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见过几回,乔宝蓓也还是不太能适应傅媛雅的突然转变。
上一秒还在聊着陈年往事,问她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会儿就又把她当成女儿问有没有谈校园恋爱。
她都忘了上次编到哪里了,而且之前她有这么和傅阿姨说过吗?
傅媛雅又凑过来问:“上次跟你一起回来的那个,是不是刚谈的男朋友?长得挺黑的那个。”
傅,傅砚清?怎么连他都忘了。
乔宝蓓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说:“……算,算是吧。”
她笑:“这么不确定?还在搞暧昧?”
“我们已经确定关系了。”乔宝蓓温温吞吞道,“也在一起一阵子了。”
傅媛雅笑得两眼弯弯,“谈得开不开心?”
乔宝蓓不知道该这么说。大概是被她的笑容感染,她的唇角也掀了掀,“挺开心的。”
傅媛雅挑眉:“但他看起来很无聊,不会玩浪漫。”
乔宝蓓摇头:“不是的,他只是对事比较认真。”
傅媛雅又说:“长得还有些凶,黑黢黢的一张脸,眉头上还有个疤呢。”
乔宝蓓辩驳:“他性格温柔。”
傅媛雅不以为意:“年龄比你大太多了吧?你一个学生,可是会被占便宜。”
乔宝蓓小声说:“我已经毕业了。”
傅媛雅坚持道:“不行,不太合适,谈一谈可以,结婚免谈。”
乔宝蓓欲言又止:“他会很顾家……也经常给我钱花。”
“你怎么总向着他?”傅媛雅斜睨着她,语气里有埋怨。
乔宝蓓感到头大,面颊涨涨红红,像红皮气球:“我,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是你能容忍一个男人不浪漫,长得凶,年纪还大,哪怕不般配也要在一起。”傅媛雅说得夹枪带棒,掌心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手,状似恨铁不成钢地叹息,“还这么不值钱,给钱花就算合适了。咱们家又不缺钱,你又不缺追求者。”
“外面那么多适合你的,喜欢你的优秀男生,怎么就偏偏看上这么一块硬邦邦又不起眼的粗石?”
“不是容忍,不是。”
乔宝蓓注视着她的眼睛,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很用力地辩驳:“我不否认你说的那些,但我不觉得那是缺点。”
傅媛雅目光平静,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见她如此,乔宝蓓如同被上了发条一样,双唇一张一合地逐次罗列:“他是不浪漫,是有些乏善可陈,但他并非不肯对我花心思,只是实在质朴得拙劣,让人啼笑皆非。他是长得凶,是黑,但他是因为从军历经风吹日晒导致的。哪怕眉尾的疤不好看,那也是他的勋章。他年纪比我大,我也的确觉得吃亏,感觉彼此之间有沟壑,但他比我看得远,见识的多,会给我指路,兜底。”
“我得承认这点,我也不得不承认。”乔宝蓓的脸还是臊的,口舌也微微有些发干,“他给我的,是我没有的,我缺少的,又是他弥补的。我把他当做向上的踏板,享乐的滑梯,我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清楚。”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好,有时候又觉得他蠢。有时候认为这是我应得的,有时候又会觉得良心不安。我……我不觉得他硬邦邦,不起眼,他很好的。”
乔宝蓓越说声音越微弱。顶着傅媛雅投射来的目光,她感觉自己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她莫名担心这个老太太没有把她错当成女儿,只是在戏弄她——想到这点,乔宝蓓的后背不由冒冷汗——这怎么可能?是,是她想多了吧。
思绪往外飘的一瞬,傅媛雅又亲昵地拍着她的手,和蔼慈祥地说:“你喜欢他就好,我也不拦着你。”
乔宝蓓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但这顿饭还是吃得如坐针毡。
下午六点,司机准时在前门候着,乔宝蓓看时间差不多,便拎着包走了。
上车时,她感觉窗外有一道目光,但抬头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轿车扬长而去。男人站在落地窗前,念起瞥见的身影,不由问了句:“妈,刚刚走的那个女孩是谁?”
“砚清明媒正娶的老婆,你没认出来?”傅媛雅讶异,转而笑了笑,“她每天都来我这陪我说话解闷,是个挺不错的姑娘。”-
回到家,乔宝蓓仍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她想,即使傅媛雅是病人,记不清她说的那些话,她也不该那么说。
洗过澡,乔宝蓓蜷在床上抱着枕头,感觉心里格外的空。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手机上,她有点想给傅砚清打电话,问他那些事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从来没和她提起过。
纠结片刻,她本来都打算歇下的,但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
拾起手机,看清来电联系人,乔宝蓓顿时没了睡意,正襟危坐起。
电话拨通,她先发制人地问:“怎么这么晚才打给我呀?你那里刚结束吗?”
从早晨连轴转到下午四点,再开会听旁人议论纷坛争执不下,他的确刚忙完。傅砚清坦言,嗓音很低沉:“嗯,刚结束。还好赶上你睡前的时间。”
“也不是非得每天打电话……”
傅砚清目光微深,“但听你刚才的语气,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乔宝蓓僵了一下,语气飘忽:“…
…才不是。”
傅砚清轻笑,“是我想见你。”
他语气又低了下来,双眸紧锁在她身上:“我很想你,老婆。”
这是一句没什么技巧的情话,但乔宝蓓的心却为之重重颤动。如果屏幕可以被冲破,兴许下一秒,他就会将她抱在怀里,用几近揉碎胸骨的力度。
傅砚清工作再忙,每天基本都会给她打来一次电话。偶尔是稀松平常的闲谈,偶尔是夜里隐晦的情话。
他喜欢隔着电话,带她摸索开发自己的身体,仿佛是为尽不在身边的丈夫职责。
什么职责……胡说八道。想是这么想,乔宝蓓还是红着脸,在他的指示下抹出了一手的林.漓。
傅砚清听着她微弱的呼吸,手也拄着,以安稳而关切的语气问:“老婆喷了吗?”
乔宝蓓呜咽一息。
傅砚清沉沉道:“很棒,给我看一下手。”
乔宝蓓缓了很久,才慢慢地打开摄像头,照向自己的手。她身材丰腴,手指倒格外纤细。灯光一照,看到润泽的指骨和膝下的一圈水纹,她的脸更烫了。
偏偏傅砚清又极轻地笑了下:“怎么这么多?”
乔宝蓓羞得两眼一闭,想直接昏睡过去。
但不行,她还得把现场清理干净,再洗个澡……傅砚清不在身边,真的好麻烦。
时间不紧不慢地度过一星期。乔宝蓓不再是给人打下手的助教,开始每天兢兢业业地备课,站在讲台上给小朋友演讲。她突然有些疲于这种生活,尤其当那些名媛朋友向她发出各类茶会、酒会、宴会邀约时,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又辛苦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工作。
主管要求她去做地推,拍视频做宣传,乔宝蓓找借口推脱了。结果某天,她在社交平台上看见了PO有自己照片的帖子。
五千赞,八百条评论。点开评论区,底下是一些男人在问联系方式,问地址。刘主管大概以为起到了推广的作用,无比热忱地一一回复:【南川街楷弯中心B座4楼,是我们家的贝贝老师~】
看到这些,乔宝蓓感到格外不适,当天直接请了假。
“今天星期一,你不上班?”傅媛雅手里摘着叶子,在做插花。
“我请假了。”乔宝蓓帮她把剪刀递过去。
傅媛雅接过剪刀,在花茎末端打斜地剪断,挑眉问:“怎么突然请假了,是累了?”
乔宝蓓嗯了声:“有点。”
傅媛雅清醒的时候,对她的工作很感兴趣。于是每次去她那里,乔宝蓓经常会分享一些工作方面的趣事。她不喜欢诉苦,何况遇到的大多是些琐事,没什么可讲的。
最后一株芍药别在中央,剪去一片叶,傅媛雅拿纸巾拭了拭手,看向她:“钱少又累,对你没什么帮助,其实不做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砚清怎么舍得让你做这些事?”
乔宝蓓拿抹布扫去桌上的残叶,摇摇头:“我做什么他都会支持我。”
“那可不见得。”傅媛雅扔掉手里的纸团,分不清是认真还是打趣的口吻:“他或许更希望你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去,做他安排的事。”
乔宝蓓哑言:“……他现在不会了。”
她的声音很小,傅媛雅没听见,问她刚刚说了什么。
乔宝蓓含糊地换了另一套说辞。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傅媛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请假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宋瑛婚礼那天刚好是她轮班的日子,乔宝蓓没选择调休,而是直接请假。
刘主管对她有不满的,在电话里专门念叨了许久。乔宝蓓沉默地听她说完,良久,缓缓道:“可是你未经过我的允许把我照片发网上了,这不太厚道,也不尊重人吧,刘姐。”
电话那端停息了一秒钟,刘主管自知理亏,讪笑着柔声道:“可这不是为了配合画室宣传吗?”
“小王老师,孟老师,也都拍过些宣传照和视频,不止你一个。你长得漂亮呀,拍你就火,现在粉丝数都蹭蹭往上涨,来问的学生家长也不少,到时候都报你的班,你的工资也有提成不是?”
如果她还是那个住在出租屋的贫困潦倒的乔宝蓓,或许是会答应这种没什么大不了,还对自己有益的事。如果她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证明自己不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废人,也或许是会忍气吞声。
乔宝蓓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那天的假我请了,不接受调休,工资你扣就扣,我没什么异议。但我希望往后你别再偷拍盗摄我了。”
宋瑛婚礼那天,乔宝蓓以自己的名义随礼,也额外把傅砚清那份捎上。她不怎么参加别人的婚礼,这次还是头一回。
看着宋瑛穿婚纱,在亮丽的灯光下拖曳长裙走向丈夫,说誓词,互换婚戒,乔宝蓓没由来地想起自己的婚礼。
司仪问她是否愿意和身边的人白头偕老;问她是否爱他,不论贫穷或富有,不论健康或疾病……宋瑛说了好几个愿意,紧接着便被丈夫紧紧搂抱着。
乔宝蓓看得眼热,鼻酸,感同身受。想起自己那天起,似乎也步入了名为幸福的殿堂。
请假的这天是周六。隔天周末,乔宝蓓通常会在家休息,哪儿也不去。但她神清气爽,毫无倦意,干脆便带着新研究的糕点去傅媛雅家做客。
敲了两下门,开门的不是熟悉的住家阿姨,而是个面容相当成熟立体的男人。
乔宝蓓微怔,以为自己敲错门。男人却笑:“砚清的媳妇?”
听到名字,乔宝蓓变得犹豫不解:“您是……”
“我是傅晋,按辈分和年纪算,是砚清的表哥。”傅晋自我介绍道,笑得温和,“听我妈说你经常来这照顾她,陪她说话。今天总算见到你本人,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先进来坐吧。”
第72章 怎么留住“别说这种话。”
傅晋替她拎了手上的糕点盒,请示得客气。
乔宝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大脑嗡嗡的,有些没太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看着男人高挑的身影,她欲言又止:“你说阿姨是你的……”
傅晋倒了杯茶递给她:”嗯?怎么。”
“我还以为她只有过一个女儿。”乔宝蓓小声说。
“女儿?”傅晋轻笑,“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姐姐或妹妹。”
没有……女儿吗?这怎么可能。
乔宝蓓呼吸微窒,不由问:“阿姨去哪里了?她不在家吗?”
“她今天出去体检理疗了,没跟你说吗?”傅晋把糕点放进冰箱,看眼挂壁上的钟,“她腿脚不好,每隔一个月都得去医院里就诊。大概还要半个钟头才会回来,你可以先稍微等一下。”
“我在这里做着饭,想吃什么尽管提。”
傅晋拿帕子反复擦拭自己的手,戴上围裙,“听她说,你不仅经常来这儿陪她说话,还总帮她按摩推拿,干这儿干那儿的。她挺喜欢你的,你能来这儿看她,也是了却她老人家没有闺女的心愿了。所以你不用跟我客气,在这吃完饭再走吧。”
乔宝蓓如鲠在喉。
“只是去检查腿吗?”她走到厨房岛台前,不好意思问精神病,缓了好久才组织好措词:“她除了腿以外,没有别的什么事吗?比如说,认不清人,精神状态不好……什么的。我听
说她丈夫走了以后,她情绪一直很低落。”
“情绪低落?因为我爸?”傅晋失笑,将手里的菜浸在水盆里,“可别听她瞎说,都是唬你的。我爸走的那天她还带着我在海岛上度假呢。”
抬头见她拎起沙发上的包,傅晋微怔:“——欸,你去哪儿?”
“我,我下午有些事,就是来送糕点的……”乔宝蓓拧着包包链条,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先走了,就不留下来吃饭了。”
傅晋还要挽留,但乔宝蓓径直走向玄关门口。到门口,她向下拧动门把,刚把门打开,便与外方的几个人视线交汇。
傅媛雅大概是没意料到她会来,脸上有意外。
傅晋匆匆赶来,看见门外的人,笑了笑,“你看,都回来了,要不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佣人和傅晋都在厨房忙活,乔宝蓓推着轮椅,带傅媛雅到偏安静的侧客厅晒太阳。
轮椅摆正好,乔宝蓓松开手,立在她身侧,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偏偏她的喉咙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
傅媛雅的掌轻轻搭了两下扶手,侧目看向她:“你知道他是谁了?”
“我知道。”乔宝蓓缓慢开口,“我还知道您没有女儿,就只有一个儿子。精神状态也很好,除了腿疾没有其他问题。”
她抬眼,眉头轻轻皱起:“所以您一直在骗我?”
太阳透过窗,烘烤着乔宝蓓白净的面庞。她的双颊慢慢透出红晕,眼底洇有水雾,是那么不敢置信,那么的受伤。
她太漂亮,哪怕带有愠色,也实在感觉不到一丝威慑,反而让人不禁生出打趣的想法。
傅媛雅原先并不喜欢头脑空空,举止粗俗的女人,也一直对傅砚清娶了个草包妻子的事带有偏见。但见过本人,又相处些时日,她不得不承认,宝蓓是个极为讨喜可爱的女孩。
她的喜恶贪痴总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和傅砚清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这样的女孩,一旦被欺骗,少不了一场争吵。傅媛雅有些头疼,不知该怎么讲。
她牵住乔宝蓓的手,温缓地安抚:“先坐下,别气,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乔宝蓓是吃完饭才回家的。这顿饭她吃得食不知味,也听不太进别人的话。
傅媛雅给她解释了缘由,说得体贴又妥善。并打起感情牌,苦口婆心地说,自己是真心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
对老人家,乔宝蓓没办法去埋怨,但想起自己在她面前说过的那些话,她便感到格外的羞耻,难堪,无地自容。她不确定傅媛雅是否会将那些话一一口述给傅砚清,她没好意思问,也不敢问。能确定的一点是,她曾在对方面前大放厥词说傅砚清支持自己做任何事,但其实人家心里门清。
抵达家中,乔宝蓓快步走到楼上卧室,扔了手机,将门反锁。
傅砚清半个钟头以后就要到家了,但家中所有门都有对应的钥匙,她怎么防备也无济于事。
乔宝蓓心底涌起很深的无力感,一时上头,便把客厅价值千万的花瓶搬了过去,抵在门上,然后躺在床上用被褥裹紧自己。
暮色四起,夕照斜晖,一辆从南郊返回的迈巴赫在半个钟头后停在楼下。
提前两日归家,傅砚清打过电话,也发过消息报备,但消息始终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在车上,接到一通来自姑母的电话,他才明白缘由。
“我看她应该挺伤心的。要我说,你就不该这样。”傅媛雅以过来人的口吻煞有介事地说,把自己撇得很清,“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这下她明白过来了,一猜就知道是你的主意。”
傅砚清不置可否,挂了电话,下车眺望二楼卧房。强烈的想念灼着他的心口,血液蔓延五脏六腑,趋势他进门上楼的步伐逐渐加快。
一楼,二楼,来到卧室门。他握着门把,向下拧动,只能轻微地转动分毫。
是被人由里反锁了。
傅砚清停顿片刻,缓慢松开手,从旁侧的另一扇门进去。
这里是侧卧,与主卧相隔的墙面上有一扇隐蔽的通行门。原先并不和主卧相通,是为预防这种情况而特地打造的。
结婚三年,乔宝蓓并不知情,回国后的每一天,她从来没有将他拒之门外过,所以他从未用过这扇门。
打开门,通向的地方是主卧客厅。傅砚清拧了拧领带结,辗转向卧室。
空气里循环流通着熟悉的安神香,偌大的床榻上,鼓伏着一道身形。
傅砚清脚步放得更轻缓,踱到床榻边,看见露在外头的金发后脑,目光变得幽深,呼吸不由轻敛。
他无意去打扰,只想抚起一缕头发握在掌间以解牵念。但手刚伸去,床榻上的人便倏地皱眉转过身。
混乱的思绪占线,乔宝蓓还没进入深度睡眠。她闭着眼,并非对外界无知无觉。感觉眼前像有什么在遮挡,她不由睁开双眼。
窗帘分别靠拢在两侧,并未遮罩打斜落下的余晖,男人的身影轮廓被渡了层轻薄的光边,映衬得面庞更深邃漆黑。
视线里骤然出现一个人,哪怕是熟悉的,她的心脏也不由重击一拍。
乔宝蓓“啊”地一声,本能起身向后退。还没退得多远,手便被男人的掌箍紧。
“是我。”傅砚清出声提醒。
适应昏暗的环境光,乔宝蓓认得出他,但仍然心有余悸。
太阳穴震得她头疼,她的脸上既有惊疑,又有惶恐:“你……你怎么进来的?”
