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录取
关月荷给大学同学们的信件才刚送到邮局, 另一边,在东北四道沟生产队的丁学文也收到了包裹。
两份,全是来自京市的。
拆开一看, 分别是许成才和关月荷寄来的,但除了里面的信件,包了几层牛皮纸的书籍是一样的——都是最近被卖高价但也抢不到的《数理化丛书》。
显然,这俩人肯定是没提前通气, 寄重复了。
丁学文留了一套,给自己和陈立中使用,剩下的一套放到了知青点, 给其他报名的考生一起用。
“太好了!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某个知青同志激动道:“老丁,要是有机会, 我一定要当面和你那几位发小表示感谢!”
丁学文发小先是寄来了高中课本, 现在又寄来复习课本,让他们不至于为了资料书发愁。
“等你们都考上了,以后当面感谢去。”丁学文顺着他的话说了句好听的。
感谢不感谢的,以后不好说, 他盼着他们都能考回去。
“对了, 明天要去交报名资料了, 你们选好学校了没有?丁学文、陈立中,你们要考京市的学校吗?”
丁学文和陈立中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是, 我们家人、朋友都在京市, 还是想考回去。”
他们从小在京市长大,那里有他们不喜欢的、也有不喜欢他们的人,但也有人期待他们回去再聚。
丁学文深呼一口气, 摒弃其他的杂念,把崭新的书籍翻开,又开始伏案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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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口的银杏树掉光了叶子,但晚上聚集在胡同口等着谢振华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多了。
最后,街道办和卓越服装厂商量,晚上借用服装厂的小礼堂给谢振华上课,这样能让更多考生来听课,坐在礼堂里还能挡挡冷风。
关月荷这个没报名高考的人无心在意其他人,服装厂最近都忙疯了,她没少去车间帮忙干活。
提交报名表前,她去哪儿都能听到大家讨论谁谁谁报了哪个学校。
也有捂得严严实实的,半点风声都没往外透露。例如她姐和何霜霜,还有隔壁家的常正义和曹丽丽。
虽然同一个地方的考生考的是一套卷子,但各省公布出来的具体招生文件有些不一样。
但,重点大学主要在应届毕业生中录取,这是明确的。各省对下乡知青、应届毕业生、老三届高中生的录取比例,都是不一样的。
于是,大家在填报志愿时,尤其是年纪较大的考生,不太敢报重点大学。
关月华不说报了哪里,但江桂英愁得慌,动不动就想找关月荷套话。
关月荷叹气,“她都不和您说,还能和我说?”
又顺手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您就甭多想了,带好棒槌就是帮大忙了,考试的事您操心了也没用。”
“啧!说了不能瞎喊!棒槌这外号多难听!”江桂英捂着啥也不懂的谷雨的耳朵,哄道:“咱不听你小姨的。”
关月荷不和她当面犟,等她忙别的去时,抱着谷雨小声地直喊:“棒槌棒槌小棒槌……”
这天,正好和白向红一块儿下班,关月荷顺路捎她一段。
车后座的人刚上车就想着打瞌睡,差点一脑袋栽到旁边去。吓了关月荷一大跳。
白向红这疯狂加班的劲头,比起当年的许成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但许成才当时为了多攒钱好搬出去过日子,白向红是想让自己忙活起来别瞎想太多。
高考的消息没出来前,白向红跟厂里一位男同志谈上了对象,俩人都在下一批分房名单里,要是结婚了,能凑一块儿分到个一室一厅的房子。白大妈对他俩在一块儿很是满意。
没满意多久,才商定好了两家正式见面的时间,突然有了恢复高考的消息,那位男同志一再地把见面时间往后拖。
白大妈觉得不对劲,找了老姐妹们一起去查,才发现那男同志准备报名今年的高考,所以才不想把结婚的事早早定下来。
气得白大妈去服装厂门口骂了几天,都是挑工人上下班时间去的,说那男的打的好算盘,现在拖着,他要是考上了拍拍屁股上学去,考不上了还能继续结婚分房。
白大妈在厂门口骂完,还找了卖符纸的,天天在家门口诅咒那男的考个比分数线差一分的,气死他。
关月荷看白向红一空闲下来就没精打采的。
“你要气不过,等他考完了再找人去套他麻袋揍一顿出气。”
关月荷出了招,又提醒道:“现在可不能去,现在这时候,他被打是小事,万一查到你身上,被盖上个破坏高考的帽子,你就完蛋。”
白向红在她说“套麻袋”时,没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我加班也不是全因为他,现在加班给的工钱多,我想再多攒点钱,等分到房了好添家具。”
但是,“谢谢月荷姐。等他考完了,我再找机会让我大哥二哥找人。”
“这就对了!”关月荷乐呵道:“咱该怂的时候不要怕怂,能出气的时候也别想着放他一马。”
一进二号院,刚好看到白大妈刚烧完符纸。
得,有白大妈坚持不懈的诅咒,应该多少能起点破坏作用。
她刚要开门,发现赵大妈家里已经做好饭了。
赵大妈家俩孩子,现在一个跟着常大爷去汽车厂的托管班,一个跟着赵大妈去废品站,常正义和曹丽丽这俩口子当起了甩手掌柜,除了工作就是顾着复习。
每天早早回来做饭,就是为了他们小两口早点吃完早点去上复习班。
赵大妈这算是特别开明的了,全力支持儿子儿媳妇去考试。
不像有的院子,儿媳妇要报名考试,全家都要拦着,生怕儿媳妇考上大学了就看不上婆家。
宋公安破天荒地难得正常下班一回,还没把气喘顺呢,又有人来喊他走了。
宋西北那个皮猴顺利进了部队,但宋公安天天还是有忙不完的糟心事。
今年恢复高考,全国各地的大学基本都恢复了招生,之前停招的部分军校也如此。
宋西北上次回来时,林忆苦还提醒他进了部队抓住机会参加军校选拔,部队现在讲究干部要有文化、掌握更先进的军事管理知识了。
也不知道那个皮猴把话听进去了没有。
“月荷,刚刚忆苦给街道办打了电话,说这两天不回家。”二大妈带着外孙过来报信道。
“知道了。”关月荷看看手里正要拿去前院处理的排骨,懒得做饭了,站在家门口冲隔壁喊道:“方妈,我今晚过去吃饭。”
“哎!”方大妈在那边应了声,转身又回屋继续舀米。
二大妈啧啧叹道:“你看,离家近就是方便省心,说回家吃就回家吃。”
关月荷心道:谁能比得过张超男更方便省心啊,拖家带口住家里,啥都不用她操心了。
郝大仁家里之前还时不时过来,想劝小两口回家里住,但郝大仁心里有成算呢,回家住的话,人多屋子小,屁大点事都要吵起来,不如住在老丈人家里,丈母娘还帮他们带小孩,他和张超男这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
怪不得人家一说起金俊伟,就忍不住酸道:软饭就是好吃啊。
郝大仁现在也觉得软饭香喷喷。
关月荷拎着排骨一进三号院,就觉得这边比二号院热闹多了。
丁大妈和谢大妈正在水龙头旁边吵架,就因为谁先到的问题。
关月荷怀疑她们是有别的矛盾,此时是借机找事儿。
元宝正一边帮金俊伟择菜,一边不停地翻白眼。
“周鑫鑫,你干嘛呢?”关月荷觉得这小胖妞特别有意思,长得好看但脾气劲劲儿的,完全吸取她爸妈的长处,关月荷很是稀罕。
“我好多天没看电视了!”元宝气得又是一个白眼。
显然,这个白眼的针对对象很明确,就是丁大妈了。
明明丁老五都不在家复习,丁大妈还不准她家开电视。
“我妈出差了,还不回来!”要是她妈在家,她和她爸可不受这窝囊气。
关月荷邀请她晚上去家里看电视,她才停止了翻白眼。
碗筷刚摆好,关月荷和方大妈俩人正等林大爷回来,元宝端了碗鱼肉过来,“爸爸说,要谢谢姨姨家的电视。”
小胖妞端着鱼肉来,又带着排骨走,回家啃了一块,就道:“姨姨家的排骨好香!”
关月荷在林家吃了饭,又帮着收拾了碗筷,再去爹妈家里坐了一会儿,才带着条小尾巴回家。
报名参加高考的晚上都出门上补习班去了,关月荷这会儿在家不用调低音量看电视,过得怪惬意的。
要是林忆苦在家那就更好了。
元宝本来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了半小时电视,关月荷发现小胖妞已经挪到自己身边挨着了。
见她没动静,元宝的手扒拉了上来,抱着她的手臂,整个肉嘟嘟的身子靠了过来……
“姨姨家里没有小枕头。”
行吧,这是把她当枕头抱着了。
这天开了个头,之后,元宝每天准时准点地跑过来看电视。
林忆苦不在家的时候,关月荷觉得一切都好。但林忆苦在家时,她左边大的,右边小的,总感觉自己是饼干里的夹心馅。
好在,在林忆苦开始抗议时,周红旗终于出差回来了。
元宝有了周红旗做靠山,又每天到点开电视。
可能是觉得小孩挺影响他们继续培养感情的,林忆苦默不作声地又找了其他战友,把他们计生用品的份额也给用了。
关月荷乍一发现炕边的柜子抽屉里,又多了几盒计生用品,脸瞬间热了下,很快又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把抽屉给推了回去。
家里的杂物间又堆了不少酸菜缸,林忆苦趁着休息在家的时间,把杂物间又给修整了一通,借了街道办的小三轮去运煤球回来。
某天,关月荷想起要去杂物间找块木板,开门一看,煤球整整齐齐地堆成了一堵小墙。杂物间里还重新打了个架子,零碎的杂物被一一放好,里头的东西一目了然。
关月荷满意地叉着腰站在门口乐呵。
又发现家里的米缸又满了、橱柜里多了两包面粉,昨天见底的酱油瓶又满了。只有抽屉里的钱票少了。
这日子踏实得让她觉得安心,且能愉快很多天。
眨眼就快到了高考的考试日期。
卓越服装厂几乎少了三分之一的工人,中午的食堂冷清了不少。
谷满年这个没参加考试的还请了假。
她姐分到的考试地点离服装厂家属院远,谷满年提前去定了附近的招待所不够,怕出别的问题,就请了假,准备陪考两天。
厂里有些人就是因为家属要参加考试才请了假,说要稳固好大后方。
得亏厂里领导开明,让人事科都给批了假。但扣工资肯定是免不了的。
卓越服装厂厂门口和家属院里都挂了红色横幅,是预祝考生考出好成绩的。
提醒着大家:考试在即了。
关月华和谷满年忙着考试的事,谷雨就被江桂英带回了家里带着。
半岁大的小孩,不是冲奶粉就是喝米汤。
“桂英,你家月华生的这闺女看着挺文静啊,和月华的脾气不像。”
江桂英看了眼跟前的人,想起来这人以前还打过撮合关月华和自己儿子的主意,怪不得说出来的话怪里怪气的。
“谷雨和月荷小时候脾气像,力气也大,看这小拳头,有劲着呢。”江桂英道:“不像月华好,省得废口水,打就完事了。”
“……”真是噎死个人。
“你家月荷和忆苦还不打算要孩子啊?他们都是干部,只能要两个,早点生了多好。”
江桂英真是烦这些人,老盯着别人家炕上那点事干啥?
“你家老三还生不出孩子?我看你是搞错方向了,应该让你家老三去看医生吃药,和你儿媳妇没多大关系。”
“你家又因为房间的事打起来了?你也是,老两口占着最大间的屋子,小两口睡客厅怎么成?你俩难道还想折腾出个小儿子来?”
“还有你家……”
江桂英叭叭叭一顿说,把人全气走了,自己也终于落得了清净。
但这一清净下来,她就在想:考得怎么样了?
考了两天半,京市的高考考试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关月荷一下班,就见一群年轻人聚在胡同口互相对答案。
对一道,就有人嗷嗷嗷地捶足顿胸一次。还没对到一半呢,有人就抱着脑袋蹲下来痛哭流涕:“我完了!考不上了!”
要换成是平时,有人大声鬼喊,早就来人骂他们了,关月荷估计也要握紧拳头想揍人。
但现在,大家对这帮考生十分包容,难得没在人伤心时再戳几下伤口。
晚上,二号院的邻居们聚集到赵大妈家,大家都想听听常正义和曹丽丽说说高考时的事儿。
三号院的张德胜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拉着张全斌,也来听听正常考生的“经验”。
他家隔壁的丁老五就是不正常的考生,哪个正常人会考了一天就跑回来说不考了的?
