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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过火圈

    胡笳大半截身体都在被迫死命往前倾, 她赶紧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绷着小腹,捏着滑板的手很快泛了白, 才堪堪稳住没让自己掉下河。

    胡笳本来还想回头看看余满的情况,但现在自己都成泥菩萨了,她愣是一句话都没挤出来, 只能颤颤巍巍地往前冲。

    胡笳的身体绷着, 眼睛盯着前面一动不动, 生怕移了一毫米就被浪打翻。

    然而, 胡笳没专注多久,眼前就突然划过一道残影,带起的浪花砸了她一脸。

    她定睛一看, 是余满。

    这么快?不愧是余姐!

    胡笳心里正惊叹, 却发现,余满快是快,但一直在边打转边前进。

    她这才惊觉,余满完全是被浪带着走的, 她光是稳定在滑板上都用尽了全力,哪还有力气掌控方向。

    突然, 一片浪朝余满打去, 好不容易有点缓和的滑板又疯狂地打起转, 余满的头都快贴到水面上了。

    也正因此, 她没有看到岸边凸出来的一块石头, 余满刚把头抬起来, 打算看看方向, 只听“砰”的一声, 余满的脑袋重重地撞上了石头。

    与此同时, 余满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只狮子。

    狮子要比现实中的大了快两倍,带着一身血腥味,鬃毛纠缠在一起,卷着肉渣,牙齿上还挂着肉块,现在它正边咀嚼剩下的肉块边追余满。

    余满被撞得头晕眼花,根本来不及逃。好在之前还差点冲掉余满一条命的浪花现在又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卷着她直往前冲。

    不过这救命稻草并不让人放心,余满在滑板上晃荡来晃荡去,看着马上就要被甩到河里了。

    “余满!”胡笳担忧地叫出声来。

    然而余满在她前面,她根本来不及去帮忙。不仅如此,因为那一喊,胡笳重心失稳,身体一歪,差点掉下滑板。

    好在胡笳这里的浪过了最急的那段,稍微平缓了些,再加上她反应极快地调整过来,这才没掉下去。

    自己情况好了点,胡笳这才抽空注意了下余满的情况。

    令她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看到血肉模糊的场景。

    余满竟然没被转晕过去,反而不知何时掌握了控制滑板的方法,她不再打转,稳稳地往前冲,背后的狮子消失不见。

    只不过余满的脸色很白,额上青筋暴起,有血从她眼角流下,又滴到河里,被汹涌的河水卷向远方。

    至少还活着。

    胡笳松了口气.

    从河上下来后,沈从又跑了不短的距离,身后时不时就会传来几声动物喊声,沈从转弯时都能模模糊糊地看见野兽把人撕成两半的场景,血肉横飞。有的还砸到了前面的人的头,给人吓了个半死,脚下一踉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那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嘴巴大张,喊着什么,手伸到脸上擦来擦去,还没来得及爬起身,身后突然出现的狼齿就直接将他钉在了地上。

    避开路边横生的树根,沈从又转了个弯,那些血糊糊的场景被丢在身后。

    这些高台长得没有尽头,不知道还要跑多久,游戏里转瞬即逝的一百米,在这里几乎成了活命的关键,谁都不敢先停下来。

    但这样一直跑,肾上腺素不一定够用。按照游戏的尿性,真正的危险多半还在后面。

    沈从借着下一个转弯的空隙,扭头看了眼身后。

    他后面只有两个人,孙含空和连雨。孙含空的手臂上有两道深深的抓痕,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洒,不过除了脸色发白外,孙含空看着状态还不错。

    状态有点错的是连雨,她的背驼着,步子迈得极小,头垂着,衣服破成了烂布条,依稀能看到肚子破了个洞,血流得不比孙含空少。如果不是孙含空一直在拉着她跑,估计连雨已经落在了最后面。

    孙含空后面零零散散的跟着几个人,但都一副马上要厥过去的样子,速度也就比走快那么一点。

    沈从的脚步逐渐变慢,没过多久,他停了下来。

    游戏后面很可能还有比过河猛的,他不能把体力全用在这里。

    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沈从看到了前面也正在慢走的李舜。

    李舜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沈从前面,这次遇到也看不出任何疲态,拖鞋好好的穿在脚上,手插着腰在前面走得悠闲。

    但细看就能发现,李舜的背挺得没有最开始直了,步伐也有些许沉重。

    或许是注意到了后面的沈从,李舜微微偏头看了眼,手臂肌肉瞬间绷紧,脚步也突然变得轻盈起来,走得飞快。

    其实李舜的这些动作不明显,但沈从观察力极强,这些不起眼的小变化,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是个厉害的人物。

