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广交会
出发这天, 关月荷早早起床洗漱收拾。按照汽车厂要求,她换上了发下来的西装和小皮鞋。
往镜子一看,呀!好俊的一个姑娘!
一手拎着装衣物的行李袋, 一手拎家里和她自个儿准备的路上吃的一网兜食物。
肩上还斜挎着个黑色包。
包是为了搭她这一身西装专门找许成才帮忙做的。
为了出这趟差, 她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但一出家门,就收到了邻居们接二连三的夸赞,说她现在比试穿时候还精神。
又觉得花点钱特别值。
出了银杏胡同,关月荷没能继续扛下去,立刻把挂在行李袋上的外套批上,原地跺了跺脚驱寒。
骑自行车出来的关建国看见了,特意拐了个弯绕另一边,没去拆穿她抗着冻显摆。车后座的关爱国也看到了, 笑了一路, 笑到风钻嘴巴里, 被呛到又咳一路。
赶着去坐公交车的关月荷什么也不知道, 比定好的集合时间还提前半小时到达厂里。
“月荷,把行李带上, 先去车间拍集体照。”章新碧过来招呼她赶紧下楼,顺手帮她把领口又理了理, 眼里尽是欣赏,“这身衣服特别衬你。”
跟着出来的郭旭升抬头看了眼, 也笑道:“和我老家的小白杨似的。”
从早上起来就一路被夸的关月荷同志, 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到了车间, 出发去广交会参展的队伍排成了两排站好, 身后是厂里最新一代的五星汽车,再往后,车间墙上刷着“赶英超美”、“工业学大庆, 五星干劲冲”等语录。
“大家伙笑得高兴点啊,看看后排最右边的那位女同志,就笑成那样!”汽车厂宣传科的女同志提醒道。
其他人纷纷往右后方看了一眼,然后又扯了扯衣摆昂首挺胸地站直,对着前面的相机扯嘴角。
在车间拍了集体照,又去厂门口拍了一张。
最后,参展人员被送上汽车厂自己的公交车,留守大后方的厂领导们眼含期望地冲车上的人挥手,“等大家凯旋!”
关月荷忽然也和前后左右的人一样,眼底氤氲了一汪水光。
她从小在五星汽车厂长大,小时候最爱跑到厂里的礼堂看电影、看别人参加联谊会、看汇演和年底工人表彰,更爱每个节日的前一天,早早去帮忙占位置排队,等着领米面粮油回家。
虽然后来没能成为五星汽车厂里一名光荣的工人,但她和厂里的每个工人一样,期盼五星汽车厂一直蒸蒸日上、永远辉煌。
而现在,在五星汽车厂攀越下一个高峰的路上,她有幸成为了其中之一的参与者、见证人,没有办法不激动、不热泪盈眶。
但要是这段车程短一点就更好了。
汽车厂后勤科专门安排了两位同志负责参展人员的后勤保障工作,关月荷只需要跟着大部队走。
今天这趟车的乘客几乎有一半都是去羊城参展的,大家来自京市的各个国营厂。
有市里工业局带队的领导同行,各个国营厂的带队领导都盯着队伍里的纪律,排队上车时甚至还会和其他厂互相谦让。
关月荷四年前和王铮去海市出差,上车时那叫一个 挤啊。所以,她收拾行李时还特意用衣服把相机包了一层又一层,就是怕被挤坏了。
现在,带队的领导一招呼,他们就排了两队,轻轻松松地就上了车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整个车厢,不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就是京市机械厂的工人。本来不熟悉的,聊了几句就熟了。尤其是技术工人,已经在互相讨论上了。
“今年的广交会换了新址,听说足足有十一万平方。”
“这么大!比以前的规模大多了啊!”
“可不是?!规模变大了,有更多的产品摆出来,出口挣更多的外汇。哎,我听说你们五星汽车厂今年要放卫星啊?”
车厢里热闹得像是银杏胡同的胡同口。
关月荷也就刚开始的半天有些新鲜,后面不是吃就是睡,在火车上看书实在头晕,她根本看不下去。
“啊?这就到了?!”关月荷被喊醒的时候都懵了,她这一觉是睡了多久啊?!
“不是,要下车换乘,等下一趟车。”
关月荷边拎行李下车边想:羊城可真远啊,还得在其他市转一趟才能到。
怪不得林忆苦不休长假都没法回家探亲。来回一趟,时间全花在火车上了。
等终于到了羊城,下火车站的那瞬间,关月荷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南方的暖和。
又折腾一番,到了招待所入住,后勤科的女同志提醒道:“羊城最近天气比较潮,大家带来的工作服能不洗就不洗了,洗了难干,还容易有一股味。”
关月荷被分到和章新碧住同一间房,一进屋,就立刻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有一股味?是什么样的味道?”
多次参加广交会的章新碧早已经了解羊城三月中下旬的潮湿天气,但要让她描述那股味道,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描述。
等到晚上,大家集合去吃饭时,一位男同志从她们身边经过,关月荷被那味道冲得直皱眉。
好像是霉味,又好像是脚臭味,怎么形容都不准确。
但其他人好像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就只有她这个第一次参加广交会的新兵蛋子觉得稀奇。
加上中转等待的时间,从京市出发到羊城,足足折腾了三天时间,一路硬座过来的,不少人脸色疲惫,更显得面色红润的关月荷精气神十足。
但吃了饭,大家还是提起了精神去开会。
第二天,暂时没有工作安排的关月荷早上跟着去帮忙布展,下午去参加了商务部组织的翻译人员会议。
到羊城的第四天,关月荷才开始戴着“五星汽车厂翻译人员”的证件进到场馆正式开展翻译工作。
为了显得更有精气神,章新碧找了口红给她抹上。
“哎,月荷,你不是带了相机吗?带着进去拍照啊。”
她想着今天工作应该不轻松,压根没考虑带相机进去,想着反正没时间拍,不如不带。
这会儿章新碧一提醒,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把相机给背上了。
关月荷站在场馆外,把正面顶楼的标语在心里大声地念了两遍,瞬间感觉浑身都是劲。带着满腔热血进入场馆,一副即将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但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一整个上午,只有两个外国人逛到他们展区,拿了份介绍资料又走了,根本没给她表现的机会。
进场馆时的澎湃热血凉透了。
章新碧拍拍她肩膀,让她放松些,不要着急,这情况太正常了。
展会刚开始,很多人还没走到他们这边。
关月荷稍稍放下了心,听从章新碧的建议,在附件展区去看看其他厂生产的汽车。顺手拿上了相机。
左右两边的展位分别是来自东北的汽车厂和海市的汽车厂。这两个厂都是生产小汽车的,和五星汽车厂算是竞争关系。
但关月荷去了解了一番,认为耗油更少、车速更快、外观更好看的五星汽车还是更有优势的。
再往前,展出的分别是拖拉机、大卡车、小卡车。
其中,各个牌子的卡车是最多的。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类型的车!相机咔嚓咔嚓的,没一会儿就拍了几张。
等回京市了,她要把照片洗出来,给大家介绍本次广交会上有哪些车子参展了。
“你是记者吗?哪个报的?能不能给我们拍好看点?”
“不是记者,你哪个厂的?”
每次她去人家展区拍照、参观,都会被问这些个问题。
她就会把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拿起来,“京市五星汽车厂的。”
知道她不是记者也不是采购人员,人家也照样拉着她,给她介绍他们的车子多好。
有些太专业的东西她听不懂,但脸上依然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时不时地点点头,再夸一句:“你们厂的拖拉机/大卡车真不错!”
国营厂的人都喜欢听外人夸自己厂的产品好。所以她要赶往下一家参观时,人家都热情地邀请她,有空再来。
一整个上午,关月荷除了在汽车展区内去认识各种各样的车子,还和其他厂的翻译人员交上了朋友。
要不是来一趟,她都不知道不是个个厂子都配备有专门的翻译人员。
如果有外国人来咨询了,要么是外国人自己带了翻译人员,要么就得去找商务部求助,让他们安排翻译人员过来。
关月荷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刚刚有几个厂的工作人员一听到她是翻译人员,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还要记下她是哪个厂的、在几号展位、叫什么……
中午,关月荷和其他人轮流出场馆外吃饭休息后,又陆续都回到了展位上。
到了下午三点,没事干的关月荷拿着相机正给东风牌大卡车拍照时,厂里的人满脸激动地来找她,“小关同志,快回去翻译,来了好多外国人!”
“真的?!”
好几个展位的工作人员听到了,纷纷羡慕地看了过来。跟着催她赶紧回去。
关月荷赶忙收起相机,匆匆往五星汽车厂的展位赶。
从旁边挤了进去后,做了个深呼吸,就听从章新碧的安排,与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对上了眼神,俩人莫名地愣了下。
关月荷没忘培训时的内容,露出笑容,率先开口打招呼介绍自己。
对面的女士也跟着她的指引,边听边去参观旁边展出的五星汽车。
章新碧不放心,趁着郭旭升暂时有空,让他过去协助关月荷。
过了十分钟,郭旭升又回来了,笑道:“可以放心了,我们小关同志完全可以独挡一面。”
虽然对话过程中偶尔有些词语错误,但小关同志笑得太自信了,让人看着就觉得靠谱。
章新碧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又觉得特别欣慰:谁能想得到两年前小关同志翻译一页资料就有一页的问题呢?小关同志进步真大!
另一边的小关同志再次确认了客户的需求,笑得更灿烂了,立刻去和带队的领导汇报情况,再由郭旭升带人去商务部安排的签约办公室,那里有商务部的工作人员负责帮忙检查合同条款。
光是给这一位客户当翻译,关月荷就花了整整一小时的时间。当然,期间还找过技术人员、章新碧或者郭旭升解答一些她不了解的问题。
但这单要去签约啦?!
关月荷整个人有些晕乎,高兴得想要当场大声欢呼。
暂时没有给她欢呼的时间,她又接到了章新碧下发的任务,继续当翻译员去了。
显然,有了前面的经验,这次她说得更流畅了。
她觉得自己这次表现特别好,但客户却说还要再考虑考虑。
看在这位客户夸她讲解得专业到位的份上,她就不在心里嘀咕他了。
关月荷空闲下来的时候经常往办公室的方向看,直到今天的展会结束了,郭旭升才回来。
关月荷立刻问:“怎么样?我们的成交量是多少?”
“目前成交了一单,卖出去二十辆,给小关同志记一功,凯瑟琳女士说,我们厂的翻译人员非常专业,很细心!”
“哇!”关月荷立刻欢呼起来。
厂里的其他人纷纷鼓掌,高兴道:“今天开了个好头啊!”
临近展位的人过来打听他们的成交量,又互相勉励了一番,大家才收拾各自的展位,准备回招待所。
当天晚上,厂里带队的领导开会时没少夸今天的成交势头不错,让大家再接再厉。
关月荷更是激动得睡前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奈何招待所的床太小,她只能缩着身体横着滚。
虽然今天只卖出去二十辆车,但这已经是大突破了。国内汽车的出口量少之又少,像五星汽车这样的轿车更甚。
章新碧洗完澡回来,和她讲她第一次参加广交会,就是广交会举办的第一届。
“第一届是在中苏友好大厦举办的,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时候我也是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毕业进厂才半年,就跟着厂里的第一代五星汽车来到羊城,总共才出口了十辆……那时候老厂长安慰我们说,以后,我们五星汽车一定会百倍千倍地卖出去。”
关月荷静静地听着,等章新碧说完,她才道:“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章新碧从不怀疑。
—
到了参展的第二天,来咨询的客户基本都是去看卡车和配件的。
五星汽车只是厂里展出的产品之一。一起展出的,还有厂里生产的小型卡车,以及配件产品。
汽车配件,才是五星汽车厂目前出口量最大的产品。
讲英语的客户,章新碧优先安排关月荷去负责。要是遇上讲非英语的客户,则是章新碧和郭旭升来当翻译员给他们做讲解。
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采购员。他们有的是有自己的产品来参展,顺道过来采购的。有的是专门等着广交会,趁全国各地的好车子都摆出来,能一一比较,再选择采购最合适的。
这个时候,厂里的销售人员就负责接待这部分国内的采购员,给他们做讲解。
参展的第二天,五星汽车的出口量为零,但国内的采购员们总共定了一百辆。
而小卡车出口量不小,还引来了商务部的领导,五星汽车厂的全体参展人员被狠狠地夸了一通。
到了参展的倒数第二天,成交量逐步攀升,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忙了几乎没停歇的时候。
关月荷松了一口气,亏她前面几天一直暗暗着急:怎么来了解了就走了啊?怎么还不签单啊?急死人了!
原来这些外国人要一一比较、讨价还价过后才下单!
期间,她还看了一场闹剧。
有两家厂子生产的同产品,但一天内连续三次降价,最后喊出的价格是最初的二分之一。商务部的工作人员发现后立即喊停,两个厂子都被通报批评。最后谁也没交易成。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厂里其他有经验的销售人员对关月荷道:“那些外国人贼得很,不磨到最低价,他们能压到最后一分钟才决定买不买。”
当然也有自己人的错,光想着要挣外汇,但没想着这样到底是挣还是亏,更没想着这样会导致其他厂子没法卖。
关月荷觉得自己又长了不少见识。
“关同志,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给我们当下翻译?”
关月荷才刚歇下来,有个给她介绍过拖拉机的同志就找了过来寻求帮助。
关月荷看向章新碧,不确定自己这个时候能不能离开岗位。
章新碧笑道:“去吧,这还有我们在。”
于是,关月荷就跟着去帮忙了。
帮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找过来,“关同志”三个字成了口头禅,关同志本人也奔赴一个又一个展位。
过来了解情况的领导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女同志在几个展位间跑来跑去帮忙翻译,对旁边的人开玩笑道:“你们的翻译人员储备不够啊,看把小同志给忙的。”
旁边的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这不是我们商务部的翻译人员,应该是哪个厂自己的翻译。”
等走到其中一个展位时,领导了解了交易情况,才问起刚刚的小同志是哪个单位的。
“小关同志啊?京市五星汽车厂请来的翻译,她本人是京市卓越服装厂的。”
领导惊讶了一瞬,想着这个卓越服装厂居然还有这么个人才。
旁边的人说道:“卓越服装厂这两年的势头也不错啊,运动服运动鞋都摆到羊城的百货大楼来了。”
“这个卓越服装厂也不错啊。”领导顺着话夸了一句。
正忙着的小关同志不知道自己这次出差还让自己厂在领导面前挂了号。
当天晚上,去招待所旁边的国营饭店吃饭时,关月荷刚打好饭菜,就被好几桌人邀请过去坐。
关月荷统一摆手拒绝:吃饭时间也是开会时间,她也得和自己人坐一块儿。
东北一拖拉机厂的同志们还说,等明天忙完最后一天了,必须和她喝一大杯。
关月荷眼睛亮了下,但在领导的注视下,她哈哈笑着含糊应着,没敢说明天一定喝。
这展会开了一星期了,大家忙得都有些麻木了,全靠领导给打气: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们今年的成交量已经超过去年了,同志们打起精神来,明天再冲刺一把,继续超越!”
口号喊完,领导就宣布:明天展会结束之后,给大家一天半的休息时间,想在羊城逛逛的就去逛,想去给家人朋友带羊城的特产就去买。
领导还给推荐了几样京市买不到的稀罕物件,让他们到时候去其他展区上挑。
士气就这么被提了上来。
到了最后一天,关月荷上午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在讲话,嗓子都快冒烟了。中午匆匆吃了饭回来,却不想下午就闲得没事干了。
厂里本次广交会的成交量已经统计出来了,领导很满意,说五星汽车厂又打破了新纪录。
章新碧查看了合同,有意向的基本都下单了,剩下就算还有单子,也不多了。
于是就给关月荷提前放了假,让她去其他展区看看有没有要买的。
领导这时也道:“对,留个翻译和一个销售员就行,其他人都去看看其他展区的产品,错过了,以后可不好买得到。”
个人买展区上的产品虽然限量,但不用票啊。
关月荷拿着场馆的指引图看了好一会儿,决定先去看看纺织品及成衣展区。
路过农副产品展区时,一抬头就看到了展区上头的标语:
以粮为纲
全面发展
关月荷看到展位上摆的丝绸时,立刻就想到了给大姐送这个。
看了丝绸觉得好看,旁边的成衣展位有条裙子也好看,再过去的布料又是她没见过的,也好看……
关月荷看一样喜欢一样,觉得自己简直像掉进农副食品大仓库的老鼠,目之所及都想搂回家。
但她的存款不允许她放肆挥霍。
最后还是先在本子上列出要送礼的名单,再精打细算地列给他们送的礼物。
当然了,给她自己的礼物,必须要最多。
除此之外,朋友们也给钱她,让她帮着买布或者买些稀罕物回去。
她当时收钱记账都有些担心,她买那么多东西回去,不会被当成投机倒把的抓起来吧?
但现在,她哪里还记得当时的担心,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啊,都想买!都想要!
章新碧得到了空也出去买了要带回家的礼物,她回来半小时了,才想起来最早出去的关月荷居然还没回来。
刚想到她,人就像个胜利归来的战士一样,拎着两大袋东西高高兴兴地大步走来。
章新碧震惊了,“你都买什么了?”居然能买两大袋!
关月荷眦着牙嘻嘻笑了笑,把袋里往地上一放,就开始给章新碧介绍:
“丝绸、裙子、瓷器……哦,这里还有块布,京市绝对没有这样的料子和花样!”
章新碧刚想笑她这像是采购来的,但一细想,自己当初第一次来羊城,不也差不多这样?瞬间又能够理解小关同志买一大堆东西的心情了。
领导过来看了眼,笑道:“看来下次得提前发补贴才行,不然小关同志想多买点都没办法。”
关月荷立刻拍马屁道:“还是领导想得周全!”
至于下次还能不能来,她也没法确定。但有机会的话,她还是很想来的。
要是卓越服装厂的运动服运动鞋也来参展,那就更好了!
小关同志美滋滋地想着。
第62章 礼物
关月荷本次的广交会翻译工作圆满结束, 并带着两大袋“战利品”回到了招待所。
虽然他们这边展区结束了,但像纺织品展区、农副产品展区等,暂时还没结束。完成参展任务的工作人员还可以凭借工作证进到展区内。
得知这个消息的关月荷暗自懊恼地哎呀了一声:怎么没多问一句啊?!不然我就明天再去慢慢逛了!
正在犹豫是继续去逛展区把剩下的那点钱花完呢, 还是在羊城里到处转转呢, 后勤科的女同志来敲门,给关月荷带了好消息。
“本次参展的成绩已经汇报回厂里了,厂里领导一致决定,特别批准给本次参展的同志们提前发放一半的出差的补贴,大家到楼下212房间找周科长领取补贴。”
关月荷惊喜地呀了声,有些不敢相信,又和敲门的女同志确认了一遍才捂着嘴偷乐。
“那你得感谢这次带队的庄副厂长了,她特意在汇报后特意向厂里提的申请, 说大家这次十分辛苦, 工作完成得十分出色, 按照厂里规定不能额外发奖励, 但提前发一半的出差补贴给大家去带些特产回家还是可以的。”
关月荷忙不迭地点头,“我就说庄副厂长英明吧?!”
身后的章新碧拍了下她肩膀, “别贫了,快下楼去领补贴。”
俩人一同下去时, 章新碧想了想,还是关心道:“半份补贴够不够花?我那份先借给你用也行。”
“不行不行!”关月荷猛地摇头, “出差结束回京市了, 我还得过日子。”
家里已经没存款了, 虽然回去后就是四月初又可以领工资, 但她还得冲洗照片,也要花一笔钱。
章新碧觉得好笑,这个小关同志, 一会儿大手大脚,一会儿又挺会盘算着过日子。
不过,想到小关同志说过的,她只用管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又不觉得奇怪了。独自一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本来就是想花就花,想省就省,没有家庭负担就是轻松啊。
关月荷下去签字领到了补贴。
本次出差的衣住行是厂里都给包揽了,集体行动,不需要他们自己先垫钱再拿着收据回去报销。
补贴的只有餐饮费用。大家最近都是自己提前垫的钱和粮票,而且粮票是得他们自己提前换成全国粮票才能用。
这一天一块钱的餐饮补贴,要是饭量特别大的同志,可能也就勉强够用。
对关月荷来说,其实就相当于出差的时候省了吃饭的钱。
补贴是从出发当天开始算的,一直到按照预定的回程——4月2日,总共20天。一半的补贴就是10块钱。
几乎是她每月四分之一的工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够用。
关月荷决定明天就去纺织品展区把她今天咬牙放弃的另一块布给买了!
瞬间觉得特别满足。
在招待所的澡堂洗澡时,关月荷勉强原谅了这里没有搓澡师傅的澡堂。
隔天早上,章新碧起床时侧头一看,关月荷那边的小床上已经没人了,被子枕头又一如既往地被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一丝褶皱都没找到。
小关要不说是上大学时被解放军舍友们训练出来的,别人肯定会猜她是部队里出来的。
“你又来啦?我都说了你回去肯定要后悔,还是要黄色那块吧?”
得到了确定回复的售货员边给她裁布边道:“我们厂前年从国外引进的生产设备,也就今年产量多些,你在外头绝对买不到这个颜色的。”
关月荷边听边在心里记下,还请展位里的几位售货员挪了下位置,她拿相机给拍了一张照片。
等她照片洗出来,肯定会馋坏爱臭美的人。
领回来十块钱补贴,买布还要倒贴十块钱进去。
关月荷没再冲动,慢悠悠地逛起了昨天没逛完的展区。
见她拿着个相机,人家想着她是记者,没少给她介绍自家厂子的产品。
关月荷脸上不显,心里一直惊呼:又长见识了!
