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魏一冉到餐厅看见自己的准嫂子,就占了他哥的位置,挨在章明熹身边对账,问自己昨晚喝多了没干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吧?
他今早醒来已经按着自己的脑袋想了一遍,略有些不体面,但好像也没太过分。
章明熹切着嫩嫩的牛肉吃,拿眼悠悠一斜旁边:“放心吧,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把我哥的恋爱搞砸的。”
这次约林晋慈出来玩,她妈还特意叮嘱了,要她多帮忙,说傅易沛虽然平时看起来一百零八个心眼子,能言善道,但依照第一次带林晋慈来家里吃饭的情况看,他在那个小姑娘面前跟中了邪似的,人家说什么,他都说好。
说着深深叹气,作为舅妈不免忧心忡忡:“这怎么能行呢,现在的小姑娘内向腼腆放不开,什么事都等着女孩子先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虽然章明熹不禁疑惑,内向腼腆放不开,这些听起来不太像是现在小姑娘的标签,倒像是她妈妈当小姑娘时候的社会情况,但还是领了母上的旨意。毕竟傅易沛的婚恋情况,如今是章傅两家共同关注的热点。
知道自己没惹事,魏一冉放心不少。
见他哥端着食物盘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懒得再动,直接不问自取,将点缀着火腿的面包片往嘴里送,被魏再冷冷一瞥,仗着两人待过同一片羊水,魏一冉忽略不见,想拿牛奶喝时,才被魏再重重拍了一下手背。
“你嫂子的。”
章明熹大度得很:“算了,我还没喝,给他吧。”
魏一冉厚脸皮地夹在哥嫂之间,美滋滋饮用热牛奶,想到一件事:“我今天一早醒来就去找阿沛了,他不在房里,”说着四下望望,“以为他来吃早餐了,嗯?人呢?”
章明熹说:“没见他来啊,不在房里,难道去健身了?”
话音刚落,就见傅易沛和林晋慈穿着色系相近的衣服,一块走来。
魏再看着,眼神一动,转去问魏一冉:“你说你一早去找傅易沛他不在房里是吧?”
魏一冉说“对啊”,随后猛地恍然:“他一大早拉着林晋慈去健身啊?阿沛有问题吧?”
魏再睇了睇魏一冉,懒得质问“有问题的是你的脑子吧?”,低声叹气说:“算了,你多喝牛奶吧。”
魏一冉觉得莫名其妙。
等那两人走近时,魏再一把将魏一冉推起,打发他过去:“坐别的地方去,挨在我女朋友旁边,你好意思吗?”
林晋慈放下餐盘,跟对面的情侣打招呼。
被驱逐起身的魏一冉,顺理成章来到傅易沛身边,拉开椅子,还没坐下,又被礼貌请走:“不好意思,我也不想你挨着我女朋友坐。”
“女朋友?”魏一冉呆呆站在一旁,看着林晋慈入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就说!今早醒来复盘,纳闷林晋慈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昨晚怎么那么配合,原来已经是女朋友了!
害他昨晚白出丑!
魏一冉在傅易沛另一侧坐下,急忙发表不满:“什么时候的事,你都不通知我一声的吗?”
“通知了,刚刚第一个通知的你。”傅易沛把端来的粥,挪
到连个食盘都没有的魏一冉面前,跟他说,他昨晚醉成那个样子,喝牛奶不如喝点粥,说完抬手请服务生再送一份来。
鲜香热气熏面而来,魏一冉感到暖心,还是有些怀疑:“第一个告诉我的?你们刚刚复合的?”
“差不多吧。”傅易沛模棱两可道,“别问了,快喝吧。”
而另一边已经尝了味道的林晋慈,对傅易沛说味道不错:“有点像你之前做的砂锅粥。”
粥勺刚送到嘴边的魏一冉又停下,斜过头,纳闷道:“你还会做砂锅粥?”
傅易沛“嗯”了一声。
话题忽地落到傅易沛的厨艺上,章明熹说她知道傅易沛会下厨,听她姑姑章岫说,傅易沛城南那套房子,尤其在厨房装修上花了不少心思,但还从没吃过傅易沛做的东西。
“有谁吃过?”
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不小心透露出信息的林晋慈,选择不再重复回答。
魏再略略沉吟:“我应该算吃过。”
章明熹立马追问:“在哪里吃的?手艺怎么样?如实回答!”
“就城南那套房子里。”
至于水平,魏再稍稍斟酌,“去年的事了,在他家光一个岛台就四十多万的厨房,给我煮过两包速食意面,傅总手艺可以的,按电磁炉基本一按就开,零失误。”
林晋慈和章明熹听了都在笑。
只有魏一冉笑不出来,看向傅易沛的眼神,仿佛在质问,他作为傅易沛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没吃过他做的砂锅粥就算了,为什么也没吃过傅易沛做的速食意面?
但傅易沛并不关注他,一心一意看着林晋慈解释,因为那套房子他自己也不常去住,前后都有院子,上下四层,太大了,一个人住太冷清,魏再去的时候,冰箱里没什么东西,食材有限,就凑合了一顿。
章明熹见缝插针地说:“那你不得找个机会,露两手让我们开开眼界啊?”
傅易沛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行吧,不过最近会有点忙,等过阵子请你们过来,我下厨。”
话落,偏头靠近林晋慈,用两个人之间可闻的声音说:“到时候你要来帮我。”
林晋慈抿着唇,嘴角克制住的笑意,却从眼睛神态里透露出来,最后还是别无他法地笑了,低声问:“你怎么什么都要人帮啊?”
昨晚是他自己说待一会儿就走的,也的确待了一会儿就走了,电视屏幕上,从半途开始看的电影,情节模糊地放映到结局,林晋慈正打算关电视,敲门声又再度响起。
将睡袍换成一身橡树灰睡衣的傅易沛,套着一件米色的毛衣开衫,以一副更清爽更柔和的样子,再度出现在林晋慈房间门口。
林晋慈的第一反应是傅易沛落东西在她房间了,但是想想,他穿着睡袍过来,连手机都没带,除了一点湿发的水分,落不下任何东西。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回去了,发现没办法一个人待着。”
林晋慈被一双含情眼深深望住,显然还不太能适应这种情感上的直白,顿住一瞬,但一想到这个人是她掉了眼泪才重新拿回来的男朋友,很珍惜,于是从门边让开缝隙,叫傅易沛进来。
门关上的一瞬,林晋慈也被抱住,感受到傅易沛把呼吸埋进她肩头,好像她是氧气,他离开这个房间后就处于屏息状态,缺氧不已地狼狈回来,现在终于得到顺畅的呼吸。
“其实我有点怕。”
林晋慈试着伸手,抚摸傅易沛的背。
这样宽阔舒展的男性脊背,此刻如一座山倾倒下来,由她来承托保护,这种感觉很神奇,她问着:“怕什么?”
“怕一觉醒来,像梦一样,又变了。”
林晋慈担心道:“那你总不能不睡觉。”
林晋慈怀疑他在撒娇,应该就是撒娇,正常状态的傅易沛不会用这种哼哼唧唧的声音说可怜话。
“你帮帮我。”
林晋慈就邀请他留下来,躺在傅易沛身边的时候,还在被子下面握着他的手。
起初两人各分一边相安无事地平躺着,过了片刻,傅易沛忽然侧过来,抱住林晋慈,温热的嘴巴贴在林晋慈额头,仿佛印下一个吻。
林晋慈身体微微顿了顿,没有抗拒,任由他紧紧抱着,唯一一只自由的手掌,轻而不熟练地在傅易沛的背上拍拍摸摸。
他有点缠人,但是身体又十分温暖可靠,暖烘烘的,散发着浴后的干净香气。
林晋慈一边哄着他,同样也在依恋他,希望就这样,不要和傅易沛分开。
第二天早上,傅易沛比她先醒,林晋慈却不知道他醒了多久,手撑在旁边的枕头看着她,眼里已经没有丝毫睡意。
林晋慈眨了几下睫毛,睡眼惺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乍然看见身边有个人,先是掀起被子,潜水一样蒙住脸,像是以这种障眼法来做缓冲。
大概过了五秒,被子一角被傅易沛好心扯开,指尖将她脸上的碎发轻轻拨开,问她:“不闷吗?”
林晋慈又重新看向他,傅易沛脸庞干净,眼睛清透,头发也是自然蓬松的状态,像一根刚从冰箱里拆开的雪糕,泛着清冷的甜香气,令人想要亲近。
她稍想片刻便付出行动,攀着傅易沛的胳膊,用略有些干燥但温暖柔软的唇,碰了碰傅易沛的脸,没有说话,这是高兴地沉默。
林晋慈觉得奇怪,每次都是傅易沛先醒。
傅易沛比较难用文明的语言和她解释这种现象。
傅易沛已经洗漱完毕,甚至回过自己的房间,拿来今天要换的外衣,所以没有出现两人在共同忙碌洗漱的情况。
只是难免搂搂抱抱,磨蹭掉些许时间,以至于去餐厅去得稍迟了几分钟。
之后的行程到下午才结束,开车回市区时,已经快要入夜。
傅易沛把林晋慈送到家,待了一会儿,主要是去厨房巡逻了一圈,就走了。
林晋慈处理了一封要紧的工作邮件,稍晚些时候才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大概是今早收拾得匆忙,她自己的衣服里,还混入了傅易沛穿过的睡衣。
拿手机拍了一张照,林晋慈发给傅易沛,用一种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活泼语调:[这件衣服可以水洗吗?洗坏了要不要赔?]
傅易沛回复可以放心洗,很快又收到一份林晋慈的工作日程表,相比于大一暑假收到的那份,她的工作内容更加专业细化,还是和以前一样,用三种颜色区分忙碌程度。
傅易沛轻划屏幕,浏览着林晋慈朝他打开的生活,愉悦满足的心情在看到周六——参加成寒的暖房派对时,出现一丝卡顿。
但只看了一眼,傅易沛划下去,大度地选择不去计较。
第52章 初雪夜“暖房派对”
暖房派对定在下午四点开始,担心当天来的朋友太多,照顾不周,成寒特意发了信息给林晋慈,让她晚一些过来。
届时几个关系不错的圈内好友大概已经到场活络气氛,能帮着招待其他客人,成寒好抽身出来照顾到场的林晋慈。
给林晋慈发去消息后,没过多久,成寒又给汤宁发去同样的消息。
友情就是这样,不该有太多的唯一性。
成寒也一直做得很好。
连他和林晋慈的共同好友汤宁都没有察觉,也可能是汤宁大大咧咧惯了。
高中初识,汤宁就直率地在三人场合问他们:“你们两个是情侣吗?”
成寒比林晋慈否认得更快,说怎么可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这两年,成寒经常在行程间隙,疲惫地靠在保姆车后座,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捏着从林晋慈画板上拿来的那截铅笔头。
年幼无知时父母相继去世,成寒和奶奶相依为命,在他学会自己赚钱之前,家里唯一的收入是一份微薄的贫困补贴。他稀里糊涂又捉襟见肘地长大,以最狼狈的样子遇见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人生的雾气过重,亲情缺失,教育匮乏,他连学会避谶都那么迟,愚笨、莽撞、拧
巴,在爱人之前,他连成为自己不讨厌的那种人都无比费力。
过早被命运压垮的少年,在认识林晋慈之后,才慢慢长出另一支新芽。
在他热爱上音乐又气馁自己这样的人应该混不出什么名堂时,校园桌椅间,林晋慈握着黑笔,对他说:“送你两个词——”
他的书页上,一笔一划留下她的字迹。
——培风图南,无远弗届。
当时成寒连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都完全不知道,又耻于开口问,放学后,在路边小店里下载音乐时,才从书包里匆匆翻出书本,用电脑搜了这两个词。
——无论多远的地方,人所拥有的远大志向都能到达。
年少的成寒,站在播放着口水歌的逼仄小店内,看着刮花的屏幕上的一行行释义,理解得有些吃力,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其中所蕴含的磅礴坚韧的力量。
外表像兰花一样苍白纤细的女生,本质却如一道出锋的剑气,永远不缺内在的自我力量,并一次次对他施以援手。这样的女生,很难不去靠近,也很难不去喜欢。
从欣赏向往到偷偷恋慕,一路追赶着她的脚步,成寒终于也成了小有成就的人。
电视选秀节目后,他飞奔出金纸纷落的演播厅,第一个想要跟林晋慈分享这份出人头地的喜悦,却意外得知林晋慈和傅易沛在一起的消息。
听林晋慈时不时说到傅易沛怎样好,他的心,像一块抹布一样被反复拧紧。
高中时,成寒已经从汤宁口中得知傅易沛这个人是如何的出众优秀,只是从林晋慈的口中再次听到,那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滋味。
他当然知道傅易沛很好。
那种好,与生俱来,金光闪闪,是他这样的人,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到达的。
就连音乐比赛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网络人气拿到断层第一,有人脉有背景做票拿亚军的那位,或许也会顶替掉他,站在他的冠军位置上。
带成寒的经纪人也跟成寒说,是天赋给了他一些幸运,但这个圈子里也从不缺有天赋的人,叫他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有些东西,本来应该可以是你的,但是最后你得不到,不过是常事。
林晋慈得知音乐节目的暗箱操作,没有直接安慰成寒,她也从不是那些把温暖激励的语言常挂嘴边的人。
不知想起什么,大概是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她的脸上蒙上些许灰度。
那种灰,像铅芯在素描纸上带出的利落排线,分明静止,又暗藏锋锐。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人生真是束手束脚,好多麻烦都不能像消除游戏那样合并、点击,就彻底消失,可是人如果总盯着那些束缚自己的外力,就容易忘了自己其实也可以自救,所以我不想去注视痛苦。只要人内心里的房子越建越大,被填充得足够满,那些角落里的尖锐叫声,就会慢慢听不到了。”
说完,她对他淡淡笑了一下:“成寒,你也会越来越好的。”
听到这句话里的“也”,成寒感到一瞬极度酸楚的释然。
如果你因为傅易沛的出现,变得越来越好了,那么即使我做不到慷慨祝福,也会努力不成为你角落里的尖锐叫声。
于是,他抿起嘴,也对林晋慈笑了一下,然后说:“嗯,好朋友嘛,就是要一起越来越好。”
口袋里的手指,弯曲着,空悬在那只小小的铅笔头上,成寒最终没有去碰。
看着林晋慈情意绵长地与人恋爱,也看着她抽身决绝地与人分开,成寒远远旁观,羡慕过,惊诧过,最后既唏嘘又庆幸。
因为是安全的朋友,所以不必忧恐朝夕之好不能长久。
后来林晋慈出国多年,始终没有再谈新的感情,成寒不知道她是留恋着傅易沛,还是已经不再向往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
他希望是后者。
也希望自己能对林晋慈讲出,从好友慢慢向恋人发展的请求,希望可以换一个身份陪在林晋慈身边。
这种冲动有多强烈,顾虑就同样有多汹涌,他想做好所有能做好的准备,比如赚足够多的钱,比如买下林晋慈参考过觉得不错的房子,比如试图转幕后告别麻烦的艺人身份。
重重顾虑中,亦有紧锣密鼓的准备,成寒力求完美,因是林晋慈最欣赏的设计师,连一盏定制主灯也不肯轻易更换。
然而结果并不会因执着而遂愿。
就像即使花费甚巨空运过来的灯盏,零件也会意外破损,需要返工修补,其他不期而然的事,也同样接踵而至。
十月初,成寒就已经在林晋慈家感受到林晋慈和傅易沛之间有要和好的兆头,但是总不愿信,认为林晋慈是绝不回头的人,傅易沛也不该成为例外。
两个月后,林晋慈的朋友圈破天荒更新了动态,没有文案,是一张五人的合照,背景在一家陈设古意的餐厅。
整木劈就的餐桌,盘盘碟碟十分精致雅趣。
林晋慈和傅易沛坐在一侧,座椅间是正常的间距,两人坐姿都很松弛随性,也没有多余的拍照动作,另一侧应该是一对情侣,男生亲呢搂着女生靠过来的肩,离镜头最近的魏一冉手臂伸长,可能举着自拍设备。
色调自然,很日常的一张照片。
但成寒放大图片一角,却注意到,傅易沛的椅子后面挂着一只黑色的女士拎包。
在场就两个女生,对面女生的包包放在桌面上,可以确定这只包属于林晋慈,可总不会是林晋慈特意要挂去傅易沛的椅子上,只有一个可能——进餐厅时,傅易沛帮她拿包,入座时,也是傅易沛挂上去的。
林晋慈是一个自我边界很强的人,对待自己的物品也同样,即使是朋友,她也不喜欢让对方帮忙拿包。
图片里,她如今和傅易沛的关系不言而喻。
而她表妹的评论,更是坐实成寒的分析。
刘彩婷:[啊啊啊啊啊过年了过年了!!看到了漂亮姐姐和未来姐夫!!]
林晋慈没有解释,只是回复:[为什么要说过年了?]
