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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daddy“别装傻,宝蓓。”……

    八点二十三分,乔宝蓓在套房用过早餐,又去泳池馆游泳。今天是她在欧洲度假的最后一天,下午三点就要启程回国。

    早在几天前,她就已经对这里厌倦,想趁早回国。但她还是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傅砚清,做错事的是他,监视她的也是他,她有什么必要心虚呢?

    酒店管家已经替她收拾好行李托运到机场。

    乔宝蓓洗完澡吃了些甜品,在两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抵达登机口。

    她刚上去没坐多久,就见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赶到。视线交汇,男人看见她时两眼尤为放光,不过并没有和她打招呼,而是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乔宝蓓认得他,是傅砚清的助理之一。

    还说没有要押着她回国的意思,都把助理派过来了。

    她轻轻皱眉,手机开飞行模式,戴上眼罩。

    飞机缓缓滑行,向无垠的蓝天跃起翱翔,有颠簸的气流,但很快趋于平稳状态。

    助理眺向身后,连了机舱的WiFi,向上司如实汇报现状。飞行时长至少要12小时,他没事干,见手机没什么动静,就也安心歇着。

    乔宝蓓睡了两个小时,醒来以后打开手机,发现傅砚清给她打了十几通电话。她假装没看见,坐直身体拉伸筋骨,默默长按关机,架起平板看无脑电视剧杀时间。

    像这样光明正大地晾着傅砚清,她还是第一次。一开始乔宝蓓是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她又把自己开导好了。就算背着傅砚清做坏事又怎么样?她不戳穿他,他也没办法把她怎么着,毕竟要摊开说,他自己也不占理呀。

    他盯她,她就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日子不就是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下去。

    乔宝蓓想了下,傅砚清做这事,极有可能在他们分居异国的那两年就开始了,只是她一直不知情。

    他做到什么地步,乔宝蓓暂且不知,也许是这段时间开始变本加厉,因为那些前任。但也不是她的问题呀,还不是那个男的太烦了!何况就严博扬一个人偏激。

    想事情很费脑子,乔宝蓓越想越头大,传了乘务员来送餐,大快朵颐以后,玩会儿小程序上的游戏,又昏昏沉沉地睡着。

    她在飞机上吃了睡睡了吃,熬过十来小时,听到飞机即将降落的广播,精神一下子上来了。

    看眼平板,国内刚好是上午十点。

    乘务员开了舱门,乔宝蓓正打算迎接明媚的天光,却望见眼前伫立的男人。

    她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踏进来,伸臂揽住她的腰拥入怀里。

    西服下蕴了他的体热,烘着清冽的熟悉的沉香,是让人安心的气味,但乔宝蓓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加快。

    傅砚清托着她的后脑勺,俯身吻了吻唇边,嗓音低沉:“终于回来了。”

    他的唇贴上来时,乔宝蓓才逐渐有实感。想到身边还有人,她的脸不由发烫,推着他的胸膛:“你干嘛呀……”

    “来接你。”

    谁不知道?

    乔宝蓓以掌拉开间距,瓮声瓮气:“这还有人……”

    傅砚清“嗯”了声,握住她攒劲的那只手,低眉淡道:“先上车。”

    他牵着她从舷梯一阶一阶下楼,上了一辆车,还没坐稳,在门扣上的瞬间又抚她的脸,颔首吮住双唇。

    不是舱门蜻蜓点水的吻唇侧,是要磋磨掉鲜艳的口红,让她难以呼吸,不得不张开口相迎的吻。

    半个月不见,她体内的烛火似乎也被点燎起来,跳动着熠熠的光焰。她退,她推搡,她的腕骨被箍紧高抬起,又无力地随他牵引,攀附在脖颈上。

    男人宽厚的掌落在臀侧,紧紧箍着,抚过丝袜下腻白的腿,贴在西裤旁。他高挺的鼻尖蹭过丝质领结,仿佛是嗅她心口的气味,做标记。

    乔宝蓓看着眼热,喉咙有些发痒,在他吻上盈白的腕骨时,不由自主地哼了一下。

    她要收回手,他紧握不放。

    乔宝蓓双眼瞪得溜圆:“……你别这样了。”

    傅砚清不以为意:“哪样。”

    乔宝蓓又拽了下手。

    傅砚清松开她的手,掌落到腰侧:“坐好。”

    乔宝蓓不想听他的,对着他这张冷肃的面庞,又没办法了。

    傅砚清看着她涨红的模样,细细端详了数秒,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乔宝蓓装傻:“你什么时候打的?我都不知道。”

    “手机没收到?”

    “关机了,玩平板。”

    乔宝蓓反问他:“你为什么要让助理盯着我?”

    这个是显而易见的事,她可以提。

    傅砚清解释:“确认你有没有登机。”

    “有保镖、乘务员、司机,哪个不能帮你确认?”乔宝蓓蹙眉,小声嘀咕:“你不会连这种事都想不到吧,也太折腾人了。”

    傅砚清:“如果你真的打算长居瑞士,他可以代劳办理。”

    “你才不会让我住在那里。”乔宝蓓反驳。

    “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舍不得我。”她想也不想。

    傅砚清的瞳孔倒映她气昂昂的模样,也没舍得眨开:“原来你知道。”

    他回答得如此自然,乔宝蓓莫名恼火,拧着他的领结,凑上去:“那你昨天跟我讲电话说的都是谎话?”

    傅砚清双眸微眯:“我记得我没有答应过你,你忘记了?”

    对视三秒,乔宝蓓生锈的大脑才慢慢转悠起来。她颇为恼羞成怒地下去,坐回旁边的位置,偏过头高举抱着的双臂:“不和你说了。”

    膝上清凉,没了女人的温软,傅砚清回正领带,偏过头去看置气的人,在想如何适当地开口哄她。

    他没太搞明白她是为什么生气,在到机场之前,他的脑海里仍然是那些照片录音。

    有些搬不上台面的事,他没法挑出来谈判,就像分居的那两年,他也只能知其事,默认放纵她。

    他原以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为融洽。至少,她不再怯怕他,愿意和他敞开心扉好好过日子,但他似乎仍然没有成为她口中可以坦白的丈夫。

    和那些不再令她留恋的前任相比,他自然占据绝对的上风,何况还有一个合法的丈夫身份。

    这是在那间矮小的出租屋里,隔着并不隔音的墙角,听她和其他男人谈笑风生时的心愿,已了却的心愿。

    戴着成对的婚戒,享有躺在她枕边的优待,闭上双眼,那些视觉垃圾和噪音早该一应湮没,让他完好地沉溺下去。

    一望无际的平原太过辽阔空荡,稍有风吹草动便如地灾,牵动他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枕戈待旦。哪方是她过去的人,哪方是新出现的人,他战战兢兢地常备不懈,唯恐她的视线再迁移,眺向远处。

    他担心所有的不确定。

    回到家,乔宝蓓先去浴室洗涤尘灰,他在外面解开领结,看影影绰绰的雾门,喉核微不可查地上下滚动。

    吻她,抱她,揽她坐在膝上,在她腕骨吮着,他已经做出条件反应,磅礴地撑起地脉。

    这该是心照不宣的事,半个月不见,纵使是感情不佳、不和睦的夫妻也会去做。

    手不知不觉攀到门把上,傅砚清面无表情地拧动,向里推去,鼻息间窜进了未被循环风排去的热气、

    芬香,让他可憎之物又沉雄几分。

    卧室只有大门可以上锁的,小衣帽间,浴室、洗手间皆没有门锁,这是他厌烦被拒之门外后,让装修工刻意不去安装的。

    浴室很大,但一米九的男人的脚步声并不难以发现。

    乔宝蓓在淋雨,扭过头,瞥见腰间只围了浴巾的男人,心头跳动了下,“你干嘛呀,这么一声不吭就进来!”

    话刚说完,他以绝对优越的身形,将她笼罩在阴翳下。

    漆黑的眼眸不怒不嗔,没半点笑意,像拥有最原始慾望的猛兽野禽。宝蓓顿时慌张了,这不比机舱和车上,不仅没有人,而且还毫无安全感:“等、等一下……”

    他抱着她,渡着彼此的温度,不顾头顶落下的淋浴,再度沉默无声、强制地吻住她。又他没那么温柔,使她无法不红着脸地契合。

    无需经历漫长的适应期,她就已经将他完整的并承,这太不像话了。

    乔宝蓓面颊泛起红晕,双眼忽闪,不敢迎接他热切的视线。

    他俯首,在耳畔沉沉地命令:“喊我。”

    乔宝蓓勾着他的脖颈,怕他松手下坠,大脑一片空白,连忙喊:“傅砚……”

    坠了几分。

    她吃力得快哭出声,总算反应过来:“老公!”

    傅砚清嗯了声,眸色漆黑:“还有?”

    乔宝蓓抬眸望他,水雾缭绕着茫然的意味。

    还能有什么?

    她看不懂他眼中的内容,也搞不懂这其间隐隐蕴含的愠色。

    傅砚清向前一步,令她的脊背贴在挂有浴巾的玻璃墙上,不至于磕碰,也不至于被冻到,他稳稳地以一只臂弯托好,用另一手的指腹捱过她的唇:“说不出来么。”

    乔宝蓓抿了下唇,能尝到他带给的咸涩。

    她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无辜。那他是什么?

    傅砚清微微沉气,带了一丝警告:“别装傻,宝蓓。”

    他很少这么喊她,为了和别人做区分。

    乔宝蓓一概不知,只觉得他用这种称呼唤她,心口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烫烫的,热热的。不论他以什么口吻,是温和的,无奈的,气愤的,凶狠的,都会让她心头颤一下。

    她扁了扁嘴,很委屈:“干嘛这么凶我。”

    她不明白:“你要我喊什么啊?你现在要求好高,亲爱的,honey,daddy?”

    话音甫落,沉甸甸的混球快挤纳到窗口。

    乔宝蓓倒吸口气,指尖嵌到他手臂肌肉里,脸像涨红的气球,怒目圆瞪:“变态啊你……”

    傅砚清一声不吭,面无表情:“你不是很喜欢。”

    乔宝蓓小声地呜咽一息,脸皱巴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说:“那、那你动动嘛。”

    以前做这种事,他从来不说话的,像只会耕地的牛,做着最辛劳的苦力活,干两个人的活。她只要躺着,趴着,舒服地给予他一些回应,再等他做善后清洁。

    半个钟头过去,她还不能落地,他难道抱着不累?

    “别分神,看着我,专心些。”傅砚清疏冷的话横亘在她思绪中,生生把她拉扯回来。

    乔宝蓓眨眼,还没反应回来,“啊”地一声一个上抬,又让她吞没几厘。

    混混沌沌间,乔宝蓓嗓子喊哑了,才反应明白,傅砚清为什么忽然要她那么称呼。

    他在报复她,绝对的,绝对是在报复她。

    混蛋,报复得这么隐晦,害得她吃那么大的苦头!

    乔宝蓓埋着枕头一动不动,感觉腿都翻不过来了,太酸了。她连呼吸都很小口小口,怕扯着声带,明天真说不出话。

    一杯蜂蜜花茶被傅砚清放在床头,他坐着捋了捋她半湿的发丝,将她揽抱起来,亲自喂茶水。

    乔宝蓓本来不太想服从,纵使渴,她也是铁骨铮铮的蓓境泽,绝不喝嗟来之水。

    她抿平双唇,很明显地抿成一条线,眼巴巴地看着他,充满固执。

    傅砚清不惯,冷眉冷眼:“不喝我就用嘴。”

    哎呀,好歹毒!

    乔宝蓓立即张开嘴,还抬手去接。

    她咕噜咕噜喝得腮帮子鼓鼓,一口气咽下去,翻身要睡,跟泥鳅似的,又从他身上滑下去。

    傅砚清默了默,微不可查地轻叹一息,把她留杯底的水一饮而尽。

    放到餐桌上,做完最后的善后,才绕至另一侧上了床榻。

    乔宝蓓原本是对着他侧躺的,闭着眼,又翻过身。

    “……”

    傅砚清看了会儿她,主动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哎,我热。”乔宝蓓皱着眉,扬臂小弧度地挣扎了下。

    傅砚清把空调降低两格,转而一言不发地箍紧她的腰,下颌枕在头顶,丝毫不给她动弹的余地。

    讨人厌。

    乔宝蓓在心底闷哼,撇着嘴,也就任他这么抱着了。

    许是在飞机上睡得太久,刚刚又剧烈运动过,乔宝蓓是一丁点困意也没有。

    借着漆黑的夜,她平躺着,睁开眼,细细描摹他覆在身上的手腕。

    那里没有腕表,也没有她自制的贝壳手链,是被摘放在床头柜了,她知道,傅砚清每天都会戴着,像刚学会装扮自己的猿人,成天把不值钱的玩意戴在身上耀武扬威。

    看过那条邮件,他绝对是生气了,很明显,但又神戳戳的。好别扭的一个男人,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她可是很大度的,都没有计较他成天监视她。

    乔宝蓓一整晚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一会儿在心底骂骂咧咧,一会儿又喟叹自夸,思绪像一团乱的麻绳,拧呀拧,到第二天也没能梳理整齐。

    隔天清晨,傅砚清能明显看出她状态不佳,索性也不喊她早起吃饭,让她接着睡。

    上车去公司的路上,他看眼腕表,目光沉凝片刻,拾起手机点开连接手表的状态APP。

    上面显示已断连二十多天。

    第52章 如此娴熟就这么将她当做昏迷不醒的妻……

    回国后,朋友的邀约相继而来,乔宝蓓挑挑拣拣地排着行程,壮起胆了,也不怕明着和人打牌。

    以前不知道傅砚清会不会盯她的时候,她避之不及,生怕露馅,现在知他哪怕知情也不能把她怎么着,她就摆得很开了。

    宋瑛和她老公年底领的证,这个时候才刚筹备好婚礼,预计八月底的时候举行。收到她的请帖,乔宝蓓很意外:“怎么现在才办呀?”

    “他工作上升期,我又是老师,不得挑个各自有空的黄道吉日。”宋瑛散漫一笑,给她添了一碗汤,“你当初备婚应该也挺久吧?傅董出手阔绰,绝对世纪婚礼。”

    乔宝蓓摇头:“我们领证之后一个月就办了。”

    宋瑛意外:“神速啊,有照片么?”