期间还帮了一个展位的售货员做翻译,促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订单,收获了两块丝绸做的丝巾。
一个上午又收获了不少。
下午,换上新衣服的关月荷跟随汽车厂的大部队,去了羊城的流花湖公园游玩。
有章新碧在,关月荷拍到了不少个人照片。
她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除了有点受不了南边过分潮湿的天气。
但汽车厂本次参展的工作人员里,有一位男同志的老家就是羊城的,他说自己在京市待了近十年,还是没习惯京市的干燥。
来羊城之前,关月荷觉得银杏胡同到五星汽车厂有点远,银杏胡同到京大很远,京市到海市十分远。
不走这一趟,关月荷都想象不出来,祖国疆域辽阔是怎样一个概念。
不仅是距离,还有南北方各自的气候。羊城已经可以单穿一件长袖了,京市还得穿毛衣。
关月荷觉得自己是个土包子,正在一点点感受在京市之外的世界,接收不一样的新鲜事物,补充空白的认知。
在她还在消化最近的所得,并把它们记录下来时,章新碧忽然问她明天要不要一同出门。
章新碧和郭旭升打算去附近的百货大楼逛一逛。
见关月荷一个劲地点头,章新碧有些可惜道:“友谊商店现在不对内供应,只接待外宾了,要不我们还能找老同学找找外汇券进去逛逛。”
关月荷疑惑道:“友谊商店不是一直都只接待外宾吗?”
“以前还是对外供应的,我和郭旭升当时没少被喊去当翻译员,还能跟着逛一逛。后来就不行了,必须持有护照才能进去,国内的亲友也不能跟着进去。”
关月荷点点头,这奇怪的知识又多了一样。
但她也没多想,既然不对内供应了,她也没机会进去看。对她来说,友谊商店还不如羊城的百货大楼对她有吸引力。
隔天早上,关月荷起床收拾好行李,买的两大袋东西已经被她整理好,和她的行李袋挨在了一块儿放着。
一开始是只有她和章新碧、郭旭升三人,后来一个喊一个,汽车厂参展的大半人员都一起去了百货大楼。
大部分人也就逛一逛,买东西也只买带上车吃的干粮。
毕竟,大家在展区里已经买得差不多了,外头买的东西还得要票,不划算。
光买些饼干和糕点还不够,大家又去了国营饭店,几乎包下了店里的馒头。
关月荷从一位女同志那收到了一颗荔枝味的水果糖,觉得好吃,又掉头回去买了不少。
接着赶回招待所,他们也差不多要出发去火车站回京了。
没人觉得不舍,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有的抱着行李袋,想着家里人见到自己带回去的特产肯定稀罕坏了。
有的彻底放松了下来,笑道:“总算要回京市了,我这每天脸都油汪汪的,这要是在家,炒菜用的油都没每天脸上冒的多。”
关月荷坐在最后一排,听得哈哈笑。
等她回去,要是她妈还说她做菜放油多,她就说自己出差这大半个月,身体的油都快漏完了要补回去。
刚刚说话的同志寻着笑声回头看,“庄厂长,您得和厂里领导多提建议,以后来广交会多安排年轻同志。年轻同志有精神劲儿,我天天看小关同志乐呵呵的,心情都变好了。”
旁边的人跟着说道:“对啊,年轻的同志适应得快,天天吃好喝好睡好的,精神头就足。”
“厂里的年轻同志还得再锻炼锻炼,得你们这些老人再扛扛担子。不过,小关同志就不错啊,不愧是我们汽车厂的厂子弟。”
关月荷坦然地接受大家的夸奖。
这些话听听也就过去了。
她是五星汽车厂的厂子弟,又不是厂里的工人。她表现好,大家夸一夸,互相留个好印象,她也影响不到其他人在厂里的工作或者利益。
她要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按照厂里有些老一辈人的想法,只会含蓄地夸两句,再严肃地劝她戒骄戒躁。
哪像卓越服装厂的领导们,好话都是哗哗地一顿夸,最后再拍拍肩膀,让她再接再厉。
一路欢声笑语地抵达火车站,等待火车到来的期间,其他国营厂的人也纷纷过来。要是遇上眼熟的,就寒暄几句,问问对方这次广交会的成绩如何。
关月荷没想到还能遇上帮忙做翻译的东北拖拉机厂的工人同志们。
但大家不是同一趟车,和其中一位女同志互相交换了通信地址,热情地招呼对方有空到京市/哈市时务必要再见面。
关月荷收起通讯本子,冲着况且况且远去的绿皮火车挥手。
她的通讯本子在这段时间里添加了很多联络人和地址,或许再不会见面,也或许在某个日子又在别处再见。
“我们的车来了,大家拿好行李,仔细检查,千万不要落下了。”
关月荷低头看看左手,再看看右手,一样没落,跟在章新碧的身后上了车。
来时大家都悬着心,怕交易情况不理想。回时大家满载而归,这一节车厢全是京市国营厂的人,这会儿玩牌打发时间。
又是三天的回程,关月荷在火车到站前就把出门前带的外套给穿上了。
下车被一阵风从脸上刮过,终于不是湿漉漉的空气了。
五星汽车厂这次广交会之行有了新的突破,厂里安排了公交车来接人,关月荷跟着蹭了一段路,在长湖街道附近下了车,再自己走回家。
人还没走到胡同口呢,就见丁老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面跑过来,哭得十分凄厉。
丁老五没看到她,哭着跑了过去。没一会儿,丁大妈和丁大嫂跟着追了出来,倒是看到她了,只匆匆地打了个招呼,又去追人了。
关月荷拎着行李凑到大爷大妈们的身后,好奇道:“丁老五哭啥呢?”
“厂里技校现在开始报名了,他那成绩,别说技校了,考高中都费劲。丁老二、丁老三又不肯把工作让出来给他接班。没辙了!丁大妈想找关系,让他进厂当学徒,谁知道现在厂里出新规定了,以后只有五级工及以上才有资格收学徒,并且只能带技校里毕业的学生。”
关月荷:“……那他是挺不走运的。”
其中一个大妈忽然神神秘秘地道:“我怀疑,丁家的运势都在丁老四身上。你们看,他这一走,好事,他家啥也没赶上趟,不顺心的事是一件接一件。”
“别乱说,啥运势不运势的,又不是只有他们家孩子下乡,别家下乡的孩子也多啊。”
二大妈点头附和,还道:“现在留城里没工作也是负担,去乡下还能挣份口粮,也不差的。再说了,郊区能有多远?桂英她家逢年过节还回郊区的乡下老家呢,不也当天来回?”
“就是啊。”关月荷也点头。
“哎哟!”二大妈不经意抬头就看到了她,赶忙推了把旁边的江桂英,“你闺女从羊城出差回来了!”
江桂英愣了下,顺着二大妈的视线看过去,惊喜地拍了下大腿,顾不上和邻居们唠嗑了,手里的活计也收了起来,拉着关月荷就要往二号院走。
大爷大妈们也想问问关月荷出差的新鲜事呢,拎着小板凳也跟着一起走。
“月荷,厂里广播通报过喜讯了,说你们这次参加广交会创造了厂里的出口记录和交易总额的记录,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啊?”
“咱们厂的五星汽车是不是很受欢迎?哪个国家订得最多?”
“羊城都长什么样啊?饭菜好吃不?”
“月荷这次出差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吧?我听说,其他人去参加广交会,能买到不少其 他地方的好东西。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
关月荷被围着,忽然有些后悔去听八卦了,她就该先回家放行李。
还是江桂英把邻居们给拦住了,“晚点了再来家里唠嗑,大老远的回来,累够呛了,没力气说话。”
邻居们看着关月荷的脸色,心道,也不像是累了的样子啊。
但人家都发话了,总不能非挤进去,只能暂时散了。
“晚上我们再来嗷!”
实际上,关月荷是真累了。
一进屋,东西一放,就躺到了沙发上。
去的时候,吃的带得多,行李也少,轻轻松松。回来时东西多,她还得注意相机和买的瓷器不能被磕到,三天下来,人累得慌。
“想吃啥?”江桂英拍了下她,让她先别睡,吃了赶紧去澡堂搓一搓,“身上咋一股怪味?”
关月荷指了指自己装衣服的行李袋,“怪味是那里头的。”
参展期间,她不小心把白衬衫蹭了半身汤汁,只能拿衣服去洗了,之后干了后就一股怪味,她后面几天愣是只穿另一件。
旁人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她低头一嗅,还真觉得身上味道怪。
这下也躺不下去了,赶紧起来。“我还不太饿,先去澡堂。”
之后又指向另外两袋东西,“有些是我买的,有些是帮朋友们买的。都混一起去了,等我回来再收拾。”
“你的东西你自己回来整。”江桂英说着就往后面的厨房走去,“煮碗面成不?”
“成啊,谢谢妈!我给您带了好东西回来,等我洗澡回来嗷。”人刚说完,就收拾换洗的衣物出门了。
江桂英看看这家里的东西,只能又回家去拿把青菜和两个鸡蛋。
“奶,我小姑呢?”静静跑回来左看右看,没见到人。
“澡堂洗澡去了,待会就回来。”江桂英拉着孙女的手去二号院,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跟你妈去小姨家了吗?咋自己跑回来了?”
“小姨和妈妈在供销社,大壮说我小姑姑回来了,我就跑回来啦!”
“哪家的大壮?”这胡同里有好多个孩子叫大壮呢。
“就是刘媒婆家的大壮啊。”
江桂英算着时间下的面条,刚捞进碗里没多久,关月荷就大步流星地回来了。
她吃着大碗,静静也捧了个小碗,吸溜吸溜地只顾埋头吃着。
一大一小几乎同时放下碗,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饱嗝。
“啧!出差饿着你了?”
“也没,那边的饭菜也好吃,但比家里差一点点。”
吃饱了,关月荷又不觉得累了,开始收拾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成衣好看是好看,但好多是出口的,买回来穿太显眼,我就没买。”
“这个是藕粉,听说很有营养。太贵了,我就买了这点。”
“这个是给您的,那个是给大姐的。”关月荷边拿出来边指出它们的去处:“给大嫂和二嫂的,哦,那个是给伯母的……”
江桂英和静静蹲在一旁,看她从袋子里不停地掏东西出来,眼睛越看越大:居然带回来这么多?
没一会儿,后头的东西就不是关月荷买的了。
“何霜霜说要羊城的的确良布,谢冬雪和林思甜都让我看着买,我就给买了的确良和丝绸,许成才给的钱全买奶粉了,这玩意儿限购还特别贵,我站他们展位面前,喘一下气闻到的全是奶香味……”
关月荷一说起这次参展的购买经历,话就止不住,满脸的兴奋。
“要是汽车厂明年还安排我去,我一定要带多点钱!”
江桂英刚刚看着这满沙发的稀罕东西觉得高兴,现在一听到关月荷提到钱,想到这堆东西肯定要花不少钱,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亏她之前还觉得小闺女不像她大姐,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合着是之前没有个能让她大手大脚花钱的好地方。
“喏,给您和老爹的。大嫂的您也带带过去。”关月荷一股脑地把东西塞江桂英怀里,又从旁边的小袋子里翻出彩色的十根发绳给静静,还有个木头小车是给伟伟的。
江桂英又想说外头也有发绳卖,不就是多了几个颜色,何必还得专门从羊城买回来?
下一秒,静静就激动得原地转圈,“谢谢小姑!”
江桂英就不吭声了。
静静刚收到礼物,就迫不及待地让奶奶给帮忙系上,小跑着出去胡同口,等小伙伴们放学回来。
关月荷把东西归置好,不多时,汽车厂的工人们也下班回来了。
林思甜直奔二号院,哇哇地欢呼了一阵,又满脸笑容地带着一包东西回家。
晚上,邻居们也不去胡同口听广播了,带着小板凳来了关月荷家里,说要听听本人亲身经历的广交会之行。
关月荷被邻居们包围在中间,面对几十上百双好奇的眼睛,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她现在好像个要给学生们上课的老师啊。
从哪里说起呢?
关月荷只想了几秒,就决定从下火车抵达羊城闻到的第一股潮湿空气说起。
说羊城的气候、饮食口味,再说广交会期间每天的交易情况,最后说其他展区琳琅满目的产品。
关月荷觉得,大家不一定对其他地方的产品感兴趣,但听到在展区里购买不用票时,大家的兴趣噌地一下子就起来了。
那发亮的眼神和她当时一模一样!
说完后,关月荷就进屋给大家每人分一颗从羊城带回来的荔枝味水果糖。
“荔枝就这个味啊?”
“月荷你吃到新鲜的荔枝没有?”
关月荷想吃,但没得吃,甚至连荔枝罐头都买不到。
算是她这次去羊城的一个小小的遗憾。
分享会结束,人群陆续散去,二号院才又恢复了安静。
有人听过就过了,有人羡慕关月荷不是汽车厂的工人居然能参加广交会,还有人酸溜溜地说:洋文也能派上用场了?!
关月荷读完大学后,虽然是进了计划科,但回来半年了也不见有被提拔的动静,有人私底下悄悄说她被推荐去读大学浪费了三年。
不去读书,在厂里工作三年,说不定就升上去了。像她姐夫谷满年,人不就当上采购科副科长了?
谁知峰回路转,居然是他们汽车厂给了她机会,让她作为翻译参加广交会,这给她履历上又添一笔。
“没办法,谁让她运气好呢?哼!”
刚说完,在旁边蹲坑的人倏地站起来,手电筒晃过来。
“进服装厂是她运气好,分房是她运气好,抓贼是她运气好,被推荐上大学也是她运气好,参加广交会还是她运气好,全是运气,人家就没努力?眼红死你得了!”
“林思甜你要晃坏我眼睛,我就找你爸妈赔!”
“你去啊!我明天就跟月荷说,许小妹你在厕所说她坏话,看她揍不揍你?!”
“你有病啊?!我哪句是说她坏话了?有本事你和我打,你别喊人!”
“我就喊,我还只喊月荷!”
厕所外头的人瞬间止住了脚步,冲里头喊道:“月荷,要打架出来打,在厕所里头打多危险啊!”
她们不想被打斗殃及。
而被劝着别打架的关月荷已经躺炕上呼呼大睡了。
不小心翻个身,突然把自己吓醒,往旁边摸了摸,不会翻滚下去,又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
“哎呀呀!小关同志,好久不见你了!”门卫大爷又调侃她,问她还记不记得自行车棚在哪。
小关同志嘿嘿一笑,从包里抓了几颗荔枝糖放门卫室的桌上,和门卫大爷打商量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成不成?”
“好说。”门卫大爷也笑眯眯地收下了糖果。
被借走足足两个月,关月荷一回来,得到了同事们的热烈欢迎。
林科长不遗余力地大夸特夸,说五星汽车厂这次在广交会取得了好成绩,这份成绩背后也有我们小关同志的一份力……
小关同志才翘起嘴角,转头就收到了林科长布置的工作任务。
小关同志只能快速投入到本职工作中。
第63章 照片
回来上班的第一天, 除了接回自己的工作,关月荷还给科室里的每位同事分了带回来的水果糖,以及每人一份小小的礼物——一块丝绸手帕。
“男同志不要笑啊, 你们用不着没关系, 你们家里的女同志用得着啊!”
她被借出去的两个月时间里,计划科虽然从后勤借了位同志过来帮忙,但科室里的其他同事多多少少也帮着分担了一些,为表示感谢,给大家带礼物是应该的。
看,连男同志收到这么精美的手帕都笑得合不拢嘴。
“谢谢小关同志了,我带这手帕回去,我媳妇儿保管不给我翻白眼。”
“你又干啥惹你媳妇儿生气了?”
小关同志对自己挑选礼物的眼光非常满意。
满意的还有何霜霜和谢冬雪他们。
一下班, 关月荷带着几个托她帮忙买东西的朋友骑车赶回家。把帮他们买的东西一一递了过去。
最后, 给谷满年的还有她单独送她姐的礼物, 以及把完好无损的相机地托他转交给她姐。
何霜霜看到许成才拿的奶粉和奶糖, 可惜地叹了几声气。
早知道有这些好东西,应该多给些钱买点奶粉, 给孩子补补营养。
关月荷摇头,“不成啊, 这东西限购。汽车厂的人个个都去买了,我想借他们的份额用都没有。”
这年头买营养品又贵又难买,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 谁也不会错过, 肯定都要把自己的那份份额用上。
她的那点份额买到的, 大半分给了许成才。剩下的小半一分为二,送怀孕的大嫂二嫂。
说得许成才满脸感动,“等我家娃会说话了, 必须让娃来感谢你。”
关月荷掐着手指一算,他家娃明年的这时候都不会说话呢!
虽然没有补营养的奶粉,但关月荷带回来的布料比外头买到的质量更好、花样更好看,大家都很满意。
谷满年这个常在京市及邻省各单位或者乡下跑的采购员,此时对广交会产生了无限的向往。
要不是他今天得回父母家吃饭,怎么也要去丈母娘家蹭顿饭,再让关月荷给讲讲参加广交会的见识。
“月荷,你还参加秋季的广交会不?”许成才期待地看向她。
“不去了。秋季广交会上的展品主要是生活必需品和一些工艺品,喏,像这些瓷器,他们下半年还去的。汽车厂也安排人去参展,不过主要是领导去,了解国外的产品需求。”
一年去一次是新鲜,去两次就会觉得没意思了。
而且,她的主要工作还是在服装厂,老去给汽车厂帮忙,还拿自己厂的工资……
“哎呀!”关月荷拍了下大腿,“我忘了去财务科领工资了!”
其他人立刻呼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没事,明天上班了再去领也不迟。”
把朋友们送走后,关月荷看着自己剩下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没想法,除了吃的,其他通通收进了柜子里。
第二天去财务科领了三月份的工资,又收到人事科肖科长的提醒,让她别忘了星期六去五星汽车厂参加表彰会。
关月荷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有收到任何通知,怎么就定了星期六去汽车厂开会呢?
“正式的通知应该在路上了,你做好准备。”
关月荷对参加汽车厂的表彰会不感兴趣,但想到自己还有一半的补贴没领,又说好请赵攸同吃饭答谢他提供图纸资料,又觉得这个通知来得正好。
“朱大姐。”
拐个转角,差点就和脚步匆匆的朱大姐给撞一块儿去了,幸好她快速地刹住了脚步。
朱大姐有急事,顾不上和她多聊,拍拍她肩膀,见周围没其他人,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下半年好好表现,到明年你就在厂里工作八年了,资历这块儿完全够了。”
关月荷回头看了眼噔噔噔下楼的朱大姐,心里后知后觉地涌起一股窃喜。
朱大姐的话在她这儿很有信服力,每次给她的提醒都没落过空。
虽然还没成真,她也不会乱说出去张扬,但心里开心啊。
人开心了,干啥都有劲儿。
“小关,咱们不着急,不会迟到的。”林科长看小关同志在前面猛地蹬轮子,后悔自己和她说,去市里开会,起码提前十几二十分钟到,千万千万不能迟到,这样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关同志应了声“好嘞”,就带头猛赶。
“我知道,我不着急。”小关同志说完又是一脚蹬下去。
她真要赶路,就不会是这个速度了!
风风火火地忙着工作,星期五那天才收到五星汽车厂的通知。
隔天,关月荷是和家人邻居们一起出门去上班的。
“月荷,参加表彰会咋不穿你那套西装呢?”
关月荷笑道:“我参加的是表彰会不是广交会啊明大爷!”
这表彰会再隆重,她也不是焦点,没必要穿太突出显眼。
没错,小关同志觉得整个参展团队里,西装就数她穿得最好看。
关沧海没劝她穿西装,倒是问她要不要先去理发店抹点头油?
那更不能要了!
关月荷连声拒绝,并让她爹不要搞两套标准——他看不惯姐夫抹头油,怎么能还让她抹呢?
说是表彰会,其实也是汽车厂的工人大会。
主要内容有:
一、厂里投入人力物力财力搞了五年才搞出的第五代五星汽车,在今年春季广交会上取得了新突破。
二、厂里的小型卡车在经过改进后,收到的订单是前面三年的总和。
三、厂里的汽配件质量得到认可,收到了不少国外订单。
四……
最后,各个项目组的研发、技术人员、参展团队陆续上台接受表彰。
这是关月荷收到的第二张来自国营厂的奖状。
第一张是卓越服装厂发的先进分子奖状,第二张就是五星汽车厂发的优秀表现奖。
工作上的付出得到肯定,这是最让他们这些国营厂工人、厂子弟最有感触的。
所以,哪怕只有轻飘飘的一张奖状,没有一分钱奖金,关月荷也觉得这张奖状十分珍贵。它让她在不确定的日子里的努力有了能看得到摸得着的价值,也让她有了更多能量继续学习并不断提升自己。
“恭喜你,关月荷同志。”
“谢谢。”
道完谢,关月荷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谢礼,“藕粉,很有营养的,你带回去冲水喝。”
赵攸同哭笑不得,他还以为她会给送只笔或者一个本子,没想到是一包藕粉。
“谢谢。”
关月荷没看出来他喜不喜欢这份礼,又强调了一遍,“展位上的工作人员说了,很有营养,你试试看。”
她看了眼他血气不足、厚眼镜片都遮掩不住的青黑,想提醒他,为单位、为国家做贡献也得有个强壮的身体啊。身体不好,多影响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她怕她这关心的话说多了,人家误会,又给憋了回去。
换成是许成才和丁学文这样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就没这样的顾虑了。
但说好了要请人吃饭,她可是个守信的好同志。会一开完,她就拿出了两张饭票,“走,我请你吃明大爷做的小炒。”
小炒是额外给的钱,贵,且不能由自己选。后厨剩什么,掌勺的师傅就给做什么。
但她和明大爷说好了,给她做一小份小鸡炖蘑菇。
赵攸同也不扭捏地来回推辞,“我调来京市后就没吃过这道菜了,以前我去我师傅家里,师母就爱给我做这道菜。今天也算是跟着小关同志沾光了。”
“嗐,当我借花献佛吧。我也是沾了我老爹的光。”
没她老爹和明大爷的关系在,她可蹭不上明大爷开的小灶。
菜端上来的时候,关月荷直接推到了赵攸同面前,“赵同志,多吃点。”
“小关同志你这爽朗的性子,和我老家那边的女同志很像。”
“是吗?我认识很多人都这样。”怕他不信,关月荷又道:“你有空的时候,骑自行车多去胡同里转转就知道了。或者厂里办联谊会的时候,你多交几个朋友看看。”
赵攸同观察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关月荷同志对他,真是一点超出普通朋友的想法都没有。
但赵攸同还是忍不住好奇,“组织没有给你介绍对象?”