成寒关了手机,心绪淤堵,却也没有很意外,毕竟他的经纪人已经提醒过他,傅易沛应该很快就不是前男友了。
暖房这天下午,崇北下了初雪。
准时过来的朋友们纷纷挤到窗边,只有成寒站在客厅,仰头看着终于送来的灯。
是他执意要的。
设计师并不建议,说过工期太长、耗费太大,得不偿失。
第一次送来,运输出问题,碎了几个零件,返厂去修,等到如今,在没有林晋慈的空间里,果然美得无用,像是天意。
夜雪初降时分,林晋慈带着花束礼物和汤宁一起到场。
成寒摆设的乐器被朋友拿起来试着弹奏,温暖的室内,音乐声和鲜花香槟的气息交融。
汤宁先是痛饮一杯香槟,跟林晋慈夸酒不错,走的时候要捎一瓶回去。
成寒走过去招待二人,笑着说带一箱都没问题,他问汤宁:“怎么一个人来的,不是说了有对象可以一起带过来吗?”
汤宁回:“分了,算他没福吧,今天不能跟我一块见大明星。”
成寒自然地转过视线,望向林晋慈问:“你呢,怎么也一个人来的。”
汤宁刚刚在车上就问了,这时快人快语地替林晋慈回答:“你说傅易沛啊,你说好不好笑,一个大老板,周六晚上居然要开会?着实给了我们这种打工人一些安慰。”
林晋慈应和说:“嗯,他有工作。”
大学期间,傅易沛跟成寒仅同桌吃饭过一次,就给林晋慈留下深刻且糟糕的印象,所以林晋慈起初并没考虑过要带傅易沛一起来。
但过去这一周内,一次吃饭,一次开车,傅易沛都无意地问及成寒或者成寒房子的事,语气十分自然,话题也毫不生硬,说添加了林晋慈推荐的臻合设计师,与设计师聊天,设计师刚好提到成寒周六要开暖房派对……
林晋慈就如实说:“对,是周六要开暖房派对,我上周跟你说过。”
傅易沛稍按额头,一副忙到记忆混乱的样子,恍然道:“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太在意,一下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林晋慈也不是很在意男朋友忘了成寒的暖房派对,毕竟傅易沛也没有说要去。
第二次无意提及时,傅易沛依旧自然,说通常艺人举办这种聚会,也会有不少艺人到场
,安保隐私什么的,需要多注意,我有合作的安保公司,有需要可以推荐给他。
林晋慈说应该没需要,合情合理地分析:这种需要安保公司派人的,应该是颇具规模的别墅宴会,成寒的新家虽大,但是位于十九楼的平层,狗仔估计做不到高空潜伏,应该不用考虑这些。
傅易沛点点头,语气轻快:“这倒是,用不上。”
林晋慈觉得傅易沛有点阴晴不定,难道是最近工作太忙的缘故?担心男朋友的精神状态,又想到成寒的聚会一般都充满音乐,比较放松,傅易沛好像也有一点音乐爱好,所以林晋慈违拗自己的本意,主动问傅易沛要不要一起来参加。
傅易沛直接拒绝了,没有一秒犹豫,说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去。
林晋慈说:“好吧。”
鲜花是温迪周五下班前帮林晋慈预定的,周六下午,林晋慈去取花的路上,手机一震,收到傅易沛的信息。
男朋友F:[今天跟朋友玩开心点。]
林晋慈回复:[收到。]
本来已经不用再说别的了,林晋慈看着挡风玻璃上初初落下的小雪,想到宜都下雪不会这样早,通常要到元旦之后。
记忆里有一个晚自习,宜都忽降大雪,整个教学楼沸腾得跟着了火一样,所有人都急不可耐地在等校方的休课通知。
林晋慈所在的班级,由傅易沛去办公室带来不上课的好消息,男生女生振奋尖叫,楼道里,背着书包争先恐后要回家的大批学生,仿佛一笼出巢狂欢的小鸭子。
林晋慈慢吞吞收着书包,不想加入拥挤的人潮,傅易沛走得也迟,但理由十分正当,他说他负责关灯。
现在想来,这个人真的很能干,在班里有这么多职务。
林晋慈还想起来,他说自己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是秘密职务,但林晋慈从没有听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骗她的。
因想起知之甚少的男朋友的高中时代,林晋慈莫名地有些想念傅易沛,在堵车间隙,望着窗外的飞雪,忍不住给男朋友F发去关心的信息。
林晋慈:[你还在工作吗?]
傅易沛几乎秒回:[在,很忙。]
林晋慈:[在忙什么?]
这次等待回复的时间就稍长了:[在开会,估计会开到深夜,你玩得开心好了,不用管我。]
林晋慈立马敲字:[我不是要管你,我只是有点想你了。]
待发送过去,林晋慈好似才意识到自己回复了什么内容,完全不像她,像傅易沛会说的话,她感觉自己真的被傅易沛影响得很严重了。
她立马又敲字:[只有一点,不说了,我要去接汤宁了。]
林晋慈单方面结束了和傅易沛的对话,开车去接汤宁,一起来参加成寒的暖房派对,却又在派对的热闹中,不禁想起傅易沛。
成寒的房子从落地窗边能看到湖景,外面的雪渐渐停了。
湖心寂静,亮着若干灯盏。
林晋慈开车过来,不能喝酒,拿着一杯饮料,时不时喝一口,她不像汤宁,跟成寒那些爱音乐搞创作的朋友半点玩不到一块,所以选择一个人在窗边呆着。
成寒端着一杯香槟,从人群中走来,跟落单的林晋慈聊天,说知道她跟傅易沛复合了,拿杯子轻碰林晋慈手里的杯子。
“替你开心。”
林晋慈也关心起他的近况,直白地问,之前网上许多风波,是不是真如汤宁所说,他累了,想要休息,但是公司不允许。
成寒浅淡一笑,不过心的样子:“你别担心了,都是炒作,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真的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林晋慈没有顺着成寒打哈哈,就将话题不痛不痒地翻篇,看了他一眼,有所感触地说:“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有事,也不会告诉我,这两年,总感觉你变得很要强,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不是要强。”成寒否定了,但也说不出别的,最后叹气,笑了笑又承认了,“是有点要强了,可能觉得自己现在也是有点本事的人了,不想让你再担心我。”
“我们是朋友,你不让我担心,我才会更担心。”
成寒一口喝干了酒,眼蒙热雾,忽而回忆:“想到我们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很没用,好像一直在拖你的后腿,要你不停地帮我,我一无是处,好多次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都想过,你怎么会愿意和我当朋友,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好幸运……”
“你干嘛要这样想?”
这种亟待安慰的情景,林晋慈缺乏应对技巧,想到《瞭望春秋》里的一句台词,表妹婷婷前阵子还用影片截图发过朋友圈,她问成寒有没有看过,成寒说没有。
林晋慈告诉他:“电影里说过一句话,无论朋友还是恋人,亲密关系的伟大之处,就是当你的缺点被放大审判时,爱你的人也总会理解包容。我觉得,是这样的。”
成寒露出像欣慰又似忧伤的笑容,片刻后点头说:“有道理。”
“小慈,你好像也变了,变得有点感性了。”
林晋慈想了想,也承认:“可能是被傅易沛影响的。”
“那很好啊。”成寒又笑了一下,想起一件事问林晋慈,“你之前要手表的定制单是什么情况?要是表又出问题了,你就送来,我帮你拿去修,或者我再送你一块。”
“没什么事,不用再送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我自己私下打过电话给你爸爸,给他介绍了一个客户,也为当年的事道了歉,小学的时候,你接济我被你妈妈批评的事,在我心里一直过不去,我知道你跟你家里关系不好,不想要这件事再成为你犯的错,我后来想想,没通知你就这么做,有点鲁莽,对不起啊小慈,我好像总是在犯错。”
“你是想要我拿钱给你的事,在我家里一笔勾销吗?”
“嗯。”
林晋慈低声失笑,好像她即使已经不抱善意地去看待她的母亲,却还是会低估夏蓉内心的复杂,这是一个会在亲戚面前渲染自己女儿没良知像怪物的人。转述成寒的话,会夸大其词说成寒都会想着替她修复跟父母的关系,来谴责林晋慈连一个外人都不如,林晋慈丝毫不意外。
谁是好的,谁是坏的,在夏蓉的世界里并不重要,这些或好或坏的人,在不同的语境里佐证林晋慈非常不好,才是最终的作用。
成寒担心道:“怎么了小慈?”
“没事。”林晋慈摇摇头,对成寒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成寒,我没有做错,是不用道歉的,你同样没有错,我妈妈都没有因为误会你诋毁你,对你有任何愧疚,你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呢?”
成寒艰涩道:“有时候……就是想帮帮你……”
“有需要,我会主动跟你开口的,就像之前问你要定制单。”林晋慈看着他,“不会跟好朋友客气的。”
成寒点点头,低声说:“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事就是跟你成为好朋友。”
最难过的事,或许也同样。
气氛稍显沉重,成寒转移话题,目光朝一旁的堆满鲜花的台子上扫去,问:“哪束是你送的?”
林晋慈指了一下:“有蝴蝶兰的那束。”
“蝴蝶兰是什么寓意?”
这一问真问到林晋慈短板了。
花是助理帮忙订的,林晋慈只跟温迪说了要送给开暖房派对的朋友,也没想到温迪会订蝴蝶兰。
前两天林晋慈收到傅易沛送的花,因为无需再经营焦头烂额的人设,便带去办公室,学着表妹之前的样子插进水瓶里,温迪可能就跟着订了蝴蝶兰。
林晋慈说:“应该是好寓意。”
“我当然知道肯定是好寓意。”成寒被逗笑了,“只是有些惊讶,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送我花。”
林晋慈恍然,好像的确是。
虽
然现在的工作时常也要拿艺术出来大谈特谈,但那是工作需要,本质上,她不是一个有情调的人。
接着,又一恍然,想到她好像也从来没有送过傅易沛花。
而傅易沛送过她很多次花,第一次清早来宿舍楼下送花给她的场景,林晋慈此生难忘。
如是一想,林晋慈忽然发现,虽然现在跟傅易沛已经正式复合了,但好像,这一次,他们之间还是没有很正式的表白,那之后她跟傅易沛要怎么过纪念日呢?
明明一向追求理性有序,林晋慈也不知道为什么两次谈恋爱都谈得杂乱无章,大脑高效处理了此刻令她烦扰的信息,并得出一个可实施的方案。
林晋慈对成寒说:“你今天收到这么多花,我把我的这束拿走,应该也可以吧?”
成寒一愣:“拿走?花有问题吗?”
“不是,我有别的用处。”
天已经太晚了,另找花店订购可能费时也麻烦,而且林晋慈就想要这束,此刻有些迫不及待,林晋慈上前捧起自己带来的花,留话给成寒:“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你帮我跟汤宁说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成寒一头雾水,眼看着林晋慈在玄关处穿上外套,一阵风一样带着花离开了。
林晋慈坐上自己的车子,将花放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给傅易沛发信息。
[你还在开会吗?]
林晋慈将车开出成寒家的小区,手机里才跳进信息。
男朋友F:[图片]
男朋友F:[真的在开会,剧本会,我舅舅也在,还有两个编剧老师,说会开到很晚也是真的。]
林晋慈在红灯前停下,打字问:[是在启映吗?我能不能来找你?]
男朋友F:[是在启映,你怎么忽然要来找我,你不是去参加成寒的暖房派对了吗?出什么事了吗?]
为了驾驶安全,林晋慈只好先将车子停在路边,专注发信息:[没出什么事,想来找你一下,等我快到了,给你发信息,你出来一趟就可以了,就几分钟,不会耽误你太久。]
男朋友F:[你在开车吗?开车别发信息,我知道了,你来吧,到了告诉我,有事见面讲,你路上注意安全,外面又在下雪了。]
林晋慈回复:[收到。]
把手机放到一边,将导航目的地定到启映,开车前往。
在路上,林晋慈想了一下见面要说什么话,可等车子停在启映大楼前时,又通通觉得不好。
收到她发出的[五分钟后可以出来]的傅易沛,提前出来了,站在灯火通明的大楼门前,白衬衫外面只套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身形高大修瘦,手里撑一柄深灰的伞,远远见到林晋慈的车,便拾阶迎来。
林晋慈抱起副驾驶的花,从驾驶座这边下来,刚好傅易沛撑伞迎到她身边,将伞举在林晋慈头顶,顺手帮她推上车门,嘴里说着“什么事这么着急”。
林晋慈将雪夜里的娇嫩花束往傅易沛怀里一递。
傅易沛没有反应过来,没撑伞的那边手,急忙搂住了,一脸懵地看林晋慈。
“这是干嘛?”
林晋慈踮起脚,还是有点费力,便用手勾了一下傅易沛的后颈,抬起下巴,轻吻在他唇上。
傅易沛眼睫一跳,更不知所措了。
收回胳膊,林晋慈站好,对他说:“傅易沛,我喜欢你,这是正式的告白,以后我们就用这天当纪念日,好了,你回去开会吧。”
“你——”
握伞捧花的傅易沛,舌头一时像被蜜糖糊住一般讲不出话,笑容短促,时浅时深,一下接一下,好像有很多事要高兴,高兴不过来了。
“在下雪,你特意过来,还带着花,就是要跟我告白啊?”
林晋慈点头,说“嗯”。
不想再耽搁,她要把纪念日定下来。
傅易沛用撑伞的臂弯将花夹住,另一只手臂将林晋慈搂近,低着一双雪意落进去都能融化为春天的眼睛,对林晋慈说:“你干嘛那么着急啊,不是去参加成寒的暖房派对了吗?不好玩吗?干嘛想我?”
林晋慈仰起头,也同样看着他:“可就是想到了。”
她这样没有办法的语气,差点要把傅易沛的一颗心揉碎,傅易沛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摸到她的外套,觉得不够厚。
“冷不冷?要去我办公室待一会儿吗?我跟我舅舅说——”
“不用。”
林晋慈是绝不愿意打扰傅易沛工作的,因她自己也同理,对傅易沛说:“你回去开会吧,我也要回去了,跟汤宁说好了跟她一块打桥牌。”
傅易沛看着她,搂着腰的手不松开。
刚刚问她为什么要在雪天赶来的人,好像已经不肯放她走了。
林晋慈踮脚,在傅易沛侧脸上亲了一下:“去吧,我只是想来送花给你,不是来打扰你工作的。”
傅易沛说:“你没有打扰我工作。”
但还是把林晋慈送上车后,目送车尾红灯消失,撑伞进楼,回了会议室。
章岩一见傅易沛进门,就注意到他手里那束色彩明亮的花,纳闷道:“说有事儿出去一趟,怎么带束花回来了?大晚上的,哪来的花。”
傅易沛懵懂无知地说:“我也不知道大晚上,外面还下着雪,林晋慈从哪儿弄了一束花,非要特意来送给我。”
旁边有两个相熟的编剧老师,连连赞叹道:“今天下初雪嘛,傅总有情调,找的女朋友也这么懂浪漫,果然般配啊。”
只有章岩纳闷,林晋慈这么懂浪漫吗?他没看出来,也没想到,不过也应和着说了一句:“是挺浪漫的,到底年轻。”
两个编剧老师又感慨,年轻好啊,年轻人懂浪漫。
闲谈够了,傅易沛才拿起手机打电话让助理过来,吩咐助理来把花拿去办公室,然后又说算了,他自己来,说时间很晚了,几位老师还没吃晚饭,叫助理把订好的日料送来。
随后傅易沛说了告辞,带花起身,回自己办公室。
这是林晋慈第一次送花给傅易沛,送的还是寓意如此甜蜜圆满的蝴蝶兰,傅易沛在办公桌上左右摆放着,简直爱不释手。
他从来没想过林晋慈会送花给他。
还是在雪夜,还是在成寒开暖房派对这天,不都跟她说了,让她跟朋友玩开心点,为什么出去跟朋友玩也要惦记着他,还特意来送花,真的是……
章岩他们在吃饭,傅易沛不着急过去,欣赏够了花,拿出手机,想拍一张照片发给魏一冉。
镜头聚焦,这时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张折起来的小卡片。
居然还写了话给他?
傅易沛忍不住扶额——林晋慈为什么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么会给人惊喜?
傅易沛想不明白。
看似满脸的苦恼思考,实则脑子里全是甜蜜。
靠在自己
宽大的办公椅里,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人生赢家别无所求的满足。
从读小学开始,被各种塞情书,都毫无感觉的一个人,此刻拿着一张小卡片,感受到了心跳加速。
傅易沛缓缓打开。
那一刻,落在卡片内的目光一瞬凝滞,心跳也仿佛骤停。
傅易沛想过,林晋慈不擅长甜言蜜语,可能不会写一些肉麻的话,哪怕只写一句“很高兴遇见你”,这种朴实无华的语言也足以让傅易沛感动。
但是——
祝贺乔迁之喜(笑脸)~
这是什么意思呢?