    她每天至少拍二三十张照片,还不算截图,手机存三四年不删不得爆炸。现在的手机里当然没有,有也就那么一两张,乔宝蓓很没耐心地翻了翻,总算翻到一张,是她自己拍的:“喏。”

    “天呐。”宋瑛看着发来的图,掩唇感慨,“好漂亮,裙子好大好蓬,上面的钻得有百来克拉吧,也太闪了。”

    “主纱不是这套。”乔宝蓓起了分享的心思,点开某网盘,下滑时间轴,翻出那些正片。

    晨袍,主纱,敬酒服,西式的,中式的,一应俱全。她记得当时忙得跟陀螺似的,一会儿换这套,一会儿换那套,一会儿要去那桌,一会儿又要去这桌,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八竿子打不着八百年没见过的都敬了一遍,她嘴皮子都打架了,也不记得有没有喊错人。

    宋瑛凑到旁边看照片,像个青蛙一样此起彼伏地“哇”又“哇”,夸得天花乱坠:“办得快,但一点也不含糊啊。”

    乔宝蓓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也认同宋瑛这句话,举办婚礼的前后一星期,她仿佛踩在云端上一般,整日被人捧着,供着,过着如梦似幻的生活。

    她和傅砚清的婚姻走得很顺遂,想象中的高门考验,公婆妯娌的挑刺并没有出现,她只是把手交给他,便可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世俗的幸福。

    她不是一个很喜欢怀念过去的人,但翻着这些照片,也不由勾起一些细碎的片段。她记得当初婚礼是傅砚清的团队全权安排的,她只需到现

    场挑选样式,试穿婚纱,试戴婚戒,品尝蛋糕是否合口味。丽珍备的嫁妆只走了个过程,傅砚清收着,替她放在库里,又额外给了许多聘礼。

    黄金珠宝玉翠,房产车产礼金,基金股权等等……她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写在聘礼单上供她和丽珍看,不懂的地方,还有律师专门做讲解。

    那套叹为观止的婚纱,至今还保存在一栋楼里的某间防尘橱柜里,具体在哪里,她忘记了,好像是她和傅砚清住的第一套房那里。

    宋瑛和她聊了些婚礼的事,让她帮着挑婚纱,乔宝蓓左看右看,觉得鱼尾裙那套最衬她。

    “咱俩想一起去了!我也喜欢这套,不过对身材要求太高了。”宋瑛轻叹。

    “没有呀。”乔宝蓓给她提了些建议:“我觉得你身材挺好的,个子高,很能撑得起来,不过最好搭一双肩袖,更好看。”

    宋瑛很信服她的审美,连忙点头。

    聊了一整个下午,乔宝蓓不准备留下来吃饭,打算回去了。

    宋瑛也正要送客,忽然又提起个话题:“欸,对了,你还记得我们班上以前有个挂名的转学生么,就那个严博扬,还记得吧?”

    听到这话,乔宝蓓停顿一息,脸上有些许不自然:“他怎么了?”

    宋瑛没太注意,见她有兴趣,而且不知情,连忙坐下来分享:“前段时间有个新闻,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在拳击馆被人砍伤手的富二代就是他。”

    被人砍伤手?

    乔宝蓓抚平膝上的包,双手不由加紧。

    他们这圈高中同学,每年都聚会,消息自然灵通,尤其是这么大的事,小群里纷纷炸开锅,瓜都传烂了。

    掌握了不知几手料的宋瑛汇总能力极强,拍着她的手,小嘴嘚嘚不停,竹筒倒豆子似的给她传输信息。

    据说严博扬父母以前是当官的,用着贪污来的钱做生意,利滚利,数额不少,以前负责的工地还死过人。严博扬大概也是基因不行,有那个超雄症,在自己开的拳击馆里不仅把人打到重伤,还有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的嫌疑。

    现在警方在彻查,网上也有不小的讨论声,热搜都上了四五条。

    乔宝蓓听得懵懂,宋瑛就用搜索栏,把那些热搜图文都给她调出来。

    看着那些内容,乔宝蓓更茫然了,怎么她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蓝底白字没出,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回家的路上,乔宝蓓隐约觉得这事和傅砚清脱不开关系,尤其是那件极度带有私人恩怨性质的砍伤事件。

    贪官活该,严博扬也活该。

    纵使以前有过令人怀念的情谊,早在他纠缠的那段时日,就已经败光耗尽。

    乔宝蓓一点都不心疼他,甚至还有些大快人心。但想到背后的推手是傅砚清,她心里又不由的泛起丝丝微凉的涟漪。

    在她印象里,这个男人长得再凶,那也是军官出身,理应清正廉洁,不沾染丝毫淤泥。他说的给教训,处理干净,是半点不含糊,甚至还有些……残虐。

    乔宝蓓心里一惊,当即把手机熄屏,偏头看向车窗外,想尽量把这种想法甩出去。可大脑不受控的,又让她发散思维,不得不顾虑很多事。

    她不确定自己要是再三番两次地因为过去的男人惹怒他,会不会也被傅砚清处理掉。

    他是说过不在意,可当时随口说的事,又怎么能承诺一生?如果他真的能做到心无旁骛,又怎么会监视她。

    乔宝蓓厌烦思考这种事,这会让她陷入深刻的恐惧里,除了破坏心情,食不下咽,没有任何益处。

    她整理好情绪,到家之后,收到了几封管家整理出来的信件包裹,俨然是从桐兴寄过来的。

    乔宝蓓有些意外,意识到是什么,连忙到书房拆解,摊开。几个女孩清隽小巧的字迹,在一封封感谢信上飞舞,其中还有严主管的。

    她们当然并不局限于书信交流,早在几天前,乔宝蓓就收到了严主管的报喜,只不过邮寄来的信封会更具有实际意义。

    她资助的几个女孩,有的刚上小学,有的即将初中,有的高考结束,在预备填写志愿,也有中途辍了学,草草结婚或进厂打工。一眨眼的功夫,很唏嘘,甚至没来得及干预。

    乔宝蓓顺着名单,在找最关注的女孩,看到末端第三列,那个顺利考上大学的名字,心里不由落下一块巨石。

    腕骨的麻痹感微退,乔宝蓓拾起手机,斟酌着用词,给严主管发去消息,说自己已经收到包裹了。

    做的极有意义的事得到回馈,好似让她寻到根,心底没那么浮泛了-

    夜里十点。

    乔宝蓓抹着护发精油,身体乳,正要回卧室睡。大概是出于回避心理,她打算赶在傅砚清回来之前,早点休息睡觉。

    很久没有这么避着他,乔宝蓓平躺着看屋顶,还有些不适应。

    她觉得傅砚清迟早会发现她的异常,再顺着异常,推测出她已经知道的秘密。

    她理应跟他摊牌,挑明,大发雷霆。毕竟被监视的是她,没有个人隐私的是她,她何故要替他隐瞒着,再借以这个手段戏弄他?这根本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不过是隔靴搔痒。

    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自尊心呢?类比成其他大错,她也要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乔宝蓓忽然有些怨恨严博扬了。是他毁掉她平淡的生活,还有,还有……

    她抿平双唇,又觉得自己很可耻,只会一味推卸责任。

    闭上双眼,再度试图酝酿睡意,黑夜里,她的听感尤为清晰,好似听到有人从卧室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这并非错觉,啪嗒一声,有人开了洗手间的灯,进去洗漱。

    微弱的水流声窸窸窣窣地入耳,乔宝蓓喉咙吞咽了下,双眼微微眯起,偏过头,能看见落在墙上的倒光,以及男人高挑清隽的身影。

    意识到他真的回来了,她的呼吸紧促了下,心脏越跳越快。

    水龙头拧紧,门向内敞开,晦暗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乔宝蓓当即闭上眼,装作熟睡的模样。

    以耳辨行动,她听他解衣宽带。衣料摩挲的声音,以及微不可查的沉气声,逐渐缓慢,停在身边的脚步。

    人的身体感官极为敏感,傅砚清站在她床边了,这是她身体告诉她的事。

    乔宝蓓神经顿时绷紧,不解他在做什么,又想干什么。

    十几秒过去,久到好像有一个世纪,她以为他离开了,微微眯起一条眼缝,却见昏暗的视线里仍有他的存在。

    乔宝蓓差点没叫出声,是喉咙率先遏制——

    他,他在干什么啊?

    男人俯身,以掌抚她面颊理着发丝,逐渐靠近的面庞,落下他湿热的呼吸。

    她的大脑当即宕机,尤其在他俯首吮咬唇瓣时。他一手抵着枕边,托她耳面,另一手抚过衣领,微微叹出一息,就这么将她当做昏迷不醒的妻子,旁若无人地亲吻。

    如此娴熟。

    第53章 远远不够你飞去泠州了?

    不知是不是怕弄醒她,傅砚清吻得格外克制,只是浅尝辄止地吮着唇,并未深入。

    饶是如此,乔宝蓓也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很收敛。天知道她的心跳跳得有多快,如果

    戴的是电子表,兴许心率都能飙到响起警笛声了。

    之前她睡着以后,傅砚清也经常这么做吗?

    这个念想在脑海里闪过,乔宝蓓心头翻动,觉得不太可能,但又没办法骗自己。

    桐兴岛那次,李逢玉那次,他都是悄无声息地上了床,硬生生把她作弄醒。光是她醒来就有不下两次,更何况没睡醒呢?

    唇上的湿热逐渐分离,若有若无地悬浮着细微的喘息,乔宝蓓听得耳热,腔内已经分泌出唾液,却不敢吞咽。

    她的演技很差劲,好在傅砚清始终没开灯,发现不了她是清醒状态,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身侧床榻向下陷落了些,感觉到他上床躺在身边,乔宝蓓的身体又绷紧了起来,偏偏她不能有任何动作。男人强健的手臂伸向她的腰,揽着往怀里拢靠,将她整个人都圈抱住。

    乔宝蓓懵了一懵。

    好热……

    他一点都不觉得热吗?

    她仍然不敢有任何动作,呼吸收紧,再这样下去,她快要窒息了。

    时间过得好漫长,不知熬了多久,感觉腰间的臂力有所放松,乔宝蓓才慢慢睁眼,想从他怀里挣脱开。

    她抬起他的手臂,往旁边轻轻蹭着。身上的庞然大物却又攥着力,揽住她的腰身,以更贴近的姿态俯首埋在她肩窝里。

    乔宝蓓闭上双眼,彻底放弃了。

    一夜过去,她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一直没睡好。

    隔天她醒得很早,听到一点声响便意识涣散地睁开眼。

    视线回拢聚焦,瞥见男人的身影,她脑海里的弦,铮地一下拉紧。

    “接着睡。”

    傅砚清淡道,指腹凑到面颊旁,像昨夜一样细细摩挲着,一寸寸地捱到唇边。

    乔宝蓓双眸一片清明,圆碌碌地望着他,靠着枕头慢慢起身:“我,我不困了……”

    视线交汇,她知道自己该装作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他言简意赅,嗓音低沉,“你睡着以后。”

    乔宝蓓捏紧被角,“哦”了一声。

    傅砚清又问:“真的不困?”

    “嗯。”

    傅砚清颔首:“洗漱,下楼吃饭。”

    大脑清醒归清醒,她没休息好,身体困乏得很,掀起被褥要下床,晕厥感直接涌上额顶。

    乔宝蓓强撑着穿好鞋去洗手间,身形晃荡,被傅砚清揽着肩稳住:“昨晚没睡好?”

    抵着他的胸襟,乔宝蓓声音清润:“没有!”

    “可能是快来月经了,头有点晕。”她随便扯了个借口,脱出他的怀抱,“你先下楼吧。”

    傅砚清看眼腕表:“我等你。”

    乔宝蓓到盥洗台前取了牙刷牙膏,瞄眼旁边的人,没敢催促,只能认命地被他监视着。

    不出门,她十分钟之内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洗脸护肤,也没换睡裙,趿着毛绒绒棉拖和傅砚清并肩下楼。

    傅砚清垂眸看她,问了句:“来了么?”

    乔宝蓓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摇摇头:“没有。”

    “嗯,一般是在下周。”傅砚清轻抚她的头,自然地牵起手:“这两天会安排医院给你做体检,记得去。”

    每年都有一次定期体检,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种时候。乔宝蓓没有抗拒:“哦。”

    她的骨架很小,手腕对傅砚清而言格外盈盈可握。触到仅戴有一圈细链的腕骨,傅砚清略一上抬,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你的手表什么时候摘了?”

    乔宝蓓心里咯噔,怯懦道:“可能在我首饰柜里……我忘记戴了。”

    “怎么摘了。”他复又问。

    乔宝蓓小声说:“搭配裙子不好看。”

    “还以为你不喜欢了。”傅砚清望着她,眼也不眨,“如果戴腻了,我会让人再给你设计几款新的,可以换着戴。”

    如果是平时,乔宝蓓定然会欢欢喜喜地同意,但得知手表里的秘密之后,她却有些笑不出来。这一刻她无比确定,里面的装置绝对不是防丢失那么简单。是要与她绑定,时刻为他监视所用。

    他是怎么做到撒谎隐瞒也能如此大义凛然,丝毫不觉得侵犯她的隐私?甚至将这当做习以为常的事。

    乔宝蓓越来越意识到,这个男人冷硬皮囊下的性格,绝对与她以往的认知大相径庭。

    他望向她的目光如此灼热,漆黑,宛如一架设置精确的摄像头,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举动。她忽然生出了想要逃离他身边的心,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乔宝蓓本来想和他坦白,自己最近有去桐兴的打算,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傅砚清恐怕不会让她去。

    “我觉得之前那款就挺好的,不用换了。”她低下头,声如蚊讷,“先、先去吃饭吧,我饿了。”

    早餐和平时的菜色没什么两样,乔宝蓓吃得温吞缓慢,刚喝完二分之一的牛奶,傅砚清的咖啡已经见底。

    司机已在门口备好车,傅砚清拧了拧领带结,看眼桌前的女人,没有任何催促的意味,只说自己要走了。

    先前他们有过温存,是她送他到玄关,整理衣领,然后清浅地吻了告别吻。

    乔宝蓓没什么心思,想无视他,但不知为何,却有些心虚。

    她的一再反常,是不是会让他发现什么问题?

    傅砚清转身离开,向门口走去,即将从视线里消失。乔宝蓓当即放下面包片,抽出几张纸随意地揉拭干净,赶到四下无人的玄关,牵住他的袖口。

    乔宝蓓的步伐急促且没那么轻盈,他并非是个聋子,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在等她,等她主动靠近,在这个只有彼此的门前。

    牵扯的一瞬,他侧过身来面向她。

    乔宝蓓的动作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她扯住他板正的领带,踮起脚尖,以掌攀着肩,因为个子矮,只能勉强吻到下颌。

    唇瓣紧贴的地方温热得像有电流穿过,傅砚清配合着低头回吻她的双唇,将她牵引得不得不仰起脖颈。

    夏日骤雨的潮意在彼此间翻涌,格外黏腻,让人不舍分离。

    昨晚趁着夜色,他回到家中吻她,在那微不可查的战栗中,已经知晓她是清醒的。

    三年里的日日夜夜,她不曾有过回应,也鲜少主动亲近他,他便时常在她熟睡之后拥着她,亲吻她,企图以此入她梦里。

    他不知乔宝蓓为何装睡,既然没有做出抵触的动作,就不自觉地放任自我。

    “呜……”

    怀里的女人轻声低吟,勉强将他思绪拉回。

    傅砚清稍一偏斜,吻着唇侧,面颊,目光低垂:“咬破了?”

