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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5

    第71章 关科长

    等关月荷收到林忆苦的来信, 已经是九月初了。

    送信员站在二号院和三号院大门中间喊林思甜和关月荷出来拿信。

    林思甜看看自己手里的信,再看看关月荷手里的,厚度一看就很明显。

    算她哥懂事, 终于不是写信只写薄薄一张纸了!

    而关月荷回家拆开一看, 信纸还真只有一张,信上的内容也简短,写了他已经入学报到,还在学校遇到了以前一个班的战友。信件最后不忘问她近况,让她务必抽空回信。

    但信封里还有两张他在学校门口的照片。一张穿着军装,一张穿着她找许成才帮忙做的新外套。

    内敛沉稳又意气张扬,哎呀,林忆苦穿军装真好看。

    关月荷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 欣赏了好一会儿, 才把照片压在斗柜上方的玻璃底下。旁边就是她的照片和全家的合照。

    以后再把二哥一家、朋友们的照片陆续摆上, 这片玻璃下的世界就丰富起来了!

    丁学文收到许成才报喜的信件, 回信时,信纸上好多个表示震惊的问号和叹号, 关月荷光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决定给在湘省进修的林忆苦分享一下。

    写完回信, 窗外吹进来一片半黄的叶子落在她书桌上,预示着京市的初秋到来, 被关月荷一并装进了信封里。

    趁着此刻心绪宁静, 关月荷决定再背一会儿德语词汇。

    没错, 是德语不是英语。关月荷边读边皱巴着一张脸。

    章新碧和郭旭升两位老师不停地夸她有语言天赋, 一次比一次夸得厉害,夸得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夸得她脑子晕乎乎的。

    上个星期天去五星汽车厂交翻译资料,她一时热血上头, 就说要跟着他们学习德语。

    其实刚说完她就捂住嘴巴了,有一点点想反悔。

    章新碧当没看到,直接从抽屉里拿出来几本学习德语的书籍,看起来用了很多年,随便翻开一页,上头的笔记都是章新碧写的,很独特的簪花小楷字迹。

    章新碧当时就给她开始讲德语语法规则,她走之前,还学了二十几个词汇,拿到了三张德语学习磁带……

    突然换门语言,她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就已经在学习的路上了。

    有点辛苦,但想到自己以后就是个又会英语又会德语的“外语专家”,她身后那根隐形的尾巴已经翘上天了。

    所以,在给林忆苦的回信上,她还写上:或许下下下次回信,我要用德语回啦,请时刻保持进步,不然你要看不懂回信了,林忆苦同志!

    学了半小时,大哥过来敲门。

    是给她送录音机票的。

    两位老师的录音机不能借她用,她只能发动家里人帮忙寻摸了。

    这年头,能接听广播的收音机在城里已经不算特别稀罕的大件了,供应比前几年多了不少。但能播放磁带的录音机极少,还多是进口货。

    进口的买不起,国产的也就只有葵花牌盒式磁带录音机,去年四月份才研制成功,外头都抢疯了。

    可见能搞到一张票来多难。

    “天呐天呐!谢谢大哥!”关月荷收到印着“葵花牌盒式录音机”的票证时,已经激动得原地蹦跳了。

    关建国笑笑,说他只能换到票,还得她自己去百货大楼守着柜台排队。

    “大哥能帮我换到票已经帮助很大了!”关月荷激动完,问他用多少钱换到的票。她这刚拿出存款,关建国就摆手道:“我帮人捎带了些东西回来换的,没费钱,别给了。”

    是没费钱,但肯定费人情了。关月荷不好估算这个价值,干脆把柜子里的奶粉拿了两包出来塞给他,“给阳阳喝的。”

    奶粉是林忆苦找他那位同桌朋友换的,给许成才送了一些,家里留了一些,剩下的就给了她,说多喝点能长高。

    他们三个同一天出生的小娃娃,曹丽丽的闺女在凌晨出生,叫玲玲。吴兰香的儿子在早上出生,叫晨晨。她小侄子在中午出生,就叫阳阳。

    不得不说,她妈和白大妈、赵大妈一起商量给起的小名挺好听的,还有意思。

    “行,你忙吧,我回去了。对了,妈让你中午别开火了,去家里吃饭。”

    等大哥走后,关月荷把自己的存款全拿出来点一遍。

    参加广交会花完了存款,半年过去,她攒下来的存款才勉强过百,要买录音机,她还要再攒攒。

    平时帮章新碧他们翻译资料,其实没什么补贴,一个月下来能有三、四块钱已经不少了。

    反正她也不是奔着那点补贴去的。

    章新碧和郭旭升又是厂里的翻译人才又是技术人才,待遇好,她每次过去汽车厂,不是请她吃小炒就是给她带些吃的回来。

    当然,带回来的还有一顿天花乱坠的夸奖。

    要不然她休息天也不会常往汽车厂跑。

    清点结束,她又把钱票整齐叠好放回去,大概还要再攒半年才能攒够买一台录音机的钱。

    她不急着现在就得买到,也不打算找家人朋友借钱。学习嘛,是一场持久战,慢慢来不着急。

    “三转一响”里的缝纫机迟迟没有着落,她已经自动忽略过去了。

    至于之前还想着买台相机?忘到天边去了。

    要攒钱,但也不能亏待自己的嘴。

    这不,听到二大妈在前院招呼大家快去供销社买肉罐头,她冲得比谁都快。

    一晃眼到了国庆,关月荷学了一个月的德语,总算摸到了点门路,没再皱巴着脸背词汇。

    同时也收到了林忆苦的回信和包裹,还真给她寄来了湘省风味独特的腊肉,还有两罐辣椒酱。

    林思甜又给她带过来一瓶辣椒酱,说她和林大爷、方大妈吃不了这么辣的,已经把收到的辣椒酱全分出去了。

    “我哥真只给你这个做过生日的礼物啊?”林思甜震惊地捏着桌上的几张肉票,找关月荷求证。

    “是啊。多实在!”今年她妈没忘记她的生日,也给煮了一碗面。她没猜到林忆苦居然也记着。

    “行吧。”林思甜见她是真满意,把肉票放回桌上,感慨道:“我爸说得对。”

    “林大爷说啥了?”

    “……说你俩最配。”

    “那是!我的眼光不可能差!”关月荷得意地抬起下巴。

    “你的证考下来了吗?”关月荷得意完也没忘了关心好朋友的工作。

    “放假前才交了报名材料,年底考。”林思甜原本想找她出去逛逛街放松下的,这会儿看她桌上一堆书,又提了一口气,“我去拿书过来学习。”

    关月荷哼哼地调侃她,“我还以为你要和周敬杭去约会。”

    “他最近常往我们医院跑,我天天见到他,休息不想见了。”

    但还没等她搬书过来,前院忽然一阵热闹声。

    俩人立刻把学习抛到一边,小跑去前院看热闹。

    看到二大妈、张大爷和郝大仁正在往屋里搬箱子和厚被子等行李,关月荷就猜到是二大妈、张大爷终于和郝大仁父母商量妥,让郝大仁搬到张家来住了。

    前院的邻居一边帮忙一边打听:怎么突然就谈妥了呢?

    二大妈脸上没多少喜意,只道:“我们这边房子宽敞,够给俩孩子做新房,亲家说还是让大仁过来住这边好。”

    “你家做新房不重新粉刷下?”

    “房子好好的,粉刷它干啥?”

    大家觉得二大妈肯定没说实话,郝家能坚持那么久不松口,怎么就突然开窍了?

    伍二妮觉得正常,“不开窍还能如何?结婚了不住一块儿,迟早要出问题。”

    “也是。”

    看热闹的人里,也就林思甜知道点情况,但她关键时候嘴巴严实,连关月荷都没透露半分。

    十月一过,大家才知道为什么。

    张超男怀孕了,总不能还让小两口分居两家,两家人难得和气了一回,以郝大仁搬到张超男家里居住结尾。

    接着,伍二妮有了怀孕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你们二号院的娃娃是非得成群结队来吗?”其他院子的人这么调侃。

    即将添家庭成员的两家都高兴,除了孙家旺。

    不对,现在不能叫孙家旺了,而是叫伍家旺了。

    伍二妮做主,去派出所给孙家旺改了姓,当是给自己家续了香火。

    伍家旺没反对,他顶着孙姓,在学校常被人欺负,虽然他后爸去把欺负他的学生的爸爸揍了一顿,人家不敢明着欺负他了,背后还是约好了一起排挤他。

    改了姓后,有了小小的改变,受到的排挤少了些。

    他没高兴多久,却听到他即将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消息。还被胡同里的大爷大妈开玩笑说:“你妈有了新孩子,就不要你喽。”

    伍家旺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在家嗷嗷呜呜地哭一顿,又跑出去躲着。

    金洪昌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伍家旺又被亲妈揍了一顿,嚎得更厉害了,坐在胡同口嚷嚷有了后爸就有后妈。

    “还是打得少了。”

    “哪家的后爸整天惦记给你买吃的穿的用的?你可不能学你那亲爹没良心啊,咱们人老眼没瞎呢。”

    大爷大妈们一人一句,把伍家旺数落得没好意思再在外面嚎,抽抽噎噎地回家。

    刚进院子大门,正好撞见金洪昌从屋子出来。伍家旺别扭地要转过头去。金洪昌却把钱票塞给他,让他去买包红糖回来,“剩下的够你买瓶汽水。”

    “咋了?还要买啥?”见他站在原地不动,金洪昌说着从口袋掏钱和票出来,伍家旺看了他一眼,捏着钱飞快跑了。

    带回来一包红糖和三瓶汽水。但还是泪眼涟涟的。

    “水龙头都没你眼睛流得多。”伍二妮把汽水放一边,“又咋了?”

    知道带三瓶汽水回来,那就是不别扭了,干啥还要哭不哭的?

    伍家旺委屈道:“月荷姑姑说我哭起来嚎得太难听像要断气的鸭子呜呜呜……她太过分了!”

    伍二妮、金洪昌:“……”

    沉默了会儿,金洪昌道:“我和她说去,让她以后不说你了。”

    “呜呜呜,不成啊,你又打不过她!”伍家旺更委屈了。

    过来给她家送鸡汤的罗桂芳憋住笑,安慰他道:“没事,宋公安家的西北也没少被她说,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她还请你吃过冰棍呢,是吧?”

    也是。

    伍家旺被安慰到了一点点。

    月荷姑姑好就好在,她不会因为他亲爸而欺负他。她是无差别欺负,整个银杏胡同的皮猴没少被她收拾。

    而被提到的关月荷正在准备参加市里举办的市先进工人的表彰会。

    七月份提交的材料,十月下旬出表彰名单,十一月初才开表彰会。

    过程如何暂且不提,结果是好的就行。

    关月荷在家人朋友们众多的着装建议里,最终决定采用谢冬雪给的建议:穿卓越服装厂自己生产的衣服和鞋子。

    要争取一切机会给自己厂做宣传!

    像是平时去市里开会似的,这个表彰会并没有搞得多隆重。

    关月荷去领了奖状,被日报社的记者拍了张照片,这个会就这么匆匆结束了。

    但奖状带回来,小关同志还是在厂里出了一把风头的。

    交给广播站的表扬稿子是谢冬雪写的,在客观阐述事实的同时,又杂带私货地狠夸了一通。

    以至于小关同志没少收获贺喜声。

    回到胡同里更不得了,江桂英带着奖状在二号院、三号院转一圈,整个胡同的人就都知道了:关月荷,她被评为市先进工人了!

    “月荷这是不是快被提干了?”

    “我猜也是。”

    “月华刚升宣传科副科长,月荷也跟着要往上升,真看不出来,这姐妹俩够争气的。”

    关月华提干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关月荷提干的事暂时没影。

    这几个月里,计划科迟迟没有人事变动。但林科长几乎天天往生产车间跑,计划科需要签字的事情大多交到了副科长手里。其他人都忍不住嘀咕:林科长还调不调走了?

    关月荷也嘀咕呢,但她的生活忙碌得很,上班工作,下班学习德语,分不出闲心琢磨别的。

    她去参加市先进工人表彰大会回来没两天,厂里召开工人大会,主要宣布林科长将提拔为分管生产的副厂长,统管运动服车间、运动鞋车间的生产。

    新任命将从元旦开始生效,现在开始到元旦这段时间是公示期。

    原来的龙副科长也被提拔为正科长,但暂时是“代正科长”,要考察一段时间才能转正。

    龙科长往上推荐了两个人作为副科长候选人——关月荷,陶诚。

    “小关,小陶,恭喜了。”

    关月荷乐得一一回谢,陶诚笑得就有些勉强了:他忘了关月荷之前被厂里往上推荐成为市先进工人了!

    原先还觉得能争一争,现在一扒拉,发现关月荷被提拔的筹码越来越多,堵心了。

    名单推荐上去后,接着就是厂里组织对被推荐人的个人谈话和个人工作情况考察。

    谈资历,小关同志是建厂后招的第一批工人,算上做临时工那半年,进厂已经满八年了。

    谈能力,算不上能力突出,但交代下去的工作都能完成好。

    谈群众基础,那小关同志的群众基础没得说,当初推荐上学时,她可是得票第一。

    再谈别的加分项,小关同志前有为民除害上日报头版,后来又去工农兵大学加强了理论学习,接着去参加广交会表现突出,最近还被评为了市先进工人。

    陶诚心里大概有了数,虽然觉得可惜,但没办法,只能收拾好情绪等待下一次提拔机会了。

    按照往常的情况,谈话完就差不多有结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变数。

    关月荷认为自己已经做完自己能做的了,着急也没用。

    结果没出来,关月荷照常按时上班,做完工作,按时下班。

    把胡同口银杏树仅存的一片叶子摘下来,放入给林忆苦的回信中。

    七四年京市的秋天落下帷幕,又在骤然降温的某个夜里,提醒着她冬天要来了。

    她要去排队买大白菜和土豆红薯,为今年过冬囤食物了!