第53章 我的花“我想给你”
一张六个字的小卡片,傅易沛心情复杂地看了许久,久到助理来敲门通知:“傅总,章导喊您过去把最后一点事说了。”
傅易沛应了一声“好”,将小卡片揣进口袋里,亦揣上一件不解心事。
后续的筹备方向由章岩大致讲完,舅甥一块送走两位编剧老师。
被网友称作美学大师的章岩也同样非常擅长捕捉人物情绪,从傅易沛回来继续开会,他就发现了外甥的情绪转变。
比较细微,但又十分不合理。
没道理欢欢喜喜捧着一大束花出去,回来又半点高兴都没有了。
不过,孩子们大了,做长辈的最重要的还是少管少问多尊重,包括章岩对自己的女儿也是这样。
外人走了,章岩也没有多加探听小辈的隐私,只是拍拍外甥的胳膊,打趣说:“恋爱谈得很有精神啊,都这么大人了,没必要跟家里藏着掖着,找个时间打个电话告诉你爷爷,让老人家也精神精神,听你爸说你爷爷愁你没对象的事儿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肯定假的。”
傅易沛立马戳破,“我爷爷,我太了解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发脾气,装可怜,全能演出来。”
上次傅老爷子从疗养院挪回家,傅易沛回宜都探望,老头儿腿上盖着毯子,半靠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唉声叹气,扯东扯西。
傅易沛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给老头儿剥柑橘吃,一点戏不接。
剥好了,掰一瓣,递出去,好似冷酷无情的试戏导演,不想看了,直接对还在努力发挥的演员喊咔:“可以了可以了,就到这儿。”
傅老爷子捏着橘子,用大逆不道的眼神瞪了两眼孙子,先把橘子吃了,再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傅易沛自己也吃了一瓣,嚼了嚼,客观公正地说:“我承认你很有魅力,台词功底也还不错,如果你年轻五十岁,我会考虑让你当我下部戏的男主角,但你快八十了,说实话,演戏已经不是适合你走的赛道了。”
老头被气到发笑,又要撑住一副严肃发怒的样子,说谁演戏了!他说的那些不结婚晚景凄惨的例子,都是视频里刷到的真人真事!是前车之鉴!
软的硬的,哪套傅易沛都领教过,就是都没作用,他爷爷才搞起了群众策略,那时候没对象,被催得太紧,自然会烦不胜烦,现在有对象……
想到自己的对象,傅易沛也没工夫陪舅舅闲聊了,叫助理来送人,手插进兜里摸到小卡片,他要回办公室研究研究,他对象是不是认真地在跟他处对象。
不是没有往好的方面想过。
比如,傅易沛想起来魏一冉的初恋官宣——举着一片挖出爱心形状的落叶,对着阳光,拍下一张氛围感照片,配文是:今天搬家了,以后住你心里。
由于非主流气息过浓,傅易沛一直难以忘怀。
或许这个“祝贺乔迁之喜”和“以后住你心里”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处?傅易沛试图朝这个方向去理解过,但是无法说服自己——不善表达爱意的林晋慈,现在已经可以和花马吊嘴的魏一冉并肩齐名。
也不是没往非常不好的方面想过。
但就想了一下,立马觉得不可能会这么离谱。
毕竟林晋慈难以抑制对傅易沛的想念,雪夜捧花前来,亲吻傅易沛,对傅易沛告白说喜欢,恋恋不舍地哄傅易沛回去工作,这都是不掺一丝虚假的事实。
傅易沛思忖片刻,打开小卡片,摆到花里,拍了一张角度随性的照片,在想发给魏再还是魏一冉时,犹豫一秒,选择了后者。
毕竟魏一冉是个闲人。
果然傅易沛预料不错,魏一冉真的很闲,信息秒回。
WYR:[要送给谁啊?搬新家暖房喊你不喊我?]
收到傅易沛发来的信息时,林晋慈已经跟汤宁上了桥牌桌,放在旁边小桌上的手机忽地亮起,她同汤宁正如赌局双姝厮杀得痛快,一时没有注意到。
是成寒先发现的。
只隐隐扫到有“男朋友”的备注字样,他就立马挪开目光,不想在乔迁之喜的日子里给自己找太多不痛快,拿起手机,碰了碰林晋慈的手臂。
在林晋慈回头时,成寒说:“……好像有人给你发信息,你要不要看一下。”
场上刚发完牌,还没有叫牌,林晋慈拿到的十三张花色还没理,但看起来已经赢面很大了,她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没什么犹豫,把一手好牌递给成寒。
“这局你跟汤宁打吧,我去回一下信息。”
成寒接过这手牌,看了一眼林晋慈朝客厅走去的背影,目光移开,才敢露出一丝怅然,对面的汤宁喊他一声,成寒回神,迅速将手里的牌理好。
即使是被动地、灰心地,仍余不甘地处于此刻的位置,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把自己拿到的牌理好。
傅易沛发来的信息不长,但就这一行字,林晋慈坐到沙发上也没明白,傅易沛为什么要问她:[你送给我的是什么花?]
林晋慈回复:[蝴蝶兰。]
又奇怪地打出一句:[你之前送给我的花不也是蝴蝶兰吗?]
这句没发,在聊天框里删掉,因林晋慈想,可能傅易沛跟她一样,并不是自己订花,而是全权委托助理,所以不懂花卉知识。
这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她也不知道。
立马去搜了蝴蝶兰的寓意花语,截图发给傅易沛。
林晋慈:[图片]
林晋慈:[是寓意幸福来临的蝴蝶兰。]
男朋友F:[我知道蝴蝶兰的寓意是幸福来临,只是不太清楚这是谁的幸福来临。]
紧接着发来一张图片。
花束里的卡片上写着“祝贺乔迁之喜(笑脸)~”
林晋慈一眼认出颇具辨识度的可爱卡通字体,出自她的助理,她真的没想到温迪这么贴心,还帮忙写了手写贺卡……
有点尴尬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晋慈擅长处理问题,立马打字过去:[你现在还在工作吗?我方不方便打个电话给你,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男朋友F:[电话可以打,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花是送给成寒的吗?]
林晋慈:[本来是要送给成寒的。]
林晋慈刚发消息过去,手机就响了,傅易沛主动拨电话过来,林晋慈一按接通,就听见他异样低沉的声音,语速也比平时快一些:“好了,你可以解释了。”
明明让林晋慈解释,他又紧跟着问了句:“你买了两束花是不是?”
林晋慈说不是。
然后听到那头缺氧般深吸气的声音,“只有成寒的?”
林晋慈又说不是。
傅易沛似乎难以置信:“那‘乔迁之喜’是给我的?”
林晋慈说:“你听我讲,这是个意外,花是我助理帮忙订的,我不知道温迪帮忙写了贺卡放在里面,‘乔迁之喜’是写给成寒的,但是我到了暖房派对这边,成寒说这是我第一次送花给他,我忽然想到,我还没有送过你花,其实我可以再去订一束,但我觉得你很重要,是我想要第一个送花的人,所以这束花也有点重要,我就问成寒把花拿回来了,因为当时着急开车去找你,我没有检查,不然我会把卡片拿出来的。”
林晋慈逻辑清晰、语言顺畅地讲完前因后果,一切明了。
而电话那头是安静。
她问:“傅易沛,你是不是生气了?”
隔了两秒,那边的男声已经不再低沉,音量虽然也没有升高,但声色听起来毛绒绒的,像沾了潮湿气的玩偶。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没有想到我这么重要,你这样把送出去的花拿来送给我,成寒不会生气吗?毕竟本来是要祝贺他乔迁之喜。”
林晋慈说成寒不会生气的,他今天收到了很多花,然后好像被毛绒绒的傅易沛感染了,心绪柔软,声音也软下来:“但我的花,我想给你。”
电话那边又安静了。
林晋慈再添解释:“把本来要送给别人的花,拿去送给你,可能不太好,但我只是想送给你,我没有——”
傅易沛先出声,说他知道。
“你只是最在意我,最想送花给我。”
“嗯。”
傅易沛忽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林晋慈。”停了停,忍不住地
感叹,“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林晋慈:“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
傅易沛又说:“我只是担心你拿错了花,会让你朋友误会。”
林晋慈说不会,温迪只订了一束,并且她把花拿走的时候,跟成寒打了招呼。
从启映回来后,林晋慈也跟成寒说补他一束花,但是成寒说朋友之间这么客气干嘛,今天他家的花已经多到摆不下了,不用补了,说林晋慈能过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祝福了。
傅易沛问她那边什么时候结束。
林晋慈往牌桌方向看了一眼,说估计还有一阵子,汤宁玩得正起兴。
“我这边的会开完了,还有几份文件要看,等你那边结束,我去接你。”
林晋慈说:“我今晚没有喝酒,自己开车过来的,回家很方便。”
傅易沛声明:“我不是去给你当司机,我是想见你,不管你方不方便。”
林晋慈只好答应,说那好吧。
通话结束后,傅易沛看到微信多了好几条新消息,都是魏一冉发来的,简直毅力惊人,刨根究底地在问,到底是谁乔迁暖房。
心情重新舒展的傅易沛,打字回复:[成寒。]
WYR:[你现在大度到这种程度了?]
傅易沛:[不是大度,是本来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WYR:[难道成寒现在不喜欢林晋慈了?]
傅易沛:[他喜不喜欢,那是他的事。]
想到之后魏一冉和林晋慈见面的机会恐怕不会少,不放心地叮嘱魏一冉,成寒的事,知道就知道了,不要拿到林晋慈面前说,不要告诉林晋慈她并不知道也并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魏一冉不理解。
傅易沛叹气,魏再说他弟弟谈恋爱都跟过家家似的,能懂什么,真没冤魏一冉半点,怎么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有时候,不树敌就没有敌。
快到零点时,傅易沛顺导航将车开来了成寒所在的小区。
其他人要玩通宵,没有散场气息,深夜的园区道路上,只有成寒将林晋慈送出来,边走边说明天会请助理把林晋慈的车送回去,叫她放心。
透过挡风玻璃,观察林晋慈愈近的身影,傅易沛适时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取出一束点缀着尤加利叶的百合,百合是乔迁花卉里的常客,递给成寒,祝他乔迁大吉,百事合意。
对于傅易沛会带花来送成寒,林晋慈和成寒一样毫不知情,但没有成寒表现得那么惊讶,她观察着傅易沛脸上的笑容,似乎没有任何不诚心。
成寒在疑惑中接过花,抿起一点笑,也客套一句:“费心了,花很漂亮,感谢傅总。”
成寒曾经想象中与傅易沛迎面碰见客套寒暄的场景,没想到并非是人人带着虚假面具的名利场,而是在他自己家门口。
两人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碰撞,因一旁的林晋慈,彼此都没有产生任何外溢的锋芒,默契地维持住一份本来在他们之间不可能存在的友好。
傅易沛提醒:“里面还有张贺卡。”
成寒便拿出来、打开,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上面写了一句祝贺乔迁之喜,他说:“有心了,你们回去路上慢一点。”
等成寒带着花回去,林晋慈才问傅易沛:“你怎么还带了一束花来?”
落雪又停,夜间寒冷。
担心林晋慈今天穿得单薄,吹多了冷风会感冒,傅易沛揽过林晋慈的肩,催她上车,一边拉开副驾的门,一边无奈地说:“那能怎么办?就带一张卡片来送人,也太小气了。”
林晋慈嘴角弯了弯,坐进副驾,刚系上安全带,驾驶座的傅易沛,朝后伸手,变魔术一样将另一束花递到林晋慈眼前。
“送你的。”
林晋慈伸手捧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低眼瞧,说:“是粉玫瑰。”
傅易沛启动车子,转着方向盘,精确纠正道:“是戴安娜。”
林晋慈朝开车的傅易沛看去,问他:“戴安娜是什么寓意?”
她看到傅易沛好看的侧脸上扬起一抹惹眼的笑容,姿态有些散漫,神情又有些乐在其中:“不是会查蝴蝶兰吗,自己再去查。”
看了傅易沛一会儿,他好像真的不打算告诉自己,哄着说“自己查一下”,林晋慈拿出手机,自食其力是她早早具备的优良品德。
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林晋慈往搜索框里输入:戴安娜的花语寓意是什么?
在词条界面还未显示出来时,花语好像不重要了,她已经被一种甜蜜美好的气氛包围。
第54章 烫伤印“感谢报答”
林晋慈查到戴安娜的花语——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她坐在副驾捧着手机,傅易沛开车间隙,朝她这儿速速扫一眼,问查到没有。
林晋慈息了手机屏幕,半晌不吭声,怕自己说查到,傅易沛会用渴望知识的可怜眼神,要求她用嘴巴无惧羞耻地分享出来。
心跳疑似被层层糖絮缠裹,跳动不再如常,最后林晋慈学着傅易沛一本正经胡说:“没查到,网不好。”
车子被拦在红灯前,静等数字变小,傅易沛手掌搭在静止的方向盘上,朝林晋慈看过来。
那副无语模样,好像在说:他也快不好了。
林晋慈视而不见地扭过头,面向车窗,偷抿起一点嘴角。
笑弧薄薄的,挂上没两秒,因听到身后语调轻松的调侃,顿时窘得魂飞魄散。
“在偷笑是吧,都照到车窗玻璃上了。”
林晋慈“唰”一下转过来,心虚明晃晃布在脸上,瞧见傅易沛欣然得意的一张脸,朝他那边漆黑的车窗一瞥,才意识到自己又中招。
车里没有光,哪来的反射?
他根本看不到,居心叵测在诓她这个高中当过物理课代表的人。
还真的诓到了。
并且倒打一耙,乐滋滋地说:“真的在偷笑啊。林晋慈,你学坏了。”
林晋慈板起脸对着他。
傅易沛立马投降:“好好好,是我学坏了。”
林晋慈不吃这套,坚持板着脸,硬声硬气地提醒,绿灯了,快点开车吧。
车子朝前启动,林晋慈的记忆却飞向过去。
想说,傅易沛没有学坏。
大学那会儿,他就已经挺坏的了,仗着自己有一副眉清目朗的好人长相,颠倒黑白起来,简直信手拈来。
但主要都是希望获得林晋慈的关心和在意,比如,时而身强体壮,时而弱不禁风,时而是无神主义,饱览中外恐怖片,时而在密室逃脱里,紧抱林晋慈说怕鬼。
如是一想,林晋慈又笑了。
傅易沛开着车,余光一直留意着林晋慈,见她笑了,也挂着笑,匆匆偏头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林晋慈主动出声问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花语,刚刚送成寒百合花,说百事合意,也感觉特别恰当。
她
就对这些一窍不通。
傅易沛如实说他也没有懂那么多,但是花店的人懂,把需求告诉专业的人,自然就会有专业的方案出来。
就像造房子,跟他这种半吊子说,他肯定不知道怎么造,但跟林晋慈说,林晋慈对各种结构和材料特性必定都是如数家珍。
林晋慈恍然大悟,既觉得傅易沛聪明,又感觉自己学到了一个技巧。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间太晚,人也困倦,林晋慈没有打算约傅易沛上楼,但打开车门,脚还没落地,便听见傅易沛的挽留声:“等等——”
林晋慈抱着花回头,心想如果傅易沛说“你不请我上去坐坐”这种话,那就请他上楼坐坐好了。
但傅易沛没问,而是望着她说:“想找个时间,让我父母和你见一面,你愿意吗?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爸妈他们最近在宜都陪我爷爷,我可以通知他们过来。”
算算日子,元旦不远了。
林晋慈说不用麻烦傅易沛的父母过来,可以回宜都见面,刚好她之后可能也有事要回去一趟。
说完话,林晋慈把车门推得更开,刚下车,又被驾驶座的人喊住:“林晋慈——”
她刚回过身,傅易沛说:“就这么走了,一点表示也没有?有女朋友的样子吗?”
林晋慈返回副驾驶。
得到拥抱和亲吻,又不舍地亲了亲林晋慈的脸颊,傅易沛才心满意足将车开走。
之后傅易沛正式跟家里说了他恋爱的事情。
他爷爷在电话里多次问是不是真的,好像已经对孙子全无信任,等傅易沛再三保证了会带女朋友回去让他亲眼看看,老头儿才停下追问。
周二中午,林晋慈当天工作忙,和傅易沛就近约在园区内的某家粤餐厅一起吃饭,点餐的时候,因为傅易沛之前来吃过,给了一些建议。
他们坐在靠窗的座位,透过二楼的玻璃能看见对街的一家便利店。
林晋慈不知道那家透过玻璃能看到简餐区桌椅的便利店有什么特别的,一顿饭的功夫,傅易沛朝那里看了好几次。
林晋慈便问他在看什么。
“没什么,之前来这儿吃饭那次,看到你了,你从那家便利店里走出来,不过当时……不太方便,就没有喊你跟你打招呼。”
林晋慈露出些许惊讶。
她平时经常在这条商业街解决三餐,那家便利店光顾过多次。
有一次用餐途中也忽然想,会不会在这条街遇见傅易沛,但转念就不这样想了,觉得傅易沛应该不会来这条街吃饭。
事实也的确如此。
傅易沛并不是每天都会到公司,如果过来,大多是要开会或者签合同,通常之后都会有安排好的商务聚餐或者应酬一类,很少到这边来。
就连上次带章明熹过来买咖啡,也是因为想要再遇见林晋慈,才会选择亲自过来。
最近来得很勤了。
勤到蔡平川怀疑这边入驻了什么神仙小店,引得启映傅总频频前往,特意跑去跟傅易沛的助理打听,才知神仙店铺没有,原来是有情饮水饱。
蔡平川纳闷不已,他这出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横空出世了一位“林小姐”了?
