第51章 热闹
汽车厂今年没有安排放映露天电影, 大家不用惦记着早早吃了晚饭去占位置。
虽然没有电影可看,但大家可都不空闲。
为了避免出现火灾,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挨个院子去提醒大人小孩:谨慎用火。
除夕当天早上, 在各个院子的管事大爷的组织下, 每个院子的居民都行动起来, 检查自家搭建的棚子,把院子各个平常不打扫的角落都给收拾一遍。
往年的时候, 大家这天起得早的,也是偷偷摸摸去外头烧纸,但现在大家伙一起热火朝天地搞大扫除,气氛还更喜庆。这也算是开创春节新节目了。
宋公安帮各家检查屋顶瓦片有没有需要更换的, 为了防他调皮的儿子,宋公安专门找了关月荷过来守梯子。
瘦竹竿宋西北叉着腰站在梯子旁边仰头看,“我都说了让我上去, 他不让,还冤枉我使坏。月荷姐,你评评理, 我爸做得对不?”
关月荷点头, “我觉得你爸做得对。”
隔壁三号院有过现成的例子, 林大爷爬屋顶检查瓦片时,林忆苦就把梯子给搬走了,和林大爷讨价还价说满十六就让他报名参军。参军的事迟了一年, 林忆苦也被林大爷和方大妈联合起来揍了一顿狠的。
“月荷姐,你还是不是我们这头的了?!”
关月荷皱着眉头和西北打商量, “你别嚷了,你一喊我就想起昨天没抢到的鸭子,我越听越难受。”
差一点点!就晚了一步, 排到她就没得卖了。
宋西北嗷了两声,气得转身回屋:月荷姐笑他是公鸭嗓!
屋里,蔡英骂道:“宋西北!我看你又皮痒了!”
对比起前院差不多年纪的宝玉,人家已经知道帮着家里干活了。
刚想说还是闺女贴心,转头就看到自己闺女宋西南拿剪刀要给她自己裁裙子,蔡英深呼一口气,“我擀面杖放哪儿去了?”
哪怕今天是除夕,她也要把家里的俩皮猴给收拾了。
赵大妈的大儿子一家四口也回来过除夕,人一多,也热闹起来,小孩子哇哇喊就够吵的。
后罩房的几家最安静,可能是那几家里还没有小孩子的缘故。
前院更是热闹了。
张超男和郝大仁这俩小年轻过了明路谈对象都谈一年了,期间好几次谈到结婚了,都因为长辈挑刺而被迫暂停,两边父母还没完全松口。但他俩也不在意,觉得还能再谈一两年,反正他俩都觉得自己还年轻,不着急。
他俩不慌了,可两边父母着急了。
这年头哪有谈对象谈一两年都没结婚的?反正在汽车厂里几乎没见过,除非是那种两家早早说好要结亲的。
或者,像许小妹那样,谈一段时间,分了,再换一个谈,这样倒是能谈一两年。
这不,郝大仁听他爸妈使唤,除夕这天送了猪肉过来给张超男家,算是郝家给出了示好的信号,想着过段时间好把俩孩子的婚事给定下来。
二大妈也是见好就收,给郝大仁回了差不多的礼,说等两家有空了,再约个时间来家里吃饭。
不止是二大妈家有人来送肉,伍二妮家里也有。
孙家旺今年也十岁了,懂了不少事,见到有个和他妈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拎着东西来家里,立刻就想到胡同大爷大妈们闲聊时说的话。
自从他爹被抓走,爷爷奶奶回了老家,他在胡同里、在学校就没敢再瞎闹。
他怕他妈真听了大爷大妈们的话,说把他送回爷爷奶奶那儿去,这样她一个人好改嫁,还能找到个条件不差的。
这么忐忑了两年,他以为他妈不会给他找个后爹了,所以前些天在外头听到刘媒婆说他妈和人谈成了,他只当刘媒婆又大嘴巴和别人乱说。
谁知道!今天就有个男人找来了家里。看着是个会揍人的。
孙家旺一下子没忍住,哗啦啦地掉眼泪。
金洪昌也是第一次见到孙家旺,想着给孩子留个好点的印象,但扯一下嘴角,右脸上的刀疤颤了下,显得更凶了。
“哇……我不要你当我爹!”孙家旺仰起头就嚎了起来。
伍二妮慢了几步到家,就见到嚎啕大哭的儿子和手足无措的男人,还有躲在窗户后面看热闹的邻居们。
“不准哭了!闭嘴!回家!”
没了孙大山和孙大爷孙大妈在,这两年里,伍二妮和周大嫂走得近,脾气也硬了起来,对外头不怀好意的人,暴脾气说来就来,对不服管教的儿子,现在吼一声就能让他闭嘴。
孙家旺抽抽噎噎地冲回了家,金洪昌挠挠脑袋,也跟在她身后进屋,小声解释道:“我刚来,没动他一根手指头。”
伍二妮道:“对他就得凶,脾气好点就想蹬鼻子上脸。”
说着就看向他手里提的东西,“都带了什么?留下来吃饭不?”
“准备给你送了就回去做饭。”金洪昌没四处瞧,把东西放下就看了看里屋,孙家旺正在里头哭呢,“我先回了。”
“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吃了年夜饭再回。”伍二妮就让他去处理被冻起来的鱼,又去把孙家旺给拎出来干活。
把他俩都赶出去了,伍二妮才忙起别的。
周大嫂逮着机会过来找她,对外面努努下巴,“这就看上了?”
伍二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道:“妇联的文主任给我介绍的,他前头的老婆走得早,没孩子,家里没长辈。打算过了年就去把证给领了。”
她和孙大山结婚的时候吃够了婆家的亏,生怕再找一个还是遇上那样的。文主任听了她的顾虑,才给她介绍的金洪昌。
“人长得是凶了点,但人不错,我找我爹以前的朋友给打听过了,信得过。”伍二妮叹了声气,“早点找一个也好,省得过几年孙大山回来找麻烦。”
“是,早点找一个,你也能早点再要一个。”周大嫂没把话说得太直白。
她觉得孙家旺这孩子,从小就养得不好,现在伍二妮勉强能压得住,万一以后孙大山找回来了,谁知道孙家旺会不会和他爹站一头?不如再生一个,也省得孙大山出来后拿孙家旺当借口经常来找伍二妮。
伍二妮却是没想到那一层,伸长脖子往外看,金洪昌干活仔细,心里又更满意了一分。
前院来了个陌生男人,关月荷去提水的时候没忍住多看。
金洪昌不自在地点头打招呼,把盆往旁边挪了挪,“来提水啊?”
“啊对,来提水。”关月荷一边接水一边看这个陌生男人和垮着嘴要哭不哭的孙家旺,心里有了猜测。
接满水,她一手拎一个快步回后院,哗哗倒进水缸里,再拿木盖把水缸盖上,立刻小跑去赵大妈家。
“赵大妈,前院那男的是谁啊?”
“伍二妮的对象,厂里领导给介绍的。”赵大妈拉着她坐下,也是一脸好奇,“忆苦谈成对象了没有?”
“我不知道啊。”
“你和思甜天天凑一块儿学习,她就没和你说说?”赵大妈突然往关月荷口袋里塞了一把糖,道:“我们废品站站长家有个侄女,年纪和忆苦差不多,月荷你帮赵大妈去探探林家的口风……”
关月荷赶紧把口袋里的糖都给掏出来放桌上,一点八卦的心思都没有了,“做媒的活我做不来,赵大妈您还不如直接找方大妈说去。”
从赵大妈家出来时,关月荷啧了声。
赵大妈平时挺敞亮的一个人,唯独在做媒这事上不靠谱。
以前想让常正义和她、思甜凑对,赵大妈就是不敞开了说,含含糊糊的。现在想给领导侄女和林忆苦牵桥搭线,也是拐着弯地想找她帮忙?
“做不来!”她对给别人介绍对象不感兴趣。
“什么做不来?”
关月荷一抬头,林忆苦正拎着袋苹果在她家门口站岗,心想着,赵大妈不如现在出门来问林忆苦。
“没啥。”关月荷眼睛落在他拎着的苹果上,“你在哪换来的?”
她也想去换,这苹果看着比汽车厂发的更大更红,看起来更好吃。
“少问,有得吃就行了。”林忆苦掂了掂网兜,示意她开门。
关月荷手一用力,门就推开了。
自从孙大山和孙大爷孙大妈离开后,二号院都变得安全了。
孙家旺被伍二妮管得严,平时也要去学校上学,其他家邻居更是没谁会去偷拿东西,其他院子的人想溜进来,那得先过二大妈和白大妈这两关。
所以,她也不像刚搬来时那么防备,只把卧室锁上,大门只虚掩着。
她刚侧身,想给林忆苦让道进屋,他就站在门槛外把一网兜水果递了过来,“你家来亲戚了,江大妈说,让你先别过去。”
“我家亲戚?谁啊?我姥爷家的还是我小姑家的?”
“不熟,不知道。”林忆苦催她:“快拿。”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算借自行车的谢礼。”
关月荷嘿嘿笑着接了过来,一阵苹果香味往鼻子里钻,“谢谢忆苦哥!”
刚说完,就觉得更好笑了,她又狗腿了。
林忆苦看她傻笑够了才道:“别在这傻站着吹风,进屋吧。”
“哦,差点忘了,我还要去提水。”
“我帮你。”
“不用!”关月荷拒绝了,“我家就两个水桶,没有多的了。”
在家没什么锻炼的地儿给她施展,就搬东西一个活。她都怕回了学校,在宿舍里掰手腕倒数第一。
于是,林忆苦就站在她家门口,看她健步如飞地一次拎两桶水。
“你小时候,我让你帮我抬水,你一脚踢翻我家水桶。现在这么爱抬水了?”
关月荷小声地哼了下,看在屋里那兜苹果的份上,她不拆穿他。
拿糖水骗她抬水,结果给她冲的是盐水,要是她小时候也这么大力气,她怎么也要把他脑袋按水桶里。
“林忆苦!”方大妈在隔壁喊人,“思甜,看看你哥又跑哪儿去了,说帮忙买酒,去半天不见人。”
关月荷回头看他,手里空空,酒的影子都没有。
林忆苦面不改色道:“我去买酒,要不要给你捎一瓶?”
问完,觉得自己问的是蠢问题,又说算了,酒买回来给她也是浪费。
身后的关月荷小声嘀咕:“怎么就浪费了?我又不是不能喝。”
但林忆苦人已经大步跨到了前院,在外头被林思甜逮住,“林忆苦!你偷懒!”
“没大没小!林忆苦也是你喊的?”
关月荷正要把门给带上,抬眼就看到了赵大妈冲她挤眉弄眼。
“月荷,今天大妈找你说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哈。哎哟喂,没想到……大妈懂的,我不乱说。”
“啊?”关月荷一脸懵。
一直到中午吃饭的点,关爱国才过来喊她回家吃饭。
“舅舅家的表哥表嫂过来走亲戚,表嫂想让她弟弟跟着大哥学开车,大哥没同意,刚刚才走。”
这年头,想学开车说难也不难,要是有熟人当司机,能教着练一练,还能教怎么报名。
难的是,个人是没办法报名考驾驶证的,能报名的都是有单位给写介绍信,甚至还有十分严格的政审。
“表嫂她弟现在是还没单位的吧?”
关爱国夸道:“二姐你真聪明,一听就听出问题来了。”
就是因为还没单位,所以想着让大哥收了当学徒,这样能用学徒身份进汽车厂当临时工。只要当上了临时工,就有机会转正。
这个算盘敲得真响亮。
但要是这样能成的话,当初小姑家的宏伟肯定就被大哥收去当学徒了,还用得着下乡?
关爱国双手一摊,道:“那是之前。现在大哥师傅是运输队队长,大哥也被安排跑长途了,表哥表嫂觉得大哥有能耐了,在运输队说得上话了呗。”
“那为啥叫我别过去?又有我什么事了?”她这儿清净了挺长一段时间,别是又有人打她的主意了吧?
“哦,妈想多了,以为他们上门来是想给你介绍对象,才叫你别过去。”
关爱国给她数人头,道:“就你放假回来后,家里起码来了八个人想给你介绍对象,都被妈给推了,说都不咋样。”
她还真不知道!
但她还是信她妈的眼光的,连消息都不和她说,那说明介绍的那些人肯定不怎么样。
关爱国又哈哈笑道:“去方大妈家给忆苦哥介绍对象的人更多。有人给方大妈说,直接绑忆苦哥到民政局去,不同意也得同意。”
关月荷拍了下他脑袋,“笨!军人结婚是想结就能结的?要打结婚报告!不通过就办不下来。”
“还要打报告啊?我以为大家都一样呢。”关爱国可惜道:“那绑了忆苦哥也没用啊。”
关月荷:“……”
说得好像能绑得住他似的。
“宝玉去哪儿呢?”
关月荷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眼,宝玉端着一大碗鸡肉,跟在他们身后进了三号院。
周宝玉腼腆地笑了笑,“给我师傅送的。”
“你师傅是?”
关爱国抢着回答道:“红旗姐。红旗姐说,等周宝玉毕业了,就跟厂里打申请带学徒。红旗姐现在是五级焊工了。”
这两年再努努力,说不定在宝玉毕业时能顺利考下六级焊工证。
关月荷朝她道喜:“真好!”
那么多人想着找红旗姐收自家孩子当徒弟都没成,红旗姐却一声不吭地就收了宝玉。
真好,有红旗姐这个护犊子的师傅在,周大嫂不用愁宝玉以后毕业要下乡的事了,而宝玉也能跟着学到真本事。
转头再看自己亲弟弟,关月荷嫌弃地又给他一巴掌。
关爱国委屈地哼哼,进了家门又凑了过来和她八卦。
“知道红旗姐为啥收周宝玉不?”
收到二姐的一道眼刀子,关爱国缩了缩脖子,立刻自问自答:“红旗姐回到半路就破羊水了,正好周大嫂看到了,找人给她送的医院,所以,红旗姐就收了周宝玉当学徒。”
“丁大妈还闹呢,说收一个是收,收两个也是收,让红旗姐把丁老五也给收了当学徒。金姐夫把她给打出去了。”
“丁大妈这人也是,她想让红旗姐帮忙,不说好听话不帮衬人家,还嫌弃红旗姐家的元宝是闺女。丁大妈真是越老越糊涂。”
关爱国一叭叭就没完没了,“许大妈家也想让红旗姐收了大宝当学徒,他们家挺懂事的,许大嫂说去帮忙伺候月子,去了净说糟心话,也被金姐夫赶出去了。也没成。”
“二姐,你看我干啥?”关爱国摸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没啥,你但凡把听八卦的心思用在学习上,也不至于还要去找谢老师补课了。”
江桂英附和了一句,“可不是?!”
就因为之前找了谢振华帮忙补数学,谢大妈就跟他们家欠了多大人情一样,动不动就拿“要不是我们振华,爱国考不上高中可就得在家待着,等过两年下乡去了”当由头,然后找她帮这帮那,甚至还想让她帮忙给谢振兴找个城里有房有工作的女同志。当时他们家也给了谢礼,又不是让人白帮忙。
虽然后来谢大妈被她骂得不敢再提要求,但一想起来这事,心口就堵了一口气。
“你要是拿不下来高中毕业证,仔细你的皮!”江桂英扯着小儿子的耳朵警告道。
关爱国愁着张脸点头,好不容易才把耳朵给救了出来。
趁着现在只有自家人,江桂英才和关月荷道:“等爱国拿到高中毕业证了,就让他进厂里运输队当学徒,有他大哥在,以后也有照应。”
现在厂里连接班都拔高要求了,学历高的有可能顺利接班,学历不高的,可能会被分配到其他岗位上。
要不然,他们早就把关爱国扔去厂里运输队提前当学徒去了。
关月荷了然地哦了声。
看来,没答应表哥表嫂的请求,是想把这个位置给关爱国留着。这样的话,老爹的工作就能保住了。
她老爹在去年完成了连续十年评上先进的大目标,今年没有被评上,但不影响他的工资又上了一个台阶。
二十一年工龄、有口皆碑的理发老师傅、多年被评先进,她老爹现在每个月能拿五十五块钱工资。
他一个人的工资,差不多能顶四个学徒工的工资总和。
让关爱国接班,真的是亏大发了。
关爱国已经在做梦了,等他有工资了,也要学大姐,给自己买衣服买鞋子。
哦,要是跟着大哥跑长途,他还能出去长见识。
一想到这儿,关爱国就傻笑,拍着胸脯吹牛皮,“二姐,以后等我工作了,我送你双小皮鞋。”
关月荷完全没信,敷衍道:“那我提前谢谢您嘞。”
“大哥大嫂他们呢?”
“去看你大嫂妹妹了,她弟弟来报信说她妹妹生了。”
林玉珍已经生孩子了啊?
关月荷发现,这两年,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陆续结婚、生孩子,让她都有点怀疑自己了。
“有什么好怀疑的?”听了她的困惑,林思甜一脸不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结婚了就是生孩子过日子呗。”
说完,给她分了一半苹果,“我哥朋友送的,比厂里发的甜,待会我再给你拿两个。”
有好吃的,一下子就冲散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困惑。
关月荷摇头,“不用,我那已经够多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她数过了,林忆苦给她送过去的有六个,不少了,再拿就贪心了。
林思甜疑惑地看着她,“你觉得这苹果不好吃?不应该啊!”
“好吃啊!”
“那你为啥不要?”
“我有了啊,六个很多了。”
“厂里发的和这个没法比。我……林忆苦!你扯我头发!”林思甜怒瞪身后的亲哥。
林忆苦没再扯她头发,“过来帮忙包饺子。”
“妈说让你多干家务活,你这样的,以后不勤快点更没人看得上你。对吧,月荷?”
关月荷当然是完全听发小的,小鸡啄米地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林忆苦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行,家里的活都归我干,成了吧?”
关月荷心想:爱干不干,不关我事。
然后,她也被喊回家包饺子去了。
进屋没一分钟的关月荷又冲出来,站在三号院大门喊人:“老爹!关沧海同志!江桂英同志喊你回家包饺子!”
“倒霉闺女,我下棋快赢了,你一喊,正好给你明大爷找机会耍赖。”
关月荷小狗似的凑过去嗅了嗅,笃定道:“你喝酒了!”
“乱说!”关沧海气得跳脚,“我和你明大爷在下象棋,只喝茶!”
“你肯定喝酒了!”她鼻子又没坏!
她和老爹小跑着进了家门,还在辩喝没喝酒这个问题,江桂英嫌他们吵,说要拿面团把他们嘴巴堵上,关爱国起哄说要帮忙。
而旁边耳房,林思甜也在嗷嗷喊:“林!忆!苦!爸,妈,你们看他!”
前院也在热闹着。
“哟,成才带媳妇儿回来过年了?”
第52章 淋雪
因为各家在过去一年里多少都添了些喜事, 七三年的这个春节过得格外热闹、喜庆。
但关月荷觉得,总体来看,新年总是胜旧年的。
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关月华找了借口没回来, 和谷满年看电影去了。礼是交给许成才在年初一那天帮忙带回来的。
江桂英气得不停地念叨:“结婚一年半了, 我就问问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她真行, 家也不回了。”
旁边的关月荷不接话,只顾埋头喝汤,心里想着:是我我也跑去看电影,不回来听唠叨。
“我说这么多, 你就不能给我个回应?”在关月荷又去添了一碗热乎的汤呼噜喝着时,江桂英说着说着,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装木头半天不说话的。
既然让她说, 那她就说真的了。
“您又说管不着他们,您还问个啥,管他们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呢?带孩子不嫌累啊?”
就说三号院和二号院的这帮娃, 大的小的都是淘气鬼, 一天不打一顿不老实, 她看着就累。
“你帮我说话还是帮你姐说话?”
“我帮我自己说话。”关月荷道:“以后我结婚了您也别三天两头地催,我有自己的计划。”
江桂英嘿地一声,看向她, “你有什么计划?”
忽然脸色大变,“你不会在学校里找了个对象吧?你傻啊, 还有半年就毕业,你怎么就没忍住?”
关月荷被逗乐,满嘴跑火车地道:“那我拿到毕业证了再把人带回来给您瞧瞧。”
“真的……”假的?
江桂英没说完, 就看到小闺女已经在抖着肩膀鹅鹅鹅地笑了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她,“嘴里没句真话!吓死我了!”
说是这么说,但江桂英还是挪到小闺女旁边,悄声问:“你和妈说句实话,你在学校里有没有看上的?”
“您不是说了嘛?我们班全是外地的解放军战士,和他们谈对象就得随军去了,让我慎重点。”
“傻闺女!”江桂英恨铁不成钢地道:“学校又不止你们专业的同学,你朋友,谢冬雪,她班上不就很多工人同学?里头总有在京市本地国营厂上班的吧?”
关月荷还真不知道有没有,谢冬雪他们中文班常往校外跑,搞创作,中文班的人她就认识谢冬雪一个。
“没有就没有吧,等你毕业回服装厂了,再在厂里找。话说,你要是双职工了,能 重新申请分房不?你当初可就只申请到了个单间……”
眼瞧着话题已经扯到天边远,江桂英根本想不起来要念叨大闺女还不打算要孩子这事,脾气也从暴躁变得平和。
房间里的关爱国大松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开门,准备悄悄地溜出去找朋友。
“关爱国你要去哪?”
没溜成,被二姐这么一喊,他妈就开始点他,“明天厂里开工了,你就跟着你大哥去运输队,帮着打杂做点事,听到没有?”
“哦。”
关爱国还是溜出了门,一转头就见到站在隔壁家门口的林忆苦,立刻站直了身体,“忆苦哥。”
他和林忆苦年纪差得多,但林忆苦还没去部队前,他在家没少被林忆苦收拾。不是亲哥,但比亲哥还凶。
导致他现在见到林忆苦还是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去哪儿?”
关爱国老实回答:“溜冰。”
见林忆苦跟着一起走,他没话找话问:“忆苦哥,你去哪儿?”
“没事干,溜冰也行。正好顺道和你过去,还能说说话。”
关爱国:“……”
早知道就不多嘴问了。
听到他们的声音离得远了,江桂英摇头叹气道:“为了忆苦,你方大妈愁得白头发都冒出来了。”
关月荷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江桂英的头发,黑发里也掺了几根白头发。
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也白搭。这话说得容易,想让长辈们听进去,难。
她还是不白费口舌了。
江桂英也不在意她搭不搭话,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方大妈盼着他早点成家,又不想他随便找个人结婚凑活过。忆苦也是,从小就倔驴脾气……得,你也是倔驴一头。”
关月荷小声地哼了下,说林忆苦就说,怎么还扯上她呢?