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把门锁上了……
不,不对,这不是关键。
想起他的欺骗,乔宝蓓努力平缓心律,但望着他,眼眶却不自觉发酸发涨。她的心底如同潮水般翻一阵涌一阵,有深深的念想,也有忿忿的埋怨。
傅砚清跪膝在床上,展开另一只臂弯,将她收拢揽进怀里。
乔宝蓓是跌落进去的,称不上身不由己,却也使不上力。她伏贴在他身上,鼻息间流淌着男人清冽的沉香,想深深嗅着,大脑里那根弦却时刻紧绷着。
“骗子……”
她的手绵软无力地抵着胸襟,一下又一下。
“骗子、骗子!你松开我……!”
傅砚清被拍打得纹丝不动,手臂不仅不见任何松懈,反而越抱越紧,令她如同陷入泥泞沼泽般挣扎不开。
他颔首埋在她肩窝,气息浮浮沉沉,又痒又热。乔宝蓓不堪其扰,闷闷地揪紧他的领带尾,以此作为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傅砚清才慢慢松开她。在耳鬓厮磨之际,他还侧首吻了吻她的面颊。
这枚吻激得她身颤,拉远距离时,乔宝蓓不由扬起首扇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地响彻卧房。
傅砚清的头偏了偏,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那双眼深深浅浅,晦暗不明。
从前乔宝蓓害怕他的每个眼神,极少敢与他对视,但此刻她胸腔起伏得再大,也并非因为怯虚。
傅砚清正视她,声腔低缓温和:“消气了么?”
她没说话,停顿几息,他又问:“还要再打一巴掌?”
乔宝蓓的指头动了动,大脑却有些转动不过来。
这算什么……
把她的巴掌当做赎罪券了吗?
她眼睫颤了颤,闷声质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联合傅阿姨伪造一个莫须有的病情和根本不存在的人,就为了让我心软,留下来在那里做护工?”
她思路清晰,声音越发不稳定,“表面让我照顾她,安抚她的心情,实际上只是为了牵制我不去工作,安心待在可掌控的范围内,做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然后再套出一些让你听着舒服的话,是吗?”
“你明明说过不监视我。”乔宝蓓颤着控诉。
傅砚清温声驳正:“我没有监视你。”
“这还不算监视?你应该没少打电话,问她我在那里过得怎么样。”
“这段时间我只给你打过电话。”
“好,那你为什么骗我?”乔宝蓓吸了吸鼻子,认真地质问,“你不可能不知道她不仅没有精神疾病,有且只有一个儿子。”
傅砚清默了默,应了一息:“我是知道。”
“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扯出这么荒唐的谎言,把我骗得团团转。”
想起当真的话,无意间说出口的事,乔宝蓓的脸又烫又疼,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她以掌抹面,忍不住讥讽的发问:“是根本就不想我出去工作,要我一直在你身边做个什么事都要依仗你的废物?还是觉得我做的工作
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事业?”
傅砚清没有回答,反倒让她更恼火。
一股气血涌上心头,乔宝蓓翻身从另一侧下床,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她刚到客厅沙发边缘,手臂便被人牵扯住,将要往怀里揽去。乔宝蓓踉跄一下,赶忙甩开他的手,从怀里挣扎出来。
傅砚清没有强求,低头看着她,沉声承认:“我是不想你出去工作。”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种工作占据太多时间。”
整日早出晚归,和没有经过筛选的人来往,做着无关紧要的事。十几天的电话通讯,分享一些他并不知情,也无法参与的内容。
他以浅薄的幻想,试图去感同身受,但也不过是被隔绝在水面上的浮萍。他娇惯的,纵容的,住在温室里的妻子不再依赖自己,而去另择根植、墙面攀附。他无法扼制地焦虑,也实在不明白,明明已经吃过苦头,跌过跟头,为什么还要去找这么一份无足轻重的工作。
编织一个谎言,一个恰当需要她的,又极度有意义的事情让她有事可做,但竟并未将她完全挽留,还在这种时候被拆穿。
傅砚清明白,谎言终有一天会浮现水面,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祸端。但总好过让她在外面吃苦受累,认识毫无意义的人要好。
他深深地看着她,拥抱不得,便要去牵起那只掌掴的手,看那里是否还泛红。
乔宝蓓却向后偏了偏,站稳脚跟,滞涩地说:“所以你就是觉得没用,觉得浪费时间?”
她是多么的聪明,说得如此难堪,如此一针见血。
傅砚清唇角翕动,心里感到一丝宽慰,又有种被人攥紧命脉的紧迫。他该去遮掩,去辩解,以来缓解谎言带来的冲突。
可他又不禁疑虑,自己该如何留住她,令她彻底攀附,无法离开自己。
他深深地沉了一息,没有违心地恭维逢迎,也发问道:“你认为这很有价值?”
“你不觉得,这对你而言太累,太大材小用?”
他还是不忍说出过重的话。但这些看似轻柔的问题,又如同锥子般钻进她心里。
乔宝蓓不由笑了下:“我算什么大材?”
“从前我做的都是什么工作?护士、平模、洗头小妹、看店的前台……这是很普通的,很容易被人替代的,被人看不起瞧不上的工作。别人问起,我一说,就要遭受异样的眼光,上下扫视的眼神。我不觉得那些有什么,那是我以前穷的时候赚钱的途经,但我现在没办法做,也不想做。”
“挑挑拣拣,模特光鲜亮丽,可以穿得漂漂亮亮,被人吹捧。我以为我能适应,但我根本忍受不了受人指挥推搡。我还做错事,莫名其妙地拍了一组让彼此不开心的婚纱照。你不舒服,我也窝心。之后我和人说清楚了,不做了,找了一个还算体面的能适应的工作,你为什么非要阻止我?扯出这种谎?”
“你给我安排的护工,是什么非我不可的工作吗?……还说我有材,材在哪里?帮你照料家里人这种根本无法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想把我困在那里,为什么要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兜在眼眶里,浸红了双眸。
傅砚清凝睇她,觉得很刺眼。他像走在钢线上,摇摇欲坠,失控感越来越重。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动。
缄默片刻,他喉结滚动,眼底也渐渐染了热意:“这的确没什么价值,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你。”
“上次我提出让你做助理,不仅仅是为了让你待在我身边,也是想让你熟悉风泰旗下的产业。我们是夫妻,我名下的企业,你应当去从事管理。我不觉得你在外面替人打工能实现得了什么,无非就是拿着底薪吃苦,认识乱七八糟的人,受人欺负。”
“——你何必出去吃苦?”
傅砚清紧紧皱着眉头,再度去牵她的手,才刚碰到,乔宝蓓又甩开他,往后退。
他向前,她便后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才的温存仿佛已不存在。见她的背即将要抵到门板上,傅砚清没再逼近。
乔宝蓓缓了很久,才仰起一张哭红的脸,哽咽地问:“你为什么就觉得我容易认识乱七八糟的人,被人欺负?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脆弱,脆弱到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依附你?”
她泪如雨下,身形颤抖得如筛糠:“我和你姑母还信誓旦旦地说,不论我做什么你什么都会支持。你就是这么打我的脸?”
傅砚清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攥紧手又松开,“我支持你。你想自立,想工作,我都愿意支持,但你……”
“这有前提条件,对吗?”乔宝蓓打断他,一字一顿:“我要被你包装,在你的管辖之内。所谓‘都愿意支持’的前提条件,是需要经过你首肯,而非我的意愿。”
“我不会再信你的话了,你总对我撒谎,瞒着我偷偷做这种事情!”乔宝蓓抹开脸,伸手去拧门。
门把并没有被轻易地打开,是被反锁了,只能轻微地转动分毫。
乔宝蓓向前一步,脚趾抵到一个硬物,往下看,她压在门前的花瓶还好好摆在这里,没有偏移分毫。
她的大脑已成一团浆糊,见状,更是混乱不堪。
傅砚清趁此机会掌住门板,很轻柔地牵她的胳膊,低声下气:“别走。”
乔宝蓓被往后拉了一下,思绪回笼,不由抬起头看着他,翕动双唇:“……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还有别的门?”她想也没想,异想天开地问。
傅砚清双眼微暗,不愿再扯谎:“侧卧有扇通行这里的暗门。”
暗门……
她住了将近四年的地方,竟不知道还有暗门这种东西。
但他这个人,都能在她手表装GPS,窃听器,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骗子,变态……”泪痕被周而复始地覆盖,她的双眼哭得很肿,上气不接下气:“我就不应该和你回来这里,再受你管控。早知道就该和你离婚,带着你分给我的财产搬出去住!……唔。”
傅砚清抱紧她,手掌护着她的后脑勺,欺身吻住。
他吻得毫无章法,像是只为堵塞她的话,深而厚重地覆盖,磨砺得双唇发红发烫。
良久,在她的拍打和用力的啃咬下,才渐渐卸去力量,撑在她肩边,半是强硬半是恳求地沉声:“别说这种话。”
“别说。”
第73章 唯一礼物“修好它,你再走,好不好?……
争吵过后,她将傅砚清拒之门外。
隔着一堵墙,乔宝蓓双腿曲立地蜷缩在沙发上,分外精疲力竭。
她的脑子很乱,一会儿想自己在傅媛雅面前说过的话,一会儿又想刚刚的争执。谎言,巴掌,意愿,暗门,亲吻。她无力去钻研寻找那扇暗门,身体很累,很沉,大脑也混沌成浆糊。
但荒谬的是,在她脑海里闪回最多的,是傅砚清蛮横无理的拥抱,欺身而来的吻,以及他低沉的哀求,布满血丝的双眼。
她为自己感到委屈,也为刚才的口不择言感到懊悔。
傅砚清是不可能跟她离婚的,她百分百确认。他只会为这句话黯然神伤。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被骗了,
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也实在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扯出这么荒唐的谎言。
傅媛雅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很轴很古怪的男人,搞出这种事……可悲可笑。
吵过架,除了哭得她头疼以外,乔宝蓓不觉堵心,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缓过劲,她像往常一样去洗漱,换身衣服,回床上休息。
强烈的情绪波动后,哪怕再累,也很难入睡。乔宝蓓不逼迫自己强行关机,面无表情地刷短视频、短剧放松心情,但双眼哭得红肿发酸,根本没办法长时间睁着。
她看了一会儿便放下手机,阖眼侧躺着蜷缩成虾米。
一根神经线牵扯着她不由在意起屋外的人。乔宝蓓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傅砚清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摸黑进来,像狗皮膏药一样悄无声息地躺在她身边。
她太累了,脑子转不动了,对他这种行为不会太过排斥,所以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傅砚清并没有进来打扰。他在侧卧客厅沙发枯坐了一整夜,从黑夜到天光乍现,都如同一尊石像纹丝不动,唯独手心在摩挲着手串。
掌间的手串不是佛珠,是他精心缝补,却仍然破碎不堪的贝壳手链。
一旦起了争吵,他便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宝蓓曾经对他示好的时刻。那片段像绷带,将他一圈圈地缠绕起,令他如作茧自缚般安然又透不过气。
回忆最早可以追溯到那场车祸,那次人工呼吸,然后是搬家之后的示好,她对他的第一次微笑,她送过的便当盒。求婚时,她落下的眼泪,她松口答应的拥抱;婚礼上她温吞自若的誓词,在众人见证下的亲吻。
促成婚姻,他花了整整492天。几时车祸修养完好,几时再遇她,搬到她隔壁……年,月,日,天气,穿着,场景,他肉眼所见,书写过,翻阅过,是如此的铭记于心。
被调任海外,他不舍放下她,牵着她赴欧,又为她办理入学。
乔宝蓓总不爱读书学习,她磕磕绊绊地习读美术史,学习上流礼仪,宛如蹒跚学步,摇摇晃晃的稚童。她是如此依赖他,说是由他一手扶大也不为过。
做这些,是为弥补她学业非自选的遗憾,也是为烙印独有的痕迹,直至今日,乔宝蓓身上仍有潜移默化的习惯,耳濡目染的思维。他教导她,亲近她,渗透她,她该与他密不可分,亲密无间、
分明她习惯他,不再惧怕他,肯亲近他,又不舍放弃现有的一切。傅砚清无法理解,也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提出离婚。
她是不爱他吗?
迄今为止,连一丝一毫也没有?
所以总能这般坦荡,这般赤裸地抵触他,连虚与委蛇地遮掩粉饰也不肯?
傅砚清翻来覆去地追忆过去,抽丝剥茧地揣度深想,眼望关系愈发亲密,却没有找到一丝被爱的证明。
她是不爱他。
她从来没对他说过爱,一句也没有。
她从不欺瞒他,所有的示好,都是有利可图。
他早就知道,也早已接受,对此习以为常。
可她怎么能不爱他,无视他,践踏他的底线和最后的乞求?
明明关系已经和缓,已经往好的方向行进。她会主动向他索要一切。杏爱,认可,嘉奖,亲吻,还有拥抱。也会向他飞扑而来,攀缠他,吃吃地笑谈捉弄他。
所谓的提离婚,会不会也是一次戏弄吗?
他是不是可以当做,她不是不爱他,只是在戏弄他?
还是说,她根本是技艺精湛了,用足可瞒天过海的演技欺骗他,让他误以为她是爱她的。
欺瞒他,能不能当做一种用心?