助理示意蔡平川去看傅易沛办公室的桌子。
蔡平川看了,摆了一束花,蝴蝶兰,怪好看的,他跟看图说话似的:“花儿?怎么了?”
助理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花儿,这是林小姐送来的花!”
蔡平川愈发好奇,林小姐是何方神圣,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
助理细说由来,先问:“颜一,您认识吧?”
蔡平川心里咯噔一声。
他就说!他就说!傅易沛怎么会无缘无故照顾起一个新人。
颜一长得是挺漂亮,但演技也实在蹩脚。
启映的艺人部今年下半年才刚成立,第一个洽谈合约的是柯燃这样有奖在身的影帝,多的是知名艺人主动递名帖示好,谁料第二份拟的居然是颜一的合同!他早知不妙,不禁感慨认识傅易沛好几年,赔钱的片子、赚钱的片子都拍过,还是第一次对傅易沛的眼光产生一丝质疑。
蔡平川猛地恍然,更懵了:“颜一真名不是刘彩婷吗?跟林小姐有什么关系?”
助理说:“那当然有关系了,颜一是林小姐的表妹,傅总肯定是要照顾的,下部戏都已经帮颜一定好了,请了两个表演老师来给她上表演课,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就连林小姐送来的这束花,傅总也都天天悉心照顾,有事没事拿小水壶滋两下水,颜一这关系,那还了得!咱们以后得罪柯燃都不能得罪颜一。”
所以一得知林小姐的助理喜欢柯燃,蔡平川的办事效率很高。
一顿中饭接近尾声,傅易沛从一旁的大衣兜里拿出一沓明信片,递给林晋慈:“你不是说你助理喜欢柯燃吗?拿去送她吧。”
林晋慈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温迪一定会喜欢,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便响了。
是律师打来的电话。
傅易沛听得一知半解,只隐约知道是丢了什么东西。
“办公室失窃。”通话结束,林晋慈放下手机说。
“又是成寒的私生粉?”
林晋慈摇头:“不是,跟成寒没关系。”
“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手表。”
“很贵重?”
“你之前见过的,九月底,吃宜都菜,那一只月相。”
傅易沛的记忆立即浮现:“成寒送你的?”
林晋慈和他仿佛不在一个频道,“嗯”了声,自顾说那只表是定制款,有特殊编号,即使流到二手市场也非常容易追踪溯源,因为具有唯一性。
这起失窃事件,从报案材料的准备,到公安机关受理调查,再到林晋慈请来的律师介入协助,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再操心的了。
如果傅易沛好奇,林晋慈愿意把整个过程告诉他,就像学生时代,她虽然并不张扬骄傲,却也不吝啬把自己的满分试卷给别人看一看。
可傅易沛一点没有好奇,面色偏冷淡,反倒问起那只表的款式细节,跟林晋慈讨论起手表了。
虽然瑞士以高端制表业闻名全球,林晋慈也在那边读书工作过好几年,凭样子中意,也买过几块,但对手表并不能称得上行家。
所以傅易沛详细地多问几句,某些工艺类的专业名词涉及盲区,她就有些答不上来了。
傅易沛当时也没有继续再问。
没隔多久,温迪捧着那些柯燃的签名照还没过热乎劲,就有人来臻合送表。
温迪捂着心口说:“上次还疑似LVMH,这次是真的百达翡丽!还好丁琴现在不在了,否则不得嫉妒到扭曲,又要说看不惯别人炫富。”
讲到丁琴,现在整个臻合都知道,心善助人的林工遭熟人背刺。
好心帮忙推荐工作,还额外厚待让对方中午来自己的办公室休息,丁琴屡屡人前出言不逊诋毁林工,就算她素质低好了,拿茶水间的零食咖啡当自己的囤货超市,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会贪得无厌到这种地步,连偷窃这种犯法的事都敢做。
琳达和公司另一个实习生去警局配合做过调查笔录,回来复述给众人听,丁琴居然还在大言不惭。
大家知道林晋慈对丁琴过分宽容,要不然丁琴哪敢这么理直气壮,在警局还扯皮说只是拿亲戚的表应应急,属于家务事,她会跟林晋慈私下沟通解决。
琳达本来要推荐熟识的律师给林晋慈,但被林晋慈婉言拒绝了。
林晋慈说她也有一位熟人在律所工作,她会自己去联系。
当天林晋慈请大家喝了下午茶,以示歉意,说到底丁琴是她推荐进来的,虽然失窃的是自己的物品,但也给其他同事添了不少麻烦。
温迪和几位同事凑在一块聊天,都觉得林晋慈太善良了。
温迪如今想起丁琴,还是愤愤不平:“我是真的觉得她说话有意思,偷就偷,非说别人故意显摆给她看的,我们楼下还停了好几辆豪车呢,照她这个逻辑,不也是在显摆,怎么没见她半夜喊拖车来把别人豪车也拖走?”
林晋慈“噗嗤”一声笑,温迪总能讲出这种喜剧台词一样的话。
本来温迪还担心丁琴仗着熟人关系会来事务所胡搅蛮缠,毕竟按盗窃罪的量刑标准,这已经属于数额巨大,可能要判三年以上徒刑并处罚金,可事务所这几天好像也没什么动静。
丁琴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去找林晋慈求情,好歹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呢。
温迪忧心猜道:“她不会是堵到林工你家里去了吧?”
林晋慈叫她宽心,说:“她不敢的。”
“她连这么贵的手表都敢偷,还有什么不敢的啊。”温迪
放不下心,叫林晋慈多注意。
林晋慈微微点头,谢了温迪的好意,没有再继续跟温迪解释丁琴不敢的原因。
林晋慈请了卢文洲所在正力律所的一位律师,论知名度,这位律师在崇北可能排不上响亮的名号,但作为卢文洲晋升之路上的死对头,林晋慈相信他一定会用尽全力争取到最大刑罚。
丁琴当然不敢来找林晋慈。
因林晋慈在接她第一通电话时,就语气平静地告知了她,她可以来找林晋慈,撒泼打滚,装可怜博同情,都可以。
“作为正力律所的委托人,我会第一时间去表哥的律所反映情况,让我的律师为我想想办法,要是你把情况弄得很棘手,那就请正力的其他律师一起来出主意,我不缺这点请律师的钱,要不请表哥?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不都爱说这句话,对吧?”
林晋慈听见电话那头短促的呼吸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愤怒又恐惧到了极点:“林晋慈,你故意的,你之前对我——”
林晋慈轻飘飘地打断她:“对你关心,当然是因为表哥,我读高中的时候,他‘关心’过我一阵子,姑妈也出了不少力,现在就当是我的感谢和报答。”
话落,林晋慈直接挂了电话。
丁琴没敢再打来,姑妈也没有。
世界清净异常,仿佛连旧岁里的陈灰也一并扫除。
林晋慈讨厌违心的原谅,也同样讨厌长久的记恨,因这两者在她看来,都是对自我生命的一种辜负和浪费。
十几岁时,她就已经明白,与恶缠斗,稍不留神,她也会被困滩涂。
所以将自己从情绪里拉出来,去追求她想过的人生,不过多地消耗自己,如果哪天方便,就顺带碾死一只臭虫,但不要耽误她往前走。
温迪拿上图纸出去了,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林晋慈一个人。
她将自己原来的手表摘下,细看手腕内侧的一处烫伤印,已经自愈平整,只有肌肤下还残留着浅褐色的印记。
多年不褪,应该也不会消褪了。
这是念初一的时候,在家里不小心烫到的。
甚至没有人知道她被烫到。
因她站在熄火的灶具边,握着像被火燎一样的手腕,神经被痛感占据,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呼叫意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再也不会跟家长求助的孩子。
过了很久,她才有动作,与平常的林晋慈并没有任何区别,从弱小的蒙昧里清醒过来的动静近乎无声。
她去电脑上搜索了烫伤处理办法,持续不断的凉水哗哗冲在手腕,她想,自己以后要有用一点,这样她就可以自己处理所有问题。
林晋慈拿起傅易沛差人送来的女士手表,他一贯品味好,选的手表也漂亮,并且是林晋慈一向偏爱的宽表带、线条简约的款式。
戴好表,她举起手腕定定地看。
可能是刚刚温迪提起丁琴,也可能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因为习惯性阻止负面情绪入侵,她觉得此刻心里空空的。
好像一颗没有生命体征的卫星,脱轨避开了小碎石带,侥幸获得安全,保持完整,却陷入空寂的孤独。
忽而她想到傅易沛,想把整颗心都交给他填满。
傅易沛恰在这时打来电话,问她:“手表喜欢吗?”
林晋慈说喜欢。
声线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低低的,空空的。
傅易沛正想说有点敷衍,就听见她继续用这样的声音说:“真的很喜欢你。”
虽然没有情绪,但绝不是敷衍,是一种抽离的、不加思考的、下意识的声音。
第55章 冬夜里“喘不过气”
元旦前,鱼缸里的鱼又死了一条。
是家政来打扫时细心发现并告知,林晋慈从工具柜里拿出网勺将小鱼捞出,用纸巾包裹,丢进垃圾袋里,回到鱼缸前,看着不剩半数也没精打采的几条彩色小鱼。
这台有自动净水功能的鱼缸是林父八月送来的。
林晋慈说自己工作忙,言下之意是没工夫悉心照料这些鱼。
那天林父衣着考究,面容清雅,瞧着不像咄咄逼人的大状,倒似循循善诱的良师。他推推眼镜,自信地告诉林晋慈,鱼不用费心去养——这鱼缸的功能完善,循环水泵会将底部沉积的灰污过滤清除,即使是一潭死水也能养活鱼,轻松省力。
几个月后,林晋慈站在鱼缸前,忽然觉得林父跟这鱼缸没两样,而林晋慈就是他领域内一只“不用费心去养”的鱼,他大概也要评价自己“功能完善”,照顾妻子情绪的好丈夫做了,诲人不倦的好父亲也尽力去当。
至于“鱼”为什么最后还是死了,那不关他的事。
两头做着好人,不沾一点脏水,一副无可指摘为她们母女关系操碎心的样子,实际林晋慈能想起来他做过的事,只有掏钱大方,要林晋慈多体谅。
高中把她丢去陌生的学校寄宿,丢去姑妈家,是这样;大学断她生活费,不许她去国外留学,也是这样。
他旁观着并默许一切发生,又在事后大开钱包作为补偿,好像父女关系真是一笔账,他从不在乎林晋慈的人生已经有了多少损缺,偶尔想起,出一笔钱,就算平了。
林晋慈了解也配合,会收钱,也会说谢谢。
最近林父给林晋慈打过电话。
林晋慈没有接,看着它自动挂断,等忙完手头的事情,编辑一条信息,问有什么事,我在忙。
细论起来,她爸比她妈更爱惜名声,毕竟是事业有成名声在外的大律师,永远高高挂起,只把自己放在正确的地方,偶尔想起来,就讲些毫无作用的大道理和不痛不痒的安慰。
姑妈家那桩三言两语讲不清的丑事,如林晋慈所料,林父没有提,只在不久后发来信息说,你妈妈最近身体不好,上个月在商场下扶梯扭到了脚,年纪大了,恢复慢,这阵子走路还不能自如,没告诉你,怕你担心,也不想耽误你上班,元旦回来一趟吧。
林晋慈连那几行字都没仔细看完,回:“不一定有空,之后再说。”
傅易沛提出想找时间让他的父母和林晋慈见面时,林晋慈稍稍思忖就答应了,只是想到要不要让傅易沛见自己的父母时,才有了少见的纠结和犹豫。
是在定下两人回宜都的日程,两人去商场给傅易沛的父母挑选礼物那天,林晋慈才开口,问身边的傅易沛:“你要不要也去我家,见一下我爸妈?”
傅易沛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也没有出声,脸上只有一种略有忧虑的疑惑,好像从没想过林晋慈会这样问,也不曾希望林晋慈这样问。
林晋慈被他看着,问:“干嘛这样看我?”
傅易沛若无其事:“之前在你家已经见过叔叔阿姨了。”
林晋慈判断:“你不想再见。”
“不是。”傅易沛斟酌着语言,握住林晋慈的手,犹豫着说,“没有不想见,也没有想见,只是那天在你家,你跟你父母相处好像不是很愉快,我不想你做勉为其难的事,更不想你为了我去做这样的事。”
“没有勉为其难。”林晋慈说,声音微微低下去,“是我自己不想再像大学那样了。”
她这话讲得模糊。
傅易沛却好似听懂了,月亮不想再隐藏不为人知的背面。
虽然他们是在崇北读大学时,才有机会走近彼此成为恋人,但说起来,宜都才是他们的相识之地,有他们共同念过的高中。
买完礼物,他们从商场出来,回了傅易沛在城南的住所,林晋慈在客厅慢慢踱步参观,傅易沛去楼上取了东西,小跑过来,递给她一张身份证大小的硬卡。
朝上那面印着从南安高中正门拍摄的建筑景观,隐隐能看见大门后矗立的假山巨石,可惜图案过小,不然能看到石头上出自傅易沛爷爷之手的南安校训。
林晋慈接过去,惊奇道:“你还留着高中的校园卡?”
“是林小红的。”傅易沛笑着说。
林晋慈翻开另一面,一寸的蓝底证件照旁,印着黑色的姓名学号。
姓名:林晋慈
学号:07420141058
“这是我的校园卡,我很早就弄丢了。”林晋慈抬起头,“是被你捡到的吗?”更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给我起外号叫林小红?小红是什么意思?”可能是真的被傅易沛严重影响了,林晋慈根据他平时讲的那些无厘头的浪漫话语,下意识发散思维,居然试着猜了一下,声音轻轻:“是红色爱
心的简称?”
“你怎么想到这上面来的?”
傅易沛哭笑不得,叹了声气说道,“林小红,你不记得了?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军训的倒数第二天晚上,学校澡堂的男浴室,想起来了吗?”
误闯男浴室,这种小概率又极丢脸的人生事件,实在难以忘记,但林晋慈看着眼前的傅易沛,再联想到那晚浴室外的男生……
她当时着急逃遁,自己的脸都不敢露,更不敢去看对方,所以除了因为撞到对方胸口,可以判断男生个子应该很高,其他再无印象。
“原来那晚的男生是你。”
林晋慈喃喃,当时她还劝慰自己放宽心,不会有人知道她夜闯男澡堂的事,就当没发生。
实际上——
有人知道,并保留证物,记了十来年。
傅易沛告诉她,第二天他送去学校的失物招领处,但是去迟了,被告知卡主人已经来办过新卡,所以这张被注销的校园卡就一直留在他这里。
林晋慈的人生中,“尴尬”这种情绪极其少有,多年前在男浴室外被人拦住询问名字,算一次,此刻站在当年拦她的男生面前,也算一次。
她在尴尬里分析着:“所以高一开学,你在班里第一次见到我,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个女生去过男浴室?”
傅易沛神情一凝,说不是。
他确定这不是开学第一次看到林晋慈脑海里浮现的想法,却好像也追溯不到当时的想法,夏末清早,教学楼的走廊上,站在他面前的班主任忽然朝他身后喊了林晋慈的名字,他转身看见林晋慈走近过来,两人眼神交汇之轻,就如迎面风吹起她脸颊边的一缕发丝那样。
彼时,傅易沛脑海里应该是毫无内容的。
就像电影里的某些慢镜头,无需旁白,当某人出现,使得正常的时间流速减缓,意义就已经出现,即使身处那一刻的人他自己还不知道。
_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林晋慈和傅易沛回到了宜都,下午出机场,林晋慈提前定好了酒店,傅家的司机接到他们,听到林晋慈报出的地址明显一愣。
早听傅老先生说了,小少爷终于找到了女朋友,是宜都本地人,怎么回家还住酒店呢?
报出地址的林晋慈没有再重复,傅易沛催促道:“是导航搜不到吗,还不开车?”
司机才收回意外的眼光,启动车子,一路本分静默地将他们送到酒店,之后留下车子给傅易沛,自己打车走了。
傅易沛拿下林晋慈的行李箱,一手推着箱子,一手揽着林晋慈的肩,两人进了酒店,登记信息时,证件都在傅易沛那里,林晋慈接到林父的电话,问他们下飞机没有,什么时候过来。
林晋慈说了一个大致的时间。
到房间,稍作休整,天色渐暗,两人又拿上外套出门。
宜都的冬天虽未必年年下雪,但湿冷感蔓延整个季节。
傅易沛开着车,不时扫一眼副驾驶的人,从登机时,就已经察觉到林晋慈的状态不对。
虽然林晋慈平时比较沉默寡言,但不会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握着傅易沛的手,人像在发呆,手指却小幅度地无序地在他掌心里乱动。
在去林家的路上,有一刻,傅易沛想踩下刹车,直接跟林晋慈说,我们不去了吧。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想用自以为更好的行为去干涉林晋慈的决定。
等绿灯时,傅易沛对林晋慈弯弯嘴角,“放首歌给你听”,说着,打开车载音乐,笑容一滞,又改口:“算了不放了。”
异常反应吸引去林晋慈的注意,问怎么了。
“嗯……老艺术家的歌单也有点老。”
林晋慈噗嗤一声,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傅易沛看着她,灵感说来就来:“笑了啊,那我爷这儿刚好有一首《甜蜜蜜》适合播放。”
在复古又甜美的女声中,林晋慈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些轻松的弧度。
她看着傅易沛开车的侧脸,觉得自己像借着岸边人的胳膊终于浮上水面透气的人,她有多需要这只胳膊,就有多害怕自己也会将他拉进湿冷的水里。
车子开到了目的地,没做登记,只能停在小区门口。
两人下了车,林晋慈产生了一种临了的犹豫,站在车门边没有动。
而傅易沛甩上车门,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绕过车头到林晋慈身边。
“你家一直住这里吗?”