    “桂英,你家月荷的提干也定下来了吧?”

    “没定呢,还不知道。哎呀,你赶紧往前挪两步……哎哎哎,前面那几个插队的给我站出来,排队到后边去!”

    “我就不起来,你有本事把我拎起来!”那几个中的领头一脸无赖地直接袖着手蹲地上,看着老大一个。他们就仗着自己长得壮实,才肆无忌惮地插队。

    这话刚说完,宋公安就大步走过来了,板着脸问:“干啥呢?”

    见着公安,刚刚耍无赖的人想嬉皮笑脸地混过去,上方一团黑影笼罩下来,一抬头,正是银杏胡同鼎鼎有名的关月荷同志。

    说起来他和关月荷还有点渊源。但关月荷明显是没印象了。

    当初他和一个兄弟去卓越服装厂外面堵“肥羊”想抢点钱花,结果正好碰上关月荷,被揍得嗷嗷喊。

    得亏当初关月荷揍他们揍得厉害,加上没抢成,家里还帮忙通了关系,才不至于让 他们被关进去。

    所以,他听到关月荷直接抓持枪逃犯的消息时,一点没意外。这丫头就是这么虎,谁被揍谁知道。

    不等他狡辩,关月荷已经开始告状了。

    “宋公安,我在后头老远就看到他们几个插队了,太过分了!其他人都老老实实排队,就他们,一点素质都没有!”关月荷撸起袖子,“这是哪个单位的人?大家快来认一认,太丢单位的脸面了!”

    “对对对,我们没素质,我们这就走。”看到关月荷撸袖子,无赖头子差点就条件反射地想抱头了,都不用宋公安开展教育工作,人就招呼其他无赖溜到后面去了。

    关月荷夸宋公安道:“还是宋公安您有威慑力,太省心了!”

    怪不得大家啥鸡毛蒜皮的事都喜欢找宋公安处理。

    宋公安只觉得小关这人太谦虚了。起码在银杏胡同,小关同志的威慑力还是杠杠的。

    有宋公安帮忙维持秩序,再没人敢趁乱插队,队伍有序地一点点往前挪。

    家家户户都把自家的地窖间给填满,又从煤炭厂或者煤炭铺拉回一车车煤球,温饱有了着落,心也就松快起来了。

    八卦闲聊的情绪高涨。

    东家长西家短,这个胡同总有说不完的鸡毛蒜皮、各式各样的家庭邻里矛盾。

    关月荷放下课本,也拎个小板凳出来凑热闹,主要是给脑子放个假。

    正好有人说到,车间主任给许小妹介绍对象,许小妹高高兴兴地出门相看,最后把介绍人给臭骂了一顿。

    “为啥啊?”

    说话的人看了眼关月荷,才道:“车间主任给介绍的铁路局的男同志,叫高元森。”

    名字怪耳熟的。

    关月荷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她姐以前谈的对象吗?

    “许小妹说了,关月华看不上的,凭什么介绍给她?她也不是废品站上班的。车间主任哪知道这些事啊,人家也是好心,被她骂得生气了,说再不给她介绍了。”

    关月荷翻白眼:这又关她姐啥事啊?许小妹真是瞎牵连人。

    但话说回来,她还是很赞同许小妹的想法的,高元森那样拎不清的,确实不适合谈对象,结婚更不行。

    许小妹这是谈得多了,有了经验,终于知道分辨哪些人适不适合谈对象结婚了。

    “姑娘家家的,谁谈对象能谈十几个?我看她就作吧,熬来熬去,年纪大了没男人要。”

    大家刚刚还在八卦许小妹呢,现在倏地转头,改去骂刘媒婆了。

    “厂里开会次次提倡年轻同志晚婚晚育,二十五六还年轻,正是个人拼搏奋斗、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的好年纪,你这思想,还是得多教育!”

    现在晚结婚的姑娘多了,自家没有,亲戚家也有,哪能这么瞎说?

    再说了,多谈对象算什么?又不是乱搞。照他们说,现在的年轻人还是保守了。

    一听“教育”两字,刘媒婆就跟被踩到尾巴似的,生怕自己又被抓进去写检讨,灰溜溜地跑了。

    关月荷默默偷笑。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多数还是脑子正常的,汽车厂的思想教育做得真到位啊!

    许小妹没想到自己又一次相看没成,还被有心人盯上了。

    到内蒙下乡四年的丁显光今年申请到了探亲假,辗转一个星期,才回到了家。

    丁显光一回来就诉苦,说打死也不想回内蒙了,四年了,仍是吃不惯喝不惯,他就算回不来城里,去郊区乡下都好。

    丁大妈灵机一动,上许家找许大妈商量,让丁显光娶了许小妹,这样丁显光不用下乡,许小妹也能嫁出去了。

    许小妹最近听不得别人说她嫁不出去这种话,要是有人给她介绍歪瓜裂枣,那更是火上浇油。

    丁大妈前脚上许家的门,许小妹后脚就拎着棍子找上丁家,把丁显光揍了一顿。

    宋公安和林大爷下班了还得给两家人做调解。

    人一闲下来,事儿就多。

    这边刚停歇,下乡去东北的丁显宗也回来探亲了,他还带了在下乡当地娶的媳妇儿。

    丁大妈不乐意二孙子娶个农村媳妇儿,垮着脸数落人,但人家农村媳妇儿还看不上丁家呢。

    嫌弃丁家人多地方小,吃口饭都要计较个没完,还不如他们在乡下过得舒坦。

    回来不到三天,丁显宗和他媳妇儿收拾行李回东北了。

    气得丁大妈在门口直骂:白养了丁显宗这个孙子。

    丁家的热闹还没结束,谢大妈的老伴儿谢大爷背着俩大布袋,投靠儿子来了。

    谢振华冷着脸,没让人进屋,只道:“谁是你亲儿子你找谁去!”

    哦豁!谢老师和谢振兴真不是一个爹的兄弟啊?!

    谢振华现在不一样了,以前只是个教数学的初中老师,现在是给中专生上物理理论课的技校老师,还被邀请去给厂里技术员上理论课,以后说不定就是厂里的技术专家了!

    加上刘阿秀还是车间小组长,俩人凑一起,以后分到只有技术专家能住的小洋楼也有可能。

    这会儿谢大爷在三号院后院里撒泼打滚,没一个人过来帮忙指责谢振华的。

    一是别人家的家务事不好判,二是不想得罪了谢振华。

    但大家私底下没少猜:谢振华的亲爹是什么身份?

    最后又是宋公安和林大爷出面,让谢大妈带人去厂里招待所开间房先住着。

    宋西北故作老成地摇头叹气,“我以后做啥都好,就是不要做公安。”

    刚说完,就被宋公安拍了一巴掌,“你这样的进不了公安队伍。”

    “不可能!忆苦哥说我这样的就适合进部队!”

    关月荷赶忙解释道:“林忆苦说的是,你这样的适合进部队拔拔刺,被收拾几顿就老实了。”

    宋公安差点笑出声,又拍了下宋西北,“听到没有?部队不要刺头!”

    “我不信!等忆苦哥回来,我让他当面和你们说!”宋西北转头去问关月荷,“月荷姐,你对象什么时候放假回来?”

    “不知道啊。”关月荷双手一摊,“他没和我说。”

    “噫……月荷姐你这对象不行,我有个表哥……嗷!老宋你又打我!”

    宋公安还嫌弃打得轻了。

    关月荷看得津津有味,宋西北就是根墙头草,一会儿崇拜林忆苦,一会儿想挖林忆苦的墙角。

    关月荷把胡同里最近的八卦写了下来寄给林忆苦,顺便问他什么时候放假,过年回不回来。

    等待回信、收到信件、寄出回信、又等待来信的日子里,胡同仍是热闹不断。

    一直到元旦的前一天,厂里广播站通知全厂职工到小礼堂领过节福利,另外播报了厂里的最新的人事任命:

    “……关月荷同志提拔为计划科副科长……”

    关月荷提着的心落回到了实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关科长,恭喜啊!再接再厉!”

    “谢谢厂长!”

    关月荷乐了半天,下班时想直接往家里奔,还是被谷满年提醒了,问她领了福利没有?

    嗨呀!乐傻了!连吃的都能忘!

    关科长小小地反思了下自己。

    —

    “老关师傅!”

    关沧海回头,哟了一声,难得他小闺女这么迟才下班回家。

    见她车头和车后座都是米面粮油和一块肥猪肉,心说服装厂的待遇忒好了点,怪不得小闺女傻乐成这样。

    但是,“老关师傅也是你喊的?喊爹!”

    关月荷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严肃道:“老关师傅,请你称呼我关副科长!”

    老关师傅:“……”

    原来是找我显摆来了。

    老关师傅从善如流地改口,嗓门拔得高高的,“呀!关副科长,您下班啦?”

    喊完,又转头和明大爷愁眉苦脸道:“见着了吧?我这倒霉闺女,找她老爹我耍官威呢。”

    明大爷气得胡子被吹歪,瞪了眼看似诉苦实则炫耀的老伙计和老伙计那笑得停不下来的倒霉闺女,快走两步,一个横扫腿上了车,叮铃铃地冲进了银杏胡同。

    关月荷也就在自家人面前得意了一回,没出去显摆。

    但她这根本瞒不住,大爷大妈们的消息灵通着呢!

    当然,关月荷高兴的不只是升职,还有涨工资。

    工资是随着工龄一点点往上涨的,一般来说,两年会涨一次。

    她这次是又升职又涨工龄,以后每个月能领四十三块钱,足足涨了四块五!

    林忆苦寄信回来,说二月初回家过年,让他们这段时间不要寄信,他进部队训练去了。

    行吧,等他回来,迎接他的就不是小关同志,而是关科长了!

    “关科长,别笑了,过来帮我扯毛线。”林思甜打断她的傻乐。

    “知道了,林医生!”

    她俩一口一个“关科长”、“林医生”,互相得瑟个没完,客厅坐着的方大妈和江桂英听了都忍不住笑。

    第72章 志愿书

    “大爷早啊!”

    “小关科长, 你也早上好啊!”门卫大爷照旧乐呵呵地打招呼。

    小关科长听着怪亲切的。

    小关科长很满意。

    职位改变了,手头的工作暂时没多大改变。毕竟林科长,哦不, 林副厂长还在计划科时, 工作就分派得差不多了。

    但厂干部会议没少参加。

    理顺了手头的工作,关月荷就觉得这工作也没那么难嘛。

    “你们办公室没人不服气吧?”谢冬雪悄声问道。

    关月荷仔细回想了下,摇摇头,“表面上没有。私底下可能在悄悄不服气。不过没关系,工作完成就行,我又不稀罕人人都喜欢我。”

    “通透!”谢冬雪赞赏地夸了句,然后坏笑着调侃:“别人喜不喜欢不重要,邻居家哥哥喜欢就成了, 对吧?”

    “那不是?!”关月荷高高扬着下巴承认, 下一秒就和谢冬雪商量道:“你下次直接称呼林忆苦大名吧, 你一说邻居家哥哥, 我老想起他以前猫嫌狗厌的事,哈哈!”

    谢冬雪笑着应了下来, 扒拉几口饭,忽然好奇, “你觉不觉得,和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谈对象很奇怪?”

    “不奇怪啊。”关月荷赶忙咽下嘴里的饭菜, “我们中间好几年没见过, 他上上次回来探亲, 我都没认出他。”

    要是真一直天天在银杏胡同里见面……她觉得应该没法有想谈对象的心。

    “等等, 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关月荷这才觉得,谢冬雪不太对劲。

    谢冬雪挠挠脸,“我妈想让我和住隔壁院子的邻居儿子处处看, 怎么说呢,人挺好的,但我觉得别扭。”

    谢冬雪她爸在酒厂上班,她妈是机械厂的,她家那一小片,每家都有机械厂的工人。机械厂是比五星汽车厂规模还大的国营厂,福利待遇只会更好,所以谢冬雪之前参加联谊会只考虑找机械厂的男同志。

    其实也是因为服装厂的年轻的单身男同志不多,没谢冬雪看得上的。

    “不着急,你先观察观察,处对象也没事,处不来就分了再找嘛。”

    说到这,关月荷觉得,她身边很多女同志真得多多地向许小妹学习,谈到不好的不可怕,大不了就再换。

    “说得也是。”谢冬雪耸耸肩,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见周围的人吃完离开,空了一小片,才凑脑袋过去小声道:“我们宣传科空降了一个副科长过来。”

    关月荷停下舀饭的动作,也伸长脖子把脑袋凑过去,也压低了声音,“什么来头?他来了,那你怎么办?”

    谢冬雪和何霜霜被列入提干候选人,现在还没被提,就是因为宣传科和人事科没职位空缺。

    相对来说,谢冬雪可能会比何霜霜更容易往上走,毕竟何霜霜有个在房管科当科长的公公,还有个从采购科调去销售科当副科长的爱人,她家三个工人全都是干部有点难。

    “原来在轻工业局上班的,人家可不是冲着宣传科来的。”

    谢冬雪却点了点她脑门,道:“今早刚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人家本来是要空降计划科,也就是你们科室的。要换个其他竞选人,说不定就空降成功了,结果碰上你这个硬茬,厂里也不乐意他空降,市革委会的人来了都不能说你不堪重任。他就只能退一步,到宣传科来了呗。”

    那倒是,毕竟当初市革委会还发了文件号召大家向关月荷同志学习。

    难怪找她谈话后要那么久才出结果,原来她差点就当不成关科长了!