张德胜这个外人都比丁大妈生气,想过去抽丁老五一顿。
“我们考场,有人迟到了,后面不给进来,在外面要死要活的,吵死了,多亏有公安在,把人拖走了。”
“考完第一科,就有人放弃了的,考到最后一科,跑了四分之一的人。”
曹丽丽苦笑道:“太难了,我数学好多没答上,题目都没看懂。有道题看着倒是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怎么答。”
常正义也是一样的苦瓜脸。
这俩都觉得自己肯定是没戏了,但也没多失望,毕竟,在考试前,他们对自己的实力也有点数,就是想着要试一试。
现在试过了,也没遗憾了,准备明天继续上班去。
“报名的人那么多,才招那么点,难是肯定的了。”
大家也从恢复高考的兴奋中彻底回到了现实:高考是恢复了,但想考上,不容易啊!
考试之后,厂里的低迷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上班时的精气神比以前差多了。
但没多久,元旦一到,广播站通知工人们去领取福利,厂里又是一阵热闹喜庆的欢呼声。
而关月荷同志,也接到通知,她三年没变动的工资要往上涨一涨,以后每个月能领四十六块钱了。
等林忆苦也载着米面粮油回到家,俩人单位发的东西堆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可观。
“思甜应该快放假回来了吧?家里收到电报没有?”关月荷算了下时间,她和思甜快一年没见面了!
她们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她边扒拉看林忆苦都拿了什么回来,边念叨道:“也不知道高考的结果什么时候出来,我真想现在就知道!”
她姐和何霜霜都被通知去做了体检,常正义和曹丽丽没收到这个通知,听说常正义躲公厕后面呜呜哭了挺久,差点被敏感的居民当成是干坏事的。
她是心痒痒得想问,又怕他们考不好惹他们也嗷嗷哭。
但参加考试的那几人特别端得住,一考完回来就投入到工作里,看着像是把高考完全抛到脑后了。
林忆苦等她念叨完了,才问:“咱们什么时候请客吃饭?”
哦,她都快忘记了,他们领证到现在了,还没摆酒请客。
要换成别人心急些的,可能孩子都揣上了。
“丁学文说,考不考得上都回来过年,就年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吧。你能提前把时间空出来吗?不能就再往后挪一挪。”
“我先去打报告,尽量争取。”林忆苦确定了这事,就准备和家里人通个气,到时候还得大家一起准备请客的酒菜。
俩人大概盘算了下要买东西,又去点了遍存款,请上七、八桌,也是绰绰有余。
他们俩人的工资加起来相当富裕,平时也没大支出,结婚大半年来,还攒了一大笔钱。
关月荷点完,心满意足地把存款锁回抽屉里,两个人一起点存款比自己一个人点存款要更快了点。
当然,主要是因为,存款的大头来自林忆苦的工资和补贴。
“谢冬雪家附近,居然有人卖房子!我第一次听说,房子还可以买卖!”关月荷忽然想起来这事,还是计划科的同事说八卦时无意间提到的。
当然了,这个房子能进行买卖的前提,是房子产权归个人所有,不是单位分的工人宿舍。
林忆苦看见她双眼闪着光,就知道她肯定是对“买房子”起兴趣了。
关月荷确实在琢磨这事儿。
她这个人对所有好东西都很有兴趣,在为半间房都能打起来的当下,房子多绝对是好事。
而且,虽然她现在名下有分房,但这房子归根结底还是单位的,甚至还是五星汽车厂的!
房子要是归她个人所有,她能天天脸朝天地去上班!
林忆苦也来了兴趣,“咱们的存款够不够买咱家这么大的房子?”
关月荷两手一摊,“不知道。我再多打听看看。”
说完,她两只手捧着林忆苦的脸,和他对视,认真道:“要是真有能买的,我可真就买了。”
“嗯。”林忆苦点头之后,又开玩笑道:“别给我安排睡杂物间就行。”
关月荷:“……”
嗨呀!下次她和思甜的信件要收好才行,千万不能让他看到了。
关月荷毫无征兆地扑到他身上,把人抱住,直接跳开“睡杂物间”这个话题,感叹道:“林忆苦,你真的太好了!”
又是这套。
虽说他们有跟别人买房子的想法,但现实里的困难不少,最大的困难就是:根本没人卖房。
家里都住不下了,谁会脑子抽风去卖房?实在缺钱了,还能去单位财务科申请提前领后面几个月的工资。
就关月荷观察下来,一般不会有人因为缺钱把房子卖了的。
真缺钱卖房子的,关月荷也买不起人家的大房子。
于是,这个想法在说出来后,关月荷几乎没再提起来过。
关家和林家开始商量着年后请亲戚朋友来家里喝喜酒的事,关月荷和林忆苦就负责在旁边听,买什么菜,由明大爷这个大厨说了算。
关月荷也开始列自己要请的朋友单子。
“桂芳!罗桂芳!”外面有人兴奋地喊着:“桂芳!你家,你家宝玉考上了!”
“啊!考上了?谁考上了?”邻居们一骨碌地全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罗桂芳出门时,外套都忘了穿,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屋里闷的,还是听到消息激动的,老半天才找回声音,“宝玉考上哪了?”
“唉哟!”来报信的街道办工作人员道:“丰收大队来了电话,说宝玉考上了,我这正想问考上哪儿了呢,这电话断了,拨回去也没接上。你再去回个电话问问。”
罗桂芳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白大妈哎哟了声,提醒也想跟着跑的双胞胎,“回去把外套给你们妈带上!”
两只被好消息砸懵了的呆头鹅傻愣愣地听话回屋拿外套,又跟着跑了出去。
“这是咱们银杏胡同第一个收到通知书的吧?宝玉居然考上了,真不错啊!”
“桂芳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第一个好消息传来之后,送信员又给带上了两个好消息。
收到通知书的那两户,家里门槛都要被踏平了,大家都想去看看是被哪个学校录上了。
江桂英紧张地在家团团转。
关月荷也为她姐捏了一把汗。
“妈!老爹!”
江桂英倏地竖起耳朵,“是不是满年的声音?”
关沧海顾不上抖掉的烟杆,朝门口走了几步细听,“好像是。”
没一会儿,谷满年可算是跑了进来,自行车都被他停在了院子外面,红通通的录取通知书封面最先晃入众人眼里。
虽然不是自己考上大学,但关月荷此时忍不住鼻头一酸。
她姐终于如愿,可以去上大学了!
第87章 如愿
“哎哟!急死个人了!赶紧看考上哪个学校啊!”
他们这一家人在这激动得泪眼汪汪, 旁边等着看通知书的谢大妈急得直踮脚,恨不得立刻上手帮他们把通知书给拆开了看。
不算关月华,银杏胡同目前就三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宝玉录取到的学校是最好的,好歹是京市的医学院,那专业,学完出来管抓药的。
剩下两个, 一个录到了京市的纺织学院、一个录到了外省的学校。反正大家一致认为,宝玉录到的学校和专业最好,以后毕业出来能分到医院, 说不定还是市里的医院。
“哦哦对,录到哪儿去了?”江桂英擦了擦眼角, 催关月荷赶紧把通知书拿出来看, 又问:“月华呢?”
今天星期天,厂里车间都没加班,宣传科的人应该没事吧?
谷满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说现在回来肯定要被人当猴看, 要留在家等小雨醒, 晚上再回来吃饭。”
而且, 服装厂家属院这两天的欢呼是一道接一道,送信员刚出现在家属院里,就被人团团围住。
听到送信员喊关月华的名字时, 他太激动, 在走廊一个劲地挥闺女的尿布。等把通知书领到手, 他家就被厂里工人和家属挤满了。
关月华考上的学校太好,好多人都开始跟关月华要复习资料和笔记了,还想着请关月华抽空辅导孩子……
这不, 关月华说回银杏胡同还得被围起来一次,让他自己带着通知书回来给家里说一声,省得她爸每天在厂门口蹲她,问她收到通知书没有。
“哇!”关月荷这一声,把家里人和邻居们都吸引了过来,大家屏住呼吸,都在等着她赶紧报学校和专业。
“是京大的法律系啊!”
关月荷眼睛一亮,真是好惊喜呀!居然是京大啊!
“哟!”
“嚯!”
“嘶!”
好几道感叹声响起,大家震惊过后,纷纷要凑过来看通知书上的内容确认真假。
“别挤别挤!”关月荷一手拿紧通知书,一手护着,不准别人把通知书给拿过去看,“我拿着,你们看就行了。”
这下,大家没什么好不信的了。他们这些看着关月华长大的邻居,只知道关月华读书时成绩好,但他们没想到这么好啊!
而且,招生文件上都写了,重点大学主要从应届高中生中录取、优先录取低于二十六岁的考生。年纪大的考生在录取上是不够占优势的,但关月华居然能被京大录上?!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考的成绩太好,即使年纪不占优势,靠成绩也能杀出重围。
“等等,这个法律系学的是什么?以后毕业出来能干啥?”
重点学校固然好,但大爷大妈们都是很看实际的,虽然他们对大学的事一窍不通,但他们有自己的判断标准:这专业学出来不能进好单位,那在他们眼里,再好的学校也白搭。
关沧海和江桂英也茫然,他们活了半辈子,也没认识有学法律的人啊。
谷满年这时开口道:“能当法官!”
“嚯!这不就是青天大老爷吗?这官好。”
“出来就当官啊?月华这得考了多少分啊?”
“不知道,查不到成绩。”
大家都只能预估自己的分数,具体考了多少分,那是查不到的,上头也没对外公布。
不 然,大家还能互相参考下分数看看录取的概率。
江桂英乐得合不拢嘴,忙招呼邻居们进屋聊,还把家里的炒货和糖果都拿了出来,“沾沾喜气!”
关月荷也赶紧把通知书收起来,让谷满年给拿好。
张德胜羡慕得脑子都在冒酸水,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家上高中都费劲的张全斌……等等,他要把关月华的复习资料和笔记都借过来用!
谢大妈看完后,悄悄地撇了撇嘴:关月华考这么好,以后厂里领导还会来找她儿子帮忙补课不?
而丁家难得静悄悄的,没来凑热闹。丁大妈被丁老五气病了,现在躺床上呢。
再听到后院传来的阵阵惊呼和道喜声,更气了。
丁大嫂拍了拍丁老大,下巴朝丁大妈的屋子抬了抬,轻声问:“咱要不要给老四打个电话问问?”
老四读书的时候成绩也好,比关月华差不到哪儿去,既然关月华都能考上,老四肯定也能。
汽车厂领导都说了,现在到处缺人才,考上大学后,以后肯定能分配到好单位。
老丁家,要说谁最可能有出息,那应该就是成绩好的老四了。
丁老大低下头继续收拾手里的工具,“现在凑上去也没意思,省了这份心吧。”
“一家亲兄弟,以后还真能全断了来往?”丁大嫂来了气,“咱们俩儿子,显光在内蒙,指望他考上大学?那不用想了。显宗在东北成了家,更指望不上。我说供二丫继续上高中,你还不乐意,以后咱俩能指望谁?”
“那就让二丫上高中。”丁老大死活就是不同意和丁学文联系,满嘴都是没必要。
“难不成老四不是你们亲兄弟?你这人就是死脑筋!”丁大嫂气得胸口疼,看手里的针线更烦了,往旁边一扔,就道:“我去关家看看,把月华的书本都要过来,给二丫学习用。”
躲在屋里一直没吭声的二丫缓缓地长呼一口气,现在还有点发懵:她以后真的能继续上高中?
—
关家今天可是热闹不断,邻居来了一拨又一拨,甚至小姑家和姥姥家都来人了,热闹了一整个下午。
等邻居和亲戚都走了,家里终于开始忙活晚饭,外面的天也黑了下来。
谷满年也这时候去接了关月华和谷雨回来吃饭。
关月华看着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没人点起她的暴脾气时,她脸上表情就是看着冷冰冰的。
但刚坐下没多久,关月华还是被关月荷盯到恼火了,“有啥好看的?”
关月荷抿紧嘴巴憋笑,说是不像被人当猴子围观,其实是躲在家偷偷哭了吧!
瞧那双眼睛肿的!
不只是关月荷发现了,其他人也看到了,大家默契地当没看到,省得关月华的暴脾气又冒了出来。
“哎呀!”江桂英拍了下大腿,“忘了给老家打电话了,你们大伯伯母让有了消息就回个电话。”
只能等明天再回了。
大伯伯母关心大姐的录取结果,关爱国的录取结果根本没必要问。
连体检通知都没收到,那就是没戏了。更重要的是,家里本来就没报多大希望。
“月荷,别坐着了,去喊忆苦爸妈赶紧过来,开饭了。”
“哦。”关月荷快跑两步就到了隔壁,再回来时,怀里抱了一瓶酒。
“桂英,恭喜啊!”
“一家人,同喜!”江桂英招呼他们赶紧坐下,又单独拿了个碗给林忆苦留菜。
林忆苦最近事儿多,等他回来起码得七点多了,还不准时,大家可没法等他到家了才开饭。
江桂英这次没管着关沧海的酒杯,整个人容光焕发的,她这又一件心事有了好结果,心情自然也跟着畅快。
年后再把小闺女的喜酒办了,又是一件心事落底。
就差还在老家的小儿子了。
考上大学的是关月华,但这屋里,好像其他人都比她还高兴。
关沧海才喝了两口,不止脸红通通的,就连说话都大舌头了。
高兴的还有关月荷,端着半碗酒美滋滋的,抿一下酒,再吃一块肉。
以前哪想过日子还能过得这么美啊!