    低醇的嗓音濡湿耳畔,乔宝蓓张了张口,语气绵软:“舌头麻了。”

    她红润的舌尖倒映眼底,像诱人吃下禁果的蛇首。傅砚清细了细眸,撑着她的腰的手收紧了一分,“怎么会麻。”

    乔宝蓓面颊泛热,眸色流转着水雾,有些气恼:“还不是你。”

    傅砚清轻笑,本想揶揄,但唯恐她下次不再来,索性把话落下。

    他松开手,乔宝蓓站定跟前,像往常一样,重新替他打好领结。他寸寸向下凝睇,不舍眨眼,错过视网膜里有关她的每一帧。

    从那次不欢而散的电话,再到报告里的几组图片,傅砚清亲自问过欧洲旅游陪伴身侧的两位保镖,隐约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发觉矛盾之处。

    乔宝蓓向来是个好懂的女孩,所有情绪喜好都会毫不遮掩地显露在脸上,撒谎、造假,一眼能看出。她单纯,不敏感,但不代表她蠢笨。

    那通电话里,他已听出警告的意味,也预料到一些事兴许被她察觉出来了。

    坦白自己见不得光的行径,他是惧怕她反感,但除此之外,也不由生出几分被接纳的希冀。他们的关系不似过去那般僵冷生硬,她又不反感昨晚的事,今天还主动吻别他。即使在外不承认他,将他称为其他亲属,也总好过隐瞒他的存在。

    何况他也的确想过做她的养父。

    这没什么不

    好,如果她想的话,他不是不能配合,何况她的生父早就死了。

    若是有不会让人疼痛的针线,将他们缝合在一起,该有多好?乔宝蓓系过的领结,是他彰显身份的项圈,低头轻嗅,上方还有她腕骨的果香,但这远远不够。

    他不舍去扯动半分,上车阖眼沉息-

    二楼卧室的衣帽间里。

    乔宝蓓拖出行李箱摊开在地毯上,清点了下要带的物件,总觉得这一个行李箱不够。

    但是再拿一个……会不会又太显眼了?

    她边整理边纠结,舍去梳妆打扮的饰品,漂亮的裙子,一股脑地塞满两侧,要不是坐在行李箱上,险些拉不上拉链。

    很久没有独自出行过,也更别提亲自整理过行李箱。在家有佣人,出门有傅砚清,比起作为豪门继承人的丈夫,好像她才是那个自小被人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乔宝蓓有些泄气,也怕自己在路上遇到波折不会解决,她现在连订票都不知道怎么订了。

    乔宝蓓坐在行李箱上,用着搜索引擎,跟着一步步买票。输入身份证号码,找想要的航班,因为是机场要客,到了机场会有专门的管家料理一切事情,所以不用太操心。但问题来了,她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

    这种感觉让她梦回小时候隐瞒丽珍偷看电视,往网游里充钱的情景。

    她实在想不通,怎么人越长大越回去了?连出行的自由都没有。乔宝蓓精挑细选,订了明天十点的航班,打算等傅砚清走后,再溜之大吉。

    行李满当当地塞一箱,拎起来走两步路,两条胳膊都要被卸掉了。

    乔宝蓓使出浑身解数,吃力地搬到佣人走的楼梯间,刚出来,就在对面房间门口撞见阿姨。

    有两个保镖的前车之鉴,乔宝蓓严重怀疑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傅砚清的眼线,所以没打算求助任何人。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指示阿姨收拾房间,自己则回到楼梯间,把行李搬到一楼。

    家里大的好处就彰显在这了,偷偷摸摸做点事都不容易被人发现。

    搬完行李,乔宝蓓已是大汗淋漓,她回房间洗澡,又开始盘算明天的行程安排。

    中午的时候,傅砚清给她发消息,说今晚不用等他吃晚饭。

    乔宝蓓“嗯嗯”两声,假模假式地关心说你辛苦了。

    这天傅砚清应该又是早出晚归。乔宝蓓早早上床,吃两颗褪黑素哄自己睡,避免又发生昨天那种事,她招架不来的。

    她睡得早,醒得也早,留了心眼,感觉傅砚清还没走,就持续性装睡。

    唇上又有熟悉的湿热。

    乔宝蓓心头淌过一瞬痒意,很不能明白,这个人怎么一天天总是吻不够。

    没有动静之后,她睁开眼,看到床头柜上留了一个丝绒盒和一张字条。

    【这是让人定制的新手表。之前的不喜欢了,可以放到盒子里,我再给你换只新的。】

    打开丝绒盒,里面果然躺着一只银光闪闪的新腕表。

    表盘设计得很漂亮,两侧和底端是生意盎然的花朵,昂首绽放,承托着中心位的时间表,即使顾虑到可能含有监视作用的dps,乔宝蓓也忍不住拿起来试戴。

    她去首饰柜里翻找出另一只,放在一起比较,发现区别只在于两者处于不同的花期。设计风格一致,应该是他提前定制的一个系列的手表。

    为了监视她,也是煞费苦心了,知道她最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宝蓓心中五味杂陈,摘下手表,放回原位,取了车钥匙和其他证件,将车库里最不起眼的黑色奥迪开了出来。

    她刚到机场,见了帮忙办理手续的管家,手机里便传来一通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人是傅砚清,乔宝蓓手心沁出汗液,不太敢接,何况头顶还时不时传来航班登机的广播。

    她开了静音模式,假装什么也不知地揣到口袋里,直到走到等待室,才掏出手机。

    傅砚清:【还没醒?体检在十点钟,如果起不来就挪到下午,中午先别吃饭。】

    乔宝蓓微愣,才想起来这事。

    对啊,她怎么忘记了?今天要体检的!

    乔宝蓓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怎么回。

    管家来通知她登机了。

    乔宝蓓攥紧手机,深吸口气,毅然决然地走向登机口。她的双脚都是悬浮的,像踩在棉花云朵上,很不安稳。

    在头等舱找到座位坐下后,乔宝蓓把手机改成飞行模式,眼不见心不烦。

    听着头顶的广播,看着乘务员走流程地讲解安全知识,她仍有些焦虑,害怕这架飞机没办法照常飞行。

    终于,广播结束,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加速滑跑。离地的悬浮感涌了上来,攀升上云端,离地面越来越远。

    乔宝蓓望向窗外的田野,心里有些不舍。她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双眼睁了许久都没舍得眨一下,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忐忑。

    桐兴没有直达的机场,她需要到省会泠州,再搭车坐过去。这种路径没比高铁快多少,纯粹是她没坐过高铁,下意识选择的道路。

    飞机于十二点零五分,准确无误地抵达泠州。但天公不作美,窗外雾蒙蒙地下起了雷雨。

    乔宝蓓惶惶不安地走在窗边,打开手机,看到了来自傅砚清的十几条未接来电和消息。

    如此触目惊心。

    最让她心头一紧的,是他最后那句——

    【你飞去泠州了?】

    第54章 无法掌控在道德败坏的罅隙里。……

    顶着暴雨,乔宝蓓拖拉行李,在门口打了辆车,弯腰连忙坐到后排座关紧车门,一边拍开发丝的水珠,一边望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傅砚清是怎么得知的。但她清楚,他有无数种手段获取信息。

    说不定连她什么时候下飞机,什么时候可以看见手机消息都一并知晓。所以她要是不回……

    屏幕骤然一黑,显示他的来电讯息。

    乔宝蓓的心脏快跳了出来,手机铃声成了起火的催命符,在她掌间灼烧。

    她不敢接电话,手忙脚乱下,长按关机键,把手机给关了。

    铃声没了,世界清净,耳边只剩下雨幕冲洗车窗的声音。

    雨刮有节奏地左右扫拭,拥堵的行车时停时行。乔宝蓓手指发凉,攥着手机望窗,越发有一种出逃感。

    她本来是想等到了之后再报平安,就当先斩后奏了。现在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他会不会真以为她跑走了?

    乔宝蓓倚靠椅座,煎熬地坐着车,一个小时之后,雨势逐渐好转,慢慢映出日光。司机转动方向盘,告诉她到站了,还下车帮她搬了行李。

    乔宝蓓拉开拉杆,说了句谢谢,环顾有些陌生的四周,为了翻看事先收藏好的路径指南,不得已,又重启手机。

    这一打开,屏幕上再度显示十几条来电讯息,其中还有丽珍的。

    乔宝蓓心中惴惴,拉着行李箱到栏杆边,在输入框里编辑好消息发给她,再转发给傅砚清。

    她刚发完,傅砚清的电话便紧接着打来。

    乔宝蓓退无可退,鼓着劲做预备,接听了电话放到耳边。

    “你现在在哪里?”

    屏幕旁,傅砚清生冷的声音近乎要穿透耳膜。

    乔宝蓓抖了一激灵,轻声说:“轮渡码头。”

    简明扼要的地址,傅砚清已知悉她的位置,只要她没撒谎。

    他掌着手机,手背青筋绷起,“为什么一声不吭跑那么远?”

    乔宝蓓低头,声音更闷:“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也不是事事都要和你说。”

    听到这句解释,傅砚清阖眼沉了沉气:“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电话打不通,消息不接,多少人担心你?”

    他压下难捱的愠意,勒令要求:“把你的行程还有酒店地址发给我。”

    乔宝蓓不愿:“我是成年人,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自己出门会有什么事?”

    傅砚清耐下心,逐字强调:“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是安全的,没有危险的地方,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

    乔宝蓓:“我不想说,我不想什么事都被你掌控!”

    说出口后,她并不觉得放松,反而腿还有些软。

    她轻轻吞咽,一不做二不休,撂下话:“你忙你的,我做我的事,我都已经给你报平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反正这里很安全,你别管我了。”

    说完,电话就被挂断。

    忙音在耳边响彻,傅砚清看眼屏幕,心口像被巨石压着,沉闷得不像话。

    会议解散后,听说乔宝蓓不在房间里,他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查看定位。但乔宝蓓没戴任何一只手表,GPS根本不起作用。

    她应当是知道手表里的装置了,只是没和他挑明,所以出此下策擅自隐瞒行踪。很符合她怯懦的性格,但她的信息动向不难掌握,他随时可以跟进,只要她手机不离身,不用现金。

    得知她去了泠州,傅砚清第一时间推掉下午的饭局,让傅驰英代为接待。

    “机票订了么?”他问助理。

    助理点头,欲言又止:“最近的有下午一点的。”

    “订下,让人备车。”他冷冷道,没多停留,径直向直梯走去。

    他前脚刚走,司机的车就在楼底候着。

    电梯间里,看着屏幕不断跳动的数字,傅砚清太阳穴突跳,忽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眼前的一切事,好像都开始向无法掌控的方向偏离-

    经历两次插队以后,乔宝蓓终于排到窗口,买了一张渡轮单行票。

    刚拿到票,售票员用嘈杂不清的广播示意后者,“来,下一位。”

    后面的大爷背着蛇皮袋,拖拽皮箱,大包小包地挤上来,差点把她漂亮的行李箱撞倒。

    乔宝蓓手疾眼快地拉到身边,找个稍微能透气的地方站着,对照手机和头顶的方向牌,穿过人群往码头走去。

    现在刚好是暑期,来往的人流量不少,安检员整齐划一地指挥队列在闸门前挨个通行,但仍有乱哄哄的行人肆意纵向贯穿,你挤我我挤你。即使安如泰山地站在前排,耳畔也不短有广播声、交谈声、通话声嗡嗡地交迭喧嚷。

    乔宝蓓没有一丝烦扰,反而莫名有些怀念这种感觉。

    她拿出身份证,过了闸门,在码头的穿廊通行,走到对应的队尾末端。

    空气弥漫着海水咸涩的气息,细微的雨针落到海面,漾开一圈圈波纹。

    等待上船的间隙,乔宝蓓时不时看手机,害怕傅砚清又给她打电话发消息。但离奇的是,从她挂断电话以后,他就再没什么动静。

    乔宝蓓解开免打扰模式,确认他没发任何消息,心里不免淌过一丝异样。

    他是真听了她的话,不打算管她了,还是又派人暗中跟着她?

    想到这点,乔宝蓓挺直腰,不由盼望身边周遭的人。这里的每个人都看起来普普通通,没什么问题,傅砚清动作再快,再能只手遮天,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逮住她吧。

    她不想和他起冲突,只是想一个人无拘无束地外出,但这次之后再见面,争吵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到那个时候,她要和他摊牌。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这样被他监控?

    轮船开始放行,队列缓慢地向前靠拢。

    乔宝蓓走上台阶,到顶端手臂没什么劲儿了,卡在门槛上有些提不起来。

    工作人员和身后的人帮她提了提,乔宝蓓俯身接连道两次谢。碎发落下,她伸手别到耳后,露出明艳白皙的侧脸轮廓,有着细闪的蝴蝶耳环都为之黯然失色。

    跟着队列,乔宝蓓找到靠窗透风的位置坐下。还没擦干包上的湿漉,身边就来了一个人。

    “你好,我是刚刚在你后面的,我可以坐这里吗?”男人低声问道。

    乔宝蓓仰偏过头看他,点点头:“你坐。”

    男人坐到她身边,因座位相邻得极近,且又有行李箱阻隔,他只能把腿并拢。

    乔宝蓓还在低头擦包,他忍不住多看两眼,终是拿出勇气:“打扰你一下,请问我可以加你一个微信吗?我注意你很久了。”

    听到这话,乔宝蓓又看向他。

    她走得匆忙,没化妆,有着原生浓睫的双眼依然媚而清明。如此近距离地对视,男人喉咙发痒,脸上已泛起燥热。

    “抱歉,我已婚了。”乔宝蓓摇头,给了他遗憾的答复。

    她把双手搭在包上,男人这才看见她皓白的玉手上戴有一枚婚戒。

    空气静默了下来,之后的十几分钟里,他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乔宝蓓不是很在意,听他和家里人打电话,知道是大学生,不免想到乔星盛。这个时候他应该也放假了,是回家了还是留校打工?自从上次电话以后,他们就再没联系了。

    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给他发消息,思来想去,还是打算顺其自然,不多打扰人家。

    到了对岸码头,乔宝蓓被人群浪潮拍到路边,浑身都汗淋淋的。

    订的旅馆不算很远,乔宝蓓找到地图导航,准备坐打车过去。等车的时候,她拉开折叠伞遮阳,忽然想起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傅砚清替她打的伞。

    她不得不承认,傅砚清的体贴的确是无微不至。

    旅馆在靠海的位置,是当地最有声望的五星级酒店,乔宝蓓从来不亏待自己,何况一晚一千多也不贵。

    她办理好入住手续,立即躺在沙发上休息,捞起手机,傅砚清仍然没给她发任何消息。

    乔宝蓓干瞪眼数秒,觉得自己也挺贱的。不想人管,还在意他会不会打电话。

    一整天马不停蹄,乔宝蓓体力不支,连晚饭也不想吃,她歇婉起身摊开行李箱,拿出睡裙,简单冲洗过澡就扑到床上抱着枕头睡。

    这一觉睡到夜里八点。

    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乔宝蓓目光涣散,大脑昏沉,一时间还没能从梦里抽丝醒觉。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里傅砚清把她的手脚捆缚在一辆车里,让她无处可逃,连吃饭也只能靠他一口口喂。

    太吓人了,真的太吓人了。

    乔宝蓓心有余悸,捡起手机又瞄了眼,他还是没发消息。

    梦都是反的,还是她手机坏了,没连上网?