傅砚清感到无比的混乱不堪,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欺骗他。
他为这种捉摸不定而惴惴不安,困心衡虑,更无从比量,坦荡地示好索要和编织爱意欺瞒他,到底哪一个更能让人接受。
但他清楚,他无法接受离婚,更没办法想象离婚之后的生活。
傅砚清以掌抹面,指骨抵着面庞,指纹几近要在皮质上剜出红印。布满血丝的双眼煞红阴沉,翻覆着沉抑的泪,喉结因透不过气而不断上下滚动。
晨起的手机铃声在这时打破寂静。
傅砚清一动不动地沉坐着,良久,眼眸才像个生锈的轱辘慢慢转动。
牵动他的是公司繁冗的事务,也是宝蓓将要清醒的意识。
他起身,高挑颀长的身体仿若神魂未归,左右徘徊,踱步一段路后,才想起要去洗漱间。
西裤腿磕到茶几边沿,漱口杯被无意间磕碰落地。傅砚清以掌撑着盥洗台,慢慢将自己支起,与镜中人相视。
两夜未修边幅,他偏分的碎发凌乱不整,双眼红得吓人,下颌也长出密密匝匝的青渣。
这太狼狈。他不想宝蓓看见他这副模样。
傅砚清将腰间衬衣拢进腰带里,重新打好领结,俯身掬水洗面。领带夹不知所踪,致使领带垂落进盥洗盆,被水流所浸湿。他起身扯下来扔进一旁,打好泡沫修饰下颌胡渣,整理发丝,再把纽扣解开两颗。
暗门无锁,但他不能借此入内。傅砚清进入主卧对面的房间,开了一线门缝,以供观察屋里人的动向。
他伫立在门后,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扇门,既希望被推开,能见到她,又怕落落大方地敞着,看见她牵着行李箱。
疑虑爱或不爱,离婚或复合,他已经备受煎熬。如果连见面都成了奢望,他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傅砚清缄默地等候,直到半个钟头后,才看见那扇门被慢慢推开。
他目不转睛地凝睇,神思几乎都压在视网膜上。当乔宝蓓出现眼前与他四目相视时,他只觉双眸热意更深,丝毫未觉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片刻后,想起要为自己做遮掩,他高挑的身骨如同超负荷般,行动得迟缓又谬误,没来得及关上门,便被一只手挡住门框边沿。
“你在干什么啊?”
乔宝蓓径直闯入,仰起那张素净漂亮的脸。
如此近距离,他又本能地松开推门的手,以掌去掩她的后脑,以免磕碰。
他的身体,从来只为宝蓓本能地条件反射。怕她反感,宽厚的掌克制地悬在头顶,并未落下来。
乔宝蓓眼睫微动,下意识往后偏移,离远他的手,却见他深浓晦暗的双眸洇出了难忍不堪的意味。
就好像她走在街上无意躲闪路边的流浪犬时,那条狗发出的低低哀鸣。
声音,目光,这些音画能相应重叠。
眼前的男人比她高大,总是不苟言笑,令她发怵,但现在她一丝畏惧也没有,反倒生出高高在上的怜悯。看他行迹怪异地隐藏在门后,她即感到荒谬可笑,又觉得可悲。
他何必要这样?
乔宝蓓难抑心里的繁杂,不由放软语气:“你怎么又在偷窥我?”
傅砚清不着痕迹地敛去哽咽,维持声腔平稳,“碰巧开门。”
乔宝蓓“哦”了声:“所以你昨晚一天都在这里睡?”
任何谎言都无隙可乘,他不愿信用一掉再掉,克制地说:“在你隔壁。”
乔宝蓓没有细琢磨,望着他看似清明整洁的面庞,仍能从各种迹象端详出他的疲惫。深红的眼眸,乌青的眼睑,下颌边涔出的血线。
根据这些,她几乎能想象到傅砚清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
他太固执,也太病态,像拥有极重的焦虑症的病人。
乔宝蓓缓过一回气,硬着头皮道:“我想和你谈谈。”
下瞬,傅砚清倏地握住了她的腕骨,薄唇自然下垂成弯曲的线,眉头也皱着,眼底的红热更深。
乔宝蓓读得懂这种情绪,温声安抚:“不是离婚,我没想和你离婚……昨天……是我一时冲动,对不起。”
她习惯道歉,虽然听着轻飘飘,但效果总是很好。又或者说,傅砚清对她总是宽容
的。
“是我伤到你。”傅砚清沉沉道,手松了松,仍拢着。
“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你隐瞒,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
“我们别说这个了,我知道我的错误。”乔宝蓓摇头。
傅砚清双眸暗了按,胸腔很明显地起伏,呼吸不算平缓:“那你想谈什么?”
乔宝蓓轻启双唇:“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太容易焦虑,也太固执己见。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相……”
“你要和我分开?”
他捕捉到关键词,语气不由加重,手也不自觉用力。
这股力仿佛将她框起了般,令她不得动弹。乔宝蓓的心颤了下,声音微弱下来:“只是一段时间……让我们彼此冷静冷静可以吗?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不好……”
“我很好。”傅砚清去捧她的脸,掌心在颤抖:“你看着我,宝蓓,我现在很好。”
他眼里有泪,没落下来,喉间如被砂砾堵塞,撕扯般地哽咽:“我知道瞒你骗你是错事,我知道不该那么做。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不会再犯。也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阻碍你做任何事。”
“不能离婚,别提,也别跟我分开。”他低伏着身,用强硬的口吻乞求。
他的面庞越靠越近,手也愈发用力,攥得她手臂很疼。乔宝蓓双眸起雾,看不清人:“傅砚清你别这样……”
“你别这样……”
想象中的吻没有汹涌地扑来将她吞噬。傅砚清只是俯身,紧紧将她圈抱在怀里,用几近揉碎她的臂力要把她融在身体里。
她没有垫脚,如同落了雪的枝丫,因不堪重负而向后仰着腰骨。
这个拥抱总能令她安心,但此时此刻,格外厚重,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想挣脱开。
乔宝蓓使了浑身的力气去推搡,摆动。可他的臂弯却丝毫不见松懈,不仅如昨日那般难缠,还更加收紧了。
她闭了闭眼,只能任他去。
房间落针可闻,他不算匀缓的呼吸是那般沉重、用力,像在刻意克制地平静。
乔宝蓓不知道在这个缄默的时间缝隙里,他究竟恢复了多少理智。她很残忍,忍不住打破这种沉寂。
“你听我说。”
话音落下的数秒,傅砚清仍然纹丝不动。
乔宝蓓吸了吸鼻子,试着诉说:“上次我就想过和你分开一段时间,是我深思熟虑过的事。不是气话,也不是想和你离婚……分开不等于离婚,我希望你可以明白。”
“我觉得我们彼此都需要喘息的空间,去冷静,去好好想想怎么合适地对待彼此。我不想做一直攀附你的那个人,站在你的肩上才能眺望世界与你平视……这并不对等。”
“你应该把我当做一个完整的个体,而不是千方百计控制我,将我豢养在牢笼里。”
“考虑了多久?”
傅砚清晦涩地发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是桐兴那次?”
他缓慢松开臂弯,在可以相视的距离里,乔宝蓓迎上他的目光,应了一声:“……是。”
傅砚清掌着她的臂膊,面庞有一行极浅的痕迹:“所以那个时候开始,你就谋划着这些?”
“我是根本没想到,我没想到你还会再做出这种事。”
乔宝蓓摇头,眼光潋滟:“那时你让我冷静,可是现在看来,最该冷静应该是你。你太喜欢监视我,控制我,也不信任我……你没有变过,只是坦然地接受,纵容我的惰性贺不堪。你觉得这样很好吗?从前我或许是贪图享乐,不在意这种事的,但我现在没办法心安理得,彻底闭上双眼沉沦在你编织的摇篮里,听你的话,闯些不痛不痒的祸端。”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之,我想要被你认可,想做独立站在你身边的人。我气你欺骗我,可我更气被你这种拙劣谎言耍得团团转的自己。我想长大,我想变得聪明,不是什么事都依仗你的废物。”
情绪复而涌来,她眼尾的光落到唇边,是那样咸涩:“你放开我,给我自由,给我一点独立成长的空间。也放过自己,去适应去学习正常的亲密关系。”
“你病了,要好好去疗愈,自我愈合好伤口……你答应我,傅砚清。”
不是乞求,也非商量,而是要他低头,去接受这一条件。
心底的山石在失控地轰塌,下沉,与胸腔共振,与呼吸同频。他深深地看着乔宝蓓,沉默又沉默,灵魂在无声地撕扯。
他怎会听不明白,又怎会不答应?这是他可怜可爱的妻子提出的要求。
拥抱的温存已不在,傅砚清的手垂到了她的腕骨上,感受着最后的温度,但那里是那般冰冷孱弱。他攥着,还是舍不得,打从心底地舍不得放开她去追逐所谓的自由。
袖口的链条落了下来,像在提醒他这段关系的破败。傅砚清垂下眼,停顿数秒,牵起她的手,将其放在掌间,哽咽着喑哑的声息:“修好它,你再走,好不好?”
掌间,那是什么?
需要修好的,是什么?
乔宝蓓隐约感觉到什么,低头看去,呼吸停了又停。
是贝壳手链。
那串被她扯坏的,却由他粘牢,重新串起的贝壳手链。
最廉价也最不值一提的……
唯一属于他的礼物。
第74章 海中捞月这是最接近被爱的时刻。……
编织一串手链并不是难事。
但想将扯坏的,踩碎的贝壳修复如初完全难如登天。
乔宝蓓不确定傅砚清是不是在故意为难自己。不过这般怀疑他,似乎又成了一件残忍的事。
傅砚清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留下手链给她,打上领带,穿上西服,又像正常人一样去公司。
一切的行为仿佛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不能有一天松懈。
乔宝蓓对着手链茫无头绪,浑然不知门口那辆迈巴赫停泊了许久。久到超时,车里的人也吝于发号施令,只是缄默无声地注目着楼上的窗。
他给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滞留时间,时间罄尽又延长,周而复始。但这不过是等待伤口结痂又撕开,除了感到阵阵钝痛,毫无任何用处。
拖延到十一点,不见人来的助理打了一通敦促的电话。
傅砚清用最平常的口吻回应,良久,才让司机驱车。
在驶离的路上,他的脑海里仍不断闪回,重复,倒带那些争吵。想驳回那则被下达的病危通知书,但又不由生出返回家中,将宝蓓束缚在身边的冲动。
他怕回去,家里已经没有她。又怕无休止的争吵,耗尽本就寥寥无几的感情。
左支右绌下,傅砚清违心地选择那条最正确的,不得不走的路。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退让能换回她的心软,就像上次在桐兴时那样-
碎裂过的贝壳已经不能充当装饰物,弹力线也需要替换新的。乔宝蓓在家中找了很久,才凑到合适的材料将手链重新串起来。
被替代的那些贝壳,她没有扔掉,都装到绒布袋里,和手链摆在一起。
做完这些,也就花了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
乔宝蓓拿着手链,静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旋即起身,去房间里翻找自己的证件。
傅砚清没有把那些证件带走,也没有故意上锁,或是命人把她困在这里管制。
她背着包下楼到客厅。住家阿姨就在厨房里忙活,和往常一样,跟她打招呼,布餐,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好做准备。
乔宝蓓舀着汤勺,温声打马虎眼:“你做我先生喜欢吃的就好。”
“他喜欢吃海鲜……清蒸鱼。你给他做就行,不用做我的,我这段时间要出差。”
“出差?”阿姨很意外。
乔宝蓓微微点头,也不算撒谎:“画室办了个采风活动,我得跟着。”
吃完饭,她应该按照计划,安安静静地离开这里。但拎起包,她又不由辗转到书房,驻足看了会儿墙上的那幅画。
肖像挂得很高,需要搬来椅子垫脚才能把画框给取下。
乔宝蓓没有这么做,而是坐在书桌前,给傅砚清写一封信。
她没什么文化素养,写不来文情并茂的内容,只不过是觉得自己走之前得留下点什么。
抓耳挠腮写了很久,乔宝蓓才凑出一整张内容。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说。或许是刚刚已经争吵过,聊尽了,不想把车轱辘话来回碾,所以落笔总是很困难。
将信折叠,压在一个摆有手链木色方盒底下,乔宝蓓叮嘱佣人不用进书房收拾卫生。
走出家门的那刻,阳光很刺眼,也很晒。乔宝蓓本能撑起伞,躲在阴影下,去车库里取车。
她庆幸自己会开车,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自己掌舵方向盘。
能顺利出逃,在乔宝蓓的意料之外。她以为傅砚清会不断纠缠,再做出过激的行为,也以为自己出来后,会和昨夜一样睡得安心。
但真正离开家,开出一段路,在不远不近的十字路下停驶等绿灯,她心里却泛起密密麻麻的涩痛。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
好像她把一条狗抛在路边,厉声训斥
它不能动,走出一段路,总觉得它就摇着尾巴跟在身边。但一扭头,狗的的确确在原地待着等她,即使她走到近乎要看不见的距离。
乔宝蓓眼角泛酸,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比喻感到可笑,却又不由落下泪。她低头用手擦拭,在绿灯亮起时,继续向前行驶。
开过几条街,横跨两三个区,乔宝蓓将车开进一处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坐电梯上到最顶端的一个两百平小复式。
这里是她原先专门放芭比娃娃的屋子,没怎么来住过,刚好和画室挨得近,打算这段时间就先住在这里。
钟点工已经提前收拾出屋子,给她换了被单。
乔宝蓓脱了脚上的鞋便扑到床上抱紧枕头,晒起暖融融的日光浴。
躺倒在云端似的棉被上,她的心似乎才找到可落定的锚点,不用再飘荡浮沉-
开完会议,晚间有一场饭局,是要接待合作方。傅砚清没有顾虑太多,让身边助理代劳,自己则驾车回家。
解锁入门,鞋柜还仍有一排乔宝蓓常穿的外出鞋。傅砚清凝目扫视,发现缺了一双。
他放上自己的鞋,步伐缓慢地向里走,刚到客厅拱门下,便闻到厨房餐厅做饭的香气。
厨房里,阿姨在熬汤汁,见人来了,便主动问是不是要现在吃,她先把保温箱里的盛出来。
傅砚清静默地环视了四周,不见乔宝蓓的踪迹,喉核微动,应了一息。
阿姨放下手里的铁勺,把箱盖翻起,将做好的几道菜给端到桌上。都是些海鲜类的家常菜。
傅砚清看得出菜色的变化,也能看见摆在餐桌的只有一碗饭和一组碗筷。他没有入座,也没有问乔宝蓓和她说了什么,但阿姨还是乐呵呵地开口说,都是夫人去采风之前特地叮嘱过的。
她要去采风,傅砚清还是头回听说。也不知这是出远门的借口,还是真实的行程。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已经出走的事实。
尘埃落定,傅砚清没有什么胃口,只因为阿姨说的那几句话而动筷。
他机械式地用餐到七分饱,拿纸巾拭去唇角,指腹用力到几近是剜刮的力度。
饭后,他在桌前坐了片刻,终不由问起阿姨,她走前说过什么。
“她说这几天不回来,也没让我帮着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停轻便的……哦,对,她还说过书房不用收拾。”
从公司到家,除非要一起吃晚饭,傅砚清通常会先去书房。家里佣人,尤其住家的阿姨,已经摸清雇主习性,也知书房不用特意打扫,所以用不着嘱咐。那么,就是乔宝蓓把临走前的重要之物留在了那里。
想到这点,傅砚清已经站在门前握住把手。
他静默地伫立着,没有向下拧动。对这个长待的房间,竟生出一丝抵触和恐惧心理。他最能清晰地自我剖析,尤其在此刻。
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妻子已经离家出走。不是在这一秒,不是在上一秒,是在他前脚走后的任一一个时段,在他不知情的时候。
这个家不会有她的存在,为什么会认为打开这扇门之后,就能看见她?
他至于总对她抱着如此丰满又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肝肠寸断?
对她,他毫无底牌可言,也再无任何信用,挽留的方式如同海中捞月,怎能留得住?