吃到一半,等林忆苦带着一身风雪回来,关月荷挪了挪位置,在右边腾出个位置。
“忆苦回来得正好,赶上了,你也喝一点。”关沧海给他的碗里也倒上酒,招呼其他人一起碰个碗。
关月荷抬起碗凑过去,碰上了她姐和林忆苦的碗。
坐在她正对面的静静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们姐妹俩,平时腼腆的小姑娘难得情绪外露地说:“我以后也要去京大读书!”
“哎哟!爷爷就等着了!”关沧海更高兴了。但一看静静旁边的俩孙子,一心只顾着埋头吃,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移开了视线,眼不见为净。
关月荷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和林忆苦碰了下杯,用气音和他道:“咱爸藏着的酒比家里的好。”
林忆苦也和她说悄悄话,“他看得紧,平时都和妈躲起来喝,没法带回家。”
关月华侧头看向旁边黏糊的俩人,要不是方大妈和林大爷在,她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察觉被盯上,关月荷和林忆苦又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
饭一吃完,关月华还想着找关月荷说说话,但她低估了邻居们的热情。
家里有孩子参加高考或者即将参加高考的,都想来借关月华的书和笔记。
关月荷看人这么多,赶紧拉着林忆苦回家看电视去了。
对上门要资料和笔记的邻居,关月华统统都是一个答复:“服装厂工会主任把书和资料借走复印了,服装厂的工人和子弟想要的就去工会报名交钱购买。”
“我们不是服装厂的也可以吧?”
“不行,让咱们厂工会的人赶紧行动啊,咱们厂有自己的印刷机器。”
虽然不能白借而是要购买,但也算是个好结果了。
很快,就有人提议,让关月华在胡同里开个复习班,像谢振华那样,给胡同的人补补课、传授学习考试经验。
关月华刚开始还能好声好气地说话,毕竟今天算是大喜的日子,她不想挂脸。但有些人就是爱得寸进尺,要了一就要二。
她可不是谢振华!
开什么班?教到笨的,她能把自己气死,能考考,不能考拉倒。
“没空!”
银杏胡同的人谁不知道关月华的暴脾气?刚刚试探性地想得寸进尺一下,她一垮脸拒绝,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胆子开口。
关月华不想开课,最高兴的就是谢大妈了。没人和谢振华抢给领导家孩子补课的事,她巴不得呢。
此时帮衬着道:“就是!人月华白天忙工作,下班回来了还得带孩子,娃才半岁大,平时都是桂英带,月华再不带,孩子和亲妈都不熟了。”
一帮人没辙,关月华确实不像谢振华,一群人找上门,还会把事给应下来。
关月华没再多待,喊上谷满年,抱着谷雨去了二号院。
一进屋,看到客厅中间的小炉子上正烤馒头和橘子,关月华:“……”
真服了这两个,刚吃完晚饭都没一小时,他们这就把夜宵给准备起来了。
林忆苦把沙发的位置腾了出来给关月华,同时得到了个正在嗷嗷呜呜流口水的娃娃。
谷满年看了眼正在开着的电视机,见谷雨瞪着大眼睛看,就道:“你喜欢啊?那咱家也买台电视机!”
关月荷想翻白眼,屁大点小孩懂啥看电视?自己想买就直说,还非说谷雨喜欢。
好在,关月华就是这么说谷满年的,关月荷偷偷笑了起来。
“哦,刚刚忘了问了。何霜霜考上了吗?”
“没听说。”关月华转而道:“光知道问别人,你怎么打算?”
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历认定很是模糊,而且毕业证上只注明了“毕业”,至今没正式文件确定,工农兵大学生是算什么学历。
如果这段经历被划分为和干部进修班一样的性质,那么,关月荷还是只有高中学历。
在当下,有高中学历其实也够用了,尤其是关月荷还有外语特长。
但关月华觉得,这样的话,关月荷去上学的那两年半就太可惜了。现在的高中学历还够用,以后关月荷想再往上一步,还能够用?
关月荷拍了拍沙发旁边的一本外语书,“1月10日,教育部出了研究生招生工作安排意见,要将77、78两年招收研究生合并进行,京大有招生名额,在复习了。”
要不是元旦之后来了这个消息,她怕是要坐不住,回学校找老师去了。
就是还没确定具体的考试时间安排在什么时候。
关月华松了一口气,刚想说她,既然都开始准备了,怎么不知道和家里说一声,害她瞎担心。
“那我把我的资料送出去了。”
“哎!不行啊!”关月荷皱巴着脸道:“要考政治理论、英语和专业课,你得把你的政治资料留给我。”
她现在就庆幸,还好不用考数学这个科目,不然她要抓秃脑袋了!
谷雨兴奋地呜呜喊,仿佛是在给小姨加油打气。
谷满年乐呵道:“挺好,以后你们都在京大读书,有个照应。”
还没考呢,谷满年就已经认准关月荷要继续去读书了。
关月荷却心想:照应啥?她帮我吵架,我帮她打架吗?上了大学,学习的时间都不够,根本顾不上别人。
他们还要赶时间回家喂孩子,关月华这一确定关月荷有了打算,就起身说要回家了。
谷满年刚拿起一个烤橘子,闻言又给放了回去。
“你不送送?”关月华看向屁股牢牢粘在沙发上的关月荷。
“送送送!”关月荷心里嘀嘀咕咕,脸上啥表情也没有,顺手还给关月华塞了俩烤橘子,省得有人到家了都还惦记没吃上这一口。
刚出胡同口,关月华就把她扯到一边,“你要去考研究生,这起码得学两三年,和林忆苦商量了没有?”
她复习的书都摆家里了,还能瞒得过林忆苦?
“他没意见。”能多两三年没孩子打扰的日子,林忆苦还挺满意的。
而且,林忆苦同志说了,学习是为了进步,家属必须要全力支持。人家的思想觉悟高着呢。
关月荷更不担心林大爷和方大妈有意见,他们估计还不想帮忙带小孩,老两口现在一有空就出去看电影,还去公园秋游呢,比年轻人还会享受。
思甜给她的回信上还说了,等学习结束回来,她就是她爸妈中间那个碍眼的。
“行,你回吧。”关月华摆了摆手,抱起谷雨,再把小被子把谷雨裹住,才坐上谷满年的后座。
车子慢悠悠地在风雪中晃远,拿着手电筒站在胡同口的关月荷也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谷满年把半张脸都藏到了围巾里,笑道:“咱俩还没谈对象前,我找月荷帮忙约你,她次次都说你们姐妹俩感情不好,约不动。”
平时是没少呛嘴,但人姐妹俩或许是有自己的相处方式,他这么些年观察下来,可没觉得她俩感情不好。
他说月荷半句不好,还被她掐呢。
关月华笑了笑,以前感情不好是真的,现在互相关心也是真的。
同个父母生的,姐妹感情总是比和兄弟的感情要醇厚,心里的挂念也更深。
低头看了眼想伸出手来的谷雨,想着以后要是还有第二个孩子,最好也是个闺女,姐妹俩能互相帮衬。
关月荷在胡同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晃着手电筒转身,一眼就看到了二号院门口边上等着的林忆苦。
刚刚无端惆怅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加快回家的脚步,三两下就走到了林忆苦的面前,抱着他的手臂把人往家里拉,“快走,回家看电视!”
“哎哟!到点了,我得看电视去了。”听到关月荷说起看电视,白大妈才想起来看时钟,出门招呼邻居们去后院赵大妈家。
没一会儿,二大妈和罗桂芳、伍二妮都拿着要缝补的衣服和针线往后院走。
77年10月底出的《红楼梦》电视剧又重播了,那段时间大家为了给参加高考的考生创造学习环境,有电视的要么不开,要么就自己在家悄悄地看,邻居们也很少去别人家里看电视。
现在高考过去了,又正值《红楼梦》重播,大家看电视的热情高涨。
甚至有人琢磨着也去买台电视机。
现在电视机的供应比一年前还要多,就是得弄到电视机票。
但就银杏胡同这一片来说,能买得起电视机的家庭绝对不会少,只是大家还在观望,不想让自家成为那个显眼的“有钱人”。
“宝安宝宁,你们大姐啥时候回来?”关月荷想起来这事。
“大姐要带大队里的赤脚医生,带会了再回来。”宝宁率先开口回道:“过年前一定回来!”
有消息不灵通的小孩惊讶,“你们大姐要回来了?”
“我大姐,考上大学啦!”宝宁神气得高高抬着下巴。
大姐考上大学,她们妈妈晚上偷偷哭了好久,但她们知道,这是好事,以后大姐就能一直留在城里了。
隔壁赵大妈家,大人们也在夸宝玉呢,但也有人说起别的。
“这都恢复高考了,知青们也能考回城,以后还要下乡吗?”
常大爷摇头,“不好说,看国家政策怎么定吧。”
以后的事情不知道,反正今年还是要下乡的。知青办现在的工作难开展,一是下乡了的知青想回城备考,二是要下乡的知青也这么想。谁都不想下乡,只能找街道办、各院子的管事大爷帮忙做动员。
张大爷却道:“下乡也有下乡的好,现在厂里出了新政策,厂子弟下乡当知青的优先安排工作。”
“优先个啥啊!厂里都没几个工作名额空出来!”赵大妈觉得厂里这个政策不靠谱。
“有人考上大学了,这岗位不就空出来了?”
“你说得轻巧,咱们银杏胡同考上了几个?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汽车厂又能上几个?厂里高中刚毕业的倒是考上不少。”
五星汽车厂考上了多少人,关月荷不清楚。但卓越服装厂目前考上了多少人,关月荷星期一一上班就知道了。
“人事科已经出具体名单了,厂里要给考上大学的工人和厂子弟发奖励。”龙科长道:“咱们厂考得不错,还有家属考上京大的,上头领导特意点名表扬了我们卓越服装厂。哦对,就是小关科长大姐,考上了京大。”
关月荷此时有点理解昨晚神气兮兮的双胞胎了,她现在也觉得怪自豪的,脊背一下子就挺得板直。
好不容易等龙科长开完小会,关月荷抽空去了妇联办公室,但没找到何霜霜。
下意识地想拐去宣传科,又想起来谢冬雪现在在日报社上班。
中午吃饭时,她敏锐地听到“何霜霜”三个字,立刻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又是些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笑话别人。
“我早说了,高考哪是那么容易的。这下好了,没考上!”
关月荷才气闷了两小时,下午上班没多久,办公室的同事从收发室回来,还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糖果,笑道:“碰巧了,我下去的时候,妇联的何干事刚好拿到通知书,给我抓了一把糖,大家自己来拿啊,沾沾喜气。”
关月荷倏地眼睛一亮,忙问:“是妇联的何霜霜吗?”
“对啊。妇联就一个何干事,也没别人姓何了。”
“她考上哪儿了?”
“外语学院,具体学啥的,我就不清楚了。人太多,我就没细问。”
关月荷捏了捏拳头,太好了太好了!管它是什么专业,反正考上了就好!
高兴过后又是愁:丁学文也真是,怎么还没打电话回来报信?到底考没考上啊?真是急死个人。
下班前,关月荷去找了何霜霜,一见面就是伸手:“听说你到处发糖,怎么没发到我这儿?”
何霜霜嗔了她一眼,拍掉她的手,“不是我发的,莫知南刚好买了包糖准备下班带回去给孩子的,当时就全给发出去了。”
“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的啊。改天请你和冬雪、还有你姐吃饭,还有你们的对象,也叫上。”
那就有点难了,林忆苦同志的时间可不好约。但没关系,思甜快回来了,她代替她哥去也成。
“快给我看看你的通知书长什么样。”关月荷连声催促道。
“又是学俄语啊?你没想过直接读研究生?”
何霜霜叹气,“研究生恢复招生消息出来前,你说叫我等,我是等不了的。谁知道消息来得这么快……”
看了看关月荷拿着的通知书,何霜霜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说实在的,能熬到这份通知书下来,我这心气都快熬断了。我不想再等研究生考试了,万一有意外,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就这样吧。”何霜霜坦诚道:“我和你姐不一样,你姐是想读大学,我是想给自己换份好工作。”
等毕业出来,肯定是要重新分配工作的,不然,她学俄语,回卓越服装厂继续做妇联工作,就相当于白学几年了。
她婆婆说她心气高,得陇望蜀,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不再能借着婆家的风往上走,那就去走另外一条道。
关月荷拿肩膀蹭了下她,赞同她的想法,“想进步,永远都没有错。何霜霜同志,我支持你!”