    “我猜人家早晚要离开宣传科,你留个心眼。”

    谢冬雪快速结束了这个话题,示意她往右后方看。顺着谢冬雪的视线看过去,打饭窗口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同志,不是厂里的熟面孔,关月荷就猜到这位就是空降过来的副科长了。

    但计划科和宣传科平时没多少工作的交集,关月荷只把模样给记下了,没再过多关注。

    小关科长忙着呢。

    龙科长转了正,去掉了“代”字。正式上任的第二天,就找了关月荷谈话,问了她的入党意愿。

    这都不需要问!关月荷自然是一个劲地点头同意啦!

    没多久,厂党支部领导找她进行谈话后,给了她一份入党志愿书。

    小关同志当天一路推着车回家的,乐得直接从银杏胡同走过去,走着走着,发现走过头了,又乐呵呵地掉头回家。

    “月荷,去前边胡同找谁呢?”

    “啊?我随便走走。”

    “……这话谁信呐?”但不信也没办法,还能去撬她嘴巴问个明白不成?

    关月荷回家后就把家门给关上了,在房间里边看志愿书的条目边琢磨怎么写,连打草稿都一撇一捺写得板正、郑重。

    “眼睛咋了?”江桂英过来找她,敲了几分钟的门才等到她开门,一进去,就看到她眼眶红红的。

    心想着,不会是和她姐一样,被提拔了,厂里老油条不服气,找她麻烦了吧?

    “刚刚写字呢,写着写着就这样了。”

    “哦。”江桂英松了一口气,不是被人欺负就行。又批评她道:“你就不能等到电来了再学习?照着油灯看书,小心以后也要戴眼镜!”

    现在冬天,天黑得早,电又是要到六、七点才来,别人点油灯干活,她小闺女点油灯学习,她家隔壁的谢振华就是常年这样,近视眼才越来越严重的。

    戴着眼镜的常正义费力地提水经过,他听到了江桂英的话,更加加快了脚步,不然待会他就被当作反例了。

    关月荷睁大眼睛,把脑袋凑到江桂英面前,“您看我这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不可能近视!”

    江桂英:“……懒得和你贫嘴。”

    把手里的布包扯开,“找人给你换的棉花,看看够用了没?”

    “够了!谢谢妈!”关月荷笑嘻嘻地说要给她按肩膀,表达一下她的孝心。

    吓得江桂英赶忙拍掉她的手,觉得好笑又好气,“你妈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孝顺!”

    她那些邻居老姐妹喜欢喊闺女一块儿去澡堂搓澡,她就没这个想法。

    “大姐还好吧?”

    “还行,她说不让我们管,她自己能收拾得了人。”江桂英叹气,“你们工作了吧,盼着你们当干部,当了干部吧,又寻思着还不如不当这破干部呢!”

    “那不成啊。自个儿争取到的凭啥不当啊?我们又不是走后门靠关系上去的,当这干部每个月还能多几块钱多拿半张工业票呢。”关月荷理直气壮道:“与其让别人指挥我干活,不如让我指挥别人干活,我觉得我脑子转得更快!”

    “对对对,你厉害你厉害。”江桂英觉得,再说下去,小闺女又要把自己从头到脚狠夸一遍了。

    “对了,忆苦没说具体哪天回来?”

    “没说。不用管,他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

    江桂英看了她两眼,又叹一声气,心里嘀咕着:没见过哪个年轻人像他俩这样谈对象的。

    关月荷跟着江桂英回三号院吃晚饭,正好看到谢大妈坐院子大门外抹眼泪。

    不知情的人看了都得说一句“可怜”。

    但整个银杏胡同现在谁不知道啊?谢振华都亲口承认了,他不是谢大爷亲儿子,也没吃过谢大爷的一口饭,没道理要给个继父养老。

    刘阿秀的娘家人前段时间天天过来看情况,总之就是不允许谢大爷住到家里来。

    谢大爷在厂里招待所住了一个月,每天花不少住宿费,还没口粮,坚持不下去,元旦前就回老家了。

    但谢大妈没走,整天在外头一脸受大委屈了的表情,没一个人帮着她说话的。

    大家都觉得谢大妈老糊涂了,自己跟着大儿子过日子,还非要把谢大爷给拉上。

    这不,谢大妈又在抹眼角,可关月荷看着,也没半点泪啊。

    看到腿脚不便的华大妈正往屋里一点点拎水,关月荷大步越过谢大妈,上去直接接过华大妈手里的水桶,两步就到华大妈家门前,哗啦啦地给倒进了水缸里,转头又再去接水。

    华大妈反应过来,想拦人,反倒被江桂英给拦下了,“拎两桶水就是顺手的事儿,你让年轻人多干点。”

    “就是啊,华大妈你下次尽管张嘴吩咐。”

    华大妈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时我在家,没水了,都是小金给我接的。真是多亏咱们院里的年轻同志,没少照顾我和老李。”

    “这话说的,邻里邻居的,互相搭把手,谈不上照顾不照顾的。”

    丁大妈从屋里出来,酸溜溜地道:“桂英,那你咋不叫你家月荷也给我搭把手?咱还是十几二十年老邻居呢。”

    江桂英不接茬,反问:“你家显光又瘸腿了?”

    “什么叫又啊?这就没好过!”丁大妈生气道:“厂里工人和家属去厂里的工人医院看病,凭啥不给报销医药费?我明天还去厂里工会讨理去!”

    丁大妈顾不上让关月荷一视同仁地帮忙搭把手了,站在自家门前,叉着腰扯开嗓子就开始骂厂里工会不干人事。

    各家从屋里探个脑袋出来看了眼,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丁显光还没回内蒙去啊?”关月荷一回到家就问。她最近好事不断,差点就忘了这个人。

    江桂英嫌弃地撇了撇嘴,“别说了,为了不回内蒙,在家装病不成,已经折腾到医院去了,说是摔断了腿走不了路。

    医院给他做了检查,说他是装的。厂里不同意给报销,丁大妈还想找思甜帮忙,还好思甜最近工作忙,住医院值班宿舍。

    昨天去工会闹了一次,被保卫科给轰出来了,说丁显光这算是搞欺骗,浪费厂里医院的资源,不允许报销。

    我看啊,是她提的要求太过分,让厂里出面,给丁显光从内蒙调到市郊区的乡下,工会没法办。知青办又三天两头上门催,工会领导气恼火了。”

    真能折腾。

    厂里也不全是不讲人情,只是没给报销,但知青办上门要求工会上门做思想工作,工会都推说丁显光现在没法走路,让知青办拿个主意。

    说到底,丁显光想调别的地方下乡,那只能通过知青办啊,找工会没用。

    于是,后面几天,关月荷每天下班都见知青办工作人员上丁家的门。

    丁显光仍然坚持自己腿疼走不了路,把上门的工作人员都气急眼了,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暴躁。

    好些天没见着林思甜了,她想找人八卦都找不到。

    原来还能和曹丽丽聊聊天,现在曹丽丽一下班就忙着照顾小闺女。

    好家伙,曹丽丽家的玲玲那叫一个大嗓门,一个能顶俩,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而这几天时间里,她也反复修改草稿,还找了谢冬雪帮忙指导,最后一字没涂改地誊抄了一份,正式把志愿书递交了上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关月荷着急了两天,才调整好心态,继续投入到工作、学习中去。

    一月中旬,关月荷收到开会通知,月底将召开讨论她入党的支部大会,让她做好准备。

    月底,支部大会召开,她拿着志愿书站在前面一字一句地念着,一边忍不住激动,一边反复提醒自己冷静点。

    两位入党介绍人,一位是郑行敏厂长,领着她进入了卓越服装厂。另一位是朱荣华大姐,从她进入厂办后没少在工作上提点她。

    “关月荷同志还年轻,再多些工作经验,再更主动些扛担子,就更好了……”

    毫无意外的,又听到了熟悉的那句:“关月荷同志,恭喜你,再接再厉!”

    —

    “月荷,这么早起来扫雪啊?”曹丽丽天没亮就一手手电筒一手手纸出门,见到关月荷时吓了一跳。

    “昂!醒得早,就出来扫扫雪当锻炼了。”实际是她激动得不太睡得着,夜里听着外头呜呜呼呼地刮大风,仔细听,还能听到下雪时的簌簌声。

    “你这一天天的可真有劲啊。”曹丽丽感慨了句,大家都差不多年纪,总觉得关月荷比她和常正义小好几岁似的。

    关月荷从围巾里把下半张脸也给露出来,笑道:“我吃得多啊。”

    曹丽丽刚出院子大门,就高声惊呼:“雪都要到小腿了!”

    没一会儿,宋公安、常大爷也陆续带着扫帚出门扫雪。住前院的人也醒了,白向红招呼白跃进爬梯子上屋顶铲雪,伍家旺一边抱怨外头冷一边被催着上屋顶干活……

    胡同道上乌泱泱的两排人头,全是扫雪清道的。

    虽然天气冷,但大家都乐呵呵地唠嗑,离上班时间还早,也没急着出门。

    “今天发工资,你家买肉不?”

    “买啥啊?过些天就春节了,先攒着,今年年夜饭吃肉吃个够!”

    早起的小孩跟着嚷嚷:“我想吃肉馅的饺子!不掺酸菜的!”

    引来大人的笑骂声:“你倒是会吃,谁家的饺子能这么包啊?就吃肉饺子不吃别的菜了?”

    “关师傅,你今年还去钓鱼不?”

    关沧海点头,“必须去啊!我都和老朋友们约好了。”

    关月荷偷笑,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她爹“钓鱼”掺假,起码一半是直接找他那些老朋友们换的。

    “甭笑!”关沧海指她脚下没扫干净的雪,严肃道:“关月荷同志,你现在得带头做个好榜样,干活不能马虎。”

    “您不懂,我干活有自己的计划。看,”关月荷把脚边的雪往墙角一扫,“这不就干净了?!”

    关沧海:“……”

    铁定是只顾着傻乐,没顾着脚下的地!

    七五年的二月真是喜庆。

    哦,喜庆的或许是极个别同志。

    因着围巾挡住了嘴巴,关月荷在领到工资时,高兴地龇着大牙。

    工资是从一月份开始涨的,但现在才领一月工资。所以,她这是第一次领到四十三块钱。

    拿到工资的第二天就是星期天。

    关月荷大清早就骑车出门,直奔离得最近的百货大楼。

    “不要挤!不要挤,今天来的布多,都能买到!”

    “凭啥不给我拿那块蓝色的布?我不要灰色的,你给我换!”

    “哎呀!谁踩我?后面的人别挤了!”

    几乎每个柜台前都是人挤人,关月荷浑身的力气在这时候根本使不上来,只能被迫地跟着往前挪。

    眼看着后面的人要插队,她一把拦下越过她往前递钱和票的人,把手里的钱票直接塞给了售货员。

    “同志,我要一台录音机。”

    为了买这台录音机,关月荷不仅是花完了这个月之前的存款,连分到的布票和工业票几乎都拿去换了钱。但自行车一路叮铃铃的显示着她快跳出嗓子眼的雀跃。

    一回到家,关月荷就先拿了张磁带放进去捣鼓,滋滋滋地一阵刺耳声,终于有了正常的声音。

    “月荷姐姐,它在说什么吗?”西南盯着录音机看。和收音机长得差不多,但收音机里播的,除了月荷姐姐学的英文,其他的她还是能听得懂的,她却完全听不懂这个大块头叽里咕噜地在说什么。

    “你要和我学德语吗?”还没出师的关月荷已经在想着收徒了。

    西南立刻捂住了耳朵,“我听不到听不到。”边说边跑了。

    嗐!又是个听到“学习”就愁眉苦脸的娃,和前院的伍家旺一个样。

    得知关月荷又买了台收音机,邻居们陆续上门来看。

    不是为了看新收音机来的,而是想看看关月荷中了什么邪,居然买两台收音机?!

    “不是收音机,是录音机?有什么区别?我看它们都长差不多。”

    “能放磁带。”关月荷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演示了,每次演示完都要回:“里头的人在讲德语。什么是德语?德国人他们的本地话叫德语。学来干嘛用?可能下次参加广交会能用得上。”

    “你还去参加广交会啊?”大爷大妈们震惊,并开始琢磨着,能不能托关月荷从广交会上买些不要票的稀罕物。

    关月荷:“……我只是打个比方,没说还能去参加广交会啊!”

    “怎么不能去?你懂两门外语,该去帮忙啊!”大爷大妈们让她别谦虚,但关月荷真没谦虚,她学德语还没学半年,离能和德国人正常对话还远着呢。

    林忆苦就是在这时候拎着两大包行李回到银杏胡同。

    “你谁啊?”林忆苦此时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又没穿着显眼的军装,张大爷一时半会儿也难认出来,警惕地盯着这个生面孔。

    “张大爷,我。”林忆苦把白色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整张脸来。

    “呀!忆苦回来了啊?!”

    听到外面的人在喊林忆苦,好热闹的大爷大妈们又涌了出去,没忘招呼关月荷一起。

    “学习的事放一放,月荷,快去看看你对象啊。”

    “哦对,我都忘了他俩在谈对象了!”

    “你这脑子能记着啥?”

    落后几步的关月荷匆匆披上外套,刚要出门,又绕回去把房间里的围巾给戴上。

    林忆苦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面的关月荷,那么多人里,就她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红色围巾,露出来的一双眼亮晶晶的,最吸引人。

    林忆苦边走边忙着和邻居们打招呼,好不容易挪到关月荷身边。俩人对视了一眼,又匆匆挪开视线。

    旁边的二大妈调侃道:“我们不在这碍眼了,忆苦难得回来,陪你对象说说话呗。”

    “对啊,忆苦你家里没人,你爸妈和思甜去喝喜酒了,没回来。”

    其他人哈哈笑了起来,没少往关月荷脸上看。可惜了,根本看不到关月荷害羞的表情。

    关月荷还理所当然地催他们快走,“年轻人谈对象的话你们也要听啊?”