内心的喧嚣在不断地翻涌,良久,傅砚清才拧动门把向内推。他的目光缓慢地随着走动而推移。书架前,沙发上,窗户边,办公桌前,他一一扫过,都没有看见乔宝蓓的身影。
傅砚清拧了拧领带结,眼尾微微泛起热,他转开步子,视线刚好落到在书桌上的方盒。目光落定时,他没太反应过来,停顿片刻,才阔步走去,将其拾起。
手链被乔宝蓓修好了。但说是修复,其实是利用其他材料填补稀稀落落的间隙。
珍珠、金子,钻石耳饰,错落有致地串起,放在他的掌心,并不是很适配。但傅砚清还是极为珍惜地拢合,颔首贴到唇边。
傅砚清边戴着,边看桌上另外两样原先不属于此的物件,动作有些急切,却又轻柔地怕扯坏。
戴好后,他捡起那封信,一字一字地往下看,看到其中一行,他眸色渐暗,去拨开盒子锁扣。
里面放的是乔宝蓓预备未来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副胸针,她亲自设计的,不曾假手于人,他也并不知情。
傅砚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未知的惊喜感,毕竟他总是监视乔宝蓓,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他不知她暗地里准备过这个,见她偷偷绘制过图案,以为是资助的贫困女孩才能拥有的礼物,没料想,她也为他设计了一款。
胸针很漂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并不轻盈。
傅砚清注视了许久,几乎快忘记呼吸。
他不知是她准备充分,还是自己太好满足,他的心在此刻悄无声息地安定下来了,也愿意妥协接受等待她的唯一选择。
乔宝蓓给了他一个甜头,也给了他一个期限和愿景,哪怕她蛮不讲理地苛求他不能发任何消息,任何电话骚扰她,她也承诺,会在想他时,主动给他拨来一通电话。
她很狡猾,知道长时间不联系不见面,才会达成这种效果,所以约束着他,让他不得不守规,无条件地等待着。
他是那么期盼她能想他。
毕竟这是最接近被爱的时刻。
第75章 遥遥望见“对方正在输入中”
在公寓过夜的第一晚,乔宝蓓睡得并不是很踏实。
虽然这里只有两百平,但上下两层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夜里醒早了,面临黑漆漆的陌生卧室,多少会有些发怵。
乔宝蓓起身把卧室灯都开了,刷着手机熬到天亮。从这天起,她的作息就开始变得混乱,经常十一二点才能睡着,上早班又爬不起来。
她不是一个能吃得了苦的人,所以自己招了个住家保姆伺候。家里多个人,也稍微安心些,不至于半夜惊醒不敢睡,而且一日三餐也有保障,还不用做家务。
出走第三天,意外地过得风平浪静。
乔宝蓓不知是她安抚到位,谈判妥当了,还是傅砚清这段时间工作忙碌,无暇顾及她。通讯列表里的他也安分极了,没给她发来一条消息一通电话。
偶尔清闲时,乔宝蓓会不由去想他究竟在做什么。这个念想一闪而过,她摇头又拍脸,拼命要从脑海里甩出去。
这才过去几天就想他?
不争气哎。
自尊心将她高高架起,势不愿低头。但用起傅砚清的信用卡,乔宝蓓还是格外得心应手。她的手机付款绑定的就是他的信用卡,几年了没有解绑过,用了好几次,过了好多天,收到划款账单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花他的钱。
她还以为傅砚清会钻规则漏洞,偷偷停掉她的卡,让她不得不因为没钱花而向他求助。是他没有发现,还是视若无睹?
乔宝蓓想不通,但她可不是那种会自找苦吃的女人。钱能花就花,房子能住得更好就绝不挑次的。她只是出来打工,又不是来过穷苦日子的,为什么要消费降级。
她搬出来住的这栋楼盘小区也是风泰旗下的,有心的话,傅砚清不会不知道她住在这里。知她没有完全离开他,只是不联系,兴许他就是这样才泰然自若这么多天。
分居第十二天,乔宝蓓离开黎城,带着画室的学生出去采风了。
采风的地点在邻城的小水乡,一共度过四天三夜。学生年龄基本在七八岁之间,凑到一起总叽叽喳喳,没什么组织纪律,带得人头疼。
他们画室是和其他画室一起包车出游,坐的大巴车,味道很难闻。乔宝蓓很久没有坐过大巴了,哪怕吃过晕车药,到民宿还是反胃得吐了好久。
稍作休息后,下午又要组织学生外出活动。
乔宝蓓没化妆,简单洗把脸就撑伞出门了。她的皮肤很白,眼眶又
有些红,整个人都很没精气神。
集合时,刘主管看见她,不由关心一句:“乔老师,怎么脸色这么差呀?”
“晕车吐的。”乔宝蓓如实道。
“那你应该没坐过公交吧?平时都是坐轿车。”
“差不多。”
刘主管点点头,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提议道:“你下次要是还晕,可以让人开车接你,不然多遭罪。”
“没事,我适应适应就行。”乔宝蓓笑笑,举起旗帜道,“我先带孩子去桥对面啦。”
刘主管:“行,你去吧,下午五点再来这儿集合。”
出游的学生不算多,就二十人,四个老师各自带领五个学生,是按抽签随机分配的。乔宝蓓和学生关系都很好,出游前,就已经收到过很多孩子单方面的示好拉拢。归到她队伍里的恰巧都是很听话的女孩,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地方,只要确保她们是安全的,偶尔给她们的画作指点一二即可。
通常乔宝蓓都不会插手她们的创作,除非学生向她求助。她主要帮她们架起画板,整理画笔盒,告诉她们怎么画都是好的。
闲来无事,她也搬着马扎垫块画板,拿笔涂涂画画。很奇怪,以前不喜欢做的事,现在倒成了她的工作日常和解压方式。为授课,那些过去让她苦不堪言的美术史书籍,也常常被拿出来翻看。
她还记得当初上学的时候,傅砚清还经常抽背知识点,跟个老学究似的。
“贝贝老师,你画得真好看。”
一个学生跑过来,凑到她身后甜甜地夸道。
“谢谢。”乔宝蓓捋了捋她的头发,唇角轻牵:“你的画完了?”
女孩摇头:“不想画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说完,她就直接蹲在身边。
乔宝蓓立马把自己的马扎让给她,把她的那个搬过来。
就这么一来一回,其他学生也撂下笔,搬起马扎围着她坐,要看她画画。
乔宝蓓不太会画写实的风景素描,顿时倍感压力。她假模假式地勾两笔,就开始拿起平板给她们看自己拍的风景图。
手滑得太快,不小心翻过,露出一张在桐兴拍的合影。
照片都过去了,学生倒是眼尖:“老师,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另一个孩子反驳:“那个不是,应该是贝贝老师的保镖,我之前看他穿着西装护送老师上班呢。”
“那我还看见老师跟他抱在一起了,就是男朋友。”
眼见俩人都要吵起来了,乔宝蓓连忙把她们分开,又气又无奈:“停停停,可别说了,禁止议论老师的隐私,这是不好的行为。”
听到这话,两个女孩顿时闭上嘴。其中一个捂着嘴,按捺不住,又问了声:“那老师议论老师也算不好吗?”
乔宝蓓微怔:“谁议论谁?”
“榴莲老师还有小王老师他们就经常议论你。”
“对,我也听到过。”
听学生说得煞有介事,不像在撒谎,乔宝蓓抿了抿唇,没有过问,温温柔柔地揭过。
临近下午五点,乔宝蓓组织孩子收拾画材,往集合点靠近。等刘主管清点完人数,才回到民宿宿舍吃晚饭。
乔宝蓓没什么胃口,简单扒了两口就回宿舍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心里空落落的,鬼使神差地翻看起今天在学生面前不小心遗漏出来的照片。
照片里,傅砚清的模样不算特别清晰,她双指放大再放大,也没办法将他的五官看得很清楚。
还记得走之前,她曾承诺过,要等他回来多拍几张照片,但到现在都没有兑现诺言。
乔宝蓓放下手机,眯了一会儿,本来没想睡,但不知不觉间,意识就变得模糊,也没听见手机的震动和敲门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眼,才发觉自己错过了晚上的灯会活动。
意识回笼,乔宝蓓立马从床上弹坐起。起得太猛,大脑像骤然抱起的铅球,昏沉又失重。
缓和片刻,她吃力地捧着手机,一字一字给刘主管发去解释道歉的信息。
发完消息,又无端打了个喷嚏,便捡起沙发上的罩衫披在身上。
屋里很闷,还很潮湿,推开窗,才发现是下雨了。
夜风携雨丝,打斜地潲来阵阵温柔的凉意。乔宝蓓望着雨幕里一盏盏微亮的灯笼,觉得很美,心里却没由来地染上一丝微妙的惆怅。
她打算出去散散心,于是拿起白天的遮阳伞,推开了木门。
民宿的楼房很老旧,楼梯被外置在廊道的尽头。乔宝蓓趿着拖鞋下楼,在雨滴落下的声音里,听到了窗里传来的谈话。
“楼上那位,晚上起不来,带不了学生,我真想不通她来这里干什么,还好意思跟我发消息说自己睡过头了,也不编一个好听点的理由。”
“她给你发消息了?我看看。”
乔宝蓓停下脚步,慢慢贴着墙站,目光顺着敞开的窗户眺去。
她听得出是谁的声音,也知道是在说谁。
“嚯,还真是,印象里都不是第一回这样了吧。千金大小姐吗?谁都要迁就她,这次出来还非要自己单租一间。”
“她今天还跟我说晕车,坐不惯大巴。”
因为声调抑扬顿挫,这句稀松平常的话便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审判她,从穿着打扮,再到平时的行为举止,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刻意夸大。
乔宝蓓很久没有这般直面地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上一回,还是在晚宴上被一个自视清高的meangay评头论足。相比起后者,她的女同事明显要更温和,顶多算发牢骚。
纵使如此,乔宝蓓听得也不是很舒服。
她快步越过,并不友善地携去一阵风,把窗户猛地扣上。
这声响不小,屋里的俩人被吓一跳,纷纷看向窗外。
古镇的傍晚通常会很热闹,因为雨天,街上杳无人迹。乔宝蓓没走远,就近站在最亮堂的屋檐下,望着河道上的荷花灯出神。
手机屏幕在这时亮了一下。
拾起来看,是条快递到货的短信提醒。地址是原地址,这么多天过去了,有一个平台她居然忘了改。
乔宝蓓不确定阿姨是不是休息了,她没打电话,而是发消息给对方,让她明天早上或者下午把快递整合了托司机送到公寓。
消息刚发出去,乔宝蓓才注意到上方的备注——她发错给傅砚清了。
糟糕。
乔宝蓓顿感头皮发麻,立即长按消息撤回。
撤回后,她看到顶端的昵称从“对方正在输入中”又跳转回了备注。
乔宝蓓咽了咽唾液,知道这是他看见消息了,正要回,但因为撤回给删了。
他要回什么?答应她的请求,送到公寓?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她住哪里?怎么这么凑巧,刚好就看见她发的消息?——可他怎么没问她,为什么要撤回呢?
乔宝蓓心里有诸多疑问,像摇晃过的汽水,胸腔挤涨了密密麻麻的气泡。
她现在心情很差,想将错就错,给他发条消息,打一通电话。但又觉得很没必要。
能说什么呢?说她睡过头,出来散心,无意间听见同事的嘲讽?这太小题大做了。
乔宝蓓抿了抿唇,还是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转身走进超市,给自己买了根冰棒以作安慰-
另一端,傅砚清掌着手机,默然地注目了很久,把输入框里的内容一字一字地删掉。
他摘下眼镜,推开书房的门,来到隔间,整理她所说的那些快递。
乔宝蓓买的东西很杂,大到几万块的护肤品,小到几块钱的发饰耳环,还有一些品牌方送的新品配饰鞋包。看她近日的穿着,大概是不太需要sales送来的那些。
她这两天出去写生采风了,从更新的朋友圈动态便可窥见一斑。
傅砚清庆幸她没有对自己屏蔽。但又怕被她发觉,收回这唯一窥探她的途经。
这种无法触碰她,只能通过社媒揣度近况的感觉,傅砚清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他适应不能,也无法自洽,时常开车到她居住的楼盘下静坐。
楼层很高,从地面向上仰视,既望不见她栽种的花草,也眺不到她的所在的那层楼。要到另一栋楼,才能遥遥望见。
这有违他承诺过的事,可他无法自抑。
他想见到她。
比任何人都想。
回到家,属于乔宝蓓的那排鞋柜,已经原封不动十二天。她常躺的沙发,她使用的梳妆台,干净,工整,没有丝毫翻动使用过的痕迹。
双人床的另一侧空荡无人,摸过去没有体温,也没有温软的触感。他像是又回到过去,回到不曾拥有过她的过去,连见面都成了一种奢望。在她的诊断下,他是病人,是犯人,也是信徒,被她关在禁闭室,放逐牢狱中,整日行尸走肉般地等待她的赦令。
这很难熬。
但他不得不听从她,放她自由,给她独立的空间。
第76章 不怀好意最近她总能梦见他。
次日一早,傅砚清抽空去看望了傅媛雅。
其实住得近,每天都能到她那里坐一坐,但他闲时总会开车到乔宝蓓的公寓楼下。
傅媛雅不止一次要求他来家里叙谈,得知情况是又气又无奈,笑骂他了许久。
不过,怎么就分居了?算算日子,还分居了十来天。
傅媛雅默了默,望他异常平静的侧脸,仍不太信:“你们吵架了?”
“嗯。”
“因为那事?”
傅砚清目光很淡。
接到眼神,傅媛雅了然,轻叹一息:“你也别总把她囚在家里。人小姑娘还年轻,想出去闯闯又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没这个家底。”
“她会受伤。”
隔着窗,傅砚清捻着手里尾点燃的烟蒂,嗓音低了许多,“我情愿她在家多花钱。”
傅媛雅瞪眼他:“你是她丈夫,又不是她爹。”
“当爹的下场就是讨嫌,这世上就没几个姑娘跟管得严的爹关系好。何况谁出去闯荡不受伤不吃苦?”
“她不需要吃苦。”傅砚清看向她,神色如常的平静,“她和我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说一句被呛一句,傅媛雅有些被气着,把膝上的毛毯翻来覆去地盖。
隔着窗缄默无言,唯有树梢上的鸟在婉转啼鸣。傅砚清站在树下,没抽那只烟,指间捻碎了便走进书房,扔到垃圾桶里。
他从书架里抽出宣纸,铺在桌上,摆弄笔墨。闲时垂钓,练字,是傅成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给他的习惯。傅媛雅望着他,想到已故之人,不由叹息。
“我和她聊过你。”傅媛雅转着轮椅慢慢靠近,缓声说,“我说你这人轴,不好相处。她说人的优缺点同根同源,讨厌你的你会认为你迂腐古板,喜欢你的人反而认为你踏实。”
“她喜欢你,觉得你认真,顾家,还温柔,跟你待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话音甫落,傅砚清磨墨的手微微一顿,复又继续:“你诈她,她会不开心。”
傅媛雅轻笑,手搭在桌上,腕骨的玉环敲出声响:“我诈她,说的也是真心话。你实话告诉我,你听这话心里不觉得舒坦?”