在林晋慈应声后,他表示有点遗憾,说初中有个暑假,他跟朋友一直在旁边的篮球馆打球,可惜林晋慈不喜欢篮球,对看男生打球也没兴趣。
“不过还好。”
林晋慈不懂这个转折:“还好什么?”
傅易沛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朝她伸开:“还好现在没有不喜欢我。”
林晋慈把手交给他。
她的手,到冬天总是冰冷,而傅易沛的掌心永远是暖暖的,叫人流连。
与第一次在林晋慈家,傅易沛一出现就被不客气地通身打量的会面不同,这次过来,夏蓉和林父对傅易沛的态度热络异常。
一进门,夏蓉就说今天特意请了饭店里的大师傅来家里做饭,她一早起来准备,忙到现在一刻没有停。
“就等着你和小慈过来。”
林晋慈瞥了一眼夏蓉的腿,按这喜气洋洋的程度,恐怕重病了也能高兴到下床,看不出来还有什么恢复不足的地方。
林晋慈淡声问道:“既然要请大师傅来做饭,为什么不直接约到饭店里呢?白费这个劲是要干什么?”
夏蓉佯装不悦,嗔怪道:“小傅第一次来,能不上心吗?饭要在家里吃才有一家人的样子。小傅,你说是不是?”
傅易沛没接话,淡笑着客气说:“那就麻烦阿姨了。”随后跟餐桌边摆盘的大师傅目光对上,也朝对方颔首,“也麻烦这位师傅了。”
那位师傅摘了口罩,连连说着不客气。
夏蓉没有笑,也没有摆脸色,只是进门时的热情,仿佛被扑灭了一截。
将菜都做好了的师傅告辞离开,林父拿起醒好的红酒,喊他们入座。
傅易沛说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林父拿出长辈的态度,拍傅易沛的肩,又闲话家常一般:“你们在崇北工作忙,回来少,一家人难得聚一起吃饭,不喝一点酒怎么行,我听小慈妈妈说,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可是有点嗜酒如命的,无酒不作画,你这一点都没遗传到,不行啊。”
林晋慈不想听这些,但也没打断林父的滔滔不绝。
只在林父话音落地,笑眯眯等着傅易沛妥协时,她把自己的杯子往前面推去:“既然是一家人不喝不行,那就给我倒吧,我陪你喝一点,他不姓林,我们家也没人姓傅。”
经这前后两遭,之后饭桌上的话题也中规中矩起来,问问工作,谈谈行业,没有再做过多的延伸。
林晋慈也尽量配合,如果这个桌子上的人都愿意好好吃完这顿饭的话。
但事与愿违。
宴至尾声,闲话也快谈尽。
夏蓉关心起傅老先生的身体,说之前就听人说老先生前阵子生病住院了,也不知道严不严重,担心得很,一直也没机会去看望,怎么说也是应该要去看看的。
傅易沛先是谢了夏蓉的关心,接着不动声色地回拒:“病倒不严重,就是老人家心情不大好,好一阵子不见外客了,最近只有我爸妈在他身边陪着。”
夏蓉一时讪讪,应
了一句:“老先生年纪大了,是要多多修养保重身体才对。”
今晚饮酒不少的林父,忽而感慨起傅易沛的父母各自有忙碌的事业,还肯回来陪伴老人家,父母手足,骨肉至亲,到底是亲情最重要。
夏蓉便将话题一转,自然地提起姑妈。
“说到亲情,小慈,你姑妈家的事……不要太计较了,你再怎么不高兴,到这里,也够了。”
话是夏蓉提的,等答案的人却像林父。
林晋慈便直接问林父是不是姑妈打了很多电话来。
大概跟以前没差别,哭鼻子抹眼泪,好像林晋慈做了天大的错事。
林父表态:“够了,怎么说那也是你姑妈,我姐姐,为了一块表不至于。”
林晋慈像是被逗笑:“您是大律师啊,对受害者合理的诉讼说不至于,不会觉得违反职业道德吗?”
林父的脸色立时冷下来,唇紧抿,似乎还在克制,忍耐着,低声说:“你姑妈是个老实妇女,一辈子没遇过什么大事,最近已经气到住院了……”
“关我什么事呢?”
林父如同被林晋慈的冷漠和直接惊骇到,瞪大眼久久望着她,像是不认识林晋慈了。
“你表嫂现在怕坐牢怕得夜里不敢睡觉,你表哥在公司颜面尽扫,这些年的经营、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之后工作估计也保不住,一块手表而已,就算你以前在姑妈家住的时候,他们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不高兴,记了仇,也可以了,还不够吗?你是要看着你姑妈一家去死吗?”
傅易沛没言语,听着林父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心微悬起来,留意着林晋慈的神情变化,却发现她没有什么变化,像麻木,又像是习以为常。
只是淡淡地说着话。
“因为他们一家,我曾经也想过要去死,大家都体会一次,这很公平。”
林父又将声音拔高:“什么想要去死,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傅易沛在林父立起肩有前倾趋势时,也变得蓄势待发。
但好在之后没再有什么动作。
“既然姑妈他们告诉你,他们对我有照顾不周的地方,那告诉你,他们怎么不周了吗?有说卢文洲曾经多次晚上来我房间骚扰我,意图不轨吗?”
夏蓉立马问:“他真的对你做什么了吗?”
林晋慈冷瞥去一眼,回道:“他没有做成,否则现在他就不止前途被毁,颜面扫地了。”
林父仅语顿了几秒,仍旧摆一副居高临下的家主做派:“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情况,你可以告诉我的啊!”
林晋慈知道他会是这样。
他们总能找新奇的视角来责怪她,好像问题永远出现在林晋慈身上。
林晋慈看着他此刻道貌岸然的样子,看够了,才出声说:
“我给你打过电话,说我在姑妈家住得不好,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你当时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是,不要再给你添麻烦了。”
林父愣住,想不起来又不敢否认地陷入沉默。
夏蓉责怪地看着林晋慈,好像此时的林父才是受害者。
“你爸爸工作那么忙,一时顾不上,你不能好好跟家长讲?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非要在心里记着仇?别人家的孩子会像你这样没大没小地跟父母沟通吗?你怎么永远都要跟别人不一样呢?”
林晋慈无动于衷,轻描淡写道:“别人家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好像也不一样,所以我大概也很难长成别人家小孩的样子。”
夏蓉感受到挑衅,更加气急败坏:“林晋慈,你听听你在跟父母说什么,小傅今天第一次来家里吃饭,好好一顿饭,你一定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这套讲话方式,林晋慈早就琢磨透了,不管怎样,先以怒火证明林晋慈错了,林晋慈要是不认,反驳,便要扯上别人。
道理败阵,那就再提感情。
也不用管扯上的“别人”是谁,他们是否在意这个人,总之只要有人被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那么就是力证林晋慈错了的证据。
如果此刻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对峙,林晋慈会觉得好笑讽刺又无趣透顶。
可此刻,她身旁坐着一个和这个家庭毫无关系又一直看着她的人,她始终目视前方,没有也惧于去和傅易沛交换情绪,他们之间是一块直观展示的无形玻璃。
她把血淋淋的切片拿出来,被空气浸得冰冷又恓惶。
大二那年,她在学校置物间害怕到几乎要发抖的,正是今天的景象。
那时候她无法想象怎么让傅易沛去了解一个怪异家庭。
她不想让她喜欢的人知道,在林晋慈的家里,没有一个人喜欢她。
那样好像连带着傅易沛对自己的喜欢,也会衬得很廉价,她不确定傅易沛会不会因此收回感情,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觉得连父母都不爱她的林晋慈,是一个不值得付出爱意的人。
但此刻,在她古怪生长起来的房子里,她平静地迎接着夏蓉的目光,没有因为傅易沛在场,产生任何试图妥协伪装的念头。
“如果只有我妥协才能成全好看,那大家就一起难看吧。这样的难看才真实,我的父母如何,我的家庭如何,即使日后不来往了,我认为我的伴侣也有了解的资格。”
林晋慈点点头,结束一切。
“这样的第一顿饭,很好,就到这里吧。”
林晋慈不希望傅易沛和她父母发生任何争吵,傅易沛也如她所期待,没有出言参与进来。
只在林晋慈起身,径直往门口走,而她父母追上来痛陈失望时,不着痕迹地挡在林晋慈面前。
他神情自若,仍有最基本的教养,好像今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礼貌地说:“叔叔阿姨,告辞。”
离开林家,等电梯,进电梯,出电梯,两人牵着手,各自无声地走进漆黑冬夜里。
在林家没有表现一丝崩溃的林晋慈,在走到一盏失修的路灯旁时,忽然停下了步子,傅易沛第一时间轻搂她的肩,低下头问:“怎么了?”
林晋慈没有说话,只有动作,拥进他怀里,将自己的手臂环紧。
傅易沛的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她感觉自己在安抚里一点点回温,埋首嗅着让自己感到安全的气息,她抱着傅易沛,好像十分依赖傅易沛,可话语却如同早就将自己与傅易沛割成两个部分,做好准备与他分开。
“如果你觉得喘不过气,就推开我,没关系。”
抚她背脊的力度加深加重了一些,傅易沛没有放开她分毫,只是声音很轻地问:“所以之前那次分手,也是因为害怕我喘不过气,所以才推开我的吗?”
一刹间,林晋慈的身体僵住,连抬起头看傅易沛的动作都锈化般缓慢,但眼底的湿气迅速聚拢涌起——在她视线前,笼成一层薄薄的脆弱水壳。
傅易沛低低一叹气,就碎裂、坠落。
她气息微哽着:“我不想把我的麻烦和痛苦带给你。”
“你真的很自我。”傅易沛抱住她,没办法地说。
“如果你说的痛苦,是指你今天让我看到的听到的这些,那我不能撒谎,说我觉得都没什么,听到你像陈述别人的事情一样讲到你过去的经历,我的确觉得非常难受,但这种难受,不是你影响了我,而是我没办法不在意你,是不会因为被你推远就消解的,你明白吗?”
林晋慈身处混沌黑暗里,一下下懵懂地眨着眼,那些雾气仍在冰冷的夜晚,透过她的眼底外溢。
她能感受到傅易沛的情绪,深沉,温热,将她包围在其中。
但是她缺乏见识,亦不曾体验,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小幅度摇头,低声地又着急地说,我不太明白。
“你大概是不明白,以前我自己也不明白,高中有一阵子晚自习放学,你经常在台球厅对面的公交站跟成寒碰头一块回去,我不喜欢成寒,可还是会希望他早一
点来,不要让你一个人在那里孤单地等着。”
说完,傅易沛意识到林晋慈应该还是不太明白,她不知道他对成寒那种“不喜欢”的意味,他感到有些无奈,却又无所谓地笑了。
他捧起林晋慈的脸,隐隐看到林晋慈的泪痕,潮湿的睫毛,泛红的眼尾,又觉得窝心,用林晋慈可能会懂的动作,低颈去亲吻她,低语着:“你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
两片干燥的唇,浅浅印着,不像吻,因为其中一个掉落眼泪,让两人脸颊相贴时,感受到一小片相融般的温热潮湿。
傅易沛告诉她:“刚在你家,我一直没有说话,因为我感觉到,你并不想我介入,但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在心里附和,随时准备出声支持。”
林晋慈缓过了情绪,不再落泪,说话还是鼻音明显,问傅易沛:“我是不是很坏又很笨,明明知道这顿饭吃不安生,还是要带你来,让你不开心。”
傅易沛望着她,眼里映着不知何处映来的光点,冲她笑了,说怎么会,他其实很开心。
“你终于愿意让我走进你两个小时讲不清的那部分人生,承担你的麻烦和痛苦。”
第56章 跨年夜“新的一年”
林晋慈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人可以为她承担麻烦和痛苦这件事。
因在她的过往认知里,人人都有痛苦,而这些身怀痛苦的人,却不尽然能做到彼此理解体谅。
林晋慈将手机关机,拉住傅易沛的手,往前走去,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目的地不远,是位于小区中心的儿童游乐区域,正是晚上吃饭的时间,这里没人,旋转滑梯像一栋废弃的空房子,横杆下的秋千静然垂落,一动不动。
直到有两个成年人走进来。
窗户亮满灯火的住宅楼围在四周,约略听到一些住户家里的声音传来,也细不可辨,只将这处没有灯光的游乐园衬得更加安静,静到如同在夜晚消失一般。
林晋慈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目光一点点看过周遭。
十几年过去,花草树木会生老病死,建筑也会在岁月风化里慢慢透出衰竭气息,一切都在变更。
“我弟弟三岁时,我家搬进来,当时这是附中这一片最好的小区,现在已经不是了。”
傅易沛坐在旁边的秋千上,目光也跟着打量周围:“你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吗?”
“怎么可能。”林晋慈立马否定。
她记得夏蓉谦虚带笑地与亲友谈起他们的新房还不错时,总要提这处游乐园的设施有多丰富,不是好小区不会如此配置,但好笑的是,她和弟弟从来没有来这里玩过。
“我读小学的时候交过一个朋友,她来这里玩过。”
“成寒吗?”
“不是,是另一个女生。”
傅易沛问:“她怎么了?她也住在这里?”
林晋慈摇头:“她不住这里,那时候她和她爸妈还有弟弟,租住在附近一个已经被拆掉的居民楼里,她来找我玩,我看着她一次次从这个滑梯上滑下来,很开心的样子。”
“你不一起玩?”
林晋慈想了想,笑了,忽而收拢笑弧的表情又透露着一丝苦意。
“我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是不敢上去,可能我妈为了不让我弟弟去玩,总吓他,说那是一身脏的野孩子玩的,不听话的野孩子,就会被父母丢掉。”
林晋慈说回小时候的那位朋友,说她性格开朗,在班里总是爱笑爱闹,最喜欢凑到林晋慈面前说的话是“你怎么不开心啊”。
可能当时年纪小,情感识别比较迟钝,林晋慈一直以为那是关心,就跟这个自认为同病相怜的朋友诉说苦恼。
那天就是在这里,她的朋友玩得满头大汗,听林晋慈说一次次被父母像透明人一样忽视的痛苦。
朋友听后,冲林晋慈撇嘴摇头地说,我妈说我赶上好时代,女孩子现在都能读书,生在福中不知福,我看你才是我妈说的生在福中不知福,你住在这样的小区,不缺吃穿,还要天天丧着脸,我要是你妈妈,我也不喜欢你,太不知足了吧?
“所以小时候,我有一阵子在想,如果我家里很穷,是不是我就能得到理解?而衣食无忧是不是就是没资格再抱怨?”
“别这样想。”傅易沛打断她,“痛苦不能拿来比较,不能因为有人失去了胳膊就不允许割伤手指的人叫痛。”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后来不和她做朋友了,也再没来过这里。”
此后,林晋慈也不再和别人说自己家里的事,认为人与人之间,痛苦不可言说,如不能同轨的火车,需要保持安全的距离,才不至毁灭。
包括和成寒汤宁,也几乎没有深谈过,他们只粗略地知道她和父母关系不好。
林晋慈偏过头,静静看着傅易沛。
傅易沛被她盯得莫名,笑着问,怎么了?
林晋慈也弯了一下唇角,说没什么。
只是像一列在荒原行驶多年的火车,拥有了第一位乘客。
傅易沛转头看向那栋亮蓝色的滑梯,看了一会儿,问林晋慈:“你要不要现在上去玩一下?”
林晋慈低低“啊”了一声,愣得彻底。
傅易沛起身,朝她伸手做邀请:“真的,反正旁边也没有人看到,你也体会一下小时候看着别人玩的那种开心。”
林晋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这种幼稚提议的,或许是小时候的林晋慈回到她身体里,稀里糊涂把手交给了傅易沛。
于是她像肢体不协调一样蹬上后面的楼梯,神游一般坐在滑梯高处,然后人生第一次身体失衡从弯曲的滑道里飞速滑落。
被傅易沛拉起来时,她才回神,想往旁边躲他的手,但傅易沛一把将她拽近,还是继续在她大衣的臀部位置拍了好几下。
随他手掌落下,人也在一下下簌簌发颤,林晋慈在这种奇怪的感觉里脸热发窘,半晌没有说话。
“好玩吗?”他问她。
林晋慈想想:“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滑道有点短。”
“这是给小朋友玩的,小朋友才多高,你已经是大朋友了,”傅易沛眼含笑意地看着她,“还玩吗?”