    邻居们哄笑着三三两两地散开,又互相招呼着去家里继续唠嗑。

    二号院大门前只剩他们两个。

    趁着没人盯着,关月荷赶忙伸手去摸了下林忆苦的手,被冰得躲了下,又让林忆苦搓搓手,暖和了才牵上。正好还能借着大衣给挡住牵着的手。

    手牵着,但却是一人看左边一人看右边,防止有人走过看到他们在外头“拉拉扯扯”。

    一般人也不会傻站在外头吹风,但牵着手也挺暖和的,没一个人想到要进屋去。

    “我以为你还要过几天才能到家。你真会挑时间回来。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

    “你回家了,我也买到了录音机。这和双喜临门有什么区别?”关月荷觉得是没有区别的。

    “那这日子可真是太好了。”林忆苦笑了起来,本来再平常不过的日子,被她这么一说,没意义也变得有意义了。

    见前面没人要往这边走,林忆苦转头过去,正好和关月荷撞上了视线。

    俩人默契地愣了下,就这么盯着对方看。

    又默契地异口同声道:“围巾很适合你。”

    关月荷立刻低头看着地面偷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此时戴的红色围巾是林忆苦在湘省买了寄回来的,林忆苦的白色围巾是她找人帮忙织的。

    在肯定自己眼光好这点上,她和林忆苦完全一致。

    “月荷……”

    “等等。”关月荷示意他暂停说话,给他重新做了自我介绍,“现在,你可以叫我关副科长,也可以叫我未来的 党员同志!”

    林忆苦:“……”

    一个月没信件往来,就错过了这么多好消息!

    “好的,关副科长,我的行李可以先放你家,然后再请你出去吃顿饭吗?”

    关副科长满意了,决定请他在家吃。

    “月荷,你身后是什么?”

    “什么啊?”关月荷转头往后看,什么都没看到,衣服干干净净的。

    林忆苦往上看,关月荷也顺着他的视线往上,只看到屋檐和天空。

    “好像有根翘上天的尾巴,不知道是谁的。”

    关月荷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得意显摆,“是我的哈哈哈!”

    一般人想显摆都没机会呢!

    关月荷乐哈哈的,林忆苦也盯着她傻乐。赵大妈扒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看得牙酸,又把窗帘拉起来。

    宋西北想冲过去找林忆苦问军校是什么样的,被蔡英和宋公安给拦住了,让他老实在家待着。

    —

    林忆苦这是第一次踏进关月荷的房子。

    没谈对象前,怕她介意,都是站在门外说话。谈对象后,怕别人背后说她闲话,最多只送她到家门口。

    现在他进来了,沙发上坐着宋西北宋西南兄妹俩,俩人手里拿着他给的饼干小口小口地咬。

    宋西北每次想张嘴,都被宋西南嘘地一声,示意他听爸妈的,过来月荷姐姐家少说话。

    林忆苦脱下外套搭在斗柜上,问:“中午想吃什么?”

    宋西北回:“都行。”

    “没问你。”林忆苦这回是看着关月荷问的。

    关月荷回:“都行。”

    宋西北叹了声气,他有点后悔答应忆苦哥过来玩了。

    第73章 工人大会

    宋西北之前很盼着忆苦哥回来, 这样他就能找忆苦哥多问军校是什么样子了。

    但这次忆苦哥回来有一个星期了,每天吃了晚饭都来二号院,他现在看到忆苦哥只想远远躲开。

    “你躲啥?你不说找他学几招吗?”宋公安搞不懂, 现在这些十四、五岁的小伙子真事儿多, 一天一个想法。

    宋西北苦着一张脸,“忆苦哥没空搭理我,他只想和月荷姐说话。”

    “那为啥西南就喜欢过去玩?”

    “西南是小屁孩,有吃的就待得住。反正我不过去玩了。爸,忆苦哥要还过来喊我和西南,你就说我不在家。”

    话音刚落,林忆苦准时过来喊他和西南了,听说他不在家, 林忆苦就上前院把宝安宝宁都给喊去了关月荷家当“监督员”。

    关月荷让他们几个在客厅里听德语磁带或者听广播。

    明天去厂里开工人大会、领年货, 就要放假过年了。

    放假前, 她还要写一份工作、生活总结交上去, 正在屋里奋笔疾书呢。

    宝安宝宁对林忆苦陌生得很,拘谨地和西南挤在沙发上, 吃一小口饼干,就悄悄地看一眼月荷姑姑的对象。

    这胡同里的辈分乱七八糟的, 她们三个还在读小学的小姑娘,西南管月荷叫姐姐, 宝安宝宁却是喊姑姑。

    关月荷也从来不纠正, 她们也就各喊各的。

    西南对林忆苦算熟悉了, 这会儿不想听收音机, 更不想听叽里咕噜的德语,“忆苦哥哥,可以给我们讲军校吗?你上学和我们上学一样吗?”

    “好啊。”林忆苦把收音机和录音机放回柜子上, 再拿旁边的布给它们盖上,月荷说这样防止进灰。

    原先拘谨的宝安宝宁听得入迷,又觉得月荷姑姑的对象特别好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出来。

    而伍家旺和金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坐在小板凳上静静地听。

    等关月荷写完总结开门出来,发现屋里不少小孩。二号院里,除了还不会走的,和宋西北,其他小孩都在她家了。

    被围在中间的林忆苦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过去,冲她笑了下,就道:“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儿,改天再给你们讲别的。”

    “改天是哪天啊,忆苦叔叔?”

    林忆苦被气笑了,给顺顺纠正称呼,“你跟着西南喊哥。”

    喊他对象叫姐,凭啥管他喊叔?大三岁而已,又不是十三岁!

    顺顺挠挠头,听话地哦了一声。宝安宝宁很是心有灵犀地同时开口,“好的,忆苦哥哥。”

    林忆苦:“……你俩可以喊叔。”

    顺顺不乐意了,“那我也要喊叔!忆苦叔叔,叔叔叔叔!”

    林忆苦开始有点理解他爸妈对小时候的他的暴脾气了,有时候看着就是很欠打。

    “啧!常一帆你欠打是不是?”

    顺顺回头一看,是月荷姑姑,立刻撅着嘴巴,不敢犟嘴了。

    顺顺的大名就叫常一帆。平时大家都喊他小名,每次被喊大名,就相当于是“我数到三”。关月荷开口,威力翻倍。

    这帮小娃娃把小板凳一一复归原位,才挥手说再见。

    都是来关月荷家玩被关月荷教出来的好习惯。

    林忆苦也是这次回来才发现,银杏胡同这一茬的刺头、小霸王见着关月荷了都犯怂。

    怪不得三号院的张二嫂收拾张全斌时,说的就是:“你再给我滚地上嚎,我喊你爸来收拾你!你爸收拾不了,我待会喊你月荷姑姑来!”

    “我也回去了。”林忆苦没磨蹭,小孩们前脚刚出去,他这已经穿好外套,站在门外了。

    林忆苦本来就长得高高壮壮的,再披着厚实的军大衣,门外的人被他挡得都瞧不见屋里的情况。

    关月荷跨了一大步向前,飞快地抱了下林忆苦,一副占到大便宜的样子,乐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弧,飞快地摆摆手,“明天见。”

    前面几天,西北天天都盯着林忆苦,出门了还扒着林忆苦问问题,关月荷根本找不到机会占便宜!

    今天可算是让她找到机会了!

    林忆苦过了十几秒才想起来要呼吸,见她笑得贼兮兮的,真能把他气得牙痒痒。

    次次都趁他不注意才靠过来,又动作极快地撤开。

    但明天还见面呢。

    关月荷目送他踏出后院,心里美滋滋的,刚要把门关上,忽然听到对面耳房的宋西北撕心裂肺地嚎叫:“你们为什么不喊我?我也想听!宋西南,我不帮你背书包上学了!”

    关月荷嫌弃地噫了声,西北这嗓音还能变回以前的不?

    又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话说林忆苦以前有过变声阶段吗?

    刚想完,又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肯定是有过的,他小时候反正不是现在的嗓音。

    现在的林忆苦说话声音怪好听的。关月荷心里偷偷地想道。

    隔天,卓越服装厂召开了全厂工人大会。

    这和元旦时开的大会不一样,元旦那时候又搞文艺汇演,又是评先进表彰会。

    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工人大会,最近车间里的工人的声音不少,闹了几次矛盾,现在开会主要是想听听工人同志的想法。

    此时,就有工人问出了大部分工人最关心的问题:“厂里新的一年还招不招工、工人分房还有没有?”

    卓越服装厂现在有工人四百九十三人,这几年里,除了增加车间,还单独设了个配件厂,专门生产纽扣、拉链等小物件。厂里有了自己的澡堂、理发店,医务室也要到了合格的医生过来坐镇,恢复了正常。

    按照卓越服装厂的订单量,其实是可以继续增设生产车间,继续招一批工人的。

    厂领导们讨论过后,认为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不能盲目扩张。毕竟现在还是按着计划来的,要是扩张了,没法从纺织厂拿到布,百货公司又缩减了采购量,有可能养不起那么多工人。

    但工人们不一定能够理解,厂里不增设车间,不招工,他们家里孩子根本没法分配留城,孩子多的,就算家里双职工也不够给接班的。

    再就是分房的福利了。

    厂里家属院里的房子已经全分完了,七四年一整年,厂里家属院的空地上没再起房子,那就意味着,下一次分房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目前满足分房条件但没分到房的工人极少,但他们也担心自己蹭不上厂里的分房福利。

    有人开了头,底下的工人们瞬间就附和上了,还有人提议说要建个服装厂自己的电影院,再建个农副食品加工厂等等。

    现有的厂址不够大怎么办?申请建个二厂不就行了?!

    关月荷只觉得工人们真敢想敢干,给他们一块地,就什么都能给搞起来。

    “工人同志们,听我说两句。”

    厂长的声音一出,大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认真地听着。

    “增加车间、提高生产量、提高工人福利、招工、建宿舍楼分房,都是要做的。大家看看这几年,咱们厂不就是一直在做这些事吗?”厂长不疾不徐地道。

    “建宿舍分房,这是肯定要的,保障厂里工人住房,这是应该做的。家属院还空了一大块地出来,那里就是要等着建房的。但上头领导认为,我们厂暂时不需要继续建房,没申请到建筑队,建房这事要往后缓一缓。”

    “至于招工……我想大家应该听说过红秀制衣厂。红秀牌的成衣,在百货大楼可是最抢手的。”

    底下不少人摇头,厂长不提,他们都要忘记这个牌子的成衣了。

    毕竟他们自己本来就是服装厂的工人,想穿新衣服,自己买布回来做更划算,没几个人会专门去买成衣穿。

    “红秀制衣厂在七零年的时候有六百名工人,其中五百名是生产线工人,一百名是做管理的干部。到了去年,他们已经有一千一百多名工人,其中八百生产线工人,三百多管理干部。”

    有人皱眉,四年时间,工人数量翻了个倍,这不正说明厂里效益好吗?

    “但是!”厂长话头一转,“计划的生产量是固定的,效益也几乎是固定的,厂里工人却翻了个倍。红秀制衣厂四年时间没给工人涨工资,生产线工人原来的补贴都没有了,过年过节发下去的福利也打了个折扣。原来的老工人不满意了,天天去拍领导的办公桌,问为什么多了四年工龄都不涨一分钱?”

    底下的人彻底没声了。

    前些年,卓越服装厂的发展劲头猛得很,卓越牌运动服、运动鞋被摆到外省的百货大楼柜台上,车间的工人们没少三班倒。

    加班是有额外补贴的,要是加班多,补贴能抵得上半个月工资。

    七四年没多大变化,招了小部分工人进来,工人们有时候偶尔才需要三班倒。

    但今年的生产计划是已经下来了,和去年一样。

    要是招工人进来,相当于工人们没了加班的补贴,厂里还要腾出钱来扩厂房、购买机器、发工资,那么,还能有多的钱用在提高工人福利上吗?

    谁知道明年又是什么样的生产计划?万一分到他们头上的生产计划又少了,那不更完蛋?

    关月荷心想,厂长说的那还只是当下的影响。

    她没少去市里开会,对其他厂子的情况了解得还多些,尤其是红秀制衣厂。

    红秀制衣厂的子弟工人多,一个车间里的工人,关系弯弯绕绕,车间主任有时候都不好管理。

    车间里出现一个懒汉,就会出现两个三个。大家干活又不是按劳动多少拿工资,干多干少拿一样的工资,慢慢的,其他积极的工人也懒了下来。

    红秀制衣厂仓库甚至堆了不少不合格的瑕疵品,这也是需要成本的。

    上上次去开会,红秀制衣厂被批评,因为厂里管理不当,有工人和黑市的人里应外合,大量倒卖仓库里的瑕疵品。

    上次去开会,红秀制衣厂又被批评,是因为红秀制衣厂哭穷,要跟市里申请补贴。

    不少国营厂是需要市里给予资金、技术等支持的,像卓越服装厂这样能自给自足的才是少数。

    关月荷猜测,可能是因为卓越服装厂汇报好成绩在前,红秀制衣厂随后却申请支持,才被领导批评得厉害。

    开完职工大会,工人们抱怨的声音少了大半。

    排队领年货时,不少人还夸厂领导高瞻远瞩,做得对。

    也有人觉得苦闷,“咱们卓越牌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多受欢迎啊,怎么不给多点生产指标?”

    要是指标多,厂里不就能扩大车间、招工人又不影响老工人们的收入了吗?

    “就是啊!像咱们卓越牌,就应该多多生产,卖到全国各地去!”

    当然也有开完会还是不满意的,阴沉着脸,不满道:“你家孩子少,离下乡还远,你当然觉得好了!”