何霜霜心底一暖,她爸妈还劝她说现在就很好了,别折腾了,安心过日子。
她的爱人虽然妥协了,支持她的决定,但心里其实不赞同她再去考大学。
“高考报名前,我爸妈去家里劝我,说孩子需要我照顾。你姐当时就对他们说,孩子又不是女同志一个人能生出来的,就非得当妈的来带?”
何霜霜握住关月荷的手,“不是你姐帮我讲数学题,我可能也没法考上外语学院。月荷,谢谢你。”
关月华同志当时就说:看在关月荷的面子上,我才帮你,你要真想着留家里带孩子,你就早点放弃。
“霜霜?”
莫知南的声音由远及近,何霜霜赶紧擦了擦眼睛,“改天请你们吃饭,说定了啊。”
不等关月荷开口,又道:“我知道,去五星汽车厂旁边那家国营饭店!”
关月荷龇牙笑了起来,她这也算是沾她姐的光了吧!
眼看着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关月荷无端“嗨呀”地叹了好几次。
比丁学文的好消息更早到的,是离家一年的林思甜。
“快让我看看。”关月荷一下班到家,林思甜就冲了过来,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才道:“和我哥结婚了,这没啥变化啊。”
除了屋子变得亮堂了许多、家具也更换了一些,她看不出哪儿有变化。
关月荷却严肃纠正她的称呼,“你得喊我大嫂了,林思甜。”
“噫!”
林思甜嫌弃这个称呼,死活不肯改口,月荷虽然是和她哥结婚了,但她还是觉得,喊名字比喊“大嫂”好听多了。
好久没见的俩人嘻嘻哈哈地又挨在一块儿说八卦,然后一起叹气。
林思甜皱着眉道:“这个丁学文!等他回来了,必须要让他请我们吃三顿国营饭店!真是急人!”
“没错!”关月荷附和道。
而气人的丁学文在陆续送了几个知青同志离开后,终于也等到了他的好消息。
早拿到通知书的陈立中一听到送信员的声音,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陈立中大喊:“丁学文!你的通知书!”
大队长乐呵呵地赶来,开玩笑道:“可算是终于要把你这个养猪能手和丁老师都送走了。”
第88章 十年
身上只穿着衬衫和到处起球的毛衣的丁学文冲了出来, 陈立中把通知书塞他手里,激动地催促:“赶紧看看是哪个学校啊!”
大队长也掐灭了手里的卷烟,小跑两步凑了过来。
还有一听到报信员消息就冲出来的知青、大队本地的年轻人……
“京市师范大学啊?这是以后能回老家当老师的意思吧?”旁边的队员一听到学校名字, 就想着以后出来了能干啥工作。
被问的陈立中不知道咋回答,这毕业的事还远着呢。
同时又觉得好笑,还好他没报养殖相关的专业,不然, 老乡们肯定也要竖着大拇指夸他专业好:以后能养出更多健康肥胖的猪!
丁学文把通知书上的每个字看了又看,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他真的考回去了。
“别傻愣了,赶紧回屋暖和去, 晚上来我家里吃饭嗷!”大队长拍拍丁学文的肩膀,欣慰道:“这通知书来得不算迟, 早点把行李收拾了, 我给你们开介绍信,早点回家过年去。”
其他人本来还高兴着,忽然听到丁老师要回家了,一时间觉得怪舍不得的。
有丁学文和陈立中这两个成绩好的在大队里给知青和大队其他年轻人补课, 考上大学的人数占了公社了一半, 他们大队今年在公社里出大风头了。
“对了。”陈立中提醒丁学文道:“你赶紧给你发小们打电话报个信去。”
那边估计也在等着好消息呢。
丁学文这才从巨大的狂喜中回过神来, 跟着大队长一起回家,顺路去大队部回电话。
等了大概有半小时,大队部的电话才响了起来, 丁学文赶忙拿起听筒, “我是丁学文。”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 但丁学文一听就认出了是林思甜的声音。
根本没给他出声的机会,先是骂他急死个人,才追着问到底考上没有。
“考上了。”丁学文才说完这三个字, 声音忽然就哽咽了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继续道:“京市师范大学。”
“太好了!”林思甜欢呼了一声,又问:“养猪能手呢?他考上了吗?”
连着几年,没少吃人家送的猪肉肠,不多关心一句,过意不去。
丁学文笑出声,看了眼正在乐呵呵磨刀准备杀猪的陈立中,今天是大队年底第二次分猪肉的日子。
“他也考上了,是理工学校。”
林思甜嘀咕了声:“还以为他要学养殖去呢。”
“什么?我这听不清,你大点声。”丁学文直接把帽子掀开,让听筒紧紧贴着耳朵。
“没什么。你们哪天回来?我们商量好了,等你回来,要去车站接你。他俩得提前请假。”
“……不用,我回到了就自己回去。”
“哎呀,你真啰嗦!电话费太贵了,不说了,你买好票了一定要给我们发电报啊!能打电话就打电话,我放假了,天天在家。行,就这样。”
丁学文没了再拒绝的机会,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看了眼通话的时间,才去找大队会计交通话费。
陈立中磨好了刀,就等着猪抓过来了,看向他,“报上信了吧?”
见他点头,又问:“那明天去公社开证明,后天就走?”
要不是为了等好兄弟,陈立中早就扛起行李回家了。他家里人盼着他早日回去团聚,得知他要等丁学文,才没打电话来催。
丁学文现在浑身冒着喜气,说话声音一改往日的沉闷,轻快道:“明天早上去公社开证明,把行李带上,正好能赶上下午去县城的车子。”
隔天再从县城去市里火车站,到那边了才能买票。
“这么急?”
“今天都二月了,赶一赶,你还能赶上年夜饭。”
“也行。我爸妈说了,等回去了,你住我家里,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我堂弟明年,不对,是今年了,今年高考,你去给他补习到开学。”
说完,待宰的肥猪被扛了过来,陈立中把袖子一撸,让丁学文站一边去,别妨碍他分猪肉。
丁学文往后退了一段。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真该把陈立中这磨刀霍霍杀猪的模样拍下来,谁能想得到这人十年前还是个斯文贼爱干净的男同志。
陈立中高考前还说了,要是考不上,他就回京市养猪场问问看人家招不招工,他的一身本事不能浪费了。
“丁老师,你们知青点的同志还没来啊。”
“哎,我这就去通知他们。”丁学文抄近路踩着雪大步往前。
今天是这十年来最好的日子。
他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回城了。
丁学文心中越发激动,走了一小段就跑了起来。
“嘿!这丁老师,肯定也馋肉了。”
—
隔天,丁学文和陈立中背着大包小包准备前往公社,大队负责赶马车的大爷早在大队部等着了,他们还没走近,大爷就挥了挥鞭子,“就等着你们了。”
没一会儿,大队长从大队部走出来,帮忙把他们行李绑到马车上,又给搭了个沉甸甸的包裹上去。
他俩想拿下来,根本犟不过大队长。
“老乡们的一点心意,你们在这待了十年,这要走了,老乡送点东西,咋不能收了?带着路上吃。”
大队长想了想,也没啥好说的了,就催着他们赶紧上马车,别耽误了买票。
“有空回来玩嗷!”
俩二十七、八的大男人眼眶红红的,又怕对方看见了不好意思,把脸各朝一边。
他们是六八年的十二月来的,也是这样一个飘着雪的天气。
没想到走的时候也还是雪天。
去公社开了证明出来,俩人在公社的国营饭店吃了碗面,又买了些馒头带上。
坐上前往县城的车子时,陈立中提醒他看车窗外的人,“你二侄子。”
丁学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丁显宗和他爱人各抱一个孩子从公社卫生所出来,估计是孩子生病了。
他们同在一个公社那么些年,一年到头也碰不上一次面,平时更不会当亲戚来往。
各有各的生活,碰上面了,点点头也就过去了。
丁显宗没看到他,他也没打算喊人。
汽车也在这时候缓缓开动,向县城的方向驶去。
这趟回京真不容易,刚开始没买到票,又在火车站等了一晚上,第二天才买到。火车行驶的半路上还被迫停了几个小时,他和陈立中跟着下车去铲雪。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他是盼着火车立刻开进京市火车站,又盼着这时间再慢点走。
心里近乡情怯的感觉让他这些天的归程,没一天是睡得踏实的。
陈立中倒是能倒头就睡。
他这儿度日如年,京市里等着的人,日子过得飞快。
—
“小关科长,你请假?”龙科长拿着她的请假条,看着觉得稀罕。
小关科长上一次请假可是为了打结婚证,还有什么事能和结婚一样重要?
关月荷打断龙科长的猜想,坦白道:“去火车站接个朋友。”
龙科长没再继续追问,在她的请假条上签了字,才道:“那肯定是小关科长交情特别好的朋友了。”
拿着签好字的请假条交到人事科时,正好遇上许成才也来交请假条。
人事科科长可是厂里的老员工,知道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就开玩笑问:“你俩是去喝喜酒啊?”
“差不多吧。”
没有喜酒喝,但也是喜事一件。
根据丁学文发回的电报内容,关月荷和许成才请的除夕前一天的假。
但这天又是厂里发年货的日子,电报上写大概在早上到,他们肯定没法去领了。
许成才的还好,秦子兰可以代领。
关月荷想了想,就把领年货这事交给了两个妈,“今年的米面发两份,一个人没法搬。”
“服装厂今年福利这么好?!”
可不好嘛,车间里忙到她也去踩缝纫机了。
—
“睡不着?”在她再次翻身时,林忆苦终于忍不住开口。
“也不是。”关月荷又朝他这边翻身,被窝里的右手右脚全搭在他身上,“有点兴奋。”
林忆苦知道她和思甜、许成才要去接丁学文,与老朋友重逢,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份兴奋在第二天早上出门时翻了个倍,林思甜跑过来喊她:“月荷,走啊!”
俩人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这天气不好骑车带人,他们要坐公交车去火车站。
“姑嫂俩去哪呢?” 邻居好奇。
俩人一致地嘿嘿笑,就是不说到底去哪儿。
还没到公交站,就看到许成才已经在等着了,正跺脚驱寒呢。
有点像小时候约好偷跑出去玩,每个人都找借口跑出门,再在约好的地方会合。
挤上了公交车,许成才才把怀里的饭盒拿出来,“子兰做的,你们一人一个。”
三个大包子,她俩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一个就开始吃,剩下那个又被盖了起来。
公交车半途停了一段时间,急得他们三个动不动就往外探头看前面到底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到火车站了,才得知丁学文坐的那趟车还没到站。
“嗐!干着急了。”
来时的激动渐渐在等待中被抚平,三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等着。
他们三个近两年也难得有聚到一起的时候,一碰头,就有说不完的话和八卦。
“你小妹又和你大嫂闹啥矛盾呢?”林思甜很是好奇,“你大嫂昨天在家没少骂你小妹白眼狼。”
许成才发笑,可不就是翅膀硬了?!
“大宝没考上大学,也没分到工作,按政策,今年要下乡。大嫂想让小妹把工作让出来给大宝。小妹能肯才怪。”
林思甜啧了声,“你大哥大嫂也是白日做梦。我看你爸妈也有这个想法。”
许大爷两口子儿子多,稀罕唯一的闺女,不然许大妈不可能把工作给许小妹。
但这么些年下来,许老二下乡插队至今没消息,许老三两口子早搬了出去单独过日子,许成才也不着家。许小妹更是没想过把房子换到银杏胡同来住。
许老大夫妻俩就抓着以后养老的事说嘴,许大爷两口子琢磨着,确实也只能靠大儿子了,对许小妹也没了以前那份心。
但工作都到许小妹手里了,她可不会被什么孝顺不孝顺的话给架起来,想从她手里抢工作,那几乎不可能。
“孩子多了,就不值钱了呗。”许成才道:“我和子兰就要两个,以后管它政策怎么变,两份工作够给孩子接班就行。”
关月荷挑了下眉,她和林忆苦还说只想要一个呢。这样都不用担心一碗水端不平的事发生。
林思甜从小没这个烦恼,生孩子这事听着也觉得还遥远。
但她听认同许成才的想法,两个孩子就挺好,像她和她哥一样。
“那个谁,又来找你了?”
“你说周敬杭啊?”林思甜缩了缩脖子,往关月荷那边挪了挪,两个人贴一块儿更暖和。
“他爸妈找不到比我条件好的,反悔了呗。嗤,搞得好像我就只看上他了似的。”
周敬杭这两年里没心思谈对象,对她确实也还有心思,但她觉得不能吃回头草。
“一开始就不合适的,隔了两年也不会变合适。”林思甜看得挺开,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学习,没空谈对象。
“我们学校今年恢复高考招生,以后就没有推荐上学的事了,我们老师还说我们这届赶上了好时候。”
林思甜感慨道:“还是月华姐和丁学文脑子好使啊,毕业这么多年还能考上大学,我看见那数学课本就头晕。”
许成才拆穿她道:“你看见数学课本就晕也不是现在才开始,读初中的时候你就晕了一年。”
关月荷震惊,“你那会儿不是生病没法上学吗?”