“你们现在比我们那会儿好多了,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不准搞包办婚姻。我们那时候,读过书的才说自由恋爱,包办婚姻才是大多数……我年轻时候但凡多认识几个字,我也不和你爹过。”
关月荷来劲了,给她妈当传声筒,去敲里屋的房门,“老爹,您听到没有?我妈说了,但凡多认识几个字,都不和您过。点您呢,林大爷给方大妈送新棉袄,您送了个啥?”
屋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江桂英气呼呼地道:“送了瓶酒!”
怪不得她今年除夕夜连一滴酒都没沾着,原来全是被她老爹牵连的。
“那酒呢?”
“换给伍二妮了,她家要办喜事儿。”
一眨眼就到了年初三,伍二妮和金洪昌顺利领了结婚证,傍晚趁大家伙都下班了,挨家挨户地去送喜糖。
俩人都是二婚,家里也没别的亲戚了,只打算请介绍人和邻居们晚上过来家里凑凑热闹,不摆酒请客。
但邻居们上门道喜时,礼也是少不了的。
关月荷送的毛巾,这还是她搬新家请客时收到的,毛巾叠在柜子里近三年,拿出来还是跟新的一样。
伍二妮屋里挤满了人,女同志们坐炕上吃炒瓜子花生,男同志们坐桌上抿着小酒闲聊。还有一堆小孩进进出出的,拿到了糖果就呼呼地往外冲。
关月荷刚挨着林思甜坐下,俩人就分到了林忆苦给的糖果。
她们也拿得毫不客气,当下就收进了自己口袋。
“怎么不见许成才他家的人过来?”过来凑热闹的谢大妈问。
金洪昌和许老大都是组装车间的工人,一个车间的,平时没矛盾,现在住得这么近,按理来说,应该要过来凑凑热闹的。
二大妈看了眼背对着她们坐的林忆苦,“不好意思过来呗。”
很快,关月荷就知道为什么了。
她和林思甜手挽手去厕所,林思甜给她接了惑:“许小妹不是又掰了一个对象嘛?”
“啊?等等,国庆谈的那个掰了?”
“你在家时间比我还多,消息怎么还更落后呢?”林思甜道:“国庆那个早掰了,刚掰的是年前联谊会上认识的。那男的抠搜得要死,说请许小妹看电影,看完了,还要找许小妹平分电影票的钱。电影票是厂里发的,那男的没花一分钱,这都要平分,是我我也要掰……”
关月荷都忍不住同情许小妹了,这些年下来,净谈到了些不靠谱的。
唯一靠谱点的,就是当初大过年给她送肉的男同志。但因为那块肉,许家除了许成才,其他人全进了医院,男同志家里觉得许家毛病多,不肯接受许小妹,掰了。
但这些不是重点,“又掰了一个对象,然后呢?”
“然后?”林思甜翻了个白眼,“许大妈来找我妈,说让许小妹和我哥谈谈看,说不定俩人能成。”
“我妈没同意。”大家邻居这么多年,许大爷许大妈家什么性子,她家一清二楚,要是这亲结成了,以后许家肯定不少事找上门。
再说了,就许小妹那脾气,能愿意跟着去随军才怪。当兵光荣,离家去随军的军嫂可不容易。她妈想着最好还是让她哥在部队里找对象。
“没同意也没啥啊。”谁家结亲是一谈就能拍板定下来的?
有念头是一回事,能不能谈成是另一回事。总不至于因为没成,以后都不和邻居来往了吧?
林思甜唉了一声,“本来事儿到这步就算结束了。但是!”
关月荷竖起耳朵。
“许小妹找了我哥,问他凭啥看不上她。我哥说她从小就脑子有毛病。把人气得一路哭回去,许大妈还找上门骂我哥来着。”
关月荷:“……”
“我看许小妹也未必看得上我哥,就是憋着一口气呢。”毕竟,许小妹再次见着她哥时皱着眉说,林忆苦你怎么长这样了?
眼里话里的嫌弃十分明显。
许小妹喜欢长得斯文的、能顺着她的,她哥以前脸白的时候看着倒是挺斯文的。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儿,是够有气势了,但看着就不像是好说话的。许小妹自然就看不上了。
林思甜叹气,“当林忆苦的妹妹真倒霉,我以前没少被许小妹翻白眼。”
关月荷哈哈笑道:“当关月华的妹妹也是啊!”
她们两个都是被殃及的池鱼。
“你还好,你姐夫算是你朋友,熟人,知根知底。我真怕我未来嫂子是许小妹那样的。希望林忆苦睁大眼睛找媳妇儿吧。”林思甜双手合十,借着夜色拜了拜。
“往厕所那方向拜,你完了,你哥要给你找个又凶又能打的嫂子收拾你哈哈哈……”
“啊啊啊,呸呸呸!刚刚的不算!”林思甜急得跳脚。
跟在她们身后的林忆苦被气笑,她俩私底下就这么编排他的?
热闹过后,各回各家。
林思甜回了屋,还在回想刚刚她哥在她房间门口对她说的话。
“在外头多说点你哥的好话成不成?”
她也没在外头说他坏话啊!林思甜心想,她最多和月荷骂他几句。
许成才结婚成家后,她都没怎么和他说八卦了,更没和他说她哥坏话。
林思甜躺进被窝,把手电筒关了,敲了敲墙壁,“找不到对象就莫名其妙。”
隔天,关月荷没去汽车厂,早早起来收拾好家里,跟邻居们借了板凳,就去胡同口等着了。
“月荷,今天不去上班了?”
“工作做完了就不用去了。我舍友们待会来做客。”
后天就要回学校开学了,她也没法继续去厂里上班。
一听说关月荷的大学舍友们要来做客,大爷大妈们也不着急走了,不是去二号院找白大妈或者二大妈闲聊,就是和关月荷一起,在胡同口等着。
他们倒不是好奇现在的大学生长什么样,纯是闲的。
还想看看有没有男同学一起过来,这要是有,那不就有可能是月荷的对象?
让大爷大妈们失望了,一帮穿着绿色军装的女同志整齐地列队走来,没有一个男同志。
“月荷的舍友长得真精神。”大爷大妈们夸道。
和月荷一个样。
关月荷家来了十个舍友,屋里你一句我一句的,比二十个人说话还吵。
“哇!月荷!你居然上过报纸啊?!”
“哪里?我也要看!哇!卓越服装厂关月荷同志,徒手制服持枪逃犯!你居然没和我们吹过?!”完全不像是关月荷同学的性格。
“这里还有奖状!真厉害啊,月荷!”
“卓越服装厂一九七零年先进工人。”春梅拿起搪瓷杯把上头的字念完,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转头给她竖大拇指:“优秀!”
“月荷,这是你自己的房子啊?我们以为分到的房子就只有小小一间!”
“对啊,胜华说屋里肯定坐不下,我们中午去群众饭店吃饭……后头是厨房呢?!”
“哇,月荷你家也有个炕啊,这么大块地方就你一个人躺?怪不得你在宿舍睡觉能滚到地上!”
“月荷……”
关月荷耳朵嗡嗡的,这个喊了她,那个又接上,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回答。但舍友们似乎也用不着她说话,她们自己哇哇一顿惊叹,然后三三两两凑一起就能自问自答。
好不容易等她们稀罕过了,她才开口道:“我准备好菜了,今天在家吃。”
“那我们去外头买馒头回来。”来的十个人凑了不少票,肉票放在了客厅的五斗柜上,剩下的粮票留着买馒头当主食。
关月荷也不推辞,她的舍友也很能吃,她是真没实力请她们敞开肚皮吃饭。
肉票给多了也没事,她给做些肉酱带回学校给她们分。
林忆苦过来借车,冷不防就和一屋子穿军装的女同志对上了视线,他差点以为自己回部队了。
“月荷!有人找你!”
“谁啊?”关月荷从厨房后面绕出来,看见林忆苦,就把挂墙上的车钥匙取了下来给他,再次道:“我后天回学校才用车,忆苦哥你把车推回家放着吧。”
每天都跑一趟借车还车,他不累她都嫌麻烦。
林忆苦照旧应了下来,又往她身后看了眼,“都是你舍友?”
“对。”
“行,不打扰你们了。晚点还车给你。”
趴在窗边看着的舍友见林忆苦把车推出后院,“月荷,这也是解放军战士吧?谁啊?”
素萍灵光一闪,“是不是你提过的邻家哥哥?在南边当兵的那个?”
“是,今年回来探亲的。”关月荷答完就给她们分配任务干活,“虽然你们是来做客的,但也得自力更生。”
江桂英想过来帮忙,还被舍友们给拒绝了。
于是,江桂英就边看着她们干活,边问关月荷在学校的情况。
“月荷在学校表现很好啊,老师经常夸她。对了,月荷现在在我们宿舍,掰手腕第五名,比刚入学的时候前进了五名。”
有五个舍友提前结束学业回了部队,她的排名自然也跟着往上涨。
江桂英一脸稀奇,“上学还得掰手腕呢?这算是学军的一部分吧?”
“算。月荷跑步也厉害呢。”大家默契地没说是跑食堂的时候最厉害。
她们做了两年舍友,天天同进同出去学习,今天聚到一块儿了,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江桂英识趣地给她们腾地儿,转头去找方大妈借缝纫机做衣服。
“月荷和舍友处得真不错。”方大妈羡慕道:“你们家月荷性子敞亮,做事也利索,等毕业回厂里了,以后肯定差不了。”
“思甜也不差,我听说她们参加的培训班,以后是有机会转当医生的。思甜和谁都能聊得来,嘴甜,以后更差不了。”
俩人做了二十年的老邻居、老姐妹,知道只夸到对方闺女就够了,要是再提到儿子,那就坏气氛了。
但天天在家,事也就那么多,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家里的烦心事。
方大妈把手里的布往旁边一扔,“我现在懒得想了,管他找不找对象吧。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他要是能打一辈子光棍,也算他有本事。”
“缘分这事儿啊,说不好。说不定你不着急了,人家就找着了。”江桂英开玩笑道:“我俩当初还说想做亲家呢,得亏没成。”
她家月华暴脾气,忆苦更是难管,这俩要是硬凑到一起,怕是要把整个三号院掀个底朝天。
方大妈笑道:“我还真想过,但不是他俩互相看不上嘛,我都没敢提。”
其实,就因为两家关系太好,她才不好开口,尤其是忆苦进部队之后。
换位思考下,她能同意忆苦去当兵,但没法赞成思甜去随军。在城里有工作,还离家近,就在本地找个对象成家多好。跟着去随军了,人生地不熟的,家里照顾不到,男人也不一定靠得上。
老姐妹肯定也是不想自己闺女跑到南边去随军的。
也是想着随军辛苦,她琢磨了半个月,自己也想开了,还是让林忆苦回部队自己找去。
至于林忆苦说会争取调回来,这话她就没当真过,调回来是那么容易的?净会说瞎话骗她。
关月荷家里热闹了大半天,舍友们吃饱喝足,要赶在天黑前去坐车回学校,才依依不舍地起身道别。
“过两天回学校又能见到了。”搞得好像就要毕业各奔东西了似的。
但把舍友们送上公交车、看着车子远去后,关月荷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没进大学前,两年半的时间很长,她心里想着希望早点毕业回厂里。但眨眨眼,两年咻地一下就没了,她又觉得两年半太短。
知识还没有学透,舍友也没处够……
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深深地叹了声,叹出一团白气。
不经意抬头扫了眼前路,就看到了穿着黑色大衣扶着自行车、站在银杏树下静静看过来的林忆苦。
她突兀地笑了下。
送舍友们出来坐车时,舍友们还在感慨道:“咱邻居家的哥哥长得真得劲啊。”
这话真应该当着林思甜的面说,省得林思甜天天说她眼睛看书看坏了才会觉得林忆苦长得帅气。
现在再这么远远一看,嘿,长得确实贼得劲。
要是林忆苦是个哑巴就好了。
“一天天傻愣愣地笑啥?”
关月荷嫌弃地噫了声,“你真烦!”
嫌弃完,收到了林忆苦给的借车谢礼——一包新出的糕点,关月荷又觉得林忆苦还是帅气的。
“嗯,好吃!”关月荷满足地点头,“我回学校前再去买一包。”
林忆苦忽然发现她脑袋上面有两个旋,小的时候好像没有?
他不太记得了。
“嚯!你俩搁这儿淋雪呢?”二大妈揣着手跑出来,赶着去上厕所,看他俩跟看俩傻子似的。
“啊?下雪了啊?!”关月荷仰头看,果然被雪花砸到了脸上,眨了眨眼,又撞进林忆苦的眼睛里。
俩人同时愣住,但关月荷很快回神,一抹脸,“下雪了,回家!”
小跑回了二号院,没一会儿又哒哒哒地跑出来,从林忆苦手里接过自行车,“谢谢忆苦哥的糕点,车子我就推回去了。”
看她多识趣,拿了吃的就帮忙干活。
过了好一会儿,二大妈从厕所出来,同样脚步匆匆,特意停下来观察发愣的林忆苦,“忆苦?不回家啊?”
林忆苦点头,“回。”
回到家了,摸摸胸口,还觉得心口扑通得飞快。
“回来了?过来试试新衣服。南边天气暖,等你休假结束,穿这身回去正好。”
林忆苦瞬间就平复下了心情,“妈,我要提前回部队了。后天就走。”
“啊……”方大妈刚想说他木头似的不搭理人,转头就听到这个消息,慈母心又涌了上来,忍住失落,哦了声,“那我给你收拾东西,你看看要带些什么走?”
“我什么都不缺。”
“哪有不缺的……算了,不问你了,我看着准备。”
—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江桂英帮忙把被子绑自行车后座上。
关月荷又检查了一遍,“嗯,都收拾了。”包里装了十几个鸡蛋,是她过年时剩下来的,全煮了带去学校。
推着自行车出了胡同才上车,还没到公交车站就看到了在候车的林忆苦。
“再见啊,林忆苦!”她挥了挥手,车子就冲了过去。
昨天她就知道林忆苦要提前回部队了,还送了他一瓶自己做的肉酱,感谢他这次休假回来没少请她吃好吃的。
身后等车的人看着她成了个小黑点才收回视线,“果然,用不着了就是林忆苦。”
话音刚落,小黑点又冲了回来,停在他旁边。
关月荷一把拉开他的大衣口袋,从包里掏出来六个鸡蛋分给他,露出来的双眼亮晶晶的,像波光粼粼的海面。
“一路平安,工作顺利,下次见啊忆苦哥。”
送了鸡蛋,人又风风火火地踩着自行车走了。
林忆苦拍了下沉甸甸的口袋,自言自语道:“下次见。”
—
临时决定送鸡蛋的关月荷骑到半路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车来数包里的鸡蛋,数了两遍才发现给林忆苦给多了。
宿舍里,除了她之外,十个舍友盯着桌上的九个鸡蛋大眼瞪小眼。
“怎么分?”
关月荷缩在自己的床位上,小声提议:“掰手腕?”
第53章 毕业
宿舍的本场掰手腕比赛, 关月荷同学禁止参赛。赛后,最后两名同学分一个鸡蛋,关月荷同学只能看着舍友们吃……
“你怎么想的?”春梅怀疑她就是想看大家掰手腕, 所以才搞出来这个损招。
“我不是啊!”关月荷觉得自己冤枉, 但仔细想想, 自己也不是那么冤。
“唉,一时冲昏了头脑。早知道……”
没有早知道, 并且嘴巴还是被塞了一块鸡蛋。“还是素萍你最好!”
吵闹过后,宿舍里就开始讨论学校里的最新大事件——今年恢复高考招生考试了,上大学不再靠推荐,而是按成绩录取。
她们都快毕业了, 恢复高考了,她们也没法考。但之所以恢复高考,原因之一是前面被推荐上学的是学生水平参差不齐, 相当一部分学员,进了学校之后根本没法完成专业学习。
消息是今天出的,关月荷都没时间问她姐。不过, 按照她姐的性格, 不报名是不可能的。就是不知道报名的条件限制多不多。
“和咱们的关系也不大, 等他们通过高考入了学,我们也毕业了。”
也是,她们上完这个学期, 就要拿毕业证回原单位了。
关月荷好奇问:“我是肯定要回到原单位的,你们是回原来部队还是会重新分配?”
她和几个舍友聊过, 好像大家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呢。
胜华道:“不一定。像我,是部队需要英语专业人才,我这算是被委托来学校进修的, 毕业了肯定要回到原来部队上。像素萍是刚入伍就被推荐上学,原来部队不需要英语专业的人才,可能会被分配到需要的军区,也可能在原来军区内部重新调岗……总之,服从组织安排。”
“啊,那你们现在留下的地址也不一定管用啊,换了军区,那不是联系不到人了?”
天南海北的,毕业后一散,没了具体的联络地址,以后想再联系就难了。
好几个舍友互相对视一眼,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吗?你是我们宿舍,哦不,你是我们班的联络站啊关月荷同学!”
“哇!我都没想到这个好办法!也是,反正月荷在卓越服装厂,全班都知道。”
“谁换军区了,就给月荷寄封信,其他人联系不上了,就写信问月荷。嗯,不错,月荷你一个人就是一个通信排,现在你是排长了。”
关月荷被她们说得直笑,过了一会儿,问:“当上排长了可以让家属随军吗?”
“差一点,你再努努力发展成副营。”
春梅抓着关月荷的双臂晃,“老实交代,你想让谁随军?是不是咱邻居家的那解放军哥哥?”
关月荷摇头说她没这么想,很快,胜华就把她俩分开了,严肃道:“不准乱开玩笑,这事不准提了。”
学校里不准学员们谈对象,而且她们即将要毕业,要是这个节骨眼上被人盯上,那前面的学习就是白费。
春梅和关月荷赶忙端正态度,其他人也默契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这个学期开学,关月荷发现自己对班上每个同学都很熟了,没再出现看着人看好一会儿才喊出名字的尴尬情况。甚至连二班的人也认了个全。
学校里很多人都在讨论今年恢复高考的事儿,但也很多人在准备即将到来的毕业。
关月荷没假期回家,也不知道大姐什么情况,但她给丁学文写了信,把京市决定恢复高考的报道给寄了过去。
与此同时,银杏胡同三号院里。
老关家屋里静悄悄的,关月华抬头挺胸地坐着,谷满年看看两位长辈再看看关月华,缓和气氛道:“好不容易才又恢复高考,机会难得,月华不去参加就可惜了。”
江桂英板着脸道:“你们不想我们老的指手画脚,我也懒得问了。你们爱咋咋的吧。”
说完就背过身去,又给关沧海使了个眼色,让他打配合。
关沧海拿烟杆敲了敲桌面,“满年,你爸妈那边,他们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我和他们说过。”谷满年道:“我和他们说了,我和月华都想趁年轻去考了试试看,要是考上了,以后对我们发展也好。我爸妈他们都赞成的。”
背着他们小两口的江桂英松了一口气,算谷满年机灵,知道和家里说是两个人一起考,不然,她就怕他家里人因为这事儿对月华有意见。
谷家说由着他们小两口自己商量,晚点要孩子也不是大事。这俩人结婚一年半,没要孩子也说得过去。但要是考上了,少说得上三年学,这三年肯定不能怀孕生孩子,这么一拖,等月华毕业,那就二十八、九岁了。毕业出来,再赶上工作上被重用的话,又得再拖一两年……
她就怕拖着拖着会闹大矛盾。
现在好了,由谷满年自己和他家里人提起来,压力就落在他肩上。
这俩人就是专门回来说这事的,说完了,关月华就说得早点回去了。
“着什么急?吃了饭再回去。”江桂英起身就要去张罗中午饭。
“不了,妈。难得今天休息没工作,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复习。下次再回来吃饭。”
从家里出来时,前院几家的邻居也正说着恢复高考的事,但三号院没谁家还指望着孩子去高考的。不是成绩不够好,就是年纪太大了,没必要瞎折腾。
“丁大妈,你家老四可以报名啊。”
丁大妈嗤了声,“我指望不上他,他考不考都一样。”
听说他在乡下当了大队的老师,想让他给当地的大队长说说好话,把他二侄子也给调同一个大队去,他理都不理。
现在都指望不上,难道等他有大出息了还能让家里沾光?
听到这话,关月华路过前院时,专门多看了丁大妈几眼。
指望不上丁老四,难道指望丁老大和丁老五?
丁大妈察觉到她的视线,看了过来,高高地哟了声,“月华以前读书厉害,这次怎么也得报名吧?”
关月华轻呵了声,不答反问:“丁学武今年初中毕业就该下乡了吧?丁大妈你给你小儿子找了个什么好工作啊?”
丁大妈一张老脸皱巴了起来,恶声恶气道:“你管我家找什么好工作,我们不像你家,有个在运输队的大哥,好事全藏着掖着,让多收个学徒就推来推去。”
“哦,你家大方,把你家的存款都拿出来给邻居们分一分。”
丁大妈气到尖叫:“我家的钱凭什么拿出来分?”
“我家的好事凭什么分你?凭你脸皮厚啊?”关月华白了她一眼,招呼身后的谷满年跟上。
谷满年憋着笑出了三号院,小跑到关月华旁边,“媳妇儿,还是你厉害。”
他在外头和人打交道挺能说会道的,但面对邻里邻居的吵闹,他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好在,家里有他媳妇儿,说一句顶别人说十句,句句一针见血。
关月华心里骂他嘴巴没用,和她那没长嘴的妹一个样。
走到外头大街上了,才停下脚步,问他:“你真和我一起考?”
照之前商量的,谷满年不打算参加考试,一是他清楚自己的水平,二是他今年极有可能会被提干不想错过机会。所以,商量之后,是关月华去参加考试,考过了就去上学。
谷满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怕两边爸妈有意见吗?我说咱俩一起考,他们就不好只骂其中一个了。”
关月华:“……”
算了,嘴皮不利索,好在脑子还算灵活。就不骂他了。
俩人肩并肩挨着往家属院方向走,还没报名,谷满年已经畅想到她读完大学出来之后的事了。
“汽车厂人多,提干难,你读了大学出来,提干就简单了。”
他不一样,他在的卓越服装厂,干部相对来说算比较年轻的,不用拼资历,厂里还即将再建两个车间,他有机会竞争空出来的干部岗。
“双职工,爸妈都是干部,以后咱们娃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别的不说,过个几年,靠着他俩的级别、工龄应该也能分到套两房一厅。房子改一改,娃自己的房间就有了。
关月华压住往上扬的嘴角,“别做梦了,赶紧回家。”
“得嘞!媳妇儿你先上车。”谷满年拍了拍后车座,皱了下眉,“我明天上班找许成才帮我做个新车垫。”
“费事儿!我自己就能做。”
“那不行啊,你有空多复习,家里的事交给我。”谷满年说着,就想到自己过几天要下乡去采购,笑道:“等月荷毕业回来,我们家买的肉还得分她一份……算了,谁让我是她姐夫呢,分就分点吧。”
关月华刚坐上车,就看到金俊伟抱着他家胖闺女迎面走来。
谷满年率先开口打招呼:“金姐夫,上哪儿去啊?”