林晋慈摇摇头,做决定很快,又一次拉住傅易沛的手,说“走吧,不玩了”。
走出小区,去找车子,林晋慈对傅易沛说:“以后不带你来这里了。”
傅易沛个子比她高,腿也比她长,却散漫地任由她牵着,声音也同样散漫:“好啊,都听你的,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车子往酒店开的路上,傅易沛没再播放他爷爷的老歌单,两人一路聊着天,也提到刚刚在林家林晋慈说起的一些旧事。
傅易沛说到高二某天,他在暴雨将至的路边把林晋慈从车前拽到自己伞下,后来陪她去数码城买了录音笔,那一段时间林晋慈的状态糟糕,是不是寄住在她姑妈家的原因。
林晋慈说是。
她也想起当年在暴雨天遇见傅易沛的场景,因他的意外出现,阻止了另一种意外发生的可能。
林晋慈有一个问题想要求证:“你那时候说班主任让你多照顾我,你有一个秘密职务是生活委员,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我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你那时候上课睡、下课也睡,课间不埋头睡觉也一直发呆,特别不对劲,我担心你,但又没办法问你发生了什么,估计问了,你会觉得我冒昧,更加讨厌我,只能默默跟着你,多留意一点。”
林晋慈解释:“不是已经说了,不是那种讨厌你,我只是觉得跟你这种性格的人合不来,想离你远一点,我——”
“停停停——”
傅易沛及时打住,蹙起眉宇,求饶似地请求,“别解释了,真的,你每次解释的话都不好听。”
林晋慈稍咬住唇,自己也似乎察觉到了,试图补救,想要对傅易沛说一些好听的话。
但是一时想不到。
喜欢他这种话,好像已经讲过多次,已经失去新意。
车子正路过某座热闹的商场,户外的电子大屏上轮播着某个跨年音乐节的海报,林晋慈这才恍然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晚是跨年夜吗?”
“嗯,明天元旦。”傅易沛开着车说。
林晋慈声音犹豫了些许,又问:“那你要回去陪你爷爷跨年吗?”
“老头哪有那么时髦还过洋节。”傅易沛脱口说着,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去看林晋慈,“你是要我今晚留下来陪你吗?”
林晋慈“嗯”了一声,如同想吃饭、想喝水一样,坦然地承认,并说:“傍晚到酒店,你没有把你的行李拿下来,我以为你需要回家。”
傅易沛反而不好意思了,到嘴边的话都没完全说下去:“你就定了一间房,我以为你没有……”
林晋慈不明白一间房有什么问题:“以前不就是住一间房,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傅易沛,你怎么长大了,好像变得有点保守。”
傅易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忍俊不禁地严词质问:“你说什么!”
可能是这句话威力不小,傅易沛要用不保守的一面向她证明,她对他的看法,绝对错误。
回到酒店后,林晋慈还没来得及把房卡插进供电口,只听见万向轮朝内滚动,“砰”的一声,应该是傅易沛推开的箱子和她的箱子撞到一起的声音。
人也和箱子一样。
傅易沛将她压到墙上,闭合的房门内失去走廊的光源,仅剩远处的落地窗外映进来的城市夜景。
昏暗中,彼此的唇齿相融的气息,细而可闻,厚重的外衣被剥落丢在地上,砸出声响。
林晋慈手掌按到墙面,摸索着,将房卡塞进,一声嘀响后,四下亮起炽白灯光。
林晋慈被轻轻抵着鼻尖,呼吸已然混乱。
她手掌搭在傅易沛的肩上,问是不是要先洗澡。
傅易沛吻了吻她,说好,又问她要不要一起。
林晋慈抬眼朝他看去,眸子流动的色彩,好像在思考难题,但没想出来,虚心请教傅易沛:“一起……是怎么洗?”
林晋慈穿着一件V领毛衣和一件缎面的直筒半裙,站在傅易沛面前,傅易沛不动声色掐住毛衣下摆,指令一样说:“抬手。”
照做的下一秒,林晋慈便感觉到下摆被掀起,微凉的一丝风拂过小腹,在她懵懵地配合下,毛衣便被脱去。
她发丝被蹭得垂落到脸颊上面,深深凹陷的锁骨下方,缎面的墨绿色的内衣,是精巧却衣料单薄的法式。
不完全能包裹住,外露的弧度随呼吸起伏着,比不着一缕的袒露更叫人呼吸加深。
傅易沛不想显得那么急色,但确实没有抵抗力,忍不住地朝她颈窝里吻去,林晋慈像躲避又像配合一般地扬起脖颈,低声纳闷着,却没有推开的动作,只问他,不是先要洗澡吗?
掌心轻笼住丝滑缎面,拇指指腹越过衣料边沿,碰触到的肌肤同样滑软。
“你现在就很香。”
话音几乎贴在她耳后,好似有种无形的热度,林晋慈不再说话了,由着傅易沛啄吻,感受着由他带来的身体反应。
在浴室,她脱去所有衣物,淋浴的热水从身体上划过时,不属于她的掌心温度也同样贴身地抚摸过去。
一丝不缕地被注视,甚至比被亲吻更让人感到难为情,林晋慈不想做一些暴露紧张的遮蔽动作,却也做不到在傅易沛的目光下坦然。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做,林晋慈好像已经察觉自己四肢流窜着酥酥的麻。
水流停下,傅易沛在腰间围上宽大的浴巾,却没有先出去,而是抓住林晋慈的手,朝自己跟前拉,跟她说:“宝宝,你是第一次,可能需要一点保护。”
林晋慈还没完全听清,因傅易沛忽然喊她宝宝而有些发愣,下一秒,已经被掐腰抱起放到水台上。
头顶是灯,身后是镜,腰间的浴袍系带只刚刚搭到一起的林晋慈,险些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里,前襟散开。
但没有,只半露着。
被分开的是她的两膝,以及浴袍的下摆,她刚刚穿上薄薄的白色蕾丝,被勾起胯部最细窄的部分,草草褪下,卡在一侧膝头。
傅易沛俯身下来,告知她,舔软一点,做的时候不会那么疼。
林晋慈本来不懂为什么要叫“舔软”,直到双腿抽搐一样绷紧,那件单薄的白蕾丝滑到她脚踝上,即将脱坠时,又因傅易沛攥住她的踝骨,而被一起握在他手心。
他朝外掰她的腿,不许她夹合躲闪。
湿热的舌像软刺一样反复挑弄她的敏感之处,林晋慈不能招架,眉眼难耐地蹙起,发出不受控的些许低吟。
最后到达极点,神经靡丽迸裂的感觉,短促而迅猛地夺走她所有的神智。
而傅易沛用手指延长了这种体验。
林晋慈徒劳地抓着他施力的手,推拒不开,最后深喘着气,下肢发木,如被卸去筋骨。
这才后知后觉地明悟,动作由傅易沛发起,软这种状态,却是由她呈现。
傅易沛简单漱口,关上水龙头,吻了吻林晋慈,问她舒服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朝林晋慈吻下来。
搂住傅易沛的脖颈,回应着,林晋慈低声抱怨了一句,水台很硬。
傅易沛抱起她,一边出浴室,一边在她耳边说要在水台弄的原因,他要看得清楚一点,但是去床上灯光大亮地做又很没有情调。
壁灯昏黄,气氛的确缱绻许多。
但极尽温柔的前戏之后,体腔仍感觉到了被打开的痛意,她忍不住地喊了傅易沛的名字,虚虚睁着的眼里,看见他也在蹙眉忍耐着,动作放缓,问她的感受。
第一次比林晋慈想象中漫长。
起初乍现的痛意被渐渐泛滥的水泽消磨殆尽,舒慰感在反复进出中累积叠加,猛然随热汗一同冒出,侵蚀心魂。
他们密不可分,直到筋骨脱力。
事后傅易沛只穿着一条灰色睡裤,下床去倒水。
林晋慈不想穿衣,也不想动弹,胸腹横着一角雪白的被子,乏力的双腿暴露在甜腥空气里,随意曲叠着,人懒懒地靠着枕堆,伸手按开电动窗帘,看见外面的夜景。
一片深暗之中,灯如群星。
城市的尽头,似乎有小小的、跨年夜的烟花绚烂升空。
手机一直关着,林晋慈忘记了时间,问傅易沛:“新的一年了吗?”
傅易沛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回答是的,零点刚到,新的一年了。
在新年的第一分钟,林晋慈得到爱人的拥抱亲吻,傅易沛对她表白,并说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好,因为爱人的存在,林晋慈有些相信关于新年的祝福。
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变好。
第57章 合理化“小慈小慈”
窗外升起新年烟火,两人时浅时深接着吻,在林晋慈小腹忽然传出两声低瘪的咕响时,旖旎气氛破灭。
林晋慈将脸埋进傅易沛的肩窝,听见他的胸腔也随笑意在轻震,手掌则在她光裸的背上抚了抚,问她是不是饿了。
林晋慈“嗯”了一声,说想吃那种推着小车开在巷子口的手工小馄饨。
回附中读高三那年,林晋慈住在榆钱巷,巷口每晚都有这样的馄饨车。摊主是个手脚麻利的阿婆,汤锅盖子一揭,热气腾腾,旁边支两张折叠矮桌,还有几只更矮的塑料凳子。
其他人几乎都是打包带走。
因为外婆觉浅,林晋慈不愿意带回去弄出过多声响,打扰外婆休息,每次都是坐在那张小桌子上吃完再回去。
林晋慈换好外出的衣服,想到傅易沛的爷爷家也在榆钱巷,便问傅易沛吃过吗。
傅易沛如实说没有。
他每次去榆钱巷,他爷爷叫家里阿姨准备好的菜式就差列成满汉全席,哪有空余的肚子去外面找一碗馄饨吃。
榆钱巷离酒店十几公里,为了一碗小馄饨,某人也心甘情愿驱车前往。
林晋慈坐在副驾驶,让他不要抱太大期待,太多年了,小摊未必还开着。
大概是运气好,车子开近,远远就看见巷口高悬的路灯下,停着一辆热雾缭绕的小车。
林晋慈走过去,似乎还是那位特别爱干净的阿婆,头发花白,面容苍老不少,说话依旧带着熟悉的方言语调。
林晋慈点了两碗馄饨,先付了账。
阿婆眯眼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儿,问她是不是以前也在这巷子里住过,穿着附中校服,经常下晚自习过来点一份馄饨,就在这里吃,每次吃完还把桌子收拾干净才走。
没想到会被认出,林晋慈点头,应了一声:“您记性真好。”
阿婆乐呵呵地说:“那哪能忘呀,有一回,有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拿
上馄饨没付钱就走了,我喊也喊不动,还是你追了半条街帮我要回来的,我一直记着,你们这些读书的孩子,哎呦可真好。也好多年没看见你了。”
“嗯,是很久没来了。”
外婆去世之后,榆钱巷的房子很快挂出,大到一间屋,小到一棵树,能卖的都卖了,外婆的东西一件都没有留下,林晋慈也听话,再没回来过。
如果不是傅易沛,林晋慈大概也找不到再回榆钱巷的理由。
两人面对面坐到矮矮的塑料凳上,等馄饨出锅,傅易沛听到了阿婆刚刚说的话,问起林晋慈的英勇事迹:“你这么追出去半条街要钱,那个人没为难你吧?”
林晋慈摇摇头,瞥了一眼正在下馄饨的阿婆,身体越过小桌,朝傅易沛面前靠去,低声说:“他一眨眼就上车走了,根本追不到。”
傅易沛笑了,意料之外,不过也立即明了:“你自己垫的钱?”
“嗯。”
六块一份也不贵,就是她总不能拿出一张十块和两个硬币,说这是帮阿婆讨回来,这里头有六块是那个人的,还有六块是她的那份,所以跑到半条街外的小超市换了两个五块的才回来。
傅易沛单手托着脸,眼里冒星星一样看着林晋慈,林晋慈被看得不好意思。
他说出来的话,更叫林晋慈不好意思。
“真聪明,怎么做什么事都这么聪明啊,又好又聪明。”
林晋慈不明白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什么好感叹赞赏的,但还是因傅易沛的夸奖感到了喜悦。
馄饨做好后,傅易沛起身去取,林晋慈听见他跟阿婆说一份正常放葱花香菜,另一份少葱,接着端碗回来,那份少葱的馄饨被放在林晋慈面前。
林晋慈用勺子搅了搅,避开少量飘浮的葱花,喝了一口热汤,和记忆里的味道几乎没有差别。
没一会儿,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来买馄饨,林晋慈听到其中一个问另一个:“宝宝,你要大份要小份?”
熟悉的称呼勾起林晋慈的记忆,她眼瞳一顿,放慢咀嚼的动作,面上渐渐浮现一丝忸怩,又像在思考着。
她看着对面因为桌子太矮,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岔开伸远的傅易沛,试着打开话题:“你刚刚在酒店忽然喊了我宝宝……”
傅易沛抬起头,热汤浸得他的唇瓣有些红,又亮亮的,显得唇珠明显的嘴巴尤其好看,他像无事发生一样,点头说:“嗯,怎么了?”
林晋慈刚说“我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他就感到受伤地立马变了脸色,林晋慈察觉到了,跟他解释:“你那样喊我的时候,我有点喜欢,觉得很亲昵,但是我又觉得别扭,可能因为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所以心理上会不适应。”
傅易沛可以理解。
毕竟这是大学的时候他帮她穿衣服,她都会别起手不希望自己被当做小孩子一样对待的林晋慈,她的自我意识很强,一直有一套自己的内在逻辑。
可能是太有福气了,让他找到一个这样执着于自食其力的女朋友。
“行吧,那我以后不喊了。”
以前魏一冉爱说林晋慈的坏话,说傅易沛就是因为遇见林晋慈所以变得脆弱不堪,小小爱情,把他的好哥们折磨得不成人样儿。傅易沛不觉得,并警告魏一冉少扯。
在傅易沛看来,因为遇见林晋慈他其实慢慢把内心修炼得很强大,毕竟应该极少有人在第一次喊女朋友“宝宝”就被反馈“我不喜欢”而不感觉到心情崩溃的。
傅易沛就还好。
可能是他从没有在心里预判过他的女朋友是一个只要他以爱之名,给什么,她就会接受什么的人。
林晋慈擅长自己解决问题,并且非常厌恶麻烦,她本来就不需要和任何人同行,但是为了让傅易沛可以进入她的世界,她还是做了很多妥协,花费许多精力,打开自己的世界,只为了给予傅易沛安全感。
一个不喜欢和他人产生过多牵扯,也排斥情感链接的人,会舍不得他,会想要牵他的手,傅易沛时常感到自己无比幸运。
所以即使进入其中,也会非常珍惜林晋慈的内心世界,不想破坏它的运行规则。
但毕竟那也是他出自动情时刻的真心,下意识喊出的昵称,被说不喜欢,多少还是会有点介怀。
傅易沛对林晋慈提出要求,索要补偿:“那你得给我重新想一个昵称,我总不能时时刻刻喊你全名。”
林晋慈说:“那你喊我小慈吧。”
傅易沛深深呼吸,似乎不想生气,塞了两颗馄饨进嘴,用大力咀嚼表示无语。
林晋慈眨了一下眼:“小慈,不好听吗?大家都这样喊的。”
傅易沛强调:“我也是‘大家’吗?我是你男朋友,以后还要跟你结婚,当然要跟大家不一样。”
自己给自己想昵称,对林晋慈来说属实有点前所未有,她试图商量:“真的不考虑‘小慈’吗?”
傅易沛毫无商量可能地冷声拒绝:“不考虑,成寒高中就喊你小慈小慈,我才不要。”
“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我知道他和你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我没有那个意思。”
林晋慈蹙蹙眉,无奈道:“你想远了,我不是指你误会我和成寒的朋友关系,我从来没这样想,我知道你会理解的,我只是说,你误会他高中就喊我小慈小慈这句,他从小学就喊我小慈小慈了。”
傅易沛捏着勺子,一脸食不下咽的表情,看着认真解释的林晋慈,他没有冤枉林晋慈,她真的每次解释的话都不好听。
半晌后,傅易沛维持住平静的声音,问她:“你想表达什么?”
林晋慈理所当然地说:“小慈是很亲近的人才会这样叫的,你也是我很亲近的人。”
“错!我应该是最亲近的,总之,我不要跟别人一样,我要一个只属于我的昵称,你快点想,吃完这碗馄饨我就要叫,不然我就喊你宝宝,我管你喜不喜欢。”
少见傅易沛这样言语霸道的时刻,林晋慈都愣了一下,感觉他是认真的,不想讲道理了。
林晋慈陷入了沉思。
也不是过分的要求,搞影视创作的男朋友对“特别”有自己的追求,或许是职业病,也情有可原,她想要满足傅易沛,但不知道让他叫什么昵称,他才会满意。
林晋慈一边吃一边想,片刻后,终于出声。
“要不……你叫我老婆吧?”
吃馄饨的傅易沛猛呛了一下,及时用纸巾捂嘴,低声连咳着,才不至于狼狈。
林晋慈倾身过去,伸手摸摸他的背,担心地说:“没事吧?”