    乔宝蓓检查网络,又拍了拍屏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饿了,这家酒店有送餐服务,但她不是很想吃,觉得待在屋里很闷。乔宝蓓套上一条舒适的衬裙,在额外腰间打上一条皮带,穿上凉鞋背着帆布包出门了。

    坐车到镇上,海岛的夜风果然清爽,没那么燥热。一盏盏暖黄的灯在路边投映山丘,乔宝蓓穿过去,往人烟而行,路旁两三个阿婆坐着竹编椅用乡话唠嗑,二楼亮着白灯的房间时不时传来女人训斥孩子做作业的声音。

    乔宝蓓走进夜市,在路边买了些平时吃不到的小吃,一口一个丸子塞嘴里,没吃完,又提了一袋炒面。

    她饿得厉害,等不到回去,打算找一组桌椅,坐下来吃。

    独自在外总要注意安危,乔宝蓓特意挑了个年轻人多的,敞亮的地方。她坐下来,拆开盖子,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乔宝蓓”。

    这道声音很熟悉,顺着声源,她仰起头,分毫不差地对上男人的视线。

    四目相视,那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宝蓓也很讶异,才刚到桐兴第一天,就碰上乔星盛。

    不过想想也是,这个地方离他家挺近的,就在下坡路。

    她没想好要怎么说,乔星盛看了看身边,眯眼问:“就你一个人?”

    乔宝蓓点了点头。

    乔星盛喉核滚动了下,双眼紧紧盯着她。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乔宝蓓会在这里。

    但即使是现在,他也仍有不真实感,在街边看着眼熟的身影,竟真是她本人。

    一段时间不见,她没什么变化,模样仍然白皙丰腴,与这里格格不入,不过是颅顶长出了些黑发。

    无法否认,她是个值得被富养的女人,她不该坐在这里吃路边摊,理应坐在高级餐厅里,由人服侍享用餐

    点,不必被虫蚊烦扰,也不用沾染油污。

    这里的卫生并不是很干净。

    “你要坐我对面吗?”

    乔宝蓓瞄到他手里也提了一盒小吃,忍不住开口问道。

    乔星盛沉默数秒,最后选择拉开马扎,坐到她对面。

    他本来已经做再也见不到她的准备了,但认出是她,没能按下喊她的冲动。

    乔宝蓓的丈夫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受了警告,该离她远些。但偶尔夜里,总不由想到她。

    他不知她在那种男人身边,是否会吃苦,受欺负,毕竟她有那么点笨,还迟钝。她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个什么样的变/态。

    但同样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乔星盛放下餐盒,落在膝上的手轻微地攥了攥:“他怎么没来。”

    乔宝蓓盯着他绷紧的面庞,挼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装,没找任何借口,如实道:“我想自己一个人。”

    乔星盛愣了下,下意识问:“你们吵架了?”

    “……没。”乔宝蓓声如蚊讷:“他工作忙,我也不是来旅游的,就想是来看资助的一些学生。”

    闻言,乔星盛双唇抿平,忽然不知是否要向她告知那些事。

    他说了,可能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破坏她的心情;他不说,她又蒙在鼓里,显得那样可怜。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问题是,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知情,他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何况她的丈夫怎么会允许她一个人来这里?是他表面逢迎,暗地里让人监视吗?

    乔星盛心底生出一丝紧张,上次被打的伤还隐隐作痛。

    他无可救药地想,如果乔宝蓓选择装傻,他也可以奉陪。

    这里是小渔村,不比大城市,夜里也会有闲散的醉汉和街溜子。她一个女人形单影只地走夜路,总归需要一个人陪。

    找到合适的理由,他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了些。拿过她手边的可乐罐,默不作声地单手开盖。

    乔宝蓓还眼巴巴等着他说话,见他帮忙揭开易拉盖,懵了一下。

    汽水在路上有过晃荡,开盖的一瞬,拥堵在顶端的气泡“嗤”地涌出,浸没了他一整个指骨。

    乔宝蓓手疾眼快地抽出纸巾替他擦拭,声音绵软:“你小心一点啊……”

    女人隔着极薄的纸巾包裹住他的手,乔星盛心里激起电流般的酥麻感,条件反射地抽了回来。

    他不慎碰倒可乐罐,哐当一声,淌了一地深褐色的汽水。

    乔宝蓓茫然地看着他,顿了顿,好像明白了什么,便把纸巾放到桌上:“你先擦。”

    随后她弯腰去捡可乐罐。

    乔星盛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捡起。

    她的手再次碰到他,这次是腕骨。那股痒意再度袭来,乔星盛呼吸停滞,脖颈的青筋绷了起来。

    他没收住力,放可乐罐的时候发出不小的声音。

    乔宝蓓抖了一下,双手放在膝上,无措又紧张:“星盛,之前我是不是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

    见她如此,乔星盛忽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不仅在暗地里对她想乱七八糟的事,又平白无故吓到她。

    她没勾引他,反倒是他脑子不干净,在道德败坏的罅隙里,对她有着生理性的喜欢。她怎么会这么说?她没必要反思。

    被碰过的手还在止不住地抖动,胜过那些日夜强忍的痛觉。乔星盛咬了咬后槽牙,低声否认:“不是。”

    “你没做什么事。”

    他注意到了,她没戴那只手表。发现这一点,乔星盛胸腔下的心脏,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是你的丈夫让人打了我,警告我别接近你。”

    他脱口而出后,深深地看着她,血液在热腾的翻滚:“你知道这件事吗?”

    第55章 你在这里(修)“怎么这么晚回来。”……

    路边的风飘来阵阵烟火气,三两人举酒碰杯谈笑,几辆摩托自行车碾过石板路向上坡路行驶。

    灯带的光辉映在男人如炬的目光里,乔宝蓓从中找不到一丝玩笑意味。她瞳孔,呼吸,如同被相机按下快门般地定格僵持,呈现的模样满是茫昧无措。

    见她如此,乔星盛心里隐隐有了倾向,攥着纸巾的手稍微松了松:“你不知道,是吗?”

    乔宝蓓抿平双唇,没回答一句话。

    乔星盛垂眼,望着她皓白修长的腕骨,嗓音轻沉,透着些许迫不及待:“你要信我,我会和你说,是因为你没戴那只手表。”

    手表。他也知道这个?

    乔宝蓓的腕骨像被烫到般,微不可查地向内稍掩。

    乔星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在你的手表上装了GPS,窃听器,大概所有电子手表拥有的功能全都有,只是你一直不知情,在他眼皮子底下过这种毫无隐私的生活。”

    “你是怎么知道?”乔宝蓓声音发哑,心在不经意地颤动。

    “那天我去你家的时候就觉得你的手表有问题。”乔星盛解释,目光仍紧盯着她:“你的手表很厚,不像普通机械表那样轻薄。就算是花式定制,也不可能厚到那种程度。而且你没发现吗?他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每次都那么恰好,就好像他随时在听我们说话。”

    “之后我回酒店,他就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乔宝蓓一瞬不错地望着他,没眨过一下眼,上挑的眼尾洇了丝丝酡红:“他为什么打给你?”

    乔星盛回正思绪,隐去一些不合时宜的事:“他大概是不想你身边有任何异性,所以特意打电话警告我离你远些……还找人打了我一顿。”

    说到这,他拿出手机,“我录了音,你要听吗?”

    乔宝蓓不语,垂眸看着他的手机,像是默认。

    乔星盛手心洇了汗液,不着痕迹地攥拳用纸巾擦拭,递去一枚耳机。在她戴好以后找出录音,从第一秒开始播放。

    他录的不完全,是在接听后的十几秒才开始录的,但这也足够了。听到傅砚清的声音那一刻,乔宝蓓的呼吸都停了下来。

    录音带着沙沙的电流,她从来没听过傅砚清用这种口吻说话,很陌生。但她听得出他的警告,他对乔星盛态度的鄙薄,每个字每个音色,都和印象里的他大相径庭,却也的的确确是他。

    而后,乔星盛将医院的检查报告和收据单拿给她看。有日期时间,有触目惊心的伤痕。

    乔宝蓓低头看屏幕,眉头皱起,眼眶泛起酸意。

    乔星盛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呼吸放缓,低声问:“你信我吗?”

    隔着张桌子,乔星盛靠得很近。

    乔宝蓓抬眼,能瞥见他眼角边未消退的淡红印子,那大概是他遭人殴打所致的伤痕。

    她如鲠在喉,不知怎么回应他。

    她或许装出一副刚知晓的模样,故作意外地问他怎么会这样。可那样太假,在她发愣不语的时候,早过了做出第一反应的时效。

    从手表拆卸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说服自己,要装作不知情,要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催眠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被他装了GPS,只是被他监视,也算是一种保护手段,傅砚清又没把她怎么着,还好吃好喝供着,她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哪怕心有不满,也只是不痛不痒地予以“反击”,伪造行踪,做戏,给他添堵,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故意瞒着跑来这里。想着他要是问起她,斥责她,就理所当然把发现的装置,那些行踪汇报甩他脸上。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露骨,她又想,傅砚清要是不问,她也陪他演戏,尽量给自己留点隐私。

    乔宝蓓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她就是要住在盛大瑰丽的城堡,哪怕这是一座四面漏风的金丝笼。比起遭受外面的风雨,傅砚清的窥视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注目礼。

    她不想和他吵架,觉得没必要,也承认自己窝囊,不敢和他吵。如果吵架会收回现有的一切,把彼此的关系闹僵,她情愿做个受气的草包。

    她从来没想到,傅砚清除了在她身上安装GPS,还装了窃听器。只是对乔星盛说些好话,邀他到家里做客,他就这么不能容人,做出这样的事。

    他很坏,而她又如此怯懦,喜欢逃避现实问题,直到被身边人提点,指出,才有了类似恼羞成怒的情绪。甚至她的恼羞成怒,并不完全因为得知真相,而是被指出者戳破泡沫,想沉沦着装睡也无能为力的抵触。

    她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也深知自己离不开傅砚清。她哄着大脑告诉自己,是贪图傅砚清给的奢靡生活才忍辱负重,忍受他莫名其妙的行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却时常觉得待在他的身边并不是件难以忍受的事。

    她喜欢贴近他,喜欢他没由来的行径,他沉默寡言下的絮叨,一个吻,一个拥抱,可以原谅他无底线的监视。

    但在乔星盛向她揭露恶行的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蒙着眼睛装睡沉沦了。

    乔星盛的模样在她眼里逐渐模糊不清,眼眶兜不住的泪,顺着面颊往下淌。

    “你别哭……”乔星盛出声道。

    乔宝蓓反应过来,低下头,用手背拭去。

    泪落在已经风干凉透的炒面上,她的胃口像灌满水的气球,没有丝毫饥饿感,反而翻涌着胃酸。

    这里的夜市很短暂,十点就有人收摊,乔宝蓓打车回酒店,乔星盛不放心,想亲自送她回去。

    乔宝蓓婉拒了,站在车旁,良心不安地询问:“你的伤还好吗?”

    今夜风轻无月,她投来的目光像明月般清盈。

    乔星盛不想承认,自己的伤好得很慢,淤青的痛觉每晚都在皮脂下攒动,但他轻咽喉结,脱口而出的却是:“全好了,你要看?”

    乔宝蓓的状态不是很好,并没有承接他的玩笑。

    他也后知后觉到尴尬,帮她把车门关上,补充一句:“到了说一声。”

    乔宝蓓在车厢里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轿车沿着下坡驶离,乔星盛单手抄进裤袋,沉默着目送-

    抵达酒店,乔宝蓓进入一台电梯间,对着轿厢内壁的身影怔忪出神。数字不断跳跃变大,停在21层才卡门。

    她向左侧而行,提前拿出房卡,站在房间门前刷开锁,想起要给乔星盛报平安,边低头摸了手机,找到微信发去消息。

    门向内推移,乔宝蓓的余光遥遥瞥见一道人影,在不断对着她靠近,再靠近。

    抬起头看清来者的模样的瞬间,她瞳孔紧缩,松开了门把,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腕骨,那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戴。

    “你在这里。”

    深眼窝下的目光,如鹰隼般咬嗜她。她当即定在原地,任由血液倒流,肾上腺素飙升,也挪动不了分毫。

    男人黑色马甲修身,衬衣考究地拢夹在窄腰里,这副穿着的他本该是八风不动,但他额顶碎发散乱,领带夹不知踪迹,浑身透着深沉的疲惫。

    他稳步向她走来,在她终于懂得退后半步,偏离开时,他极快地牵住她的手,以绝对倾轧的力量将她拥入怀里。

    乔宝蓓不堪重负的后退,踉踉跄跄地撞进房间,被高大的他抵在玄关处的墙面。脸埋扑在他肩边,需要踮起脚尖向上够,才能浮于水面得以换气。她不甘于此,本能地想挣脱开,但越挣扎,男人的臂弯收拢得越紧。

    直至她喊疼,喊他名字,掌间的手机和房卡滑落到地毯上,发出“咚”的一声,傅砚清的思绪才拉回,适度地放松臂力,以她足够承受,却又没法脱离的间隙箍紧她。

    他垂眸看着她,用另一个避无可避的矛,直捣她的灵魂深处。

    乔宝蓓再度定住,为他赤红的双眼。

    十几分钟的车程,显示屏跳转数字的时候,她一直在想,面对傅砚清时要说什么。

    她想了很多,想得心口堵塞,想得破罐破摔,但那只是预备演习,并没有做好准备,她完全想不到,就在刚到桐兴岛的这天,这个夜晚,傅砚清会出现在面前。

    她的胆量烟消云散,质问都那么低微:“你来做什么?”