    被呛了的人也不憋着,反呛了回去,“知道孩子多不够分工作,你就少生呗!”

    后面的人把两人分开,不再提招工、建房的事情,他们相信,厂领导不是瞎忽悠他们,会带着他们把厂子发展得更好、把工人福利往上提。

    正好,前面领到年货的人满脸喜气地给他们道:“今年能分到两斤肉!其他的和去年一样!”

    “哪里一样了?苹果多了一斤,还多了份糕点呢!”

    “哎呀,差不多嘛。去年给的特供票,今年没了,给换成糕点。”

    关月荷着急了,“不能买啤酒啦?”

    “能啊,另外发了啤酒票。”

    那就行。

    关月荷放心了,又和旁边的工人大姐唠嗑家属院里的事儿。

    在关月荷看来,家属院的筒子楼和胡同里的平房,没什么区别。

    住筒子楼和邻居闹矛盾,是上下左右各个方位都有得吵。住平房和邻居闹矛盾,那就是前后左右地吵。

    有人住的地方,吵架是省不了的。

    大姐此时佩服地道:“小关科长,你大姐哟,真是厉害!老包头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屁都不敢放。要不是你姐是汽车厂的,我们都想推选她当家属院的妇女主任!”

    关月荷哈哈笑,不敢想她姐要是当了妇女主任会是什么场景。

    大概甭管谁家闹事,甭管谁占理还是理亏,男女老少都得挨她一顿骂。

    关月荷推自行车下班,见着在厂门口等着的林忆苦,忙不迭挥手。

    等他大步走过来了,就听她激动地指着车把手上挂着的肥猪肉和排骨,道:“工人福利两斤猪肉,科级干部可以多领一斤!我要了排骨!”

    她在吃肉这件事上,真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极大的热情。

    林忆苦顺着夸道:“小关科长厉害!”

    他天天来等她下班,听厂里的人大多喊她“小关科长”,他就也偶尔冒出来一声“小关科长”。

    显然,小关科长对这个称呼十分满意。

    本来要和他们打招呼的许成才和秦子兰收回挥手的动作,对视一眼,夫妻俩悄悄地绕了过去。

    他们决定还是别吭声打扰了。

    走了一段,许成才回头看,发现推车的人变成了林忆苦,只看背影,都能看出此时的关月荷肯定正眉飞色舞地给林忆苦夸他们厂多好。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忆苦哥还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许成才啧啧道。

    秦子兰让他别感慨了,“赶紧的,你闺女怕是已经嚎起来了。”

    “哦哦,快走快走。”许成才加快脚步,又笑道:“咱们家妞妞脾气真大。”

    不过,脾气大点也好,不容易委屈自己。

    除夕这天早上,各家都开始忙活准备年夜饭,只有关月荷这样白天顾着上班的,才开始忙活搞大扫除。

    说是大扫除也不对,除了卧室之外,江桂英和赶回家过年的关爱国已经帮她打扫一遍了。她就只需要收拾自己的卧室。

    不收拾不知道,她的卧室居然已经塞了这么多东西了!

    一个衣柜,两张书桌,一个斗柜、两个木箱,以及新增了一个书架。

    书架是林忆苦这次回来给她打的,尺寸刚好,可以放在书桌边。

    除了这些大件,还有她的书本、笔记,凑一块儿,也能塞满一个箱子。

    多了个书架,但她没把她学习的书本、笔记放上去,而是摆了不少小人书。

    卧室的窗户被敲了几下,一打开,就看到了林忆苦。

    “呀!下雪了!”

    雪花落在林忆苦黑色的大衣上,存在感更明显了。

    “需要我帮忙吗?”林忆苦一低头,就看到她书桌上堆满了书籍。

    “不……呃,需要吧。”思甜说,让她多使唤林忆苦,给他点表现机会。

    于是,西北西南兄妹俩又被林忆苦喊了过来帮忙扶梯子,他要把房梁打扫一遍。

    而关月荷正在整理她与朋友们的信件。

    几年下来,竟然攒了一大堆信件。

    以前只和丁学文通信,后来多了大学的舍友、同学和老师,而最近半年,通信最多的人变成了林忆苦。

    翻到胜华前年国庆时的来信,才发现,她已经一年多没和胜华联系上了。

    当时收到信件,她回了信。等到年底,仍不见来信,她想了许久,又给胜华寄去了一封信,并把在川省军区的那位男同志的地址附上。

    此时看到这封信,失落和担心都同时冒了出来。不知道胜华是不是忙到没空来信,还是……肯定是太忙了,关月荷直接给下了结论。

    毕业挺久了,她和舍友们的联系渐渐少了下来。

    只有春梅,她们两个保持着两个月一封信的通信频率,次次都在信里喊口号,互相鼓励对方一定要坚持学习!

    当然了,春梅次次来信问:一米七的关月荷同学,你邻居家的哥哥谈对象了没有?

    关月荷是真长到一米七了,专门去车间让工人大姐帮她量的。

    并且,她在二月初准备回信时,正好林忆苦在她家客厅给娃娃们讲军校都上什么课,时不时地会往卧室书桌前的她这儿看一眼。

    关月荷心一动,就给了春梅同学肯定的回答:邻居家的哥哥谈对象了,对象是关月荷同学。

    并把自己升副科长、被介绍入党的消息写了进去,明着提醒春梅同学下次请称呼她关科长。

    想到这,关月荷就嘿嘿笑出声,她已经开始期待春梅同学的回信了。

    林忆苦听到她轻微的笑声,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后脑勺,和被叠得整整齐齐装了一箱子的信件。

    每天忙着上班、学习两门语言,还不忘忙活好吃的、和五湖四海的朋友通信。

    林忆苦心道,怪不得江大妈老说月荷每天使不完的牛劲。

    “忆苦哥,忙完了吗?”宋西北幽幽开口,心里已经翻白眼了:又只顾盯着月荷姐看!还干不干活?他想回家了!

    关月荷也抬头问:“忙完了吗?”

    “快了。”

    关月荷这边一收拾完,林忆苦就赶回家帮忙干活。

    拎着一条鱼要去前院处理,正好遇上要去杀鱼的关爱国。

    “忆苦哥。”关爱国打了个招呼,又悄悄地瞥了林忆苦一眼。

    他二姐和忆苦哥谈对象的消息传回老家时,他下巴都要惊掉了!

    关爱国刚还有些怕林忆苦,毕竟从小就这样,但一想到林忆苦是他二姐对象,他又不怕了,又喊了声“忆苦哥”,这次音量拔高了几倍。

    刚要进屋的关沧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门吓得踉跄了下,“嚎啥?”

    关爱国傻乐,跟在林忆苦后面问东问西,还试探着问林忆苦能不能顺手帮他一起把鱼给处理了。

    林忆苦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声警告。

    关爱国讪讪,把鱼给收了回去,自己动手。

    没一会儿,关月荷又拎了一条鱼出来,她临时加的菜,想做鱼肉丸子吃。

    林忆苦主动开口,“给我,我来处理。”

    关月荷笑嘻嘻地直接递过去,“忆苦哥,辛苦了。”

    “顺手的事儿。”林忆苦嘴角扬了扬,见旁边的人目光灼灼,就问:“你也要我帮忙?”

    关爱国可没忘记他刚刚的眼神,猛地摇头,“我自己来,不麻烦你了忆苦哥。”

    林忆苦刮鱼鳞的动作停顿了下,都一样的称呼,亲姐弟俩喊出来的差别跟天上地下似的。

    但关月荷也就喊了一声,后面就是:“林忆苦,鱼尾那儿没刮干净!”

    得,嘴甜就只甜一句。

    许小妹本来也是要去院子里处理鱼,出了门看了一眼,又转头回去,非要在家里忙活。

    “真是指望不上你干活。”许大妈气得戳她脑门,但又犟不过许小妹,就把鱼拎走放一边,等搬出去另过的许老三、许成才两家人回来了再收拾。

    “你说说你,以后嫁去别人家了,还能啥活都不干?也就在自个儿家里,爹妈兄嫂能容得下你……”

    许小妹就道:“找个不需要我干活的不就成了?我没结婚都不用干活,凭啥结婚了就得给别人家干活?过得没现在好,结婚有啥意义?”

    “我说不过你,一边儿待着去。”

    正好合了许小妹的意,没她的活了,她刚好有空出门。

    “大过年的,你干啥去?”

    “找我对象去。”

    “找……啥东西?你什么时候又谈对象了?谁啊?是咱汽车厂的不?”许大妈也顾不上忙活了,就想赶紧打听清楚,她闺女和谁谈上了。

    许小妹这回却嘴严得很,她已经总结出规律了,凡是她家里掺和给意见的,谈到的对象多好,都会被搅和没。

    她这次决定等谈稳定了、准备要结婚领证了,再和家里说。

    今年的除夕比去年热闹喜庆些,但有刘媒婆去年的例子在,大家谨慎地没去外头烧纸钱。

    各家吃了年夜饭就开始串门唠嗑。大家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周红旗家,她家里有电视。

    关月荷对大人们聊的事不感兴趣,于是喊上林忆苦出门散步。

    其实也喊了林思甜,但林思甜说不想站他们中间碍眼,不肯出门。

    胡同外面的道上静悄悄的,连出来上厕所的人都没有。

    关月荷拍拍林忆苦的后背,“林忆苦,你背我走一段试试看。”

    林忆苦挑眉,“我背你走一段,你待会儿不会也要背我一段比谁厉害吧?”

    他不是开玩笑,他是真觉得关月荷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不背算了!”关月荷生气了,她是这么不解风情的棒槌吗?林忆苦才是棒槌!

    “背啊,没说不背。”林忆苦弯下腰来,见她转过头去,立刻道歉,“我说错话了,对不起行不行?”

    “行吧。”关月荷忍住笑,直接朝他背上趴了上去。

    林忆苦背着她起身往前走了一小段,发现她脸蹭了下他后背,舒服地喟叹了声,“思甜没有说错。”

    “思甜说什么了?”

    关月荷哼了声,“我们的悄悄话,不能告诉你!”

    思甜知道他俩谈对象最多就拉拉小手时一脸震惊,说没想到他俩挺保守的。

    毕竟要追对方谈对象时,一个比一个直白。

    但思甜很快表示理解,“也是,你们两个棒槌,能谈到对象就不错了,还能搞什么浪漫举动?”

    在思甜给出的一系列浪漫举动里,她觉得背着走一段最适合。不用担心林忆苦背她走一段就闪着腰,而她也有点想抱林忆苦。

    “林忆苦,你衣服上的味道真的好好闻!”关月荷凑近他的围巾闻了闻。

    林忆苦失笑,他今天做了道红烧排骨,给她家送过去时,她凑近了闻,也是现在这个语气:“林忆苦,你做的菜好香!”

    他想问:“你看我像不像一盘菜了?”

    还好只是想想,他没破坏现在无人打扰的浪漫气氛。

    要是厕所没冒出窸窸窣窣的不对劲的响声,那就更浪漫了。

    第74章 好东西

    “你听到厕所有声音没有?”关月荷屏住了呼吸, 侧着耳朵认真辨别,是她听错了还是厕所真不对劲?

    当然了,她近期刚参加过支部大会, 听过厂里老党员同志们的各类事迹, 接受过思想洗礼。

    她现在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绝对不会像常正义那样听到点不对劲的声音就怀疑有不干净的东西。

    那个躲厕所的逃犯被抓后,常正义还好几次说,有人躲在男厕所外面偷看。

    当然了,常正义其实更想说男厕所那边闹鬼。但这话是搞封建迷信,不能在外头瞎说,他就给换了个说法。

    可这也没什么人信。大家认为,偷看也是去女厕所外头偷看, 谁会去趴男厕所偷看呢?所以, 大家都觉得, 是常正义又疑神疑鬼了。

    她现在有点激动, 厕所后面到底是谁在干坏事呢?

    不是干坏事的话,谁除夕夜大冷天在外头敲敲挖挖?她已经听出来了, 就是有人厕所后面挖东西!

    “你先下来。”林忆苦的表情很是严肃。

    “哦。”关月荷刺溜一下就滑了下来,蹑手蹑脚地正要越过林忆苦, 又被林忆苦给拦下,“不能冲动!”

    万一躲在厕所后面的, 又是一个持枪逃犯怎么办?谁能保证次次都不会出意外?

    关月荷无声地啧了下, 扯开他的手, 用气音道:“我回去喊宋公安!他手里有枪!”

    她可不是只会瞎猛冲猛打的大傻妞!

    宋公安现在是长湖派出所的所长, 有配枪。有次宋西北悄悄溜房间里摸了一下,被宋公安捆起来揍了一顿。

    那是关月荷第一次见到宋公安下手揍宋西北,以前都是拿条棍子吓唬的。

    林忆苦松了一口气, 顺手帮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也同样轻声道:“慢点走。”

    关月荷明白,让她慢点走是让她别发出大动静把人给吓跑了,心领神会地冲他眨了下眼,朝胡同里赶。

    等她从常大爷家找到了宋公安,见屋里的人都是二号院的,就直接把厕所后面的异常说了。

    让宋公安赶紧出去看,又让常大爷和张大爷去胡同口拦着,让大家别出去捣乱。

    常正义激动地拍了下炕上的小桌子,力气大了点,小桌子上的花生瓜子都洒炕上了。

    “我就说!肯定是有……呃,有人在男厕所后面偷看!”常正义差点就说肯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还好被曹丽丽及时拍了下后背,及时改了口。

    二大妈激动不已,现在就想跟着出去捉贼,但被张大爷给瞪着坐了回去。

    关月荷没管两位大爷怎么安排分工,谁去胡同口拦着,谁去通知其他院子的人。见宋公安回家拿了枪出来,她也赶紧跟上。

    “跟去看,你可不能猛啊。”宋公安叮嘱道。

    “我知道!”