一刻没个停歇的元宝咕涌咕涌地扭着,冲着自行车流口水。金俊伟得紧紧抱着,还得腾出手给闺女擦口水。
“带元宝遛弯。”省得她在家里扯着嗓子嚎。他光是听着就觉得累,生怕闺女把嗓子给嚎坏了。
道了别,走远后,谷满年心有余悸道:“红旗姐家的元宝也太皮实了。咱妹小时候不会也这样吧?”
要也这样,他都有点担心他以后的娃会不会也这样了。
“那倒没有元宝闹腾。”车子忽然晃了下,吓得关月华赶紧揽上他腰,“啧!看路!”
—
“哎哟喂我滴老天哎!丁老师你咋摔沟里去了?”
丁学文被老乡给拽了上去,好在他反应快,没把车也给摔沟里。低头一看,蹭了一身泥,但脸上依然挂着笑,和老乡道了谢,又扶着自行车往知青院赶。
“不是,丁老师,车子没坏啊。”老乡在后头提醒道。
丁学文反应过来,又道了谢,长腿一扫,就坐上了自行车。
身后的老乡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这丁老师,跟丢了魂似的。”
丁学文回了知青院,在屋里没看到陈立中,又立刻拔腿冲向大队的猪圈。
一把拉住准备倒猪草进去的陈立中,给他塞了报纸,激动道:“确定了,今年恢复高考,我俩都符合报名条件!”
“真的?!”陈立中赶忙展开报纸,激动之余不忘叫丁学文帮忙倒猪草。
高考重要,但猪也不能饿到。
到了下午,大队长从公社带回来恢复高考的消息,并公布了公社的报名名额。
知青院吵了起来,怎么报名也有名额限制呢?大家互相交流各自收到的消息,说城里传过来的消息中,根本没有限制报名名额这个说法。
争论了小半个月,丁学文和陈立中还是顺利报上了名,都打定主意要考回京市去,这可能是他们能抓到的最好的回城机会了。俩人开始一边工作一边复习。
京大校园里,关月荷和同学也在抓紧时间学习。
越临近毕业,她就越觉得还有很多不懂的,趁着还没离开学校,得赶紧找老师问清楚。
舍友们让她不用紧张,反正她人就在京市,大不了就一个月回一趟学校找老师。
关月荷想了想自己家到学校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觉得一个月跑一趟也挺难的。
“我还是赶紧问老师吧。”
这学期开学以来,外面事多,学校里头的事也是一件接一件,一会儿风声鹤唳,一会儿又波澜不惊。
谢冬雪烦死了这样的气氛,恨不得明天就毕业走人。
关月荷和何霜霜只能安慰她道:“快了,马上就要毕业了。”
绝大多数学员都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即使来大学里学到了专业知识,但原来单位没有专业对口的岗位,也只能回到上学前的岗位上。
也有例外的,因种种机缘,有的学员毕业后会重新分配单位,去到专业对口的岗位上。
“我们班有个同学,之前是下乡知青,毕业后会分到日报从事编辑工作。”
谢冬雪举了好几个例子,关月荷总算发现规律了,“意思是下乡的知青毕业后就能留在城里了?”
“大部分是,也要参考本人的意愿。我们班也有个同学选择回到下乡的地方。”
关月荷就听了个稀奇,没怎么放心上,她们三个还是要回到卓越服装厂的。
何霜霜倒是有别的想法,但目前,除了部队里用得上俄语专业的人才,其他单位几乎没有俄语对口的岗位,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但何霜霜看得开,给自己打气道:“放几年前,谁能想得到还有我们上大学的机会?再过几年,说不定还有我们施展拳脚的机会也说不定。对吧?”
“对!”
关月荷把何霜霜说的话转到了宿舍里,舍友们一致点头赞同,大家约好,即使毕业离开了学校,即使以后不从事和英语相关的工作,也要继续把这门语言继续学下去。
“等我再攒攒票,也买台收音机学习。”
关月荷摸了摸自己的收音机,庆幸当时没犯傻把票换掉,这台收音机买得太值了!
宿舍里的挂历撕着撕着,日子就转到了七月份。
各地的高考招生考试陆续落下帷幕,而首届工农兵大学生也迎来了毕业。
毕业比关月荷想的要匆忙,忙着开证明开介绍信,要把粮食关系转回原单位,还要忙着和同学们互相道别留联系方式。
在舍友们的宣传下,英语专业两个班的学员都知道了关月荷这个“通信排排长”,纷纷跟她要了联络地址,并和自己要好的朋友互相约定,联络不上对方了就给关月荷同学去信询问。
由于两个班人数不少,“通信排”勉强升级为“通信连”,现在关月荷同学也是“通信连连长”了。
为了方便,关月荷专门买了个新的本子,用来记大家的地址。
“不是,你这写的什么字啊?”关月荷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核对确认过后,自己板板正正地重抄了一遍。
“你要不说,我以为你写的是第三军!这信寄到第十三军去,你就等吧!等个十年都没个回信的。”
照小部分同学的写法,就算有她这个通信连也不管用啊。
学校没有组织大家拍毕业照,但班上有同学带了相机,才拍了整个班同学和老师的集体照。
严格来说,这也不算完整的班级集体照。
这两年半里,陆续有同学提前毕业,拿到毕业证书的人数对比入学时的人数,少了足足四分之一。
“等等,也给我们宿舍拍一张。”胜华找了拍照的同学,招呼宿舍的人凑过来。
调整了下站位,和拍班级集体照一样,大家依然让关月荷站中间。就她一个没军装的学员,不站中间就破坏队形了。
关月荷哈哈笑着,她可真是从入学到毕业都显眼呐!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入学时拿到学生证和毕业时拿到毕业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
她还来不及流露出伤感情绪,就要赶着去帮舍友们收拾行李,并和老师们一道送同学去火车站。
绿色的火车,载着穿着绿色军装的学员,要奔向祖国四方。
“月荷!再见啦!”
“再见哇月荷!常联系啊!”
关月荷一个劲地挥手,想说再见,突然发现喉咙发紧,眼睛也变得潮湿。
几个头发半白的老师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这是一群有崇高理想的、风华正茂的、意气风发的、勤奋的、可爱的学生。
再回头,看到剩下的唯一一个学生嘴巴快扁成鸭嘴了,眼睛眨得飞快,愣是没让眼泪掉出来。
几人又不由得失笑。
差点忘了还要再送这个学生一段路,“关月荷同学,走了,老师再送你一段。”
关月荷闷着声音应了个“嗯”。
跟着老师们出了火车站,她说不用送,但老师们坚持要送她上车。
于是,等到了公交车来,关月荷扛着自行车上去。
售票员收了她两个人的票,因为她行李太多了很占地。
脑袋从车窗探出去,关月荷和老师们道了再见。
车子开远了,关月荷没忍住,又扁起了嘴巴。
怪难受的。
自己重重地叹了声气,又叹一声气……
“你小闺女叹两天气了,我明天去给她弄块五花肉回来。”江桂英把这个月攒下的肉票拿出来点了点,够用了。
关沧海也想叹气,好不容易小闺女毕业回来了,也把关系转回了卓越服装厂,但完全没有给她提干的风声。还有大闺女,都考试结束了,通知书怎么还没到?
关月荷回到家的第三天,终于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情,先是把家里搞了次大清洁,趁着日头好,屋里的窗帘、桌布都拆下来洗晒。
曹丽丽帮她搭晾衣架,“你什么时候回厂里上班?”
“过两天就回。”
她昨天回了厂里一趟,人事科的领导还是肖科长,说厂里讨论过了,她们三个毕业回来后,先回原岗位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再看情况做调整。
调整工作岗位暂时算是小事,毕竟在哪个岗位就在哪个岗位发光发热,她还是有点觉悟的。
重要的是,她和肖科长确认过了回来后的工资。
她66年8月进卓越服装厂,67年2月转成正式工,到现在73年7月,工龄六年半,每个月工资是三十九块钱。要是之后岗位调整,升了级别,工资也会相应地跟着上涨。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上了两年半的学,她的存款现在就剩十几块钱了。
本来有四十多的,但舍友们回各自的部队都要坐起码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她买了不少不要票的饼干和糕点。她剩的钱就少了。
她一点不慌,很快又能攒回来了。
关月荷其实也想问曹丽丽,她工作的事是不是也落实了。
但常家给曹丽丽买工作的事还没宣扬出去,她不好开口。就怕事有万一。
这个消息不是曹丽丽和常家其他人说的,而是她回厂里办手续,她姐夫谷满年说的。他整天跑各个单位,正巧知道了也不奇怪。
她的好奇心在第二天得到了满足。
曹丽丽的儿子顺顺托付给白大妈帮忙照看。白大妈家里现在就金花一个孙女,要明年才上小学,她带俩孩子绰绰有余。
只是胡同里的人看了觉得奇怪,“曹丽丽不在家?”
“丽丽上班去了。”白大妈就这么给邻居们抛出个大炸弹。
“曹丽丽?上班了?她哪来的工作?”震惊、好奇、羡慕、嫉妒的语气全聚到了一块儿。
白大妈按着赵大妈给的话道:“接了她家亲戚的班,在百货商店当售货员。”
众人纷纷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有工作就罢了,居然还是这么好的工作?
说是接亲戚的班,但大家谁不知道这是对外的说法?工作肯定是买来的。
要是能买到工作,那是借钱都要买下来的,但关键是没有买的渠道,很多消息都是不往外流通的,等知道有人要卖工作了,那工作早就有人买下了。
当天晚上,不少人聚到了赵大妈家里,全是找她打听还有没有亲戚要卖工作的。
赵大妈一律回:“要是有,我一定给大家通消息。”
关月荷捧着大海碗,白米饭上面铺着一层喷香的红烧肉,一边大口吃饭一边跟着过去凑热闹。
二号院又多了位有工作的邻居,这下后院白天没大人在家了。
有了工作之后的曹丽丽气色红润,说话的声音也更响亮了。
“月荷,早啊!”
关月荷推自行车出门,正好和常正义、曹丽丽两口子碰上面。
曹丽丽凑到她旁边,兴奋道:“我今天算是第一天正式上班!”
关月荷笑了,“我是毕业后第一天上班!”
三人在卓越服装厂门口兵分两路。
关月荷拨着车铃叮铃叮铃拐过门卫室,门卫大爷提醒她道:“小关同志,自行车棚换地了,在小礼堂后面,别跑错喽!”
第54章 好消息
关月荷去上学的两年半里, 卓越服装厂里变化不小。
厂里终于建了自己的礼堂,食堂也扩大了一倍大,多了两个新建好的车间, 厂里即将有八个车间……
“运动服生产线和运动鞋生产线分开了, 一个副厂长管一条生产线。看到新建的两个车间的位置了吧?就是为了把两条生产线给隔开, 以后好管理。”
“还有厂对面那一排新房子,也看到了吧?那是划给咱们卓越服装厂的, 咱们也要有自己的供销社、理发店了。哦,新房子后面那块空地,也是咱们厂的,要搞个纽扣、拉链车间……”
关月荷回到了厂办, 同事还是那些同事,只不过职位上有了变化。
已经是厂办办公室主任的朱大姐正给她一一细说厂里如今的情况。
“这么说,咱们厂不是又要招工了?”
上一次招工可还是70年。当时真正招的工人只有那50名临时工, 而现在,那50名临时工都已经陆续转了正,成为了厂里的一名正式工人。
这招工的消息要是传出去, 厂里不得又收好几箩筐的报名表啊?!
朱大姐却道:“这次厂里招工人数不算少, 但限制多。招60人, 空出10个名额安置军属或者退伍军人,剩下的名额,40个只面向厂子弟招工, 剩下的10个面向全市今年毕业的学生。”
当然了,厂子弟要是不符合条件的也不能要, 空出来的名额会再从今年毕业的学生里招。但招的厂子弟不单指目前在市里没工作的,还包括下乡三年的厂子弟。
“差不多条件下,下乡当知青的厂子弟优先录取。”朱大姐补充道。
想当年, 厂里招工可不看是不是厂子弟,一律对外公开,按成绩录用。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厂里工人多了不少,不说家家,起码三分之一的工人家里都有等着分配工作的孩子,再不给自己厂的厂子弟多些机会,工人早晚有情绪。
厂里搞个纽扣、拉链车间,一方面是要省成本、增收,一方面是为了增加岗位安置厂子弟。
王大哥端着个大茶杯晃过去,悠哉悠哉道:“咱们厂效益好,这时候还能腾岗位出来安置职工子弟,福利也没落下,比外头一些大厂强。”
还有个同事接话道:“那不还是咱厂领导能耐?光是家属院那十几栋楼,几个厂能比得上?”
“咱们厂现在啥都挺好,就是厂里医务室……朱姐,您得和厂领导们反映反映,咱们厂医务室新来的贾医生真不咋样,上次我去打吊瓶,好家伙哎,那血哗哗地往管里跑,我当时就晕过去了,多吓人!”
关月荷刚刚只觉得医务室的医生还是那么不靠谱,但现在一听,惊讶了:“医务室换了个更不靠谱的?”
之前的医生不姓贾啊!
“可不是换了人?!我前几天去开退烧药,回家拉了两天肚子,没撑住,去医院了,医生说我乱吃药。”
朱大姐叹气,厂里确实是就医务室拖后腿,但想找到个靠谱的医生来坐镇,也难。
“我再去反映反映,下次工人大会,你们也提啊!”
其他人又没话说了,憋了一肚子闷气。
先是看了看办公室外面有没有人,才小声道:“那贾医生都已经是上过培训班分下来的了,要再换一个,说不定还更差。”
上过培训班的都这样,那没上过培训班的呢?他们不敢想。
王大哥没好气道:“好不容易让之前的钱医生练上手了,谁知道他得罪了谁,被安排到乡下当赤脚医生去了,说是支援农村医疗。调走就调走吧,又来一个……真当我们是试药的老鼠呢?”
关月荷沉默了,看来她更得锻炼身体了,要是生病了,只能去汽车厂的工人医院,厂里的医务室她是绝对不能去的。
没想到,她还没去医务室,医务室的贾医生就找上了她。
“关月荷同志,我是咱们厂医务室的医生贾志东,来打饭呐?”
关月荷看了眼跟前的陌生人,她对贾志东这个名字不熟,但对厂医务室的贾医生那是如雷贯耳。
因为早知道他医术烂还不准别人批评,哪怕他长得也挺周正,但关月荷看他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手指敲了敲饭盒,又示意他看向前面的窗口,“来食堂排队不打饭能干嘛?”
跟着队伍往前一步的同时,她敏锐地察觉身后的人气息扑得太近,下意识地一个手肘撞了过去。
贾志东瞬间痛苦地嗷了一声,饭盒咣当掉地上,两只手捂着肚子。
“呀!”排队的工人纷纷看了过来。
关月荷呼吸一紧,这可真怪不得她,谁察觉到危险不反击啊?!
于是,她先发制人道:“这怪不得我啊,我都没用力推你!”
旁边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跟着声援关月荷道:“就是,我都看到了,小关同志就那么轻轻一推。”
“我也看到了!”
贾志东疼得冷汗直流,顾不上找关月荷的麻烦,咬着牙道:“送,送我去,医务室!”
排队的工人里还是有乐意出手帮忙的,扶起了他,其中一人为难道:“咱厂里医务室也没别的医生了啊。”
另一人道:“他自个儿就是医生,他自己会找药给自己治。”
“说得也是。”
贾志东被人架走,食堂里又恢复了正常,好些人和要好的工友使眼色,捂着嘴巴偷笑。
还有人悄声道:“上次给我打针,非要我脱外套,我早想打他了。”
但这种事,说出来了,没证据,他说不定还能反咬一口说别人冤枉他。
“就得小关同志这样的收拾他!”
毕竟小关同志可是上过日报、被评英雄称号的、根苗正红的好同志!
可见大家对新来的贾医生多不满意。
小关同志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对推了人毫不心虚,拿着饭盒上前,歪着脑袋冲窗口里的大妈打招呼道:“大妈,我回来上班了!”
打饭的大妈抽空抬头看了眼,哟!小关同志回来上班了?!
舀饭的勺子又往下压了压,饭盒装得满满当当的。
小关同志心满意足地到处找空座位。
厂里的日子真是好起来了,食堂修得那么老大,她想找许成才和谢冬雪他们,看两圈了都没找到人。
下午,厂办的人都知道中午食堂发生的事了,个个冲关月荷努嘴、龇牙笑,然后提醒她道:“他要是计较,你就咬死了说你不小心推的。”
关月荷坚定道:“本来就是不小心推的。”
谁让他凑那么近?下次她可就不是“轻轻推”了。
事实上,贾志东也没能来计较,他被“推”得疼得厉害,只能请假回家休息。
就和他“不小心”碰到女同志的身体一样,关月荷这次也是“不小心轻轻推”了他下,他根本没证据指控关月荷是故意撞他。
关月荷没空关心无关人员,第二天上班就被王秘书喊去厂长办公室。
“王秘书,厂长……”
“你还是喊我王铮姐吧。”王铮笑道:“本来还想着等你毕业了拉你进销售科的。”
关月荷也笑了,给她道了喜,然后蹭了下她肩膀,小声道:“王铮姐,以后多关照我啊。”
“嘿!说不定以后要你多关照我呢。”王铮冲她眨眨眼,小声透露道:“放心,厂长找你就是想和你们聊聊,是好事。”
关月荷松了一口气,板板正正地坐着等,没一会儿,何霜霜和谢冬雪也来了。
她们三个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毕业时各忙各的,回到了厂里,又忙着接手工作。尤其是何霜霜和谢冬雪,她俩原来的工作就挺忙的。
厂长开完会回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厂里其他的领导。
说是厂长想找她们聊一聊,不如说是直接宣布她们新的工作安排。
谢冬雪被调去了宣传科做宣传工作,何霜霜则是被调去了人事科,而关月荷被调去了计划科。
计划科可以说是每个国营厂的核心部门,要做好生产、采购、销售等全流程计划制定。
关月荷惊讶地抬头看宣布岗位调动的肖科长,她以为自己会被调去销售科或者人事科呢,没想到居然是计划科!
她们三个的级别没有改动,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要她们在新部门不出幺蛾子,认真完成工作,资历上去了,空出来的管理岗位就极大概率会落在她们头上。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关月荷仍觉得这个调动来得突然。
但是,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计划科的林科长过来领人,关月荷就立刻收拾东西,从厂办搬去了计划科。
厂办的大哥大姐们站门口送了一下,“小关,有空常回厂办坐坐哈。”
关月荷看看厂办和计划科的距离,同一层楼,就隔着一个楼梯,走两步的事。
“小关,我给你介绍下咱们计划科的同事……”林科长给她指了她的新办公位后,就带着她逐一认识办公室的其他人。
有种和熟人重新做介绍的尴尬感。
她之前在厂办工作没少往各科室车间跑,极少有她不认识的。除非是新来的。
计划科暂时没有新来的,全是关月荷认识的人。
当天中午,关于她们三个的调岗,厂里出了文件贴在公告栏上。
以后,不能再说“厂办的小关同志”了,而是“计划科的小关同志”!
谷满年特意打了份小炒找过来,推到关月荷面前,开玩笑道:“关干事,以后多多关照我们采购科啊。”
关月荷不客气地把肉扒拉一半进自己饭盒,“谢谢姐夫。”
旁边的人惊讶地看过来,“谷干事是你姐夫?”
“是啊!”
“亲姐夫?”
“大姐是亲的。”
等旁边没其他人了,谷满年才提醒她道:“医务室的贾志东,人不咋样,他要是找你,你别搭理他。”
关月荷停下筷子,“他不会看上我了吧?想和我谈对象?”
见谷满年点头,关月荷后悔道:“推得轻了!”
“你姐专门叮嘱我的,要是你和厂里的男同志谈对象了,让我把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打听清楚。”
他没敢说全,月华的原话里还有:关月荷是个棒槌,万一看上个中看不中用的怎么办?
他觉得月华想多了,不中用的肯定被关月荷一拳头打跑了,不可能谈得上。
关月荷敷衍地哦了两声,她刚调去了新科室,正是想大干一场的时候,暂时不打算考虑个人问题。
掰掰手指一算,她都没满22!
但她不着急,有人正惦记着呢。
关月荷之前在读书,没法谈对象,现在毕业回来工作了,这对象可以谈起来了吧?!
于是,不少人往银杏胡同三号院跑,说要给关月荷介绍对象。
江桂英烦得很,说了无数遍“闺女还小,不着急”,还是有人找上门,她干脆就和三号院的邻居们白天出门钓鱼去。
这天一回来,就听到了闺女被调去计划科的好消息。
“计划科好啊,在计划科升职更容易。”江桂英找小闺女确认过后,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她现在就愁大闺女的通知书怎么还没到。
“应该快了。”关月荷安慰道,她姐报的京市的学校,按理来说,邮寄过来很快的。
果然!
这个星期天,谷满年和关月华带着好消息回了银杏胡同。
屋里全是人,挤得都没法坐,全是要来看新鲜出炉的录取通知书的。
有人说酸话,关月华破天荒地没骂回去。
“中文专业我还能搞明白,哲学是个什么专业哦?”不少人对着录取通知书上的专业名称产生疑惑。
隔行如隔山,上过大学的关月荷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这时,站在人群后面的谢振华开口解释了几句,大家听得云里雾里,听不明白,但不耽误他们觉得厉害。
因为谢振华说,学这专业出来适合当领导。
众人惊呼:“当领导好啊!这个专业真不错!”
关沧海和江桂英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闺女刚毕业出来,进了计划科,大闺女转头就收到了通知书。
这好事啊,是一件接一件地往他家里砸。
以前哪里想过自家还能出大学生?这一出居然还是两个!
关月荷为大姐高兴的同时也在担心丁学文,说好让他有消息了就发电报回来,怎么还没消息呢?