“介绍了,不想认识。咱汽车厂和服装厂的领导不搞包办那套,有活生生的例子做警示的。”
“什么例子?”
关月荷忽然变得鬼鬼祟祟起来,张望了一圈,压低声音道:“厂里前几年有个领导,非要使手段让组织介绍他和厂里一个女同志组成家庭,后来被女同志抓到把柄举报了,人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改造呢。这事闹得很大,反正汽车厂的人都知道。你来得晚,不知道也正常。”
赵攸同现在了解了,怪不得汽车厂爱搞联谊会。而且,厂里的领导没少给他介绍对象,但只要他态度坚定点拒绝,人家也不会继续劝他,比他之前待的厂子好多了。
说起来,他师傅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徒弟,但专门点他的名让他来五星汽车厂,就是因为那边一个副厂长的私心,他不和副厂长的闺女好,他就成不了厂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来了五星汽车厂,他不仅被重点培养,还得了分房优待,更没人按着他脑袋和谁好。
赵攸同现在完全没了关月荷为啥看不上他的好奇,吃到了熟悉的家乡菜味道,由衷地感慨道:“咱五星汽车厂真好。”
他这突如其来的感慨让关月荷摸不着头脑,嗯嗯附和两声,“是啊!赵同志你留在咱们汽车厂绝对亏不了!”
说完,她还沾沾自喜想着:她作为汽车厂的厂子弟,为厂里挽留人才,也算是做贡献了。
在食堂门口道别前,关月荷再次对赵攸同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顺手的事情。下次有需要,可以去技术科找我。”赵攸同挥了挥手,阔步往车间走,他约了市里另一个汽车厂的老技术员一起探讨一个技术难题。
而关月荷同志,去领了补贴,带上自己的奖状,也赶回了服装厂继续没做完的工作。
星期天休息,关月荷带着三个胶卷去照相馆,托老师傅帮忙冲洗照片。
“全洗了?”
“对!”
照相馆的老师傅看了眼这个“大户”,觉得有些眼熟,想着可能是哪个报社的记者。收好胶卷和钱,给她开了收据,“你这照片多,十天后再来取。”
关月荷刚领的补贴全贴洗照片上了。
这天闲下来,她才有时间了解前段时间的新鲜事。
哦,也多亏了林思甜今天不和周敬杭出去约会,不然她得去胡同口坐着,才能打听全面。
“谢大妈的老伴儿也要来城里?他这开得出介绍信吗?”
关月荷想着,谢大爷要是也来,刘阿秀的爸妈肯定要坐不住了,不得来敲打敲打?
林思甜笑笑,“谢大爷来信说光他一个人在老家,怕有个好歹,得投靠儿子。不过,我听我妈说,谢老师和谢大妈吵架了,不想谢大爷来家里。”
“谢老师还会吵架呢?!”这活得久就是长见识,谢振华平时就一副无欲无求、万事不管的样子,居然也会发火吵架?稀奇!
林思甜神秘兮兮地道:“三号院的几个大妈都听到了,她们怀疑,谢老师和谢振兴不是一个爹生的。”
“……”关月荷眼睛都瞪大了,震惊过后又觉得这个猜测合理。
等着吧,三号院过段时间准有新八卦出来。
“不用过段时间了。”林思甜无奈道:“丁老五不去上学,天天在家里嚎,整个银杏胡同的邻居都盯着我们三号院看热闹。”
这丁家,每下乡一个就闹一回,知青办和汽车厂工会的同志都怕上丁家的门做动员。
“哦,对了!”
林思甜拿出丁学文上个月的来信,指了指信纸中间的某段:
“今年公社分到了四个推荐名额,给四道沟大队一个名额。大队长找我谈话,打算推荐我去隔壁省农业大学就读。
思来想去好些天,我对畜牧养殖不感兴趣,或许难以学有所成,决定放弃这个名额,向大队长推荐了立中,由他前去学习。
立中担心家里亲戚的成分问题影响政审,与我商量过后,决定把机会让给知青点的一位女同志。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或许四道沟生产大队,才是属于我的大学……”
看着信上的内容,不免有些难过,但再往下看到“立中今年带了个学徒,大队的猪好像更肥了”,她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关月荷没再为丁学文感到可惜。
对下乡这件事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起码对于四道沟大队而言,他们有了位认真传授知识、致力于给社员们扫盲的老师,还有了位技术越发厉害的养猪能手,年底家家户户能多分一些猪肉了。
林思甜道:“我觉得丁学文在外头过日子挺好的,回来了全是些糟心事儿。”
虽然大家见不着面吧,但这都是小事,只要大家过得好就行。
“你看许成才那儿,许大妈想搬去他那儿,让他赶紧找人在客厅隔个小间出来,方便过去给子兰伺候月子。”
林思甜翻了个白眼,“就怕伺候月子是假,想趁机搬进去给大儿子腾屋子才是真的。还好子兰她大嫂靠得住,说了会过去帮忙,用不着许家的人。”
幸亏许成才拎得清。
不然,住得久了,他难道还能把自己亲妈扫地出门?怕是厂里的人就有骂他的,以后想评优提干?怕是难。
“别光说别人啊,你自己呢?和那位周同志谈几个月了,啥时候带回来见家长?”
“我哥写信回来说了,必须等他七月份回来考察过了,再请周敬杭来家里吃饭。”林思甜高兴道:“等我哥去进修两年调回来,以后就能常回家了。”
她想着,她结婚分到房了,必须把房子换到银杏胡同里来,不然照顾不到她爸妈。
要是以后她哥也回来,就更好了。她爸妈她哥都住得近,结婚了受委屈,她立刻收拾行李回家,不过了!
“求求我哥,一定要给我找个能容得下我回娘家住的嫂子啊!”
关月荷就道:“你嫂子容不下你,你就来我家呗,我还能赶你出去咋地?”
林思甜心中一暖,但还是道:“万一你以后找的对象有意见呢?”
“我的房子,他有意见他卷铺盖走呗。”
“呜呜呜,月荷!我就知道你比我哥还靠谱,咱俩怎么就不是亲姐妹呢?要是我哥和你是抱错的就好了!”
“……”就算抱错,也只有她姐和她哥抱错这一个可能。
“你收留我,我睡哪儿啊?”可不能天天和月荷睡一个炕上。
“我把杂物间收拾收拾,给你放张小床哈哈哈!”让她整天说她睡觉跟打仗一样。
林思甜:“……”
想想还是亲哥更好一点。
到了月中,关月荷去照相馆取照片,发现自己冲洗少了,像全家一起拍的照片,得多要几份。
直到月底,才拿到了全部的照片。接着,她给家里和林思甜家送了照片。
“这两张好看,送我做纪念。”林思甜手指一伸,关月荷看过去,是她在广交会正门前拍的个人照。章新碧拍得好,这两张拍得更是突出。
想着自己还留有胶卷可以冲洗,关月荷就把那两张照片抽了出来,送给了林思甜。
当天,林思甜就给远在南边的亲哥写了信,让他确定回家日期后务必来信告知,并往信封里塞了她和爸妈在家门口拍的照片。
信封在第二天被投进了邮政局的信箱里。
直到五月下旬,训练结束的林忆苦被喊去领导办公室,接到了家里寄来的信件,以及军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给领导汇报完最近的训练情况,林忆苦才拿着两封信赶回宿舍。
拆开家里寄的,读完了信,又抖出里头的照片。
但寄来的照片和妹妹在信里说的不一样,除了妹妹和爸妈的合照,还有一张妹妹好朋友的照片。
拿起照片时,林忆苦人都愣住了,又拿起信件仔细读了一遍,确认信里没说给他寄其他人的照片。
看来估计是妹妹不小心给装进来的。
算是个惊喜。
再低头去看意料之外的那张照片,林忆苦忍不住挑眉。
五星汽车厂特别邀请的翻译人员——关月荷同志,真能耐啊,下次回去见到她,估计又要得意地仰着脸冲他显摆道:我可是去过广交会当翻译员的,多吃点怎么了?
“嗬,小姑娘长得真精神,你家里又给你介绍对象了?”老搭档的脑袋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开玩笑问。
林忆苦瞪了他一眼,收起了照片和信件。
“别乱说,家里拿错照片了。”
知道他这人平时可以随便开玩笑,但就不能开家里人的玩笑,老搭档也没继续多嘴,视线一转,就看到了他的通知书。
“你这一去进修,毕业直接分家里京市那边的军区,我这想想,怪不舍的。咱搭档都快十年了。”
“别搞这些矫情的,想让我干啥直说。”
“嘿嘿。”老搭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要开口又被林忆苦堵住了话头,“给我介绍对象就免了,等我读完调回去,就听家里的找个知根知底的对象结婚。”
“不是,我妹,你见过的,咱两家怎么不算知根知底是吧?”老搭档追了出去,“你少给我找借口推,你要能听家里的,你妈能给领导打电话?林忆苦,林营长……咋就死犟呢?!你老实说,是不是有看上的姑娘了?你要真有,我让我妹早点死了这条心……你说什么?”
林忆苦再次肯定道:“没错,我有喜欢的姑娘了,不然我非要申请调回去干嘛?”
“真的?不是瞎编的蒙我?”
“没那闲工夫。”
老搭档可惜地扼腕,他观察林忆苦好几年了,这人心思正,有责任心,家里人口简单条件也好。正好妹妹到找对象的年纪了,想着撮合一下。
嘿,老光棍突然铁树开花了!
“哈秋!哈秋!”
关月荷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嘀咕着:“谁背后骂我?”
“我小妹?”许成才答完就笑了。
他上次回家,被许小妹拦住,让他去说说他发小关月荷,既然看不上赵技术员,就别老找赵技术员帮忙还请人吃饭。
他当时说她脑子装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正常来往没碍着她。
得,他和关月荷一起被骂。
谢冬雪却道:“别瞎寻思了,我看你就是感冒了!趁现在不严重,赶紧吃药。”
“不用,我下班回去跑几圈多喝热水就好了。”说着,就换了个位置,离秦子兰远远的。
“我还是离你远点的好。”
但说到吃药,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厂里最近被迫关门的医务室。
贾医生医术堪忧,差一点酿成大祸,厂里领导终于看不下去了,把人给辞退了。
贾医生成为了卓越服装厂第一位被辞退的职工,在厂史上也算是留下了属于他的印迹。
但贾医生一走,医务室没了医生,只能被迫关门了。
“已经跟卫生局申请派人来了,不知道又会派谁。”谢冬雪透露了点人事科的小道消息:“甭管派谁来,厂里都决定要对外招一名懂医的人来坐镇。”
外头懂医的,要么是中医,要么是成分有问题被打压的人。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真的懂医就行。
他们卓越服装厂的工人同志都怕了,现在有点头疼脑热都只往工人医院去,之后再回厂里报销。
厂医务室连收支平衡都难维持,怪不得次次开会都被单独拎出来批评。
“那个贾医生不会被安排去其他单位的医务室,或者去乡下当赤脚大夫了吧?”
其他人也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可怜哪个单位 或者哪个生产大队。
很快,关月荷就知道了。
六月底,二嫂李秋月顺利生产。家里其他人不是因为汽车厂最近赶生产加班,就是没法出远门。关月荷陪江桂英回了趟老家。
二哥笑得像个二傻子,喊她进去看小侄女。
“抱一下没事的。”
关月荷使劲摇头拒绝,还是坐在床边看。
陪二嫂聊着聊着,二嫂提到生产队最近的大事,“公社分来的赤脚医生,给人和畜生开的药都分不清,被队员们打得跑回城去了。”
关月荷开玩笑地随口一问:“不会是姓贾的医生吧?”
“真是啊?!”
倒霉大队找到了,是她老家。
第64章 下乡
关月荷从老家回来, 不等她和谢冬雪他们说贾医生被打跑,就先从计划科的同事那听到了贾医生的最新消息。
“听说托了关系去了乡下当赤脚医生,想混两年等风头过去了再调回来。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被人打跑了!”
另一个同事拍手叫好, “想打他的人多了去了, 还是咱老乡们爽快。”
知道贾医生没本事,直接就把人揍了,大快人心啊!
“被打跑回城了,然后呢?他不会还要去生产队做赤脚医生吧?”
关月荷想着,别的生产队可不一定像她老家那样,知道人不对劲就敢挥拳头。万一他去了个全是面团人的生产队呢?那得祸害多少人?
“应该不会了吧,咱厂里给卫生局写了举报信,要求撤销贾医生的行医证。”
“那就好。”
说着说着, 大家聊到了自家亲友家孩子今年也要下乡, 就道:“说不定还有可能会分到这个大队去。”
一转头, 关月荷下班回家, 就听到邻居们说,丁老五分配的下乡点确定了, 就是她老家丰收生产队。
不仅是丁老五,还有她小弟关爱国, 和周大嫂家的宝玉。
关月荷顾不上笑了,忙问:“关爱国和宝玉不都是厂里的学徒了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厂里三月份出了新规定, 必须五级工及以上才能带学徒, 且只能收技校毕业出来的学生。
但在规定出来之前, 关爱国已经高中毕业, 且进厂做了近一年学徒了。而周红旗则是消息灵通,赶在厂里新规定正式发出来前,让宝玉提前办了毕业, 现在在厂里当了三个月的学徒了。
一直以来,学徒就相当于是个临时工,虽然工资领得比临时工还少,但也是一份工作啊,怎么还算在下乡名单里呢?
“这厂里出的新文件,说前些天组织全厂这两年的学徒进行考试和技术摸底,不合格的全部开除。今早出了开除名单,下午工会和知青办的人就上门作动员了。”
这意思就是,关爱国和周宝玉都没合格,所以都上了开除名单。
而且,知青办都把下乡地点给确定了,分到了她老家。
她都不知道该说关爱国是倒霉还是好运气了。
想了想,关月荷直接推自行车去了三号院,屋里只有江桂英的叹气声。
关爱国耷拉着脑袋坐在小板凳上,大嫂和伟伟静静都没吭声。
“妈,到底啥情况啊?”
江桂英又重重地叹了声气,前因后果说了遍,和她在胡同口听到的差不多一样。
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关爱国,“厂里让他们也参加了考试,比其他人降低二十分录取,要能考得上技校,就破格让他们入学,偏偏他就考不过!”
才创办的技校今年才开始招第一届学生,按理说,是只收初中毕业的学生的。
学生参加中考,要么考上技校,要么考上厂里的高中,要么接班,再要么就是下乡。
厂里给了这些学徒机会,还降了分,再考不上,被开除了想闹也不全占理。
关爱国小声地辩解了句:“我都毕业大半年了,周宝玉不也没考过?你们不知道那题目多难,技术考核我都能排前面了,只有考试拉了后腿……”
而且,题目难就不说了,录取的人少,竞争对手还有其他几个厂的厂子弟,他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
他又不像大姐学习聪明,谁知道厂里临时搞这花样?他还委屈呢!
关月荷本来想过来安慰两句,但看关爱国一副“都这样了,下乡就下乡呗,反正我回老家,和在自己家一样”的无所谓表情,她觉得什么安慰都多余。
她推车回二号院。
二号院这边又是不一样的气氛。
周大嫂气得面红耳赤,站在自家门口骂汽车厂领导想一出是一出,一点都不照顾自己厂的厂子弟……
周大嫂身后的宝玉不好意思地冲关月荷笑笑,等关月荷推车回了后院,她才扯了扯周大嫂的衣摆,小声道:“妈,咱回去吧,别说了。”
周大嫂回头一看大闺女,心里又生气又为大闺女委屈,忍不住拍着大腿,哭喊道:“怎么就全尽着我们孤儿寡母的欺负啊?!”
听到的人不少,大家都顺着话骂厂里领导脑子进水,就该给特殊的家庭多些照顾。
汽车厂的工人陆续回来,常大爷站自家门口叉腰听着,也跟着叹气。
赵大妈手里的擀面杖戳了戳他后背,朝前院抬了抬下巴,“厂里就没个说法?桂芳家的情况,怎么也该有点优待吧?”
常大爷拉她回了屋,才道:“怎么没优待?不然你以为为啥他们几个能分到老关他老家的生产队去?地方不算远,有熟人,他们去了不至于受欺负。”
至于别的,要个个都找领导说困难,谁家没点困难?顾了这个就得顾那个。
赵大妈不耐烦听他的大局观、大道理,反正她也觉得厂里这样太过一刀切。
“周工当时可是在岗位上出的事,桂芳这些年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多难!终于没婆家的人闹了,才刚过三四年好日子,眼看着宝玉也要进厂工作了,又来这出……是我非得端着周工的照片上工会讨说法去!”
“宝玉家情况不好给优待,爱国当了一年学徒被开除给优待,那丁老五是怎么回事?他凭什么就被优待了?”
“他家下乡了三个,再给他分到犄角旮旯里去,丁大妈得拆了工会。”
“哼!我就说桂芳得去闹!”
常大爷头疼地拉住她,“这时候你可别去火上浇油了。宝玉现在下乡了也好,能在乡下挣份口粮,以后厂里的招工,她更有优势,比在厂里工作几年还是学徒强。”
“你这话说得轻松,你伸手就有口粮了?活不要干啊?”
“嘘!嘘嘘嘘!你小声点!”
“别扒拉我,看见你就来气!还有你!”赵大妈的怒火一下子就转到了默不吭声的常正义身上,“水缸空了没看到啊?等着你媳妇儿大肚子去拎水还是等我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隔壁家的关月荷听完,叹了声气,也才想起来自家的水缸空了。
第二天傍晚,从干部培训班顺利毕业的关月华也带谷满年回家了。
“人齐了,那我就说了。”关沧海道:“我和你们妈商量了,也问了爱国的意见,暂时不给他接班,下乡待个两三年看看情况。要是能通过招工回来最好,不能的话就回来接我的班。”
“爱国下乡呢,就让他住你们大伯家里,我的工资拿一半出来,分两份,给你们大伯一份,管爱国的吃住,剩下一份就给爱国自己存着。”
其他人还没说话,关爱国就率先应了下来,“我同意!”
他老爹一个月五十块钱工资,一半的一半给他,那就是十二块五,还不用另外交伙食费,比当学徒拿到的钱还多!
这事怎么定,轮不到关月荷发表意见,既然关爱国自己觉得好,她更没话说了。
但关月华想得就更多一些。“之前说了毕业就让接班,爹……”
“你也不用想多,爱国去乡下锻炼两三年对他也是好事。晚点接班不影响他,倒是对你影响大。”
“啊?为啥?”关月荷没听懂。
江桂英才道:“工会领导昨天上门做动员的时候说了,咱们家几个孩子,没一个下乡的,不是独生子女家庭,不符合政策。”
关月荷细想,确实也在理。
他家工人多,还个个都不下乡,要是有人故意找茬,这就是一个攻击点。
但对大姐有什么影响?
关月荷话没问出口,自己就想通了。
大姐拿到了培训班毕业证回来,现在被列为提干备选人,之后厂里空出来了新的干部岗位,就极有可能是她被提拔上去。
而甭管是哪个单位,被选拔提干的人,除了看工作表现,还要看家庭成分、对组织是否拥护等等。
她家里没有响应国家号召,支持知青上山下乡工作,这就有可能会在考核期被淘汰下来。
想得深一点,要是和她竞争的其他人不满,人家一个大字报贴厂公告栏,她别说这次提干不通过,以后怕是都不会再有提干机会。
关月荷还想到了自己,要是朱大姐提醒的是真的,她或许明年就有提干机会,到时也可能会被影响到……
屋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关建国这时开口,主动提出自己以后往家里交二十五块生活费。
家里之前定规矩,大人交五块,小孩交两块,这几年里开销增加,就增加到了大人交六块,小孩交三块。
上班的人中午那顿在厂里吃,按这个数交生活费,其实不算少。
关建国提出多给生活费,相当于连着还在肚子里的娃也给算上,五口人每人交五块钱。加上他现在在运输队常往外跑,时不时给家里带吃的用的回来,折算下来也算贴补不少钱。
“我现在活多,工资加补贴也不少,给家里多交点生活费是应该的。”
林玉凤也跟着开口,“建国和我商量过了。爹,妈,以后我们就往家里交二十五。”
关月荷眨了眨眼,悄悄瞟了眼大哥大嫂,真稀奇,难得还能听到他们主动往家里贴钱。
但细想下这两年下来的一些变化,又不觉得稀奇了。
大哥跟着跑长线运输,光是工资和补贴加起来就比老爹的固定工资高。现在混熟了路线,运输队的队长还是他师父,南来北往的路上悄悄倒卖些东西,也能挣上一大笔。
手里的钱和物资多了,不用争抢了,自然舍得给家里弟弟妹妹们分一些,也舍得帮衬家里了。
“你们商量好了就行。”
关沧海和江桂英最后拍了板,把关爱国下乡并给他补贴、关建国两口子多交生活费的事情给定了下来。
关爱国就道:“大哥你过两天出远门,我借你车用两天,先把行李给送大伯家去。”又想起来另一个问题,“大伯伯母知道这事了没?”
江桂英点点头,“就是他们说的,让你下乡了就住家里。”
她本来只想着让大哥大嫂帮忙照看,别让他在大队里受欺负就行。
但大哥大嫂提了,老家有个空房间,就让爱国住家里,能吃好点。剩下的,别的知青干什么活他就跟着干,大哥是大队长要做表率,不能徇私专门给他安排轻省的活计。
但能住在亲大伯家里,这已经比其他下乡知青好多了。
“那……”关爱国嬉皮笑脸地挨着江桂英,商量着问:“妈,我下乡得给我准备东西吧?要不您把钱和票给我,我自己去置办?”
江桂英前一秒还在心疼小儿子,后一秒就来了脾气,敲了下他脑袋,“让你下乡是去劳动干活,不是让你穿白衬衫和皮鞋在地头里显摆的!”
她生的她能不知道他想什么?晚上说梦话都说去买的确良白衬衫!