傅砚清睇眼她,不置一词,敛眉提笔向纸落点。
窗外不知何时淅沥地下起雨,越下越大,染黑了石板路,汇成水流顺着管道往低处淌。
采风四天,天公不作美,总时不时卷起大风,扰乱外出计划,徒增麻烦。一会儿谁鞋湿了,一会儿谁淋了全身,一会儿谁帽子丢了不知踪迹,乔宝蓓既要帮着吹鞋,又要给喂预防感冒药,然后再在群里汇报五个孩子的状况,应付家长时不时突击的电话。
从昨天起,她就有些感冒,不知是受潮着凉了,还是昼夜颠倒没休息好。
以防传染人,乔宝蓓时刻戴着口罩,但也遮不住发出的咳嗽。电话里,家长一旦听到咳嗽声,就会起意忧虑孩子,避免这种情况,乔宝蓓基本都是压着嗓子沟通的。
做幼师很不容易。乔宝蓓深有体会。
刘主管那句劝告,她听进去了,也打算辞掉这份工作了。
“你要辞职?”
刘主管讶异,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她眼尾的疲惫,心里有了准头,软下语气问:“是最近累着了,不适应这种强度的排课?”
乔宝蓓摇头:“前段时间我就想过要辞职,现在提出是因为刚好月底,暑期班也要结束了。”
“你还挺善解人意。”刘主管笑了下,语气不阴不阳,“就干一个月要辞职,你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很没有恒心吗?”
乔宝蓓微微蹙眉,不明白对方这话什么意思。她摘下口罩,直言道:“我不觉得。”
“我只觉得我做这份工作,劳动付出和酬劳不成正比,而且做得也不是很开心。”
“这是工作,又不是来玩的。”刘主管顿了顿,“你觉得不成正比,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一提……”
“不必了,你把这个月的工资结给我就好,我只做到这个月。”乔宝蓓坚持道,又说,“一会儿我会组织我那些学生上车,我就不跟车了。”
她回绝得干脆,丝毫不给转圜的余地,不见刘主管的脸色有多难看。
画室的大巴车停在村口进不来,需要走一段路才能搭车,黎城开来的商务车刚好可以停到民宿楼下。乔宝蓓图方便,组织自己队里的孩子上车放好画材,让司机载到村门口。
其他队的学生遥遥望见,不由在车上叽叽喳喳地讨论,此起彼伏地发出羡慕的声音。
乔宝蓓没上大巴车,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见侧边的几个女孩贴着窗和她招手挥别。
她扬手也挥了挥,等大巴车驶离后,这才屈身到车里。
回程的路途很漫长,乔宝蓓一坐上车,整个人的像是被抽丝般,彻底没了力气。
她在车上半梦半醒地睡了一会儿,到家也迷迷糊糊的,没洗澡,倒头就睡。
住家阿姨看她不对劲,便给她量了体温,一看体温计,才知道她是又发烧又感冒。
她赶忙下楼给泡一壶热茶,把药找来,嘱咐乔宝蓓吃了再好好睡一觉。等人歇下后,拨了电话给那端的人一五一十地说明。
到家时是下午一两点,睡一觉再起来就到晚上了。乔宝蓓睡前什么也没吃,现在饿的厉害,嗓子也很干。她下意识想拨内线电话喊保姆,但一起身,就看见摆在床头的保温花茶壶。
乔宝蓓支起身子,立马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解渴。入口的花茶很清甜,但回味过来有些涩,还有股说不清的熟悉感,和她在家喝的味道很像。
她没想太多,揉着肚子给保姆拨电话,想让她现在做份粥类的晚饭。
电话那头的阿姨像有预感般,立即说道:“烧好了,刚做好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你爱吃的纸皮烧麦,我现在给你端上去。”
搬出来后,乔宝蓓是在家政公司雇的保姆。她原以为刚相处是要渡过几天磨合期,但没想到对方可以做到这么妥帖,连她生病发烧想吃什么都知道。
她太饿了,脑子根本转不动,连走路都很吃力。吐出的声音细若游丝,虚弱极了:“好,那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乔宝蓓就又躺下。她不知道,是有人在一个多小时前提早结束会议,风驰电掣地驱车赶到,挽起衣袖亲自煮粥包纸皮烧麦。
这是钱姨第一次见自己真正的雇主。他穿着服帖得体的衬衣西裤出现面前,声腔平稳和缓,胸腔不见明显起伏,但额顶落下的碎发可窥见匆促。
他一来,不是上楼看病人,也不是指使她做事,而是到厨房把手里拎着的食材放到岛台上处理。全程没让她帮衬过,还像是父亲般,以娴熟的口吻当面缕述妻子的习惯爱好。
他说她病了总是白天胃口不佳,晚上又饿得烧胃,得起夜给做份夜宵;说她爱吃甜食,尤其喜爱巧克力,得是漂亮的形状,最好把普通的融了做成各类形状,连水果也得切出花样;还说她不爱吃水煮蛋,可以用煎的,焖的,做成鸡蛋汤。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详尽又温和,看得出是极为了解自己的妻子,也格外爱护她。每说一句,眉眼间的冷峻便消融几分,多一些温蔼。
盛出来的粥、烧麦被摆在托盘上,傅砚清反复擦拭着双手,唤她去送餐,还让她隐瞒他的行迹。
钱姨了然于心,端着餐盘稳步进主卧,送到桌上。
乔宝蓓一手裹着热水袋,一手拿汤匙舀粥喝,她习惯先喝粥。抿着味道,她很惊讶,双眼亮亮的:“钱阿姨,你做的粥好好吃啊。”
钱姨笑了笑,从农村来的她不是很擅长撒谎,回应得含糊:“那你多吃点,锅里还有。”
“好。”
乔宝蓓嘴上这么说,吃到见碗底,还是没多少胃装另一碗,连纸皮烧麦也是象征性地吃完两个就不吃了。
看着空荡荡的蒸笼盒和瓷碗,钱姨意外,那位先生连妻子吃多少都掂量得这么正好-
肚子有了饱腹感,乔宝蓓就睡不着觉。她舔着唇,总觉得那碗粥的味道很熟悉。
发烧感冒是持久战,不容易完全好,乔宝蓓贪那一口,让钱姨换着花样连着做了三天的粥。什么海蟹粥,猪骨粥,都点了一遍。吃到皮蛋瘦肉粥,她反而觉得没有第一天那碗好吃。
趁着休息的时间,也刚好在网上投简历,找工作。教培类的乔宝蓓一时半会儿做不来,也不想做,挑挑拣拣,就没剩几个她做得了的。
在这个时候,蒋明远的电话就格外及时。
他的声音一如前几次那般清润阳光,透着笑意,问她有没有兴趣做直播。
直播?乔宝蓓愣了下,才知道他的公司还做这种行当。但直播这种东西……总让人想到不好的事。她以前玩短视频软件,经常刷到那种摇花手的,吃生食的,还有十几岁未成年生孩子的直播间。
她知道有些是公司要求,但后面那个,怎么会是演的呢?乱七八糟的。她干不来这个,不能的。
乔宝蓓连忙摇头,说得很婉约:“我不上镜,也做不了吸引眼球的事,你,你还是找别人吧。”
“乔小姐别妄自菲薄,你要知道,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主角。”蒋明远悠悠道,“你很漂亮,刚好符合这一点。”
乔宝蓓听得脸红扑扑:“你夸我也没用……我不会做那种勾当的。”
蒋明远微顿,笑得很欢:“乔宝蓓,乔小姐,你对我们公司的直播性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说‘勾当’,是哪种勾当?”
乔宝蓓蹙眉,温温吞吞:“什么什么误会?直播间不就搞那些?跳舞的,吃生食的。”
“跳舞是有,吃生食倒不至于。”蒋明远笑着解释,语气透着无奈,“这样吧,你这两天挑个时间到我这里参观参观,我亲自介绍。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提前看看我发你的那些账号,都是我们公司旗下签约的博主。”
乔宝蓓不是很想去。出于好奇心,偷偷搜了几个ID。点开主页,她被粉丝量和主页闪瞎双眼了。个十百千万……三千万粉丝?这也太多了。
但这个号下不是一个人,有很多人。主页是一排人在那里跳舞,群魔乱舞的。
看起来……很奇怪。
乔宝蓓以为他发的都是这种类型,再搜两个,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有卖衣服的,还有一个拍短视频的,看起来还算体面。
乔宝蓓自诩自己是冲浪达人,但看完这些她才发现,自己是个井底之蛙。
其实她以前也想过拍视频,因为觉得做这一行很赚钱。不过和傅砚清结婚以来,她就再也没想过,毕竟他给的钱足够多,用不着去辛苦赚钱。何况抛头露面影响多不好?热度太高,也会涌来太多不友善的评论,以前随手拍个自拍发网上,都会有人私信问她想不想被包./养。
刘主管那次没有经过同意把她照片发网上,无异是触发雷区了,她现在想想都觉得很不舒服。
乔宝蓓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还在想自己能做点什么。
傅砚清没有停掉她的卡,她仍然能花他的钱。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大概是默许了,甚至也不曾找过她,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条消息。
最近她总能梦见他。
各个时期的他。
在梦里,出现在家长会的是他,坐在旁边的同桌是他,住在出租屋的男友也是他。他像一具被打碎的镜子,不容分说地出现在每个角落。
醒来看日期,乔宝蓓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傅砚清了。
她开始想他了,是很想。但一事无成的挫败感,又让她提不起联系的劲头。
她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以与他分享。如果他稍微说点好话,说不定就又要把她哄回去了。
再次刷到李小姐的账号后,乔宝蓓萌生了做自媒体的想法。但也就一点点。
她把这个火苗谨小慎微地拢在掌心,不让一丝火光暴露,并且打起了到蒋明远那里取经偷师的念头。
乔宝蓓这个人的行动力总是来得突然且迅速,隔天,她就戴着墨镜围着丝巾,站在岳山工作室的楼下,像个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人。
她的身材太丰腴别致,盘起的金发又那么显眼,见过一面的人,通常都过目难忘,谁会看不出来?
蒋明远坐在车里,遥遥瞥见她,目光晦暗不明。
他很欣慰,看来她的丈夫也没把她养得多好。这不,都穷到要来做直播了。
第77章 一种可能心中有了答案。
这栋写字楼似乎是专门外租给mcn公司。乔宝蓓乘坐电梯到六楼,一直听到身边人在谈一些她略有耳闻的大网红。
梯门敞开,越过廊道,乔宝蓓还看到了许许多多她不知道的,但一搜还挺有名气的工作室。
岳山,岳山……612号,找到了。
乔宝蓓站定脚跟,正要去推玻璃门,另一只属于男人的臂弯越过视线,替她推开了。
“乔小姐,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听到声音,乔宝蓓偏过头,对上蒋明远带着笑意的双眼,心里一紧一缩,下意识攥紧领口的丝巾向后退两步。
她没想到对方会认出自己,面颊发热,扯谎得温吞:“我,我就是刚好有时间过来看看,忘了跟你说了。”
蒋明远轻笑,不置可否:“进吧,我带你逛逛。”
被抓个正着,乔宝蓓有些后悔了,想逃走,但自尊心和对方的目光,让她双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根本挪动不了分毫。
来都来了。
秉持着这种想法,乔宝蓓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工作室整体装潢偏工业风,入户的墙边就是吧台,餐桌,是一个小复式,大概有两百平,和她的公寓楼差不多宽敞。
几个人拿着电脑笔记本围坐在餐桌前,旁边还架着个摄像头,应该是在工作,乔宝蓓不确定。总之她一走来,这些人都看向她,很不自在。
坐在中间的寸头男从椅子上翻过来,挑眉揶揄:“蒋哥,这新来的妹子?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对方没认出自己,乔宝蓓却记得这个人,是上次给蒋明远扔饼干的男人。她庆幸自己戴了墨镜,虽然这样很不尊重人,但总好过被人认出是上次逃走的模特。
蒋明远看眼她,正要开口介绍,乔宝蓓立马牵住他的衣袖示意别说。
就这么一个微小的举动,掀起了一片吁声。
乔宝蓓本能地收回手,看向他,眉头轻轻皱着。
蒋明远仿若没看见她的排斥,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不用管他们,就是见谁来了都要起哄,跟我来。”
他带她走向内部,摆脱了那些人的视线。乔宝蓓紧绷的神经刚松懈些,紧接着就被这里的别有洞天震撼到。
越过一扇门,是另一
个世界。蒋明远带她到一处拍摄地,在这里,她看到女孩们穿着打歌服,呈八字站在摄像机前,整齐划一地跳舞。吊顶是五光十色的彩灯,身后是聚光灯,还有大屏幕当背景板。
乔宝蓓摘下墨镜,不由问道:“她们是idol吗?”
“算是。她们要在这里跳一整天。”
“好辛苦。”乔宝蓓唏嘘。
蒋明远轻笑:“不想试试吗?”
乔宝蓓顿了下,摇头:“我不会跳舞,而且我也不喜欢这种。”
蒋明远若有所思:“上个工作辞了,也是因为不喜欢?”
“嗯,不喜欢。”她坦言,“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勉强自己。”
蒋明远侧身,故意凑得很近:“那你来这里,是对什么感兴趣?”
他越了正常社交的界限,呼吸快落到耳廓,乔宝蓓感觉得到,往旁边偏了偏。仰头盯着他无可挑剔的面庞,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没分寸感。
而且这句问话听着也怪怪的。乔宝蓓拿墨镜腿,抵住他的胸口,很是冷艳地拿乔:“我就是想来了解一下你们怎么运营的。”
“不过你不是模特吗?怎么会是这里公司的老板。”
被她戳开,蒋明远不恼,反而饶有兴致。他单手抄着裤袋起身,目光紧盯着她,似笑非笑:“拍摄杂志只是我的爱好。我不经常拍。那天你本来应该和秦霜的人合拍,但我看见了你,我想拍,搭档就变成我。”
“——至于这家工作室,我也称不上是管事的老板,非要说的话,我只是拿分红的股东。”
他说得轻飘飘,话里却格外蛮横。乔宝蓓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才发现他的穿着都是牌子货,尤其腕骨上的那只表。没看错的话,是理查德米勒,价值至少在几十万甚至在一两百万区间。
经过判定,乔宝蓓确认了,这个男人就是个家里有钱能托底,搞投资运气还不错的阔少。
有点脑子,但身后帮忙策划的助理一定更有脑子。
他都行,那她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这一刻,乔宝蓓心里更有了做自媒体的底气。
她没有计较那些听着莫名其妙的话,问得也露骨:“那你靠这些,大概能赚多少钱?”
没有人会不嫌钱多。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她喜欢钱,这是其一。其二,赚到的钱是她自食其力最可视化的数值。
如果蒋明远这么玩票都能赚不少的一笔钱,那她就更有信心,也更有动力了。
乔宝蓓双眼清明,丝毫不遮掩眼底的欲望。蒋明远对望着,心底即感到意外,又有些蠢蠢欲动。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眯眼反问:“你很缺钱?”
蒋明远看得出来,今天的乔宝蓓穿得并不廉价。衬裙平整干净,明显被人熨平过,皮包和墨镜也都有很显眼的logo标志,不是正品,也得是高仿。她物欲并不低,不是一个能吃得了苦的女人。想做网红,大概是她认为的最轻松也来钱最快的事了。
互联网的美女帅哥有很多,但百分之八十都是躺过手术台,开满滤镜,打上氛围灯营造的。脱离这些走到线下,基本没有不见光死的。
乔宝蓓很漂亮,是隔远了遥遥望去也令人难忘的漂亮。她有这个资本靠脸吃饭,只要稍微包装,再运作一下就好,他会在她身上挖到极大的商机。
签订合约,培养她,她的事业,包括人生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下。让她离婚,和家里的丈夫分开也不是件难事。
但出乎意料的是,乔宝蓓却摇头回答:“那倒也没有……我,我只是感兴趣而已。”
蒋明远只当她是好面子,笑了笑:“那你总想走红,依靠这个赚钱吧?”