    “怎么这么晚回来。”

    他们同时出声,声音交叠在一起。

    乔宝蓓微顿,听得清他在问什么。

    傅砚清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嗅到身上的烟火气,找到了答案:“吃烧烤?”

    赤裸的手臂被他死死钳制,仿佛对他而言她是一团握不住的风,需要如此用力才拥有实感。

    乔宝蓓蹙起眉头,面露痛苦:“傅砚清你松开我,好疼……”

    傅砚清嗯了一声,嗓音沙沉:“你别走。”

    “我们好好谈谈。”

    乔宝蓓不知他要谈什么,但这句话是专门谈大事的潜台词。学生时代被请家长,做护士时被传唤,她经常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的神经本能地绷紧,有些抵触:“你要谈什么?我只是出个门而已,你至于这么大老远跑过来?”

    傅砚清没接茬,替她把脚边遗落的手机捡起。他无心去看上面的内容,但莹亮的屏幕光如此刺眼,刚好正对着映入眼帘。

    他还刚巧看到熟悉的人名。

    乔星盛:【收到,平安就好。】

    第56章 空中楼阁她也从来都没爱过他。……

    屏幕光自下而上照映他的面庞,衬得眼底晦暗莫测。

    乔宝蓓见这一幕,心头一紧,下意识想去拿回手机,但在他抬眼相视的时候,她的手却如触电般缩了回来。

    喜怒不形于色,面目不怒自威,是傅砚清示人一贯的代名词。他沉沉地看向她,逆光下的眉尾疤不再似月牙,而如狰狞的蜈蚣。

    “……还给我。”她轻声吐息,像被蜈蚣缠绞的白蚁。

    傅砚清掌着手机,眸色阴冷黑沉:“你晚上出门见到他了?”

    乔宝蓓本能心虚,想说“没有”,她双唇张了张,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没做好摊牌的准备,还是怕他。望着傅砚清肃冷硬朗的面庞,她身躯下的灵魂抑制不住地颤抖,刚哭过的泪眼,霎时又红。

    傅砚清的心沉了沉,伸手要替她拭泪。

    乔宝蓓向后退步,头偏开了些。

    细微的动作,像落在胸口上的密密匝匝的针,傅砚清面庞硬块微动,确认了事实,沉声问:“你们聊了什么。”

    “……没有,没有。”乔宝蓓轻喃,皱眉望向他,满是水雾的眼眨开才能看清人,“我们没有聊什么,你没有看见吗?就是一句消息而已。”

    呼吸停缓一息,她又问,“你很在意我见过他吗?”

    怎么不会在意。

    手机没有新消息,因手掌的温热贴在屏幕而始终亮屏,傅砚清没再多看一眼,但他的确在意。从得知乔宝蓓动身到桐兴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们会有见面的可能。

    傅砚清极少有懊悔的时刻,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仅有两件,一是潜伏在她身边,没有第一时间彰显身份吸引她的目光,二是带她回桐兴,粘上苍蝇。

    相比起以往她交往过的那两个男人,处理一个未出社会的学生并不是件难事。傅砚清不认为那个乳臭未干的男孩会冒着风险再主动联系他的妻子,他们之间没有血缘,也称不上朋友,感情链接不深厚,只要她不再回到这里,人生理应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如果他没有带宝蓓回桐兴,宝蓓就不会认识这样龌龊的男人,如果宝蓓不认识他,她更不会知晓,他为处理这种垃圾究竟做了什么。

    她知道

    了,会怕他,也是毋庸置疑的事,毕竟她心地善良,对所有人都抱有这世上最美好纯粹的念想。

    才刚处理过一个,关系刚和缓,日子才安稳下来,他又凭什么又出现在他妻子面前。是以装作无事发生的姿态,还是顾影自怜的弱者姿态?宝蓓是否得知,又是否被那个男生蒙骗?

    来的路上,各类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不断在他脑海里闪回,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他已许久没有体会过。神经线像不断从两端反方向拧动的绳索,不断紧绷,收缩,愈发吃力难捱。

    他怕她站在那个男孩的身侧,对他失望而厌恶地控诉,他又愿她知情也分清现实地忍气吞声,知道为他人而与他争吵是毫无意义的事,同时又抱着无可救药的幻想……幻想,幻想她对他卑劣的行径是心甘情愿的包容宽恕。

    他在房间门口等候,怕自己等得疲态尽显,也怕错过她,原以为至少到天明才能等到她出门,却没料到是刚从外面回来。

    她身上有夜市的烟火气,他料定她是为填饱肚子而出行,但她的手机里又出现了那个男孩的痕迹。

    ——收到,平安就好。

    他们是见过的。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见面。

    他如何不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

    他把妒火当做翻涌到咽喉的胃酸吞咽下去,烈酒灌过的辛辣在腔内沸腾,却还是咬紧牙根,故作沉静:“什么时候?”

    他长久的沉默,眼底流露的憎恶无法遮掩。

    乔宝蓓心底骇然,像望见一片碧蓝澄明的海。这片海深沉辽阔,却也清澈见底,她是如何年复一年地对他昭然若揭的行为视若无睹?甚至自我催眠他没有太过烦扰,没有过多的恶意。要不是乔星盛把检验报告,伤痕,录音披露给她,她竟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他共度一生。

    在这一刻之前,乔宝蓓从来没觉得他如此可憎恐怖。

    她深吸气,鼻子却闭塞至极:“知道他和我见过,又联系我,你是还要给他一个教训吗?”

    声音止不住地颤,“一个没办法见我,没办法联系我的教训,落得家破人亡,像严博扬那样?”

    “你觉得他不该有这种下场?”傅砚清轻哂,大仇将报的快意贯彻全身,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提及第三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恶劣的男人。

    乔宝蓓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你真的找人打了他一顿,把他打住院?”

    人证物证皆在,已经证据确凿,直到这刻她还抱有幻想。

    傅砚清喉结滚动:“那是他做错事了。”

    “他做错什么了?只是和我交好,你就要这么对他?”

    乔宝蓓耳鸣发作:“普通人在你眼里是微不足道的草芥,还是随便可以踩死的蚂蚁?你读过军校,我以为你至少为人端正,不会像那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那样,你现在告诉我,你和他们一样,也会做这种恃强凌弱的事?”

    傅砚清极少听她这么主动夸耀他,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心底翻涌万千,阖了阖眼:“所以你心疼他们,觉得我做错了?”

    “你不觉得吗?你不认为这是错事吗?”

    她想到过往那些平庸又俗气的男人,眼泪像一张大网,密不可分地笼罩双眼。

    “你这样对待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普通人,我很难不怀疑哪天你要是不爱我了也会这样对我,觉得我又麻烦又不值一提,可以随便被处置。”

    “你就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怀疑我?”傅砚清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罅隙里发出的猎猎风声:“你知不知道他肖想你,对你有不怀好意的念想?你有没有想过,是他的问题。”

    乔宝蓓气笑了,灯光下的眼泪清凌凌:“他有什么问题?我怎么不知道?何况我怎么知道别人如何想我?我管得了别人的想法吗?他拿得出证据证明被你欺辱,你呢?你这样污蔑他,就为了给自己脱罪吗?还是想拐弯抹角敲打我不应该在夜里见他和他有微信联系?”

    听她百般庇护其他男人,心底的绞痛令他不由伸手箍紧她的手臂,几近控不住握力:“你确实不该跟他有联系。”

    他双眼涨红,死死盯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瞒着我和他去了海边?你把我留在家里,坐着他的车,和他谈天说地,和他拍照留念。你以为你隐瞒得天衣无缝,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讨厌你对他笑,对他那样友好,我忍不住去比较你对我的态度。你对他比对我还要宽容放松,你从来没有主动和我约会过,对我总是笑得勉强,迎合得拙劣,你仍把我当做住在你隔壁的那个没有用的修理工,可以请上门无条件地修理家用,适当性地留下来喝杯茶,从未把我当做你真正的的丈夫。”

    “我知道我年纪比你大,比你年老,是在你最贫穷最孤苦无依的时候趁虚而入。如果不是你的生父逼婚,你根本不会对我求助。我什么都知道,我都清楚,我也默许你没那么爱我,是贪图我的财产和庇护才答应和我结婚。我没想过你全心全意爱我,是我开始贪心,是我变得贪得无厌,对你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妒火仿若将要从他胸腔喷涌而出,蔓延到咽喉的却是苦涩而辛辣的哀歌。他的嗓音变得更加低沉,滞涩:

    “我们结婚三年了,我以为我是你的丈夫,可以无条件享有你的爱,被你偏心依赖,我以为你已经对我产生了一丝丝眷恋,哪怕把我当做你的父亲一样对待,我以为你说过的情话十句里有一句是真实的,哪怕你只是在哄骗我。”

    “我开始看不清,分辨不清你对我的示好是不是真的。你说我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学生狠心,我如何不狠心?你把我当做敌人,站在他身边偏袒他,庇护他,你叫我怎么不嫉妒?他甚至不是你交往过的男人,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起眼的小镇男孩,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

    也没那么爱我。

    连虚情假意地戏弄我,欺骗我都不肯了。

    他该如何在一片看似光鲜亮丽的空中楼阁里找到锚点?在一片废墟的尘土里找到一株可以被呵护的花?他一无所有,也不被粉饰。他匍匐在她身下,幼嫩的她起手架在脖颈上的是涔着寒意的镰刀。

    “对,你什么都清楚,你是纵容我包容我的那个,我在你面前一览无遗,是个看不清楚状况的蠢货。”乔宝蓓笑了一声,眼泪周而复始地淌落,在她面颊上无法干涸,宛如一条永远流动的河。

    那是一条心河,流动着鲜活的血,有粗粝的砂石捱过,发出阵阵钝痛。

    “你爱我所以我得回应你,你讨厌谁所以我得远离谁,我知道啊,你觉得我不守妇道,是不是啊?”

    傅砚清沉声:“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

    乔宝蓓盯着他有些木然的面庞,因光束刺眼而眯起眼:“那你为什么总是跟我翻旧账?你就那么记恨当初的我看不上你?上次提,这次也提。你觉得我不爱你,我也不觉得你有多爱我,你分明是把我当做演绎深情的木偶,怪我不配合你的独角戏而对我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

    她讨厌争吵,讨厌这种无法安定的亲密关系。她惶恐,想逃避,但她退无可退。她分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不安,她觉得他说的不对,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之间的争吵就像山难,不论她木讷地站在原地亦或是逃跑,都逃不开被湮灭的结果。

    他忍无可忍,她又何尝不是?她已经足够忽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动作,他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放过她?说得那么好听,不还是斤斤计较。

    傅砚清的手逐渐用力,疼得她牙关相撞,控诉欲爆发:“你在我身上装定位器,让人时时刻刻盯着我,这是爱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把我当成豢养的宠物,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吗?我已经足够忍耐你了,你还要我爱你,你脸怎么这么大!”

    空气仿佛在霎那间凝结,傅砚清的虎口有一瞬松懈,似撞裂的冰岩。紧接着,他又反手揽住她的腰,俯身抱紧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是因为手表和我生气,我可以和你解释。”

    他像骤然失去支撑点的棚罩,将她压制得喘不过气。乔宝蓓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而不对其他问题解释。她为他不齿的行径而气愤,为他无底线的监视而发怒,究竟有什么区别?

    面颊的咸涩被他的唇吻拭,他颔首吻到唇边,向下流连,如此轻柔低微。

    乔宝蓓仿佛也没了力气,软塌塌地陷在他怀里,面容满是喷洒的气息:“你放开我……”

    “傅砚清你放开我……”

    他死死不放手,贴着面颊,吻着耳畔,确保每个字都确凿地送进耳中:“我是监视你,我可以向你承认。我知道这很不顾及你的隐私,但是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我想知道分居的日子你过得怎么样,但你很少给我打过一通电话,发来一条消息。我知道你经常去酒庄喝酒,和你那些朋友打牌,我知道你对花艺马术绘画不感兴趣,给我的是买下的画,我知道在你眼里的我是迂腐无聊的,所以你宁愿和比我更年轻的男人赶海,我知道你和别人埋怨过我年老,我知道,我知道……”

    无孔不入地监视一言一行,病入膏肓地收集所有物,掉落的头发,用过的穿戴甲,不要的换洗内衣裤,他念她,渎她,爱她,对她抱有千万种幻想,又逐次解构,深刻认识真实的她。

    她是他的爱神,他千真万确的爱,他怎么会不爱?她何故对他视而不见,又要弃若敝屣。

    为什么可以这么狠心?

    宝蓓,宝蓓……

    听着她吃痛的声音,他想放手又不肯放,像无家可归的狗死咬着已经破烂的网球,怕垂涎的唾液浸坏它,却以獠牙狠狠含着。

    乔宝蓓推他,摆动着浑身排斥:“松手……松开我……!”

    滚烫的热气像汹涌的浪,将她掀拍得不知方向。

    她不想听,不想听这些。

    她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监视她,还要冠以爱的名义,再在遮掩不住的情况下毫不留情地揭开伤疤。

    衬裙的纽扣崩开了两粒,傅砚清吻到她的锁骨,竭力托起双腿,分开,稳稳嵌在腰侧。她半落不落,几欲快没了落定点,理智回笼,她以掌拍打他的侧脸,不断推搡,拍到红痕泛滥。

    傅砚清凝瞩不转,唇边涔着咬破的血痕:“你告诉我,和我好好说,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你对我不是没有一丁点感情,对吗?你骗我,瞒我,哪怕一开始是图我可以给你安全感,感激我帮你把生父送入牢里,但你还是愿意跟男友分手选择我,做好在我面前演一辈子的准备。”

    他喉结滚动,以绝对足以俯瞰她的身躯将她托抱起,仰着头沉声摇尾乞怜,“你也记得是我把你从你生父那里拉回来,你也默认我对他做的事情,你只是单纯觉得我现在的行为不妥当。我可以改,但你要爱我。”

    乔宝觉得刺耳,说不出的痛苦。她像被他扒光的人,数着身上有多少属于他的印记,多少不堪的阶下囚。

    “你是会爱我。”

    他颔首垂眸,要她回应。

    “我不爱你,我就是不爱你!你非要这么逼着我,连这种烂芝麻的事也要翻出来?我知道你包容我,知道我这么不堪还跟我结婚!你觉得演一辈子很累,那为什么不放开我,为什么不离婚?!”

    她不管不顾地喊道,手扯动他腕骨,将弹力带扯断,不知是什么的类似珠玉般的东西零星散落。

    腕骨一松,如同被女巫施咒般,傅砚清生硬地僵持住。充满红血丝的眼凝结成霜成冰,痛苦地倒映她涨红的脸,衣襟边散落的珠玉。

    看清楚,他呼吸停滞。

    那是贝壳。

    是她给他编织的贝壳手链被扯断了。

    乔宝蓓掌间还死死攥着两颗,那般尖锐地嵌着她,亦如他忽然无声无息投来的晦涩目光。

    虫豸爬上身,啃噬的痒意密密麻麻地充斥胸口,让她透不过气。

    傅砚清笑了一下,连厚重的喘息也在发抖:“你不爱我,你想跟我离婚?”