关爱国心虚地小声道:“我又没说我穿去低头显摆……”
他就不能在京市里显摆?他是去下乡,又不是不回家了。
没能从爹妈那讨到好,关爱国想着自己也能慢慢攒钱买,没票也没事,大不了去黑市花钱换票呗。
但大姐走之前喊了他出去,说过两天给他买一身。
姐夫还悄悄地给他塞了钱,“要置办啥就自己看着买。”
把人送出了胡同,关爱国回头正好看到二姐也往这边走来。
“二姐,嗐!真不用给我买啥,运动鞋我自己买……”
“我又没说给你买。”关月荷看他像个傻子,“你有生活费了自己买。以前你说的,等你手里头有钱了,给我买啥来着?”
关爱国立刻低下头,不敢和二姐对视。谁知道这工作说没就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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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关爱国和周宝玉这俩人同样要下乡,丁老五总算是没再闹腾,接受了自己即将要下乡这个事实。
而且,他私底下得了不少补贴,全是丁大妈给的。家里三个哥也给了点补贴,第一次捏这么多钱,丁老五的腰杆子立刻挺了起来。
除了他们三个,厂里还有其他几个厂子弟也是去的丰收大队,其中一个还是厂领导的儿子。更让他心理平衡了点。
这么多同下乡的人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周宝玉,因为同一个院的周红旗宁愿收周宝玉做学徒,也不肯收他,这事让他气到现在,现在总算消气了。
收了学徒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样要下乡!
刚想完,就听到院子外头的人嚷着:“恭喜你啊桂芳,这是大好事啊!”
他一时想不起来桂芳是谁,出门一看,见周大嫂被人围着道喜,才想起来桂芳是周宝玉她妈。
他正疑惑是什么大喜事时,就听到二号院的伍二妮道:“宝玉被厂里推荐去上赤脚医生培训班,学好了就是一门能吃饭的手艺,你看看林工家的思甜,听说现在在考证,考过了就能当医生了!”
周大嫂笑着谦虚摆手道:“我不敢求那么多,她能有门手艺傍身,我就放心了。”
丁老五脸色一白,忙找其他人问情况,才得知周宝玉被厂里推荐去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班,拿到合格证后再去丰收生产队,以后就在丰收生产队当赤脚医生了。
丁老五气得胸口疼:周宝玉这算什么下乡?!
“不公平!”
其他人被他这一吼给吼愣住,很快,其他人直接把他推一边去,“怎么不公平?这是人家该得的,周工可是倒在岗位上的,厂里不能寒了工人的心。”
丁老五气得想把自己爹拎出来说,但又发现不对。
他爹是身体生了重病,把工作转给了三哥,之后才没的。
“不公平!就是不公平!”丁老五气得跑了出去。
下班回来看到他又发疯的关月荷:“……”
当天晚上,周大嫂和周宝玉就带了一袋子炒瓜子找关月荷道谢。
“要不是你提醒,我们都不知道还能往赤脚医生这方面使劲。千万要收下。”
宝玉也跟着点头,双眼亮亮地看着她。
“那我就收了,谢谢周大嫂和宝玉。”幸好送的是炒瓜子,别的贵重东西她可不敢收。
周大嫂脸上总算有了笑,心情顺畅了,说话也轻快了起来。
“赵大姐和我说得去找工会争取,我还寻思怎么争取呢,你就提醒我可以要个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名额。”
“家里就一份工作,给宝玉了,家里日子就难了。学医好,下乡也不远,我还能时不时去看看。”
关月荷让她尽管安心,“大队长是我大伯,爱国也一块儿下乡呢,咱们都一个胡同的邻居,肯定帮着照看宝玉。”
又开玩笑似的道:“只要宝玉去培训班好好学就行,大队前不久才赶跑了一个庸医,这瞎治病,肯定是没法在大队里待得好的。”
“我肯定好好学!”宝玉立刻道。
说了一会儿话,周大嫂就起身告辞了,“我还得去找赵大姐、红旗和思甜道谢,她们都帮了忙,我也给准备了炒瓜子,东西不多,一点心意。”
没一会儿,隔壁正院就响起了赵大妈的大嗓门,“幸亏你听进去了,不然你就等着吃亏!咱占理,怎么不能提要求了?”
常大爷还一个劲地劝赵大妈小点声,关月荷听着就觉得好笑。
至于被丁大妈阴阳怪气地问:“有好事你也不想想你亲弟弟?我是爱国我可不认你这个姐。”
“不可能!”
“哼,怎么不可能?胳膊往外拐……”
“我说,丁大妈你不可能是我亲弟弟啊!关爱国要是这死德性,早被我打瘸腿了。”
丁大妈:“……”
关爱国:“……”
关月荷才懒得费口舌,其实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赤脚医生培训班又不是第一天开的,很多人都知道啊。但有什么用?又不是你知道你就能去报名参加。得有单位推荐!
周大嫂拿着周工是在岗位上没的这件事去工会闹,没闹着要厂里给安排个工作,而是要一个培训名额,她占理,也没影响厂里新规定的执行,办成的概率才大。
换成是其他人去闹,那铁定要牵连在厂里工作的家人被批评教育。
甭管大家怎么想,七月一到,宝玉去了培训班学习,其他人背着铺盖去了被分配到的生产大队。
这厂里新规定带来的一系列事件才算尘埃落定。
家里少了个人,没泛起多大的水花。江桂英也顾不上惦记,正忙着准备新生儿的东西,就等着林玉凤生产期到来了。
二号院和三号院总共三个即将生产的女同志,以防万一,赵大妈早早去和街道办打了招呼,把三轮车给借了过来停胡同里。
“哎哟!咋就凑到一块儿去了?!”
白大妈着急地拍大腿,她家吴兰香和曹丽丽刚还坐着吹风扇有说有笑的呢,忽然就前后脚地捧着肚子喊疼。
二号院没工作在家的人少,这会儿可显出缺点来了,关键时候想找个壮劳力送人去医院,还得去隔壁院找。
而隔壁院的江桂英也正要找人呢。
“桂英,我去街道办找人,你在家待着。”
方大妈听到声音急忙跑出来,说着就往外跑。而院子里在家的邻居,甭管平时有没有矛盾,也都纷纷出来搭手帮忙。
“不是,我听到隔壁院白大妈也在喊,她儿媳妇是不是也要生了?”
“我估计是,这里用不着那么多,我和你们过去给她们搭把手。”谢大妈招呼许大嫂和丁大嫂往二号院赶。
“老天哎,三家都凑一天生,这娃娃们是一条生产线批发的啊?!”
“都这时候了,还有空开玩笑,你帮不上忙就一边去!”
“三轮车挤挤能坐,大家伙一起推着去?”空闲在家的邻居里凑不出个大力士,不推着去能怎么办?
“快让一让!给忆苦来!”方大妈找了街道办的人回来,半路上正好看到自己儿子,顾不上问他回来的事,当即就让街道办的小伙子帮忙拿行李,自己拉着儿子回去骑三轮送人去医院。
林忆苦反应也快,看三位女同志都上了车安顿好了,招呼其他人骑自行车跟着,脚一使力,车子就蹬了出去。
“别愣着啊,你们该收拾东西收拾东西,赶紧去医院啊!”
“哦对,收拾东西。”白大妈回过神来,把顺顺交给金俊伟帮忙带着,又叫了一个人去废品站喊赵大妈,自己回屋收拾包袱。
刚还忙成一锅粥的胡同又平静了下来,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不敢想要不是林忆苦正巧回来,那得折腾多久。
“好险,上次曹丽丽生产赶上月荷在家,这次又赶上忆苦回来,咱胡同真遇到事儿,还得他们使得上力的人顶上。”
“哦对,还有个周红旗。”
“话说,忆苦咋突然回来了?”
“你这话说的,人家进部队这么多年,算上这次,拢共才回来三次,回来探亲多正常。”
—
关月荷下班回到胡同口,遇着拎着一网兜东西的江桂英,车子就又被迫调了个头。
“大嫂生了?”
“还没生,你大哥在守着了,我给送吃的去。你吃了没?”
“厂里食堂吃过了。”要不她能蹬得飞快?
但是,“送吃的要送这么多?”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三个一起发动啊?”关月荷啧啧两声,“凑一堆以后有伴儿了。”
还有可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伴儿。
江桂英下了车就直奔住院区,关月荷去停车才落后了些。
“月荷。”
“啊?林忆苦?!你终于回来了啊!”
再不回来,方大妈又要骂他说被推荐上军校肯定是捏造的,不然干嘛信也不回,人也联系不到,说好七月初回来的等到七月中了还不见人影?
被她语气里的惊喜感染,林忆苦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肯定地回答:“我回来了。”
第65章 风扇
在产妇们陆续被推进产房没多久, 江桂英闲下来了才顾得上送她过来的小闺女。
“有我和你哥在,你回吧,让你爹别瞎折腾带伟伟静静过来了。”说完, 才发现旁边的林忆苦, 也催他赶紧回家休息去。
回来大半天了,连家门都没进,帮着忙上忙下的,也累够呛了。
林忆苦看了关月荷一眼,问她走不走。
“走走走。”她在这守着也没用,但听里头此起彼伏的呼疼声,鸡皮疙瘩都冒了一身。
林忆苦骑三轮送人过来时不觉得三轮车难蹬,现在轮子都快蹬冒烟了, 死活追不上前面骑自行车的关月荷, 才觉得这三轮车是真不好骑。
关月荷一边蹬车一边悄悄留意身后的人情况, 听到车子声音更近了点, 她就赶紧加点速。
吭哧吭哧地只管目视前方,满脑子只有:想和她比赛谁快?她不可能输!
一回到银杏胡同, 就被邻居们追着问都生了没有,生了男孩女孩。
得知他们刚回来时, 三人都正好差不多时间进产房,个个都开始猜, 这三个娃到底会不会生在同一天。
猜着猜着, 这性质好像有点不对头, 林大爷出来制止喊停:“禁止赌博!谁要被抓进去了, 小心家里人的工作!”
刚刚喊得最大声的缩起了脖子,没再吆喝下注的事情。
林忆苦还了车回到家时,满头大汗, 衣服也湿透了。
林思甜贴心地给捧上一块带着凉气的西瓜,又拿起旁边的大扇子给他扇风,道:“今天是挺闷热的,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会好点。哥,西瓜甜不?”
快到嘴边的西瓜又被林忆苦挪开,一抬头,妹妹正讨好地冲他嘻嘻笑,他就觉得手里的西瓜有点沉手。
“这瓜是你那个对象送的?”
林思甜立刻收回笑,白了他一眼,“我花钱从外头买的!不吃还给我!”
“又想让我做什么?”林忆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当下就咬了一口给她看:吃过的还要不要?
“你就说甜不甜?”
“甜。”
林思甜扇子一扔,转身去厨房拿了另一块出来,一口下去,确实是甜的。
“我前天买到个水瓜,一口下去,和啃水似的,难受我一整天。还好这次买到甜的了。”
林忆苦:“……”
还以为是要他干活,没想到是喊他试吃。
兄妹俩坐在门口乘凉,屋里老两口在听广播,隔壁家的关沧海守着俩孙子孙女,哪也去不了。
“对了,哥,我上次写信给你,信里有没有多了张照片?”
“多了什么照片?”林忆苦明知故问。
“月荷的照片。”林思甜拍了拍脑袋,“我记得我就放桌上,到处翻遍了没找到,难道是我去寄信的时候给弄丢了?我还没跟月荷说呢……”
林忆苦一声不吭地几口啃完西瓜,正要找装垃圾的簸箕,就被林思甜喊住,“别乱扔,李大爷捡了只小狗回来养,你给放他家门口的盆里。”
去扔西瓜皮时正好看到关月荷抱着盆赶去澡堂,直到她身影拐出了胡同口,才低头看正舔他鞋面的小黄狗。
顺便去和李大爷、华大妈打个招呼,才转身回家。
说起来,他以前想去参军,多少还是有点受李大爷影响。
“林忆苦,赶紧把你行李收拾了。”方大妈的慈母心这回甚至没维持一天,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来了。”
因为赶上别的事情,回来得匆忙,他没时间去部队附近的大队跟当地老乡换些特产,带回来的行李特别少。
从包里的最里层翻出个本子,再抽出里头夹着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拿着照片去敲林思甜的房门。
“呀!真是被我不小心给放进去的!”林思甜惊喜道:“还好是哥你收到了,不然真找不回来了。”
“哎,不对啊,你收到了干嘛不给我寄回来?”林思甜把照片放抽屉里,立刻就讨伐起亲哥。
“给你寄回来万一又丢了呢?”林忆苦不答反问。扫了眼她的抽屉,“贵重物品找盒子放好就丢不了。去不去澡堂?”
“啊?哦。不去,你不记得澡堂怎么走啊?你自己去。”林思甜皱着鼻子吸了一口气,嫌弃道:“你是该去澡堂了。”
这话题一个转一个的,林思甜光顾着回他的话了,一时忘了前面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月荷说,南边的澡堂没有搓澡师傅,得自己动手,是不是真的啊?”她就听她哥说过,那边的人经常洗澡,天天洗都是正常的,但她不知道澡堂没有搓澡师傅啊!
“月荷还说,那边的空气都是湿,衣服晾一天还能拧出水来……”
林忆苦被她说得,耳朵里全是“月荷说”、“月荷又说”,出去搓澡倒是没有遇上妹妹口中反复提及的人。
而此时的关月荷,正在屋里等头发晾干,一手拿着西红柿啃,一手捣鼓收音机,书桌上的书本和笔记都被整齐收好。
这天气热得……她后天必须去买台电风扇回来!
第二天早上,赵大妈带回了好消息:昨天送去医院的三位产妇,都顺利生产了。
这胡同里的居民以后又要多个谈资了:咱银杏胡同有三个同一天同一个医院出生的娃!
其他人道着喜,忽然有人开玩笑:“都同一天生的,不会抱错吧?”
“这什么傻话?!又不是全都一下子出来的,哪个是哪家的能分不清楚?”
下午,三家的人都回来了。
二号院和三号院的大门时不时有人进出,都是上门探望的。
曹丽丽得了个闺女,林玉凤和吴兰香都是生了儿子。
三人都表示很满意。
尤其是吴兰香,觉得自己生了儿子,算是完成了任务。下次妇联的人再来,她就让妇联的人去找她男人白红军做思想工作去。
常正义就一个儿子都能结扎去了,白红军还能比常正义落后?
吴兰香才起了个念。隔天星期天,厂里妇联的人就打着来探望的旗号,给这三位女同志的家里人做思想工作。
有了常正义打头阵,男同志结扎这事就被扯到了明面上来。
妇联的同志拿常正义做榜样,“模范丈夫”、“思想先进”等好听话都一股脑地砸常正义身上,一时间得到了不少妇女同志的簇拥。
但先行者总是不容易被理解的。
常正义又被人在背后嘀咕。但他这人想得开,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背后说了。
他背着家里偷偷领证、嗷嗷呜呜地坚持说公厕闹鬼、再到现在去结扎,哪次没被人说他脑子不好使?他都听习惯了。
关月荷难得把他看顺了眼,觉得这是个虽然外表瘦竹竿、但内里有钢铁意志的好同志。
于是,关月荷真诚地建议他道:“再遇到那些长舌头的,你就大耳刮子扇他们,扇一次还不老实,多扇几次就好了。”
常正义扯了半天才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月荷姐,你的建议真不错。”
心里发苦:但那是我能干得来的吗?
“嘿嘿,不客气。”关月荷同样给了他一包红糖,和给吴兰香的一样,“给曹丽丽补身体的,我就不进去看了。”
邻居家给送包红糖足够了,亲嫂子得送贵重些。从广交会回来时送过了奶粉,这次给送了块丝绸布给大嫂自己用。
大哥跟着车跑,能弄来的营养品多,她就给送些大人能用到的。
送完礼,关月荷拐去了隔壁家,“思甜!”
没人应,她又喊了两声。
过了一会儿,开门的是林忆苦,“医院有事,思甜加班去了。”
关月荷只能叹气,“好吧,我晚点再来。”
“什么事啊?或许我能帮得上。”林忆苦边说边跨出门,顺便把门给带上,见她还在琢磨,就道:“我让她回来了去找你。”
关月荷点头说好,又微微仰头盯着林忆苦看,在林忆苦被 看得忍不住把脸偏过去时,关月荷才问:“你不热?”
大热天穿长袖的的确良白衬衫,扣子系到顶,额头和脸侧都在滋滋冒汗。
他是她见过的、穿白衬衫最好看的男同志了。好看归好看,但她忍不住替他觉得闷热得慌。
胡同里大部分人都穿宽松的棉料做的衣服,男同志最占便宜了,他们能穿大背心在外头晃。女同志也穿,但都只好意思在家穿。
林忆苦穿的这一身,完全符合大爷大妈们口中说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肯定是要出去谈对象。
谈对象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林忆苦当然热了!
他刚刚一个人在家,穿个大背心没人管,谁知关月荷忽然过来敲门,他这一着急,就给扯出来件长袖衬衫。
里头的背心还穿着呢,两件,更热了。
现在还被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睛眨都不眨,看得他脸都要热了。
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还行。”
关月荷越发觉得他可能是要出去和人相看,不然正常人谁会这样穿?
“行吧,不打扰你了。”关月荷又看了他一眼,决定回家找她老爹借工业票。
趁日头还没晒得厉害,关月荷带着工业票直奔百货商店,买到了一台能摇头的电风扇。
把崭新的电风扇扛回家,虽然还没来电,暂时没法插电吹风,但她又给家里添了一个大件!
别人添新的娃娃,她添新的电风扇。
二大妈说得没错,今年七月份就是喜事扎堆!
“我哥说你早上来找我……你买电风扇了啊?!”林思甜一来就被屋里立着的绿色电风扇给吸引了目光。
电一来,关月荷就立刻插上插头,风扇对着后背就呼呼地吹。
“过去点,给我挪个位置。”林思甜把她挤开,还拿了她一个西红柿,“你哪买来的?挺甜的!”
“下班时间帮忙翻译资料,章技术员送的。”关月荷看了眼篮子剩的西红柿,让她待会再拿两个走。
“你哥相看怎么样了?”
“我哥?”林思甜震惊,“我怎么不知道我哥去和人相看了?”
“他没去吗?”关月荷纳闷了,不去相看,在家至于穿那么正儿八经?
林思甜肯定地摇头。
“我哥不是要去进修两年嘛,这期间肯定不能结婚,我妈让他等调回来了再考虑个人问题。”
也是,听舍友们说过,他们不仅结婚要打申请报告,谈对象也要打报告,说明对象的个人、家庭情况。
进修期间应该和她读工农兵大学一样,是不能谈对象结婚的吧?
“能谈,不能结。”林思甜摊手道:“我妈让家里人统一口径,对外都是说我哥这两年不能谈对象结婚。”
“稀奇,方大妈不是想他早点结婚吗?现在谈了,进修回来就打报告结婚呗。”
林思甜耸耸肩,“谁知道我妈呢,她说不能耽误别人家姑娘。”
她更不明白了,这怎么就耽误了?
“你说哈,以前我哥在南边,这边的姑娘随军过去辛苦,不耽误别人是应该的。但我哥过两年就调回来了,都在京市,这不正好?”
“嘿!我妈现在还说我哥的事不着急,解决一个是一个,先把和周敬杭家里人吃饭办完再说别的。”
林思甜嘴巴停不下来,叭叭地说完她哥,又说和周敬杭约好了,下个星期天去汽车厂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
还不忘骂了长湖街道的国营饭店,“我哥买回来的肉包子,里头的肉都馊了。吃了怕坏肚子,不吃又心疼!听说换的大厨是有来头的,菜越做越难吃,怪不得大家都不去了……你想什么呢?我刚说的,你听到没?”
“听到了。”关月荷总结道:“这周天和你对象家里人吃饭,以后不要去长湖街道的国营饭店。”
林思甜狐疑地盯着她看,总觉得发小在偷偷琢磨干大事,但从脸上看不出来。
—
夏天的办公室跟火炉似的,坐里头半小时,就浑身冒汗。
坐前面和左边的同事已经不止十次唉声叹气了,手上的扇子飞快地摆动,但带来的凉风寥寥无几。
关月荷想沉下心干活,但旁边声音不少,她听得心烦意乱,干脆就把本子合起来,闭上眼睛缓一缓。
林科长从外头回来,像是淋了一场雨,衣服后背湿漉漉的,手往额头一抹,能甩一手汗下来。
今早一来,厂里的电路出问题,现在还没续上电。
办公楼里还算好的,车间里更是个大火炉。车间顶上的工业扇静悄悄的,底下不停踩着缝纫机的工人满头都是汗。
正烦躁着,后勤科的人扛着一大桶绿豆汤上楼,挨个办公室打招呼:“大家拿自己杯子过来舀绿豆汤。”
“这个天,真是热得要命哦。喝点绿豆汤解解暑。”
中午吃饭,大家都不爱在食堂里坐着吃,嫌人多热气足。
谢冬雪拿筷子敲敲关月荷的饭盒,“你遇着事了?”
“没有啊。”关月荷认真地想了想,除了今天热得厉害情绪不高,她也没别的事情。
“你骗不了我,肯定是有事情。”谢冬雪抬手示意她不要狡辩,得意道:“你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在工会遇到的事还少?你骗不了我。”
不只是在工会干过,现在在宣传科天天写稿子,没少观察身边的人和事。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哦对,有事。”关月荷朝谢冬雪伸手,“请我吃顿饭,再帮我写篇稿。”
谢冬雪顺势打了下她的手心,“连吃带拿,我看看你脸皮是不是够糊城墙。”
说是这么说,但谢冬雪还是问了她要写什么稿。
“嘿嘿。”关月荷神神秘秘地道:“我被评上市先进工人啦!要把个人经历写一份材料交上去。夸自己怪尴尬的,我下不了笔,想请你帮我打个稿。”
谢冬雪一猜就知道这个先进是因为她参加了广交会还得了表扬,心里都不由得感慨关月荷参加广交会太值得了。
怪不得今天打到了肉菜还愁眉苦脸,原来是发愁稿子怎么写的事。
“哎,那正好,厂里也要出一个宣传,报道先进工人的,正好算你一个。晚点我再找你做采访。”
“谢啦。改天请你来家里吃饭,我亲自下厨!”