乔宝蓓应了一声,嘟囔道:“有钱不赚是傻子。”
蒋明远了然:“跟我来。”
乔宝蓓以为他又要带她去直播间。但走出摄影棚,他却大步流星地穿过许多房间,折返回工作室,上到复式层的二楼。
推开门,里面有一组沙发,办公桌椅,以及摆满唱片的书架,应该是他的办公室。
蒋明远从书桌抽屉里拿了一份文件,到沙发前示意她坐这里。
乔宝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拿起那份文件,看清上面的字,她才反应过来,拒绝得很干脆:“我不想签公司。”
蒋明远微顿,捡起那张被她放下的文件:“这么干脆?不看看?”
乔宝蓓说得笃定:“我提前了解过这些,我知道你们mcn公司有些很不做人,会让人签霸王条款,卖./身契。”
“不至于。”蒋明远失笑,“这都是互惠互利的事。个体户单打独斗很困难,何况是像你这样完全没接触过的小白。”
“乔小姐,我应该和你说过,我很欣赏你。”蒋明远起身,坐到她身边。
乔宝蓓眉头轻蹙,蹭着向旁边挪了挪。
蒋明远注视着她,忽然承诺道:“我会倾注资源把你捧红,让你尽情地做你想做的事,赚足够多的钱。只要你来我这里,和我签约。”他拿着文件在空中挥了挥,停顿片刻,喉结微动,又说,“就现在,我也可以给你二十万,就当做签下你的钱。”
“二十万,足够你买正品的包包和墨镜,也省得用这种高仿货。”
什么……东西?
说要给二十万,乔宝蓓一时没太反应过来。但说到不必买‘高仿货’这句话,她立马恼了:“谁和你说这是高仿货?”
她以前再穷,都不买那种有名牌logo的东西呢,带出去多丢人!
“——啊!”
蒋明远倏地拉住她的手,握力是那么用力。
纵使隔着衣袖,乔宝蓓也如被电击般,顿时战栗地抖了一下,惊慌地起身挣脱:“你干嘛啊!放开我!”
她挣扎得厉害,很难靠近。嗅她身上的香味,蒋明远已经感到一股难抑的热意。头脑发热,他不由问:“二十万不够,你要多少?四十万,五十万?”
拿他三个月的工资去签她,倒也不是不行。
乔宝蓓愣了下,“你有病啊?”
“我缺你这点三瓜俩枣?”
这个人疯了吗?怎么忽然跟发/情了一样!
“五十万还不够?”蒋明远眯了眯眼,轻哂,“你那个没用的丈夫能给得了你这些钱?”
话音甫落,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他的侧脸上。
乔宝蓓趁着他松手的间隙,赶忙从沙发上起来。她无暇去整理微乱的裙摆,心里又惊又怒,眼眶发红,“谁告诉你我老公没用了!我就算不用工作,每个月也能花他百来万,拿他们公司好几千万的钱。你还想拿这点钱侮辱我?你也配!变态!神经病!”
她很没道德地啐了他一口,拎起包头也不回地小跑走,像后面有鬼魂在追一样。
高跟鞋噔噔地踏过钢板台阶,一下又一下,像在他大脑上重击。那巴掌很疼,蒋明远缓了许久才缓过来,摸到脸上咸湿的唾液-
下电梯到一楼,乔宝蓓的心脏仍然跳得很快,是被吓的。她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总觉得再晚一秒出来,就要发生不好的事。
本打算打车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地,路过玻璃窗,又不由驻足整理凌乱的发丝,补上口红。再眺到不远处的小吃街,她吸了吸鼻子,撑起太阳伞走过去。
奶茶,章鱼小丸子,关东煮,乔宝蓓都买了一遍。边
拿着袋子边往嘴里送吃的,根本没手用手机,很好地抑制了想打电话发消息的冲动。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回家,吃饱了,晚饭也不打算吃,直接睡个天昏地暗。
“夫人睡了,我看她回来的时候眼睛有些红,应该是心情不好,刚哭过的。”
钱姨回自己的房间,悄声和雇主通报。
傅砚清写字的笔顿了下,“是因为工作?”
“应该是,她这两天都在找工作。”
傅砚清看眼腕表,嗓音温沉:“七点钟的时候做奶昔和提拉米苏,她醒来会想吃。”
钱姨刚要应声,又听电话里的人说:“不用了。她喜欢的口味你可能拿不准,一会儿我做好了会送过去,八点半的时候记得取。”
乔宝蓓吃了甜品心情会好很多。
但相对应的,她不会想起他-
睡下午觉容易多梦,也容易鬼压床。
乔宝蓓做了一段很冗长的梦,大概是受了白天的影响,她梦见自己变成了小爱豆,穿着打歌服站在舞台上欢歌载舞,但台下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看不清的男人身影。
她本能把他当做那个人,扔了话筒,提着裙摆向下飞跃,天旋地转间,将她接住,与她在空中共舞的,的确是他。
她横眉怒瞪,斥他来得晚。
他从身后拿了一束捧花,郑重其事地道歉。
她怪他没有请人捧场,观众席尽是一片漆黑。
他吻了吻她的面颊,说着没那么浪漫,却又真挚落地的情话哄她。
她哪儿是载歌载舞的偶像?现实里,她五音不全,笨手笨脚,被丽珍花重金带去上培训班,出来也只是个玻璃罩里不会动的白天鹅。
梦醒了,又没醒。
她在床上动弹不得,虚眯的眼里,瞥见了一道与他相似的身影。
也许不是像,那就是他呢?他这个人,不就是喜欢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做些坏心眼的小动作。会摩挲她的脸,替她掖好被子,俯身吻她,注视她,如鬼魅般诡谲奇怪。
她一动不动,动弹不得,是不是被他施了咒?真是狡猾,讨人厌。那好吧,想怎么样都可以……做完要把她松开。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行泪从眼角落下来。
乔宝蓓蹙着眉,忽然觉得呼吸堵塞,如溺水了般。
她睁开眼,失焦地望着透光的窗纱,眼睫还缀着湿沉的润意。
支着身子起来,掌下是洇开的泪水。乔宝蓓无暇顾及,先往看见傅砚清的地方眺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匆匆脱掉,堆在沙发上的衬裙。
乔宝蓓怔忪许久,才辨别出是自己睡得迷迷糊糊,把那堆衣服看成他了。
她得了什么病?会这样想。
吃过太多乱七八糟的路边摊,她胃里一阵痉挛,翻滚出咸涩酸臭的味道。
乔宝蓓在盥洗台前吐了好一阵,吐到只剩下清涎后,拿起牙刷漱口杯。
常人吐过,会食不下咽,她却很想吃甜食,非常想。尤其心情不好的时候。
乔宝蓓从楼上下来,想让阿姨做点吃的,什么都好,只要是甜的。
她低头发消息,一抬头,却见阿姨在玄关处和一个男人在接应什么。
“阿姨,是快递吗?”
听到女人的声音,钱姨一惊,赶忙把门关上。
转过身,和楼梯口的人四目相视,钱姨支支吾吾,扯谎得并不高明:“给你买了份甜食,是私厨送的。”
拆开袋子,拿出玻璃瓶和保鲜盒,里面的确放着一份奶昔和提拉米苏。
乔宝蓓很意外,不是才刚发消息吗?顾不得了,吃最要紧。她插上吸管抿一口,舀起蛋糕切一块送嘴里,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嚼着嚼着,乔宝蓓总觉得味道很熟悉,这个玻璃碗……玻璃杯也熟悉。
她认真端详了一会儿,看到隐隐约约的芭比头像标志,心里有所揣度,但不太敢信,像是伸手触碰一个未知的箱子,不知里面放的是虫蛇还是毛绒绒的生物。
她顺从胃口,吃干抹净,趁着钱姨要拿去清理的时候,柔柔地问了句:“钱姨,这家甜品做得慢好吃的,是哪家私厨?可以告诉我吗?”
她的确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不代表,她真假不分,很容易糊弄得过去。哪家私厨会这么刚巧,用了她喜欢的芭比联名杯当奶昔杯?这个几率太小了。只有一种可能,要么是对方精心准备的,要么是对方压根没发觉这个隐藏的芭比头像。
钱姨被问住了,睁着眼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说得很不利索。
乔宝蓓注视着她,心中有了答案。
第78章 才不喜欢“我才不喜欢他。”……
知道身边人又与他私下有联系,乔宝蓓丝毫不觉气恼,反而会不由回想,揣度,哪道菜是他做的,哪件事是他有意为之。
她装傻,不表态,坦然接受这种注目,既觉得安心,又有一事无成的焦虑。她离开多久了?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也快过去了。现在没有工作,和过去有什么区别?也就是不再参与那些杯酒言欢的牌局,把钱花在虚与委蛇的社交和贪图享乐上。
她长大了吗?在他眼里,是否还是一株无所为的菟丝花?想要迫切地做成一件事的心情,是那么强烈,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乔宝蓓买了各式各样的拍摄设备。云台,补光灯,麦克风,支架,各类相机。很多是她本来就有的,但放在家里不知去向,不想再麻烦地找一趟,便干脆网购让人送新的。
她是摄影小白,只会用傻瓜相机,不过这些设备稍微摸索一下,也不难操控。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乔宝蓓拍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敢上传,只存在电脑里。她又试着联系更大型的mcn公司,向那些大拿咨询。有过蒋明远的前车之鉴,她更倾向于和女博主交流。
帮助她的人有许多,并且有公司提出,愿为她免费策划打造路线赛道,毕竟她的身份是最强明牌,走一走炫富路线,无需立人设就能坐地吸粉,完全是个香饽饽。
也不知谁把消息传了出去,短短几天内,乔宝蓓就收到了许多公司抛来的橄榄枝。更有一些名流圈的朋友跟她说,期待某一天可以合拍,火了可别忘了他们balabla……
天啊,怎么所有人都注意到她了?
乔宝蓓倍感压力。在正式制作视频前,为上镜显瘦,她吃了一星期的沙拉。
钱姨劝她没必要这么拼命,经常给她端甜食。乔宝蓓定眼一看,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她不想吃。她原本是不想吃,但偶尔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含泪在夜里吃了五天的甜食,去意大利看秀前,她闭着眼上称,吸着肚子试衣服——还好还好,也没胖多少。
乔宝蓓很久没有参与这种大型活动了,这次去意大利的秀场,主要是为了拍vlog。她不知这些日常活动是否会被人感兴趣,但既然团队是这么策划决定的,她也没什么异议。
是的,虽然她还是一个粉丝数只有几百互关的博主,但她的出道阵仗可不小,已经组成了一支有十个人的团队。拍摄,剪辑,运营等等都有人分工卖力,她只需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镜,可以说是非常轻松了。
先前出行时也带过助理,被管家保镖团团包围,所以身边跟着一架摄像机,一组打光板,乔宝蓓也还算适应。
编导老师让她随意发挥,怎么舒坦怎么来,她也不端着,就正常吃吃喝喝,和镜头互动。词不达意时,后期会帮她剪掉,再放上配音,不过她互动得很自然流畅,基本没有需要后期配音的部分。甚至担心的上镜显胖也完全不存在。
按丽珍的话来说,她天生就适合站在聚光灯下,摄影机前。要不是五音不全四肢不协调,家里没钱推到台前,说不定早就能吃上那口明星饭了。
乔宝蓓是不太信的,这个女人满嘴跑火车,都不知道忽悠她多少回了。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支视频发出去,就能在第一天之内突破十万点赞量。
账号其实不在她本人手上,流量蹭蹭往上涨,粉丝评论突破五百、八百,一千……甚至到万的时候,她才刚回国休息没多久。得知自己的视频火了,还是因为丽珍刷到视频转发给她。
“这个是你?”
乔宝蓓瞄眼数据,再瞄眼评论区,不是很敢相信。翻看一遍视频,看到镜头里的自己,她咕噜地吞咽一下,点点头。
“我还以为是哪个大网红!”乔丽珍很夸张地‘哇’了一声,“看着看着才发现不对呀,这头发一看就是在我理发店里染做的,多匀称!”
乔宝蓓满脸问号:“所以你是靠发色才认出我?”
“哎呀,跟你开个玩笑。”乔丽珍笑眯眯,“不过怎么突然一声不吭的开始拍视频当网红了?还是随便发发的?也不对呀,你这一看就是有团队,还多个机位的。还有这场地,是专门用来拍视频的?”
丽珍的问题像关不掉的弹幕机,左一条右一条地突突突冒出来,听得宝蓓脑子疼,也无从下嘴。
终于要结束这通电话,她忽然自说自话:“嗳,我今天刚好有空,晚上那会儿顺道去你家那里吃顿饭吧,好久没聚一聚了。”
听她要来,乔宝蓓立马回绝:“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
“他,他最近忙。”
因为撒谎,乔宝蓓都不好意思提名字。
“忙?哪儿忙了。我刚问他得不得空,他就说今天咱俩要是在家吃,他就亲自下厨。”
傅砚清怎么可以这样?简直就是犯规。
“他不忙那我也忙……”乔宝蓓硬着头皮:“我还有很多视频要拍,很多地方要飞。还有……”
乔丽珍才不听她这些鬼扯,一针见血地切中要害:“你实话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乔宝蓓一噎:“……没有啊。”
“等一下。”丽珍眯了眯眼,“你不在家?这个墙壁沙发不像你家里那个。”
她真是火眼金睛,视频里稍微有点不对劲就能看得出来。最致命的是,不论乔宝蓓如何狡辩,她总能从遮遮掩掩的谎言里拼凑出真相。
“你们分居了?”
乔丽珍的问话正中她眉心。
乔宝蓓已无力解释,低着头声如蚊讷道:“……只是分居而已。”
怎么会是“而已”?这可是天大的坏消息。乔丽珍俨然正色,根据地址,找到了乔宝蓓新住处,顶门按响铃声。
门铃一声比一声短促,像往脑门上贴了催命符似的,震得太阳穴突突跳动。知她要来,乔宝蓓已经在客厅兢兢战战地候着了,所以揭开催命符得还算及时。
大门敞开,乔丽珍的模样映入眼帘。她今天刚做过头发,挎着大红的爱马仕包,搭身秋天氛围的棕色茶歇裙,整个人特有当年替她开家长会的范儿。
人越老,骨相越显形,显锋利。丽珍不是那种严苛的中式家长,也很少跟她发火。但她一旦正颜厉色,乔宝蓓的那颗心也总会不自觉收紧。
公寓庭院的盆栽花卉绽开得艳丽,随风送来阵阵馥郁的清香。秋天在这里看花吹风最闲适,但此刻丽珍坐在跟前,完全没有这种放松的感觉。
她来之前滴水不沾,渴极了,所以就算端着样子来质问,也喝了大半杯红茶。
润过嗓子,乔丽珍正视她,“你自己在这里住多久了?”
乔宝蓓拧着手指,很无所谓的口吻:“就一个多月吧。”
丽珍反而蹙眉:“他没来过你这里?”
“嗯。”
她眉头皱得更深:“一个男人,工作再忙怎么会一个月都不来你这里?”
乔宝蓓觉得她这个问话怪怪的,明白过来:“怎么不会?别瞎想,是我不想他来。”
丽珍没太听懂:“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她低下头,温温吞吞,“我不让他来。”
丽珍了然,深深地看着她:“他欺负你了?”
欺负?也称不上。乔宝蓓隐去冗长的前因后果,简明扼要地解释:“他骗我去照顾家里人,故把我留着,不让我出来工作,所以我自己出来住了。”
丽珍点点头,轻叹:“骗人是不好。”
见她胳膊没有往外拐,乔宝蓓又打报告:“他还总管着我。”
“不给你钱花?”