    不再遮掩,不再虚情,不再浓假,因为本就没有。

    那的确是他梦寐以求根本不存在的空中楼阁,是废墟,是不会滋养任何花草的废土。

    他松开了手,乔宝蓓的身体却仿佛没了筋骨般,需靠着墙才勉力站着。

    她无声地翕动双唇,有一股难言的躁意在燎动咽喉。她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离婚?

    不,不可能……她不想,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乔宝蓓抵着墙,摇头颤声:“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我这么说,非要问我。”

    她吞咽不下哭腔,满眼泪光:“爱不爱有什么重要?你都清楚,你都那么明白了,我就是这种俗不可耐的女人啊,你觉得我在演戏,所以装作大义凛然的模样包容我养着我,我感谢你,可以了吗?”

    她到底有多愚蠢,才会被他监视这么久,这么长。三年,一千天,多少次交锋她是那般沾沾自喜,狐假虎威,他明知还要故意配合,当她蠢,当她是翻不出五指山的,挣不开牵引绳的宠物?

    要爱,要爱他。他索要的多是高尚的稀罕物?

    乔宝蓓心力交瘁,泪眼婆娑,看不清他的面容,心底生出破罐破摔的意图,使出浑身解数去推搡:“我不想谈这种事,你出去好吗?……出去!”

    傅砚清握住他的手臂,不肯放。任由她拍打,推挤,宛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巨石,无法撼动。

    温热的掌那般柔和,割得她椎心泣血:“乔宝蓓,你冷静些。”

    他对她祈求。

    “你冷静一点。”

    乔宝蓓没办法冷静-

    酒店的套房不止有一间卧室,乔宝蓓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也不管他是否在客厅,是否把门锁上。

    她的确需要冷静,她需要一个人静下心好好整理情绪。

    这里越是静谧,空气却越是稀薄,她喘不过气,抑制不住伤心欲绝的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落。

    乔宝蓓躺在床上,把头埋在绵软的枕头里,墙面并未将她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绝。

    恍惚间,傅砚清想起那时住在她隔壁的时候。他是没办法彻底放下那段时光,总能如此确切地想到。当时的他听她对偶像剧傻笑,跟男友煲电话,生病发烧发出的阵阵咳嗽声,他病态地屏息,记恨现男友,又假装是那人,幻想着和她做同样的事,最后结束一天,与她隔着一墙的卧室而眠。

    从公司到出租屋,又或是开着车到她工作的诊所接她。

    他想与她同频,与她共振,想要她……好想要。

    他得到了,但似乎又从来没有拥有过。

    他到底有过什么?

    她对他的爱不是虚假,不是虚掩,是从未有过的空白。

    他接受她没那么爱他,爱里掺杂的是虚假的毒药,是虚荣的浮华,这总好过她不爱他。他没办法接受,乔宝蓓根本不爱他。

    傅砚清俯身去拾掇那些散落一地的贝壳,这是他唯一拥有过的,被她亲手编织的,最纯粹的礼物。

    他知他脖子上的项链是她抽中奖的奖品,将要被挂在二手平台专卖的物品。他渴求拥有她的礼物,甚至注册了新账号要买下。恰巧是他的生日,恰巧乔宝蓓不需要,所以他得到了,一戴就没拿下来过。

    他没办法满足,他还想要更多。

    贝壳手链,她亲自编织的礼物。

    一颗接一颗,不同形状,他如数家珍,每一颗的纹路样式触感都格外清晰。

    整整二十七颗,不见了五颗,碎裂了两颗。

    它被扯坏了,扯坏得彻底。

    没办法串起来了。

    她也从来都没爱过他。

    第57章 隔壁的他是这片深厚的海,是这不安定……

    乔宝蓓很少会哭成这样。对她而言,谈过几段恋爱,分分合合已经是常态。她从未在分手时给任何男人掉过眼泪,转身离去的姿态也足够干净利落,漂亮得体。

    乔宝蓓根本就没想

    过要真和傅砚清离婚,她想象不到离婚以后的生活,是从凤巢一落千丈掉回鸟窝,过着以前那样平庸且一眼看到头的日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清楚这个道理,她惶恐失去现在的一切,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普通女人。丽珍的工作蒸蒸日上,已经是拥有两家店的老板,有她接济,乔宝蓓的日子困难不到哪里去,何况傅砚清再狠心,再狠心也不会不给她分财产……

    她的日子不一定困难到哪里去,只不过是消费降级,不再是各类秀场品牌方哄抢的贵宾。从前学的淑女礼仪,艺术鉴赏用不上了,不用装腔作势地卖弄了。

    乔宝蓓不是那种心比天高的女人,她承认自己谈恋爱的时候会骑驴找马以旧换新,但不代表她只想嫁豪门做贵妇。只要不再租住破烂老楼,能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她没什么挑拣的。

    何况她还很年轻,离异了也不愁再找……再找其他男人。

    乔宝蓓轻轻皱起眉,莫名有些抗拒。她换男人向来是越换约好,要是找了比上个差劲的,她会觉得很吃亏。平心而论,傅砚清的条件可是顶天了好,她上哪再找像他一样长得俊,又有钱,感情经历还干净的男人?

    傅砚清降临她面前,从印象里的修管工摇身一变成豪门继承人,对她穷追不舍不顾身份之间的天堑沟壑,就像量身为她定做的男人。

    她是不爱他。

    她原是不爱他。

    她……

    她是如此没有自主性的女人,需要依赖他人才能生存,但自尊往往需要靠个人能力去争取。三年婚姻,她贪图享乐,攀附于他,何来自尊心,何来有过争取?也不怪他看轻,肆无忌惮地装置那种东西。

    乔宝蓓不明白,为什么在他归国以后,会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如果他不回来,她的日子是不是就能好过些?

    她没办法不去这么想,她向来对此深信不疑。可是,可是,她好像又开始习惯有他的存在。习惯和他同枕而眠,习惯每天清晨睁开眼就看见他的模样,躺在他坚硬滚烫的胸膛里,与他交缠相吻。

    是什么时候开始?乔宝蓓不清楚。她讨厌争吵,她好难受,她不敢想离婚以后会怎么样,她懊悔和傅砚清争执那些,说那些话。

    她真的很没骨气,就是个软骨头。

    可他监视她那么久,她有什么理由不闹?

    乔宝蓓发觉,只要是和傅砚清有关的事,都会让她极度矛盾,以前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向来从心底出发,不过分考虑其他因素。她既不想被傅砚清监视,又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她既觉得自己没错,又隐隐懊悔说过的话。

    她甚至开始在意自己被监视的那段日子里,是否还做过什么丢脸跌份的事。傅砚清会怎么想她?如何看待她?

    他对她明确说过,说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嫌他年纪大,知道她只是贪图他的财产、地位、身份,知道她交往过多少乱七八糟的男人,知道她瞒着他喝酒打牌和乔星盛去赶海。

    他是如何做到这么大度,从来不点破,还是说她以前的那些伪装,他根本就不在意?

    是不在意她做的事,还是不在意她这个人?

    她真是疯了,竟开始纠结这种芝麻大点儿的俗事,就好比跟男人初次约会,纠结穿粉裙子还是绿裙子;纠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而非为了漂亮皮囊容忍庸俗的品行;拿着一朵花在那掰着花瓣念叨“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

    俗气。

    愚蠢。

    毫无意义。

    乔宝蓓闭着眼,泪水洇湿一圈。她不舍得睁眼,抱着绵软的枕头把自己蜷缩成虾米,身体止不住地颤动。

    在那些劈头盖脸的争吵里,她的心像浸满酸液的海绵,厚重又不堪挤压,而当傅砚清一遍遍地重述爱她时,她竟感到一丝怪异的蜜意。

    和她交往过的男人怎么会不爱她?乔宝蓓向来对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可是好奇怪,她会因为他说那种话乱了心,甚至不自觉开始抽丝剥茧,细捋过往。

    这就像她在不安定的一叶扁舟上摇晃,明明身处于无风无浪的大海,没什么特殊的,她就是觉得晃荡,眩晕,不得已掬起一捧水洗面,没能清醒过来,反而发觉唇上抿着的水是甜的。

    傅砚清是这片深厚的海,是这不安定的舟,是她唇上没由来的蜜。

    哪里都是他,这太荒唐了。

    乔宝蓓眉头皱得更深,不知不觉已在梦里。

    她梦见那时还在出租屋的日子。

    第一次见到傅砚清时,他穿着西装站在老街区里,和这里的市井俗世格格不入,她对他印象深刻,还和朋友打电话笑话,说自己碰见一个可装可吓人的男人。

    后来他就搬到她隔壁,穿得没那么板正了,休闲日是软质的衬衣,工作日是随处可见的劳保服。不看那张过分肃穆的古铜扑克脸,他肩宽臀窄,个子高挑,倒也赏心悦目,丝毫不像个普普通通的修管工。

    傅砚清住进来的那两天,隔壁很安静,完全没有装修的声音,只能隐约听见悠扬的轻音乐。

    要不是她每次出门刚好撞见他,她都不知他就住在隔壁。

    那些讨生活的工人,哪个不是随处往墙上楼梯间张贴广告?他倒好,当着面给她递名片,说家电水管都会修,也有送水的服务。

    乔宝蓓正愁约不到合适的送水工,提回家的两桶水喝完了,她就给他打了电话。

    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傅砚清就给她敲门,把水给送了过来。

    一来二去,乔宝蓓也习惯隔壁有个多功能邻居,除了要他送水,还找他修水管,通马桶,什么不想做的脏活累活都找他。傅砚清也便宜,有时还不要钱。

    乔宝蓓做着月薪三千的工作,本来就没什么存款,所以还真顺着他,很没皮没脸地不给钱。但她每次做多了晚饭,都会给他送一份。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来往,而她从来没想过,傅砚清为什么工作服整日都是干干净净的,为什么每天下班都能刚好顺路路过她的工作单位,接她下班回家。

    和他相识的日子里,她通过医院认识一个健身教练,仅仅只是认识,有过两面接触,因为没兴趣再和一个大脑空空的体育生交往,所以就没再联系,而后就和更为心仪的,体面的大学教授交往。

    恋爱以后,乔宝蓓再没让傅砚清上门修过任何家电,也懂得避嫌,没给送过饭,只是图方便,每月都从他那里订水桶。

    成年人的恋爱,同居留宿是在所难免的事,她偶尔会住在男友家,男友偶尔会住到她家。那任男友叫祁栾,为人斯斯文文,长相干净,在她之前没谈过对象,家里也殷实,和李逢玉相比,不过稍逊一二。

    她谈得挺开心的,因为乔威的出现,才致使他们分得没那么体面。祁栾并不是一个好托付的男人,他太软弱,被家里人敲打就跑了。而那个始终垂眉顺眼,不苟言笑的隔壁邻居,摇身一变成了豪门继承人,站出来替她摆平一切。

    在她印象里,傅砚清不过是个开着破车,没什么前途的的修管工。住在她隔壁时都说不上三两句话,没怎么接触也没什么共同爱好,微信里发过的最多的就是订水转账记录。

    成了集团总裁,她枕边的丈夫,乔宝蓓花了整整三个月才缓过神来,但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流程还挺水到渠成的。

    他在她隔壁住了一年多,和她备婚蜜月三个月,婚后又搬迁到国外同居一段时间。因为在高校念书实在叫苦不迭,她才终于脱身回国,满打满算,他们也认识了将近五年。

    每个男人的皮囊各形各色,内核相差不多,她阅人无数,见过无数双眼睛,早已有了独特的识人技巧,何况

    是面对并不高级的男性生物。但乔宝蓓始终看不明白傅砚清,也更看不懂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太陌生,她翻遍过往经验,也找不到任何参考。只是在梦见他求婚那天,她竟忍不住抱紧他,说出“我愿意”。

    乔宝蓓醒来时,混沌的大脑还没从那遥远时空里抽离。发觉是一场梦,她心里没由来的空落,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现实里,傅砚清向她求婚的那天,她只顾着漂亮硕大的钻戒,被他问了一声能不能抱,她才抱了一下他。

    乔宝蓓笑了一声,面颊落下一行泪,分不清是昨夜的,还是今日的。做了一宿梦,她好像就没睡着过。

    用手背去拭眼泪,那里湿热又流不尽。

    “睡一觉就好”的魔法好像失灵了,她眼皮子哭得肿,都快睁不开了,口舌也干,怎么还有泪?

    乔宝蓓本能想赖在床上再睡一觉,偏头看到床头有一张字条和一杯水,她不禁愣了下。

    傅砚清什么时候进来过?

    乔宝蓓心底升起一丝惶恐,惶恐自己的睡相会不会没那么美观——这太奇怪了,这种时候还在意这种事!

    她皱着眉,拿起字条眯眼看,确认是傅砚清的字,头脑当即清醒了大半。

    他没写什么,没提那些争吵,也没警告她哪儿也别去,就只留一句简单的话,让她好好休息,有不舒服的地方给他打电话,他就在隔壁屋。

    刚从梦里醒来,乔宝蓓思绪恍惚,竟有种收到来自过去的他写下的字条的感觉。

    她不知做出什么表情,她的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是两个极端,眼睛肿胀不堪,双唇干燥得快要开裂。拿起那杯水,掌心的温热告诉她,傅砚清应该是刚放下没多久的,她仰头饮下,竟尝到和梦里一样的蜜意。

    一杯水喝完,乔宝蓓仍然口舌干燥。

    房间里该有饮用水的水源。

    可她好像找不到了。

    乔宝蓓捏着字条和手机坐在客厅沙发,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给他发去一条消息。

    第58章 乏善可陈“别为任何人影响情绪。”……

    手机屏幕光亮了一下。

    乔宝蓓低头去看,瞥见是乔星盛的消息,她的心当即提了起来,连忙发消息回复说不用。

    乔星盛:【那个地方很偏,坐车不好去,而且你一个女人不方便也不安全,你确定自己可以?】

    他是想送她去那个偏僻的山村看学生。

    乔宝蓓找了个借口,坚持说不用:【我有助理,不用麻烦你了】

    顶端的人名不断在“对方正在输入中”横跳,数秒过去,乔星盛回复:【好,那你注意安全,有事可以找我。】

    乔宝蓓没再回消息,失神地看着屏幕置顶那列,想起昨天傅砚清说过的话,忽然有些意识到这种微妙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傅砚清现在还是她的丈夫。丈夫介意的人,她是该上点心,主动远离。没必要去赌这个小孩心思是不是单纯,又不是非得搭他的顺风车。

    乔宝蓓去洗手间洗漱梳妆,望见镜子里明显水肿的一张脸,她警笛大作,顿时觉得不能就这样出去见人。

    她连忙拨通内线,让侍应生送些冰块过来,自己则拆开蒸汽眼罩热敷一会儿。

    不过会儿,门外传来铃声,乔宝蓓摘了眼罩戴上墨镜过去开门,见到的却是傅砚清。他穿的仍是昨晚的衬衣,袖口松散地挽在臂弯,手里提了一桶冰。

    乔宝蓓拧门的手缩了回来,刚平复的心如擂鼓般重重跳了下。

    庆幸戴了墨镜。

    傅砚清垂眼,狭长漆黑的眸扫过她那张戴了墨镜也憔悴小巧的脸:“敷眼睛?”