“离得远,还没寄到吧。”林思甜道:“丁学文读书厉害,他肯定能考得上。”
“也是。”关月荷转头就对林思甜道:“子兰说想请假去汽车厂工人医院做个检查,问你有没有靠谱的妇产科医生推荐。”
秦子兰最近身体不舒服,怀疑是肚子里有娃娃了。她信不过贾志东的医术,就想着去汽车厂的工人医院做检查确认看。
“做孕检?你让她放心来,我们工人医院妇产科的医生没有不靠谱的。”
林思甜嫌弃道:“分去你们厂的贾志东和我在一个培训班上过课,别人去上课是学习的,他是为了找对象去的。你们厂也是倒大霉,居然被安排这么个庸医过去。他最近没出幺蛾子吧?”
“这几天没有。”贾志东还请假在家休息呢,说是疼得直不起腰,没法上班。
转眼到了七月底,卓越服装厂的招工通知还没有正式下发,厂里好些工人就已经给自家下乡满三年的孩子发电报了,让他们立刻去找当地大队长开证明回城参加考试。
何霜霜忙得脚不沾地,难得在饭堂遇到关月荷,头疼道:“肖科长的办公桌都被拍坏了一张,全是来要招工名额的。”
有人不满意必须下乡满三年的知青才能报考,有人觉得不该分十个名额给外人,有人觉得凭借自己在厂的资历应该能得到一个名额。还有问为什么只有工人的儿女才能报名、工人的兄弟姐妹怎么不行的……
关月荷光是听就觉得头疼。
凡是涉及分房、招工这两件大事,房管科的莫科长和人事科的肖科长,少不得要被工人堵在办公室里拍桌子。
何霜霜瞧见有工人朝她这儿来,赶忙端着饭盒溜了。
正当关月荷偷乐自己工作不忙时,就接到了林科长下发的任务:跟着林科长去市里开会。
开会开一整天,本子上也做满了笔记,开会内容都是要传达到厂里各部门的,不能有疏漏。
关月荷在会议室后头坐了一天板凳,听到的全是“生产计划”、“生产指标”。
没能按时完成计划指标的,要批评,争取在下半年追赶上来。指标超额完成太多的,也要批评,这样容易造成浪费……
开完会了,林科长还要去找领导,递交卓越服装厂下半年新的生产计划。
关月荷在外面等着,听到办公室里领导突然拔高的声音:“你们厂的郑厂长!就不能消停一点……”
后面的就没听到了,关月荷不赞同地撇嘴,他们郑厂长多好一个厂长!
但林科长出来时脸上是带着笑的,“没白挨骂。”
计划科出了新的生产计划,厂里的各部门都得跟着做调整。
销售科和采购科的压力增大,车间主任也准备做动员,争取提高生产速度,力争提前完成厂里的生产任务。
而人事科,也正筹备着厂里的招工考试。
“月荷,你们服装厂要招工了?!”
关月荷回到胡同就被大爷大妈们堵在了胡同口。
“这次招工怎么没对外公布呢?要不是我消息灵通,我都不知道!”
关月荷把厂里招工的条件给说了,总结道:“实际上,厂里这次对外招工的名额只有十个。”
还是面向今年初高中毕业的学生招的。
“你们厂咋能这样呢?大部分名额都给厂子弟了,其他人没法报名啊!”
关月荷呵了一声,“那您也去和汽车厂、日化厂、机械厂的领导说去呗,怎么全都是招自己厂的厂子弟?”
刚刚说话的大爷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大爷大妈们刚因为卓越服装厂要招工而欢呼,觉得自家孩子留城的机会多了一分,这会儿又失望了。
可没法说卓越服装厂做得不对,现在哪个国营厂不是这么做的?
没人再拦着路,关月荷才一路无阻地回了家。
木桶里还有个没吃的西瓜,是厂里前两天发的。
关月荷捞出来切开,给家里送了一半过去,剩下的一半拿勺子挖着吃。
“关月荷!关月荷在家吗?”邮递员在院子外面喊道。
二大妈抱着顺顺来后院喊:“月荷,有你的信件!”
“来了!”鞋子没穿好就小跑了出去,接过邮递员给的两封信,看到地址,心里就有数了。
一封是从川省来的,是班上有相机的那位男同学寄的,里头是毕业时拍的班级集体照和她宿舍集体照,还有一张是她单独的个人照。
除了照片,还附带了一张信纸,男同学要被调到其他军区,特意来信留下地址,特意强调,要是胜华找她要地址,请她务必把地址给传达到。
关月荷郑重收好同学的信件,又拆开了从东北来的信封。
丁学文在信上说他和陈立中都已拿到录取通知书,他们没被中意的学校录取,但好消息是,录取的学校也在京市。
“我与立中将于八月底回京。”
关月荷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一句话,眼睛笑弯了起来。
“月荷,什么好事?”二大妈凑过来看,但她认得的字不多,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堆字,急着让关月荷给她说一说。
“丁学文考上大学了,下个月就回来!”
银杏胡同又热闹了起来,大家赶着去丁大妈家里道喜。
有些邻居是真心要去道喜的,有些邻居就是想去看丁大妈的笑话:看,你最不喜欢的儿子才是最有出息的那个,我看你气不气?
丁大妈气得把人都赶了出去,自个儿在家生闷气。
关月荷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想好把照片放哪合适,贴墙上怕被人扯坏,收起来吧,她又没法和别人显摆她那帮小白杨似的同学们。
可真是把她愁坏了。
一转头,领到工资和票证的关月荷又乐开花了。
上个月没上完一整个月的班,所以领不到整月的工资。但票是给够一个月的。
把肉票留一半,等丁学文回来请他吃饭。剩下的……
“哟!这肉真肥!月荷你运气不错啊!”
关月荷哼着欢快的曲子,在厨房里挥舞锅铲,时不时地凑近闻一口肉香,乐滋滋地感慨:“我这厨艺,去国营饭店当大厨都行!”
第55章 又变天
前一秒刚觉得自己可以当大厨, 下一秒,她老爹拎了小半只烧鸭送过来。
关月荷瞪圆了眼,“家里日子不过啦?”
上个月, 她姐收到通知书, 家里张罗了一桌肉菜, 吃得她打嗝都是肉味。
这才几天啊,刚月初, 她爹就又去买烧鸭了?!
烧鸭又贵又难抢得到,是她就拿钱去买肥猪肉炼油。
但别说,贵有贵的道理,真香!
关沧海老神在在地微笑, “有好吃的你就只管拿着吃,别问那么多。”
这句话似曾相识。
哦,林忆苦上次回家探亲, 隔三岔五地给她送东西,次次都拿这句话堵她的问题。
林忆苦嘴严,但她老爹可不是。
见她真的闭嘴不再追问, 他没忍住, 自己就都抖了出来。
“我那几个钓鱼的朋友, 有一个是国营饭店的领导,我找他买到的。”
只买到了一只,家里拿一半, 剩下的一半给俩闺女家里分了。
关月荷见自己这份的鸭腿没砍成小块,更高兴了。刚接过来闻了闻, 还没感慨说好香,忽然哎呀了一声,“我的油啊!”
她又要开启在家做饭的日子, 自然得把家里的琐琐碎碎都给补回来。其中 最重要的,就是今天的这些油。
厂里食堂的伙食管饱,但不是天天都好吃,她仔细计算了下,中午为了省时间可以在厂里吃,晚上还是回家自己做饭划算。
等她把油渣捞出来放旁边的盘里晾着,又把油装油罐里,转头发现她老爹还在。
她想了想,问:“我再下点面条,您也在这儿吃?”
关沧海搓了搓手,得寸进尺道:“咱爷俩再喝点小酒?”
边说,还边看向她上锁的橱柜。
家里上个月庆祝她姐上大学那顿饭,有瓶茅台酒,是姐夫谷满年专门找人换来的,吃完饭还剩了一半。
姐夫说留家里,但家里其他人要么不爱喝酒要么不准喝酒,这剩下的半瓶就被她妈塞给了她。
关月荷冷笑地呵了声,“爹,您可真够贼的。”
她就说,为啥不年不节的搞只烧鸭,合着是惦记剩下的酒哇!
“你就说你喝不喝吧?”
“嘿嘿,喝一点点。”关月荷瞬间破功,捂嘴偷笑,又道:“您和我妈说,您今晚在我这儿吃?”
“你去说。”
“不说拉倒,我今晚全喝了。”
“……倒霉闺女!”关沧海挠挠头,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琢磨怎么说。
路过前院,正好见到金洪昌带着浑身泥巴、臭烘烘的孙家旺一前一后进院子。
“你这是干嘛了?摔沟里了?”
伍二妮出来一看,又气又着急:“怎么弄的?”
孙家旺刚刚还只是红着眼眶,现在一见到伍二妮立刻委屈地指着金洪昌嗷嗷喊:“他一脚就把我踹臭水沟里去了!”
出来看怎么回事的邻居们都一脸惊讶地看向金洪昌,个个眼神都变了。
金洪昌和伍二妮领证结婚半年了,结婚后,金洪昌就搬到了银杏胡同和伍二妮一块儿住。平时看着是个话少但勤快的老实人,人只是长得凶,但对伍二妮和孙家旺没大声吼过,所以,二号院的邻居们都觉得金洪昌不错。
这也才半年,就忍不住想把孙家旺这个继子给甩一边去了?还是踹河里?
虽然大家以前不喜欢孙家旺,但他现在年纪还小,也不招人嫌了,就觉得他还有得救。大家肯定是不能看着金洪昌把孙家旺给害没了的!
“宋公安!”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件,必须得找宋公安来处理。
金洪昌本来就嘴笨,现在被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批评指责,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要真追究下去,他也确实是一脚把孙家旺给踹下了河。
宋公安匆匆跑来,几句话就了解了情况,“孙家旺,你爸怎么踹的你?有没有人看到?”
“他一个扫腿就把我踹下去了,三号院的许大伯他们都看到了。”
正巧,许老大帮忙送自行车回来,听到这话,帮忙辩解道:“嗐!老金上自行车,不小心把坐后面的家旺给扫下去了,刚好旁边是条臭水沟。没大事,家旺刚摔下去,老金就找棍子给捞上来了。”
“喏,老金你的自行车。真得亏我们也在,自行车就这么扔那,别人捡走了不一定还给还回来。”
许老大说完,院子里只有孙家旺依然委屈、且越嚎越响的哭声,其他人尴尬地看天看地、挠头摸脸。
冤枉人了。
谁家小孩没被自家大人横扫腿扫下去过?但孙家旺运气不太好,被扫进了臭水沟里。
金洪昌跟孙家旺保证道:“下次我小心点。”
“呜呜呜……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他回来的一路上被小伙伴们嘲笑得没脸出门了!
伍二妮觉得好气又好笑,拍了下孙家旺的脑袋,“别嚎了,跟你爸去澡堂冲干净了再回来!”
一直到各家飘出饭菜香味,孙家旺还时不时地哭嚎两声。
伴着孙家旺的哭嚎声和伍二妮的斥骂声,关月荷和关沧海碰了下杯。
关沧海低头看看自己的杯子,只有浅浅的一杯底,再看对面闺女的杯子,足足半杯。
关月荷招呼道:“老爹,吃菜,别和我客气。”
说完,自己就直接捏起烧鸭腿吃了起来。
“这日子真好!”
关沧海拿筷子敲了下碗沿,发出清脆的叮的声响,好笑道:“你才几岁,好的日子还多着呢。”
说着,就想到了以前的事,“想我们和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在乡下苦哈哈的,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关月荷打断他的回忆,又和他碰了下杯,“您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嘿!还真是!我跟你说以前在乡下,那会儿你还没个影呢,我和你大伯……”
“关沧海!”门口的光亮被挡住,江桂英气汹汹地叉着腰瞪他们父女两个,“我说今天咋这么稀奇要专门来闺女这儿吃饭,背着我偷喝酒是吧?”
关月荷赶忙撇清自己道:“妈,我没多给我爹倒啊,就只分了一点点!都是我爹嘴馋!”
关沧海震惊地看过来,“……倒霉闺女!”
邻居们看完前院伍二妮家的热闹,又来后院看关月荷家的热闹。
捧着碗筷大口大口吃饭,好像就着别人家的热闹,少油少盐的饭菜会更香。
林思甜看得最起劲,哈哈大笑就算了,还给江桂英呐喊助威。
等热闹散了,林思甜过来看她晚饭吃的什么,懊恼道:“烧鸭啊?我就该早点来!”
关月荷哼了声,“早来也不给你分!”别以为她没看到她在外头瞎起哄。
林思甜赶忙说了一堆好话,碗里分到了剩下的一块烧鸭肉和几块油渣。
俩人聊到丁学文月底回来,突然想到件大事:“等丁学文回来了,咱们是不是就没有干木耳吃了?”
没有干木耳,就不能做木耳包子了。外头卖的太贵,还不好买。关月荷遗憾了下。
但三年后说不定。
回城读书不代表一定能在毕业后留在京市,有可能被分回原来的公社,有可能会被分回东北的其他单位。
关月荷这届是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学员们的毕业去向有太多种情况,能做参考,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
“丁学文和陈立中被分去工业学院的机械专业,学这个出来,怎么也得分去工厂吧?”不然不就是浪费了?
关月荷依然摇头,说不一定,得看他们毕业时候是什么情况。
不说远的,就说她,工作和所学的专业是沾不上边的。还有很多来自农村的农民学员,他们接受了三年的大学教育,最后还是回到乡下从事农业生产。更有被分配到城里单位、但自己申请回乡下的知青学员……
关月荷觉得,现在的大学,和她姐、和丁学文想象中的、期待的大学,或许是不一样的。
林思甜说她想得多了,“都是进的大学读书,能有什么不一样?和你一样,进去了就学习不就行了?”
但不是每个班都像他们第一届的外语系,几乎都是解放军学员啊。
这话题怪沉闷的,关月荷不打算多想,收拾好了碗筷,就招呼林思甜一起去澡堂。
“在家洗澡方便,但还是去澡堂搓一搓得劲。”
俩人带着换洗的衣物直奔卓越服装厂的澡堂,关月荷一进去,就被胡同里的大妈发现了,“月荷来了,我找月荷搓去,你这挠痒痒似的。”
关月荷在这个澡堂也是混出点名气来了,她不见得都认识这里的大妈,但来搓澡的大妈们几乎都认识她。
搓搓背,还能听听大妈们聊长湖街道上各个单位的新鲜事。
“你们胡同那个姓金的后爹,真把他媳妇儿前头生的儿子给踹河里弄没了?”
关月荷:“……”
这过去不到三小时吧,外头都传得这么离谱了?!
“没有的事,就是上自行车不小心给扫到了水沟里,人好好的。”
大妈们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听关月荷的解释,凑一块儿神神秘秘地分析金洪昌为啥非要把继子给干掉……
等关月荷带着洗好的衣服回二号院时,金洪昌和孙家旺一大一小正在门前搓衣服。
这半路父子看着关系挺不错的,但不知道金洪昌要是知道外头的人怎么传他的坏话,会不会气得把乱说的人给踹臭水沟了。
而再晚一点,其他院子的邻居带上小板凳来二号院,都聚到了二大妈家里听广播。
前段时间还是去赵大妈家的,但常大爷又一次没考到钳工七级证,心里不痛快,大家就识趣地改道去了二大妈家。
至于关月荷这里,她晚上空闲的时间,听完广播后就要开始学习,不喜欢很多人来家里吵闹。一到晚上就关上门,别人就知道她家不方便招呼邻居们做客了。
是的,她虽然毕业了,但学习没有随着学业完成而结束。
暂时没想到要学什么新的东西,所以就只能继续学习英文了。
学到整个片区统一断电,她就摇着手电筒出去上厕所,再回来刷牙睡觉。
今天曝晒了一整天的被单和枕巾还存着股香皂味。
一时头昏,错把洗澡的香皂当成了洗衣服的肥皂用,怪好闻的。
关月荷沉沉入睡,没发现自己还在傻笑。今天确实过得特别满足。
但第二天开始,她就忙到脚不沾地了。
七月好事不停,八月只有工作没有好事,显得八月格外闷热、烦躁。
最新的招工考试已经全部结束,名单也贴了出来。
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好在肖科长新换的办公桌够结实,没被拍坏掉。
银杏胡同再没人考进卓越服装厂。关月荷抹了把汗,叹了声气。
许成才也跟着重重地叹了声气,“我还以为我要当爹了,白高兴一场。”
关月荷心不在焉地回他:“那你和子兰多加油呗。”
“……算了,跟你讲不明白。我找我媳妇儿去了。”
关月荷站在一车间大门前,仰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天,盼着这场雨晚点下,好歹等她回到家了再下啊。
但老天没如她的意,她刚推着自行车出厂大门没多远,大雨就哗啦啦地倒了下来。
“哎哟!等我到家再下能咋地?”关月荷冒着大雨飞快地冲回了家。
她晾晒的衣服被收了回来,但还是被打湿了一半。
各个院子都是惊呼声:“白晾晒了!”
这场雨下到第二天清晨才结束,铺着青石板的道上是被冲干净了,但没铺青石板的道泥泞得没法落脚。
出门上班的人衣服上都蹭了些黄泥,关月荷也不例外,裤腿脏得她不忍直视。
都怪常正义,赶着上班,路过个泥坑也不减速,冲过去时她这个倒霉鬼被溅了一裤腿。要不是她也赶着去上班,真想追上去揍他一顿。
“天哪!”
一群人围在收发室门口惊呼,各个科室的人都有,连肖科长都肃着一张脸。
关月荷挤过去凑热闹,不用她问今天的报纸登了什么,谢冬雪就已经拿着报纸念了出来。
日报转载了今年一位考生的信件,并写道:“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有人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迷茫,也有政治敏锐的人察觉到了日报转载学生信件背后的深意,模糊地提醒道:“今年恢复的招生考试……”
旁边看完报纸的同事还在猜测,“那今年考上了的还能顺利上学吗?”
“谁知道呢?今年能报名考试的学生,也是群众推荐出来的,推荐了这么多人,再择优录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可不好说哦。”
关月荷的心沉了下去。
全国各地报刊都在转载日报的这条消息和考生的信件内容,几乎无人不知道、无人不悄悄讨论。
“这老天,怎么说变就变?!快快快,回家收衣服了!要下雨了!”
有人早早收好了衣服,和邻居们站在屋檐下感慨这两天雨下得大,闲着无聊,提到最近的新鲜事,就忍不住看向三号院。
“这事搞的,丁老四和老关家的大闺女还能上学去不?”
“咱就别操那份心了,反正轮不着我们家孩子上学。”靠推荐,没群众基础,靠考试,也没那文化水平。
“也是。”说话的人有些窃喜,小声道:“我就说怎么可能好事全落一家,老关家的月荷都读大学出来了,还被分去了计划科,这好事总该轮其他家了吧?”
“你少说几句吧,被江桂英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
关月荷一下班,就先去邮电局发了电报问丁学文那边的情况,等汽车厂的人下班回来,就赶忙去了家里。
“爹……啊,哥,爹还没回呢?”于是就转头问大哥,“汽车厂对今年考上的工人怎么打算的?是让他们继续上学,还是重新推荐人选?”
关建国这儿也没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厂里估计还要开会讨论。”
“你别急,爹去找领导打听了。”
关月荷怎么能不着急呢?本来都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怎么忽然就来了个大转弯?
上个月刚庆祝她姐拿到了通知书,她和林思甜、许成才攒着肉票就等丁学文回来,甚至连去国营饭店点什么菜他们都商量好了……
但她着急也没用。
丁学文可能还没收到她发出去的电报,五星汽车厂的领导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来。倒是卓越服装厂这边已经给出了明确说法。
按照上头的指示,本次招生考试成绩作废,仅供参考,依然由各单位进行群众推荐、领导审批的方式推荐学员。
卓越服装厂的厂领导开了两天会,最终确定,维持当前的录取结果,不重新做推荐。
换言之,就是厂里被推荐去参加考试的工人,只要考上了就按录取结果入学,不重新搞群众推荐了。
厂里的处理方式,让关月荷看到了希望,或许不少单位也会这么处理。
时间晃到了八月的最后一天,五星汽车厂重新进行推荐,不参考考试成绩。
但好消息是,她姐拿到了推荐名额,还是能去上大学。
只是被推荐去的大学,从京市的华大改成了邻省的外国语学校。
过程坎坷了点,但结果是好的。
关月荷才松了一口气,另一口气又泄了。
重新恢复推荐入学后,丁学文和陈立中所在的公社只分到了两个推荐名额,他们俩人都没拿到,原来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也成了废纸一张。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丁学文来信道:我即将回到大队小学担任老师,一切都好,不必挂念。立中说,今年大队的猪超额完成任务,准备和妇女队长学做香肠,到时给你们寄上。
“月荷!丁学文来信没有?怎么说?”
关月荷把手里的信件递了过去,许成才眼疾手快先抢到,急得林思甜跺脚,“快给我看看。”
许久之后,三人还在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兴落空,比一开始就不高兴更难受。
但既然这样了,多想也没用了。
关月荷化悲痛为食欲,掌心朝上,“把你们攒的肉票交出来,周末来我家吃饭。许成才,你交两份,记得喊子兰。”
另外两人没反对,纷纷掏出肉票,并点了菜:
“我想吃红烧排骨。”
“我媳妇儿想吃炸酱面。”
关月荷一个没应,道:“做啥吃啥,不准挑食!”
他们不高兴,丁大妈倒是高兴得很,在三号院大声道:“我以前就说了,我家老四没那个读书的命,读完高中就到顶了,别想那么多,老老实实地当个小学老师,多好,非要瞎折腾!”
周红旗反驳道:“丁大妈,你这话别说太早,我看你家老四是个有本事的,早晚上大学回城。再说了,有你这么当妈的吗?谁不盼自家孩子好啊?”
金俊伟附和道:“就是!我家元宝要是能去读大学,我得让全四九城的人都知道我闺女大名!”
刚会说话的元宝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个劲地啊啊啊,示意她爸赶紧看她。
其他邻居都赞同金俊伟的话,尤其是最羡慕大学生的张德胜,蹲下来和儿子张全斌小声道:“儿子,你以后要是能上大学,咱老张家的族谱从你爸写起。你给我争口气,成不?”
张全斌不耐烦他爸啰嗦,伸手要钱,“给我一分钱买糖,我以后上大学。”
朝上的手心只落了个巴掌,张全斌委屈地直喊他绝对不上大学。
气死他爸!
丁大妈不能接受别人反驳,她说自己儿子的事,碍着其他人什么了?
脸皮一垮,就骂骂咧咧道:“他读上大学了有什么用?家里靠不上他半分!”