“不是,是不让我工作。”乔宝蓓强调道,指骨轻叩桌面,“哎呀,我不是都跟你说了,你怎么都不记事的。”
丽珍想起来了,月前这丫头还嚷着找工作去面试。她实在觉得匪夷所思:“所以你就因为这些事跟他分居?”
“不可以吗?”
“我是觉得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乔宝蓓捧着面庞,闷声埋怨:“你就是自己做老板了,可以吆五喝六了,所以跟他一个德行,对我控制欲这么大。”
“嗳,我什么时候控制过你了?从小到大你想做什么,我不都是既花钱又出力地支持你?”丽珍瞪眼她,用手指了下她的额头,“你还念着当初我逼你念护理呀?”
乔宝蓓捂着额头搓了搓,不想和她聊那些烂芝麻陈谷子的事,“不是,我也没说你不能管着我呀。但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都这么大了,我有自主权,凭什么不能工作?你不支持我,他也不支持我。他把我栓在家里,你还给吆喝上了。”
她皱着鼻子,一脸痛心疾首,“丽珍,你真是让我失望了。”
丽珍被她这话逗得又气又笑:“行了啊,你这不是已经搬出来自己住,开始做起网红了吗?证明你的抗争有用,人傅董也默许你干这个了。”
“分居也分了一个月了,事也做了。他现在在家洗手作羹汤等着你,你还不借坡下驴赶紧跟人和好呀。”
乔宝蓓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双臂抱胸:“我又没和他吵架,只是想出来争口气而已……不想总依附他,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尊严。”
“你真这么想?”丽珍意外,起手去抚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乔宝蓓拍开手,怒目圆瞪:“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就觉得很奇怪呀。”丽珍感慨,“奇怪那个从小混吃等死的人,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有骨气的话?”
丽珍看着宝蓓长大,最清楚她的小孩是什么德行。学习成绩总垫底,要特长没特长,学舞蹈唱歌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得让人推着才稍微挪动一下,完全就是个没志向的小草包。
不过脑子笨,没主意,挑男人的眼光倒比她好。能拎得清,也懂借势而为攀高枝。这是叛逆期姗姗来迟?那也不对,小的时候也没让她多省心。
“人的思想是会变的,你根本不懂。”乔宝蓓小声咕哝。
“嗯,我是不懂。”丽珍点点头,“他一没欺负你,二没克扣你零花钱。结婚快四年了,也没让你遭罪生个孩子给他们老傅家继承皇位。勤勤恳恳做你的老黄牛,不想你出去受苦受累,你怎么就这么讨厌他呢?”
“……我没有讨厌。”
“那是不喜欢,不待见他。”
“也不是,不是。”乔宝蓓一一否决,被问烦了,想解释些什么,又听丽珍说:
“哦,你不讨厌他,也不是不待见他。就想争口气,在他面前证明自己不是个什么事都不能做的小草包小米虫。就这么在意他的眼光,不想依附他——”
丽珍注视着她,忽然问道:“是不是爱上他了?整天胡想瞎想这么多。”
前半段,乔宝蓓尚且还认可,刚要点头,听她话锋一转,大脑顿时宕机卡壳。
什么什么就爱上?怎么就爱了?谁爱谁?她吗?她爱他?
反应过来,乔宝蓓的脸顿时红了,反驳得很用力:“我才没有!”
丽珍微怔,旋即笑了下:“我就说说,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气焰在霎时微弱,乔宝蓓期期艾艾:“那是你血口喷人……”
“我才不喜欢他。”
她不说不爱,而说不喜欢,本能觉得,说“爱”这个字很让人害羞。天地可鉴,这么神圣的话,她可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丽珍饶有兴致:“那你为什么在意他的眼光?”
“没有在意。”
“哦,那又为什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没尊严?”
“他不尊重我。”
她防备很强,四面皆建起厚实壁垒,没办法沟通,说的
话是逆着的,得反过来听。
丽珍不想再聊这些车轱辘话,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喜欢自己的丈夫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别老这么别扭拧巴。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怎么连自己喜不喜欢都不清楚?”
“要不喜欢他,不待见他,哪儿还会在乎他的看法?”
乔宝蓓欲言又止,想狡辩。
丽珍没给机会,淡淡道:“以前你给我打电话,可从来不内耗,都是抨击他怎么怎么不好,怎么怎么讨人厌。不想见他,不想和他相处,花钱花得理所应当,躺平躺得理直气壮。”
“我没说这不好。结婚以后你辞职了,没工作也没收入,他就该托举你,承担你的生活花销。何况他这么有钱,给你花花又怎么了?——这都是你的原话,不是吗?”
丽珍挑眉:“而且你没发现,你现在很少埋怨他,对他也没有抵触心理吗?”
乔宝蓓不知该怎么说。她难抵丽珍的注视,语气很生硬很执拗:“我不想这么快回去。”
丽珍假模假式地看眼表:“他刚刚给我发消息,问我还来不来。我说我会来,估摸着这个点,他也开始做饭了。”
“真不回去?”
乔宝蓓不吭声。
“我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一口饭,可饿坏了。”丽珍斜睇她,起身牵起旁边的包:“你不去,那我可和他吃饭单独聊聊了。”
乔宝蓓起来拦住她,“你去干嘛呀……”
丽珍一脸匪夷所思:“你们小两口闹别扭,还要影响我吃饭啊?”
乔宝蓓不肯:“你在我这吃不行吗?”
“那我消息都发出去了,总不能放人鸽子吧。”
丽珍牵住她的手,劝说,“回家吧,有什么事回家坐下来好好沟通不成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和他沟通?”乔宝蓓涨红着一张脸:“明明是他骗我,不尊重我,总控制我。我不说不是我不计较!”
丽珍看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行,你们这对两看相厌的怨偶,我也不生拉硬拽,强行把你俩凑一起。”
乔宝蓓回味过来,眉头轻蹙,脱口而出:“他怎么会厌我?”
她潜意识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人,也百分百确认。
丽珍忍着笑,故意说:“对,你单方面和他冷战。他不讨厌你,他爱你,爱得不得了,想你回家那是日日盼,夜夜盼。”
乔宝蓓攥着手,几近晕厥,“你好烦!”
“我走了,省得你看我眼烦。”
乔丽珍从她掌间抽出胳膊,施施然地拎包侧过身。
乔宝蓓又去拉她。
丽珍停步,斜睇她,想了想,拿出手机说:“这样吧,我让他把饭送过来。”
“我不要。”乔宝蓓趁机夺过她的手机,放到背后,“反正你不能去。”
丽珍瞪眼她,伸手绕到身后。
乔宝蓓又侧过身躲闪。
丽珍轻叹:“怎么这么幼稚呀你。把手机还给我。”
乔宝蓓执拗:“你不许走,也别给他发消息说有的没的。”
她妥协:“行行行,那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别白费功夫做饭了,省得浪费时间。”
听到这话,乔宝蓓才老实把手机交出来。
乔丽珍拿她没辙,当着面,拨了傅砚清的电话。
忙音响了没多久便被接听,听到男人熟悉的声音,乔宝蓓双唇微抿,胸腔下的心脏紧一阵缩一阵。
丽珍拿余光瞥她明显怀揣少女心事的模样,声音懒懒散散,替她问了句:“刚到家吗?”
傅砚清解释:“回来的路上有事耽搁了。”
电话是外放的,站得稍微远一些也能听清声音,但乔宝蓓却踮着脚梗着脖子翘头翘脑。丽珍看着她,愈发确定某件事。
她心一横,干脆直言不讳,“晚饭我就不去你那里吃了。宝蓓说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吃你做的饭,所以你不用做了,这次就先散了吧。”
乔宝蓓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
一瞬间,她的心脏重重下坠,有话要从喉咙里蹦出——但通话还在持续中。她的理智回拉缰绳,硬生生遏制了音节,乃至呼吸。
过了漫长的数秒,在血液回流的热烫里,乔宝蓓才听见他低沉的声息:“嗯,我知道了。”
第79章 承认可能她爱他。
电话挂断后,乔宝蓓握住她的手机,急得脸红耳赤:“丽珍,你干嘛那样跟他说呀!”
她的声音很大,很尖锐,乔丽珍像受到某种冲击波,头往后仰了仰,一脸茫然:“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乔宝蓓咽了咽:“那你也不能说得这么露骨啊。”
丽珍唇角轻掀,很无所谓:“嗳,这不就是个小事吗?他又不会跟你计较,你急什么?不是不在意他的想法吗?”
乔宝蓓一噎,喉咙像堵了棉花一样喘不过气。
丽珍在这里用过晚餐,没有久待,问了些公事就走了,很潇洒。
乔宝蓓没什么食欲,只扒了点浮在表面的菜叶。
——就当减肥了,也是为拍摄好。
想是这么想,夜里八九点,她还是饿得胃里反酸。乔宝蓓揉着肚子忍了又忍,没抗住,终还是给阿姨所在的房间拨去内线,让人随便准备点夜宵。
等待期间,她闭眼躺倒在沙发上,想静下心,但脑海里总冒出乱七八糟的想法。像枕在布满图钉的冰冷地面上,不论平躺,转身,都会有尖锐而锋利的芒刺揕动神经。
她不堪其扰,睁开眼睛摸出手机,娴熟地点开通讯录置顶那一列。看见和傅砚清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个月前,她才发觉,他们真的断联了很久。
这一个月里,他还能串通保姆,了解她的近况,时不时送甜食饮品,可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乔宝蓓没由来地感到惆怅。
听到敲门声,是阿姨把夜宵端上来了。她下床去开门,不由想,今晚的夜宵,会不会也是他做的?
她绝不是怀揣期待,但当她认出餐盘上的小馄饨是阿姨做的,食欲却没那么强烈了。
傅砚清最近经常做甜食。包括且不限于国外各式各样的蛋糕,饼干,奶昔,连她家乡的地道特色也做了遍。
上次,上上次,他都给她做了,怎么这次不做了?
是因为那通电话吗?
食饱喝足,乔宝蓓放下调羹,到阳台吹风消食。这里贯通所有房间,她绕一圈,又折返到下午闲谈的庭院。
乔宝蓓没有窝在平时钟爱的秋千,而是坐在谈话过的座椅上。她捧着脸,手指一点一点地戳着面庞,望着头顶亮闪闪的暖黄彩灯,觉得好烦。
她实在想不通丽珍怎么会说出那种话。她不爱傅砚清,与他结婚只是走投无路的选择,这不该是她们之间的共识吗?她为什么要那样揣度她?
她不爱他,即使他脾气好,做事认真,待人专诚。她不爱他,即使他家财万贯,是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里最舍得花钱,最慷慨阔绰的男人。她不爱他,即使他长着一张英俊的脸,挺括的背,以及一双足可把她圈抱在怀里臂弯。
她不爱他,有千种万种的理由,是刻在骨子里的守则,潜意识里的认知,带入棺材里的墓志铭。如此毋庸置疑的事,为什么要去怀疑,去质疑?
她真的不爱他,就连他自己都知
道。在那几次争吵,他总是控诉得歇斯底里,剖肝泣血,总是那样埋怨她,苛责她,又耐着性子地接受这个事实。
她对他所谓的爱呀情呀不感兴趣也嗤之以鼻,她宁愿他多给些钱,多给些自由,也不要他出现在眼前。她受够了他的掌控,也受够了他的无理取闹,在她眼里,他像一条狗,像一只大棕熊,不被开化,也没什么智商,笨拙而粗俗蛮横,还长着一条吓人的疤痕!这个男人还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会说些还算动听的情话,做些还算务实的正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没见过!
也许偶尔,他是有些可爱。
也许有的时候,她是没那么厌烦他。
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会很需要他的陪伴。会因为相处的时间长了,没力气再折腾了,而对他再生出那么一丝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依恋。
她维持这段婚姻而不愿与他离婚,不是因为爱他,不是对他产生感情,而是因为他身上还有可谋取的利益。她想做富太太,想要荣华富贵,想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能安安稳稳高枕无忧地过一辈子。
现在搬出来住,找工作,只是受够了他。
受够他的欺骗,他的专.制,他古怪而乱七八糟的性格。想图清净,争口气,以及赢得一份尊重。
想被尊重,想证明自己不是依附他,仰仗他而生的菟丝花,这怎么会是爱?
乔宝蓓承认,这段时间,她是经常梦见他,有那么点想他。可她也梦见过,想念过那些令她不愉快的人。这算什么稀罕事?
她想的,不过是些物质的,可替代的,无关风花雪月的……
他宽厚的肩,他温热的掌心,他偶尔投射来的注视。他拢起湿漉发丝时的温柔举动,他掌控的徐徐热风,他在下班路上送的一束花,在后车厢耳鬓厮磨时送来的吻。
他的唇是柔软的,他的泪水是咸涩的。他为她受过伤,掉过泪,颔首贴耳在她并不算平坦的腹腔上,和她郑重其事承诺过会呵护她。多么巧言令色的男人,她的一颗心脏都为他的甜言蜜语颤动过。
这是爱吗?
乔宝蓓摸到面颊上的湿热,怔忪地看着指腹,感到茫然而不知所措。
只是回想,反刍那些事,为什么会哭呢。她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还不止一次。濡湿的蚕丝枕到现在还有洗不去的泪痕。
她绝不会爱一个能让自己哭的男人,也绝不会爱一个第一眼并不来电的男人。所谓的日久生情,只是习惯带来的错觉。她是习惯他,依赖他,贪图他的肉./体,为他的一个吻,一个眼神,一个拥抱而产生过一丝心动。那么微不可查的,几近不存在。
如果她爱他,为什么不是发生在四年前?爱不该是蛮不讲理,来势汹汹,避无可避的吗?在那个破败不堪的出租屋里,在那个乏善可陈的修管工身上,连爱情的滋长都是一种奢侈吗?这般趋炎附势,怎么会是爱?这般权衡利弊,又怎么会是爱?当初她不止一次地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也不止一次地埋怨这个男人怎如此穷酸无用。将没有财富,没有地位的他排在追求者的最末端,拨到不被考虑的范围里。
哪怕婚后,也总欺瞒他,嫌恶他,与他周旋在虚情假意的泡沫里。
而现在乔丽珍却问她,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这怎么不让人觉得荒唐?