谢冬雪苦笑道:“你请我去附近那个国营饭店吃我也不敢吃啊,前几天吃一顿回来,拉肚子拉一天。”
“你也买到馊的肉包子了?!”
“可不是?!”谢冬雪后悔,自己就不该吃下去,遭罪。
但也有好处。
“那男的非说浪费粮食遭天谴,我想着他说得也对,就吃下去了。吃完了还被一顿教育,回来后越想越生气。我本来都说去另一家吃了,他非说长湖街道那家实惠,我说点菜,他非说肉包子更香。啊!我真是没苦硬吃!”
“噫。”关月荷心疼地送她一块肉表示安慰,“吃点好的。”
谢冬雪一口吃掉这块肉,气道:“家里亲戚介绍的真是没个靠谱的!”
关月荷没有发言权,因为她家亲戚暂时没给她介绍对象。
反正没当着她的面说,她就全当不知道。
“还是自己争取的更香。”关月荷自言自语道。
“你刚刚说啥?”谢冬雪只听到了后面两个字,决定提前报菜单,“我最近都不想吃红烧肉。”
只有红烧肉这道菜最拿手的关月荷答应了,哈哈笑道:“这个月的肉票用完了,你想吃也没有!”
—
夏天就应该吃冰棍喝汽水。
关月荷回家吃,单手把着车头,右手拿着饭盒,里头装了一饭盒冰棍,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赶。
“林忆苦,吃冰棍吗?”
“给我的?”
林思甜从他身后挤出来,也拿了一根,“因为你是我哥,沾我的光你就偷乐吧!”
第66章 主动出击
林思甜要是提前知道这根冰棍扯出来的事, 她此时此刻绝对不伸这个手,也不得意洋洋地冲她哥笑:“你沾我光了!”
更不会和发小道:“下次给我买就够了,我哥他不爱吃, 昨天我买回来的他还嫌弃。”
在关月荷露出“怎么会有人夏天不爱吃冰棍”的震惊表情时, 林忆苦默默地咬了一口冰棍表示自己的态度。
他也没拆穿自己妹妹,她昨天给他拿的是冰棍吗?分明是一碗水!虽然那碗水是冰棍化的,但那能是一个东西?
关月荷心满意足地抿着嘴偷笑,转头回家去招呼家里人一起吃冰棍。
“看你傻笑好几次了,到底有啥好事啊?”江桂英发现小闺女一顿饭的功夫好几次悄悄偷笑,她看着都觉得好笑。
“好事。”关月荷就把自己被评上市先进工人的消息说了出来,并且赶在下班前,已经把材料交了上去, 就等着市里的奖状发下来了。
家里人纷纷惊呼:“真的?”
见关月荷点头, 关沧海高兴得脸都红了, 又羡慕又欣慰道:“你爹我在厂里评了十年先进都没拿过一次市先进, 闺女你可真争气啊!”
“不行,今天必须喝一杯庆祝庆祝, 我这心里高兴!”说完,又抬头看向江桂英。
“你哪天不高兴不想庆祝?”江桂英忍不住多说了句, 但还是给橱柜解了锁,拿了酒出来。
只够铺碗底的酒就一口, 关月荷一口闷下去, 酒精刺激得心情更激动了, 脸红扑扑的。
她平时喝酒也没这样的, 江桂英以为她是被热的,就把身后的电风扇挪近了点,还道:“现在新出的电风扇就是好, 左右摇头,不用个个都挤一块儿吹了。”
关月荷邀功道:“我就说早买了早享受,现在买了,今年夏天就好过,听我的没错吧?”
“我们厂,今年分到四张电视机票。”
可惜她今年拿不到了,厂里有好几位同志在生产、改进机器等方面表现过分突出,这些票拿来做奖励,根本轮不到她。但是,她今年争取不到,还有明年后年啊。
“要是我被奖励了一张票,我立刻去买一台电视机!”
家里人又惊呼了。
江桂英和关沧海想着,小闺女现在和“抠门鬼”这个称号完全挂不上钩了,不买则已,一买就是一堆或者是大件。
电视机啊?这可是只有单位或者厂领导家里才会有的稀罕物,她都想着要买一台了!
伟伟和静静则是一脸崇拜。
整个银杏胡同里,小孩子们最崇拜的就是他们小姑姑了,打架厉害、住大屋子还有钱,她现在还要买一台电视机!
关月荷其实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她现在既没有电视机票,也没有买电视机的钱。
比起买电视机,她后面要做的事情,怕是更让家里人掉下巴。
嘿嘿。
关月荷又偷偷笑了笑。
她是随口一说,有人是真的买回来一台电视机了!
这可是震惊整个银杏胡同的天大新闻!
这个星期天早上,是从那三个还没满月的娃的哭嚎声开启的。
其他人路过二号院三号院时,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怪不得是同一条生产线下来的,这嗓门的参数相差不大。”
林思甜一家四口收拾整齐,借了关沧海的自行车,出门去和周敬杭家人吃饭。
林家条件好,林思甜更是争气,从医务室的收费员到医院的护士,只等证一考下来就要变成一名医生了!
比起林忆苦,林思甜其实更受欢迎,不少人等着林大妈松口,就给她介绍对象。
嘿!人家自己找了个对象,谈上了!
现在两家的长辈都要见面了,他们才提前几天知道消息。不少人可惜得直拍大腿,“早知道我就去给她介绍了!”
“你介绍了没用。咱胡同里的姑娘个个都主意大,就看不上家里介绍的,非要追求自由恋爱,就得自己先看上了才能谈。”
旁边的人附和:“是啊,尤其是他们二号院和三号院的,都是犟种。”
一仔细扒拉,还真是!
前有关月华和张超男,现有林思甜。哦对,还有个许小妹。
站他们身后叉着腰听八卦的关月荷默默补充:还有个关月荷哈哈哈……
心里才哈哈笑两声,关月荷就和邻居们一个样,瞪大双眼看周红旗自行车后面绑着的大箱子。
箱子最外面还印着几个字,有人念了出来,激动道:“是我们京市电视机厂的电视!”
坐在车子横条上的元宝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见一个人就说一句:“我们家买电视机了哟!”
一个都没错过,生怕有人不知道她家有了电视机。
两岁的元宝对电视机这玩意还没清晰的概念,但她爸妈说了,这是比自行车、收音机还贵重的大件,她家她第一贵,电视机第二贵,她就懂了。
“你哪来的电视机票?”从看到电视机的震惊之后,大家又是一阵疑惑。
后面的金俊伟帮忙回:“红旗姐拿到六级工证了,厂里领导给奖励发的。”
大家又震惊了:“你现在是六级工了?”
这技术工现在这么好考吗?周红旗几乎是三年考两次,从开始一级工到现在,花了十年,已经是六级工了!
但大家都想到了二号院的常大爷,好几年了,还是六级工,又觉得,也没那么好考。或许,六级再往上是一道坎?
只有关月荷在羡慕大厂能拿到的票多,这电视机票都不用等到年底开工人大会做奖励,平时就能发。
按分配来说,每个国营厂,一个季度里,厂里每一百个人能分到一张电视机票。例如卓越服装厂,现在有四百多人,一个季度就是四张票,一年就是十二张票。这是理想情况。
实际情况还得看供应,上头能分下来多少就是多少。
但汽车厂工人多,还是占优势的,分到的电视机票不会少。
“姨姨去我家看电视哇!”元宝冲关月荷招手,她人小,但她记得谁请她吃冰棍。
周红旗家没一会儿就挤满了人,大家都想近距离观看电视机长什么样。
大家只站一旁看着,不敢上手乱摸,怕给碰坏了。周红旗忙前忙后地按着说明书接线安装,也得亏她提前问过了有安装经验的工人师傅。
这可是银杏胡同有史以来的第一台电视机!
看着的邻居们除了羡慕和嫉妒,心里也涌起了希望:第一台有了,第二台还会迟吗?最多就是多等等,早晚也能轮到他们买电视机!
就如同胡同出现的第一辆自行车、第一台收音机,这些大件慢慢的都会变成咬咬牙也能买得到的。
大家都是汽车厂的工人,你能买,我早晚也能买到。
这时,大家谁也想不起来琢磨年轻人谈对象结婚那点事了,全都想着等晚上来电了,就带小板凳来周红旗家里看电视。
这会儿谁也没再嘀咕周红旗养小白脸的小话,甚至还马后炮地说:“我看红旗这个婚结得好,她那小……她家金俊伟自带个金字,招财啊!”
关月荷听了只想翻白眼,“您呐,好好练技术,也考个六级工,娶谁当媳妇儿都招财。”
“就是啊,人红旗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你别搞迷信那套。”
“什么迷信?我没说啊!”刚刚说话的人灰溜溜地跑了,生怕这宣扬迷信的罪名落他头上。
才到傍晚,三号院简直是人山人海,住三号院的人想挤进去都难。
就例如去和未来亲家吃饭的林家四口人,站大门外和李大爷、华大妈聊了一会儿,才知道缘由。
林大爷和方大妈今天心情好,也想在前院凑热闹,就把自行车停在了外头。
“行吧。”林思甜看到里头密密麻麻的人头就觉得闷,带上一饭盒肉包子就直奔二号院。
二号院里安静得很,看来大家都去隔壁看电视了。
但她没猜错,关月荷果然在家。
关月荷也想去看电视,但她不想大热天的去人堆里挤。要是冬天,她肯定就过去了。
“还是你好,出去吃饭还记得给我带吃的。”关月荷忽然觉得肚子又饿了,吃上了今天的第四顿。
“这家饭店的肉包子好吃!”
林思甜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纠正道:“包子是我哥买的,说谢谢你请他吃素菜馅的包子。”
还不等关月荷摆手说“都一样”,林思甜就开始质问她:“到底谁才是和你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你请林忆苦吃,都不请我!”
关月荷冤枉得很,虽然林忆苦现在长得合她心意,但她也不是重色轻友的人啊!
“我把你的那份给林忆苦了!”
这话一出,林思甜更气了,“他居然独吞!”
“气死我了,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请他不请我,没道理啊!”
没一会儿,关月荷吃着吃着忽然心虚起来:她当时到底有没有和林忆苦说,一半给思甜?她说的是“请你吃”,还是“请你们吃”来着?
嘶!
心虚,一时间没好意思和林思甜说正事。并试图转移话题,“今天和你对象家里人吃饭怎么样?”
林思甜的脸色好转了点,看样子挺满意的,“我哥找朋友调查过了,他家里人靠谱的。”
成分不必说,毕竟周敬杭的亲大哥也是当兵的,要是有问题,也进不了部队。
不过也有个问题,周敬杭大哥在部队,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他爸妈想着让他们结婚后住家里。但林思甜自己更想离自己家近。
“现在说这个还早,结婚后要等分房。制药厂分房难,可能得用我的分房名额在汽车厂分。要是分到了,我就想换到银杏胡同来。”要是能离三号院近,就更好了。
林思甜在家住习惯了,有点难接受结婚后搬去别人家住。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关月荷当然希望林思甜以后住得近了。但她的意见没用,还得看他们两家人怎么商量。
“一定要商量好了再结婚啊。”关月荷提醒道。
二号院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张超男和郝大仁。
这俩现在还没搞定两边的父母,表面上还是各住各家,邻居们看着都觉得不忍心,逮着机会就劝二大妈和张大爷为了孩子退一步。
“肯定要提前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不过,现在说也还早。我要考到证了再领证结婚。”这样,拿到分房资格的概率更大。还得配合她哥的时间,起码也要等到过年,她哥或许有假期能回家。
三号院的电视看完了,人也三三两两地散场,全是在讨论在电视里看到的卫生健康知识。
“以后还得订份报纸,不然不知道每天都播些什么节目。”
“播啥看啥呗。还专门订报纸,你看得明白吗?”
“我以前可是上过街道办扫盲班的,初小学历!”
大爷大妈们聊着聊着,又吵起来了。还好他们还知道这两个临近的院子有人在坐月子,走远了才放开了喉咙吵。
林家的屋里,林思甜也气势汹汹地去找亲哥要说法。
林忆苦也觉得自己冤,亏他真以为是专门只请他吃的,转头就被讨伐。
认错速度极快,态度也很诚恳:“对,是我吃独食,我错了。”
“……”林思甜哼了声,“勉强原谅你了。”
完全消了气的林思甜看了看他屋里空荡荡的,就说明天去给他带台电风扇回来。
林忆苦笑她道:“骂一次就补偿一次吗?你多骂点?”
怪不得她妈会说:你哥那张嘴,一说话就气人。
于是就故意道:“我出力,让妈拿你的媳妇本扣钱。”
她家里,要说谁的存款最多,那绝对是她哥了。这么多年的工资加补贴,给自己留一点,大半都寄回来让存着。
她妈单独给他开了个存折,说那是她哥的媳妇本。有时候是她拿着汇款单去取钱再存进去,她也知道她哥存了多少,每次看都要感慨一句:她哥才是银杏胡同第一大户啊!
“我的媳妇本可不能动。”林忆苦笑道。又起身去拉抽屉,“呐,钱和票都补你,多的算你的跑腿费。”
“哥……”
“有事喊哥,没事林忆苦。喊爹也不给你买!”林忆苦能不知道她眼睛滴溜溜地转是在想啥?!钱和票塞她手里,就把人给推了出去,房门也跟着关了起来。
林思甜看了看手里的钱和票,没多想。
她哥平时对她也很大方,没少给她寄吃的用的。买电风扇这事,不要她出钱,还给她多一倍的跑腿费,虽然有点大方过了头,但她想着,可能是因为她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她哥想补贴她?
隔天,林思甜就从百货商店里带回来了一台电风扇和一块棉布。
发现她妈正在给她哥做新衣服,“哥不是说不喜欢穿的确良吗?”嫌弃不透气,穿得闷。
所以她特意给他买的棉布,准备给他做身新衣服,省得他天天在家穿绿色裤子和白色背心。
方大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的确良,他不穿点年轻人的衣服,坐胡同口谁分得清他和老头?”
“妈,我还在家。”林忆苦在房间里提醒道。
林思甜已经笑到岔气了。
转头去找关月荷说这个笑话。
关月荷也和她说了另外一个“笑话”。
“你说什么?”
林思甜歪着脑袋,耳朵朝地下,手拍了两下,企图把耳朵里让她产生听觉错误的东西给拍出来。
前面开了口,关月荷觉得这事也没啥不好意思说的了,想着速战速决才是关键。语速也恢复了正常。
“我看上你哥了,想和你哥谈对象。但你是我朋友嘛,林忆苦又是你哥,我提前和你打个招呼,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你认真的?不是和我开玩笑?”
“嘻嘻。”关月荷笑了笑,眦着牙,难得扭捏了一下,但也就只扭捏了一下,开始给林思甜分析起利害来。
“你不是怕林忆苦以后给你找个容不下你的大嫂嘛,我不会啊。咱俩这关系,你和林忆苦吵架,我帮你打他我都不会骂你。”
“结婚后你想住家里也成啊,让你哥跟我住,我有房啊。我家的炕三米长,两米宽,多两个林忆苦都躺得下。”
“你就说好不好吧?”
林思甜还在震惊中没能回得过神,但脑子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好。”
她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不好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没法将发小好和发小当她嫂子好这两件事划等号。
林思甜缓了许久,才慢慢回神,眼睛盯着关月荷一眨不眨。
关月荷也回视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都表明了一个意思:我没开玩笑啊,我认真的!
林思甜连着倒吸几口凉气,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看着板板正正坐在沙发上等着被审问的关月荷。
“你?我哥?”
“嗯!”
“不行,我听听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林思甜又冲过来捧着关月荷的脸晃了晃脑袋。
用她哥的话说,你脑子里也没水声晃荡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不是,你看上他啥了?”问完又觉得不对,毕竟这个“他”是她同个爸妈的亲哥,“为啥啊?”
她真是想不明白。
“我哥条件是不错,我家条件是还可以,但是……哎呀!我说不明白!”林思甜再次发出疑问:“为啥啊?”
“你哥长得好看啊!”这个优点,再加上林思甜说的两个优点,就已经能超过大部分男同志了。
她觉得自己的眼光还是很可靠的。
林思甜瞪大双眼,“你说我哥长得帅是说真的啊?”
她以为关月荷就是随便说说,也想过是不是关月荷天天在卓越服装厂待着,没怎么见过长得好看的男同志才这么想。
竟然是说真的!
“赵技术员长得不够好看?”她迷惑了。
“长得不是我喜欢的好看。”她更喜欢林忆苦那样的。
但周围的男同志,像林忆苦那样体格的,脸没林忆苦好看。脸和林忆苦一样好看的,是瘦竹竿。
关月荷认真道:“我观察了一年半,你哥最好。”
本来她还有些可惜,但后来林忆苦不是能调回来嘛,她觉得可以试试。
谈这个对象多好,林忆苦两年内没法结婚,她也还不想结婚。但等到林忆苦进修结束调回来,两年呢,万一被人抢先一步怎么办?不如她主动出击,先把人拿下。
她这策略可是琢磨了好多天,绝对好!
林思甜嗷了一声“老天哎”,重重地坐回沙发上,叹气,再叹气。
关月荷知道她就是一时没绕过弯来,所以也不吭声了,陪着她一起叹气,等她想明白。
过了许久,林思甜幽幽开口:“是谁小时候死活不肯当我哥的媳妇儿,给他眉头那挠一块疤?是谁啊?”
关月荷尴尬得脚趾头都忍不住挠鞋底了。
恼羞成怒地道:“小时候过家家的事不算!他扮演的土匪,我怎么可以当土匪媳妇儿?!”这和扮鬼子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小时候的林忆苦和现在的林忆苦,长得完全就是两模两样。
关月荷:“……你要说小时候,那我也知道你很多事,下次我见到你哥,我就说你小时候偷偷拿他的碗扔下水沟里。”
“……”
俩人同时沉默,你唉一声,我叹一声。
林思甜又想起来一个关键问题,“你和我哥谈对象,万一以后谈崩了,你不会像许小妹那样对我哼来哼去吧?”
关月荷认真想了想,肯定道:“那不会。”
但她有可能偷偷给林忆苦套麻袋打一顿。
林思甜终于缓了过来,后知后觉地开始兴奋,最要好的发小当她大嫂?那绝对好啊!
“你要直接找我哥说?这样不太好吧?要不这个媒婆钱让我挣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也是关月荷想先和她坦白的原因之一。
“我们厂八月初要办联谊会,你和你哥说我要去参加联谊会,劝他也去。”
林思甜觉得这个方法不靠谱,“我哥都放话说不要给他介绍对象了,他不去参加怎么办?我又按不住他。”
她妈倒是能,但八字没一撇,万一她妈知道了,最后月荷和她哥没成,以后在院里碰面,月荷多尴尬。
不成不成。
关月荷又嘻嘻笑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在林思甜耳朵里又是一个炸弹。
“我觉得你哥对我有意思。”
林思甜再次被震惊,“怎么说?”
“我每次看他,他都不好意思。”
“你怎么看他的?”
林思甜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谁被个差不多年纪的异性等着双眼紧紧地盯着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吧!她给病人换药,多看人一眼,人家脸都红晕呢。
她还是说动了关月荷暂时按兵不动,等她打探消息回来再说。
—
“哥你说啥?”林思甜现在怀疑关月荷和她哥联合起来逗她玩。
林忆苦再次重复刚刚的话,“你帮哥打听月荷有没有看上的男同志。”
“帮你打听?你也看上月荷了?想和她谈对象?”
林忆苦警铃大作,忙问:“还有谁?”
“你先说是不是喜欢月荷?”
“是。还有谁?”
得到了答案,林思甜没回答他的问题,忽然叹气,“不知道为什么。”
林忆苦催她赶紧说。
“虽然你是我亲哥,条件也不错,是应该能找个优秀的女同志。”林思甜今晚要把下半年的气都给叹完了,“但我又觉得你不应该找得到月荷这么好的。唉……哎哎!”
林思甜拍掉扯她脸颊的手,不满地哼了一声,“等着,我给你打探消息!不用催!催了也没用!”
她发小和她亲哥?!
林思甜睡觉前还觉得脑子晕乎。
这份媒婆钱,她绝对不可能让别人挣到!卓越服装厂办联谊会的工会也不成。
—
隔天上班回来,林思甜带回来一张报名表给了她哥。
“月荷要参加他们厂的联谊会,哥你看着把握机会吧,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月荷主动参加的?”林忆苦觉得不太可能。
“昂!”
转头又去给关月荷通风报信,顺便让她放宽心,“套到话了,我哥说他喜欢你,现在还琢磨谁也在追你呢。我对你够好吧?”
“嗯嗯!我家的杂物间以后还是给你留着的。”
“啊啊啊,你给我重新说,以后让我住哪?”林思甜苦着脸,道:“完了完了,以后我怎么办啊?打又打不过你,还有哪个小姑子比我惨哇?”
关月荷笑出了鹅叫声。
住对面的西北跟着学舌,也想鹅鹅鹅,一张嘴,冒出来的是嘎嘎嘎,一向严肃的宋公安也没绷住笑。
第67章 不浪漫(小改)
闹归闹, 缓了一夜一天的林思甜现在脑子无比清醒,正把自己想不明白又没搞清楚的问题都抛了出来,势必要找关月荷和她哥都问个明白。
关月荷也是有一说一, 半点没藏着掖着。
“长得好看, 条件好,这还不够啊?”关月荷道:“多对比几个人,不就知道自己想找啥样的了?”
林思甜皱着眉摇头,“你这一点都 不浪漫!”