还不如就留在乡下,她二孙子下乡的地方近,遇上事了还能找他帮一帮。
关月荷在二号院听得不舒坦,去白大妈那借了梯子,拎着一桶水爬上院墙,朝站在院子正中间的丁大妈泼了过去。
她眼神特别好,手劲也稳当,心里想着泼丁大妈,就绝对不会殃及旁人。
看,就丁大妈落了一身水,离丁大妈不远的许大妈就没被泼到。
“谁?!关月荷是不是你?!你个兔崽子王八蛋!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丁大妈气得脑袋冒烟,但没昏了理智,一猜就知道是住二号院的关月荷干的坏事。
“老妖婆老王八蛋,你骂谁呢?”江桂英从后院冲出来,“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家月荷干的了?你用屁股看人啊?”
泼完水就溜的关月荷乐得嘎嘎笑。
第56章 决定
丁大妈寡不敌众, 被邻居们一人一句给骂回了屋里,没敢再犟嘴。
搬出去住的丁老二两口子在院子外面听了一会儿,两两对视, 最后转身带着孩子走了。
“你妈真是巴不得老四过不上好日子, 我真是看不明白了。要这么嫌弃,以前还舍得供他上高中?”丁二嫂在丁家住了几年了,至今想不通婆婆的想法,完全没逻辑。
丁老二倒是知道一点,“爹走之前,把老四读高中的学费交厂里了,老四不去读就浪费了。”
丁二嫂恍然,又不满地嗤了声。庆幸丁老二脑子还算灵光, 借机闹了一场搬出来。不然, 他们两口子的工资要上交不说, 家里的钱花到了哪里都不清楚。
“以后有你妈后悔的时候。老五再去找你, 不准搭理他。老四和显光显宗都能下乡,他怎么就不能去?你敢把工作让出去, 过两年下乡的就是你亲儿子,听到没有?”
“瞧你说的, 我又不傻。”自己的工作不给亲儿子,给从小就不亲近的兄弟?没这样的道理。
但是, “老三当初接的爹的班进厂, 妈想让他把工作让出来。”
“他蠢他就让, 少管他。”
胡同里的其他人看到他们夫妻俩, 只以为他们是刚从家里出来,还觉得稀罕呢:不受待见的两口子回家一趟,丁大妈居然还给他们拿吃的?
丁二嫂数落道:“听听胡同的邻居怎么说的, 你就是个大傻子!”
还次次带吃的回来,走的时候没拿过一粒米。
丁老二讪讪地低头。
—
关月荷在二号院里听够隔壁院的热闹了,才拎水桶回家。
西北西南兄妹两个跟在后面追,“月荷姐,下次能不能也带我们玩?”
当然不能了!
这俩越长大越皮,她再带着他们玩,蔡英姐和宋公安又得去外头捡结实的棍子,不然家里的棍子不够收拾他们的。
西北叹气道:“忆苦哥什么时候还回来探亲啊?”
关月荷挑了下眉,“你和他又不熟,你惦记他做什么?”
西北反驳道:“谁说我和忆苦哥不熟了?他在家的时候经常带我和西南去溜冰。”
“嗯嗯!忆苦哥哥还请我们吃糖葫芦。”西南舔了下嘴巴,“我想当忆苦哥哥的妹妹。”
“宋西南!你个小狗腿!忘了谁平时带你上学请你吃冰棍了?!”西北气成炮仗,揪着西南的脸蛋让她必须改口。
“我,不呜呜,宋西北你昨天抢我冰棍吃!”
“你拿我的裤子剪了条裤腿我都没说你!”
关月荷叹气,这兄妹俩关系好的时候特别好,掐起来的时候也能闹得鸡飞狗跳。
蔡英都习惯了,在自家门口看着他们俩互掐,谁也没帮。
等战斗结束了,西北又念叨起林忆苦,说自己也想和忆苦哥一样,到年纪了就去报名参军。
“月荷姐,你笑啥?”
笑银杏胡同的皮猴霸王居然都想着去参军。也是,去参军挺好的,让部队好好收拾他们。
见她不说话,西北又说起林忆苦给他说的部队里怎么训练的事。
西北喜欢来找关月荷说参军的想法,因为宋公安和蔡英都不太想他进部队,而关月荷从来不反驳他的想法,劝他再想想。再有,忆苦哥说月荷姐的班上同学都是解放军,让他以后可以找月荷姐了解她的解放军同学。
西北觉得和解放军做同学的月荷姐太厉害了……
西南则是小小年纪就想着以后长大了进服装厂工作,立志要做特别多好看的衣服。
“月荷姐,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西南双手托着脸蛋,歪着脑袋看关月荷。
关月荷被逗笑。
西北嫌弃地弹了下妹妹的脑门,“月荷姐已经是大人了!”
一转头,已经是大人的关月荷正在服装厂斜对面新开的供销社和人争最后一根冰棍。
“我先到的!已经给钱了!”关月荷寸步不让,并咬了一口冰棍。
“他一个孩子,你当大人的就不能让让他?”
关月荷看了眼和她差不多高的孩子,又咬了一口冰棍,大声地喟叹道:“今天的冰棍真好吃哇!”
“啊!妈,你看她!”小伙子气得哇哇叫。
早在旁边等着她买东西出来的关月华:“……”
“姐,来买布啊?”关月荷从人群里挤出来,就看到了关月华。
整个京市,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供销社。长湖街道的供销社在街道尽头门面小,每次居民排队都得排老长。这边新开的供销社可以算是在长湖街道的另一个尽头,三个大门面,地方大,东西也更全。银杏胡同的人现在更愿意跑这边来买东西。
对关月荷来说更方便了,下班回家还能顺路去供销社转一转。
天热,去买上一根冰棍吃,一整天的炎热都能消下去。
这边供销社刚来了一批新布料,队伍都排到服装厂的厂门口去了。
队伍里不少银杏胡同的邻居。
关月荷心想,她姐来得不是时候,要早两分钟,还能让排前面的她帮忙买布,她现在都挤出来了,没法帮买了。
“你没买?”关月华看她背着的垮包只突出个饭盒的形状,手里也只有一根冰棍。
“没。”
她上个月回厂里上班,领到了今年厂里发的两套工服,一薄一厚,暂时不缺衣服换。这个月领到的布票还被谢冬雪借了,想买也买不着。
“你来等姐夫下班?”
今年的大学招生,录取后又作废、再确定推荐名单,并且还是九月份开学,被录取的学生时间仓促得很。
她姐已经交接了工作,现在不用去上班,就等着去学校报道了。
说起这个新的结果,虽然是有大学上了,但她姐十分不满意。
汽车厂当时共九人考上,但成绩作废之后,只有她姐和另外一位同志仍然拿到了推荐名额,其他考上了的同志却没被推荐。
用她姐的话说,本来各凭本事,现在有人靠关系就能上学。就算拿到上学名额了但她姐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更膈应的是,她姐明明能靠本事去期盼中的华大,最后被推荐去华大的是一个考试不成、工作不亮眼的人,而她姐却被推荐去了外省另一个学校。
关月荷和家里人都觉得不公平,但推荐的结果已经确定下来,以后关月华毕业后还得回到汽车厂工作,怕以后回来分配岗位时被穿小鞋,也只能忍下这份不公平。
江桂英和关沧海只能安慰道:起码还能去读大学。
是啊,起码还能拿到推荐名额去上学。像丁学文和陈立中,他们这次又没拿到名额,以后拿到的机会可能更难。
“不是,我找你。”关月华破天荒道:“请你吃国营饭店。”
关月荷傻愣在原地。
“走啊。不想吃?”
“吃吃吃!”关月荷赶忙推着自行车跟上,好奇地打量她姐,试探着问:“你和谷满年吵架了?”
关月华觉得好笑,她一会儿“姐夫”,一会儿“谷满年”,墙头草都没她摇摆得快。
“别瞎猜。还吃不吃?”
关月荷没再继续问了,拍拍自行车后座,“上车!快点!晚了,国营饭店就关门了!”
长湖街道的那家国营饭店,甭管菜卖没卖完,每天都准时准点地关门。
关月华刚坐上车,自行车就冲了出去,吓得她赶紧抓住关月荷的衣服。
她们来得算早,国营饭店里人还不多。码着肉酱的面条一上来,关月荷就开始吃,反正她姐还没想说话的苗头。
吃完,筷子搁下,关月荷就静静地看着她姐一根根地挑着吃。
“你说,我要是把大学推荐的名额让出来,选厂里的干部培训班,怎么样?”关月华道:“大学是三年制,在外地。培训班是一年,在京市。你觉得呢?”
自大学开始招工农兵学员后,干部培训班就已经有了。
像关月荷读的京大,另外一个校区里开的就几乎都是这些短训班、干部培训班,全是单位委托培养的技术人才和干部。
林思甜现在时不时地还要去医专参加培训学习,其实也是短训班。
培训出来了,拿到了合格证,是能从护士转岗去当医生的。
要是关月荷自己,她肯定是要选择去上大学的。
但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不等关月荷给出建议,关月华自己就分析道:“去外省读个阿拉伯语专业回来,厂里没有对口的岗位。”
即使是设计部的翻译组,目前也用不上阿拉伯语翻译人才。
“汽车厂和你们服装厂不一样,我要是出去读书了,现在的岗位肯定有人来接替,等三年后回来再重新分配,不一定还能进宣传科。”
“如果我去读的干部培训班,回来后还是进宣传科,列入提干备选人。”
“你姐夫说支持我的选择,但我也得考虑家庭,考虑以后工作……”
关月荷忽然凑脑袋过去,小声问:“你是不是在家数瓜子数着数着数乱了?”
嗯?
“比如说我现在有张肉票,是去买五花肉呢,还是拿去换成粮票呢,下不了决心,就去抓把炒瓜子数,最后一个是买五花肉就去买五花肉。”
“如果最后一个是换成粮票……”关月荷哈哈笑道:“那我再数一遍!”
关月华此刻十分理解那个没买到最后一根冰棍的人为什么气跳脚了,关月荷嘻嘻哈哈的时候,看着就是很讨打。
“……除了吃你就想不到别的了是吧?”
“你自己都做好决定了,就别问我了。”要是没想好,能分析出一二三来?按照以往的臭脾气,早就去买火车票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我没吃饱,再给我买两个肉包子。”关月荷理直气壮地提要求。
关月华也没打算能从她这儿听到什么建议,啧了声,“你是饭桶吗?”
嫌弃她饭量大是一回事,但还是掏出了粮票,“同志,再给我们拿四个肉包。”
关月荷眼睛一亮,“再吃两个就够了。”
“……你姐夫也要吃!”
哦,一时半会儿的,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人。
隔天,谷满年端了盘小炒给关月荷加餐,“你姐留京市上干部培训班是你劝的?”
关月荷再次认真澄清,“我和我姐的关系真没你想的那么好。”
她算老几啊,还能劝得动她姐?
“你姐是真的想上这个培训班,不会是因为我,她才改主意的吧?”
关月荷欲言又止。
他又算老几啊,能劝动她姐改主意。
不说了,说多了伤感情。
谷满年在关月荷这儿找不到答案,一颗心上上下下的,落不到实处去。
“对了,你们计划科又搞什么鬼?采购的指标又变了,纺织厂的货都是有去处了的,我们多要,人家扒拉不出来……”
关月荷捂耳朵,“你找我们科长说去,我做不了决定的啊!”
其实他们科长也没辙,上头突然给他们卓越服装厂加担子,他们就得把担子给挑起来,遇到困难解决困难,总之,得按时完成任务!
关月荷以前在厂办时主要干杂活,不像现在在计划科,那是真要干实事的。
不像之前,她去其他科室是去帮忙,人家自然欢迎。现在她去其他科室就是“计划有变”,人家恨不得见着她就绕路走。
幸好她爹现在也不疯狂追求评先进了,不然,照她现在在厂里的人缘,怕是没法给他收集鼠尾。
上班本来就事多了,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星期天,还要去干活:清理臭水沟、拉石子修路。
不只是她,附近几个单位的干部都得去干活。
没空一起吃饭,她把林思甜 他们几个攒出来的肉票又还了回去。
林思甜按照丁学文来信列的书单给好了书准备寄过去,在城里的三人商量后,一致决定,无需再废话多安慰,照旧把身边的大小新鲜事都给写到信里。
好像今年这场戛然而止的招生考试不曾发生过,大家的日子拐回原点,照常过着。
关月荷出去干活,搞得一身脏兮兮的回家,西北西南没再凑过来,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孙家旺可算找到了同伴,欢呼道:“你也掉臭水沟了!”
伍二妮拧着他的耳朵回家,“就你话多!”
九月。
关月华带着行李去了华大的干部培训班学习,惊掉众人的下巴。
但震惊过后,大家又夸起关月华这个干部培训班更好。
“培训出来就是当领导还不好啊?”
“那她这还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不?”
“管她呢,大学出来照样还是回厂里,大学生又怎么样?当干部更好。”
大学生谢振华脸顿时拉了下来,觉得自己和这些文盲说不到一块儿去,又回了屋里看他的书。
张二嫂留意到了,示意其他人少说几句大学生的事。
“嘶!看我!忘了谢老师就是大学毕业的。”
谢振华毕业的时候运气不好,按分配他是要分回老家县里单位的,但他和刘阿秀领了证,到分配时就做了调整。就是证领得迟了些,后面没好单位分配,就给他调到了三中当初中老师。
大家正感慨谢振华这倒霉运气时,张德胜冷不丁地来插话道:“人谢老师被调到咱们汽车厂技工学校当老师了。”
大家忽略张德胜语气的酸味,争着问:“真的假的?谢老师教什么?咱汽车厂的技工学校怎么招生?咱们家大宝这样的初中毕业后能报名不?”
关月荷把小板凳往前挪了挪,她也好奇五星汽车厂今年新成立的技工学校是怎么个事儿。
“上头批准办学,厂子弟初中毕业后可以参加考试,毕业后包分配,要么回咱汽车厂,要么去市里另一个汽车厂,还有拖拉机厂……咋不能分配?这是市革委会批准的,几个单位联合办学!毕业后自然是分配回这几个单位里!”
“高中毕业的学生不能报?”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听说初中毕业后可以选择考技校或者高中。”张德胜继续道:“机械厂那样的,人家就有自己的技校,他们的厂子弟考不上技校的才会去考高中,为的什么?就为了毕业后能分配工作!”
江桂英气得直拍大腿:关爱国错过了好时机,没能赶上考技校。
关月荷安慰她道:“现在也挺好的,反正他考上的概率不大。”
“……”江桂英好受多了,“说得也是。”
他们老关家,读书考试的脑子大半长在了大闺女身上,小闺女上大学这两年半也长了不少。其他人……不提也罢。
张德胜被邻居们包围住,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才继续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
“谢老师教什么?教物理知识。”
其他人懵了,“他不是数学老师吗?”
“嗐,人家都会物理了,教数学也简单。”张德胜虽然酸谢振华被调去了技校当老师,但还是很羡慕他大学生的身份,以前那时候的大学生……
“哎呀,张德胜,你赶紧说啊!着急死人!”
张德胜只能继续道:“我们家隔壁的周工周红旗,给学生教焊接,三号院的常大爷教钳工,还有教当护工的,以后分去工人医院上班。哦对,还有个驾驶班,是关建国他师傅上的课……”
列了不少名字,一听,一半都是老熟人,就在银杏胡同里住着。
“常六钳也能当老师?”有人质疑,“厂里有个八级钳工都没选去当老师,选他?”
“教学生娃子,跟带学徒似的,六级工还不够格啊?八级工哪来时间带他们?”
人群外的常大爷也和谢振华一样被气走了。
五星汽车厂即将创办技工学校,这是能让全体工人和工人家属跟着沾光的好事,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银杏胡同,再没人关注谁被推荐上大学的事。
胡同里的孩子被家长拿着棍子赶去学习,还有很多人想找老师给孩子补上落下的知识,尤其是孩子明年就要初中毕业的,谢振华家的门槛几乎要被踏平了。
谢大妈觉得腰板从未如此硬过,每天出门时,脖子伸得老长,鼻孔都要朝天了。
关月荷在厂里上班,好些同事来找她打听五星汽车厂技工学校招不招其他学校的初中毕业生。
“听说是招的,只要成分没有问题。”关月荷只能让他们到时候多关注具体招生情况,汽车厂的技校,现在正在建呢。
“咱们服装厂也搞个技校就好了,专门培训做衣服做鞋子的,读完出来分配回咱们厂。”有个老大姐期盼道。
关月荷想了想,觉得有点难实现。他们厂勉强算得上是个中等厂子,目前还用不着办个技工学校。
朱大姐道:“现在政策好多了,读完中学出来没法分配单位,下乡离得不算远。”
今年,京市出了新的关于知青下乡的政策。
以往是学生到年纪了就要下乡,现在则改成:如果一个家里,已经有孩子下乡了,可以有一个孩子不需要下乡。独生子女也可以不下乡留在城里。知青下乡地点也改为本市郊区乡下。
无论是新办的技工学校招生,还是知青下乡政策更改,这些是和银杏胡同的居民们切实相关的政策消息,至于那些闹不明白、与他们离得远的政策,几乎无人讨论。
十月到来前,五星汽车厂一位副厂长被下放到劳改农场,大家更加闭紧了嘴巴,绝口不提和过日子无关的事,连去黑市的频率都降低了。
又是一年的国庆节。
今年难得没亲朋好友结婚办酒席,关月荷省了随礼,还多了时间出来,准备回一趟学校看望老师。
面对工会主任的邀请,关月荷自然是猛地摇头想拒绝:“我真有事,没空去。”
工会主任强硬地把报名表塞她手里,“小关同志,你可是我们服装厂公认的厂花,厂里最优秀的单身女同志,厂里自己办的联谊会,你得支持啊!”
虽然被夸得厉害,但关月荷的脑袋十分清醒,“我很支持啊!要不我帮忙布置礼堂?这够支持了吧?”
工会主任又道:“不是,这次联谊会是和机械厂、汽车厂、日化厂一起办的,就在咱们厂小礼堂,我可听说汽车厂来的全是优秀单身男同志,小关……”
小关同志依然摇头。
五星汽车厂要真有优秀单身男同志,她能不知道?
她可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家属!还有个在五星汽车厂工人医院上班的、知晓全厂八卦的发小。
第57章 收获满满
任凭工会主任怎么说, 关月荷都不为所动。
但她还是在国庆当天早上去帮忙布置小礼堂。
她没参加,但谢冬雪同志穿着新做的衣服来参加了。
关月荷拉着她去小礼堂外面说悄悄话,“林思甜说了, 汽车厂里条件好、人品好的男同志, 都流通不到汽车厂外面的,你一定得看准了啊。”
谢冬雪被她说得笑弯腰,但笑着笑着,发现她表情严肃,才认真道:“放心吧,我就来看看,有合适的就交朋友试试看,不合适就拉倒。”
谢冬雪比关月荷还大两岁, 在她家里人看来, 这年纪也不算小了, 可以不着急结婚, 但也该开始谈对象了。
再有就是,谢冬雪要是没去上大学, 早拿到分房资格了。但去上了大学,这分房资格就得再等等。她想着要是能在分房资格下来前能谈一个并顺利结婚, 那也不错。
“那你多看看其他厂的。”关月荷笑道:“你要想找汽车厂的,我可以找人帮你介绍啊。”
除了家里人和发小, 她还能问章新碧和郭旭升两位老师。
“我更想认识机械厂的, 你有亲戚在机械厂不?”谢冬雪也很直接。
找对象嘛, 要求越细越好, 免得后面相看了一堆,纠结来纠结去最后选了个差不多的。
但何霜霜同志以过来人身份提醒过了,一辈子时间长得很, 不能将就着找个差不多的。
关月荷摇头,只能让她在联谊会上多看看有没有条件不错的了。
“你俩嘀咕什么呢?”高小芳远远走来,就熟络地要拉着她俩进去,“你俩也是来参加联谊会的吧?正好,大家可以互相参考看看。”
高小芳在过去两年半里,不仅顺利分到属于自己的房子,还从车间调去了人事科,现在和何霜霜是一个科室的同事。
人是会变化的。
现在谁能想得到高小芳以前总委屈巴巴的像个受气包呢?
虽然她不太喜欢高小芳,也笃定自己以后不会和她处成朋友,但见到她犹如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她又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月荷还有别的事。”谢冬雪提醒关月荷,“你早点出门吧,别过去了还跑空没找到人。”
“哦哦对,我得赶紧出发了。”关月荷看了眼手表,挥了挥手又匆匆绕到小礼堂后面取车。
高小芳惊讶道:“月荷不参加联谊会啊?”
“她要去学校看望老师。”
“哦。我们人事科新来的小伙子还专门问了计划科的小关同志参不参加联谊会,看来他情报有误,这次要失望了。”
谢冬雪笑笑,她猜测月荷不可能喜欢刚工作的年轻小伙。
说不定,月荷会觉得亏大发了:我工龄六年多,你工龄多少?
想到这,谢冬雪更觉得好笑了,下次得找月荷确定,看她是不是真会这么想。
出发去京大的关月荷只顾埋头赶路,根本不知道今天的联谊会上,好些人悄悄打听:你们服装厂有个叫关月荷的女同志,在哪啊?
关月荷同志已经到京大教师家属院了。
某位在家忙着翻译资料的老师被关月荷的到来吓了一跳,声声问着:“怎么来了?”上扬的嘴角泄露出她的高兴。
关月荷拍拍垮包,“攒了两个多月的问题。”
“呵!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老师故意耷拉下嘴角。
关月荷立刻改了口,真诚道:“我是专门来看老师们的,顺便来问问题。”
“……”
关月荷也没空着手来,包里还装了她自己做的包子,过来看三个老师,挨个去送了包子后,再挨个找老师们问问题。
待了一个上午,问题问完了,老师说留她吃午饭,但没留得住她,人一下就骑车跑了。
“真是……吃得多怎么了?还怕我这儿的粮食不够吃啊?”没追上的老师笑骂道。
从老师那儿出来,关月荷去外头的国营饭店吃了一大碗面,待到被国营饭店的服务员赶人,才转去市里图书馆。
市图书馆里的书好像比她上次和发小们一起来时更少了,最明显的是,上头找不到一本国外的书籍。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关月荷去找了几本和汽车制造有关的书籍,拿来晚上催眠看也行。
“同志!”
“前面穿白衬衫的女同志!”
关月荷走了一小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再左右看看,没别的人,才转过身去。
后头的人确实是在喊她。
一个陌生的、看着斯斯文文的、戴副圆框眼镜的男同志。
关月荷看到人的第一眼,心里惊叹道:这男的长得比大姐还白!