    关月荷拿着根棍子在通往长湖街道的路口守着,宋公安和林忆苦从厕所两边朝后包抄过去。

    没一会儿,厕所后面一阵砰砰邦邦的声音,在不知不觉变得格外安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突出。

    银杏胡同各个院子都有人陆续去通知,被院子里的管事大爷给召集聚到一起,不让大家乱跑。

    前面几个院子离得近,听得就清楚些,一个个的都心里打鼓。

    “不会是那逃犯的同伙来报复了吧?”

    “外头打枪了,宋公安他们没事吧?”

    不爱出声的李大爷此时道:“不是枪声。”

    “哦哦,不是打枪就好,怪吓人的。”

    江桂英忽然想起来问:“月荷和忆苦是去二号院了,还是出去散步了?”

    林思甜也懵住了,刚一时激动,忘了发小和亲哥。

    此时,胡同外面也有人喊:“没事了!抓住了两个偷粪贼!”

    “啥东西?偷啥?”

    各个院子的人急着跑出来看情况,得到了准确的回复:“有两个偷粪的,说要拉回去当肥料!”

    大家都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默默闭上了。

    大过年的,净搞些莫名其妙的事!

    “散了吧散了吧。”

    但大家哪甘心啊,一群人呼啦啦地直奔胡同口外面的公厕,他们非得看看,到底是谁来偷肥料!

    “月荷,你也在啊。那偷肥料的贼啥情况啊?”

    关月荷挠挠头,“郊区一个生产队的,说是来城里走亲戚,见公厕没人守着,就想等晚上偷些,呃,肥料走。”

    这事闹的……嗐!

    “忆苦呢?”江桂英忙拉着关月荷问。

    “他给宋公安帮忙,把人送去派出所了。”

    得知了前因后果,邻居们开始同情起被抓的贼了,就道:“这也太倒霉了!不就偷点肥料吗?反正都是要处理的,他们拿就拿了呗。不至于给送到派出所去吧?”

    每天大家都有专门的运粪车来把东西拉走统一处理。

    要换成以前,这是要承包出去给农场、生产队当肥料用的,后来卫生知识普及,认为这样容易传播疾病,就给取消了。但乡下还是拿来当肥料用。

    常正义 得知来偷肥料的俩人都是男的,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吧,他怀疑的方向虽然是错误的,但确实是有人在男厕所外面盯着!这下不能说他整天疑神疑鬼了吧?!

    除夕夜看了一场热闹,大家的话题全转向了“那两个人到底该不该被抓起来处罚”的讨论中。

    关月荷没等到林忆苦回来,回家睡觉去了。

    隔天早上,邻居们还在讨论,连其他胡同、附近其他单位家属区的人都过来打听昨晚的事。

    “你们胡同又抓到贼了?不会又是那个关月荷抓的吧?”

    “嗐!不是!那算啥贼啊!”

    银杏胡同的人解释了具体的情况,但传到外面,才一天功夫,就传成了:银杏胡同公厕底下埋了好东西!

    “你们围在女厕所后面干什么?”金洪昌扶着伍二妮出来上厕所,见好几个陌生人在厕所后面打转,凶巴巴地赶人走。

    同样要去厕所的二大妈帮着金洪昌把人骂走,说见他们再去转悠,就去派出所举报他们想偷窥女同志上厕所!

    “正常人谁会在厕所下面埋东西啊?!”

    住一号院东厢房的牛大妈却道:“那不一定,咱们这公厕附近,以前住的大贪官。喏,就前面那一片地,原来是个大院子,后来起火被烧,就被推平了,后来才建了平房,连长湖街道这边的门面,都是大院子的地儿。”

    “不能吧?从我搬进银杏胡同,这厕所就有了。以前厕所小点,后来给重建了一次,没改过啊。”

    二大妈不太信,她家是建国那年就搬来了,以前也是京市本地人,咋没听过?

    牛大妈翻了个白眼,“我家在银杏胡同住好几辈了,你清楚还是我清楚?”

    银杏胡同的房子几乎全是公家的,产权属于五星汽车厂。但有小部分的房子,产权是归个人的。

    其中,牛大妈家的房子,产权就是归她的。

    牛大妈说,要不是她爹以前抽大烟,把家产抽没了,她的房子就不只是一号院东厢房的两间半房子,而是一整个一号院了!

    经过牛大妈这么一说,公厕底下埋了好东西的谣言传得愈发厉害。

    “那肯定是了!不然为啥就来这个公厕偷肥料?现在天冷又没到沤肥的时候,但他们偏偏这时候来偷?不合理!肯定是知道底下有好东西!”

    关月荷是真想不到,事情的走向居然会是这样!

    年初一的下午三点多,关月荷终于见到了林忆苦,看他眼睛底下青了一片,一问,才知道他昨晚在派出所帮忙没回家休息,上午也只睡了四个小时。

    “那俩人怎么说?厕所底下真埋有好东西?”

    林忆苦摇摇头,“不知道。市局把人带走了,宋公安现在也不知道情况。”

    关月荷眼睛一亮,那就说明有可能是真的!

    “他们挺不走运的,出来挖厕所遇上咱俩了。”

    不然,换成常正义那样的,只会以为是遇到脏东西了远远躲开,或者以为是偷窥贼要出声警告。说不定,挖得久了,还真给挖出来了!

    林忆苦觉得,不好说到底谁倒霉。

    他们昨晚难得有点机会独处,浪漫不到三分钟,就变成了要去厕所逮人。

    关月荷还在说这个事,感慨道:“咱们银杏胡同又要出名了!今晚说不定还有人来挖厕所,咱们还抓贼吗?”

    她一脸跃跃欲试,林忆苦气得把她的围巾往上扯,脸和脑袋都被遮了起来,他眼不见不气。

    关月荷暗骂他手欠,也趁他不注意上手扯他围巾,用力一扯,就把人给拉进了一步,没计算好距离和力道,脑门撞了下脑门。

    “嘶!”

    林忆苦堵在心口的气全消了,好笑地摸摸她脑门,“这不怪我啊,你动的手。”

    眼看她已经气得脸都鼓起来了,林忆苦立刻先发制人问:“是谁说今晚要和我去看电影的?”

    哦,是被厂长送了两张电影票的小关科长。

    “今晚抓贼重要还是看电影重要?”林忆苦再次问。

    “林营长,你思想觉悟落后了啊!如果群众需要,我们当然要留下来帮忙了……”关月荷严肃着脸得吧得吧了一堆,林忆苦听不下去,伸手要捂住她嘴,关月荷边躲边哈哈笑出声,没再逗他,问他几点出门。

    “现在。”省得她又惦记上今晚去捉贼的事情。

    实际上,街道办的马主任已经找人过来轮流看守了,防的就是有人晚上偷摸挖厕所。

    到了六点才开始放映电影,他们绕了一段路,先去了百货商店买电池,才慢悠悠地晃到五星汽车厂的电影院。

    到了电影院,关月荷遇到好几个熟人,有五星汽车厂的,还有卓越服装厂的。

    就是有点意外看到给许小妹买瓜子的男同志。

    林忆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长得斯文白净的男同志,“你认识?”

    问完,才发现男同志旁边站着是同个院子的许小妹。

    “见过几次。和我姐做过搭档的报幕员,汽车厂的。”

    这俩人居然谈到一块儿去了?!

    看着谈得挺好的,那男同志还给许小妹剥瓜子,过一会儿又给递汽水,再一会儿又拿出包里的饭盒,里面装的好像是饺子?

    她这光顾着看别人了,半点没注意林忆苦去了哪,没一会儿,嘴边碰到了根吸管。

    她低头看看突然冒出来的汽水,再抬头看看眼前的林忆苦,虽然有点不太喜欢汽车厂自己生产的汽水,但还是勉强喝一口吧。

    “咱们汽车厂现在生产的汽水这么好喝了吗?”关月荷惊讶。

    林忆苦抬起自己的那瓶,喝了一口,还是甜得发腻的味道,半点没变。

    他都怀疑自己的味觉是不是出问题了,也没想到是关月荷瞎说。

    早注意到他们的许小妹听了,翻了个白眼,“厂里生产的汽水什么时候好喝过?”

    关月荷定睛一看,许小妹喝的是北冰洋汽水,怪不得人家喝得美滋滋的!

    许小妹的对象程鹏好心,小声提醒他们道:“电影院外面背个竹筐的人带了北冰洋汽水,不用票。”

    关月荷震惊了,她一直以为那个人带个竹筐过来是想捡瓶子去换钱,毕竟总有人大方,汽水喝完了懒得去供销社交瓶子。

    但关月荷最后也没让林忆苦再去买一瓶,总不能把手里的浪费了。

    林忆苦还想学人家剥瓜子给对象,但关月荷嫌他动作慢,自己抓了一把瓜子,咔咔咔地磕了起来。

    林忆苦缓缓地呼了一口长气,决定放弃向任何人学习哄对象开心的做法。

    关月荷磕一小会儿瓜子,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许小妹和她对象,想八卦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她脑门上。

    要是林思甜在,早就把那个男同志的情况都给叭叭说个清楚了。

    但林思甜没和他们一起出门,人家和周敬杭去溜冰了。

    而另一边,许小妹也在问程鹏:“你也认识关月荷?”

    程鹏坦诚道:“我和她姐做过报幕搭档,之前在你们胡同口见过。”

    要不是关月华喊,他光看也看不出来关月荷是关月华的亲妹妹。

    其实他要说,是在去年广交会表彰会上见过关月荷,也成。但他之前确实对关月华有过好感,也是因此才认识的关月荷,没想过要骗自己对象。

    许小妹也不继续追问,哼了一声,又伸手,“你再给我剥点。”

    “给。”程鹏把手里的瓜子仁倒进了她手心里,小声问:“我明天去你家做客?”

    “等下个星期天吧。明天院子里到处都是走亲戚的,人多。”

    “行!听你的!”

    看完电影出来,关月荷看了眼跟在后面不远处的俩人,立刻拍了下林忆苦,催他道:“骑快点,甩开他们!”

    她真是受不了后面那俩人黏糊糊的样子。

    林忆苦却在想:挺好,她是见谁都想比一比谁骑车快,不是单独针对他。

    许小妹看了眼骑在前面的俩人,也叫程鹏慢点骑,不想看见前面的讨厌鬼!

    “行!”程鹏也想着,慢点骑好,他们还可以再多相处一会儿。

    关月荷回到银杏胡同,发现来了好几个公安在公厕外面守着。

    一打听,才知道昨晚来偷肥料的俩人,一个确实是真想偷肥料的,另一个是奔着厕所底下的好东西来的。

    具体是什么好东西,暂时没人知道。但公厕被围起来了,不准人进去上厕所。

    这就很过分了!

    银杏胡同就这个公厕离得近,跑去别的公厕,那得走十几分钟,骑车也要几分钟。

    大家一边好奇底下买了啥,一边骂提出把厕所围起来不给进的人。

    年初二这天,来银杏胡同走亲戚的人不像往年待大半天,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回家吃饭的关月华得知了前因后果,无语了,问关月荷道:“你老和那公厕较什么劲儿?”

    “我怎么就和它较劲了?它事儿多,偏让我赶上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真要说谁和胡同口的公厕最较劲,那肯定是常正义啊!

    没一会儿,小姑和小姑父来走亲戚,关月荷只待了一会儿,就溜回自己家去了。

    刚要上炕躺着,大姐和姐夫也过来了。

    大姐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一猜就猜到了,“小姑不会想托你帮忙吧?”

    “何止,你也有份。”关月华轻呵了声,道:“给安排个知青招工岗位把宏伟给招回来,照她说的,我这不是当了副科长,是当了副厂长才对!”

    居然是想把下乡去东北的宏伟给弄回来,关月荷不明白了,“之前也没这想法啊。”

    她以为是想找她们姐妹俩给小姑家的表妹安排工作,虽然年纪是还小点,但谁家找人办事不提前打招呼?

    “宏伟看上当地的一个姑娘,想和人结婚成家。小姑不乐意,想把他给调回城来。”

    关月荷双手一摊,“我没办法,我们厂今年没有招工计划。就算有,也是留给退伍军人或者军属的。”

    “反正,违反纪律的事你别干。”关月华严肃地再三强调。

    他们走之前,换成谷满年提醒关月荷,工作上要严谨认真,别出差错。

    “我一直都很认真啊!”关月荷觉得他这提醒莫名其妙的,连忙追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谷满年直接点明:“卫山河。”

    卫山河空降到卓越服装厂宣传科做副科长,为了上班方便,找人换房子,现在换到了老包头家隔壁。

    那对被老包头提醒晚上办事小声点的年轻夫妻,巴不得和别人换房,喜滋滋地搬了出去。

    所以,卫山河现在和谷满年的一栋楼里的邻居。

    “他啊。”

    关月荷已经收到好几个人的提醒,让她注意卫山河了。

    说卫山河是奔着她的,那不可能。她最多就是人家往上走的一块绊脚石,至于是踢开她,还是绕开她,现在不得而知。

    关月荷只能乐观地想,“我这刚升职,就给安排个监督员,看来是要鞭策我当上正科长了!”

    “早晚的事。”谷满年叹气,开玩笑道:“妹啊,姐夫靠自己往上走是有点难了,就等你当上厂领导捞我一把了。”

    身后的关月华二话不说,上手直接拧他耳朵,“捞啥捞,能上上,不能上就老实待着!”

    “疼疼疼,媳妇儿我错了!”

    关月荷鹅鹅鹅地一顿笑。

    她姐这铁面无私的性格,才是最适合当监督员的。哦,在车间当质检员也很合适,哪个做得不好,现场退回去返工。

    有小姑在,关月荷隔着院墙喊林思甜,没一会儿,过来的是林忆苦。

    不愧是二十多年的好姐妹,林思甜不用问都知道她要找的人是林忆苦。

    “我们出去吃!”