“别净整些没用的,浪漫不能当饭吃。”关月荷想了想,又改口道:“我觉得我挺浪漫的啊,还脚踏实地呢。”
“……算了。”林思甜决定不刨根问底了,月荷她就没长浪漫那根弦……也不对, 都知道她哥也有意思了, 还想着把人带去联谊会再表明心意而不是直接把人堵胡同口, 勉强也算和浪漫沾点边吧。
“那倒不是。”关月荷觉得她想多了, “直接说,我有点不好意思, 嘿嘿。”
“哟!不应该啊,这脸皮还很厚实啊。”林思甜捏了捏她的脸, “拿去榨油够你吃一整年了。”
关月荷不狡辩,心情好得只管嘻嘻笑。
林思甜看不下去了, 也顾不上自己还有没有漏掉的疑惑, 嫌弃地噫了好长一声, 起身回家找另一个当事人。
林忆苦正在屋里拿装着热水的搪瓷杯熨新做的衣服, 视线余光瞟见正打量他的林思甜,等着她自己主动开口。
“哥,我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林忆苦心情极好, 知道妹妹在身后对他张牙舞爪,极可能在偷偷骂他,也都随她去。
“哥,你悄悄和我说,你是怎么就喜欢月荷了呢?我保证不说出去。”
背对着她的林忆苦弯了弯嘴角,他敢肯定,他这刚说完,林思甜转头就会往二号院跑。
但他也很乐意多个传声筒。
“性格好,优秀上进,好看。”
林思甜抿着嘴憋笑,正想继续听下去呢,屋里忽然静悄悄的,“没了?没点具体的?”
“这还不够具体?还得来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
“……倒也不必。”谁救谁还不一定呢。
怪不得这俩能看对眼,给出的理由都差不多。不像是奔着谈对象结婚去的,像奔着一起搞革命去的。
“你好好收拾啊,别到时候去了联谊会,被别的男同志比下去了,我也帮不了你。”林思甜说完,又拍了下他手臂,“你笑啥?”
“没笑,给我找找家里的针线,放哪儿去了?”
“在妈的房间。你要针线干嘛?”
“缺个扣子,给补上。”
“呀!”林思甜拍了下脑门,小声嘀咕道:“忘了你还有这优点了。”
—
卓越服装厂。
工会收到了一沓报名参加联谊会的报名表,一位同志在整理名单时,翻到其中一张,惊讶道:“计划科的关月荷同志也报名了?!”
工会主任也很惊讶,过来看了眼,还真是。
才一个上午,关月荷要参加厂里举办的联谊会的消息就被散开了。
都怪小关同志太优秀,多的是人想给她介绍对象,但小关同志连着几年都对外说:年纪还小,不着急。
小关同志连联谊会都不参加,外人想给她介绍都没个切入点。
现在,人冷不丁地就要去参加联谊会了?
计划科的同事开玩笑问:“小关,你不会是想去看电影了没找到电影票吧?”
关月荷被问得一脸懵,这才知道,报名参加这次联谊会的同志,都能领到一张电影票。要是有互相看对眼的,联谊会早上结束,当天下午就能约着一起去看电影了。
关月荷夸工会这次活动办得好,居然能想到给报名的同志发电影票?!
她都不用费劲琢磨怎么约林忆苦、去哪儿约了。电影院挺好的,比她想到的去公园划船好。
“小关看上厂里哪位男同志了?和我们说说,我们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小关同志拒绝了。她有自己的计划安排。
中午被谢冬雪他们调侃,也是问她:“你该不会是奔着工会发的电影票去的吧?”
关月荷回以一个白眼,她想搞电影票多简单,许成才的三哥三嫂就是汽车厂电影院的工人,托他们帮忙买票就行了。
“你和林思甜有事瞒着我。”许成才肯定地道。
“哎呀,改天再和你们说。”
许成才心里猜着,难道是月荷突然开了窍看上哪个男同志了?是他不认识的?
猜不到,他也就没再刨根问底。只提醒她道:“找对象一定要睁大双眼!”
“嗯嗯,睁着呢。”
她这嘻嘻哈哈了一上午,下班时在楼下和王铮遇上,都是往自行车棚去。
“王铮姐,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她都看见王铮一路上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厂里最近开会好几次提到计划生育,提倡要干部们带头做示范,晚婚晚育,你知道的吧?”
关月荷点点头。
以前还只是喊口号说要提倡“晚婚晚育”,妇联上门给生了三个孩子的工人做思想工作,并不做硬性要求。
但今年不太一样,上头反复提及“晚婚晚育”,她在计划科,没少关注上头各项政策变化,自然也意识到了,或许在不久之后有新的政策下来。
卓越服装厂暂时还没有明确的规定,但五星汽车厂已经有了新的干部选拔规定——要求提拔年轻干部时要考虑他们的婚育情况,同等条件下,晚于二十五岁后才婚育的同志,优先得到提拔。
就是因为这个新规定,她姐和姐夫商量过两年再考虑孩子的事情。免得影响了她姐的提干。
王铮斟酌了一会儿,才意有所指地道:“你们计划科的林科长,工作表现突出,往上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这时候要是掉链子……”
关月荷瞬间就懂了王铮话里的深意。
这事,林科长在带她去开会时,也含蓄地提过一嘴。
所以,林科长平时没少给她安排工作,她也二话不说全都接下,样样都认真完成。
机会都捧到面前了,她肯定是不能错过的。怎么可能会掉链子?
其实她自己也反复地琢磨过:既然都知道林忆苦也有意思,不如通个气,两年后再说?
但她和林科长出去开会,好几次被人问起有没有对象,要不是林科长帮忙岔开话题,人家下一句就要给她介绍一个了。
不说外面的人了,连厂里的领导都有想给她做媒的。
没办法,小关同志太优秀也是种烦恼。
总之,关月荷假设了一堆问题,也列了一堆解决方案。思来想去,最后认为,带林忆苦去联谊会露个面最省心。
她不用去胡同口堵林忆苦直接表明心意,还能让厂里人都知道,林忆苦还是当兵的。
关月荷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也不知道别人如果还非要给她介绍对象,算不算破坏军婚?
或者,勉强算耽误军人结婚?
王铮嘴巴严实,关月荷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下就把情况交代了。
王铮听完,替她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对了。遇到条件好的男同志是不能错过,但不能顾此失彼,把工作给落下了。”
“我就怕你头脑一热,为个男人把事业抛一边,千万不能糊涂啊!”
关月荷保证道:“时刻保持清醒!”
怕自己不够清醒,关月荷下班直奔供销社卖冰棍。
一口咬下去,冻得牙齿打哆嗦,脑子清醒得不得了。
说来也怪,她和林思甜坦白后,就没在胡同里遇上林忆苦过。
“你哥不会悄悄跑路了吧?”关月荷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不可能!前几天他跟厂里运输队出了趟远门,昨晚就回来了。他今天还去厂里的理发店剪头发呢。”林思甜道:“我回来的时候,我妈说他出门排队买烧鸭去了。”
关月荷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前段时间,她几次天天下班回来都能看到林忆苦在胡同口。他现在在家,不去胡同口站岗了?
“等等!”林思甜似乎猜到了真相,“下午开工人代表大会,你爹去参加了。我哥要是去理发,那就只有陈大爷在……”
他不会是被陈大爷剪了个比狗啃还难看的发型吧?
俩人面面相觑片刻,下一秒,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此时,林忆苦拎着新鲜出炉的烧鸭慢吞吞地往回走。走几步就抬手摸摸脑袋,像摸到了一个刺球。
路过供销社,玻璃柜被售货员擦得锃亮,他能隐约看到自己的样子。
头发被剪短到让他不太习惯。
他在外边待久了,想着多年下来,陈大爷的理发技术应该有提升。
是他想多了,陈大爷还是只适合当兽医。
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发型,但怎么就好巧不巧地赶在联谊会之前?
带着烧鸭回家,耳朵里全是林思甜“哈哈哈”嚣张的大笑声,更郁闷了。
方大妈本来不觉得好笑的,闺女这么乐呵,她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声。
但还是安慰儿子道:“剪得挺好的,看着更精神了。”
要去前院洗菜的关沧海看了,竖着大拇指夸陈大爷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年轻人,就该剪这样的,板板正正,清清爽爽,看了得劲。”
被夸的林忆苦心情稍微好了点。
屋里的谷满年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头发,还不等他有想法,关月华就道:“你要也剪成那样,你就睡地板吧!”
谷满年立刻缩回了手。
但仔细想想,刚结婚的那阵,他没少睡地板,都是睡着睡着,没防备,就被人一脚踹了下去。咚的一声,踹他的人翻个身继续睡,他懵了半晚上都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现在好一点了。他睡靠墙那边,最多被踢到几下,好过被踢下床。
—
林思甜笑够了,趁爸妈都没看他们这边,就小声地林忆苦道:“哥你放心,月荷就喜欢这样的。其实看多了还是能看顺眼的,真的!”
“……”他亲妹真会安慰人。
“我说真的,哥,月荷以前就夸她班上的男同学剪板寸头特别显精神。月荷对解放军战士很有好感的,哥你可不能灰心啊!”千万不能跑路啊!不然她怎么和月荷交代?
林忆苦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认真严肃地对她道:“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身份是好的,就觉得这个人好。可靠的是人民子弟兵整个群体,不是单独某个人。”
“还能有不好的?”
她身边在部队待过的,人品都不差,例如她哥,例如李大爷华大妈和宋公安。
她哥忽然这么严肃地说起这个问题,她都有些搞不懂了。
“有人对国家忠心耿耿、对父母兄弟孝顺友爱,但也不耽误他们嫌弃没文化的爱人,申请离婚再娶一个。”
“啊?哦。”林思甜挠挠头。
“所以,找对象不能单看他的条件,还要看这个人的品行,要有责任心。”
林思甜懂了,“哥,你脸皮真厚。”拐着弯地夸自己。
林忆苦还真没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连这么可靠的群体都有对爱人不好的,你多长个心眼,多考察你那对象。”
误会亲哥了。
林思甜也很识好歹,没反驳她哥的话,她肯定是要再考察周敬杭这个人的。
“别聊了,拿碗筷出来吃饭。”林大爷又问:“烧鸭腿砍不砍?不砍就给你俩留着。”
“不砍!我的我吃,哥的月荷吃。”
林大爷应了声,砍完了才发现不对,问老伴儿,“思甜说她哥的谁吃?”
“甭问。”
方大妈没搭理他的问题,从旁边橱柜单独拿个碗装了一只烧鸭腿,招呼林思甜给送二号院去。
林思甜才出门,就见关月荷大步跨过门槛进后院,“喏,你的烧鸭腿。”
等关月荷接过去了,林思甜冲她挤眉弄眼,笑得贼兮兮的。
关月荷一抬头,就看到站门边的林忆苦,眼睛倏地亮了下:谁说陈大爷手艺不好了?这不挺好的吗?
她的情绪全写脸上了,林忆苦也终于放了心。
关月华左等右等不见人过来,出门一看,催道:“关月荷,傻笑啥呢?就等你了。”
眼里根本看不到隔壁家的林忆苦。
林思甜也招呼自己亲哥回屋吃饭,院子里才空了下来。
趴在窗户看热闹的谢大妈撇嘴,“烧鸭腿说送就送,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关家的小闺女是林家的呢。钱多了烧的。”
一转头,看到刘阿秀从屋里出来,谢大妈赶紧闭上了嘴巴。
她老伴儿想来投靠大儿子,还得看大儿媳同不同意,小儿子那儿靠不上。
林家买烧鸭,林思甜给关月荷送了一个烧鸭腿,关家的人觉得给得多,但也没觉得奇怪。
毕竟思甜和月荷关系好嘛。
吃完,碗筷搁下,关月荷就咳咳了两声,吸引全家人都盯着她看,才宣布道:“我这个星期天参加厂里的联谊会。”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关月华最先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傻?现在找什么对象?这两年你老实单着,提干了再找。”
谷满年低头看桌上的碗筷,他在厂里知道了消息,还没来得及找关月荷劝,也没来得及和关月华说,现在关月荷自己坦白了!
完蛋,他落了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遇到觉得好的,就先谈着了。”关月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就谈对象,这两年绝对不结婚!过两年我二十五了,后面再考虑。”
“你说不结就不结,谁能答应和你谈两年?”关月华真想戳开她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啥,是不是全是大米饭,“你见谁谈两年不谈崩的?”
关月荷还真想到了一对,“张超男和郝大仁。”
“他俩那叫结婚吗?住都住不到一块儿!”
关月荷心想:你们只看到他们没住到一块儿,不知道人家星期天偷偷去招待所。
“我谈个两年里没法结婚的不就行了?”
“谁能两年没法结婚?”
“嘿嘿。”关月荷又闭上了嘴巴,让他们猜去。
关家人连下乡、归期未定的丁学文都猜上了,就是没一个人想到隔壁家的林忆苦。
只要不结婚,谈对象不是什么坏事。其他人让她再三保证不能犯傻,在关键时候去领证结婚,才放下心来。
江桂英倒是不担心,小闺女是倔脾气,但脑子不傻。
她现在就想知道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啊?你就说了吧。”不说,她今晚睡不着觉!
“今天星期五,后天就知道了!”嘿,她就不说。
关月荷正得意呢,没看到她姐一脸了然的表情。
—
林忆苦在胡同口碰上正要回家的关月华和谷满年,刚打了个招呼,就被关月华白了一眼。
第68章 真的!
星期天。
关月荷是被林思甜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上六天班休息一天, 平时上班回来,要么是帮章新碧翻译资料,要么就是拿从老师那借来的英文资料学习。
就算她是铁打的, 也不能天天都让脑子天天转, 这和生产队的驴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星期天的休息时间,她早上要睡个懒觉。
“才八点半,不着急。”联谊会十点开始,照她骑车的速度,九点五十出门都来得及。
林思甜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也是被人喊醒的,过来给送早餐。
“我哥买的。”把饭盒往桌上一搁, 打了个哈欠, 她决定再睡会儿。
俩人又就躺炕上继续睡了。睡到九点才醒。
被热醒的。
要是哪天家里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通电才好, 家里有电风扇都没电可以用, 夏天睡觉时热得后背都是汗。
等关月荷洗漱好换了衣服,林思甜问她要不要化个妆?
化妆?关月荷只想得到结婚的新人化妆的样子, 还有她当初和厂办同事参加文艺汇演的红脸红嘴巴……怪不习惯的。
林思甜被拒绝后还有些遗憾,她其实挺想上手试试的。
“我哥今天也这样穿。”林思甜啧啧了两声, “你俩真有意思,碰面了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怪不得我爸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她爸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 只以为他们兄妹俩和月荷走得近, 所以烧鸭腿也分月荷一个。
关月荷自动忽略她后面的话,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军绿色裤子,还有服装厂的运动鞋。
现在年轻同志就流行这么穿, 穿一样多正常。说不定去到联谊会,大半的人都穿一样的。
关月荷还真猜对了。
只是,她出门前,江桂英过来找她,“今晚回家里吃饭。”
关月荷觉得好笑,她家里的人现在还在琢磨她到底看上谁了呢。
要是关爱国在家,说不定关爱国能猜到,毕竟去全家就他最八卦。
江桂英碎碎叨叨地叮嘱道,参加了联谊会,去吃个中午饭看个电影就回来,别在外面待太晚。
她不担心小闺女会被欺负,青天白日的,一般人也没那个能耐。
就是吧……
“你提前和我透个底,好让我心里有数。”越是瞒着,她就越觉得小闺女要给她搞个大事。
“哎呀哎呀,我要迟到了!妈,晚上回来你就知道了!”关月荷匆匆推自行车出门,让她帮忙把门锁上。
气得江桂英想把人逮回来拧耳朵。
正要起身锁门,才发现林思甜正悄悄地开溜。净想着小闺女的事了,刚刚都没注意到林思甜也在。
“思甜,你和大妈悄悄透两句,月荷是和谁看对眼了?”
林思甜不好意思说假话,就让她再等等,月荷晚上回来肯定说。
脚下加快了开溜的速度。
“神神秘秘的,谈对象又不是做贼去,还有啥不好和家里人说的?”江桂英心里一阵嘀咕。
回家去帮忙把小孙子换下来的尿布拿去前院水沟冲洗,和院里的人一块儿唠嗑。
从外头回来的张德胜开口问:“林工家的林忆苦去参加联谊会,咱厂里这个有办联谊会?”
这可真是夏日一阵惊雷,劈进了三号院的前院里。
“张德胜,你搞错了吧?林忆苦去参加联谊会?不可能!”
“就是啊,他那个进修,说是期间都不允许结婚的。这违规了得被退回去吧!”
说到进修,大家也是刚知道没多久。林忆苦这次回来探亲,是因为被推荐去军校进修两年,毕业后调回京市这边。原来的工作已经交接了,开学前能在家待一段时间。
听到他能调回来,不少人都说要给林忆苦介绍人,林大爷和方大妈都给推掉了,说林忆苦在进修期间不允许结婚。
张德胜却是很肯定道:“我在胡同口碰见林忆苦,看他收拾得就像出去约会的,多问了一句,他自己说是去参加联谊会的!”
张德胜一副得意的表情:看看,你们这些人,消息又落后了吧?
江桂英刚刚还跟着大家伙一起笑张德胜肯定是听错了,忽然一仔细琢磨…… !
怪不得小闺女信誓旦旦地说这两年绝对不结婚!
林忆苦这情况,可不就是两年都没法结婚么!
顾不上和邻居们说笑了,江桂英加快速度,使劲搓洗几下,把东西一收,直奔隔壁家。
“老方!方妹子哎,我的个老天!”江桂英激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你家忆苦今天是不是也参加服装厂的联谊会去了?”
方大妈心知老姐妹肯定是猜到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请她进屋后,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想着给冲碗糖水,被江桂英给拦下来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跟我客气啥?”
“嗐!”方大妈不自在地摸摸头发,如实道:“说实话,我之前也不知道林忆苦有这心思,这不他上次回来探亲,突然提了一嘴想转回来,后面他被推荐去进修的事定下来了,我给他打电话,他才给我透了点底,有喜欢的对象了才想调回来”
“后面他写信回来说寄了两件军大衣,还特意提了月荷想要,这不我就猜着这小子不会看上我们月荷了吧?他这次回来我观察了几天才确定。”
“江姐,这不是我故意瞒着,我怕他就是一头热,后面成不了不要紧,影响咱俩几十年的关系,那多不好,你说是这个理不?”
江桂英早就笑开花了,“那不会,他俩爱成不成,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能闹翻脸?”
“哎哟!”江桂英乐到直拍大腿,又拉着老姐妹的手笑道:“我没想到咱俩还有这个缘分。”
方大妈也乐,“那不是?!”
“你是不知道,月荷前天晚上突然说要参加联谊会,我寻思着她肯定是看上哪个男同志了,心里还担心呢!这丫头你不知道她多气人,她就非不说,让我们猜!”说到这,江桂英就觉得自己真是傻,隔壁家就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愣是完全想不到!
以前林忆苦在南边当兵,她再觉得林忆苦人好,也没起让他和自己闺女凑一对的想法。现在好了,进修两年调回来,一切正好!林忆苦能调回来,还不耽误月荷提干!
两家知根知底,她是真一点都不用担心月荷以后的婆家惦记月荷的房子了,更不用担心月荷对象住月荷分的房子,人家会觉得是入赘不同意。
老姐妹夫妻俩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江桂英越想越高兴。
方大妈听江桂英乐呵呵地夸林忆苦,这才完全放下了心。
至于月荷对林忆苦有没有好感?她都不用问。
自己闺女天天在二号院三号院来回跑传递消息,要是月荷没那个想法,她闺女早就劝林忆苦早点死了那条心了。
别说是她了,怕是林忆苦都早猜到了,只有自己的傻闺女每天乐呵呵地装神秘。
另一边,关月荷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暴露了,在联谊会开始前五分钟终于进了小礼堂。
参加联谊会的有六十多人,除了厂里单身的工人,还有厂职工的家属,以及听到消息的其他单位的单身工人或者家属。
大家都是奔着找结婚对象来的,个个都拿出了自己觉得最隆重得体的衣服。
她今早的猜测没错,参加活动的人多半都是穿的确良衬衫和绿色军装裤。也有人穿一身卓越牌运动服的,还有女同志穿颜色鲜艳的裙子的。
虽然人不少,但关月荷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林忆苦。
她和林忆苦算个头高的,伸长脖子转一圈,找人不难。
刚想走过去,就被工会主任给喊住了。
“小关,快来帮我看看,这位林忆苦同志填的资料写父母是五星汽车厂工人,他家也是住在银杏胡同?你认识这人不?”
工会在整理收上来的报名表时,都会仔细检查一遍,报名表上凡是不写自己单位的,基本上都是没有工作的。
都二十六的年纪了,还没有工作,又不下乡,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工会的人把林忆苦的报名表单独抽了出来放一边,等人来的时候再问问具体情况。
工会主任也是怕有人假报身份来服装厂找对象,有些年轻同志没多想,聊着觉得合适,万一就这么把婚事给定下了,这不是害了人?
关月荷凑脑袋过去看林忆苦的报名表,表上的就职单位、职务那两处是空着的。
想想也合理,他现在应该不好填原来部队的名称和职务。但填单位填进修学校,职务填学生应该可以吧?
“他家住我家隔壁,认识好多年了,我去找他把空的信息给补上。”关月荷说着就拿过了报名表要去找人。
不是,人呢?
关月荷懵了,站在原地看了一圈,还真找不着了!
正想着要不要出小礼堂外面看看,旁边忽然多了个人,声音也十分熟悉,“月荷。”
一转头,果然看到了刚要寻找的人,关月荷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到嘴边的鸭子没飞。
下一秒就问:“你刚刚去哪了?”
顺便把报名表递出去,“你的报名表信息没填完。”
林忆苦接过报名表,直接折起来放口袋里,明知故问:“你也来参加联谊会啊?看上谁了?”
他这话问完,关月荷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的,不知道怎么开头,现在被他一问,立刻找到了台阶,下一秒就抬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她这人就这样。
服装厂建厂前要招人,她就去找人教用缝纫机。有机会上大学,她就积极争取。拿到了广交会参展机会,她就好好表现。
现在也不例外,觉得林忆苦好,她就要比别人快一步,先把人扒拉过来再说。
他不是问她看上谁了吗?她这表现得够明显了吧!
看得林忆苦的心忽然乱跳了几下,脸悄悄地变红了,当下还故作镇定地压住嘴角,只有眼睛正在发亮。
“我可以和你处对象吗?”