男同志追了上来,递过一张大团结,“同志,你的钱掉了。”
关月荷立刻翻自己的垮包,最里面的夹层静静躺着张叠得板正的手帕,再打开手帕,里头的钱和票一分没少。
“那不是我的钱。”
“啊?我在你刚刚站的地方捡的。”
“可能是别人落下的吧。”关月荷指了指前面的借书登记员,提醒他可以把捡到的钱交给工作人员。
“真不是你落下的?”男同志还追上来问。
“不是!”真奇了怪了,说了不是那肯定不是啊。要真掉钱了,是个人都该早点收进口袋了。
男同志收回了手,看她拿书去做了登记准备要走,咬咬牙,又追了上去,“同志。”
关月荷瞬间警惕起来,拧着眉看他。
眼前的人扭捏了几秒,很快组织好了语言,“你好,我叫赵攸同,在五星汽车厂技术科上班。同志,你哪个单位的?”
“你?五星汽车厂的?”
赵攸同点头,被眼前的女同志打量得面皮开始发红,悄悄地扯了扯衣角,试图让自己显得更精神点。
“我,我带了证件。”赵攸同赶忙从口袋里翻出自己的工人证,上头确实贴着他的照片,和他的名字、单位。
关月荷放了心,就道:“我家里人也是五星汽车厂的。哦,我叫关月荷,在卓越服装厂上班。”
赵攸同惊喜地小声地啊了下,“那我们还挺有缘分,都是汽车厂的。”
“我是卓越服装厂的。”关月荷纠正道。
“厂里工人家属也是汽车厂的。”赵攸同看她准备要走,赶忙道:“你要去哪?我骑了车过来,我送你吧?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钱给……”
“不用,我骑车了。”关月荷挥了挥手,又风风火火地赶着去今天计划的下一个点。
赵攸同又想跟上,又想起来手里还有捡到的钱、图书馆里还有他带来的笔和本子,只能看着关月荷拐出市图书馆大门。
关月荷赶着到了卓越服装厂的家属院,直奔大姐家里。
她是来拿肉的。
谷满年家里人从乡下老家搞到了不少猪肉,现在天还没冷,肉放不久,就打算给亲朋好友们都分一分,比去肉站买便宜一点,还不用票。
昨天是星期天,她爸妈早早就回老家去了,今天才回来。谷满年通知家里今天下午来拿肉,家里今天只有她有空,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她头上。
“姐!我来了!”
“来了来了。”谷满年匆匆开了门让她进屋,“你姐在洗头,你先坐着,我给你装肉。喝啥?白开水还是冲糖水?麦乳精喝不喝?”
关月荷这是第三次来大姐家里,发现屋里简直大变样,碎花布做成的窗帘确实更好看,不知道上哪儿淘来的花瓶也是说不上来的雅致。
更吸引她的是,这屋里吃的真不少啊。
她就说采购科油水多吧?!谷满年还整天说计划科更好。
谷满年给她冲了一大杯麦乳精,又跑去厨房给拿肉。
洗澡间里的水声停了下来,没一会儿,关月华包着湿头发出来,见关月荷乖巧坐着就觉得好笑,“旁边柜子里有桃酥,自己拿了吃。”
“家里的桃酥没吃完吗?”谷满年探出个头来,“我记得吃完了啊。”
关月华:“我买的。”
关月荷挑眉,她姐都会往家里囤吃的了?真稀奇。
她左手桃酥,右手麦乳精,决定明天上班领到了工资,也去买一罐麦乳精。
至于八月份热得睡不着觉时想买的电风扇,不着急,等到明年热起来了再买。
“喏,这份给家里的,这份给你的。”谷满年拍拍袋子,“你姐准备要回学校了,不留你吃晚饭了。”
她姐不在家,她肯定是不会留下来蹭饭的。
给家里那份的是大姐姐夫孝敬爹妈的,关月荷付自己那份的钱,她的那份更多一点,除了肥肉之外,里头有俩个猪脚是姐夫送的。她打算今晚去找明大爷问猪蹄怎么做最好吃。
“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一定要叫我啊!谢谢姐夫!”
姐夫也顺势问:“你和我说句实话,计划科的计划还会不会改?”
“那得看上头领导会不会有别的想法了。这真是实话!”自家人,要真有确定的消息,她能不透个底?她是真不知道,她科长也未必知道。
谷满年叹气,看来就是还会变了。
—
关月荷这一天够忙碌充实的,骑着自行车绕了半个京市,去了好几个地方,收获不少。
几面满满当当的笔记,几本和汽车制造相关的书籍,还有两袋沉甸甸的肉。
“月荷,服装厂今天办联谊会,你没去啊?”白大妈过来给她抓了一把红薯干,顺便找她打听:“你有没有认识的女同事,给我们家跃进介绍介绍……”
“白大妈,你们家跃进今年才十九吧?”
“满二十了。”白大妈觉得她大惊小怪,“常正义偷偷领证的时候都没满二十,我们家跃进还是满二十了才找对象。哦对了,我们家跃进已经转正式工了。”
关月荷道了声恭喜,白跃进当了三年学徒工,总算转正了。白大妈三个孩子,现在都是正式工,他们家的收入比白大妈做工人时高多了。
很快,关月荷就发现了不对劲。
白大妈来找她的本意不是让她帮忙给白跃进留意合适的女同志,而是来显摆白跃进转正了的。
夸完了白跃进,没再提给他找对象的事,转身又拎着红薯干去对面找蔡英“留意对象”了。
关月荷没把这事当真,想着,要是白大妈想给白跃进找个在卓越服装厂工作的女同志,让白向红留意不就好了?
正想拎肉过去三号院呢,她妈就先拎了一袋子东西过来。
“你大伯伯母给你的,今年大队收成好,分到的粮食多,给你送一些。”
关月荷凑过去看,这一小袋子全是白面,贵重得很。
“给你你就收着。”江桂英道:“你伯母说你给送回去的瑕疵布好,她拿了一半去和大队的人换了白面,才凑了这么多。”
关月荷这才能安心收下。
厂里出的瑕疵布,她把自己的份额都给用光才换了不少,想着让她妈带回老家,给伯母一半,剩下一半拿去换粮食。没想到能换挺多。
看来今年的收成是真的不错。
江桂英送了粮食过来,又收到了一袋子肉,惊喜地哎哟了几声。
屋里没其他人在,江桂英高兴,和小闺女说悄悄话:“我以前还担心你姐结婚了还大手大脚花钱,要是和个也大手大脚花钱的男同志结婚,两口子得喝西北风去。现在好了,你姐夫过日子有成算,饿不着。”
关月荷心想:何止是饿不着?大姐家里好吃的可不少。
“我花钱也大手大脚。”现在手头有点钱就琢磨着买什么。
“我不操心你,反正你亏不了自个儿的嘴。”江桂英又哎哟了声,“我得赶紧回去和你大嫂说别去买肉了,你今晚也回家里吃。”
今晚回家里吃,但关月荷也不能闲着,把带回来的肉给处理了,要么给腌起来,要么给炸油,剩下的俩猪蹄暂时放一边。
还是冬天好啊,冬天的肉耐放。
傍晚时分,各家都忙着做饭,肉香味都聚到一起,分不清刚刚蹿到鼻子的鸡肉味是从谁家飘过来的。
今天国庆,明天就又能领工资和票了,大人们纷纷把攒下的肉票拿出来挥霍,给做了顿好吃的。
现在的人还是缺油水,但对比三年前,想补油水容易了许多。
就算不往黑市跑,找有亲戚在郊区乡下的同事邻居,也能换到些肉或者粮食来。
“我看啊,孩子到年纪了就下乡去,也没什么不好。”
“嗤!我看你是不想把工作给你闺女接过去吧?还找借口呢。”
“甭说是闺女,儿子也不能给接。就一个工作,让娃接了过去,剩下的都喝西北风去?我看你是眼红我闺女成绩好,以后能考上厂里的技校。”
长长的胡同道上,不同院子的人端着饭碗出来边吃边唠嗑,唠不到一起去,就容易吵起来。
关月荷小跑着从二号院跑进三号院,摇摇头,一天不闹出点新鲜事来,这些人是没法消停的。
刚吃完饭,周红旗和金俊伟抱着元宝来串门。
周红旗性子爽快,金俊伟才寒暄了两句,她就开门见山地说想托江桂英帮忙找乡下的亲戚换些粮食。
“拿布票、工业票换都成。我这还有张缝纫机票,我们家用不上缝纫机,您帮我问问乡下的亲戚,他们要不?”
缝纫机是大件,拿票在城里好换,但想拿来换粮食,就没那么容易了,不如拿去乡下换更划算。
江桂英听说他们不着急现在就换成,就把这事给应了下来。
再想聊点别的,转头就发现元宝坐小闺女腿上,仰头笑得口水直流。
关月荷给她擦了口水,捏捏胖手胖脚,再捏捏胖脸蛋。
五官长得像金俊伟,这体格看着是随了周红旗。这胖娃娃怪好玩的,怎么捏都不生气。
“话说,元宝的大名叫什么?”关月荷问。她光知道跟着大家喊元宝,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居然没人说过元宝的大名。
金俊伟又递了口水巾过来,回道:“大名叫周鑫鑫。”
“哪个xin?”
“三个金的鑫。”
关月荷对着仰头眯眼笑的胖娃娃沉默了许久,感慨道:“怪不得你叫元宝,好多金啊!”
—
“小关,昨日好多男同志打听你哟。”
“是吗?”小关顺口问:“有没有长得好看又优秀的男同志来问啊?”
“噫……”身后的女同志忍不住嫌弃地叹了声气。
关月荷立刻转身,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联谊会上发生什么事了?”
“汽车厂的,有个男同志看着条件不错,聊到后面了才说自己是二婚,以前在老家结过婚还有个闺女。真想一巴掌扇死他,浪费老娘时间!”
关月荷啧了一声:我就说嘛,汽车厂要是有条件好的单身男同志,早就被厂里的老大哥老大姐安排相亲去了,怎么可能还需要去参加联谊会?!
不过,他们卓越服装厂的单身女同志也很受欢迎,要不然这次几个厂联办的联谊会,也不会选在服装厂举办。
“小关,你放心,打听你的基本都是机械厂的。汽车厂的没人打听。”
汽车厂的男同志要真想打听她,更用不着来联谊会了。她爹她大哥大姐都在汽车厂工作,去银杏胡同打听还更快。
至于机械厂……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声都这么大了,居然传到了机械厂去。
关月荷继续追着问昨天联谊会的事,听到报名参加的人都有机会抽大奖,而谢冬雪同志,虽然没遇上看对眼的男同志,但抽到了大奖——好大一箱子的物品。
“日化厂的香皂、牙膏牙刷,服装厂的运动服运动鞋,机械厂的米面粮油……小谢同志都乐坏了。”
关月荷震惊地啊了好大一声,“没人和我说还有抽奖啊!”
不然她怎么也得留下来抽个奖再去学校找老师!
“就是啊!也不提前说,我们都不知道,不然我也去报名!”旁边队伍的一位大姐气得咬牙切齿。
“你都结婚有娃了,你还去干啥?”
“我不说谁知道?”大姐开玩笑道:“大不了先离了,抽个奖再把证领回去呗。”
排队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了,小关同志,到你了!”
关月荷接过钱票和工资条做核对时,还笑得手一抖一抖的。
笑着笑着,联谊会这事也就过去了,只在厂里遇到谢冬雪时,关月荷追着她问大奖里具体都有什么。
“我还以为你更关心我有没有和哪位男同志处上对象。”
“我听别人说过了,你没有看上的。”
听到谢冬雪列出的一串物品,关月荷心痛得难受,“我怎么就错过了呢?”
“厂里年底还要再办一场联谊会,你还能参加。”
“还是算了吧,这么多人打听我,万一都来追我怎么办?”想想就觉得挺烦的。
突然又不心痛了。
没等到年底很多人来追她,倒是有个没想到的人托汽车厂工会的文主任当介绍人,介绍她和他认识。
文主任特意跑了一趟银杏胡同,拉着关月荷的手夸那位男同志多优秀。
关月荷回想了下,那个叫赵攸同的长什么样来着?
五官没细看,但当时就感觉,赵攸同长得像是她姐以前和许小妹一直以来喜欢的类型。
“文主任,那位赵同志我见过的,我不喜欢长那样的。”
关月荷直言直语,让文主任没法再继续夸赵攸同。
看向关沧海和江桂英,这俩人也不接茬,一问,就说:“处对象的是她,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的。”
反正他俩也做不了主,最多帮着打听情况,还是别在外人面前逞当父母的威风了。
“这过日子嘛,不能光看长相。赵同志长得也很不错的,你再看看?我还带了他的照片过来。”
关月荷不赞同,“那不成!长得不合我眼缘,吃饭都影响胃口,这日子舒坦不起来。”
照片也不用看了,她见过本人了,是挺好看的,但她不喜欢那样的。
“呃,那,你喜欢长什么样的?文姨再给你找找?”
“啊?”关月荷也被问愣住了,挠挠脑袋,也说不上具体的要求来,指了指文主任手上的照片,又重复了一遍,“反正不喜欢这样的。”
关月荷油盐不进,文主任没办法,只能拿着照片告辞了。
从关家离开,文主任脚步一拐,就去了隔壁的方大妈家里。
“你们家忆苦还没对象吧?管仓库的老薛,你们还有印象吧?他闺女今年二十,愿意随军,你们俩觉得咋样?要不给忆苦寄张照片过去问问?”
“不想找汽车厂的?他这是针对咱们自己厂的女同志呢?”文主任都被气笑了,谁会专门说不找哪个单位的女同志?
和隔壁老关家的月荷一样,只会说不喜欢长那样的,具体要哪样的,又不说!
太气人了!
第58章 棒槌
“文姨气得想把我哥拽回来揍一顿!”林思甜给关月荷学文主任在她家说到她哥时的语气, 又顺便跟着讨伐她哥道:“我哥也是欠骂!”
关月荷边给收音机换电池边听着,时不时地嗯一声,让林思甜知道自己不是在和空气对话。
于是又继续往下道:
“我哥回部队回得急, 还有人想给他安排对象相亲来着, 没等着。人家就拿了照片过来找我妈,说随军不是问题,让我哥和女同志互相寄照片、写信先聊聊,熟悉熟悉。”
“我妈就给我哥写信说这事。我哥呢,他说不想找五星汽车厂的,让我妈少操心。”
林思甜拍了下手,“我妈生气了,说再也不管他了, 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去。”
关月荷闻言, 心道:也多亏了南边离得远, 不然方大妈可能要冲去部队收拾林忆苦。
说完她哥的事, 林思甜才想起来自己刚回家听到的八卦,“文姨给你介绍男同志了?谁啊?我认不认识?”
“技术科的赵攸同。”关月荷把换好电池的收音机拎到一边, 上手要挠林思甜的痒痒肉,“你不是说汽车厂没优秀的单身男同志吗?文姨今天过来把赵攸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我老爹和我妈都要心动了。”
林思甜可太冤了,还要反过来问她:“技术科还有个叫赵攸同的单身男同志?我怎么不知道?”
“你最近的消息不够灵通了啊。”
“最近又要抽空去参加培训班嘛, 难免错过些八卦。”林思甜让她先别着急拒绝文主任, “等我把人打听清楚再说, 万一给你捡到个好的呢?”
哦, 那晚了。
她已经拒绝得很彻底了。
一听关月荷拒绝的理由,林思甜十分认同,长相不对味, 连想认识的欲望都没有,更谈不上以后一起过日子了。
“我们医院去年新来的一个医生,我觉得他对我有意思。”
关月荷立刻停下手里的活,着急地问:“然后呢?”
林思甜双手一摊,“没有然后。”
“本来呢,我对他还有点好感。但他好像在追我,又好像在追另一个科室的女医生,不是很确定,所以我现在看那男医生,好像也就那样。”
“噫!这种人别搭理他,以后要是找到机会,咱再套他麻袋。”
林思甜可惜道:“他要住在银杏胡同,我早喊你和许成才帮忙了。我琢磨了几天,愣是没发现有套麻袋的机会。”
工人医院的医生护士可以申请住在医院的集体宿舍楼,人多,且和医院离得近,完全没有下手的条件。
等到那男医生分到房后更不好下手了。
五星汽车厂说了好几年的建工人楼房,终于在今年十月份开始动工了。以后再分房,就是分的楼房了。银杏胡同这儿,除非是有人搬走,不然不会再有新邻居搬进来。
而工人楼房在五星汽车厂的另一头,与银杏胡同的距离更远,俩边的距离,光骑自行车起码要骑一个多小时。
银杏胡同的人最近又有了新话题:你家谁谁谁工龄多少年了,有没有分房资格?
林玉凤最关 注这个消息,每天都要去胡同口了解最新的消息:厂里出规定了没?楼房的分房资格怎么排?
关月荷只听了几耳朵,就找江桂英问:“大哥这样的情况,也能申请分房?”
家里现在的房子是落在她爹名下,但最终能换出来这个房子,是用了爹妈和大哥三个工人的指标,否则,厂里不可能给她家分那么大的房子。
“不知道,先把申请表交上去再说。这次排不上,下次总能排得上。”江桂英道:“你大哥工龄满十年了,现在伟伟和静静也大了,分数应该不低。”
五星汽车厂人多房少,分房资格是按分数排的,具体怎么算分,要看工龄、婚育情况、夫妻是否双职工、对厂里的贡献等等,复杂得很。
关月荷想着,可能要得关爱国这个学徒工转正后吧。
汽车厂这次分房动作极快。
十一月初,胡同口的银杏树叶子全都变黄了,汽车厂的分房名单也出来了。
“给李大爷分房我能理解,但这个技术科的赵攸同凭什么?九月进厂,十一月就分房了?绝对有猫腻!”许大嫂气汹汹地拍着墙上的名单。
这次分房,蹦跶得最厉害的是许家。
许大爷,还有许老大、许老三两口子、许小妹,全家共五个汽车厂的工人,就算不给他们分楼房,也该多给他们分一间平房吧?这么一大家子,全挤在银杏胡同三号院的东厢房,说不过去。
然而,下一秒,大家就指向名单的倒数第二行,“你们家老三分到房了!”
许老三两口子都在厂里电影院上班,双职工带俩孩子的,更容易分到房。
许大嫂的气还没出完,就被这句话给打断了,赶忙过去看,还真是老三两口子的名字!
许大嫂此时心情复杂得很,想着老三一家四口分出去了也好。老四在服装厂分到了房,老二早年自愿下乡去了再没了音信,小姑子早晚也要嫁出去。家里以后的房子就归他们小家了。
但又眼红老三两口子即将住上楼房,这房子怎么没落在许老大头上呢?
可要真落许老大头上了,他们搬出去后就没有公公的工资补贴家用了……
许大嫂没了话,但其他没分到房的人盯上了赵攸同,都是一个疑问:他凭什么能分到房?
就算只是分到面积最小的单间,那也是一间房啊!
林思甜终于打听清楚了,来找关月荷八卦道:“他原来是东北汽车厂的,厂里想请他师傅没请得动,他师傅派了他过来咱们汽车厂。说是重要的技术人才,所以厂里额外给他分了套房。”
“人刚来,厂里领导就忙活给他张罗介绍对象了,就想着把人给拴牢在咱汽车厂。”
林思甜嘿嘿笑道:“人家说了,追求自由恋爱,把厂里的介绍都给拒绝了。我看他还想来找你。”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别笑了,把剪刀给我。”
“哦哦。”林思甜顺手就帮她剪了线,感慨道:“我妈说你和我哥都是棒槌成精了。”
这个没兴趣,那个不喜欢。
“你不是?”还好意思说别人。
“我当然不是了!”林思甜嘻嘻笑了笑,“药品厂的周敬杭同志约我这个星期天去看电影,我已经答应了。”
发小要和陌生男同志去约会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关月荷倏地抬头,眼里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怎么就和人约上了?”
许成才和丁学文两家是在她四岁后才搬进三号院,她和林思甜是从小就一直住在一个院子光着长大的,不是亲姐妹胜过亲姐妹。突然得知发小要和别人谈对象了,她也想为她高兴,但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想皱眉扁嘴。
“还没谈!”林思甜见她不满地哼哼,赶忙道:“我之前就在医院里见过他一次,今天他过来给我们办事,说想请我看电影,我就应了。”
关月荷高兴了点,不是瞒着她谈了一段时间才说,还能原谅。
“见过一次就请你看电影了?你了解过他吗?”
“我们药房有个大姐认识他,他家里和我家情况差不多,也有个在部队的大哥,他爸妈和他都是药厂的工人。哦,他爸还是搞制药的。”
“他说第一次见我,印象深刻,想交个朋友认识。我一看,他长得也不错,说话也挺幽默的,就同意了。”
关月荷好奇,“第一次见面怎么个印象深刻法?”
“哈哈哈!”林思甜还没回答,人就先笑倒在了炕上。
关月荷把缝好的被套往旁边一扔,瞪她道:“快说!”
林思甜遇到好笑的事情,自己先笑个够才开口,要遇上了急性子,能把人给急死。
“他第一次见我,就是我准备给他打针输液,他一直躲,我就追。我还说他一个大人,不就是打吊瓶吗,有什么怕的?”
关月荷:“……”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在输液室里喊王卫国在哪,他举手,那我肯定以为他是啊!嘿!他是送他同事王卫国来的。”
关月荷挠挠头,还是没能理解,这就看对眼了?
心想:我可能真的是个棒槌吧。
星期天还没到,林思甜约了人去看电影,谢冬雪要和家里人去亲戚家喝喜酒,她左思右想,找不到人和她一起回老家运苹果了。
今年的苹果又熟了,还是大丰收,二哥早早托了人捎口信来,让她十一月份有空回趟老家。
“你自己去不安全,我和运输队的兄弟说一声,绕一段路去老家把苹果捎回来。”
关建国呼噜呼噜地几大口把饭菜吃掉,一抹嘴,抓起外套甩肩膀上就要急着出门,厂里的运输队忙得脚不沾地,有时是运送汽车,有时是运送配件,有时则是受其他厂的委托帮忙……
“对了。”关建国提醒她道:“技术科的赵同志,没少往我们运输队跑,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完,关建国把磨蹭的关爱国拎上,匆匆出了门。
关沧海不满地哼声道:“一个星期来理发店一次,我看他是要做五星汽车厂第一个光头!”
关月荷纠正道:“咱明大爷早年就是厂里第一个光头了。”
所以,以前她就觉得奇怪,她爹一个剪头发的,明大爷一个不需要剪头发的,怎么就能聊到一块儿去。
“你这话别让你明大爷听到。”
“哦。”
嘴贫归嘴贫,关月荷还是认真地和她老爹说道:“他下次再去找您,您就直接和他把话说明白。天天找您和大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有点什么关系呢,这样以后要是汽车厂有我看得上的男同志,那不是耽误我吗?”