傅易沛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气息调整过来,问她怎么想到这个称呼的。
林晋慈认为,否定别人的提议,那么也有义务从别
人的角度想一个新提议,不然,只否定,不解决,很可能会给别人造成更大的麻烦。
所以她想了很多昵称,以傅易沛的性格去分析,需要一些浪漫,但是不能过分浮夸,而且需要特别、唯一,只有他喊,别人不会喊的,综合下来,感觉他应该会喜欢这个。
虽然林晋慈也觉得这种称呼有些肉麻,但如果是傅易沛,会觉得肉麻合理化了,可以接受。
但傅易沛却好像腾一下脸红了,也可能是刚刚呛了的原因,没有如林晋慈刚刚预料的那样表现出喜欢,脸上除了红,一点表情也没有,话也很客观,或许是嗓子不舒服,声音倒不太自然。
“哎,你这个人,咳——怎么这么直接啊,好会偷懒,照搬现成的,咳——算了算了,不为难你了,就这个吧。”
“真的?”
“真的,不为难你了。”傅易沛把用过的纸巾丢进碗里,扎好袋子,拎起两份残羹,扔去对面的垃圾筒里。
走回来,他朝林晋慈伸手。
“走吧,老婆。”
第58章 榆钱巷“感官体验”
林晋慈把手放到傅易沛的掌心,借着对方的一点拉力,站起身来,临走前,目光朝巷子里看去,停留了几秒。
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被傅易沛晃了一下:“要进去走走吗?”
林晋慈说,明天不是还要来看你爷爷吗,明天来吧。
两人便驱车离开了榆钱巷。
在路上,傅易沛一本正经地说,他们是得赶紧走了,不然再过会儿,他爷爷醒了,出来散步遇见他们,估计就走不掉了。
话是玩笑话。
傅易沛跟信以为真的林晋慈解释,出来散步不至于,不过老人觉少,他爷爷的确有时候凌晨三点多就起来了。
林晋慈觉得有点夸张,凌晨三点就起来了,那也太早了。
不过,第二天他们再度前往榆钱巷,林晋慈见到傅老先生,被当事人亲口证实,他的孙子并没有在外造谣,傅易沛所言不假。
巷子里的小路不好掉头,傅易沛将车子缓缓停在岔路口的树下,一边透过挡风玻璃看路口,一边解开安全带:“你这咖位太大了,我爷爷八百年没到路口来迎过人了。”
林晋慈也瞧见了。
车头前方几米外,有个拄拐的老先生,应该就是傅易沛的爷爷,身边陪站着一位中年阿姨,在老先生还想再上前的时候,把他给搀住了,低头劝了两句,他才没动。
大概畏寒,老先生围着厚厚的茶褐色羊绒围巾,挡住口鼻耳朵,一双外露的眼,随伸长脖子的姿势,朝车里望着。
难以想象这是处尊居显的老艺术家,是作为国画领域名片一样存在的大人物,有些乖巧地站在路口,只觉得莫名的和蔼可亲。
两人下了车,去后备箱拿带来的礼物,傅易沛分了一只轻便的小礼盒给林晋慈拎,关上后备箱,低声地交代:“待会儿你别跟我太亲近。”
小姨知道林晋慈和傅易沛要回宜都见父母的事,跟林晋慈简单交代过。
第一,不要过分表现,做太多服务工作,说完立马表示放心,林晋慈本来就不做这些家务琐事,想服务也没这个技能,再者小傅家里条件好,估计有专门的人做这些。
话至此,小姨还感慨了一番,说自己看人就没出过错,第一次见傅易沛,就瞧出来这孩子一副养尊处优的面相,一看就是从小到大没吃过半点苦的。
第二,小姨叮嘱:“你们关系再好,去了他家里,也不要表现得太亲密,不然,容易显得咱们女孩子不稳重。”
林晋慈觉得傅易沛应该跟她小姨的顾虑差不多,就点头“哦”了一声,和他保持距离。
两人走过去,林晋慈跟老先生礼貌问好。
老先生连声应着:“好好好,见到你们来就好。”
他也不要阿姨搀扶了,一手拄着拐,另一手隔着厚实的羊皮手套,把林晋慈手腕逮住,好像生怕林晋慈会掉头跑走。
一边缓缓朝家走着,一边跟林晋慈诉苦:“我一早就醒了,给阿沛发信息叫你们早点来,他也一直不回我。”
傅易沛走在他爷爷另一边,稍稍扶着老头的胳膊,为自己申辩道:“你也不看看那是几点发的信息,怎么回?我就是去做鬼,那个点也下班了。”
老先生仿若未闻,哼哧走路,自顾说着:“我吃了早饭,跟这小子打电话,也不接,我寻思不能又是诓我吧,我这一等,等了七个多钟,心焦得不行,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林晋慈往自己的手表上一看,这会儿才过十一点,等了七个多钟,算算差不多真是凌晨三点多就醒的。
算时间的林晋慈正发愣,手腕就被拍了拍。
老先生热情地问她:“小闺女,刚刚一见你高兴,名字给高兴忘了,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林晋慈,您叫我小慈就好了。”
“小慈,好好好,这名字好。”
傅易沛打断他:“你在外头少说话,待会儿喉咙呛了风,一咳嗽咳半个月。”
老先生瞥一眼孙子,转过去跟林晋慈数落:“他好管人!这不让那不让,柑子都不让多吃,霸道得很。”
几人转眼走到院子门口。
看到熟悉的小楼,林晋慈想起来自己之前来过傅家两次,不过都没有进去过。
第一次是十岁出头,夏蓉带着弟弟和自己过来,让她待在院子里不要乱跑,院子东边悬一根长竹竿,挂着几只鸟笼,白的黑的彩的,活泼叽喳,没一只林晋慈能叫得上名字,她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看那些鸟上下窜飞着,直到夏蓉喜笑颜开带着弟弟出来。
第二次是高三的端午,傅家的阿姨敲外婆的院门,来讨一把青艾。外婆割下、捆好,叫林晋慈去送,她在院门口递进去,人家说要拿粽子给她,她记着外婆的叮嘱,说“不用了”,扭头跑走。
傅家的宅子从外头看,跟榆钱巷里的其他小楼没什么区别,进去后才能发现纵深比寻常的屋子大得多,屋内的陈设古朴雅致,充满书香底蕴。
林晋慈第一次进来,瞧什么都新鲜,走马观花地带过视线,并没瞧出什么具体的名堂。
很快,迎面看见一个和傅易沛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穿着灰色羊毛衫,似是从厨房过来,一面解下围裙,一面笑容满面地同林晋慈打招呼,表示热烈欢迎小慈同学初次光临寒舍。
傅易沛吐槽他爸的学院派:“你怎么不带上我,直接说欢迎亲爱的同学们。”
他爸说本来就不欢迎他,要不是托林晋慈的福,傅易沛没机会吃自己做的佛跳墙。
傅易沛小声告诉林晋慈,以前吃他爸做的饭,他爸也会说这是托他妈妈的福,傅易沛才能吃到的。傅易沛一天到晚别的事不干,为了口饭,就四处托福了。
林晋慈笑,想起小姨一再夸他面相好,天生有福。
又寒暄了几句家常话。
傅爸爸解释傅易沛母亲此刻的去向,章岫上午有份要紧的合同要签,本来这时候应该回来了的,可能路上遇上堵车,应该也快了。
说着话题转到傅易沛身上,问他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带林晋慈过来:“你爷爷不是发信息给你,让你带小慈来吃早饭吗?”
傅易沛和林晋慈对视一眼,前者目光透着心虚。
来得迟,自然是因为一早醒来还做了其他的事,但他诓骗林晋慈放心睡,告诉她不用太早过来。
傅易沛也转移话题,观察细致,疑惑地盯住客厅一面挂着写意画的墙,问这儿的画怎么换了,“不一直挂那幅《野马独奔》吗?上次回来还是,什么时候换的?”
傅爸爸瞥了一眼去换厚衣服的傅老先生,低了些声:“你爷爷今天一早换的,说那野马图怎么看都不对,翻箱倒柜,自个儿找出这幅《芦花双雁》,叫人赶紧换上去的。”
傅易沛啧声:“这太迷信了。”
怎么不直接找人剪个红双喜贴上去?
“还不都怪你,之前非弄出个什么不婚主义,你爷爷愁你在哪儿学的歪风邪气,愁得睡不着觉。”
话落,傅爸爸又对林晋慈笑着解释:“他不是,他跟他爷爷开玩笑的,他小时候就跟他爷爷没大没小的,你放心啊小慈,他要是敢跟你说,我跟他妈妈不会放过他。”
作为“不婚主义”的始作俑者,林晋慈在傅易沛的注视下,脸颊发热地应了一声无意义的“嗯”。
傅爸爸围上围裙说还有两个菜,回了厨房,傅老先生换了一身夹棉的唐装回来,跟他们在客厅聊天。
傅易沛坐得离林晋慈八丈远,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喊林晋慈名字还破天荒喊错了,一脸讪讪又装无事发生,老是转移话题,不让他爷爷多打听。
老先生眉头越皱越深,等傅易沛被他爸爸喊去厨房帮忙,老先生才问林晋慈,她是不是傅易沛找来应付家里的。
林晋慈至此恍然,傅易沛让她不要跟他太亲近,跟她小姨的顾虑八竿子打不着,他又在跟他爷爷没大没小,还拉上一无所知的林晋慈一块在演戏。
林晋慈说不是。
老先生显然不信,
说她跟傅易沛手都没碰一下,一副不太熟的样子。
林晋慈一时无从解释。
想到他们这么迟才到榆钱巷的原因。
她一早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身上像黏了一只体温高热的大狗,毛乎乎地蹭着她的脖子前胸,湿漉漉地舔咬,弄得她既不能好睡又有点舒服。
林晋慈朦朦胧胧睁开眼睛,饱含睡意的声音细细哼了几下,隔着薄薄的丝质吊带,微凸的地方大概是已经被隔衣咬过,有些深色的印记。
林晋慈问他怎么又这么早就醒了。
这次傅易沛没支吾不语,以行动实干,拉她的手,带她了解了一下原因。
可能是有了一点经验,身体没昨晚那样生涩抗拒,体验感比昨晚更好,只有起初又有些发胀,适应后,丝丝缕缕的舒意让分明沉重的身躯像云朵一样轻软。
林晋慈犹嫌不足,爬起来,坐到他身上,等没力气了才让傅易沛收尾。
之后进入另一种精神愉悦的昏沉里。
傅易沛简单做了事后清洁,从身后抱着林晋慈,手臂在被子下面搂她的腰,吻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肩头,让她继续睡。
等她睡饱了,自然醒来,傅易沛把她的衣服拿到床边,说快到中午了,问她要不要起床。
两人才慢吞吞开车过来。
她跟傅易沛现在,不能说不太熟,可以说已经没有不熟的部分。
老先生见她尴尬无声,让她说实话。
林晋慈不擅长欺骗老人,只好硬着头皮拆傅易沛的台,说是真的在谈恋爱,傅易沛刚刚大概是故意在逗您玩儿。
一想有理,老先生正要生气,再一想是真的,又顿时消气,看向林晋慈的眼里满满都是喜爱和托付:“好小慈,爷爷以后就指着你跟我说实话。”
没一会儿章岫回来了,进门后和初次见面的林晋慈拥抱,为自己忙于工作跟林晋慈道歉,拿出一个红包和一份小礼物递给林晋慈。
“本来能早点回来,绕路去了一趟我跟他爸爸的房子里,总觉得红包太俗了,听阿沛说你在瑞士留过学,这是我在德国学医的时候,用自己的第一笔奖学金买的胸针,想到送给你应该有点意义,不是贵重物品,就是普通的红碧玺,希望你不要嫌弃。”
林晋慈朝打开的盒子里看了一眼,胸针造型复古,宝石璀璨,说不是贵重物品实则应该也价值不菲,她正犹豫,傅易沛已经合上盖子,替她收下了。
林晋慈连忙说很漂亮很喜欢,对章岫表示了感谢。
大家入席吃饭,桌上好几道菜都是傅爸爸亲手做的,话题也十分接地气,从炒菜火候,聊到时令蔬菜如何挑选。
傅爸爸负责讲,傅易沛附和兼给林晋慈夹菜,章岫和林晋慈一边品尝一边交换食客评价,傅老先生偶尔说一两句,提醒哪道菜小慈多吃了两口,让傅易沛多夹。
餐桌气氛轻松,自然愉悦,林晋慈甚至察觉不到自己今天不知不觉讲了很多话。
由于这些话题都比较浅显,又担心着大概是饭后才会聊到一些更深入的问题。
但午饭过后,没人再聊天,家里的阿姨收拾餐桌,傅爸爸泡了茶去陪老先生下棋,章岫则让傅易沛带林晋慈去楼上参观参观。
“小慈要是累了,就在你房间休息,寝具什么的都是昨天新换的。”
在楼梯上,傅易沛捏捏林晋慈的手,仿佛看出她刚才没有完全放松,跟她说,他爷爷跟他外公外婆这么多年,除了他爸妈结婚那天,至今没有见过第二面。
林晋慈疑惑道:“关系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我父母组建了家庭,只是一个新的纽带,不代表我爷爷和我外公外婆也因此成为亲人,所以平时没事基本不会互相打扰,我舅舅有事可能会托我妈找我爷爷的熟人帮忙,但如果我妈不提,我爷爷不会主动过问。”
傅易沛拉她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看着她,对她说:“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不想讲的事情,我爸妈他们不会多问,也不会有你不想处理的麻烦,如果有事,你可以先告诉我,我去帮你说。”
林晋慈点点头。
心口空悬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傅易沛让她随便看,她便慢慢踱步,开始打量傅易沛的卧室。
用不规则的多宝架当屏风,隔出了书房,布局讲究,榫卯结构的边台上摆了一盆君子兰,书架对面挂着一副字。
林晋慈总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这句话。
——惟从本心,方见天地。
但看了半晌也没有想起来,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她转头去问翻影碟的傅易沛,这是他高中住的地方吗?
“也不是经常来住,我们家的人,属于彼此关系再亲厚,都要各自保留不干涉的界限,你以后就知道了。”
林晋慈认为这样很好。
既得到亲人的支持助益,也不碍于独立生长。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高中的时候,她一面承认这个人闪闪发光,另一面又会觉得傅易沛奇怪,甚至隐隐排斥。
因他在优渥且健康到罕见的环境里长大,对她来说,碰见这样的傅易沛,就像一个久居暗室的人,乍然走到大太阳底下。
会觉得这阳光怪异,刺眼,令人不舒服,甚至想要逃离。
这是她自己有待矫正的感官体验。
可本质上,阳光就是好的,明亮的,治愈的,温暖的,一旦适应就会喜欢,就会想要永远得到。
第59章 很需要“只属于你”
午饭后,大概过了一小时,傅易沛的父母皆有工作在身,说不留在这里吃晚饭了。
本来林晋慈也是下午要走的,被老先生的一番可怜话劝说了下来。
出门后,父子俩走在前面,谈到傅易沛近期的工作。
章岫平时工作需要经常往返崇北宜都两地,她挽着林晋慈的胳膊,跟林晋慈添加联系方式,说等林晋慈回崇北,再约着见面吃饭。
在巷口送走傅易沛父母的车子,傅易沛和林晋慈没有按原路往傅宅走,到了停车的岔路口,朝巷子东边走去。
傅易沛回忆起来,高三春节,第一次在榆钱巷见到林晋慈就在这个岔路口。
当时心里酸楚不已,半年不见,林晋慈就已经把他忘得如此彻底,后来大学听林晋慈解释,那天只是一早被外婆喊起来去买元宵,人还没睡醒,他才感到稍稍好受一点。
“你当时戴了一个红色的、垂着小辫子的毛线帽。”
林晋慈说:“是我外婆织的。”
榆钱巷离附中没有近到步行可达,林晋慈住来这边后,每天需要转两班公交上学,好几次因为公交不准时而迟到,之后她自己去二手车行买了一辆自行车。
入冬不久,林晋慈的耳朵上长了一点红红硬硬的冻疮,一回温,还会发痒,外婆就赶在周一前,给她织出来一个可以挡住耳朵的毛线帽。
去米兰进修那年,转机途中,弄丢了一只行李箱,那只红色的毛线帽就在其中,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时林晋慈莫名觉得难过,给外婆打电话,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外婆说好,一切都好,其实当时已经在住院,但是叫林晋慈不要回来看望。
生老病死是寻常事,不是看不看望就能解决的,不要做这些没用又辛苦的事。
“你和你外婆很像,”傅易沛说,“不是长相,是给人的感觉。”
林晋慈问:“你见过我外婆吗?”
“嗯。”傅易沛含糊地应了一声,“大学毕业那年国庆,回宜都,好像也是下午,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你外婆院子门口,桂花都开到院墙外面了,老远就闻到香气,你外婆拿着一个竹扫帚出来扫落叶,站在院门口问我找谁,那种冷淡没情绪的眼神看过来,一下就让我想到你。”
林晋慈说:“我外婆的确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不会因为上了年纪,常年独居,需要儿女的亲近,就一味地迁就讨好、听凭摆布,也从来不坐在巷口跟
其他老太太一块儿说长道短。
孤僻古怪,不近人情,是别人包括她自己的女儿往她身上贴的标签。
她只当秋风过耳,养花,听戏,鼻梁搭着老花镜,修家里坏掉的各种老物件,一个人闷头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林晋慈受外婆的影响多过父母,外婆教过她许多受用终身的道理。
外婆最喜欢听《穆桂英挂帅》,有时候听到欢喜处,也跟着录音机里哼唱,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林晋慈也最喜欢这一句。
说话间,他们走到曾经属于外婆的院子门前,旧院墙推倒翻新,桂花树也不见踪影,房子改头换面,里面已经住着另一户人家。
林晋慈没有多停留,稍看了两眼,就打算回去了,跟傅易沛说:“走吧。”
回去的路上,傅易沛问:“这房子是你爸妈他们要卖的吗?”