上次回来探亲,在胡同口和她一块儿被雪淋,她当时也这样望着他,当时他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但当时不是最好的时机,她还没有毕业,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调回来。
听她爽朗的哈哈大笑声,看她风风火火地干活,都觉得太欢喜了。一想到如果是和她过日子,就觉得未来一定很有奔头,很高兴。
林忆苦稍稍安抚了下激动的心情,再开口时,声音坚定了很多,“月荷,我可以和你处对象吗?”
他妹在家里时,脸上的表情根本藏不住事,他今天出门时整个人都很轻松,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中午和她去哪家国营饭店吃饭。
但就是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关月荷蹙着眉,让他把话收回去,“你让我先说。”
林忆苦还以为她要拒绝,眼睛里的笑都快绷不住了。此时被她的回答搞得哭笑不得。
想想也正常,她连骑自行车都要骑前头,重要的话是得她先开口。
林忆苦很快调整好情绪,假装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来参加联谊会啊?看上谁了?”
关月荷:“……”
关月荷也很配合,又重复盯人的动作,但这次她就坚持了几秒,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就全破了功,根本没办法再严肃了。
她这笑得好像没完没了,林忆苦觉得好笑又觉得头疼,催她道:“你快说。”
这时候,工会主任看提交报名表的人都到了,示意主持人拿话筒上去做开场。
主持人才喂喂喂几声试话筒,大家也慢慢跟着停住交头接耳,嘈杂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趁着还有点声音,其他人也没关注他们这边,关月荷赶忙问:“你要和我谈对象吗?”
都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她又紧接着提醒,“林忆苦,快点答应!”
“……”林忆苦差点又被她逗笑,勉强维持严肃认真的表情,与她对视时郑重回道:“好!”
战友们提供的那些方法策略,没一样能用得上的。
“嘻嘻。”关月荷满足了,她现在看别人眉来眼去都觉得有意思。
时不时侧头看一眼林忆苦,正好林忆苦也看过来,视线撞上了,又不动声色地挪开。反复好几次了。
心脏砰砰跳,根本听不进去主持人在说什么。
可惜啊,要还是小时候那样的联谊会,她现在能拉着林忆苦去跳舞了!
但激动过后就有点难以言说的尴尬和不好意思。
也就他俩在这神游天外,但其他人已经听从主持人的安排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剩下他俩显得格外突兀。
“哎,你俩咋剩出来了呢?这样,你加到这组,你加到前面那组。”
这俩终于回过神了,异口同声道:“我们不参加了。”
主持人愣了下,看着关月荷为难道:“关干事,你……”得支持咱们厂自己的工作啊,咋能都来参加联谊会了还不跟着参与活动呢?
林忆苦也看向她,这毕竟是她上班的单位,周围大多是她的同事,他看她的态度行动。
“我俩刚刚谈上对象了,再参加活动不合适。”关月荷指了指旁边的林忆苦,又道:“黄文林同志,不好意思,耽误你的工作了。”
黄文林看看她,又看看林忆苦,确认他俩不是跟他开玩笑,立刻道了声恭喜。
接着,黄文林就拍了拍话筒,转头各个小组转悠,帮忙调动氛围。
剩下的俩人一时找不到话题,关月荷就指着黄文林道:“那是我们厂的前厂草,当年他第一次上台做报幕员,胡同里好多大妈来看节目,回去后都来厂里打听,想给他介绍对象。要不是他结婚有了娃,工会都不敢请他来做联谊会的主持人。”
可惜了,后面再没这么出名的厂草了。
林忆苦顺着她的视线去看主持人,长得文质彬彬的,看着就很受女同志欢迎。
“……要不咱俩出去转转?”
“不去,难得厂里小礼堂今天开风扇,这里比外面凉快。”关月荷已经找来了两张凳子,还从工会的同事那分到了两瓶汽水,“呐!”
没一会儿,有人还招呼她过去抓点瓜子,但被喊过去后,就被人拉着问问题。
林忆苦看出来了,小关同志在厂里和谁都能搭上话。
被拉住的关月荷此时正被同事们追问:“那个男同志看着不像是普通单位的 工人啊,哪个单位的?”
“小关同志你认识不?年纪多大了?家里住哪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干什么的……”
“他有对象了。”这句话一出,大家都没心思了解林忆苦这个人的情况了,以为他只是过来找关月荷的非报名人员,或许还是关月荷家的亲戚。
大家不再继续往下问,但关月荷还想继续往下说,这时工会主任看到了她,过来问:“月荷,你那邻居的报名表填好了没有?”
关月荷冲主任嘻嘻一笑,可算是让她找到由头公开了!
“他现在是我对象了,不用交报名表了吧。”
“你别和我说你俩刚成的?”
小关同志点头,“是的!”
“……小关同志,你这不会是故意跟我开玩笑吧?”
他们工会的人昨天猜了一天了,把和小关同志走得近的男同志都扒拉了一遍,觉得没一个是小关同志看上的。最后得出结论:小关同志就是瞎报名来玩的。
“真不开玩笑。”关月荷还反问了,她啥时候和大家乱开玩笑过?
也是。
工会主任来了好奇心,问了和工会其他人一样的问题,势必要把林忆苦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都了解明白。
关月荷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林忆苦端正坐着,此时也朝她这边看来,朝她笑了下。
“邻居家,这不错啊,知根知底,都是汽车厂的工人。怪不得小关你死活不去相亲,合着身边就有个条件好的!”
“哟!还是军人呐?!当兵光荣,这成分绝对差不了。咱们厂不少工人同志还是军属呢!”不说别的,小关同志以后在厂里的群众基础更牢固了。
工会主任听一句就夸几句,现在再看林忆苦,态度已经完全变了:不错,和我们小关同志站一块儿挺般配的。
没再纠结报名表的事情,工会主任催她赶紧陪人家。
见小关同志小跑过去,和人男同志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工会主任才有了真实感受。
—
“我们厂的同事想了解你的情况给你介绍对象呢。”
林忆苦看着她,顺着她的意配合问:“然后呢?”
“当然是和他们说,这位林忆苦同志,已经是我的对象了,不用大家操心了!”
关月荷示意他看工作人员那边,挡着嘴巴和他小声道:“他们肯定在悄悄讨论我们。有可能是在说,这俩人真好笑,认识这么多年谈不成,来参加我们厂的联谊会,活动刚开始就谈上了……”
林忆苦听着听着就走了神,眼睛瞟向他们贴到一块儿的手臂。
意外地想到他上一次参加汽车厂的联谊会,和她一块儿坐公交,她也挨这么近,然后问他是不是拿香皂当肥皂洗衣服。
忽然来了个外人打断关月荷的说话声。
俩人都齐刷刷地抬头看眼前的男同志,眼神询问:同志,有什么事?
“关月荷同志,你好,我是机械厂的郑成西,请问活动结束后能请你一起吃饭看电影吗?”
“那不成。”关月荷指了指坐旁边的人,“我对象在呢。”
林忆苦刚暗自窃喜,又被泼了一盆冷水,等眼前的郑成西同志再三确认、失望离开后,才问:“如果对象不在呢?”
“……哈哈,那也不能去。”关月荷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歧义,赶忙表明立场:“我可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组织相信你能抵挡住外面的糖衣炮弹攻击,关月荷同志。”
—
“问了吗?怎么样?”好几个工人围住了郑成西。
听说服装厂的关月荷同志这次也参加,奔着她报名的人不少。
问话的人也不全是为关月荷来的,他们就是想凑热闹。
郑成西木着脸,觉得自己可能被错误的消息骗了,朝关月荷那边看了眼,“人家对象就坐边上呢,谁说关月荷同志是单身的?”
“啊?!”有对象了?
“他们服装厂的人亲口说的啊!”
卓越服装厂的人也是刚知道没多久,一传十,十传百的,活动结束没多久,服装厂家属院的人大半都知道了:小关同志有对象了,是邻居家哥哥,当兵的。
消息传开时,许成才正找来三轮车,要送秦子兰去汽车厂的工人医院待产。
乍闻这个消息,许成才站在原地大声惊呼:“还是月荷牛啊!”
银杏胡同有名的刺头霸王,被他发小关月荷给收服了!
秦子兰也跟着惊讶,“月荷和思甜的哥哥?天呐……哎哎哎,许成才,我肚子疼,不会是要生了吧?”
“啊?啊!媳妇儿你别激动,躺好躺好,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而家属院里的另一家,谷满年咚咚咚地奔跑回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月华,你知道月荷和谁处对象了不?说出来吓死你!”
关月华连头都不抬,继续哒哒哒地踩缝纫机,让他试试旁边的新衣服看合不合身。
这反应不对,谷满年又说了一遍:“我说的是月荷,咱妹,她谈对象了!”
“才一上午,她和林忆苦这就谈成了?”
“啊,是啊,你知道啊?”谷满年更震惊了,“你怎么知道的?不应该啊!”
虽然她俩是亲姐妹,但要说见面的时间,他和月荷几乎天天在厂里见,他都没发现情况,月华怎么知道的?
“就她还想瞒着?哼,我看一眼就知道不对劲。”关月华气得不想继续踩缝纫机了,把布团吧团吧给收了起来。
她和林忆苦同一年大,还好林忆苦读书早些,没在同一届,不然她更烦林忆苦这个刺头。
“我看他条件不错啊。”
他去老丈人家里吃饭,见过林忆苦几次,还一块儿聊过天呢,隔壁林家的情况他也了解,他反正没看出来哪不好。
很快,谷满年想明白了,这姐妹俩找对象根本撞不到一块儿去,都互相看不上对方喜欢的。
但他还是顺着关月华的话道:“没错!月荷本来还能找个更好的,真是便宜他了!”
“……算了,林忆苦勉强还行吧,关月荷的眼光也没那么差。”
关月华说完,发现谷满年在偷笑,恼羞成怒地把沙发上的新衣服扔他身上,“喊你去试新衣服你就赶紧的!待会不合适你就自己改!”
“现在就去。”谷满年进了屋才彻底咧开嘴巴笑。
—
正被讨论的俩人此时正去汽车厂附近的国营饭店的路上。
关月荷侧坐在后座上,心情好得忍不住晃一下脚。
“哎,林忆苦,你衣服到底是用哪个牌子的香皂洗的?”
问完,又凑过去闻了一口,是炎热夏日里一道沁人心脾的淡淡香味,她上次参加广交会,还特意去日化品展区挨个闻各个牌子的香皂,根本没找到林忆苦用的这款。
她这凑过去,一股热气也挨上了林忆苦的后背,车头不受控制地晃了下。
等车子稳当了,后背就被拍了下,让他骑车好好看路。
关月荷心道:我就说我骑车更稳吧?!
还非要抢着载她!
第69章 热情含蓄
“浪费粮食, 罪不可恕!”
国营饭店的服务员严肃地指着墙上的标语提醒他们。
这条标语旁边的另一条标语是:禁止打骂客户。
林忆苦保证道:“我们能吃完!”
“吃不完的我们打包。”关月荷在一旁补充道。
进国营饭店前,林忆苦怕她不好意思多点吃不饱,特意提前把带来的钱票给她看。
谁知道关月荷也带了不少, 她觉得第一次约会嘛, 要吃就要吃饱点,绝对不能扫兴。
两人的钱票加起来可真不少,点菜的时候可是一点没收着。
服务员想着,自己都提醒过了,他们也说了剩下的会打包,这才给后厨的掌勺师傅报菜名。
掌勺师傅听完,哟呵了一声,“这又是哪个大厂子的领导带人来吃饭了?给钱还是赊账?”
“俩年轻人, 看着像才相亲认识的, 没赊账。”
“难怪!”
等着上菜的俩年轻人确实和才相亲认识的差不多——看天看地看墙面, 偶尔假装不经意地看看对方, 被发现了就很快移开视线。这是林忆苦。
关月荷看啥都认真,这会儿正盯着林忆苦看。
看着看着, 她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伸出手指指他鼻梁左侧的位置, 那里长了颗痣,她之前居然没发现!
“你要不要问点我其他的事情?例如我的工资?”
关月荷摆摆手, “不用, 思甜有次说漏嘴了, 我知道的。”
当时把她震惊到了, 甚至还忍不住冒酸气:林忆苦的工资加补贴怎么这么多啊?他能花得完吗?
林忆苦无奈,忘记他妹了。
在今天之前,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还用问他?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还是漏掉了一些。
她问他以后星期天能不能休息,有没有空出学校?
林忆苦摇头,说不确定,但即使能休息,他应该也不会出学校。
“也是,上学还挺费脑子的,上课跟不上的,休息了也得补上。”关月荷非常理解,毕竟她上工农兵大学时就这么过来的,一个学期能回一趟家就很不错了。
“不出学校也没事的,去进修还是学习为重。”
“没法回来,我们可以常写信联系。”林忆苦道:“到时我给你寄湘省的腊肉,我有个老搭档,他家是湘省的,常收到家里寄的腊肉,你应该会喜欢。”
肉嘛,大家都喜欢吃。但是,“你老搭档也调回老家了?”
林忆苦这才发现,或许他们说的事情有些不一样。
斟酌了一会儿,林忆苦才道:“我进修的学校在湘省。”
关月荷:!!!
“不是在京市吗?!”
“不是。”林忆苦心情有些复杂,解释道:“以前是在哈市的,前几年迁到了湘省……月荷,你不能临时反悔吧?”
“……现在反悔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林忆苦提醒她:“你们厂的人都知道了。”
关月荷还能说啥?说脑子里多了个新见识?这进修的军校怎么就是在湘省呢?!
话说,她怎么没想着问个明白就默认了林忆苦是在京市的学校进修?
皱眉好一会儿,她自己又想开了。
“算了,你这在不在京市进修都一样,反正没空回家,都是写信。”
“我有个舍友也是湘省的,有次她家里寄了辣椒酱过来,她吃一个包子,要抹一大勺辣椒酱!有个不吃辣的舍友学她也抹一勺辣椒酱,结果去医务室躺了两天哈哈……”
林忆苦松了一口气,跟着笑道:“那我有点难了,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一个包子一勺辣椒酱。”
“其实也挺好吃的。”
说起吃的,关月荷的话多了起来,“改天买到猪蹄的话,我们就去找明大爷帮忙,他做红烧猪蹄特别好吃。”
就是可惜了长湖街道国营饭店原来的掌勺师傅,其他人做的肉包子没那么香。
正想到肉包子,服务员喊他们端菜,其中就有一大盘白面包子。
饭菜一上来,俩人默契地没再说话,开始专心吃饭。
不远处的服务员正时不时地往他们这瞟一眼,她要盯着,这俩人敢浪费粮食,她就举报他们去!
“服务员!”
服务员才忙一会儿别的事,想起来他们两个,再看过来时,桌上的食物已经少了一半。
而那俩人还在埋头继续吃。
看着也不像是饿了几天的,也不像是没吃过好东西的……那只有一个可能了:他们就是单纯能吃。
从国营饭店离开时,他们只打包了剩下的两个包子,服务员目送人走远后,才叹了声气嘀咕:两个能吃的凑一起过日子,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么吃啊。
能吃的俩人推着车慢慢往前走,过了十几分钟才到汽车厂的电影院。
关月荷专门找许三嫂帮忙换的电影票,没好意思拿联谊会发的,她觉得他俩和没参加没区别。
“要不要喝汽水?”俩人同时开口问对方,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前走去,要了两瓶汽水。
关月荷小声和他道:“我觉得咱们汽车厂自己生产的汽水不好喝,汽水还得是北冰洋才好喝。”
“那我们下次先去供销社买北冰洋汽水,再来看电影。”
关月荷没咂摸出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不知道他已经在预约下次约会了。直接否掉了他的提议,“别人带其他汽水进来就算了,我们是厂子弟,被汽车厂的工人看到了那多不好!不能这么干!”
今天在电影院负责售票和放映的是其他工人,没遇上许老三两口子,不然他俩肯定被拉着问个明白了。
这次运气好,没遇上大声嚷嚷的大人和小孩,也没被人踢椅子。
电影院里的座位都紧紧挨着,他俩又不是身体娇小的,一坐下来,手臂就挨到了一块儿。
趁着只有幕布上的亮光,底下乌漆嘛黑的,关月荷忍住笑,悄悄地把手伸过去,先用手背碰了下他的手背,见他没反应,才一把把人的四根手指一点点地给抓住了。
下一秒,被她抓住的手收拢起来,带着茧子的手掌心紧紧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借着黑暗遮掩,关月荷笑得眉眼弯弯。
耳边都是影片的声音,还有前后左右的人嗑瓜子、喝汽水、小声交谈的声音,俩人从头到尾都看着前面的幕布,眼睛在黑暗里也亮闪闪的。全场就他们两个看起来是最认真看电影的。
在影片结束、灯光亮起那一秒,握在一起的手又悄无声息地分开,只有对视时含着一汪秋水的双眸表达热情又含蓄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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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时,关月荷没再和他争谁骑车的问题,一只手抓着他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衬衫,仰头看到今日傍晚霞光满天,一阵淡淡的清香味扑到鼻尖。
下坡时,车子的速度加快,她这一时没注意,脸就贴到了他的后背上。
虽然很快分开,但关月荷还是发现了点好笑的事。
“林忆苦,你耳朵红啦!”
林忆苦不打算强撑嘴硬,坦然地承认自己不止耳朵红,可能脸也有点红。
后座的人立刻哈哈大笑。
关月荷也在悄悄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拿手扇风,想让这股热气降下去。
“今天太热了!”
路过某个招待所时,他俩猝不及防和从招待所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两边的人都有些尴尬,还好自行车一下子就冲过去了,省得还得考虑要不要打招呼。
“他俩,一直这样?”林忆苦有些不可置信。
“没错!我都撞见好几次了!”关月荷叹气,“之前我远远看到了都躲开了,就是怕出现现在这个局面。好尴尬。”
被他俩撞破的俩人更尴尬,差点都走反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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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你俩一起回来的?正好,你俩都去参加联谊会了,有好消息不?”
胡同口的大爷大妈们就是在等着他俩呢,前两天大家就知道关月荷要去参加服装厂的联谊会,今早才知道林忆苦也去。
他们还寻思,这些年轻人是约好的吧,一个个都赶在这个夏天谈对象、见家长。
此时,张超男也回来了,也被大爷大妈们问:“超男,你又和你对象看电影去啊?”
张超男:“……”
张超男脸红扑扑的,没好意思看关月荷和林忆苦,推着车快步回家去了。
大爷大妈们见怪不怪,还嘀咕着,都结婚挺长时间了,怎么出去约会看个电影还不好意思呢?
转头还想去问关月荷和林忆苦,才发现这俩人已经溜回家了。
关月荷推着车回了三号院,踏进家门时还笑嘻嘻的,正等着揭秘,好震惊全家人。
没想到,大家各忙各的事情,爹妈在屋里准备晚饭,大哥问了声“回来了”就出去找伟伟静静。
江桂英面无表情地端菜出来,“杵着干啥?拿碗筷吃饭。”
啊?就这个态度啊?
不好奇她参加联谊会到底有啥结果?今早不还想着问她到底看上谁了吗?
她探个脑袋出去看隔壁家,也是静悄悄的。
没一会儿,院子里的邻居一脸八卦地直奔隔壁家,“忆苦,有没有和哪个女同志看对眼?”
关月荷听了一会儿,忽然那边一阵惊呼,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猜到了大概,挠挠脸,一转身,就见爹妈正盯着她看。
江桂英最先演不下去,又笑又气地过来揪她衣服,让她坐下来老实交代。
“说,你和林忆苦啥时候开始的?”
啊?!原来是已经猜到了!
“今天才开始的。”
关沧海连着啧啧好几声,“你俩是做地下情报的好苗子,不声不响地就看对眼了,哎,没一个人发现!”
“也还行。”关月荷谦虚道。她觉得她比林忆苦要厉害点,她不说,连思甜都猜不到!但是她就猜到林忆苦对她有意思,嘿嘿!
“你爹是在夸你吗?别扯其他的,老实说你俩啥时候起的心思?”
关月荷快把手指扭成麻花了,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爹,你当时怎么追我妈的?”
“这些糟心事还说来干啥?”江桂英忍不住戳戳她手臂,“现在说你的事。”
关沧海不赞同,“怎么就是糟心事了?”
“没你的事,你别说话!”
不等江桂英继续追问,去隔壁家的邻居们又一股脑地涌了过来,“桂英,你和方琴是不是早谈好了,让月荷和忆苦凑一对过日子?我就说咋这俩年轻人都不答应别人相看呢,合着是早看上了是吧?”
“桂英,恭喜哦,你们两家以后又是邻居又是亲家,孩子都能住身边。”
“啥时候摆酒请客啊?哎呀,咱们三号院难得有俩年轻人互相看对眼的,真不容易。”
江桂英和关沧海忙着应付邻居们,虽然没提前通气,但现在他们回的话几乎和林大爷方大妈回的一样:
“我们也没想到俩孩子自己看对眼了,也是刚知道呢。”
“结婚的事?还早。忆苦还要进修,我们也想多留月荷两年,过两年再说,主要是看孩子们的想法。”
邻居们想喝喜酒,那还有得等喽。
银杏胡同在这一天结束前,迎来了热闹的讨论。尤其是晚上在周红旗家看电视时,讨论声都盖过了电视声音。
他们就猜着,关月荷和林忆苦肯定是早就谈上了,现在才找了个参加联谊会的借口对外公开。
至于为什么没赶在林忆苦去进修前结婚,那肯定是因为关月荷要提干了,才把结婚的日期往后挪!
张德胜分析得头头是道,“咱们汽车厂都说了,满二十五以后结婚的,同等条件下优先提干,我看服装厂也要施行了,月荷那个条件,不在这当口结婚,提干是早晚的事!就服装厂的情况,军属身份还是加分项!”
不少人觉得他说得最有道理。
人群后面的谢振华淡淡地轻嗤了声,一侧头,发现元宝正盯着他看,然后学他冷笑,胖脸颊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他亲闺女婷婷还缺心眼,纠正元宝的表情,“你学得不对!我爸是这样的,嗤~”
而林家和关家没一个人去前院凑热闹看电视。
江桂英虽然气小闺女瞒得紧,但她是真满意林忆苦,拿碗分出了一份炒鸡蛋,指使关月荷道:“给你方大妈家添个菜。”
伟伟闻言立刻举手,“奶,我去!”