    林忆苦现在能照常领工资但没票证补贴,出去吃饭,她出票,他出钱。

    这顿饭吃得十分匆忙,因为他们还要赶着回来看公厕底下能挖出个什么好东西来。

    林忆苦懒得纠正,分明是只有她想赶紧回来看热闹!

    为了能看得清楚,她搬了长条高凳出来,站上面看。他俩本来长得就高了,还站高凳上,像街道口两边的圆柱。

    他俩站得高,把挖掘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底下踮着脚也看不到的人着急,个个都来问他们是什么情况。

    “挖出来了一个大箱子。”关月荷如实播报现场情况。

    “是什么?一个大箱子,不会全是大黄鱼吧?还是珠宝?”身后的人激动,催她赶紧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一大箱大黄鱼和一大箱珠宝?!”更往后的人惊呼。

    关月荷:“……”有些人怎么就听不明白话呢?她什么时候说挖出来一箱大黄鱼一箱珠宝了?

    “别问了!你回家搬凳子出来看!”关月荷不耐烦了,没再搭理后面的人问的。

    倒也不是后面的人不想搬凳子,而是除了前面两三排的人,后面第四排开始,全是站在凳子上看的,他们除非搬梯子过来了,不然根本看不到!

    没一会儿,前面第一排的人一阵阵惊呼。

    关月荷一看,也忍不住惊呼。

    真是好险呐!

    后面的人着急得不得了,一直问到底挖出来了什么,很快有人回道:“一箱炸弹,一箱的枪!”

    “老天诶!得亏这两年不给点鞭炮,这要哪个小兔崽子往厕所扔鞭炮,银杏胡同都得炸飞一半!”

    银杏胡同的厕所被挖了个底朝天,最后挖出来五箱军火,全是埋在厕所后面的空地上。

    关月荷却在想,四年前那个逃犯,老往厕所那边跑,不会就是为了挖这些枪和炸弹出来用吧?

    越想越心惊。

    当然,能想到这茬的,也不只是她一个。

    时隔四年,关月荷再次被喊去派出所问话,配合公安做调查。

    喊来的还有最开始疑神疑鬼的常正义。

    但他俩能说的都说了,和四年前说的没多大差别,用处不大。

    上班第一天,好些人过来找关月荷打听情况,得知挖出来的是枪支炸药而不是金银珠宝,这帮人更震惊了。

    “小关科长,你这又立功了吧?”

    “那倒没有。”她这算立啥功啊,关月荷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银杏胡同的公厕在被挖的过程中,男厕所塌了一半,现在正在重建中。

    公厕还没建好,林忆苦又要启程回学校了。

    或许是半年不间断的信件来往加深了熟悉,刚谈上对象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在这期间被消除掉,林忆苦这次回来,关月荷自认为他们相处得很好,反正很合她心意。

    知道下次还会见面,关月荷这次没什么不舍,光明正大地在三号院门口等要出门坐公交车的林忆苦,往他的背包里塞了两个苹果和好几个水煮蛋。

    说起水煮蛋,她又想起她大学的舍友们,哈哈笑了起来,给林忆苦说了当年的一件趣事。

    她是笑得高兴了,林忆苦是越笑越苦,“我当时没舍得一下子吃完,还坏了两个。”

    “啊!早知道就少给你两个了,不然我们刚好够分!”

    林忆苦气得提起行李拔腿就走,但走路的快不过骑车的,关月荷蹬两下就追上来了,扯了扯他的白色围巾,“林忆苦,你还没和我说下次见。”

    被她清凌凌的双眼盯着,林忆苦忽然问:“你这些哄人的招式是跟谁学来的?”

    不可能是思甜,他妹搞不来关月荷的直白热烈。

    啊?她怎么就哄人了?

    关月荷不明所以,答非所问:“我要去上班了。”

    所以你要赶紧和我说!

    “好,月荷,下次见。”

    关月荷心满意足地送他到等车的点,又匆匆忙忙赶着去上班。

    二月底,收到春梅的回信。

    春梅在信上说:大家早知道你和邻居家哥哥谈对象了!没想到你现在才交代!

    春梅还说,大家怕她在学校说漏嘴影响毕业,就都当不知道,也没在学校里谈处对象的事情。以为她毕业时会和大家坦白,没想到她能瞒这么久,毕业一年半了才说出来!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但这个误会让关月荷在毕业一年后,再次感受到了舍友们对她的关爱。

    读完信,忍不住笑着要反驳“她才没有偷偷谈对象”,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工农兵大学学习两年半,期间交到的良师益友才是她最大的收获。多了引路的灯,还有一起进步的伙伴。

    难得矫情地感慨一回,写完回信又觉得别扭。关月荷就把这句感慨换成了德语。

    她学了半年德语,暂且算是摸到了入门的边,其实她也不确定写得对不对。

    意思是那个意思就行了,让春梅同学翻译去吧!

    关月荷边装信封边兀自坏笑。

    第75章 过渡章

    七五年是不太平静的一年。

    卓越服装厂这一年没有一个招工名额, 把工作转给孩子的情况相对前两年大大减少。能转工作的已经转得差不多了,现在厂里的年轻同志成了服装厂的主力。

    厂长郑行敏同志的爱人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她被迫暂停手中的工作。卓越服装厂厂长的位置暂时空着, 要等调查结果出来, 才能知道郑厂长还能不能回来工作。

    因为这事,厂里工人的情绪低迷了一阵。

    无论是老工人还是年轻工人,大家对郑厂长十分信服,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卓越服装厂。

    船只一下子没了把舵的人,连关月荷都有些发懵。

    还是郑厂长回来给开了一次工人大会,给大家把心气给拔了回来, 又重新做了安排, 一切生产才又能有序地开展。

    市革委会强硬地塞了个副书记过来指导生产工作, 刚开始两个月, 大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后慢慢的, 厂里原来领导提出的许多安排挨个被质疑、否决,厂里的干部们也慢慢地咂摸出了点“山雨欲来”的意味。

    普通人的日子照常过着, 上班下班、柴米油盐,月初发工资的头几天最高兴, 要是有点什么事, 花超支了, 月底就得垮着张脸。但知道下个月工资不远了, 日子也不至于没法熬下去。

    至于外面又搞起来什么运动,普通人是不参与的。

    但关月荷总觉得这平静日子下面藏着座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喷发出来了。

    林忆苦来信说, 学校的课程结束后,他将被安排到附近军区训练,或许要到过年才能回家。

    “好吧。”关月荷叹气,这没办法的事情,当下还是学习更重要。

    躺她炕上的林思甜听到叹气声,立刻朝书桌前的她看了眼,“我以前觉得你和我哥不像处对象,现在不觉得了。”

    “为什么?”

    “我们科室有个刚从外地调来的小姑娘,她和她对象以前没见过一面,全靠家里亲戚写信介绍,他们就通信了一年,现在人家结婚给调到一个地方了。”

    “就全靠通信,之前没见过?”关月荷无法想象,这也能谈成?

    “对啊!”林思甜道:“她对象的结婚报告直接打了上去,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她老家的民政所,领证当天就收拾行李来京市了。”

    “所以啊,我现在觉得你和我哥谈这对象谈得挺正常的。”

    “本来就是很正常!”关月荷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信纸要给林忆苦回信,顺便问:“我把你和周敬杭分开的事写进去?”

    林思甜去年底考到了证,已经是林医生了,但水平仍不够格,医院推荐她到津市医学院去学习。

    今年八月中旬就要去报道,要去学习两年,这期间肯定是没法结婚领证的。林忆苦上次来信还问了,周敬杭家里是什么想法,一定要问清楚。

    周敬杭自己倒是没意见,但他父母着急,觉得再过两年,周敬杭二十七、八了,结婚有些晚了。

    而且林思甜要去进修的地方是外地,平时休息想回来都难。周家的父母劝她放弃这次机会,等医院有京市的医学院名额了再申请。

    林思甜考虑了两天,就找了周敬杭,直接提了分手。

    林大爷和方大妈支持她,但三号院的碎嘴子确实多,林思甜还没到开学时间,天天往她这儿跑。

    “我以为你早和我哥说了。我回信就没提。”

    “虽然他是我对象,但我还是和你关系最好,当然要先问过你的意见了!”

    “哇!月荷你最好了!还好我哥是和你谈对象!”林思甜乐呵着在炕上滚了两圈,看了眼手表,让关月荷给她拿一本德语书过来。

    关月荷瞪大了眼睛,“你们学医也要学这玩意儿啊?”

    不是她不努力不聪明,而是德语这门语言太难了。她依然还在入门的边边打转。

    要不是章新碧和郭旭升次次都十分肯定地说她学得好,她都要泄气了!

    “不是,它看得人眼晕,助眠。”林思甜不仅要书助眠,还要关月荷坐过来给她扇一会儿风。

    这大夏天热得慌,她昨晚上夜班没能睡觉,现在是困到睡不着。

    关月荷:“……”

    关月荷给她扇了一会儿,自己也后背都是汗,叹气,“我不求一台电视机,我就想要白天晚上都有电供应。”

    “不行!”林思甜翻过身去,让她给后背扇风,道:“有电视机也是很好的,小关科长,你要争取!”

    小关科长根本争取不到!

    她们厂今年分到的电视机票比去年还少,只有两张,一张被分给了刚来的副书记,一张要给基层工人。

    关月荷认为,极有可能是会分给电工董大锤。

    上个月,厂里仓库的电线被人为破坏,要不是董大锤及时发现,有可能会导致整个仓库的货物出问题。

    货物出问题还不算大事,要是有人因此丢命,那就出大事了,整个厂领导班子可能都得挨处分。

    电视机票给董大锤,关月荷是心服口服的。

    要说她没半点立功的事,也不对。

    过年期间,胡同口外的公厕发现了几箱枪支炸药,公安审问出的结果没对外公布,大爷大妈们传的“小道消息”听着不可信,关月荷至今也不了解情况。

    但就那件事,整个银杏胡同这个大集体得到了表扬,虽然没有实质奖励,但外头人现在都知道这是整个银杏胡同的功劳。

    宋公安过来悄悄给关月荷送了一张奖状和五十块钱奖励,说不公开表扬是为了她和林忆苦好,省得他们俩人和他们家人招惹麻烦上身。

    能得到奖状,关月荷也很满意,她就没打算争这点功劳。

    “白天供电会有的,电视机也会有的,要用双手创造幸福生活!”

    林思甜嗷嗷了两声,“你喊口号就喊口号,你拿扇子拍我干啥?”

    “帮你赶蚊子!别废话,快点睡,我还要给我对象回信!”

    林思甜哼哼了两声,又翻过身盯着德语书催眠自己。

    八月中旬,眼看着今年最热的日子就要过去了,林思甜也拎着行李前往津市学习。

    方大妈一下子空闲了下来,有些不习惯。于是叫上老姐妹江桂英去钓鱼,收获颇丰。

    人家这是真靠自己钓上来的,不像她老爹关沧海,带回来的鱼大半是靠和别人换的。

    关月荷跟着沾光,家里的酸菜跟着被快速消耗掉。

    连金洪昌和二大妈有时候也去找方大妈和江桂英预定钓回来的鱼。

    为了给生完孩子的伍二妮、张超男补营养。

    一晃眼又是国庆节。

    国庆节放两天假,今年还连着个星期天,要是生产任务不重不需要去加班,能足足休上三天,这个假期堪比春节。

    关家早早确定了安排——回老家走亲戚。

    城里工厂搞生产是要按计划走,生产多少都是有定数。但乡下的粮食可不是。

    得益于这两年的肥料产量的增加,乡下能分到的肥料增多了些,粮食产量也跟着往上涨。交了公粮,剩下的就是按照公分发下去。

    刚到丰收大队,正好看到了收工回家的关爱国。

    关爱国下乡一年,身板像皮球似的鼓了起来,勉强算个壮汉吧。

    关月荷看了觉得好笑,关爱国没下乡前,整天想的就是攒工资买新衣服新鞋子打扮自己,现在看着,他是完全放弃了打扮。或者,裤腿一只挽到膝盖上面,一只正常垂到脚踝,这是现在年轻人喜欢的装扮?

    刚想说他现在看着稳重了很多,下一秒,他就嗷嗷嗷地扛着锄头往这边跑,“晒黑了晒黑了!周宝玉你把草帽还给我!”

    江桂英好笑地拍了下他后背,“一个大男人,晒黑点怎么了?”

    又和前面的周宝玉道:“宝玉,你妈托我给你捎东西,你待会来家里拿啊。”

    “江大妈,我很快就来!”周宝玉背着一箩筐的树枝、野菜往知青点赶,风风火火的,看着怪像她师傅周红旗的。

    关爱国撇嘴,又奔着关月荷的车后座去,“不想走路了,二姐捎我回去。”

    下乡锻炼,还给他锻炼出肉来了。关月荷一蹬车,就发现关爱国肯定胖了不止三五斤。

    “大伯母!二嫂!”关月荷刚停车就在院子外面喊。

    “来啦~”出来的是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萝卜头姑娘,长得几乎是和二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到关爱国就伸手要抱。

    关爱国顺手就抱起她,他还得把锄头归还到大队仓库。

    李秋月慢了一步出门,没逮住腿快的闺女,但一看到门外的人,惊喜地小跑出来开门。

    “我还以为是隔壁邻居家的小梅呢,都没听出来是小妹的声音。妈!二叔二婶和小妹来了!”

    陈佩边擦手边笑着迎了出来,匆匆打了招呼,赶忙拉着关月荷问:“你对象暑假没放假?怎么没带他回来给我们看看?”