许成才笑:“她一开始是真生病,后面半年装病呢。”
“什么装病?!我是真生病了,医生说我就得在家多休息!”林思甜恼羞成怒,不准许成才污蔑她,还道:“你以前把你大哥的裤衩子扔了我都没告发你!” !!!
关月荷再度震惊,还有这事儿?她怎么都不知道?!
“和你说过了啊,你转头就忘!月华姐说你满脑子只有吃的,没冤枉你。”
旁边的人看这三人刚开始好好的,说着说着就咋呼起来,默默地拎起行李去了另一边。
“别吵了,好像有火车到站了。”
得知是丁学文坐的那趟车,他们这才拿着买好的站台票进去接人。
关月荷第一次见火车站这么拥挤,一路往前全靠后面的人推着走,还得避开迎面走来的人群。
他们还没看到丁学文,但一下火车的丁学文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与人流逆向的三人。赶紧把手里的行李往地上一放,朝他们使劲挥手。
“我看到了!”关月荷一手扯一个,带着他们俩往前走去。
“等你好久了!”
“终于接到人了!”
“有话出去了再说,走走走。”
丁学文的感动才维持了几秒,但这三人半点不矫情,好像他回来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下子就把过去十年不常见的陌生感给抹平了。
三个人,把丁学文带的行李分一分,丁学文身上瞬间轻松了。
“等等,还有陈立中。”丁学文没忘了还有个人。
关月荷三人立刻朝他身后看去,终于发现了陈立中。
这十年里,他们来往的信件中没少出现“陈立中”这个名字,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终于见面了。”陈立中率先开口,“我是陈立中,你们好。”
说着还拍了拍身上的其中一个包裹,“今年的猪肉肠给你们带回来了。是咱们知青点的同志凑的,感谢你们寄去的书本。”
关月荷三人本来觉得第一次见面还不太熟,但“猪肉肠”一出,瞬间拉近了关系,他们三个又忙着跟他打招呼,然后把他身上的行李也给分了。
陈立中的身上也瞬间变得轻快,丁学文说得没错,他的三个发小都是特别热情的好同志。
“陈立中同志……”
“你们喊我名字吧,咱也算认识十年了吧。”
“行,陈立中,你家里人来接你吗?”林思甜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没,我想悄悄回家给他们个惊喜来着。”其实是怕他爸妈大冷天还非要来车站等,他俩身体不好。
林思甜高兴道:“那行,咱们先去吃个饭,再送你回家,然后送丁学文去招待所。前几年想和你一起吃饭的,时间不凑巧,没吃上。”
陈立中对吃饭没意见,但是,“我和丁学文说好了,他住我家,给我堂弟辅导功课到他开学。”
“啊?哦,也行。”反正只要不是回银杏胡同住就行。省得回去了还遭气。
这俩刚回京的人还来不及感慨京市的变化,就被人一把给推上了车,许成才熟练地冲去后面占位置。
负责推人上车的关月荷是他们中最后一个上来的,一坐下才松了一口气。
以前推人上车的活是丁学文的,但关月荷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了,这活非她莫属。
车上吵得很,一直到了国营饭店,点好饭菜坐下了,他们三个才开始问:
“四道沟生产队考上大学的多吗?”
“队里今年养猪场好不好?大家能分多少斤肉?”
“队里说通电,你们走之前通了吗?”
“……”
这三个没去过东北的人,对四道沟生产队的情况知道不少,全靠丁学文回信时没少提四道沟生产队的大小事。
就和陈立中一样,没去过银杏胡同、卓越服装厂、五星汽车厂,但对这几个地方也半点不陌生。
五个人围着桌子,你一句我一句的,高兴得差点想点一瓶酒来庆祝了。
得知关月荷她姐考上了京大时,陈立中倒吸一口凉气,“你姐得考多高的分啊?!”
可惜,谁也不知道考试成绩是多少。
这顿饭吃得畅快,期间,林思甜提到丁老五还在家等着明年的高考,就让丁学文安心在外头住着。
一个不待见的儿子考上了大学,一个寄予厚望的儿子连考试都没考完,回去了就是个出气筒。
丁学文点头,看着他们认真道:“我也不是为了他们才想着考回来的。”
“我们知道,为了和我们见面嘛。”林思甜笑嘻嘻地把理由都归到他们身上,又招呼陈立中端茶水碰杯,“感谢养猪能手陈立中同志,让我们吃了好几年的猪肉肠。”
“以后有空常聚啊。丁学文还欠我们三顿饭。”
“要是再拖着不给回电话,三顿变十顿!”
丁学文只会看着他们傻笑,他们说什么都只会点头应下来。
他再次庆幸,自己坚持要考回来是正确的。
虽然丁学文还欠着三顿饭,但这顿饭钱还是他们三个出的。
“以后有的是你们出钱的时候,不用争。”
几乎跨了半个京市,把他俩送到陈立中家附近,他们三个才转头回家。
丁学文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见那三人走着走着,忽然去抓路边的雪互相砸了起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陈立中拍了拍他肩膀,羡慕道:“你朋友们真不错。”
“你不也是?”丁学文道:“我还羡慕你家里人好呢。”
“嘿,半斤八两,走了。”
—
关月荷去接了人回来后,心情一直很好,连去三号院吃饭看见臭着脸的丁大妈,都觉得丁大妈长得喜气。
丁老五是请了长假回城的,现在还赖在家里啥也不干,别人考不上的还知道要去补课准备七月份的高考,他是天天在家躲屋里,到底是不是在复习谁也不知道。
没错,高考刚结束没多久,下一次高考也不远了,就在七月份。
时间上还是很紧张的。
江桂英不知道她请假去接人,一见她就问:“丁学文考上了没有?”
关月荷立刻嘘了一声,才小声道:“考上了,您别说出去,他不回银杏胡同住。”
还好街道办负责接电话的同志嘴巴严,林思甜又给人买了糕点千叮咛万嘱咐的,胡同里才没有丁学文考上了的消息。
江桂英没好气地哼了声,“我又不傻。啥事能不能说我还不知道?”
“你也甭和我说他考上哪儿了。知道他考上了就行。”江桂英看了眼外面,见没人,才和她小声道:“我听说,厂里有人想买别人的通知书上大学,也不知道这事靠不靠谱,反正,丁学文不回来住是对的,省得他家里惦记他的通知书,偷了去卖。”
关月荷被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买通知书?这要发现了,是要被抓起来劳改的吧?”
“啥新鲜事都不稀奇。多长个心眼准没错。”江桂英啧啧两声道:“我听说,就一个大专的通知书,人家出上千块买。”
“嘶!”
关月荷刚想说这真值钱,后来一细想,一千块算啥,上大学是有补助的,像她姐这样工作好几年还是干部的,上大学照样能领工资。
就算没有工资领,等到毕业出来,怕是能直接进单位当干部,到时一个月四十左右的工资,差不多两年就赚回来了。
江桂英也是这么想的,“一千块钱早晚有用完的时候,不如自己分到个好单位,以后一辈子不用愁。”
外头忽然来了说话声,江桂英立刻止住了话头,没再提起丁学文。
外面说话的人是谢振兴,为了进城吃商品粮,跟一个没了丈夫、带个儿子的女同志结婚。
他借了谢振华的光才能和那女同志结婚,刘阿秀不喜欢他到家里来,两家平时很少走动,也就这过年的大日子,谢振兴才会给这边拎些肉。
拎一块肉,还得嚷嚷得整个三号院的人都知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江桂英撇嘴,“我看他那脑子想不起来要给谢老师送肉,估计还是他媳妇儿吩咐的。”
“两兄弟都是脑子不灵光的,全靠娶了个好媳妇儿。”江桂英这是把谢振华也给骂进去了。
确实,谢振华也就是被调去技校当老师后,待遇才慢慢好起来。之前万事不理,全靠刘阿秀和刘家人腰杆硬能撑事儿。
谢振兴那脑子不灵光的,送完肉走到前院,一见到丁大妈就问:“你家丁老五考上哪个学校了?”
气得丁大妈抄起扫帚就往他身上打,把人一路赶出胡同口才罢休。
—
“接到人了?”
“嗯!丁学文去陈立中家里住,就是那位厉害的养猪能手。”
关月荷指了指桌上的猪肉肠,“他俩,还有四道沟知青同志们送的。你吃了没有?”
关月荷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林忆苦一下子就看懂了她的想法,好笑道:“行,再吃点,也给你分一碗,一碗够不够?”
“嗯嗯!”
两个吃过晚饭的人又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地忙活起来。
林忆苦想了想,问:“要不我找钟声问问他家附近有没有空房出租?”
“不用,陈立中让丁学文给他堂弟补课来着。”
关月荷盘算了下时间,她姐的通知书上写三月开学,丁学文应该也差不多这时间去学校,在陈立中家也住不了多久。
说到房子,关月荷还真找人帮忙留意了,个个都说没符合她想买的。
要么离得太远不方便上下班,要么太大买不起、太小不好住。
她去房管科打听过了,厂里考上大学的工人,原分配到的房子暂时不收回,但如果毕业后进了其他单位,房子就得收回来重新分配。
所以,她要能考上研究生的话,这房子还能继续住着,至于毕业后……毕业后的事情再说吧。
她就不信两三年下来,她还买不到合心意的房子。
想罢,没忘提醒林忆苦道:“咱们家的洗衣机得暂时缓一缓,等买到房子了再买。”
林忆苦点头,他倒是想买,但现在洗衣机供应太少,根本换不到洗衣机票。
“林忆苦牌洗衣机也很好用。”关月荷开玩笑道。
林忆苦接上她的玩笑,“那是,普通肥皂能搓出香皂味,太划算了。”
关月荷嘻嘻笑着上前给他捶背说:“您辛苦啦,今天我来掌勺。”
“你们做啥吃的?我也要吃!”接话的人成了林思甜,手里拎了块肥瘦相当的肉进来,“妈让我送过来的,嘿嘿,送得正好。”
林忆苦一看是她,无声叹气,思甜一来,他就被她俩排挤到一边坐小板凳。
算了,没被赶去睡杂物间已经很不错了。
林思甜也不是不懂事的傻子,在这边蹭了一顿饭,看了电视就溜回了家。
走之前还贼兮兮地给关月荷使眼色,然后哈哈笑着跑开。
笑得林忆苦一脸懵,再看关月荷,她也闭紧嘴巴,啥也不肯说。
只有耳朵反常地变红了。
第89章 请客
隔天是除夕, 周宝玉和几个同分到丰收大队下乡的知青们一大早就回到了家。
几个伙伴帮忙把她的家当都给搬回来了,罗桂芳招呼这帮小年轻进屋吃饭不成,就从家里拿了早备好的瓜子糖果每人分了不少。
“咱们院儿的大学生回来啦!”白大妈也跟着上去凑热闹, 不客气地让罗桂芳也给她抓两把炒瓜子。
“我们家金花就爱你炒的瓜子。”
“那就多装点回去。”罗桂芳大方地把白大妈的两个口袋都给塞满了。
白大妈看了眼两边鼓囊囊的口袋,走近了,和罗桂芳神秘道:“六号院的老张,拿自家做的炒瓜子去机械厂电影院门口卖, 一晚上能卖一篮子的炒瓜子,五分钱一包,这一晚上起码得卖两三块钱!”
别看一晚上两三块不多, 就算减去成本,一个月下来起码也得有十几块钱的挣头。
她估摸着, 老张怕是不止挣十几块。
罗桂芳也赶紧小声道:“怪不得张大妈来找我帮忙炒瓜子, 要的量太多,我没答应。”
小打小闹地拿东西换钱票,一般没人管你。但动作太大了,说不好就被判为“投机倒把”。
“你不答应就对喽!”白大妈忙道:“谁不知道挣钱好?但你现在一份工资只用顾着宝安宝宁, 宝玉上大学了有补贴, 咱可不能干这事!要是被犯红眼病的举报了, 说不准还会影响宝玉!”
罗桂芳也点头道:“我就是怕影响了宝玉上大学。你放心,我这再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不差帮炒瓜子的那两三块钱。”
“你有成算就行。”说到这儿, 白大妈还是忍不住道:“我看啊, 就是姓周的那一家子克你们娘几个, 他们一倒霉,你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白大妈现在格外迷信,罗桂芳心里不信这些, 但还是顺着白大妈的意点头。
“你别不信!”白大妈看出她不是诚心信的,又道:“向红之前那对象,还真就没考上大学!听说他今年还要接着报,哼,我再给他烧几个月,我就不信他能考得上!”