他想去找忆苦叔,让他讲部队里的事。
这俩小的一天到晚在家坐不住,现在还不知道忆苦叔和自家的小姑姑处上对象了。
“就你积极!”关建国拍了下儿子脑袋,“吃你的饭。”
关月荷端着炒鸡蛋刚出门,就遇上了同样端着一碗菜朝她家走来的林忆苦。
俩人对视几秒,忍不住笑了起来,直接互换了手里的菜,又各回各家。
因为他们俩,两家的饭桌上都添了新菜。
“哟!忆苦,就这两步路还要送啊?”
林忆苦回道:“二十步都有了。”
一群人看着他们哈哈笑,要不是他们跑得快,肯定还要被调侃个没完。
赵大妈瞥见他俩进到后院,笑得意味深长:她早就猜到了!
过了一会儿,赵大妈出来看,见林忆苦走了,才去关月荷家里唠嗑,“忆苦这么快就走了?你俩也不多聊会儿。”
赵大妈心想:她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年轻人刚谈上对象,谁不是有说不完的话?
实际上,林忆苦陪关月荷走回来,连她家的门槛都没踏进去,站在门外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林忆苦说,虽然现在谈上对象了,但没结婚,他一个男同志,和她单独待一个屋里不合适。
关月荷也才想起来,林忆苦上次探亲回来,每次找她也都站在门外说话。
刚送走赵大妈,又迎来了林思甜。
林思甜一进屋就怪笑,让她说说和林忆苦约会的感受。
“噫!我都没追着你问你和周敬杭约会的情况!”关月荷做了个捏住嘴巴的动作:不说!
“哦哦对了,子兰今天生了,说起来还和你有点关系。”
“我?”关月荷手指指向自己,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哈哈!子兰本来是要去医院待产的,听到你和我哥谈上对象了,一激动,羊水就破了!”
关月荷也真是想不到,她和林忆苦谈个对象能引起那么大的反应。
“等等,我家里人怎么就猜到是林忆苦了呢?”她没想明白,她也没猜林思甜。她不让说,林思甜能一直闭紧嘴巴。
“我哥呗,他出门的时候和张老师说他参加联谊会去。你俩同时参加联谊会,关大爷和江大妈又不傻,猜不到才奇怪。”
原来是这样。
亏她还想回来放个“炸弹”呢,结果是个哑炮。
关月荷有点可惜,她挺想看她爹妈听到是林忆苦时的震惊表情,早知道就该让林思甜给林忆苦提前说要保密了!
“你知道你哥是去湘省的军校进修吗?”
“知道啊!”林思甜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难道我没和你说过?”
“……应该没说过。”
林思甜嘶了一声,拍了拍脑袋,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要我哥不要?”
“要啊!不要不是亏了吗?”关月荷回顾了一下白天的约会情况,现在觉得怪尴尬的,她可不想再重复一遍了。
“那就好!”林思甜刚刚真为亲哥悬心。
“月荷,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等我啊,我洗了澡就来。”
也不问关月荷同不同意,人已经跑回家去了。洗完澡出来,见到她哥,得意兮兮地道:“月荷叫我过去和她一起睡。”
“你……算了。”林忆苦欲言又止,他没忘记他没参军前,月荷偶尔也来家里和她睡,她有次被踹了一脚,疼得嗷嗷喊。
被踹了,下次还喊月荷来家里。这也是个不记疼的。
“看我干什么?你也要我送?”林忆苦弹了下她脑门,“少说我坏话,改天还给你买新衣服。”
林思甜气得直哼哼,她今晚必须说一百句林忆苦的坏话!
“林忆苦的坏话?”关月荷躺好,把手电筒给关掉,一人占炕的一头,踹不到一块儿,但说话得大声点。
“你能说一百句,我就能说两百句。”
“……”林思甜一想,是哦,小时候不止她被她哥坑,月荷、许成才也没少被坑,只有老实过头的丁学文很少被坑。
俩人嘻嘻哈哈地说起林忆苦以前的糟心事,说一件就笑好一会儿。
得亏林忆苦不在这儿,不然得被她俩气昏过去。
笑着笑着,林思甜几个翻身,翻过了中间作为分界线的厚棉被,和关月荷挨着肩膀,高兴道:“月荷,我觉得特别高兴。”
关月荷也特别高兴。
第70章 下次见
多了个对象, 关月荷发现日子也没太大的区别。
除了前面几天没少在厂里被同事们调侃,尤其是谢冬雪他们几个。
但要说没一点区别,那也不可能。
下班出来, 就看到在门卫室旁边等着的林忆苦。
门卫大爷次次都乐呵呵地提醒他道:“小关同志下班了。”
林忆苦立刻看了过去。
关月荷现在有点能理解为什么林思甜和周敬杭在医院见一面都能乐呵了, 她下班出来看到等待的林忆苦,她也乐呵。
“林忆苦!这儿!”见他还没走过来,她又挥了下手。
等人走近了,关月荷才去看他拎着的网兜,“我看看你都买了什么……哇,你上哪儿买到的奶粉?”问完,她自己学他的语气回:“你吃就行了,少打听!”
从见到她开始, 林忆苦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这会儿更是被她学得乐出声。
不过, 这次他直接交了底, 道:“我有个朋友,初高中那会儿我俩同桌, 后来我去部队了,他进了运输公司当司机, 常跑的地方就是内蒙和东北,正好这次带了些奶粉回来。”
“刚回来见一次, 他又出远门了。不然, 应该给你们介绍认识的。”
听这意思, 那位同桌是他关系很好的朋友了?
关月荷突然从记忆里翻出来一个人来, 找他确认,“不会是和你一起逃学去溜冰被喊家长的那位同学吧?”
不怪她记忆深刻,那年有学生偷偷去结冰的湖面玩, 结果冰面裂开,好几个学生都没了。整个胡同天天有街道办的人去做安全教育宣传。
林忆苦顶风作案,林大爷和方大妈气狠了,找了她爹妈帮忙抓人,林忆苦被狠揍了一顿。
“……”林忆苦深呼吸,商量着问:“你能不能多记我好的事?”
关月荷回以一阵哈哈大笑声。
要说林忆苦好的,其实也不少,但肯定是比不上他干坏事让人印象深刻。
“我不笑了嘻嘻。”关月荷抿紧嘴巴,把骑车的任务交给他,自己抱着网兜坐到了后座上。
林忆苦上车和她一样,都是直接把腿跨过横条,单脚撑着地。腿长就是好,坐后面的人不用担心横扫腿把自己扫下去,更不用瞅准时机跳着坐上去。
今天下班走的是反方向的路,他们要去服装厂家属院看生产回来的秦子兰和才五天大的妞妞。
赶上大家都一块儿下班回家,关月荷这一路没少和同事们打招呼。
进家属院大门时,谷满年还叫他俩今晚去家里吃饭。
见关月荷说了好,林忆苦才道:“那就麻烦姐夫了。”
关月荷差点笑出声,他真会顺坡往上爬。
谷满年抖了下手臂,忙道:“现在可不能乱喊,咱俩还是先喊名字吧。”
这声“姐夫”喊得早了,就算他乐意听,但要关月华听到了,不得气炸了?
林忆苦也没执着,顺着谷满年的话改口,“谷大哥,麻烦了。”
在家属院门口兵分两路后,他俩直奔许成才家里。
房间里的母女俩还在睡觉,他们都压着声音讲话。
秦子兰的大嫂才离开,住隔壁的董大嫂拿过来一篮子鸡蛋,许成才顾不上招呼他俩,忙着给董大嫂拿钱,还托董大嫂下次帮忙带个老母鸡。
等屋里只剩自己人了,许成才才道:“董师傅老家那儿,家家都养三只鸡鸭,董大嫂每个星期都回老家,我们这一层楼好几家都托她帮忙换鸡蛋。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帮你一块儿订。”
在以前,养四只就是资本主义尾巴,所以大家只能养三只。
但自从“批林**”运动开始,对于农村,上头有了不一样的指示:要坚持按劳分配,允许多种经营和家庭副业。
有些胆子大一点的,基层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的人心思就活泛了起来,悄悄地扩大了家禽养殖。
要不城里人哪能常从乡下换到肉蛋食品?
要换成是两年前,关月荷肯定是要的,但现在她不太缺鸡蛋了,一是她姐夫谷满年次次下乡采购都能带些回来分她一些,二是她伯父伯母没少让老乡帮捎带过来。
“我不用,你多买点给子兰补身体。喏,林忆苦送的奶粉,麦乳精是我和思甜一起买的。思甜最近上夜班,没空过来,我和林忆苦做代表。”
许成才这会儿才正眼去看林忆苦,看了一眼,又赶紧挪开视线,找到机会了才冲关月荷眨眨眼,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你真行啊,闷声干大事!
但让他当面调侃林忆苦?算了,他还是没这个胆量。
他这儿有了闺女,月荷和思甜她哥谈了对象。等丁学文收到他寄的信,一定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震惊。
“忆苦哥,坐啊,我给你俩倒水。”
许成才还没开始忙活,就被关月荷喊住,让他别忙活了,说待会就去她姐家里。
“对了,妞妞起名字了吗?”
“没呢,子兰没想好,先喊着小名。”许成才一脸的满足、得意,又不自觉地看了眼关上的房门。
只坐了一会儿,关月荷就说要走了,他们去大姐家里吃饭,总不能空手上门还只张嘴等吃,起码得帮着干点活才行。
许成才也不多留,他白天去 上班,有子兰的嫂子抽空过来帮忙做饭和带一会儿孩子,但家里剩下的活也不少,还真顾不上招待他俩。
“等妞妞再大点了,再请你们来家里吃饭。”
关月荷不耐烦地摆摆手,催他别送了,赶紧上楼回家洗尿布。
“成才结婚后变了不少。”
关月荷笑道:“是往好的变就行。”
许成才这人最大优点就是肯听劝、肯吃苦,她和思甜、丁学文没少怂恿他搬出来,人后来也搬出来了,还知道抱紧他师傅大腿,现在和子兰两个人,日子越来越红火了。
“丁学文下乡后也变了很多……”正说着话,关月荷敏锐地察觉楼上有人在盯着她,一抬头,哎呀,是她大姐。
关月华就是想看看,这点距离,他们两个长着大长腿的,到底要走多久!
谷满年一点都不想劝自己媳妇儿别多管。毕竟,他和月华处对象的时候,没少被关月荷偷翻白眼还不满地哼哼哧哧。
可算是轮到他来看关月荷的热闹了。哎,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天它就这么讲理儿……
乐呵着,就忍不住一边剁剁剁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楼下同在阳台做饭的邻居听不下去了,半个身子探出阳台,朝上骂道:“难听死了,号丧呢?闭嘴闭嘴!”
关月华没了闲心给楼下的俩人计算走路速度,直接冲到了自家阳台,也探出半个身子朝下骂道:“谷满年今天吃点亏,就给你披麻戴孝号上一回!”
谷满年忙着拉她,生怕这一激动就给蹿下去了,同时帮腔道:“老包头你闭嘴吧,一张嘴,整个家属院都能闻到你的嘴臭味!”
楼下安静了一瞬,很快又一阵怒火冲天的啊啊啊声,说要上楼和他们打一架。
老包头的邻居过来拉住人,他还没挣扎出门呢,就见计划科的关月荷带她对象站门口,两个人直接把门给堵了个严实。
一个两个,看着都像是来打架的。
“你,你们要干什么?干部想带头打工人不成?”老包头梗着脖子。
“下班时间,这里没有干部和工人,只有楼上楼下的住户和住户家属。”关月荷叉着腰,凶巴巴地瞪着老包头,“你不乐意住这儿,你就去房管科申请把房子收回去。”
她可听说好几次了,这个老包,仗着年纪大,还是厂里的老工人,经常找邻居麻烦,尤其是住他家楼上的她姐家。
邻居里也有讲理的,也跟着道:
“就是啊老包,你一天到晚说不是楼上楼下吵,就是左右两边吵,咱家属院就这条件,你要个十分清净的地儿,你自个儿寻摸去,别人回自己家还一点声不能出啊?没这个道理!”
说到这,住老包头家隔壁的那对小年轻又气又羞。他们也被老包头找上门过,大声嚷嚷着叫他们晚上办事小点声。
当时好多邻居都听到了,羞得他们简直想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他们俩面皮薄,不像楼上的关月华和谷满年。
楼上那俩被说了,直接说老包头不要脸,自己娶不到媳妇儿就去偷听邻居家的墙角,还说老包头家里有时候有动静,谁知道他在家和谁鬼混……
当时把老包头气得嗷嗷喊,胸口疼得要进医务室。结果进了医务室,那会儿还是贾医生坐诊,开错药,老包头上吐下泻两天,又去了工人医院躺了两天才好。
就是因为这事,老包头才看谷满年不顺眼,逮着一点小事就要骂。
谷满年碍着自己在厂里是干部的身份,一般情况下不和他计较。
但要碰上关月华在家?
那不得了,关月华从小就没让自己受气的觉悟,不把老包头气得跳脚,她那张嘴停不下来。
自己媳妇儿都帮出头了,谷满年也不是不识好歹的。关月华骂一句,他帮腔一句。有时候骂得不痛不痒,事后还要被批评,这慢慢的,骂人的技术也就上来了。
老包头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哪里敢上楼和那个姓关的炮仗对骂?谁知道另一个姓关的炮仗也来了。
楼上那个是能骂,门前这个是能打,他都招架不住。
抹不开面子道歉,就气呼呼地说:“你们人多欺负我一个老头,我不和你们计较。”
门砰地一下就关起来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告到厂领导面前,关月荷也不怕他。
楼下什么动静,楼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等关月荷和林忆苦一进屋,关月华也没了刚刚怒气冲冲的样子。直接给林忆苦派活,让他给谷满年帮忙去。
一顿饭下来,关月华净顾着观察他俩了:吃饭吃得真香啊。
她都怀疑这俩人是不是因为这点才互相看上的。
—
关月荷和林忆苦在外面吃晚饭,两家人没一个想着找人的,都以为是等着关月荷下班了俩人就约会去。
“月荷和忆苦又出去吃啊?你们两家干脆合一块儿吃饭算了。”
“您甭管我们两家的事,我听说谢大爷也要来城里,这咋还不见人呢?”林思甜一句话就把谢大妈给问哑声了。
她倒是想让老头子来,但大儿子大儿媳不同意,小儿子那还没站稳脚跟,靠不住。
谢大妈还想说几句找补回面子,但一见到江桂英出来,立刻带着板凳跑了。
江桂英还嘀咕呢,“这么早就去占位置看电视了?”
—
吃了饭还在外面慢悠悠散步的俩人半点不着急回家。
再过几天,林忆苦就要去学校报道了。买到的票不是星期天出发,关月荷忙着上班没法送他。
只能趁着还在家时多处处。
散步散到天色全黑,趁四下无人,走着走着,肩膀就挨到了一起。
才牵了一会儿手,关月荷突发奇想,“你要不要试试看,我载你是不是更稳?”
林忆苦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但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还能说什么?
还得听她的,跨着坐,不然车子一边轻一边重,影响稳定。
“坐好了。”林忆苦捏了捏她脑袋后面的短马尾做提醒。
关月荷信心十足地一脚蹬下去,没蹬得动,整张脸都在使劲,还是没动静。
她以前又不是没载过两个人,难道林忆苦还能比两个人重两倍?
低头往后看过去,果然!
“林忆苦!”
林忆苦肩膀被锤了两拳头,也没克制住笑声。他为了车子能停下原地,双脚死撑着地,快把全身力气都给用完了。
“把脚抬起来,快点!”
肩膀又被怕了一巴掌,林忆苦才把腿抬起来,保证道:“这次真的不作弊了。”
关月荷也一脚把车子蹬了出去,刚得意了几分钟,没注意前面的水坑,不仅俩人的裤腿都遭殃,还颠得车头歪歪扭扭了好一会儿才稳住。
关月荷得出了结论——她和林忆苦,半斤八两吧。
胡同口乘凉的邻居们看到他们回来,对他们天天出去约会已经见怪不怪了。抬头看了一眼,都懒得开口调侃。
只有许小妹在看到他们时,一如既往地翻个嫌弃的白眼。
她对关月荷姐妹、林忆苦兄妹都没好感,关月荷和林忆苦处了对象,讨厌的人以后可能还会成亲家……她讨厌的人都聚堆了。
但想到关月荷上次拿棍子追着她满胡同跑的事,她翻白眼时没忘记背过身去,悄悄地翻。
还在心里嘀咕了句:林忆苦没看上她脑子有问题,关月荷看上林忆苦也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俩人压根没发现人堆中间的许小妹。
关月荷和林忆苦也就在外面没人的时候拉拉小手,等回到人群里,又是一脸正儿八经的表情,走路也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站在二号院门口才说了一会儿话,关月荷眼尖,看到亲妈和方大妈手挽手从三号院出来,立刻给林忆苦丢下一句“我回家了,明天见”。
隔天,林忆苦去等关月荷下班,还顺路给未来姐夫谷满年送了一块肉,补昨天的口粮。
谷满年又喊他们去家里吃饭,关月荷已经摆手拒绝了,“我们去明大爷家吃!”
说完,又招呼林忆苦赶紧上车。
跟着关月荷几乎是天天吃好吃的,国营饭店、卓越服装厂食堂大厨小炒、明大爷私底下的大硬菜……林忆苦的嘴巴都要被养刁了。
但时间一天天过,他也准备要去学校报道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方大妈过来敲门,把屋里各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床上的床单被套都已经被收了起来,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样子。
旁边的桌子上有件新的外套和一袋包子,是关月荷刚刚送过来的。
她想多留些时间给他们说话,结果月荷过来送了衣服和一网兜包子,才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妈过来和你说几句话。”
林忆苦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拖了旁边的椅子过来,“您坐。”
以前愁林忆苦老大个年纪了还没想着找对象,现在他谈上对象了,谈的还是她看着长大的月荷,还是愁。
“你学习、工作的事我不懂,我就不多嘴了。”方大妈道:“你皮是皮了点,但人还是有责任心的,妈信得过你。去学校了,常和月荷联系,不能三两个月找不到人,就你这样的,哪个姑娘能开心得了?”
“妈,以前我那是出任务,不能和家里人联系……”
“别犟嘴,你好好听着。”方大妈瞪了他一眼,才把自己年轻时候谈对象的经验传授给他。
林忆苦听完只问:“我爸以前就这么会搞浪漫了?”
方大妈:“……”
谈不下去了,方大妈气得拧了把他的耳朵,懒得说了!
回了自己屋,方大妈还觉得堵气,越发想不明白,“就他这样的,你说月荷看上他啥了?”
林大爷劝方大妈想开点,“一个猴一个栓法。甭管他们咋谈,反正月荷能治住他,吃不了亏。”
—
天才蒙蒙亮,林忆苦就大包小包的出门了。
“吓!”关月荷突然在拐角处蹦出来。
林忆苦假装被吓到,配合地啊了一声。
“……敷衍!”
她提前一天就和他说,他出门太早了,她起不来送人,让他注意安全。
他刚出三号院,就看到拐角处有片衣角,猜到了是她。
还真是。
林忆苦觉得这已经够让他惊喜的了。
没想到还有别的惊喜。
关月荷让他把手伸出来,和他对视了几秒,嘿嘿笑了两下,飞快地拍了下他的手心,“哈!什么都没有。”
他也没失望,笑着看她,手刚要收回来,又被拍了下,但这次留下了张照片。
和思甜之前误寄给他的是同一张照片,但显然,手心里的这张和思甜手里的那张不一样。背面是她的字迹:一九七四年三月,广交会正门前。
他也是前几天看到她的本子才发现,她写的字板板正正的,特别像她这个人,认真、有棱有角,但又没板正到觉得尖锐。
“月荷,”
他刚想说等过年他就回来了,但上学后情况未知,又觉得寒假还很远,改口道:“等我到学校就给你写信。”
“好。”
“要记得给我回信。”
“好。”
“那我走了。”周围没人,林忆苦难得主动“过线”,伸手握了下她的手掌。
关月荷很喜欢和他牵手,他的手有劲儿,触碰到的时候怪舒服的。
用舍友们的话说:咱邻居家的哥哥长得真得劲啊。
但再喜欢,也不能公共场合拉扯个没完。
“下次就见面了。”关月荷深呼一口气,催他赶紧出门,免得赶不上车。
等到人走到外面街道上,不见了身影,她才转头回去继续睡觉。
其实也没怎么睡得着。
有对象以来的这小半个月过得太高兴,人要离开半年,一时半会有些失落很正常。于是,她又叹了声气。
但少睡一个小时,也没消耗她的精气神,隔天上班还是风风火火的。
“林科长,刚刚市里来通知,下午去开会。”
“是上次说调整生产计划的事吧?那行,小关,你准备好材料,这会你去开。”
关月荷愣住,林科长正等着她的回答,她反应过来后,很快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的!”
计划科里的其他人纷纷看向关月荷,这个会议,一般是林科长或者副科长去开,但此时被安排到了关月荷头上,大家也猜到了计划科接下来的变动情况。
谁进计划科没点上进心?关月荷也不是万能的钱票,自然有人觉得不满。
关月荷和林科长前脚刚出办公室,就有人忽然叹了声气,自嘲道:“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要去报名推荐上学呢,以前是有文化的得缩着脑袋不敢高调,现在反过来了,有文化的人更快得到提拔。”
说这话没意思,不说别的,关月荷拿市革委会给的名额上学,没占用厂里的名额。
其他人明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听过就过了,又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都看出来关月荷有可能要成为他们科室的二把手了,说不定也不会在计划科待太久,何必让自己在未来领导面前留个坏印象呢?
代表林科长去参加市里的会议像是一个信号弹,给大家提了个醒。
之后,林科长更是把手头的工作慢慢往下挪,端个搪瓷杯在办公室偶尔指导下工作,比档案室的管理员还要轻松。
关月荷一边羡慕一边吭哧干活,要不是林忆苦发电报回来报平安,她都要忘记自己还有个去进修上学的对象了!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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