“行,下次见到他,我再和他说一次。”关沧海摇摇头,小赵同志还是没搞清楚主次,光在其他人身上献殷勤没用啊。
也不知道老爹说了啥,关月荷星期六下班的时候,在厂门口居然看到了赵攸同。
见着她就挥手打招呼,看来就是找她的。
而几乎是同时出厂门口的贾医生,刚和关月荷对视上,人就立刻移开了视线小跑溜了。
关月荷刚回厂里上班,他去搭个讪,就被一肘子“推”得在家躺了一星期。
恢复后,回到厂里正犹豫要不要继续搭讪,谷满年就溜达去了医务室,说起关月荷当初一个人揍几个人都不带喘气的,持枪的逃犯也被她揍得鼻青脸肿……贾医生就彻底歇了心思。
“关月荷同志,又见面了。”
赵攸同刚打个招呼,就见关月荷神色不善地盯着他,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一拳头挥过来了。
立刻收起了笑,道:“你们厂技术科的科长请我过来的,想了解国外有没有合适服装厂的生产线。”
啊,误会人了。
但她觉得自己表情凶一点也没错。
赵攸同察觉到她神情变化,就道:“上次在图书馆看到你借的都是汽车制造的书籍,我来五星汽车厂时带了不少书过来,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找我借书,都是图书馆里没有的。”
“谢谢啊,暂时不用了。”关月荷说完,想着绕开他推车走。
赵攸同又跟了上来,“找文主任做介绍人是我冒昧了,在这和你道个歉。关月荷同志,对不起了。”
“没事,想给我介绍对象的人多得很,我也不至于生气。”关月荷停下脚步,看向旁边的人,“你还有事吗?”
“呃。”赵攸同被她的话给说愣住,没想过她这么直白。
“是这样,我觉得我们都对汽车制造感兴趣,可以多交流,互相学习……”
眼看着关月荷已经不耐烦,甚至把腿跨过了自行车,她的脚一蹬,车子就该冲出去了。于是,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关月荷同志,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朋友不需要特意交,志同道合的人,早晚能成朋友。”
关月荷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赵同志,我对你没有产生想谈对象的念头,不用再找我家人了,他们做不了我的主,你找我家里人,很影响我。”
她不想人人都知道,然后有人来劝她:赵同志条件很不错,你不找这样的对象,以后还要找什么样的?
也不想以后谈到喜欢的对象了,汽车厂的人拿他和赵攸同做对比,可能还会贬低他说:条件比不上赵同志,月荷和他谈对象真是亏了。
话说明白了,不浪费自己的时间,也不耽误别人。
赵攸同听到文主任或者关月荷她爹和她大哥拒绝,和听到关月荷本人拒绝,感受是不一样的。
赵攸同失落了一小会儿,又重新拾起笑意,“那我们就当介绍相亲的事没发生过。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做志同道合的朋友,关月荷同志。”
“嗯嗯。”
她就没把这事放心上,服装厂计划科和汽车厂技术科没有合作的机会,压根碰不到一块儿去。
关月荷脚下一使力,自行车就呼呼地冲了出去,把道上的落叶给碾得唰唰响。
赵攸同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声气,转身向公交站走去。
—
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的星期天,关月荷也没让自己闲着,把冬天的棉被搬出来晒太阳,去找常大爷借了工具,把她的地窖间木门修补一番,还腌了大白菜。
等赵大妈回来了,才推自行车出来,准备去废品站运两个箱子回来。
这是她托赵大妈专门帮着留的。
家里越住,东西越多,零散琐碎的、不确定以后还用不用得着的,攒了不少。
平日里看着没感觉,但一闲下来,就觉得乱糟糟的,得找箱子把东西给收起来。
反正她卧室宽敞,箱子放地上或者放在炕尾都行。
这一去废品站,关月荷还发现了些别的好东西。
给她们开门的老大爷是废品站的老工人了,听说以前是个人物,但具体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没人说得出个一二三来。
看见关月荷寻宝似的,这个花瓶要拿,那个盘子也要捡,翻到一本古色古香的书也津津有味地翻起来,然后放到了一边的空地上。
老大爷嘴角抽了抽,提醒她道:“年纪轻轻,眼神比我还不好使。挑的全是不值钱的货!”好看,但真没挑到一样值钱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真要有值钱的,在送进废品站之前就被搜刮得差不多了,遗漏的进了废品站,还有识货的人盯着,普通人想来捡漏,十个人里没一个人走运的。
关月荷本来就不是奔着找好东西来的,不耐烦听老大爷啰嗦,就道:“您甭管!反正我喜欢就成。”
老大爷看不过眼,让她把角落里的那张大书桌给买了。
“这么老大一张,我一个人用不着。”关月荷过去摸了摸,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的,除了比普通木头桌子沉得多。
她怀疑老大爷是不是想坑她,这一张桌子,也要卖五十呢!
她一个月工资都没有五十块!
赵大妈扯了扯她衣服,小声道:“海半耳以前在王爷家里当管事的,他看好的,不会错。”
还可惜道:“要不是我家里家具够多了,这桌子我也买回去。”
赵大妈和她大儿子家里的家具,几乎都是从废品站买回去的,可见,这废品站也不是半点好东西都买不到。
关月荷狠不下心来花五十块买张不确定是不是好木料做的书桌,而且,这书桌木料再好,又倒腾不出去,只能放家里占地。
可她这心思已经被勾起来了,万一她就遇上好东西了,万一以后就有机会转手卖出去赚一笔呢?
“这书桌,加这些零碎的东西,五十!”关月荷试图讲价。
海半耳冷笑一声,“你当这是黑市呢?废品站也是国营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赵大妈。”关月荷眨眨眼,让赵大妈帮忙说说好话。
“老海,这是我侄女,按咱们废品站工人的内部价,成不?”
海半耳瞪了她们一眼,谁家侄女一口一个“赵大妈”?
半天没人说话,赵大妈就道:“你海大爷同意了,就按我们内部工人的八折算,这些,我给你算算,总共五十二块三毛五。”
关月荷叹气,还是严重超出预算!
她咬咬牙,买了。
出门时没预料到这个情况,带的钱不够。但问题不大,赵大妈借了废品站的小三轮给她用,让她还车的时候再补剩下的钱。
也是,反正她又跑不掉。
花了不少钱,还费了不少力气,可算把新添置的家具给运回家了。
原来的书桌被她挪到了旁边墙,和衣柜挨着,再把新买的两个木箱放桌上。
而新买回来的大书桌就摆在了窗台下。
别说,换了张更大的书桌,坐下来看书学习,心情更舒坦了。
把三轮车还了回去,再回到银杏胡同时,发现不少人围在三号院的正大门那儿。
走近了,发现他们围的是门房,李大爷家。
“白大妈,这是干嘛呢?”
“哎哟!是好事!”白大妈笑道:“你李大爷总算找了个对象,正发喜糖呢。你快去,沾沾喜气。”
三号院的黄金单身汉之一——李大爷,他找到对象了?!
门口围的人太多,还有不少不是银杏胡同的熟面孔,可能是李大爷家里的其他亲戚。她挤不进去,就在门口看着凑热闹。
“李大爷这次分到了楼房,准备要搬走了吧?”
怪不得厂里突然给李大爷分了楼房,以前李大爷也有机会换个更好的屋子,但他说,他自己就一个人,住胡同里院子里的一个小门房就够了,把宽敞的房子让给更需要的工人跟。于是,在三号院的小门房里,一住就是十年。
白大妈却摇头道:“老李说了,他和他对象年纪都不小了,以后也没有孩子,就还是住现在的房子,分的房子让厂里再重新分配。”
旁边的张大爷背着手感慨道:“老李的觉悟那是顶顶的高。”
又有一个人插嘴道:“你们院子门房住的陆昌和卢艳,人两口子觉悟也高啊。”
“哦哦对,他俩也是,这次厂里分楼房,他们连申请都没递交上去。”
说起来,这两口子和李大爷几乎是前后脚搬进的银杏胡同,住了这么多年,属他们两口子最低调。
关月荷在傍晚的时候,分到了李大爷亲自送上门的喜糖。
李大爷的老伴姓华,叫华琴。关月荷随着李大爷的介绍喊“华大妈”。
华大妈的腿脚不太好,她和李大爷以前在战场上认识的,后来退回后方又转业回到各自老家。隔了十来年,一直未婚的俩人又重新联系上,现在才结为革命伴侣。
俩人给后院的三家邻居送了喜糖,走到后院拱门前时,俩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扶住对方,一同跨过门槛。
关月荷低头闻了闻稀罕的大白兔奶糖,好像比她平时吃的更香甜。
第59章 喜事一二三
李大爷和华大妈的喜事像是给银杏胡同的邻居们起了个开头, 在他们之后,一件又一件喜事冒出来。
其他院子的喜事太多了就不提了,单说二号院三号院里, 就有好几件。
喜事之一:
谢大妈这些年坚持不懈地想把小儿子弄到城里来, 终于在今年如愿了。
关月荷咔嚓咔嚓磕着瓜子,有点受不了大爷大妈们好不容易说上正事,又把话头扯到天边去,及时把话给引了回来:
“谢振兴和一个城里人结了婚,谁啊?也是咱们银杏胡同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是拖拉机厂的一个死了丈夫的女同志,年纪是比谢振兴大了点,但人家还没有孩子, 谢振兴和人女同志结婚了, 能跟着吃上商品粮。”
关月荷开口之前, 先扫视了一圈树底下的大爷大妈们, 确认谢大妈不在这儿了,才问:“那女同志图啥啊?”
图啥?
一群人能说出好几个版本的故事来。
关月荷觉得赵大妈说的最靠谱——女同志和谢振兴结婚, 她前夫家小叔子可以借着谢振华的关系上厂里的技校,才愿意让她带着前夫的工作离开。另外, 谢大妈给出的彩礼高,足足两百块, 足够吸引人。
一时间, 她不知道是该同情那位女同志得靠结婚才能摆脱前夫的家庭, 还是该庆幸她虽然是靠着结婚摆脱了那家人, 但好歹得到了一份工作和一笔钱。
“以后好不好的不知道,再差也不会比以前更差了。”赵大妈朝三号院那抬了抬下巴,嗤笑道:“谢大妈还想拿捏人家, 以后还不知道谁拿捏谁。”
也是。
谢大妈心眼子不少,但真要干起事来,那是真不中用,打架吵架都排不上号,想给大儿媳刘阿秀耍威风都是只敢私底下嘴几句。
关月荷挺好奇谢大妈怎么攒下来的两百块巨款。
但谢大妈家安安静静的,刘阿秀没闹起来,外人再好奇,也想不明白。
而喜事之二:
张超男和郝大仁总算是顺利领证结婚了。
证领了,但什么时候摆酒席,这事一直没个准确的说法。
张超男依然每天回家睡觉,郝大仁也是回他自个儿家。
这证领得,让大家没点实感:这是正常过日子的两口子?
“二大妈,你们家超男和郝大仁,到底是结婚了还是没结婚呐?”
二大妈刚刚还笑着谢大妈呢,现在一听,立刻垮下了脸,赌气道:“郝大仁一天没搬进来家里住,他们就一天不算结婚!”
这可真够犟的。
张超男和郝大仁俩年轻人处得挺好的,只有两边的父母在犟。
关月荷没好意思和二大妈说,她上个星期天回学校看老师,看到张超男和郝大仁进了个招待所。
他们还算机灵,知道不能去汽车厂的招待所,也不能去离长湖街道近的招待所。
“那今年咱们还能找你大女婿订煤球不?”
因为家里的房子闹不愉快后,张彩红足足两年没再踏进银杏胡同。二号院的邻居们也没再能“走后门”去煤场订煤球。
但最近关系好像缓和了,张彩红又带着爱人孩子回来看张大爷二大妈。
“到时再说吧。”二大妈没一口应下。
大家也就清楚了,看来这关系还是没完全缓和。
除了谢大妈和二大妈两家的喜事,赵大妈和关月荷家也有喜事。
曹丽丽和林玉凤、白大妈的大儿媳吴兰香又怀上了孩子。
关月荷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事,在她看来,怀孩子怪累的。
而且,她大嫂才把怀孩子的消息散出去,汽车厂妇联的人就找上门做思想工作了,劝她大哥大嫂说,三个孩子足够了,有儿有女,生完这胎最好去医院做结扎。
去了关家,妇联的人还顺道去了二号院找曹丽丽和吴兰香,给她们科普现在提倡的“少生优生”是怎么回事。
吴兰香只管乖巧地听着,但没说生完这个就不生了。
曹丽丽这人却十分听劝,当然也是因为她第一胎生的儿子,觉得算是给常家有了个交代,后面生男孩生女孩都没压力。
当即就说生完这胎就让常正义做结扎去,两个孩子,以后长大了正好接他们两个的班,谁也用不着担心下乡。
至于为什么让常正义去做结扎,曹丽丽想得长远,“我听说结扎了以后就生不了了,女同志能管得住自己的**,男同志不好说,还是他去结扎更稳妥。”
关月荷觉得,这整个银杏胡同里,曹丽丽算是难得的头脑格外清醒的女同志。
但这汽车厂的妇联也真是,来给女同志们做思想工作就做吧,怎么还乱造榜样呢?
现在,许小妹是五星汽车厂妇联重点宣传的“晚婚晚育”的优秀代表。
据说,许小妹气得拿着棍子去妇联要说法,问他们是不是在阴阳她嫁不出去。
关月荷猜妇联的工作人员没这么想,但许小妹生气,她也能理解。
“啥啊?”赵大妈说她想得少了,“许小妹精得很!”
“怎么说?”
“许小妹在妇联闹了一上午,文主任问她要怎样才消气,她说让妇联介绍技术科的赵同志和她相亲。”
关月荷:“……”
谁说许小妹的脑子有病?这不挺聪明的吗?
她就说,赵攸同那长相那气质,一看就是许小妹喜欢的类型。
“妇联介绍了没有?”
“介绍了。许小妹打扮了一早上才出的门,还去找我家向红借了新外套。”白大妈看向通往外面大街的方向,“也不知道情况咋样,那技术科的赵同志是真挺不错的,可惜了。”
“可惜啥?你想让他和你家向红相看?”
白大妈连着呸呸呸了好几声,一脸晦气道:“我们家向红才满十八没多久,傻子才早早结婚!”
早早结婚的傻子——常正义扶了扶眼镜,刚朝旁边的媳妇儿露出个委屈的表情,就被曹丽丽掐了一把,给了他个眼神,让他别吭声连累她一块儿出丑。
关月荷在胡同口坐了一上午,几乎掌握了胡同里的大小新鲜事。
当然,她肯定也没少被大爷大妈们在私底下议论,但她今天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间,谁会傻不拉几地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呢?
晚上,林思甜过来给她送包子,关月荷接过去,低头闻了一下,“噫,一股酸味。”
林思甜说她又作怪,“你酸了?那你也去谈一个试试看。”
关月荷不接她的话,一口咬下包子,双眼一亮,肯定道:“这肯定不是长湖街道那家国营饭店买的。”
长湖街道国营饭店原来的大厨居然被安排去扫厕所了,换了新的大厨后,关月荷就没再去那家国营饭店买过吃的。
“就你嘴叼。”
林思甜想起来另一件事,“我哥说找人换到了两件军大衣,下个月寄回来,给我妈一件,剩下的一件让家里看着换给亲戚朋友。我妈让我来问你,你要不要?”
“要啊!”关月荷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方大妈问了我妈,我妈不要?”
按照方大妈和她妈二十年的交情,有好事肯定是先想的她妈,而不是她。
林思甜被问愣住了,她也不是很确定,“甭管了,反正是我妈让我来问你的。你要,那就给你了。”
“嗯嗯!”关月荷高兴得又忍不住狗腿道:“咱哥的门路真多。”
这下轮到林思甜嫌弃地“噫”了。
林思甜起身看了眼门外,隔壁赵大妈家和对面宋公安家都正在屋里吃饭,才又坐了回去,小声道:“我哥来信说,领导要推荐他上军校进修,去两年,进修结束,可能要调回京市这边的军区。”
“真的?”关月荷惊呼,高兴道:“咱哥真调回来了,方大妈和林大爷也能少担心。什么时候去进修啊?”
“明年八月才去,七月份还能回家探亲。”林思甜捂嘴偷笑,“我妈怕我哥是为了让家里不给他介绍对象编的借口,专门打电话到他部队去问了才信。”
“我妈现在一点不着急了,别人上门来介绍对象一律给推掉,说反正也不在乎再多等两年,等我哥回来了,让他自己找对象去。”
关月荷想到舍友们给她来信,还会问到:咱邻居家的哥哥啥时候结婚啊?
下次回信得回:邻居家的哥哥预计两年内没法结婚了。
“嘿嘿。”
想到这关月荷就想发笑。
—
“哼!”
隔天早起出门上厕所,关月荷正打哈欠呢,就莫名其妙地被许小妹瞪了一眼,还朝她气冲冲地哼了两声。
她决定收回昨天的想法,许小妹就是脑袋不好使!
晚上去三号院吃饭,又被许小妹哼一声。
还不等关月荷去找人问个明白,关爱国就给她答了疑:“她和赵技术员相亲没成。”
“她又不是第一次没谈成,冲我哼什么?”
关爱国知道但识趣地闭嘴没说:当然是因为她看你不顺眼了。
这情况也就持续了一天。许小妹后面又冲关月荷哼了一次,关月荷二话不说,拿着棍子追得她满胡同嗷嗷跑。
关月荷故意一会儿跑快一会儿跑慢,许小妹跑到后面,没挨到打,但是跑得腿都软了。许小妹又气又怕,没敢再哼来哼去。
关月荷在胡同里又发威了一次,让邻居们想起她当初可是敢徒手斗歹徒的虎妞,默契地没敢再私底下说她坏话。
但是……
胡同里大人教训小孩的话改了。
以前是:我让宋公安来抓你!
现在是:我让关月荷来收拾你!
关月荷偶尔会配合着开口问:“是哪个要收拾啊?”
这话一出,大人小孩齐刷刷地沉默了。
这事被林思甜写进给丁学文和林忆苦的信里,写一次就要哈哈哈地笑好久。
关月荷不用问都知道,她和周敬杭约会时肯定也会哈哈哈地说这件事。
银杏树的叶子掉光,眼看着七三年就要走到尾声,各家各户都忙着囤过冬必备的物资。
关月荷拉回来一车的煤球,又跟着大爷大妈们跑了一趟黑市,多囤了一袋子苹果,和二哥二嫂给她送的摆在一块儿,显得她是个家底厚实的大户。
今年的元旦汇演临时被喊停。
关月荷虽然有些庆幸自己不用上去表演了,但又觉得可惜,她还想看其他科室出的节目呢。
汇演没有缘由地被喊停,但厂里一年一度的工人大会还是如期举行了。
关月荷今年七月才回来上班,没有被评先进的资格,只能在底下不停地给台上的同事们鼓掌。
计划科今年无功无过,没有评上先进集体。倒是一车间,又一年被评了先进集体。
许成才带领的生产小组,生产效率是全厂最高,远远超过第二名,他今年被评为了优秀工人。
“你帮我看看,先进工人和优秀工人的搪瓷杯有啥不一样。”许成才龇着牙把搪瓷杯怼到了她面前,气得关月荷想给全厂工人表演一个过肩摔大活人。
连秦子兰都没忍住,拿奖励的毛巾抽了他两下,“快点给后面的人让道!”
许成才这才傻笑着给后面的人让路,又跟在关月荷和秦子兰的后面,说他要把这个搪瓷杯给供起来放客厅斗柜上。
关月荷被他显摆了一路,都不知道翻多少个白眼了,才终于到了邮政局。
“领陈立中寄来的包裹是吧?”工作人员指向角落,“那个就是。”
丁学文聪明,知道以陈立中的名义给他们寄东西,这样丁大妈想找茬都没理由。
“这么大一包,陈立中今年养的猪那得多肥!”许成才惊叹道:“他今年也该评一个优秀养猪工。”
关月荷:“……”他能不能消停会儿,别显摆了。
他们在邮政所就把包裹拆了,最先看到了里头的一封信。
信上写了今年大队小学有多少人考上了初中,又说到他们几个知青在大队办了个扫盲班,帮助当地老乡认识简单的字……
“过去一年,我与立中,还有几位知青同志在工作上皆有所得。
年底分到了足够吃饱的口粮,按照全年工分领到了五十三块钱。立中养的二十头猪,全部超过出栏标准,额外分到五十斤肉,他和大队长申请明年养三十头猪……立中与其他几位知青同志都十分感谢你们寄来的书籍,寄出的一半猪肉肠是他们的谢礼,托我转寄给你们,让你们务必收下。
盼一切顺利。”
读完了信,又把信纸给折好放回信封里,关月荷还得带回去给林思甜看。
至于收到的包裹,根本不用再拆开分。丁学文早已经细心地分了三份。
给许成才和秦子兰拿了一份,剩下的就由关月荷带回去。
三人骑到长湖街道上,又兵分两路各回各家。
“我们先走了,明年见,月荷。”
啥明年见啊?明天元旦放假一天,后天又在厂里见了。
但关月荷还是配合着挥手,“明年见!”
她的自行车上,后座载着厂里发的元旦福利——一条鱼和一斤猪肉、一小袋米。此时车头再用网兜装着俩大纸袋的猪肉肠,车子骑过去,像是一个 移动的小肉摊。
今年的春节离元旦近,都在一月份,光是单位发的米面粮油肉就够过个肥年了。
这一天,不仅领到了厂里发的福利,收到了丁学文寄来的肉,还穿上了林忆苦辗转半个国家寄回来的军大衣。
关月荷让林思甜拿着镜子站前面,自己左右转了好几圈,才满意地脱下军大衣,再小心地叠好。
这大衣可太暖和了,她穿这一件,里头再套件衬衫都够了。
“你回信的时候一定要帮我谢谢咱哥哈。”
关月荷像巡逻似的把自己家巡了一遍,有种仓廪实的满足感。
当然,为了过个不缺油水的冬天,关月荷的存款也花出去不少,至今没攒出来三位数的存款。
所以,更显得谢大妈拿出两百块钱彩礼多让人震惊。
刚过元旦没多久,才听闻二嫂怀孕满三个月,肚子终于稳当了。关月荷托人给捎了一瓶麦乳精送回去。
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怪不得大家都说,当家了才知道柴米油盐贵、人情往来也是省不掉的一笔大开支。
关月荷小小地感慨了两句也就不想了。毕竟,下一个月开头又能领工资。
但七四年才刚来,离下次领工资还有大半个月。大家更期待今年的春节,单位会发什么东西。
谷满年想悄悄给关月荷做预告,省得她天天在办公室里猜。但关月荷次次都捂着耳朵跑得飞快。
提前知道了,等到除夕前一天领的时候就没法十分高兴了!