关月荷一踏进二号院就听到了白大妈的这番话,觉得好笑。
怪不得工会的同事特意找她打听白向红家里的情况。
那男同志没考上,他家里人非说是白大妈在家诅咒他给诅咒没的,要求厂里把白向红开除了。
开除是不可能的,甚至连处罚都不会有。但那家人天天去厂里工会闹,厂里也得给工人家属们做调解。
关月荷心道:那男的家里对白大妈的战斗力不了解,当初她可是一个人打孙大爷孙大妈和刘媒婆三个人的。要是厂里工会真找到白大妈家里来,那家人隔天就会挨收拾。
但觉得好笑是一回事,怎么说也是处好几年的邻居了,白大妈这人,只要不犯到她头上,人还是很热心的,谁家有事都能搭把手。
关月荷就给白大妈提了个醒:“虽说现在明面上不管烧不烧纸钱了,但咱也不能太明目张胆,您悄悄的,对向红也好。”
白大妈眼睛一转,就拍了下手,“还是月荷你想得周到。”
她不在外头烧,做饭的时候顺手烧纸,总没人知道了吧?!
“你们唠啥呢?”二大妈拎了条肥鱼出来,准备开始备年夜饭的食材了。
“没啥,宝玉回来了,我们随便唠唠。”
“宝玉回来啦?”二大妈问:“桂芳,你家宝玉考上大学,请不请客吃饭?”
胡同里另外两家考上大学的,已经把请客的日子给定下来了。
罗桂芳盘算了家里的家底,咬咬牙,大手一挥道:“请!我们家没啥走动的亲戚了,也就和咱们院儿的邻居关系好,整个两桌大家伙一起热闹热闹。”
“哎哟!那敢情好啊。你定了时间,咱们过去给你帮忙。”二大妈乐道:“月荷和忆苦过几天摆酒,你家也请吃饭,咱们院儿喜事连连啊!”
宋公安载了不少年货回来,“啥喜事?”
一听院子里即将有两家办喜事,宋公安也道:“我也来帮忙。”
“得了吧,你这个大忙人。你人不来可以,你家的桌子得借啊。”二大妈开玩笑道。
宋公安笑着满口应下,说家里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随便借。
接着,金洪昌也端着个大锅出来,“我家的也随便借,罗大嫂、小关,到时你们尽管开口。”
大家在院子里热闹了一会儿,又各自忙活各家的年夜饭去了。
林忆苦上午要在部队和他团里的战友们吃饭,到了下午才回来。
一回来就被喊去爬楼梯给院子大门挂红灯笼。
“这谁买的?”
“咱们院今年评上文明大院,街道办给奖励的。还有那副大对联,也是奖励的。”
其他院的邻居路过,看了后直摇头,“这字不行,写得没谢老师的好。”
今年造纸厂出了印刷的对联,有些人的单位发的年货里有对联,有些人专门在外头买了印刷对联,去找谢振华写对联的人比去年少了很多。
谢大妈在家叹气呢,嘀咕没了写对联这个活,家里少收了不少鸡蛋糖果。
关沧海也在家叹气,他去年评上了先进,今年又没评上,想在退休前攒够二十次先进,难度有点大。
关月荷笑他道:“那没办法,现在除三害都不下指标了,我们都帮不上忙。”
回家才半天的关爱国也跟着附和道:“就是,不然我在乡下,一天能给老爹抓十几二十只老鼠。”
关沧海没好气地瞪了眼这俩贫嘴的。
没一会儿,关沧海说起理发店即将有新变化了。
“厂里领导说了,理发店要重新提供烫发服务,还要引进烫发设备。”
厂领导的意思是:其他国营大厂都有这服务了,五星汽车厂也不能落后。
“我这年纪,让我去学新技术,怕是学不好了。”
“活到老学到老,还没开始学呢,怎么就退缩了?”关月荷鼓励老爹一定要去学,“学好了,以后找您的人更多了,剪头发的、烫头发的,您到时就是汽车厂的名人!”
关爱国继续附和道:“就是啊老爹,您得给我们做个榜样。”
关沧海拿烟斗敲了下关爱国的脑袋,“厂里给理发店一个临时工名额,让我招学徒。你早点找你大伯开介绍信和证明,准备回来上班!”
理发店需要招人进来把烫发服务搞起来,关沧海就想把关爱国弄回城来当学徒,厂年轻人脑子灵活,去学烫发技术正好。
关沧海是厂里二十多年的老工人了,在理发店干得也好,招来的临时工还得跟着他学理发技术,厂领导就默认了这个临时工名额由他自己安排。
原先关沧海准备把工作让出来了,谁知道峰回路转还能有这机会!
关爱国的工作问题解决了,他再干几年正常退休,以后还能有份保障。
关爱国懵了一会儿,很快,惊喜地抱着老爹的胳膊追问:“真的吗?我?去学烫发技术啊?”
虽然下乡两三年了,但他爱臭美的心可没被农活给消灭掉。
关沧海嫌他闹腾,“学不好就滚蛋,学好了才能去上班。”
“那我指定好好学!”关爱国又问:“引进的啥设备啊?也是用火钳烫头发?二姐,你要不要试试?我先给你烫一个……嗷嗷嗷!”
关月荷可半点不惯着他,才贫了一句嘴,就被锤了好几下。
江桂英又拍了关爱国,压着声音道:“在外头给我把嘴巴闭牢了,事情定下来了再嚷嚷。”
关爱国立刻抿住嘴巴,表示自己绝对不往外传。
刚说完关爱国的事,江桂英就喊了林忆苦进来,找他和关月荷商量摆酒请客的事情。
“我看这原先八桌怕是不够。你爹的领导、还有宣传科的科长,几个别的领导,说要来喝一杯喜酒。服装厂的领导来不?我看得加两桌。”
“我们厂来的我都列名单出来了。”关月荷问:“汽车厂领导是冲着我姐来的吧?我姐考上大学不请客?”
“她说没这个打算。”
关月荷一琢磨,就想明白了。
她姐考得太好,不少人想找她给报名七月份高考的考生补习,其中汽车厂的领导没少动这个念头。
但她姐一律都是回: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没空。
其实也是不想得罪人。给谁补习都会得罪另一个,要是给很多人补习,她自己又不得劲。干脆全拒绝掉。
人家都开口说要来沾喜气了,他们也不能把人赶走,到时候席面不够,还麻烦。
“那就加两桌吧。”
最开始想着不要大办,结果,该请的、不该请的一个没落。
“大伯伯母他们呢?”
“他们年初四来,我定了长湖街道上的招待所。”家里住不下,又是大冷天,还是去住招待所方便。
“行,谢谢妈。”关月荷和林忆苦这两人白天都要去上班,摆酒请客这些准备大多是俩家四个长辈商量着办的。
林思甜放假在家,也没少被喊去帮忙买东西。
“跟我们还客气啥?”
说到招待所,江桂英还觉得稀奇呢,“差点没订上房间,有回城探亲的知青,还有拿到回城指标暂时没找到房子的。对了,还有人托人帮忙寻租房,还说寻到了给我一块钱答谢。”
“这城里的房子真是一年比一年缺。”江桂英感慨道。
她刚想问丁学文是不是也住外面的招待所,又怕自己和邻居们闲聊时说漏了嘴,就把这个问题给咽了下去。
“丁老四来喝喜酒不?”
“来啊。”关月荷笑道:“他说他休探亲假回来,喝完喜酒就走。”
什么都不知道的关爱国还嘀咕道:“专门跑这一趟也不容易。”
—
关月荷第一次在年初二回娘家走亲戚。
睡到快九点了才不慌不忙地起床。
大炕上就剩下了她一个,林忆苦是不管去不去部队,每天都按时起床。
等林忆苦一回来,拎上早准备好的节礼,从二号院走到三号院,这就算是回娘家了。
虽然她离得近,但来得最迟,大姐和小姑都比她早到。
离得太近,且自己早就搬了出去单独过,所以关月荷认为“回娘家”和寻常回家吃饭没什么不同。
倒是年初四那天下班回来看到伯母他们来了,整个人的头发丝都冒着开心。
娟娟早就惦记小姑家的电视机了,小叔想把她带来城里玩,没少哄她说小姑家里的电视机有小人会唱歌跳舞。
这会儿一见到小姑就扑了过去,问她什么时候可以看电视。
“还没到点,吃了饭就能看了。”关月荷掂了掂她,疑惑,“你是不是掉肉了?”
关爱国回:“没啊,一捏全是肥肉。”
可能是小胖妞们会互相吸引,元宝过来借白糖,看到娟娟,走的时候还把娟娟给拉走了,她家可是有小朋友们都招架不住的电视机!
为了继续看电视机,娟娟晚上还想留在小姑姑家住,但被奶奶给哄走:“你小姑姑睡觉不老实,你小小个人可不扛踹哦。”
关月荷笑哈哈的,送走了大伯母一家,只剩她和林忆苦时,才问:“我睡觉还是很老实的,对吧?”
林忆苦:“……”
很难睁眼说瞎话。于是转移话题问:“你朋友那桌要加一个人对吧?”
“啊?哦对,加上陈立中,他也想来。”
“你老师们不来?”
“他们说没空,让我好好准备考研究生的事。”
这一来一回的问答后,关月荷没再问林忆苦她睡觉老不老实,“泡脚,睡觉!”
刚要睡着,想起来自己和林思甜初二那天闲聊时说起的事就觉得好笑。
结婚住一块儿都大半年了才想起来摆酒请客,关月荷想着,她和林忆苦这算是给银杏胡同的邻居们开先例了。
“没事儿。”林思甜这么安慰她道:“大家都习惯二号院净出新鲜事了。”
先有常正义先斩后奏领证结婚,再有张超男结婚后周周去招待所开房怀孩子,她这先结婚后摆酒的都不能算啥大新闻。
关月荷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以至于厂里其他同事听说她这个星期天摆酒请客时,十分诧异:“你现在才摆酒请客啊?”
关月荷直接回:“在我们银杏胡同,这太正常了。”
也不知道她这话被外头怎么传的,在之后一段时间里,别人和银杏胡同的人处对象处到准备结婚了,都要问一句:“打证后早点摆酒请客成吗?”
—
星期天这天一大早,二号院一大早就咚咚当当地忙活起来。
二大妈最喜欢帮忙张罗事儿,前院后院的邻居们都由她统一安排干活,还找了周宝玉负责做登记,借了谁家多少桌椅碗筷都是要如数还回去的。
在家的年轻人都被喊去帮忙腾吃饭的地了。
现在天冷,不比五一、国庆这些日子温度正适宜,把席面摆在室外,怕是菜一上桌就全冷掉了。
所以,还得去找各家借地方,在各家客厅里头摆席面。
肉菜是找卓越服装厂的采购科帮忙捎带着买的,东西一从服装厂那边送过来,明大爷也带着俩徒弟到了。
关月荷没什么需要准备的,换上套新做的衣服,和林忆苦出来分分喜糖,再一起去招呼大家吃饭……这是她对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的总结。
两家离得太近,还省了在京市绕上小半圈的功夫。就算是要绕,也只是绕银杏胡同,关月荷觉得没必要。
再说迎新人……回的房子是她的,到底谁迎谁啊?
林思甜过来找她,帮她一块儿给家里到处贴双喜剪纸,又把炕上的被单枕套全换成了红色的。
“换完了赶紧走,这红铺盖闪得我眼睛疼。”
趁着现在没人,林思甜拉住她,小声问:“我有个朋友在医院负责管计生用品的,你还要不?”
关月荷赶忙点头,两人一对视,又捂着嘴嘻嘻哈哈的,关月华进来时,就看到这俩人像是犯了傻。
屋外,有人喊道:“月荷,新床铺好没有?我找几个小孩给你滚滚炕。”
以前结婚也没见有这么多门道啊。
“你也知道是以前,以前谁敢瞎搞。反正现在大家都这么干。”
关月荷没 让大妈们帮忙逮娃娃过来,自己就挑好了,谷雨、娟娟和元宝,三个小胖妞,真喜庆。
才放下去一会儿,关月华赶紧把谷雨抱起来了,“她要尿了,你们今晚就等着打地铺吧!”
关月荷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很快,三号院后院中间搭好了棚子,明大爷和他徒弟们开始准备今天的酒席。
最开始炸了道肉丸子,香气飘得到处都是,小孩子们坐不住了,觉得新郎新娘没什么好看的,成群结伴地跑去了三号院。
两边院子都摆了五桌,哪边坐那些亲戚朋友都早分好了。
二号院这边,除了本院子的邻居,剩下的就是关月荷和林忆苦的朋友们。
三号院那边除了邻居,就是两家的亲戚和长辈们的朋友。
林大爷和方大妈在京市的亲戚少,和这边亲戚的关系也不算很近,请的主要是同在汽车厂工作的老朋友们。
汽车厂工会的文主任一来,见到林忆苦就开玩笑道:“我就说,当初给你介绍对象,你咋就点名了说不找五星汽车厂的,合着是早就盯上卓越服装厂的了!”
汽车厂的人一听,都笑哈哈的,“当时我还说了,老林家的林忆苦怎么回事?看不上我们汽车厂的女同志?”
林忆苦忙给叔伯阿姨们倒茶水告罪,转头一看,关月荷也跟着他们一起笑哈哈的,她当时还给方大妈帮忙,把林忆苦给“送”到大礼堂去参加联谊会呢!