但更荒唐的是,说服自己不爱他,她还需翻找各种理由去一次次证明。而当她把爱当做前提,标注一个不被盖棺定论的如果、可能、也许、大概,她竟觉得没那么不能接受。
想他,念他,不再认为他乏善可陈,难以沟通。开始发觉他可爱,朴拙。把他比作狗,比作熊,萌生出养一只狗在身边聊以慰藉的想法,用一只等身的棕熊玩偶当做过夜的抱枕。
她爱他,也许是有这种可能。
承认存在这种可能性,她很快被自己说服了。
回过神来,乔宝蓓才发觉自己流了很多泪,她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忽然很想给傅砚清打电话。
她还是一个缩在龟壳里的胆小鬼,摸出手机,竟仍有些胆怯。
给彼此冷静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久到她厌倦,已经开始怀念他那些聒噪的絮叨。
哭过的模样不会太好看。乔宝蓓回屋洗净脸,拿洁面巾拭干,又用口红在唇上,面颊上涂抹。
做完这些,她抿了抿唇,觉得这种行为多此一举得可笑。可是,被看出哭过,才是更丢脸的事。
只是打电话而已,何故那么紧张?分明他才是造成分居的过错方。乔宝蓓不断在心底安慰自己,但手心却不自觉冒汗。
她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捧着手机,蜷得小小的,去点开拨通键。
忙音响了一阵子。
正当乔宝蓓以为很快就能被接听时,一段毫无感情的女声却响起:“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乔宝蓓怔了怔,眉眼间凝着一股茫然。
他的手机……怎么会关机?-
自黎城飞往西域自治区的航班上没有可连接的WiFi,飞机启航后,傅砚清便遵从广播提醒,将手机关机。
工作之外,鲜少有人会在夜间八点后叨扰他,他的私人手机也从始至终都很安静。安静到不会发生奇迹,不会有意外之喜。已为她推迟航班一整个下午,所以傅砚清并不认为,在这短短的五个小时里,能收到任何私人或非私人的重要消息。
几个小时前,乔丽珍又打来第二通电话,充满歉意地向他解释缘由,又嘱咐他别放心上。
他的目光低垂地落在报表上,回应的声音平缓,温和,正如他胸腔下那颗死气沉沉的心脏。
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告吹一场一时兴起,还没料理的聚餐。他不觉得有什么,也不可能同任何人置气。
乔丽珍语重心长,让他多做些强硬的事,好快些重归于好。他没有回驳,静静听完那些话,又不自觉地捕捉着空气里,那细微的,几不可查的属于乔宝蓓的声息。
他大概是太想念她,以至于开始产生幻听。一闭眼,便会听到她微弱的哽咽,沉闷不满的控诉。
浅度睡眠里梦见的她,模糊而难以摸到,忽远忽近。但如此声泪俱下,让人心生怜爱,于是一瞬间的心悸便令他猝然惊醒。
傅砚清睁开眼,手指拧着领带结,为呼吸畅通而向下拉扯着。数秒间,胸腔仍剧烈地上下起伏,不知是这段时间疲劳过度,还是那脑海里短促的片段。
他仰头望着顶端的圆灯,缓和片刻,目光才慢慢聚焦回拢。
在心跳与呼吸平稳过后,滚轮很适时地与地面相碰,震出不可避免的颠簸。
飞机落地了。
傅砚清一言不发地阖了阖眼,即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长按开机键。
大概是在碎片的梦里滋长了妄念,他不由自主地设想,在那些繁杂的垃圾消息里,会有一条由她发来的消息。
手机亮屏,果真弹出纷乱而无用的新闻推送。傅砚清凝目,向下滑动,在末端,看到一条令心脏骤然漏拍的未接来电。
是她打来的。
第80章 想去见他想要见他,就在现在。……
电话打不通,显示已关机,乔宝蓓猜他应该是在工作。可这么晚了,还做什么工作?半个钟头过去,为什么不回电?
这是乔宝蓓第一次打不通傅砚清的号码,一股茫然无措感在她心口漫开。她关了手机抱着曲并的双膝缩回壳里。边暗暗揣度他的行径,边置气地控诉他,微红的双眼又慢慢湿热起来。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坏,打定主意不给他打第二通电话。
微信里也不是没有他助理的联系方式,光是大大小小的助理就已经添加躺列了五六人。她大可以通过助理旁敲侧击,可是,她又觉得没必要。
她从来不会迂回地联系任何男人,何况打过去的电话是有记录的,打太多次,多是件丢脸的事?而且他要是视而不见,那么她也没必要纠缠。
乔宝蓓吸了吸
鼻子,换身更松软的睡裙坐在床榻边。瞥见旁边的等身熊玩偶,她心里堵,不由扬手拍了下熊脸。
熊头在巴掌下往左一歪,不够解气,乔宝蓓又多扇了几下。
她跨过大熊,翻身躺在床榻的另一侧,闭上眼要睡觉,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拾起手机眯眼看时间,又过去半小时了。
整十点,他也没有回拨电话发来消息。
乔宝蓓望着屏幕数秒,蹙眉轻“哼”一声,放下手机又翻过身。
这次她是背对着床头柜。
望见那头歪脖子熊,乔宝蓓伸手牵它的手,慢慢拖拽过来。然后摆在身边,把熊手臂放置头顶,自己歪头枕在它的臂弯下。
她没有硬要枕着安抚巾的习惯,但最近失眠得厉害,实在需要抱着玩偶才能安心入眠。
所以,她也不是非要傅砚清在身边。一个熊玩偶,一个趴趴抱枕,都有同样的安眠效果。
乔宝蓓闭紧双眼,“快些入睡啊”的想法好强烈,像一记又一记的重锤,敲打得她既无法得偿所愿又分外清醒。
她又想了很多很多事情,情绪像浪上起伏不定的扁舟,时而高悬,时而沉坠。
正要迷迷糊糊入睡时,一通手机来电的铃声打破了宁静。
乔宝蓓心脏骤然猛跳一下,睁开眼,失焦的视线飞扬在半空。
神思飘荡之际,她回过神,有点茫然地看向声源处。
真是手机在响。
确定这一点,她支起身子把手机拿起来。看清来电联系人,紊乱的心又加剧跳动。
电话铃声只会维持三十多秒。乔宝蓓不确定这通来电会在什么时候被挂断,她折了中,打算在默数到十五秒时再去划开接听键。
十五秒。也不到十五秒。
默念到第十秒,她的倒数已经快到要和心跳同频。
通话时长开始读秒,她将手机放到耳廓边。被冰冰凉凉的屏幕激得心尖缩了下。
听筒里,男人的呼吸和电流糅合在一起,那么细微,又那么清晰地被她听见。
乔宝蓓抿住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也不自觉屏住。
她那么执拗地要他先出声,而他也确实遂了心意,轻缓地问:“怎么还没睡。”
一行泪划过面颊,落在掩唇的手上。
乔宝蓓垂眼去看,眸底透着浓厚的雾气。
她微微吞咽,把啜泣声吞下去,闷声地指控:“……是你把我吵醒了。”
飞机落地的时间的确不宜回拨电话。哪怕连轴转十几小时深夜到家,他也不愿将熟睡中的她从梦里叨醒。望着睡颜,听匀缓的呼吸声,已足够消解惦念。
可此刻相隔千里,见她也成了奢望。他不得不越界,不得不叨扰。
他自是可以发一条安静的消息,但又唯恐被她滞后处理或视而不见。这通意料之外的来电意义非凡,他诚惶诚恐,殚精竭虑,揣度了无数种缘由。
但他的妻子找他,理由不过就两种,要么,是有急于传达的要事,要么,是一场误会。他心知肚明,却又不由夹杂私心,为越界的行为加注正当的砝码。他放低期待,以至于听见她的声音,心底不自觉泛起砭骨的麻痹感。
她回应他,斥责他,不再对他视若无睹。这不是误会
一瞬间,血液涌回四肢百骸。
“抱歉。”傅砚清喉核微动,说出的借口并不灵巧:“我以为你还没睡。”
乔宝蓓慢慢把腿曲起,以掌紧扣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企图按住。
“你现在在做什么?”
“为什么我刚刚电话打不通?”
一定是哭过的缘故,她的每一句问话都带着水洗过的感觉,委屈,又微弱。
傅砚清在这两句话里找到了可落定的锚点,又为她颤动的声音而心切。他嗓音放缓,倾尽温沉:“飞机刚落地,飞了五个多小时,刚看见你的电话。”
乔宝蓓“哦”了声,很短促。
“你去哪里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
还因为打电话打不通而哭。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么丢脸。
用脑子想想都知道,是有这种可能。她的脑子就这么笨,连这种事都想不到?
怨天,怨地,怨空气,怨这颗不灵光的脑子。也怨他,怨那架飞机。他去了哪里?竟要飞五个小时。
乔宝蓓不自觉地揣度。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城镇的井底之蛙了,她知道去日本去韩国要两个小时,飞非洲欧洲要十几个小时不等……五个小时,是哪里?
“我在宁城。”怕她不知,他说得详尽,“地图的左上角,西北部。”
乔宝蓓眉头皱起,哼声:“我知道。”
她也没那么文盲。
傅砚清望向车窗外的夜幕,眸色晦暗不明,“打电话给我,是为了问我的近况?”
听筒安静了很久,传出没那么情愿的应声:“嗯。”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允许我联系你了?”他问得温和又慎重。
乔宝蓓被这句话高高托起,不再是摇曳不定的扁舟。
可谁知,她的心跳有多快,手指有多冰凉。
她确诊了一项了不得的病,很可怖的病,会让人无端发烧,头晕,呼吸短促,胸口发闷。潜伏期好长,长到她病入膏肓都不自知。
而这个可恶卑劣的罪魁祸首,传染体,却飞到遥远的地方,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你不是已经给我回电话了……我也接了,还问我。”
她的语气并不好,但很像撒娇。
傅砚清眉眼微松,虚应一息:“是我多问了。”
乔宝蓓倚着软垫,手指揪起玩偶熊的胳膊。
对谈落入沉默的罅隙里,她忐忑不安,想挂断电话,又舍不得,情愿时间慢点走,或是他再说些絮絮叨叨的话——她会听的。
身体里的热浪敦促着她,令她燥热,面庞发烫。她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组织不出一句话,但其实脑子好清醒,知自己该说点什么。
快要三十岁的人,结婚到第四年了,才发现自己没那么讨厌枕边人。
可是,那种事谁会预料到?
通话时长突破第三分钟。他那里有清晰的风声,与人交谈的声音。
乔宝蓓深吸口气,闭了闭眼:“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走进电梯轿厢,信号会不佳。他不舍挂断,把手机更贴合耳边,尽可能地去听她的声音,“你说。”
乔宝蓓咽了咽:“其实,我,就是……”
她支支吾吾,喉咙仿佛又塞了一团棉花:“今天下午我是因为没空才不去……不是丽珍在电话里说的那样。”
傅砚清“嗯”了一声:“所以你打算搬回来了?”
“我不知道,我还要忙拍摄……我现在开了拍视频的工作室。”
她装腔作势地找了个由头。并向他透露本就知情的近况。
傅砚清颔首,放低要求:“那我可以见你吗?”
她的心咚地跳了下,“你什么时候从那里回来?”
没有正面回答,但这话已经算是许可。
傅砚清了然,目光望向轿厢内壁:“快的话三天,慢的话一星期。”
“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你聊。”他提出请求,牢牢地掌着手机,口吻陈恳至极,“三天后我们见一面,可以吗?”
乔宝蓓没回应,只觉得他变得好客气,好客气,客气到让人难以忍受。这是冷静后的结果?连说话的口吻都这般陌生。
她拧住熊玩偶的手:“现在不能聊吗?”
“我想见你。”
他又说得没那么客气。
听到这话,她的心再度一上一下,起伏不定。
是病入膏肓了。
是真的病得好严重。
陷入沉默,傅砚清的嗓音低沉了下来:“一个月的冷静期。”
“还不够我换一次见你的机会吗?”
“不是。”乔宝蓓轻轻出声,“我没说不可以。”
“嗯,所以你不必躲着我。”
……什么躲着?
乔宝蓓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这段时间我认真考虑过,也想通了。”
抵达套房所在楼层,傅砚清站在窗边,目光眺向外方。华灯初上,光点交织成线,勾绘这座刚入夜的城市。
他的呼吸短暂地停顿了几息,眸色深浅不明,洇着极浅的热意:“你说得对,之前是我不够冷静,不够信任你,是我做得太过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将你道德绑架,让你在谎言里浪费时间。如果我爱你,我应该尊重你,让你自由地选择任何职业,做你想做的事。”
“我向你承认,直到现在我也仍在意过去。在意住在安满巷时你对我的视而不见,在意你和那些认识在我之后的人交往。我看着你们成双入对,看着你们亲密无间,时常会不由去想,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够
比他们好。我不怨恨你,我也不怨恨你选择他们,我只是心有不甘。”
垂在身边的手握了又松,在不经意地颤动。傅砚清垂眸,敛去眼底沉浮的水雾,轻微地哽咽了下,“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这也不是我想见你时要说的事。这该是过去了,翻篇的事,你大概很疑惑,也不愿听我讲这些酸掉牙的往事。请原谅我再次提及,你就当是一个妒忌心过强的陌生人,一个意识不清醒的醉汉,在和你发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牢骚。”
“你走了以后,起初我很不习惯,也总是茫然。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你和我说的话,想明白你为何离开我,且从来都不选择我。这很愚蠢,对吗?你大概也忍耐了我许久。我的思维,我的想法,与你不在一个高度。我迂腐,固执,总强人所难,桎梏你的自由身。我们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沟壑。”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已经逐渐习惯,也慢慢理解你,我会去纠正过往的错误,养成正确而健康的相处观念。不会再去控制你,管束你,阻碍你做任何事。”
他尽力掩盖心底塌陷的轰响声,声音却愈发低沉喑哑:“我知道你不爱我,我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上一回你将消息误发于我,我看见了,我知道你还未消气,不准许我联系你。这次我接到你的电话,回拨给你,你接听了,我又无可救药地心生幻想。我不知,当我向你请求,问你是否愿意回来,对你来说会不会是一种压力和冒犯?下一次,下一回,我给你打电话联系你,你是否就不再愿意接听?你不便回绝我,不愿回来也无可厚非。但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次见面的机会。就让我看看你,见一见你。之后你再回到你的舒适圈,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吗?”
他的声音愈发低微,几近谦卑到尘埃里。
乔宝蓓眼眶湿润,久久不能回神。
她数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数次话落到嘴边,无力去吐纳一个音节。
傅砚清不是一个话少的人。相反,他是一个极度喜欢同她谈话分享的丈夫,只是她从未认真听过那些话,总认为他聒噪絮叨,认为他无聊无趣不值一提。
她辩驳扳正,否决推倒隐隐冒出的情意,不认,不从,又无力再去说服自己,欺骗自己不爱这个人。
可这是丢脸的事吗?是多令人耻辱的事?她想表达,该去表达,也必须告诉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有不想见你,我没有。”
她一字一顿,流多了眼泪,唇舌都格外干燥滞涩:“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我不讨厌你,我不反感你,否则我也不会接你的电话。”
“你想见我……我也,有话想当面和你说。”
说出口,心跳声仿佛回荡在耳畔。她清晰地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为这番话没由来地感到忐忑不安,情绪几乎快要决堤。
空气诡异地陷入寂静之中,乔宝蓓握着手机,和身边的玩偶熊相依相靠,忽然希望他就在身边。
她觉得这句话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可是数秒后,她仍没听见他任何回应。
乔宝蓓有些茫然地拿开手机,只见屏幕一片漆黑,怎么触屏也点不开。
……没电了?
乔宝蓓微怔,试着尝试开机——打不开,真的没电到自动关机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快要晕过去了。抓紧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找到平板、备用机,打算再给他打过去或者发个消息。
平板没有登上微信,备用机用于工作,没有存他的电话。她想给他打过去,但是……
她根本记不清他的电话号码。
凌晨一点,可以找谁?
乔宝蓓焦心的等待手机开机。她不清楚手机是什么时候没电,不清楚他有没有听见那句话,可现在她忽然好想见到他。
手机充到三格电量,乔宝蓓立即开机点开微信,给他发去消息。
万幸,他听见了——
【嗯,我知道了,早点休息。】
傅砚清回复得很快,几乎是在她发出去回的。
乔宝蓓捧着手机,手很冰凉。她坐在床边静了好一会儿,眼珠动了动,视线慢慢聚焦,当即翻找通讯录,给他的几个助理发去消息询问行程,并发去万块的红包以作为深夜打扰的补偿。
有人很快回复她,给了准确的行程安排表,但没收红包。乔宝蓓催收了下,并即刻订下一张最近的机票。
她没整理行李,并且只在睡裙外面套一件保暖外衣,拿上钥匙和证件便下楼到车库驱车。
引擎轰响一声,乔宝蓓转动方向盘,在寂静无人的大道上飞驰。
路灯流光不断在她脸上掠过,照映得泪痕时亮时暗。
乔宝蓓从未如此坚定过一件事。
她想去见他,想要见他,就在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