而等到厂里排起长队领过年福利时,关月荷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高兴。
左手右手都拎着沉甸甸的两个大网兜从小礼堂出来,给后面排队的人展示今年的“大丰收”。
没有多余的手了,她只能侧着身子让大家看她的军大衣口袋,“还有两张节日特供票。”
特供票是特殊节日才有的,还限定时间、地点、定量购买。
像厂里这次发的这两张票,限定在除夕到年初二期间,去市里的百货大楼购买两瓶啤酒和两斤年糕。
“啤酒啊?我家不爱喝那玩意儿,谁要跟我换?”队伍里的大姐还没领到东西呢,就已经打定主意把票给换出去了。
“小关同志,你要不要?”
小关同志猛地摇头。
她已经和计划科的一位大姐换过了,四张票,已经够了。
关月荷在除夕当天早上,专门跑了一趟市里的百货大楼,买了四瓶啤酒和四斤糕点。
啤酒是从东北那边的啤酒厂产的,全国有名,比五星汽车厂自己的啤酒厂产的啤酒好喝多了。冬天的东西放得久,她不怕糕点吃不完。
挤着公交回了银杏胡同,发现气氛不太对。
出门前,胡同里各个院子都充斥着说笑声,就算是打骂小孩,也是骂两句哄一句,声音都没平日里响亮的。
但现在,沉闷闷的,让她心头咯噔了一下,边往家赶边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了院子,发现各家都关着门,肉香味倒是一阵一阵地往外蹿。
拎着一半的啤酒和糕点去了隔壁三号院,这边也一样的情况。
真稀奇,往年的这个时候,哪怕飘着雪,大家也袖着手在前院水沟旁处理鸡鸭鱼肉,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的年夜饭多丰盛。
她刚踏进屋子,关爱国就立刻道:“二姐,刘媒婆被抓走了!”
“抓走了?!她干啥坏事了?”
刘媒婆自从被厂里妇联上门批评教育过之后,收敛了许多。虽然还是有颗想做媒的心,但她在银杏胡同没好口碑,正常人都不会想着找她介绍,她也就不得不闲了下来。
难道人闲着就容易想整出点事情来?
出乎她的意料,刘媒婆啥坏事也没干。
“就因为她去外头街上偷偷烧纸钱,就被抓走了?”关月荷震惊,“谁吃饱了撑的去举报她?”
这种事,只要不搞得明目张胆,也没人专门去举报,谁会专门来抓人呢?
再说了,现在大过年的,就连黑市里也开着,人家不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人举报。好几个人都在烧,她倒霉,跑得慢就被抓了。”
关月荷没话说了。
刘媒婆确实倒霉。
这个月就开始有了“批林批孔”的苗头,之后是越演越烈,但大家也就听一听说一说,丝毫没想过这事也会和身边的人扯上关系。
这批来批去的,普通过日子的人,谁知道他们到底批的是什么?
刘媒婆就是倒霉,撞在人家要去“批林批孔”的半路上,还没能跑掉。
怪不得各家都静悄悄的。
“胡同里的几个管事大爷和街道办的马主任都去说情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爹出门去找厂领导了。”
关爱国小声道:“大人都不准小孩玩鞭炮了。”
很快,关月荷没空再关心外头的事,她也得帮忙准备年夜饭。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关沧海和林大爷才一同回来。
刚进屋,还没喝上一口热水驱寒,院子里的邻居就悄悄地挤进林大爷家和她家。
“老关,情况怎么样了?刘媒婆被放出来了吧?”
大家担心的不只是邻居刘媒婆,也担心自个儿。谁知道自家不小心做点什么事就被抓走了呢?怪让人忐忑的。
“没事没事,厂领导去求了情,让做个检讨交上去就行了。”
关沧海见大家纷纷松一口气,还是给他们提个醒:“在外头注意点言行,家里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早点处理了吧。”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赶紧回家去检查家里的书有没有不妥当的。
关月荷也在想,她的那些英文笔记和书籍,是不是也要都藏起来?
第60章 机会
这个年, 大家都减少了亲戚间的走动,连出门都少了。
刘媒婆回来就生了场大病,新年是在工人医院度过的。
外头的风声一会儿紧, 一会儿又风平浪静的, 让人琢磨不透。关月荷一直没下定心思,到底要不要把家里的书籍和笔记给销毁掉。
没想到,刚过完年回厂里上班,五星汽车厂来卓越服装厂借人了。
关月荷在人事科拿着新鲜热乎的文件,和肖科长确认:“汽车厂借我去广交会做翻译?真的吗?我?广交会?”
不怪她觉得震惊。
广交会是她只在广播中听过的新鲜东西,而且还是在特别南边的羊城。
她唯一一次出京市,就是和王铮一块儿去海市。从来没想过,还能有去羊城的机会。
“是的!小关同志, 要好好表现, 也要多看多学习。以后, 我们卓越服装的运动服运动鞋要是也能摆上广交会了, 你就是有经验的带队人了!”
小关同志的嘴角按压不住,往上翘了又翘。
肖科长还是一如既往地会给工人们加油打气。
但能怎么办呢?小关同志就特别吃这套。
“请领导放心, 我保证完成任务!”喊完口号,关月荷立刻从旁边拖了张凳子过来, 对着市工业局盖章的文件和五星汽车厂盖章的附件逐字逐句地研究。
没错,借调翻译人员的文件是市工业局下发到卓越服装厂的。但也是因为五星汽车厂先往市里提交了申请, 市里同意了才会来协调调人。
何霜霜从外头回来, 见她在, 知道怎么回事后, 拍拍她的手臂,意有所指道:“你这下不用担心了。”
关月荷自己和家人亲戚不是工人就是农民,唯一一个当领导的亲戚, 还是刚被提拔为采购科副科长的姐夫谷满年。可以说,个人成分、家庭成分清白得很。
她会学英语专业还是被市革委会推荐去学的,怎么也不该出问题。
现在更好了,她还被安排去广交会做翻译,家里有相关的英文书籍,合情合理。
“是啊。”关月荷也把最后一丝担心给按到了肚子里。
很快,计划科的同事、以及临近几个科室的同事都知道关月荷同志被借去了五星汽车厂做翻译人员,即将参见今年春季的广交会。
林科长既为她高兴,又开始发愁道:“三月中才去羊城,二月就要开始做培训学习,你这起码两个月不在厂里,我得想想你手头的工作给谁……”
被安排进计划科的,就没有一个是能闲着的。其他人手头上也不少工作。而关月荷手头也分了不少工作,全分给其他人,担子就加得太重了。
这事有当领导的操心,关月荷只需等着把工作交接到位,再去汽车厂报道。
江桂英听她说完借调的事,只关心一个问题:“从广交会回来,你还是回到服装厂的吧?”
她是汽车厂的老工人,对汽车厂自然有感情。但感情不能当房子住,要是调回汽车厂,房子可能就得被收回去。
“回的!”关月荷也找肖科长确认过了的。
能跟着去参加广交会是件难得的大喜事,曾经也参加过一次广交会的林大爷给她说广交会上都会有些什么商品、流程基本怎么样、还有南边的气候闷热得很让她千万别穿得太厚实……
方大妈补充道:“忆苦就在粤省的军区,他说每年过年,里头一件衬衫一件毛衣就够过冬了。你三月份去,兴许连毛衣都不用穿。”
好不容易等林大爷和方大妈说完,林思甜终于能插嘴问了:“出差补贴是不是也很多?”
“嘶!爸你敲我干啥?”林思甜摸摸脑袋,冲关月荷悄悄使了个眼色:你看我爸这个老古董,问补贴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
关月荷也冲她眨眨眼:咱晚点再说。
其实,关月荷也不知道跟着去参加广交会的补贴怎么算,汽车厂的附件上只写了一句:期间,关月荷同志的一切出差补贴按照本单位规定……
工资还是服装厂每月照发,补贴多少,她其实没那么在意。能跟着出去长见识,她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当天晚上,她又把藏在箱子底的书籍和笔记搬了出来,复习和汽车制造相关的专业词,又跟着广播学着读英语……
手头的工作一交接完毕,三月的第一天,关月荷连工资都没顾得上去领,就去了五星汽车厂报道。
还是去熟悉的翻译组办公室,带她的还是章新碧和郭旭升,让她总觉得自己还处在大学暑假时的“学工”实习期。
章新碧给她列了这段时间的工作任务。其实全是给她安排学习。
在出发去羊城参加广交会之前,关月荷不仅要把口语水平提高上来,还要去参加汽车厂统一举办的广交会参会人员的培训。参会人员要提前熟悉汽车厂参加这次广交会的产品,他们还要了解各国的问候礼仪,尤其是翻译人员,免得在外国人面前闹笑话。
这一切对关月荷来说,无异于是闯进了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像块海绵一样,正在努力让自己猛吸,让自己充实起来。
工作上一旦忙碌起来,周围的一些小事就变得无关紧要。
下班回家看到邻居们堵在某个院子的大门闹哄哄的,她扫了一眼,不像往常那样非得凑过去问个明白,提步回了家。
拿着章新碧提前整理好的、广交会上外国人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及回答的话术,关月荷又开始对着镜子念稿。
会说还不够,还得注意表情友好。
看着自己的大脸,得多看几次才能忍住不笑。
练得出神,连家里的门被推开了都没察觉。
“喏,你姐夫帮你把工资领回来了。”江桂英把装着钱票的信封放在她桌上,看了眼桌面,全是些歪歪扭扭蚯蚓似的符号,看得她头晕眼花。
关月荷嗯嗯两声,点了一遍钱票,学到烦躁的心情得到了抚慰,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学。
正要继续埋头,又被喊起来站好。
“你大哥在外头换到了一匹的确良布,够给你做两身衣服的。这次你可是代表咱们汽车厂出去,要穿得精精神神的,不能让别人看扁了。”江桂英刚拉开绳子要量,忽然抬手比划了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关月荷刚想说不用给她做新衣服,但一听这话,立刻站直了昂首挺胸,“您给我量准一点,毕业前我才一米六八点五,说不定我现在长到一米七了,那就是我们宿舍第二高了!”
拿绳子量了之后,又去赵大妈家借尺子量,常正义帮忙报数,“差一点儿,再长一厘米就够了。”
关月荷不太相信,看看常正义,心里嘀咕着:我看着我比常正义还高,他都有一米七,我怎么可能没有?
江桂英没注意她的想法,在绳子上打了几个结,做衣服就按这个数据来。
“差点忘了。”关月荷拍了下脑门,拉住了江桂英,道:“参会的工作人员每人发两套工作服换着穿,做了新衣服,我也不一定能穿上,布还是省了吧。”
听说做的还是西装,衬衫还打领带呢。关月荷没见着实物,但觉得这工服质量肯定差不了。
“还发工作服?”江桂英想着,既然组织有安排,那肯定不能搞特殊,就她小闺女穿别的衣服了。
“那就给你做一套,给你大姐做一套。你不是说展会结束了能在当地玩两天吗?到时你就穿新衣服出门。”
说得也有道理。
再说,谁不想穿新衣服啊?!
关月荷看了眼门外,小声问:“大哥换回来的布给我和大姐用了,大嫂没意见吧?”
“你大嫂给我的,说正好给你做两身。这料子穿着好看,不透气,她把棉布留了自己用。”
“哦,那就行。”既然是大嫂自己给的,那她就收了。
她以为她妈要自己做衣服,没想到是去找了秦子兰的妈帮忙做的。
做好的衣服是许成才送了回来,还故意说她看不上他的手艺了。
关月荷点头,“比你丈母娘师傅,你这水平完全不够看,继续踩缝纫机多练习去吧!”
开玩笑归开玩笑,关月荷又问起秦子兰最近好点没有。
秦子兰在过年期间查出了怀孕,吃啥吐啥,人都吐瘦了。许成才跟着团团转,但又帮不上忙。
“好多了。小姨从川省寄了酸梅干过来,现在能正常吃饭了。”说到自己媳妇儿和还没出世的娃娃,许成才语气里尽是满足,和她显摆道:“昨天去了工人医院检查,医生说这个娃娃很瓷实。”
瓷实的娃娃?关月荷想到的只有红旗姐家的元宝,那可真是太瓷实了。
见许成才没完没了地显摆,关月荷摆摆手,催他赶紧走。
“哦!是得赶紧回去了,我还得去肉站,子兰说想吃排骨。”
关月荷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被显摆得忍不住嫌弃他,但看他走路生风地赶着回家,又特别替他高兴。
四个人里看着最不靠谱的,居然最先结婚成了家,又即将有娃娃了,真不可思议。
关月荷感慨了一小会儿,就被江桂英喊进屋去,“快试试看,趁还在家,不合适的赶紧改。”
“这才三月,离出发还有整整一个月呢。”
但她还是去换上了,前后左右看了看,她十分满意。
这料子是没棉布透气,但它直挺板正啊,是抢手货。料子摆上货架,可能用不到半天功夫就会被抢空。
做好新衣服没几天,五星汽车厂也把做好的工作服发了下去,还有每人一双皮鞋。
在关月荷以为厂里次次去参加广交会都这么大手笔时,章新碧才和她道:“今年咱们厂造出的新车用了新技术,带着出口任务去参会的。”
所以,往年也参加广交会,但不是年年都这么隆重。
关月荷低头看怀里的新衣服和新皮鞋,心里直呼自己又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一回家,关月荷立刻换上新衣服,完全不用改,刚刚好!
“嚯!月荷,你这身够精神的啊!”赵大妈就那么一瞥,就瞥到了关月荷在客厅里穿着新衣服新鞋子来回走。
进屋里稀罕地绕着她看了两圈,这西装皮鞋一穿,屋子都变得更亮堂了。赵大妈羡慕道:“看着就像以前我小时候看到的读书人。”
赵大妈小时候,那得是往前四十多年了,那时的读书人,多数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极少有工农出身的。
关月荷想到白天自己的感慨,笑道:“我这是赶上好时候了。”
赶上了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普通工人也能被推荐上大学、能被委以重任的好时代。
关月荷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换下来,院子里的邻居们纷纷过来看她的西装。
“月荷穿这身特别精神!看着就是……哎哟,那词怎么说来着?哦对,看着像专家!”
关月荷听得直摆手,说自己和专家之间的距离,比京市到羊城的距离还远。
“好看!等我家超男摆酒了,月荷,你的西装也借她穿一穿。”
这年头,借别人的新衣服在结婚当天穿,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关月荷没给一口应下来。
等二大妈回家里冷静了,估计也不会找她提借衣服这事。毕竟,这年头谁家结婚会穿西装?
大家都没忘过年时刘媒婆被抓走的事,风口浪尖的当头,大家都只想着稳稳妥妥地度过去。
关月荷在胡同里小小地出了一小阵风头,又忙着去参加汽车厂的培训学习了。
这天去上班,她就被喊去了车间,从头到尾地看着一辆五星汽车生产出来。
这过程中,车间的生产主任给她介绍每个环节分别是什么,在哪些环节上革新了技术,又说到新生产的五星汽车有哪些优点……
关月荷边听边做笔记,在车间待了一个星期,才把车子的制造过程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天刚从车间出来,赶着下班回家呢,都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喊。
“关月荷同志。”赵攸同追了上来,喘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
在关月荷满脸疑问的注视下,赵攸同从本子里抽出几张图纸和几份国外汽车的资料,“这是我绘制的,上头有各个制造环节的介绍,或许对你的翻译有帮助。这是国外比较有名的汽车的资料,我整理过了,你对比着看更方便。”
“拿着吧。我也是五星汽车厂的一份子,只要是对厂子好,换做是其他人,我也会给他们送这些资料的。”
关月荷第一次认真正视赵攸同,不是把他当作对自己有好感的异性,而是觉得,他们现在也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这份稿纸对我很有帮助,谢谢你赵攸同同志!等我完成广交会的任务了,回来一定请你吃饭!”
赵攸同笑笑,“有帮助就好。期待你们带着好成绩回来!”
他没接吃饭的话头,关月荷也没继续提。现在说道谢还早了点,等回来了是一定要请这顿饭的。
对五星汽车的生产和优缺点够了解了,也有了赵攸同给的外国车资料做补充,但这还不够。
她还得把关于新生产的五星汽车的介绍用英文写出来,写完再去找章新碧和郭旭升帮忙修改,得到了最后的介绍稿件后,她再去背章新碧列出的那些问题,就觉得轻松了。
以前学英语的时候,哪还想过自己还能去广交会给五星汽车厂做翻译啊?
闲下来的空隙一琢磨,就觉得有意思。
正好此时收到春梅的来信。
信上说,她现在已经从军区的教导调去了另一军区的武装部,可能要暂时脱离与英语专业相关的工作。
从信上未曾写明的话语里,关月荷读到了春梅的遗憾,可惜学了三年的专业知识,没能继续从事专业对口的工作。
看了一会儿,关月荷从抽屉里拿出信纸,又斟酌再三,给春梅回了信告知她最近的情况。
“我在学习汽车制造相关知识、每天对着笔记复习英文知识时,没想过还有用上它们的时候,而且这天来得这么快。
在我工作上给我诸多指引的郑行敏厂长曾说过,要时刻武装好自己,做好准备,机会或许很快就来了。
希望春梅同志勿要灰心,坚持学习,或许机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愿与君共勉。
最近已长高到一米七、成为宿舍身高第二的关月荷同学
一九七四年四月六日。”
把回信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没有错别字,写得特别好。
关月荷满足地把回信折好放入信封里,又从小铁盒子里拿出一张邮票仔细贴上,再在信封上写收件的地址和收件人。
“关月荷,我喊了你好多声!”关月华的大脸突然从窗台旁冒出来,把关月荷吓了一大跳。
“快快快,开门。”
“来了!”关月荷刚敞开条缝隙,关月华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手里拎着一网兜被牛皮纸包着的沉甸甸的东西,还提醒她赶紧把门给带上。
“姐,你不用去培训了?”
关月华烦闷地叹了声气,说学校里现在乱七八糟的,老师都没空上学,就给放了几天假。
至于什么时候回去上课,这又是一件没确定的事。
“这是啥?”
“你姐夫老家亲戚给送来的,家里还有不少,吃不完,这些给你们送的。”
她姐来送的,那就说明姐夫最近下乡采购去了不在家。
三号院人多眼杂还嘴碎,先送来她这儿更稳妥。
关月荷扒拉开袋子一看,不是排骨就是猪蹄。
虽然有肉吃很好,但关月荷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姐,姐夫没和他老家亲戚提个醒?动不动就往城里运这么多肉,靠谱吗?”
“说过了,这是今年最后一趟了。以后看外头的情况再说。”
关月华没再废话,让她赶紧先挑。
这天晚上,关月荷家和林思甜家都吃起了红烧排骨。
长了只狗鼻子的元宝抱着她妈的手使劲摇晃,“吃肉啊,妈,吃肉……”
“吃吃吃!明天让你爸给你买排骨吃。”周红旗捏了捏她的胖胳膊,满意道:“多吃才能长高长壮,以后跟妈当焊工。”
旁边的金俊伟心里默默叹气,长高长壮那还好,别是光长肥肉就行。
这么想着,一筷子青菜落在了元宝的木碗里,“好闺女,多吃点。”
不挑食的元宝夸了声“爸好”,又把脸埋到了碗里大口大口吃菜。
别家也闻到了肉香味,没多想,只以为是关月华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江桂英特意买的肉。
关月华不只是带了肉回来,还给关月荷带了个相机。
关月荷看着桌上的相机,差点破了音,“姐,你上哪找的相机票?姐夫真可以啊,连相机票都能搞得到。”
“想什么好事呢?!”关月华道:“相机是我找朋友借的。”
现在手表和自行车的供应增多了,但相机依然是稀罕货,想买上一台,不说难换到相机票,光是钱,就起码得攒一年两年的工资。这东西不像“三转一响”实用,后续买胶卷也是一笔大支出,所以,普通人极少有买相机的。
关月荷看到相机旁边还有张手绘的使用说明书,嘴巴不停地夸她姐的朋友真贴心,光是看着操作图纸,她觉得自己现在就能上手当摄影师傅。
“胶卷得你自己买,百货商店有,不用票。”又警告道:“你可以磕相机不能磕,不然,你就给赔个新的回去!”
关月荷一个劲地点头,虽然用的时候要十分小心,但她是真想要带着台相机去参加广交会啊!
不是大姐,她根本想不起来还能去找人借相机这事。
但话说回来了,她身边的朋友里,没一个是有相机的。
关月荷藏不住笑,为了答谢人美心善的大姐,当下就拍着胸脯道:“等我回来给大姐你带礼物!”
关月华轻呵了声,“你别给我从羊城带京市日化厂产的香皂就行。”
“那绝对不会!”她关月荷可是有大学毕业证书的人,不可能连香皂包装纸上的产地都看不明白。
于是,关月荷将要带去羊城的行李又多了一台相机。
趁着星期天休息,关月荷独自跑了一趟百货大楼,斥巨资买了三卷胶卷。
胶卷到家的当天,关月荷就安排关爱国骑自行车去喊大姐和姐夫,等人齐了,给家里拍全家福。
“下次回老家,喊上你大伯伯母他们,再拍一张。”
关月华气得拧关爱国的耳朵,“传话不传个明白,不早说是回来拍照?”
不然她肯定要换另外一身衣服来。
关爱国小声哼哼,他也想换好看的衣服,但他还是学徒工,每个月给家里交了生活费就不剩多少钱了,也没布票可以领……
才排好了站位,拿着相机的关月荷傻眼了:我也得拍进去啊,这相机又不能自己拍。
最后,围观的人群里站出来一人。
向来低调的谢振华道:“我帮你们拍。”
大家都很意外谢老师会用相机,还用得特别娴熟。拍完后,关月荷还去找他请教了一番,有没有拍好照片的秘诀。
知道胶卷贵,邻居们也就过来看看热闹,没好意思提给他们也拍几张。
主要还是关家那个炮仗脾气的大闺女在家,谁要敢提,怕是刚开口就被喷回来了。
但关月荷等人群散了,给林思甜家拍了一张,他们说这是要寄给林忆苦的。
一切准备就绪,出发去广交会的日子越发临近,关月荷再次检查了自己的行李,什么都没落下。
只等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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