笑完,方大妈就让他们俩别忙活了,“这边有我们招待,你们留那边院里招待朋友去。”
这就是和熟人结婚的好处了,认人这事都能省掉。林忆苦见了她姥姥、小姑两家人,开口就直接喊人,都不用她介绍。
等他们一回二号院,朋友们也陆续上门了。
丁学文和陈立中进来时,院里的邻居们帮忙收拾好了,不是聚在赵大妈家就是聚在宋公安家唠嗑,小孩们又在外面捡鞭炮玩,没人注意进来的人里,其中有一个是丁学文。
他们屋里摆了两桌,刚好够他们两人的朋友还有几个同事坐。
一群差不多年纪的人聚在一块儿,聊天的嗓门也不比隔壁大爷大妈们的小。
“哎,你们几个别动啊,给你们拍一张做留念。”林思甜负责帮忙给大家拍照,还安排人挪位置摆好动作。
林忆苦的一个战友看了她一眼,赶紧挪开了视线,之后又没忍住再去看一眼。
等关月荷过来给添茶水招呼他们别客气时,这战友扭捏了几秒,直接问:“嫂子,那位女同志有对象了没有?”
关月荷一看,问的是思甜啊?!
好笑道:“那位女同志暂时还没对象。”
很快又补了一句,“她是我妹。”
哈!和林忆苦结婚的又一个好处:她比思甜年纪小点,但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管思甜喊妹妹!
“啊?嫂子你和咱妹妹长得不太像啊。”
这就“咱妹妹”了?!
“不像就对了,她亲哥是林忆苦。”
“……”
关月荷没忘拉着林思甜给她说这事,后面,林思甜借着给人拍照留念的机会,直白地盯着她哥的那位战友看,把人看得都不敢喝茶,板板正正地坐着,像是坐着站军姿。
“咋样?”
林思甜摇头,“我看他像看我亲哥,半点想法都不敢有。”
关月荷挠挠脸,行吧,能理解。
“林思甜,我和你们四个也拍一张吧。”陈立中看了他们四个人拍合照,也想加入进去。
谷满年立刻去接相机,“去,我给你们拍。”
拍完后,谷满年又喊关月荷,“我给你们姐妹俩也拍一张。月华,你坐过去。”
“有啥好拍的?”关月华说是这么说,脚倒是实诚,两个大步就走了过去,挨着关月荷坐下,谷满年那喊“三、二、一”时,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只有关月荷后知后觉地和林忆苦道:“我和我姐还真没单独拍过照片!”
林忆苦看了眼另一边,谷满年正抱着谷雨跟关月华邀功,关月华没好气地直接给他嘴巴塞了颗糖,示意他少说话。
“准备上菜了啊,你们把桌面收拾下,月荷,家里买的酒放哪儿了?”
林忆苦回:“放我以前那屋了。”
没一会儿,菜一道接一道地上,屋里全是饭菜香。
主食是从外头国营饭店提前定的,三分之一的白面馒头,剩下的全是粗面馒头。每个人每月的粮食定量,请客想让大家吃米饭吃饱,那不可能。
但明大爷厨艺厉害,菜做得喷香,啥样的馒头就着这桌菜,也会变得好吃。
不到二十分钟,大家都吃饱了,那是半点汤汁都不剩的。碗筷一收拾下去,领到洗碗筷的活的人去忙,剩下的人又继续抓着瓜子磕。
“月荷,你们家炒瓜子好吃,哪儿买的?”
“我们院的罗大姐帮忙炒的,是比外头卖的香。”
请客吃饭也就吃一顿,林忆苦的战友们还要赶回部队,他们俩把人送出去,没多久,又开始陆续送亲戚、朋友。
等人全散了、东西也全还给了邻居们,关月荷才一屁股坐沙发上打哈欠。
“累了就先回屋睡。”林忆苦扫视了一圈,准备开始收拾屋里,家具得挪回原来的地儿。
“也不是累。”关月荷感慨道:“一下子太热闹,一下子太冷清,我还没回过神来。”
说着,又高兴道:“之前觉得摆酒请客挺麻烦的,但是今天朋友们来热闹,又觉得挺好。”
许多年后再拿着照片回想起这一天,还庆幸他们还是摆酒请了客,和朋友们热闹了一场。
“主要是咱们俩妈忙得多。”关月荷可不会以为摆酒请客是简单的事情。
“她们今天也夸你送的外套好看。”见一个老姐妹就显摆一次。
“那多正常,我穿新衣服我也显摆。”
关月荷感慨完,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和他一块儿干活。
“我扫地,你去擦桌子。”
伯母他们下午就要赶着回老家去,顺便把关爱国也一起带走,让他回去收拾行李,顺便拿介绍信和证明早点去理发店报道。
只有娟娟一听到要回家的消息,小脸跟天塌了似的,一会儿说留在二奶奶家里住,一会儿要搬个电视回家。
最后哇哇哭着被她爸扛起就跑。
热闹散去,日子又归于平静,之前怎么过的日子,之后还怎么过,除了多了一沓照片,这场热闹没留下别的痕迹。
但隔天,丁大妈出门买菜,听到一号院的牛大妈问:“你家老四回来都没住家里?”
“谁?”丁大妈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家老四啊,昨天我看到他了,说专门回来喝月荷的喜酒,真喝完就回东北去了?你没留他在家住两天?”
丁大妈顾不上回答,追着问:“他不是考上大学才回来的?”
“你这人也是好笑,自己儿子考没考上大学也不知道。”牛大妈翻了个白眼,“反正我听到他说的,喝完喜酒就回东北,要考上了怎么不留下来?”
说完就转身回了一号院,嘴上还嘀咕着丁大妈这人脑子有病。
丁大妈站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跑去街道办给丁显宗所在的大队打电话。
接通后,她直接问:“你四叔考上大学了?”
那边顿了几秒,才道:“没有,公社出考上的名单了,没看到他的名字。”
丁大妈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阴沉着脸挂断了电话。
第90章 研究生
电话那边, 丁显宗刚把听筒放回去,就被他媳妇儿拍了下,疑惑道:“你四叔的名字就写公社大红纸上面, 你咋说没有呢?”
“让他们知道了,以后跟着我四叔过好日子?”丁显宗心里堵着一口气,道:“咱闺女生病想跟家里借点钱,半毛没有。我五叔和我大哥下乡那会儿, 家里没少寄钱寄东西,我就跟家里开一次口,还……反正他们别想扒着我四叔过好日子!”
他媳妇儿顺着他的话一想, 觉得也对。
他们结婚后唯一一次回去探亲,还被骂了出来, 她当时就觉得老丁家的人不好处。
“算了, 咱也不扒着他们过日子。”丁显宗媳妇儿又道:“好歹上次去医院,你四叔给人送了二十块钱过来,算还人情了。”
“别垮脸了,走, 回家吃饭去!”
丁学文可不知道丁大妈会想到给丁显宗打电话, 也不知道丁显宗给他瞒了过去。
在陈立中家这儿住了没几天, 来陈立中家拜年的亲戚朋友又陆续找上了他,都是奔着找他给孩子补习来的。
他不好意思开口收费,陈立中可没这个顾虑, 狮子大开口:补二十天, 收四十块, 亲戚朋友一场打个折,最后每个学生收三十六块钱,以后周末要是有空补课再另算。
陈立中数钱的动作十分顺溜, 刷刷刷地就点清楚了。
惊呼道:“发了发了!咱干脆就开个补习班算了,比养猪挣钱!一下子就是四百块!”
丁学文也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收这么多学生?上哪儿给他们上课去?”
却是没说陈立中要价高。
陈立中说了,他家那些亲戚朋友没几个好的,当初他找上门想借点钱个个喊穷,要是就此断了来往那没话说,但他们要是见他家又好了要扒上来,他必须趁机出口气。
陈立中他妈杨淑琴大手一挥,道:“立中叔叔家还回来的房子里有个小院子,让立中去借地方去。”
陈立中不客气地从中抽了十张大团结,剩下的给了丁学文,“这一百算我给你宣传的辛苦费,还有租借场地的费用。”
“快拿好,别婆婆妈妈,林思甜说得对,你就是个迂腐读书人,要变通!”
说完,又喊上丁学文去他叔叔家借院子,毕竟丁学文现在给他叔叔的儿子补课,有堂弟的“老师”在,他开口更容易。
杨淑敏扬了扬眉,自从儿子回来,她都好几次听到“林思甜”这个名字了。
好奇,但看她儿子那样子,又不像是谈了对象的样子。
“甭管他,他自己着急了会找对象。”陈符悠闲地拿起报纸翻看。
“我不着急,你让你家里那些亲戚也少打他的主意,什么找个差不多的对象以后能互相帮衬,嗤!家里以前不好的时候,可不见他们帮衬。”
陈符顺着她话应了下来,开玩笑道:“他们要是跟我提,我就说咱们家杀猪匠配不上他们介绍的好姑娘。”
“啧!杀猪匠怎么了?这本事比会读几本书厉害多了,你在乡下苦哈哈的时候,谁给你寄的猪肉肠?”
“我错了我错了,这个话不对,他们介绍的人,谁也配不上咱们家的杀猪匠。”
这还差不多!
—
而林思甜喝完喜酒后,没多待两天就回了学校继续最后一个学期的课程。
回校之前还特地跑了一趟工人医院找以前的朋友,换到了几盒计生用品给关月荷。
“这玩意儿缺得厉害,供应太少了。”林思甜笑道:“厂里真该给常正义颁发个“优秀先锋奖”。”
“为啥?”
“之前是干部只能生两个,现在干部子女也要起带头作用,这不,没那么多计生用品可以领,结扎上环最省事。妇联月月找医院的医生去给工人和家属做宣传,说男同志结扎更安全更有效。”
林思甜继续道:“有人怕结扎了用不了,妇联就次次拿常正义出来当榜样,还真劝动了不少男同志去做结扎。你说,该不该给他颁个奖?”
关月荷立刻点头,“可惜了,常正义不是汽车厂的,不然他必须拿年底的优秀工人。”
话音刚落,常正义正好拎着顺顺回来,没一会儿,赵大妈就嚎了起来,“你掉哪个泥坑里了?”
脏得不想要了。
前院的伍家旺跑过来拱火,“赵大妈,丁老五干的,他把顺顺和我弟往水沟里推!”
他告完状了,还得回去收拾他弟,太臭太脏了,都没法等到他爸妈回来。
“我看他是在家躺出皇位来了,在胡同里也想称霸王!”赵大妈撸起袖子就往三号院冲,常大爷想拉都没拉住人,还被浑身又臭又脏的顺顺扑了过来。
消停没两天,这又要打起来了。
林思甜激动地拉着关月荷过去看。
“还是咱们胡同好,热闹,我在学校都遇不上这样的事儿!”
关月荷看得多了,总结出来,大爷大妈们吵架打架都是差不多的流程:先对骂,不管三七二十一,错全都推对方身上,骂累了就动手,等管事大爷或者宋公安来才消停。
关月荷和周红旗算是能按得住人的,但她俩要么不参与,要么就是拉偏架。
果然,宋公安一被请过来,很快就拉开了丁大妈和赵大妈。
但也从这天开始,丁老五在胡同里本就不好的名声变得更难听了。
这也只是胡同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之后,关月荷连着几个周末都去喝喜酒,其实就是娃考上大学了,家里请客吃饭。
除了罗大姐家的,剩下全是厂里同事家的。
等了又等,三月的第一个周末,才等到了何霜霜家里的请帖。
何霜霜二月的时候单独请她们在外面吃晚饭,那时思甜回了学校、林忆苦赶不及、谢冬雪爱人要值班,最后只有她们几个女同志一起吃饭。
那时何霜霜还说了,她婆婆得知她考上了大学后一直没好脸色,不打算请客。
“不是说不请客吗?怎么又改主意了?”关月荷翻着手里的请帖觉得好奇。
难得何霜霜也有翻白眼的时候,“家里说话管用的亲戚前两天特意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请客吃饭,还说我考上的那学校和专业,以后毕业出来不会比留在服装厂差。莫知南他爸妈当时态度立刻大转变。喏,请客的地方还定在了国营饭店。”
别人家的家事,关月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安慰她道:“反正不用你操心,你只管高高兴兴去吃饭。”
“我没什么不高兴的。我婆婆在我和莫知南领证时就没看得上我,逮着机会就挑刺,我懒得搭理她。”
何霜霜叹了声气,“不说这些了,你爱人要是有空,你也喊上他。”
给关月荷送了请帖,何霜霜往前走了一段,坐上早等着的莫知南的自行车后座,没一会儿就拐出了厂门口。
吃过了何霜霜的大学酒,也到了三月中旬,全国各地的大学陆续开学。
关月华没法天天学校、家里两边跑,只能住学校宿舍。
谷满年都给谷雨报了服装厂的托管班了,愣是被江桂英给退了。
“你别管了,阳阳也不用人整天抱着了,你上班前把谷雨送过来,下班了来家里吃饭了再带她回去。”
厂里的托管班,肯定没有孩子姥姥上心,谷满年见大嫂林玉凤也赞同,就应了下来。
“那行,妈,我们小家真麻烦您了。我每月的口粮送家里来,另外再给您每月十五块钱,谷雨人小,吃得也不少呢。”
“我看你们两口子真是花钱没成算!谁家养孩子用得着一个月花十五?口粮带过来就成。”
谷满年不同意,他亲妈都没丈母娘上心,自从关月华怀孕后,丈母娘没少帮忙。
“月华上学了照样领工资,我们俩每个月也不少钱,您拿着吧。我就是在家属院请人帮忙带孩子也得给七、八块,给您还能比外人少?月华回来得骂我。”
江桂英没拒绝得掉,只能把钱收了下来,想着家里以后的晚饭要多点油水。
“月华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脾气燥了点……她骂你,你和我说,我给你出气。”
谷满年好笑,顺着她的话道:“行,她要骂我了,您给我撑腰啊。”
旁边的关爱国偷笑,他大姐真要骂起人来,全家没一个骂得过她的。
“笑笑笑,有空去你师傅家里看看有啥要帮忙的,你跟人学技术,嘴要甜手脚要勤快!”江桂英把人赶出了门,让他拎上一瓶酒去机械厂家属院。
拎上老爹偷藏起来的酒,关爱国骑上大哥的自行车出门去了。
关爱国年初八就扛着行李回了城,现在是五星汽车厂理发店的一名临时工,被安排去机械厂理发店学习先进的烫头发技术。
胡同里的男女老少都很稀奇,没少逮着他问:“就是那种弯弯曲曲的卷儿?以前只有资本家的太太小姐才烫头发,咱们也能烫了?”