    乔宝蓓很闷地“嗯”了一声,手不自觉拧起衣角。

    她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他怎么就来了……

    乔宝蓓不想被他看见自己不漂亮的模样,在他要进来的时候,连忙拦着去提冰桶:“我、我自己来就好。”

    傅砚清没松手,目光沉沉凝睇着她。

    墨镜里的成像很清晰,只比肉眼看见的稍暗些明度,他麦色的面庞更加硬朗肃冷,乔宝蓓难捱这种眼神,小声解释:“我的眼睛变得好丑,不想被你看见,好丢人的。”

    “你怎么样都不会丑。”傅砚清进来反手把门扣上,嗓音平和而低沉,“去沙发坐着,我帮你弄。”

    乔宝蓓还是不太肯:“真的不好看……”

    她没能拦住,傅砚清直接提着水桶到客厅,取一块干净的毛巾,把冰块里的冰袋拿出来裹好。

    “坐。”

    乔宝蓓不得已,只好坐到他旁边。

    看他已经做好准备,乔宝蓓以两手捻牢墨镜,还是不愿。露出的下巴都皱出核桃皮了。

    傅砚清叹道,有些无奈:“躺下来,闭上眼睛,我帮你摘,闭眼不会看出来。”

    他又言:“一会儿要去村里,你不可能一直戴着墨镜。”

    这都知道。

    乔宝蓓心里麻麻的。

    傅砚清没给她太多纠结时间,在膝上垫了靠枕,以掌按压抚平,示意她躺下。

    纵使百般不愿,乔宝蓓也乖乖躺下了。她还是第一次枕着男人的膝,当即很不好意思地闭上眼,闭得很用力。

    傅砚清摘下墨镜,折合镜腿放桌上,能看出她眼皮红肿得有多厉害,哭了有多久。

    冰袋垫着毛巾向肿胀处按揉,乔宝蓓眉心一跳,唇不自觉抿平。傅砚清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看她雪肤下的毛细血管,略微干裂的双唇,他眸色渐浓晦暗,难抑心底的喧嚣。

    冷热交替着敷,不知是否为错觉,乔宝蓓的确感觉眼皮消肿了不少。

    她任由傅砚清处理,没敢睁开眼,有些搞不懂当下的状况。

    傅砚清的态度太平和了,平和到她很不适应,仿佛昨天的争吵只是她的一场梦。但那怎么可能?他挟制她的痛感,吻痕还那么清晰地留在她身体里。

    她不认为说过那些话以后,他还能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过下去。

    十分钟过去,傅砚清的掌落在她头顶,询问:“睁眼试试。”

    乔宝蓓如梦初醒,轻声说:“墨镜……”

    傅砚清亲自帮她将墨镜戴上。

    乔宝蓓睁开眼,忙不迭从他怀里起身,趿着拖鞋往洗手间躲,确认门是反锁好的,俯身对着镜子把墨镜摘下,认真端详自己的双眼。

    ——双眼皮出来了!

    她松口气,顺便再洗把脸,疏通头发,往手腕抹香膏,确保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得体美观的,她去拧门。

    手握着门把,再度传来轻微的酸麻感,想到要见他,哪怕已经打过照面,她还是会紧张。

    乔宝蓓一点点地推开门,眼光透过偏斜的缝隙,往客厅沙发眺去,瞥见他的身影,手松了几分力。

    好久,她才走出洗手间。

    傅砚清抬眸,与她遥遥隔着茶几相视:“现在去学生家,还是一会儿。”

    乔宝蓓一手搭着小臂,半落不落:“你要跟我去?”

    傅砚清“嗯”了声。

    乔宝蓓不知怎么拒绝,她没有助理,一个人去确实不方便-

    酒店门口停了辆红旗,乔宝蓓根据车牌号,认出是傅砚清派的车,两三步走下台阶,拉开后车座的门。

    她刚弯腰要进去,却见主驾驶的人是他。

    乔宝蓓微顿,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坐副驾。她纠结不到一秒,还是选择坐后排。

    他在斜对角,和她刚好相错,但在后视镜里,乔宝蓓能看见他漆黑的眼眸。四目相视,乔宝蓓捏紧膝上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地址。”他问。

    乔宝蓓怔忪,忙把手机里保存的定位发给他。

    傅砚清收到消息,点开导航,将手机放到卡槽上,随着导航的声音转动方向盘,驶向道路。

    这一幕很熟悉,刚梦见过。乔宝蓓眼角泛酸,按下开窗键,偏头将目光投向外方。

    徐徐清风拭干酸热,她皱着眉,努力看清掠过的风景,放空大脑,但导航的声音仍能传入耳廓。

    傅砚清第一次到医院接她下班时,乔宝蓓还不太敢坐他的车,找了个借口和同事一起走。后来她下晚班,错过末班车,在暴雨天的公交站台下等不到网约车,才上了他的车。

    他的车很干净,不像外表那般破旧,开得很稳当。他极少和她搭话,向来是寒暄两句便没有下文,还要她主动挑起话题,才像个锯嘴葫芦一样张口回应。

    乔宝蓓习惯把人的第一印象贯彻始终,尤其对那些她自认为不值得交往的人。而傅砚清就是这类人,她懒于深究真实面的他,与之周旋,奈何他的存在感太强,总是很适时地出现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不熟悉彼此时,又一贯沉默寡言,对她的满口谎言没有一丝怨言,且从不揭穿,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是个乏善可陈,极好敷衍的男人。

    他长得很贵气,纵使开着破车,穿着毫无亮点的工作服,那双投来的目光也总是锐利清明,天然带着来自上位者的审视意味。她偶尔会为他的眼神恼怒,但他

    就是带着一丝笑地看着她,让人发不了火。

    直至现在,乔宝蓓也搞不明白和他相视的心情。她的面颊会发烫,胸口会发涨,大脑时不时宕机,总之难以像对待那些暧昧对象、前男友一样游刃有余。

    她本能地退缩——但又缩不到哪里去——傅砚清就住在她隔壁。她躺在阳台摇椅上打盹,睁开眼,会看到同样闲适地喝茶晒太阳的他;她推门扔垃圾,会刚巧和他一前一后地顺路下楼;她百无聊赖地值夜班,他就那么凑巧经过,顺路能接她回家。

    她真的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但自从醒来以后,大脑似乎就开始不受控制般,总向她投影那些陈年往事。

    据说人和人的关系开始降温走下坡路时,就会开始缅怀过去,和人絮絮叨叨些烂芝麻陈谷子的酸事。

    他们过去的故事翻来覆去就这么点,没什么新奇的,不起眼,不浪漫,乔宝蓓搞不懂为什么会想起来。这算缅怀吗?不算吧,她从来没觉得那个时候的他有多好。

    她从来不觉得,一点也不。

    轿车绕山而行,越过蜿蜒的道路,从阔亮的碧海青天,再到碧绿森野的甬道里。

    乔宝蓓没眨一下眼,静待水汽在眼眶里蒸发,很有骨气地每再掉一滴泪。

    她看到台栖村的路标石了,也清晰地听到目的地即将抵达的声音。

    这里的山路实在崎岖,往下就是狭窄的陡坡,以便返程,傅砚清开双闪将车停泊在平缓的路边了。

    乔宝蓓没意见,也跟着一起下车,反正没几步路。

    她刚下车,就看见傅砚清开了后备箱,把一桶油,一袋米搬了下来。

    乔宝蓓睁大眼睛。

    傅砚清扣上后备箱门,俯身提起。

    乔宝蓓欲言又止,反应过来这是他准备的慰问品。

    她走在前,故意不与他并肩,很默契地沉默一段路,像持衡一架天平。

    基金会资助的学生有很多,大多是在镇上,唯独那个叫“胜男”的女孩和婆婆住在土瓦房里相依为命,上次乔宝蓓来这里看过她们,但拖着抱恙的身子,也就匆匆待了那么一小会儿。

    烈日已将前天的暴雨湿气烘干,混杂着松叶泥土的草腥味仍弥漫在空气中。

    乔宝蓓顺着记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栋并不算大的土瓦房。大概是情绪一直不高的缘故,看到女孩坐在门口洗衣服的模样,她的鼻子不由一酸。

    眼角多了一团柔软的触感。

    她下意识偏过头,傅砚清垂眉,用手帕仔细擦拭她的双眼,目光极淡,嗓音低沉:“别为任何人影响情绪。”

    包括他。

    第59章 显而易见“你觉得我越界了?”……

    乔宝蓓的来访并非心血来潮,早在高考成绩出结果那天,就已经提前说好过会来。

    具体哪天会见,乔胜男一无所知,所以当她洗完衣服看见乔宝蓓时,脸上先是露出惊喜的神情,再是腼腆而不好意思的笑。

    她下意识要把手上的水擦到身上,但乔宝蓓先握住了她的手,用纸巾仔细地擦拭干净,自然而然地寒暄:“婆婆身体还好吗?”

    胜男点头,“她在做午饭。”随后端起地上洗衣服的铁盆,进屋里唤道:“阿嬷,蓓老师他们来了。”

    乔宝蓓生平第一次听别人喊她老师,就是从这些小孩口中,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她咽了咽喉,耳廓不自觉染红。

    他们站在门外,等胜男放下铁盆相迎,这才踏入室内。

    早知资助人要来,屋里的整洁度已经保持足有半个月。餐桌的布是新换的,遮掩了土黄暗沉的桌面,为保持干净,还覆了层防水透明布,摆在客厅的自行车每逢晴天都会提前牵出去,让出敞亮的窗。

    阿嬷和胜男在厨房合计着偷偷倒掉昨天的剩菜,把院子里的鸭子捉了炖汤。一人炒菜一人杀鸭,难以兼顾待客。正为难时,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轻叩房门,请缨代为烧饭。

    胜男连忙摆手说不用,好一顿争执,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由傅砚清掌勺。

    他握着缠有湿布的手柄,随铁铲的翻腾,在火焰上颠锅,青烟向上飘扬,并未完全往外排气,透过半掩的窗棂,乔宝蓓偏头就能看见油烟里的他。

    她的视线没停留太久,在客厅给相依为命的祖孙分礼物,又谈了上大学的事宜。

    胜男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因为没钱身边就带了一个弟弟,稍大又懂事的胜男被留在村里,由孤寡又心软的外婆代为照顾,一直照料到十七岁。乔宝蓓见多了这样的家庭,担心胜男为了外婆就近找学校,也怕婆婆一个人没人照顾。

    她没什么口才,来之前做了很多腹稿和思想准备,不愿让她们祖孙俩为难。在她印象里,桐兴很多年过花甲的老人只会说方言,听不懂普通话,人也较为执拗不好劝,但婆婆意外的开明,拍着她的手一直念叨,要让胜男读最好的。

    乔宝蓓看了志愿,胜男的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在黎城,其次是稍远的燕北。她拿了电脑在网上代为填写,不由问道:“那婆婆打算一个人住这里吗?”

    胜男点头又摇头:“她舍不得这里,但泠州的婶婶会等我走了以后来接她。”

    再悄声说:“她说我要是不去大城市念书,就要一个人老死这里,也不让我进家门。”

    乔宝蓓心里有所触动,笑了一下:“大城市机会多,等你录取结果下来了,我提前带你去那座城市玩。”

    胜男忸怩地蜷了蜷手指:“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乔宝蓓眨眼:“我也刚好可以放松呀。”

    “那你平时工作一定很忙吧。”

    乔宝蓓脸皮薄,没好意思说自己没工作,只道:“也还好啦。”

    厨房的灶火灭了,五菜一汤摆上桌,乔宝蓓给手脚不便的奶奶盛饭盛汤,张罗了一番才围坐下吃中饭。

    她们原先都很怵傅砚清,但尝了菜之后都纷纷忍不住夸耀。胜男知道傅砚清听不懂方言,婆婆讲一句,她便翻译一句,顺其自然地开了话匣。

    听他们交谈得和睦融洽,乔宝蓓低头扒着饭,偶尔用余光瞄他。

    傅砚清极少向胜男传授空泛又毫无用处的大道理,仅在小姑娘抛出疑问时,适时地作出解答。

    茶余饭后,婆婆忽然扒着胜男的手臂,说了一句话。

    乔宝蓓以为她还要添碗汤,主动问:“奶奶你还要喝汤吗?”

    胜男脸红彤彤,看眼她,欲言又止:“阿嬷问你们谁追的谁,怎么认识的。”

    婆婆知道问话被传出去,发皱的双眼笑弯得眯起。

    乔宝蓓很无奈,不知该怎么满足这个小老太太的八卦心。

    傅砚清却在这时握了下她的肩,温缓地说:“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

    胜男赶忙向婆婆递话,还让她别再多嘴问了。

    饭后,傅砚清扶着婆婆去了屋外晒太阳,两个语言体系不同的人,明显沟通不来,所以乔宝蓓也不怕他胡诌什么,在后厨帮着胜男洗碗。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胜男认真看她漂亮的侧脸,忍不住问了句:“蓓老师,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

    乔宝蓓讶异:“没有呀,怎么了?”

    胜男很生硬地把口袋里的糖送给她,像说广告词:“心情不好,吃块巧克力恢复。”

    她送的巧克力是牌子货的,并不便宜。

    乔宝蓓讶异:“你买的?”