“他们应该会卖吧。”林晋慈想了想,这样说,“我外婆也想得到,所以在离开之前她就把自己的每一分钱都规划好了。”
没人知道一个老太太通过什么方式,又是在什么时候,找了律师,立了遗嘱,在转去疗养院之前,自己把房子卖了。
林晋慈外婆的退休金很高,可没人敢讨嫌过问她都拿去干什么了,林晋慈的父母分析过,说应该是买了不少保险理财。林晋慈不止有小姨,还有一个好多年前就移民温哥华的舅舅,在外婆去世后,他们一家特意飞回来要分钱,但是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因为外婆的遗嘱里,只写了林晋慈和刘彩婷的名字。
这个消息可谓晴天霹雳,震惊所有人。
记得那天,在林晋慈家的客厅,舅舅一家又是要报警又是要喊律师,小姨一遍遍在解释,没人知道老太太自己私下立遗嘱,也没人怂恿老太太这么做,七八张嘴,话追着话,吵得不可开交。
林晋慈不想听这些争执,就从家里出来了,一个人打车来榆钱巷,也没想到会那么巧遇见傅易沛。
闻声,傅易沛侧过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在榆钱巷遇见过我?三年前?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那天……没有上去跟你打招呼。”林晋慈声音低下去,“你当时身边,还有别人。”
傅易沛稍顿了两秒,即使对那晚毫无印象,按林晋慈不自然的答语,也隐隐猜到是什么情况。
“女生?我当时身边的人是女生吗?”
林晋慈“嗯”了一声。
认识章明熹后,林晋慈觉得那晚的女生像她,章明熹自信明媚,连走路姿态也很有个人特点,是张扬又讨喜的,但是也不能完全确定。
当时那个女生走在傅易沛身边,巷子里有车开近,直射而来的车灯将一双并肩而行的男女身形如电影特写一样勾勒。
女生低头只顾着看手机,傅易沛抓着她的胳膊,及时地往自己身边一带,随之转过脸去,也因此让数米之外的林晋慈瞧清他似乎变得成熟许多的侧脸。
傅易沛不知道说了什么,神色不悦,大概是提醒女生看路,女生便勾住他胳膊,撒娇似的晃了两下,傅易沛用手推她额头,动作透露着亲昵。
林晋慈站在他们身后的黑暗里,不知为何,想到第一次约傅易沛去披萨餐厅的傍晚。
那天傅易沛也是不看路,差点与行人相撞,她也是这样握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拉近。
在恋爱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晋慈都觉得傅易沛有走路不看路的坏习惯,不知道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哪里。
林晋慈总是要在人群中紧紧牵着他的手,不让彼此被转瞬而来的人潮冲散。
有时她抬起头喊“傅易沛”,跟他说话,他好像不会思考一样,每次都只是看着林晋慈的脸说好,仿佛只要和林晋慈在一起,他就什么都答应。
这种现象过了小半年才慢慢好转。
在分手后的第三年,林晋慈站在以后大概不会再来的榆钱巷里,看着傅易沛拉开车门让另一个女生上车,心想,傅易沛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可以敏锐地察觉路况车流,可以照顾好身边同行的人,离开莫名其妙的林晋慈之后,他连身上莫名其妙的小毛病也都自然地消失了。
傅易沛听后说肯定是章明熹,不过是谁不重要,他只在意林晋慈当时为什么不上来问一下,问一下就清楚了,问一下就不会有这么长时间的误会。
面对问题,林晋慈草草回答说:“当时不太在意,不想上去问。”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对上傅易沛朝她望来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躲开了。
低头看着迈步的脚尖,想让沉默来负责翻篇。
可下一秒,她就走不了了。
傅易沛拦到她身前,阻挡她的去路,让她险些撞到他胸口,又退开半步,停在原地。
“重说。”
话音从头顶传来,林晋慈一愣,抬头望去,傅易沛好像没有很生气,只是语气里带着一些执着。
“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不在意你就不会记得了,你这样说,说的也不是你的真心话。明明喜欢我,看到我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在意,你再好好想想,重新说。”
林晋慈怔怔看着傅易沛。
她唯一的演戏体验,是在导演系学子的期末周大作业里,台词很少,但那次演戏的体验良好。
她一度渴望,当她站在人生的重要场景里,当她手足无措,镜头后也能有人来教她如何反应,给她一次次重来的机会,耐心等她找到自己比较好的状态。
不过当时的林晋慈也明白,这是不切实际的念头。
人人都自顾不暇地在演绎自己的人生,受自身的设定局限,注定对他人的选段缺乏理解,没有人会有耐心一直将镜头聚焦在一个没有天赋、不善表达的演员身上。
可这一刻,她的人生,好似真的降临一位在讲戏的导演,在她说错话时,给她NG再重来的机会。
明明自己也有点不高兴了,却还是鼓励她,去面对真实的自己。
“你好好想,慢慢想,想到了以后再说也行,刚刚那个回答不算。”
傅易沛没想为难她,打算转身继续朝前了,袖口一绷,低眼看到林晋慈伸手拉住一点他的衣服。
一个不习惯敞开心扉的人,可能会下意识封闭内心,吝于展现在意,可纵使是铜墙铁壁,也会耐不住持之以恒的炙热。
林晋慈眼睫垂落,尝试着去面对当时的心境,把自己连同往事,在傅易沛面前一起摊开。
她慢慢地说着话。
“我当时好像有点害怕知道你已经开始了新的感情,我怕你已经属于别的人,那以后我再想你,就像在惦记别人的东西,我会觉得不道德,所以不想上前,也不想知道。”
语停,傅易沛硬声硬气地问她:“那你现在知道了?”
“嗯?”
林晋慈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从来没有属于别人,也永远不会属于别人。从始至终,都只属于你,你不要也不会给别人。”
傅易沛又问了一遍:“现在知道了吗?”
林晋慈的心里仿佛灌满温热的柠檬水,暖得沉重窝心,酸到叫人想喟叹,在这种她从没有体会过的情绪里,她似乎没有办法说话了,点了一下头。
傅易沛看了她一会儿,察觉到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就没再继续看。
牵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忽然,林晋慈回握住了他的手,用的力度比平时重,傅易沛就又转过头,低下眼去看她怎么了。
林晋慈的眼睛里,有种罕见的柔软明亮,如冰湖融成一片粼粼水波,看着傅易沛,喊他的名字。
“傅易沛,以后你要多给我这样重说的机会,我好像很需要。”
“那有什么难的。”
傅易沛冲她弯眼一笑,模样明朗,“你忘了我什么专业出
身的?导演最会喊NG重来了。”
林晋慈问:“你不是不当导演了么?”
他们走在冬日最好的阳光里,映在地上的影子也紧紧牵着手。
傅易沛的声音里有肆意有快乐。
“只要你需要,我就是了。”
第60章 我愿意“豌豆公主”
回崇北之前,傅易沛载着林晋慈驶入香樟夹道的建安路,车子停在一家门脸普通的鱼汤面馆前。
幸而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容得下横跨整个青春的错位相逢。
林晋慈先下了车,进店占位。
不多时,停好车的傅易沛站在门口寻她所在,用纸巾擦桌的林晋慈也恰好抬头,朝他看去。
不知为何,傅易沛怔愣着,没有过来,仿佛看见了她,又好似透过她,在看别的。
林晋慈出声:“傅易沛,我在这里。”
像两帧新旧交叠的画面。
傅易沛与少年时的自己,在不同的时空里,一同迈步向前。
他已经不太记得彼时亲耳听到林晋慈说不喜欢他的酸涩滋味了,仿佛血液被抽净,浑身泛着空空的冷,仅剩的一丝力气,只够跟汤宁点头打招呼,匆匆走到远处的位子上平复自己。
试卷做到一半,就被人打上红叉,告知他,不用写了,在喜欢林晋慈这件事上,傅易沛无论怎么努力,都只会得到零分。
这种无望,实在难以平复。
热汤雾气汹涌熏面,不知是不是老板醋放多了,闻得人鼻酸。
傅易沛背对着他们三个,缺乏食欲去品尝汤宁推荐的招牌鱼汤面,几次捏紧筷子,想去问一问为什么。
但转念又觉得没必要。
林晋慈只是不喜欢他,又不是做了错事,没道理要被他质问。
如果被他拒绝示好的女生都要像他这样不成熟地心绪崩溃,如同受害者一样去讨一个为什么,他只会更讨厌对方。
林晋慈应该也会更讨厌他。
不被爱,不是一件会受伤的事。
只是因为原本的爱意失去了虚幻的落脚处,就像想要寄信,却已知绝对不会被接收,难免多出一些心酸不甘的难过。
强撑无事的孤高少年,在彼时近乎凝滞的空气里,走到林晋慈的桌边,灰色的落寞身影忽而变成十年后的成熟模样。
他终于坐到林晋慈对面。
傅易沛接过林晋慈递来的热水杯,喝了一口,问她点好东西了吗。
林晋慈说点好了。
本来静放在桌上的手,越过中线,搭住傅易沛的手。傅易沛低眼一瞥,又将视线挪到林晋慈的脸上,问她怎么了?
林晋慈朝前倾斜,微抿的唇松开,问他:“你记得的吧?”
傅易沛端着杯子,防备一般,装毫无记忆,眨眼道:“什么?”
林晋慈说:“没有讨厌你,现在是喜欢。”
傅易沛不装了,放下透明杯子,手指撑着额头,略略聚着一点笑,一副难办模样,说现在记得,但不确定之后会不会忘。
回崇北后,赶在春节前夕,傅易沛在多方催促下,不得不把先前口头答应的厨艺展示提上日程。
林晋慈在下班后,陪傅易沛一起去商场选餐具。
烹饪技能已多年停滞在煮水泡面阶段的林晋慈,对于这些厨房用品的确一窍不通,本想帮忙推车,但傅易沛比她先一步拿到小推车。
一手推着车,另一手牵着她闲逛而去。
聊着周末的聚餐具体会来哪些人,傅易沛提到汤宁,如果她不介意魏一冉当天也会到场,可以过来一起玩。
虽然之前汤宁说过找到新男友要去魏家的酒店消费捧场,但林晋慈还是拿不准,发信息询问汤宁。
两人停在餐盘展示区,傅易沛指着两只形制不同的盘子:“哪个好?”
林晋慈不知道选盘子有什么标准,答不上来。
已经在林晋慈家厨房做过好几顿饭,傅易沛便说:“你厨房的盘子就选得不错。”
“是吗?”林晋慈并不懂,如实道,“我看不出来好不好,那是搬进来的时候,成寒送的,你觉得好?”
“好啊,挺好的。”
傅易沛神情微变,一边抬手示意导购过来,一边说:“就是有点可惜了。”
林晋慈问怎么了。
他微带抱歉地说:“上次我洗碗,不小心把盘子磕了一个口子,我赔你一套吧。”
话落,便对导购指着一组套碟,说拿两套。
林晋慈本想说只是坏了其中一只,还可以凑合用,但一想现在的厨房使用权基本属于傅易沛,连坏掉的水龙头也是他找人来修好的,对林晋慈的厨房,比林晋慈本人还要上心。
秉持不在其位,不扰其事的原则,非专业人士少指挥,林晋慈又想,或许傅易沛有什么强迫症,东西必须用完整成套的,最后还是选择尊重专业人士的决定。
两人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傅易沛状似无意地问起:“成寒送了你盘子,那汤宁送你什么了?”
“汤宁没送厨房的东西,她本身也不是很会做饭。”
傅易沛应和着:“哦,我看水池边挂的擦手巾好像是史努比,以为是汤宁送的。”
“那也是成寒送的,好像是买平底锅还是哪个锅的赠品。”
傅易沛淡淡道:“怪不得我觉得质量不好,果然,赠品就是差,现在这些商家,做产品太不用心了。”
林晋慈偶尔洗个水果,也会使用那块擦手巾,不懂一块擦手巾有什么质量不好的,疑惑道:“还好吧,挺吸水的,也不掉毛。”
傅易沛严正指出那块擦手巾大大的缺点:“粗糙了。”
林晋慈垂眼望向傅易沛推车的手。
虽然修长的骨节看起来力量十足,但肌肤干净偏白,青筋显露,的确又有点娇贵的样子。
安静了几秒,傅易沛有些可怜地对林晋慈说起往昔:“我几岁的时候,在我外婆家过暑假,被狗吓到过,所以一直不喜欢狗。”
林晋慈隐隐听懂了:“也包括史努比这种卡通狗?”
“同一个物种多少有点看着不爽。”
林晋慈在他手背上轻轻摸了摸以示安慰:“那换掉吧,我之后重新买一块。”
傅易沛说他来买,毕竟是为他换的。
林晋慈就由着他去了。
之后的两天内,林晋慈陆陆续续收到许多送上门的快递,因签收写的是傅先生,她家现在的确有傅先生出没,林晋慈就一一签收了。
盒子叠盒子,壮观地堆在门口。
林晋慈打电话给傅先生,问这是什么情况,大大小小似乎都是厨房用品,她怀疑傅先生搞错了,把要寄去城南别墅的快递都寄到了她家来。
电话接通后,傅先生说没有搞错,就是给林晋慈的厨房添置的,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一会儿就到了。
傅易沛来了就问林晋慈要美工刀,大拆特拆。
林晋慈去厨房拿饮料插上吸管,递到傅易沛嘴边给他喝,等他喝几口,林晋慈又坐回自己的小凳子上,监工一样,看着他继续拆出一口薄薄的平底锅。
林晋慈说:“厨房好像有这样的锅。”
“我知道,之前用过,”傅易沛头也不抬,继续划包装盒,“太重了,拿着手酸。”
林晋慈咬住吸管,慢慢地咽下一口冰饮,接受了一八六的男友擅长做菜但身体娇弱的现状。
他可能真的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所以即使是擦手巾粗糙和锅具稍沉之类寻常人忽略不计的小苦,他都会无法忍受,因为什么都习惯了用最好的。
就像童话故事里,即使垫了二十层鸭绒被,豌豆公主娇嫩的身躯还是会睡不安稳。
林晋慈放下饮料,趿拉着拖鞋,跑去自己的卧室,在床边坐了几下,试图感受不舒适,但感受不到,她又拿起手机回到门口。
傅易沛问她干什么去了。
她说没事,开始在购物软件的搜索框里打字。
过了一会儿,林晋慈用手肘支在膝上,掌心托着自己的脸,从头到脚打量了
傅易沛一遍,不禁感慨:“还好你有钱。”
傅易沛笑了一下,觉得这话奇怪,却又顺着她奇怪的话问:“那我要是没钱呢?”
林晋慈想了想说:“你没钱我也养不起你,按我现在的年薪增长和投资收入,至少要到三十五岁以后才有机会。”
傅易沛更乐了:“想得那么长远,都已经计划到三十五岁以后了。”
一瞬遐想翩翩,剩下几个小快递,他也不拆了,目光柔情如戏剧,声音缓缓,望着林晋慈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三十五岁的时候,生活差不多是什么样子?”
思考片刻,林晋慈说:“应该赚了很多钱,我们这行越来越不好做,唐蓁也是早就嗅到苗头在转型,她当时请我回来加入臻合,就是想往小众的方向走,维护高端客户,徐东旭的个人博物馆……”
傅易沛眼里的柔情渐渐消退,在听到“徐东旭”那一刻,更是半丝不剩,他无奈地撇撇嘴,也不打扰林晋慈详细地规划未来的职业方向,又默默拆起快递。
是他买的擦手巾。
Hellokitty的款式,绒毛细软。
他摸了摸,瞧了瞧,心下微叹。
这么可爱的猫猫,心里只有工作,好像忘记了世界上还有Daniel。
说完自己,林晋慈看向傅易沛:“你呢?我听我表妹说,启映的艺人部打算签她,新部门成立之初就开始塞关系户会不会有点不好?”
表妹也是有这样的担忧才来告诉林晋慈。
傅易沛帮表妹做的艺人规划可谓尽善尽美,但表妹对自己的认知也相当清晰,说拖拉机的底子,即使罩上法拉利的外壳,只要一上路,拖拉机的本质是藏不住的。
尊重表妹的职业梦想,林晋慈当时没有提任何意见,让她自己选择就好。
此刻,林晋慈真诚地问傅易沛:“你会不会赔很多钱?”
傅易沛中肯地回答,可能会。
随后又一本正经地说,但会尽量不赔得太狠,至少努力到三十五岁以后才赔光,到时候就靠三十五岁名声大噪飞黄腾达的林大建筑师来养他。
“你愿意的吧?”傅易沛问她。
林大建筑师说:“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