“怎么就只有资本家的才能烫了?以前住七号院那谁,在家自己用火钳烫头发也烫挺好啊,好些女同志找上门呢,要不是后来不准烫发了,我年轻那会儿也烫一个。”
关爱国的烫发技术还没学成,就已经有人预约排队烫头发了。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是不正经的发型,一听就撇嘴摇头,但架不住年轻同志喜欢啊。
“机械厂的工人都烫起来了,咱们汽车厂还能比人家落后?”
关月荷还被人喊住问:“月荷,你烫头发不?”
关月荷现在哪有心思想烫头发的事啊!
她老师打电话到街道办问她复习得怎么样,还说研究生招生不远了,让她别放松。
四月初,研究生招生工作正式启动,通过广播、报纸放出招收研究生的消息,并定下五月十五号开始考试,为期三天。
像关月荷要报的英语专业,复试时有口语对话的考核。
报名考试不需要经过单位批准,更不需要出证明,她要是不说,谁也不知道她准备去考研究生。
她还找来了研究生招生文件仔细研读,发现研究生招生条件放得比高考还宽松。初中学历就能报考,年龄限制甚至放宽至四十岁。
但考试内容也更偏向专业知识,而且,不管是什么专业,都要考外语。看着报名门槛不高,但考核的内容也不简单。
她在报名这上头倒是不纠结,直接填了京大的外语系,早早地就去京大交了报名表。
收到京大寄来的准考证已经是五月初了。
不同于高考在社会上掀起的讨论浪潮,恢复研究生招生制度,大部人认为这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但她从老师们那儿得知,也有不少人想借着这个机会调整工作单位,还能解决夫妻分隔两地的问题。
报名的人里,不少是已经参加工作的工人、中学教师。
而关月荷在去年给同学们寄出的信件,半年来,陆续的收到回信不到十分之一,回信说会考虑报考研究生的人更是只有三人,她不知道现在这个消息公布出来,往日的同学会不会有新的想法。
但她现在也顾不上多想了。
离着考试时间不到半个月,两家的长辈都知道她在准备考京大的研究生,没对外嚷嚷,只让她每天下班了去家里吃饭。
白大妈笑她道:“你倒是一碗水端平,今天回娘家,明天回婆家。”
她这破天荒地犯起了懒,有人猜测:“月荷是怀孩子了吧?”
“哎哟!这个虎妞!她次次上班蹬车那个凶哦,也不怕把娃给颠没了。”
所以,在关月荷突然要连请三天假时,计划科的同事关心道:“不舒服的话,是该请假休息几天。千万不能大意了。”
关月荷茫然地看看同事,不知道她猜到哪儿去了,但龙科长二话不说就给签了字,她也懒得解释。
等她考上了再说吧。
还不到她显摆的时候。
林忆苦把她的准考证给收好,“要不要订教育局旁边的招待所?”
关月荷不了解其他人的情况,只知道自己被分到市教育局参加考试。
她去市政府开会时没少路过市教育局,知道大概的位置在哪里,骑车过去不算远。
“不了,一天考一门,考完了我就回来。”
关月荷见他蹙着眉头,好笑道:“是我考试,你紧张啥?”
“是我自己考试我就不紧张了。”
“也是。”关月荷赞同道:“我姐他们参加高考的时候我也紧张,生怕他们考不上。”
眨眼到了她去参加研究生考试的时间,她自己一身轻松,早早起来的林忆苦帮着检查了两遍包里的东西。
平时林忆苦七点不到就出门赶去上班,难得关月荷今天也这个点。
早起的邻居们认为“月荷怀了”这个猜测更准了。
“小夫妻嘛,早早起来去医院检查,正常。”
但关月荷这早起出门持续了三天,让邻居们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难道是为了别的事情?
谢大妈转溜着眼睛,心里有了另一个猜测,可一想到儿媳妇刘阿秀的警告,她又当起了哑巴,什么也没说。
但有眼尖的还是发现了不对劲,“张德胜最近不是请假了吗?他怎么也天天大早上出门去?”
“啊?咋突然说起张德胜了?”
“我大孙子在他的班,前天就回来说张老师请了三天假,来了个新老师给他们上课。”大妈觉得奇怪,“他没事请啥假?请了假还天天大早上出门?”
没一会儿,就有人也跟着道:“我也想起来了,那个谁,谢振华谢老师,他也请假了!他也天天出门!”
“你们这么一说,好像咱汽车厂初中有好几个老师也请假了,我闺女说几个老师请假了没法上课,我还寻思着她是不是躲懒翘课了。”
谢大妈打了个激灵,趁大家没想起她,偷偷溜回了家。
另一边,关月荷这边的答卷被收上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写得挺好,就不知道改卷的老师怎么给分了。
她这一考场里总共四十个人,报考的是不同学校不同专业,没一个是她认识的,考完了就各走各的,还省了大家相互对答案。
但今天一从市教育局出来,在大门口那儿,她先是碰见了张德胜,又和谢振华打了个照面。
显然,大家都是来参加研究生考试的,但考了三天,只有今天才撞见。
谢振华其实第一天就看到关月荷了,她蹬自行车跟要飞起来似的,谢振华想跟她打招呼都追不上。
第二天也看到张德胜了,但张德胜鬼鬼祟祟的,一副生怕被熟人撞见的样子,他就歇了打招呼的心思。
这下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只有张德胜觉得尴尬,“真巧啊,真巧。”
然后飞快地蹬车子跑了。
关月荷看着张德胜往右边骑过去,没一会儿又骑回来,朝左边不回头地飞快蹬轮子。
“嗐!我刚想提醒他来着,冲太快了!”
关月荷回去时慢悠悠地骑车,顺便和谢振华唠嗑。
“谢老师,您考的哪?”
“我报了清大,我大学学的化学,研究生考的也是化学专业。”
关月荷诧异,“您大学学的是化学专业啊?!”
她只知道谢振华是以前的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三中成为一名数学老师,后来调到汽车厂技术学校教物理知识。但他居然是学化学出身的?!
看出关月荷的疑惑,谢振华淡笑道:“我大学舍友里,学数学、物理的都有,还有学无线电的,那会儿我们学知识是别的专业都要懂一点,我就跟着几个舍友学了点皮毛。”
抛开谢振华平时万事不管的糟心样,这人的学识还真是让她羡慕。
怪不得章新碧和郭旭升说以前的大学生大多有真材实料。
“你还是报京大的外语系?”
“啊,对。”关月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那学习惯了,不想再换个地方学。”
谢振华却道:“学外语好啊,国家现在各行各业都要发展,外国发展得好,咱们少不了要去学他们的技术,到时候还得靠你们这些懂外语的人才。”
说实在的,关月荷没看得到那么长远的发展,就目前来看,她就想赶紧把自己的学历给提上去。
觉得考大学难,考上本科的希望不大,她就走另一条道去考研究生,这考上的概率要大很多。
研究生的学历还更高呢。
两人聊着聊着,到了个分岔路口,谢振华往汽车厂那边拐去,关月荷继续往前,考完了,她也要回厂里上班。
她下午下班回来,江桂英抱着谷雨过来找她,迫不及待地问:“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关月荷摇着头叹气,“不好说。”
江桂英倒是没气馁,“这次考不上,下次接着考。”
高考不也是这样吗?去年十二月考了一次,今年七月还能再考一次。
关月荷觉得不能指望下一次,不知道研究生招生政策以后会不会有改变。
目前也只能等待初试的结果出来再看了。
她这儿晚上照样开电视,但来的不只是小朋友,还有几个大妈。
“月荷,你这几天是考研究生去了?”二大妈开门见山地问。
关月荷从不小瞧大爷大妈们打听消息的本事,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儿露了马脚,但被发现了她也不遮掩,还问:“你们咋知道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
大妈们把最近发现的异常都放到一起做总结,然后挨个去打听,最后打听出来,有一个初中老师请假去考研究生,于是就判断:关月荷、张德胜、谢振华也是参加研究生考试去了。
关月荷竖起大拇指,夸道:“你们要在以前,也是做情报工作的好手啊!”
大妈们不谦虚,乐呵呵地道:“我们前段时间还给公安同志提供了线索,抓到了一伙人贩子!”
“要不说还得是咱们人民群众热心有智慧呢!”关月荷继续夸。
可惜,大妈们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不像林忆苦会受她的糖衣炮弹侵蚀,根本没被夸得忘了来这儿的本意。
“张德胜那个文化水平也能考研究生,我家老三小学毕业是不是也可以?”
关月荷纠正她道:“我听张二嫂说过,张老师通过自学,参加了学校的考试,早拿到高中毕业证了。”
“怪不得他家张全斌学习不好,这张德胜全顾着提升自己了。”
关月荷:“……”这话没法接。
“可惜了!我就该让我大孙子去考这个什么研究生,听说这玩意儿比大学毕业还厉害,读出来了能当专家,是不?”
关月荷挠头,这个也不好说。
研究生考试的初试已经落下了帷幕,不少人才开始琢磨这个研究生报考的条件和考试科目,有人甚至放弃了高考,决定准备下一次的研究生考试。
与复试通知一起寄来的,还有春梅同学的来信。
信件寄出的时间是国家刚宣布恢复研究生招生考试的当天,但这封信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困难,在时隔一个多月后才辗转来到她书桌上。
春梅在今年年初转业回到老家所在的罐头厂保卫科工作,而她谈的对象在市里上班。一是对分配的单位不太满意,二是想着研究生毕业后有更大的机会分到市里,所以,春梅也报名了这次考试。
从信上字迹就能看出春梅写信时的激动,关月荷看到最后,上面写着:“麻烦你转告郑行敏厂长,机会确实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关月荷笑出了声,把信件内容又看了一遍,抽出信纸准备回信,提醒春梅同学多多发动身边的亲友同事支持卓越服装厂的衣服和鞋子。
写完回信,才去拆开从京大寄来的信封,里头是她的复试通知,通知她这个月底前往京大参加复试。
看完,关月荷又在给春梅的回信上写了这个好消息,并接着写道:关月荷同志入学时会给老师们带上春梅同学最真挚的问候。
写完,顺手就给了林忆苦让他帮忙装信封。
林忆苦无意间一扫,就扫到了她回信的最后一句话,也跟着她一起扬起了嘴角。
才收到复试通知,她就开始朝她舍友嘚瑟了。
为了参加复试,关月荷再次找龙科长请假。
龙科长这回也没多问,只道:“好好准备。”
看似没头没尾,但关月荷知道,厂里肯定不少人已经知道她报了研究生考试了。
办公室里的陶诚的祝福最是真诚,“小关科长,祝你考试马到成功!”
“借您吉言!”
陶诚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他还想着龙科长什么时候能往上升,关月荷也跟着往上升,给他腾个位置出来。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关月荷报了研究生考试,她要是考上了,计划科副科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他自觉自己在科室里没别的竞争对手,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关月荷考上了!
五月的倒数第二天,关月荷骑车前往京大,在校门口做了登记,熟门熟路地直接去了复试的教室。
“哟,小关这么早?过来帮我挪桌子。”老师一见到她,半点不客气地使唤她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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