    胜男纠结一下,没好意思撒谎:“不是

    ,是之前成绩下来以后,傅叔叔给我们送的。”

    乔宝蓓问了才知道,原来自从那次敲定资助的事以后,傅砚清也暗暗照拂了他们。不仅改善学校的伙食,还在高考结束后的那天送了全校师生礼品,这个巧克力是她剩下来的唯一一颗了。

    傅砚清让她稍微说些好话,哄她开心,胜男就照做了,只不过哄得很拙劣。

    乔宝蓓不知道说什么好,抚了下她的头,把巧克力塞回她口袋里,郑重其事道:“我心情很好的,你的礼物你自己留着吃呀。”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她又警惕地问。

    胜男摇头:“没说什么了,就让我听你的,一定要去大城市。他还说,不要怕麻烦,女孩向高处看才能往高处走,你就是走出山的人,要向你看齐。”

    乔宝蓓扯了下唇。

    她算什么往高处走?不过是攀高枝而已。

    胜男又和她说了很多话,对她的崇拜溢于言表,看起来既像傅砚清指使的,又像信息差导致的深厚滤镜。

    乔宝蓓从未想过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会如此高大上,又是救死扶伤的护士,又是艺术天赋极高的鉴赏家,一听是傅砚清为鼓舞她们走出大山在信里写的,乔宝蓓忍了又忍,不想戳穿小女孩的粉红泡泡,却又难捱这种“捧杀”。

    她浑身刺挠,擦干桌上的水痕,轻声说:“……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胜男坚持,说得朴素又认真:“傅叔叔还有我们班同学老师都觉得你就是最好的,我也这么觉得。”

    天气预报下午两点会有雨,出了门,天空果然晴转阴,变得乌云密布。

    临走前,乔宝蓓帮胜男把晾的衣物挂在屋里头,把一张红包偷偷塞到她书包里,叮嘱道:“我给你的红包,你可以花在自己和婆婆身上,但不可以交给爸妈,知道吗?”

    胜男不想收,问她红包塞到哪里了,要还回去。

    乔宝蓓找了个无法推脱的理由:“这是上学的坐车钱,你总不能不去报道吧?”

    胜男迟疑几秒:“可是你们都给我发红包了……”

    乔宝蓓语重心长:“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不能混为一谈。”

    “我走啦,照顾好自己和婆婆。”

    她抚女孩的头,撑起伞往雨里去。到停泊在路边的车旁,乔宝蓓没纠结太久,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去把伞折了放脚底。

    车里已经提前开好空调,门一关紧,窗上就冒雾气。乔宝蓓双手放膝目视前方,看着左右摇摆的雨刷,开始为凝重的空气放空大脑。

    数秒后,傅砚清忽地侧身过来,替她拉下安全带,扣到腰侧。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乔宝蓓眼也不眨,呼吸都按下暂停键。

    傅砚清垂首,回身,没和她多说一句话,也没问她走前和小姑娘聊了什么,始终不置一词。

    仅在出了村口,往镇上开去时才问了句:“去看其他孩子吗?”

    乔宝蓓看手机显示桐兴的暴雨会持续到凌晨,摇了摇头:“明天吧。”

    傅砚清“嗯”了一声,转动方向盘,一路驰行回酒店。

    车上看着只有一把伞,停了车,乔宝蓓先下去撑伞,打算绕过去帮他遮雨。

    但傅砚清直接淋着雨下车了,头顶肩边都是水痕。

    她皱着眉,小跑过去把伞仰到他头顶:“你干嘛不等我一下。”

    傅砚清垂眸,提起手里的黑伞:“我带伞了。”

    乔宝蓓短促地“哦”了声,转身将要走开时,傅砚清却倏地握住了她手里的伞柄。

    乔宝蓓指骨有些发麻,不是很想在大门口和他拉扯被人看笑话,所以顺着他,松了伞柄,老老实实贴着他往酒店走去。

    坐电梯上楼,傅砚清往隔壁的套房走去,看样子并没有打算要缠着她的意思。

    趁他即将刷卡进屋的间隙,乔宝蓓鬼使神差:“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他握门的手垂了一垂,侧目望向她,面庞轮廓处于暗淡的阴翳下,显得不太清明。

    沉静的片刻,乔宝蓓怕他拒绝,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有些懊悔说出这种请求。

    傅砚清向她走来时,她提起的心才稍微落了落。

    在目光的注视下,乔宝蓓低着头,说出了他常说的那句话:“我们谈谈。”

    客房的叫餐服务很周到,大约半个钟头以后会把餐点送上来。

    说不清是嫌身上有雨腥味,还是怕坐在一起干瞪眼尴尬,乔宝蓓把傅砚清留在客厅,拿了一套衣裙去浴室。

    洗完澡,吹头发,乔宝蓓高举着吹风机,竟莫名怀念傅砚清帮忙吹头发的时刻。依照今早他敷眼的行径,这个时候把他叫过来,应该也有可能再得到这种服务吧。

    在热烘烘的暖风下,乔宝蓓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终还是自食其力,把头发吹干。

    出浴室,酒店侍应生刚好把晚餐送上来了,傅砚清看见她,把就近的椅子拉开,示意她入座。

    乔宝蓓捻了捻垂在胸前的发丝,很乖地坐到那张椅子上。

    其实她根本没想好要怎么和傅砚清谈判。大概是出于认同他的那句话,才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们面对面坐下来,理应厘清昨天争吵的事,但乔宝蓓心里虚怯,提及的是别的话题:“听胜男说,你给他们学校补助了伙食。”

    傅砚清没否认,“嗯,是有这回事。”

    乔宝蓓:“你还给她塞了红包。”

    “算是奖金。”

    “你还趁我不知情的时候做了什么?”

    傅砚清抬眼,“你觉得我越界了?”

    乔宝蓓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但听他的语气,更像是笃定的陈述句。她默了默,违心又别扭:“有点。”

    傅砚清略一颔首:“我知道了。”

    空气静默了几息,气氛变得凝重而沉默。

    傅砚清放下刀叉,嗓音低沉了许多,像是恳请的口吻:“我向你保证,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事,我不会再做了,也会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看向她,眸色漆黑如墨:“所以答应我,别和我离婚,好么?”

    第60章 找不到卡“去我房间休息,我处理。”……

    听到这种请求,乔宝蓓望向他,呼吸不由放缓许多。

    在过去谈的几段感情里,几乎每一任男友都向她提出过挽留,她并不是没有处理经验。但她……并没有要和傅砚清离婚的意思,一直都没有过。

    乔宝蓓很难形容对他的感觉,可她清楚,离了傅砚清,她一定会因为消费降级而无从适应。

    她想,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或许是可以原谅他的,这是一个心意相通的机会,她可以趁此机会和他说清楚,好好过日子。

    但是万一,万一他只是随口哄骗她,之后再做更隐蔽的监视行为呢?万一他又做了那些不好的事情呢?

    乔宝蓓原以为,吵过一次架以后,傅砚清会和她离婚,再不济,也是把她丢在这里,直接回黎城。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还是像往常一样陪着她。

    她看不懂他的行为,也看不透他这个人,她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缄默的数秒,似乎也演化形成了一个答案。

    傅砚清的心落了落,换另一种问话:“如果你没想好,这段时间请容许我待在你身边,可以吗?”

    他眉弓下深而狭长的双眼,就这么深深地凝睇她。

    乔宝蓓很怕他的眼神,像是闪光灯,会把她照映得原形毕露。她低下头,很轻地应了一声。

    这顿饭他们基本没再说过话,似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像过去那种并不相熟的关系,用过晚餐后,傅砚清没在她这里留宿,而是回到隔壁。

    酒店的套房比老楼房宽敞,隔音也好,乔宝蓓躺在大床上,习惯性睡偏右的位置。她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又侧过身望旁边空落落的床位,不是很适应。

    另一间房里。

    傅砚清结束手头工作,仰头倚着靠椅阖眼按了按太阳穴,片刻后,他将摆有贝壳的托盘从

    一旁拉来,一颗一颗地检查贝壳的胶水是否粘得牢固。

    他不擅长做手工,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把破碎的贝壳重新粘好-

    隔天,乔宝蓓照常像昨天一样走访资助的学生家庭。她没有刻意找傅砚清,也没有等他,抱着一种“说不定第二天他就走了”的想法,如履薄冰地来到酒店门口。

    还是那辆不起眼的红旗,停泊的位置有些偏,但她下到第三阶台阶时,轿车又上前开进了几米,不偏不倚地靠在面前。

    乔宝蓓握紧帆布袋的肩带,伸手去开门。

    未弯身的视线里,那人穿着亚麻的休闲衬衣,袖口里露出一截较深的古铜色小臂,青色脉络缠覆,如树根般。

    还是他,他没委派其他司机代驾,只是换了身衣服。

    乔宝蓓坐上车,眼观鼻鼻观心,如此坦然地接受他的陪同。

    镇上的几家离得很近,他们挨家挨户看过,名单上的人已寥寥无几。

    傅砚清始终任劳任怨地做着司机,给每一户都送了一桶油一袋米的慰问品,他很少再开口说话,沉默寡言得像是她身边的仆从。但没人敢看轻他,即便他把价值千万的腕表摘了,穿着朴素的衬衣,周身散发的气度也不像个普通人,何况他资助了整个学校。

    日薄西山,天色渐晚,看过最后一个学生,乔宝蓓上车坐到副驾驶,忍不住打破这种宁静:“你最近没有工作吗?”

    傅砚清目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解释:“琐事总助会代为操持,会议可以线上开,离开两三天,不会有什么事。”

    前方路况拥堵,傅砚清缓缓停下,侧目看向她:“这种时候,你应该更需要陪伴。”

    乔宝蓓不吃这一套,嘴很硬:“我一个人也可以。”

    傅砚清“嗯”了声,是笃定的口吻:“我知道你可以。”

    乔宝蓓被他这一眼看得颇为别扭,兀自挑起其他话题:“以前你也经常下乡吗?”

    “偶尔。”

    偶尔就是有,有到什么程度,乔宝蓓不得而知。她确信,傅砚清口中的“偶尔”,绝对和她设想的不是一种概念。

    傅砚清:“每次出差,不是很忙的情况下,我会去村里散散心。”

    他是这么说,但乔宝蓓想不到他是怎样散心,满脑子全是他提着油米的劳务样子。她抿了抿要上扬的唇角,“哦”了声。

    傅砚清趁转弯的间隙看她,如此不着痕迹,似乎多看一秒身边人就会消失不见。他沉默着闭口不言,但又有许多话想同她诉说。

    他去乡间探访,不完全出于好善乐施,只是想体会她过去生长的环境,以窥探那些过往。他也想过一走了之,回到黎城按部就班地工作,等她服软低头,主动回到身边。

    维持表面婚姻的办法有许多,挽留的手段也有许多种,他们并非会走向彻底分开的局面。他只是不死心,不愿把关系再破坏得更僵,真印证她说的那句话,将她当做婚姻里的牵丝木偶。

    能有一隅苟安的位置就好,能被她容许地占着配偶的名号已经足够了。从不被选择,到成为她跃迁阶级最优选项,这些年,他也不算白费力气-

    回到酒店,傅砚清去找地方停车,乔宝蓓到大厅按电梯,拿着记事本圈圈画画。

    只剩两个孩子,明天再看两户人家,她的任务就完成了。称不上有多繁琐,不过是送些慰问品,说些讨喜的鼓舞人的话,比她在黎城、一些名利场做的事要有意义的多。

    乔宝蓓收起手记和圆珠笔,深吸口气,望着梯门,胸腔向下浮动。

    无法否认,傅砚清给她提供了很多帮助,单只有她自己一人的话,她没办法做得如此顺遂,博得如此多的崇拜。

    在所有资助生眼里,她是漂亮而富有智慧的,聪明又能干的,不仅有一份忙碌的工作,还有一个贤明恩爱的丈夫,一个幸福和睦的家。这种误解没什么不好,但她总忍不住矫情地想,是不是真实的自己就不会获得这么多人的喜欢。

    从昨夜起,她便一直在这种问题上钻牛角尖,甚至开始抽丝剥茧地细究,傅砚清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她哪一点值得被喜欢?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惊扰得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可她哪里不值得被人喜欢了?有些人还配不上她呢。

    乔宝蓓蹙眉,她是如此深信不疑,从梯门反光镜里捕捉到渐近的熟悉身影,她的深信不疑仿若被扎破的气球,登时漏了气,着急忙慌地去按开门键。

    梯门敞开,乔宝蓓屏着呼吸,与他一前一后地踏入轿厢。四面都是透亮的内壁,她的视线无处安放,垂首望着微微内扣的凉鞋脚尖,似乎成了不二之选。

    七点钟,这个点不算太晚,也不算过早,他们在资助生家里用过饭,没什么可以凑到一起的理由了。

    生出这种想法,乔宝蓓暗叹不妙,真是疯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昨夜,她应该架起审讯灯严刑拷问。问他究竟为何爱她,爱她哪点,一条条、一句句地阐明清晰,好让她昨夜睡得安稳些,不觉旁边的位置有多空旷。

    一个人的深夜,是会忍不住向内里剖析自我,很矫情……不作数的。

    电梯跳转到21层,他们共同走向同一侧的长廊,她在更外侧的房间,傅砚清要往深处去。

    房卡在口袋里,乔宝蓓大脑发热,假模假样从帆布包里翻找。

    她翻找得好用力,好认真,仿佛真要从包里翻个底朝天,找到本就不存在的房卡——

    “找不到卡?”

    头顶传来她预想过的话。

    如金石之声,乔宝蓓的心尖颤动了下,双眼飘忽:“好,好像找不到了。”

    来不及做出演绎,但她慌张的模样足够让人信服。

    傅砚清微眯双眼,叹得很轻微:“我帮你联系前台挂丢失换新卡。”

    ……对哦,丢了又不是真的进不去。

    乔宝蓓为自己并不高明的计划捶胸顿足,不死心:“多久可以好?”

    不等他回应,乔宝蓓赶忙道:“我累了,想先休息。”

    傅砚清顿了顿,平缓地提议:“去我房间休息,我处理。”

    乔宝蓓仅皱眉眨眼几秒钟便妥协了,仿佛是真的累了才不得已采纳建议。

    她跟在傅砚清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套房,同样的房间格局,他这里没什么住过的痕迹,仅在客厅有一台笔记本,一杯用过的茶杯,几叠粗略装订的合同。她那里却像打过仗似的混乱,衣物堆成山,瓶瓶罐罐摆满梳妆台。

    乔宝蓓住房时没有喊清洁服务的习惯,大多数时候,都是傅砚清随手帮她整理。

    眼下她坐在沙发上喝他递来的热水,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他向前台拨号。

    乔宝蓓内心有些煎熬,捧着水,清浅地润了润唇。

    她头一回做这么掉价的事,可他竟一点也不挽留她?

    数秒过去,乔宝蓓没听见他和前台沟通的声音,眼光偷偷斜瞄几下,熟料,在半空中与他稳稳地四目交汇。

    乔宝蓓的手抖了一下,杯沿磕碰到贝齿和舌尖,疼得她发酸。

    耳鸣的瞬间,她听见男人清浅的声音:

    “前台似乎不在。”

    不在?

    乔宝蓓忍着酸麻感,抿唇看向他,眼里有水雾,也有不解。

    傅砚清放下座机听筒,手抄进裤袋里,目光晦暗深沉,蕴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今晚你先睡我这里,将就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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