    过年那时候天寒地冻又得到处拜年,没空回来很正常。陈佩还想着,七八月份的时候,关月荷能抽个星期天带人回来玩呢。

    “以前我们去城里,见过他几次,哎哟,那皮的啊,跑屋顶上去,他爸妈拿棍子在底下等着收拾他呢!”

    陈佩说着就觉得好笑,“我这咋想都想不出来,你俩怎么就看对眼了呢?你还记得不,你给人挠了一顿,人家没哭呢,你先回家告状了。”

    关月荷听得耳朵尖都红了,一个劲地哎呀哎呀给大伯母摆手,“您别扒我小时候的底了!”

    又帮着林忆苦解释道:“他放假了还要去训练,回不来。等下次他回来,我逮着他来给您看。”

    屋里好几个人都在笑她,等大伯母要去厨房烧热水时,她忙跟上去,小声道:“林忆苦现在挺好的,没小时候气人了。”

    乐得陈佩一直笑,点了点她额头,放心道:“你觉得好就好。”

    关月荷没忘罗桂芳罗大姐的嘱托,等周宝玉过来拿东西,她也跟着周宝玉去知青点转一圈。

    自从宝玉当上了赤脚医生,罗大姐似乎是卸下了一个大重担,脾气变得温和了许多,还让大家改口喊她名字。

    “周大嫂”这个称呼渐渐被大家遗忘,现在大家只知道二号院东厢房第一间住的罗桂芳罗大姐。

    罗大姐怕宝玉来了乡下被同在知青点的人欺负,总不能都拜托关大伯一家,也怕这样会影响关大伯大队长的威信。

    找关爱国和丁老五也不成,毕竟年纪差不多,怕别人说闲话。这不,罗大姐觉得关月荷去走一趟最好。

    “我妈就是瞎担心,我在这儿挺好的。”周宝玉笑道:“大队的人都夸我医术好,还有大爷大妈给我送吃的呢。月荷姐,你回去和我妈说,不用担心我,也不用过来,我有假期了就回家。”

    关月荷应了下来,但还是跟着去知青点转了一圈。

    同一个宿舍的小姑娘们看着都挺和气的,关月荷看了也就放心了一半。

    才一岁四个月的娟娟很喜欢关月荷,躲在爸妈背后观察了一会儿,就直接爬她腿上坐着。

    关爱国拆穿道:“她喜欢的是你口袋里的饼干和糖!”

    关月荷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只小手往她口袋里摸索,翻出来一块饼干,就笑得眼 睛眯成一条缝。

    嘿!她就喜欢爱吃的小娃娃!

    她爹正在大队那免费给人理头发,顺便和老邻居们唠嗑。

    她抱娟娟出去走,正听到一个老大爷说:“咱大队附近有个农场,以前好些老知识分子在那儿干活,后来不知道转哪儿去了。哦,上个月还有个被平反回城工作了的。你们城里还太平吧?”

    关沧海抽空回道:“天塌了有高个子的人顶着,咱们普通人,忙活自己的日子就够了,别的不掺和。”

    “是这个理儿。哎,你俩闺女都当上干部了,你那老儿子不给弄回去啊?”

    “他啊,还是多锻炼两年。”关沧海转开话题,“您看剪这么短够了不?”

    “够了够了,今晚来家里吃饭。”个个剪了头发的人都这么招呼道。

    老关师傅真是爱剪头发,平常上班没剪够,回来了还继续干活。

    但老关师傅去给人剪头发,让关爱国在大队里的好人缘又拔高了一个台阶。

    就是拔得太高了,有人都找上门来要给他说对象了。

    江桂英哪里能应啊,才这么点岁数,靠自己勉强能吃八分饱,哪来的本事养活一个小家?

    不成不成!一律都给拒绝掉。

    甚至在第二天回城之前,扯着关爱国的耳朵再三警告:“你要敢学常正义偷偷摸摸去领证,你等着被扒皮吧!”

    大伯忙道:“不会!我不开介绍信,他领不成!”

    别看江桂英和关沧海满口说关爱国还不懂事,但这次回老家看他,俩人都满意得很。

    “早知道就早点送他回老家干活了,比在家懂事多了。”

    关月荷也赞同,她这次回来,说下次给他带双厂里的运动鞋,他居然说不要,让她给换成解放鞋,说解放鞋更适合干活。

    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回到家,听到了个大消息——五星汽车厂原来被下放的副厂长官复原职了。

    这和她没多大关系。

    和她有点关系的大消息则是——卓越服装厂今年来的副书记提议,两年内不建新的工人宿舍,空出来的钱投入到生产中。

    但厂里其他领导不同意,说现在没法从纺织厂拿到更多的布料,暂时也没收到更多的订单,万一生产过多造成积压,那就亏了。

    哪怕副书记总说生产出来肯定能销得出去,其他人还是没点头。

    白大妈找过来,没拐弯抹角,直接问关月荷:“厂里以后还有没有分房了?”

    白向红已经转正满三年了,加上做临时工两年,已经在卓越服装厂工作了五年,按以前的分房政策,现在已经有分房资格,等着一有空房,就能分配到手。

    关月荷也找何霜霜打听过,厂里的分房政策可能有变,以后要和其他厂那样,要看婚育情况、工龄、贡献大小等算分,按分数确定分房资格。

    卓越服装厂没分到房的工人不多,排队不难,难的是现在厂里没有空的房子可以分了。

    没人能确定以后还能不能建宿舍楼,但既然去年底厂长都说了肯定会保障工人住房,关月荷就觉得,迟早会再建新宿舍楼的。

    “分房肯定是有的,但新的宿舍楼啥时候能建起来,现在还不好说。”

    白大妈咬牙切齿道:“新来的那个姓劳的,他是自己占到便宜了就不管别人死活了!别让我逮着他小辫子,早晚给他举报下来!好好的服装厂,他一来就没好事儿!”

    白大妈是真恼火,之前想着,等向红分到房了,她就完全不用操心了。

    就等着今年工龄够了,拿分房资格呢。谁知道那姓劳的副书记一来,劳动节、中秋节、国庆节的福利是越来越掺水,现在还说不建新宿舍楼了?!

    要不是关月荷和白向红都劝,白大妈已经去服装厂找劳副书记拍桌子了。

    也单是白大妈恼火,许成才、谷满年也很恼火。

    逮着没外人在的时候,已经把姓劳的臭骂一顿了。

    “当服装厂是他家开的呢,下乡采购还得去他指定的生产队。你是不知道,那猪瘦不拉几的,拉回来我都怕塞牙!我看他脑袋长屁股上了!”谷满年气得额头都是汗。

    工人们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好,尤其是到了十二月月底,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消息,说今年元旦只发一兜水果,车间里的工人就炸了。

    乌泱泱一群人撸起袖子直奔劳副书记的办公室。

    人太多,关月荷连楼道都挤不上去,站在楼下往上看,忽然听到砰的一声。

    得,又坏一张办公桌。

    没一会儿,保卫科的人全部出动,还叫来了长湖派出所的公安,足足忙活了大半个小时,才勉强把闹事的工人给安抚住。

    这次闹事的人多,不好追究,劳副书记有苦说不出,只能咽下这个闷亏。

    但这次一闹,采购科的人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能按照去年采购了,你不知道,要按照姓劳的意思,我都怕改天被拍桌子的变成我们采购科。”

    谷满年不满地哼哼了好几声。

    闹这一出,厂里现有的领导终于明确地分出了两个派别。一派站在劳副书记那边的,一派是等着郑厂长回来主持大局的。

    怪不得姓劳的能在厂里质疑这个、反驳那个,和他站一块儿的也不少人。

    “小关科长,你又支持哪派?”

    关月荷瞥了眼排前面的卫山河,“作为卓越服装厂的一名工人,谁有理我支持谁!谁能带厂里工人过好日子,我就支持谁!”

    实际上,普通工人谁管你当领导?大家图的就是过好日子,有以往的好福利做对比,厂里又不是生产了衣服卖不出去,怎么福利短短一年内就越来越差了呢?

    工人不闹起来才怪!

    但抛开工人身份,只代表她关月荷自己的话,她当然是双手双脚支持郑行敏厂长了!

    “小关科长说得对!谁带我们工人过上好日子,我们就支持谁!”

    食堂里排队的工人听了,觉得有道理,握紧拳头支持小关科长。

    “就是啊!把咱们日子越折腾越差的,就是我们工人的敌人!就不该坐到领导的位置!”

    这样来自普通工人心底深处的呼喊不只出现在卓越服装厂,其他的厂矿单位,干部群众的声音层出不穷。

    大家都只有一个想法: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那些运动搞来搞去,没见到把普通人日子给搞好,反倒是把好日子搞得一团糟。

    元旦过后没多久,周总理逝世,人民群众陷入巨大的悲痛中,而上头有些人的倒行逆施加剧了这份悲痛,愤怒的情绪转变成了强烈的反抗行动。

    林忆苦暂时离开学校,进到附近军区,今年没法回来过年。

    但今年,大家也没往年过年时的喜庆。

    七六年更加不平静。

    各地的消息不断,哪怕是不关心政治的普通老百姓,也在这时候悬着心。

    各种冲突、运动不断,一直到七月份,轰隆一阵响,京市人民的生活又被搅浑了。

    发生地震的是唐山,但京市照样震感强烈。五星汽车厂的设备被震得移了位置,好几台机器出现问题。

    许多老旧房屋倒塌,银杏胡同里自己搭建的、不牢固的杂物间,也倒了不少。

    关月荷的洗澡间就塌了一块。

    这都还算小事,大家一边在空地上搭棚子住,一边搞重建,互相交流打听到的消息。

    “机械厂有个车间着火了,得亏发现及时!”

    “这水电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续上,你们省着点用手电筒。”

    “方大妈,你家思甜报名去唐山了啊?”

    方大妈的心堵得慌,林忆苦离开学校半年了一直没消息回来,现在林思甜又响应号召报名医疗队,她嘴上说着支持,但架不住心里慌得很。

    关月荷过来,瞪了眼问话的人:就你话多!

    “方大妈,我妈喊您和林大爷过来一块儿搭伙吃饭,别忙活了。”

    街道办组织大家在外面空地待着,不能回家,各家都是搬小炉子在外头做饭,人口少的就互相搭伙,这样能省煤炭。

    在外头住了几天,难免有人唉声叹气,“这日子,啥时候能过去啊?遭罪!”

    尤其是收音机里的广播不断,地震前方的消息不断传来,大家又想知道情况,知道了又情绪低沉。

    情绪不好,惹得人也心浮气躁的,不少人一点小事就能吵起来。

    平常最没存在感的陆昌和卢艳这两口子,因为棚子搭建的地还闹红脸了。

    二大妈叹气,“他们非要挨着银杏树那地,街道办的人说不安全,叫他们挪一挪。我看啊,他们就是心里堵着气,趁机发泄呢!”

    抬头一看,谁心里没堵着点气?

    关月荷也心闷,找不到发泄口,就加入重建队伍里,埋头吭哧干活,心里才好受了点。

    关月荷对于七六年的印象,总觉得这一年大半时间里是灰蒙蒙的、压抑的、担忧的。

    一直到十月底,才等来了乌云散开、万里晴空。

    林忆苦离开学校大半年,照理说还差一个学期的课程,应该要回去补上的,但他还是拿到了毕业证,传回消息说年底就要调回来了。

    这是关月荷在今年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方大妈悬着的心落回了一半,看完信后,背过身去无声地抹眼泪。

    关月荷本来笑得挺欢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接着,郑厂长在经历暂停工作、调去工业局管档案后,终于又接到新的任命——担任卓越服装厂厂长。

    这是今年的第二个好消息。

    关月荷得知消息的当天,特意去食堂打了个小炒,叫上她的几个朋友,这顿饭吃得她扬眉吐气。

    下班在厂门口遇上劳副书记时,关月荷的鼻孔都要朝天了,气得劳副书记牙痒痒,但又拿她没办法。

    “小关科长,哎哟,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关月荷没想到厂长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就让她先在大门口遇上了!

    小关科长立刻站得直直的,“可能有长一点点。”

    好消息应该是接二连三地来的,有了“二”,“三”还会远吗?

    关月荷站在重建的公厕前叉着腰排队。

    没错,银杏胡同的公厕又重建了。

    谁能想到,公厕还会被震塌呢?!

    但也有好处,重建后的公厕规模变大了,还给换了个地儿,换到胡同口左边再往前的空地上。

    虽然现在破了封建迷信,但大家觉得,这公厕多少有点玄乎,个个闭口不提什么风水不风水的,只说这块地小了,换个宽敞的建个大的。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新公厕。

    她又踮脚去看前面的人,“咋那么磨叽啊?老半天都不挪动!”

    “月荷!关月荷!”

    关月荷回头一看,是今年的第三个好消息回来了!

    队也不排了,拔腿就往后面冲,冲过去,一下就把林思甜整个人直直地给抱了起来。

    还好,七六年的小尾巴是高兴的、欢快的、团圆的!

    —

    “我要吃你做的木耳馅的素菜包子,还要吃你做的红烧肉!”

    顺利回来的林思甜仗着手臂上多了一道长疤,在自己家和关月荷家作威作福。此时正躺在关月荷炕上,翘着二郎腿点菜。

    激动兴奋、心酸过后,关月荷现在没多余的感情了,一一拒绝她的点菜。

    “木耳没了,等丁学文寄回来再说。”

    “肉票也没了,等下个月吧,还有几天就元旦了,我们厂肯定发肉。”

    说到元旦,关月荷诚挚邀请林思甜去参加服装厂的元旦汇演。

    “我今年被评厂优秀工人,你也去捧场。”

    见林思甜不怎么感兴趣,关月荷又砸出个大消息,“厂优秀工人能得到一张电视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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