    沈从保持着速度,和李舜的距离一直保持不变。

    不过这样的和谐没保持多久,两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圆桶。

    圆桶所在位置的高台断开,露出了下面密不透风的云层。圆桶四周,布满了大大的尖刺,目测有一只胳膊那么长。

    最可怖的是,圆桶很宽很大,两个一米八的人叠着都看不到对面是什么样。

    设置得和现实里的游戏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好在游戏还是考虑了他们的实力,在离圆桶三米远的地方布置了一个很宽的弹簧,弹簧高达半米,簧圈很粗,目测弹力很强。踩着弹簧,跳是肯定能跳过去的,但跳过去之后还能不能站着就另说了。

    李舜没浪费时间,他扭了扭脚腕,助跑几步,一脚踏上弹簧,借力一转,直接到了圆桶的背面。

    圆桶太大,沈从看不到李舜是否安全落地。

    “吼!”

    没过几秒,一声狮吼突然响起,圆桶前方突然出现了狮子的背影,随着更大的一声吼叫,狮子的背影逐渐远去。

    很明显,是李舜落地没落好吸引来的。

    孙含空还在后面缀着,连雨体力不支,还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棕熊瞬间出现在他们身后,一捶胸口,利爪上沾的血洒到了孙含空眼前。

    第一次离棕熊这么近,还是比正常的要大两倍的,后面有人被吓到,一个腿软摔到了地上。于是,短短一百米的路程,又多了一股味道。

    沈从不再耽搁,一个助跑,一踩,一跳,干脆利落地翻了过去。

    但弹簧的弹力比想象中强,哪怕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被弹出去的一瞬间,沈从还是失了重心。他赶紧调整姿势,才没直接摔在地上,但沈从依旧在地上滚了一圈。

    “吼吼!”

    身后立马传来老虎的叫声,沈从感觉地都往下陷了好几米。

    来不及起身,一阵劲风传来,沈从只感觉头顶有什么压下,令人作呕的腥味笼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沈从往旁边一滚,堪堪躲过虎掌,耳畔火辣辣的疼。

    借着翻滚的惯性,沈从站了起来。

    这只老虎看着大得笨重,跑得却很快,沈从每一步都是擦着虎掌过的,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抓了一道,血腥味刺激得老虎跑得更快,沈从几乎整个人都在老虎的阴影里。

    腿上的伤痛得发酸,沈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但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沈从用力捏了捏掌心,让自己提起神。

    他不仅要保持速度,还要能敏捷地避开路上的树根、石子等障碍物,没有第二次失误的机会。

    终于,身后的压迫感消失,沈从回头看了眼,确定老虎不在之后,才将速度放慢了点,缓慢地调整着呼吸。

    又跑了大概一圈操场的距离,面前出现了一个大火圈。

    不过和上回不一样的是,火圈下面是平地,两边是树木,火圈的中间范围很大,围着一圈只有点小小的火苗,危险性要比圆桶小很多。

    不过火圈的位置很高,最底下和地面隔了有半米,弹跳能力差一点的很容易被烧到,跳得太高又容易碰到最上面的火。

    李舜已经甩开了狮子,尽管腿上和手臂上都流了血,衣服也被划破,但看到火圈李舜一秒都没停顿,一如既往地快速跳了过去。

    李舜的身体控制力很强,身上的伤没有影响到他,位置掌控得很好,不会过高也不至于太低,刚好可以让全身都通过火圈。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李舜要通过火圈的一刹那,原本只附在火圈边缘的小火星突然变大,将原本足够的空间压缩得极小。

    李舜几乎是擦着火星子过的。沈从看到,他人都还没落地,裤边就已经飞快燃了起来。

    李舜倒也不慌,头都没回,手狠狠拍掉火星子捡起掉落的拖鞋扔向身后再次突然出现的狮子后就飞快加速往前跑。

    狮子尾巴一扫,差点燎到沈从的脸。

    第62章 春风原来如此躁动

    这次狮子离沈从挺近的, 几乎退一步就能踩到沈从,不过它没管身后的人,只一味追着李舜。

    沈从亲眼看着李舜身上多了几道新鲜的抓痕。

    沈从在原地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等看不到人和狮的身影了,他才走到火圈附近。

    人过就放火,直接闯火圈必定会被追, 沈从观察着周围, 目光定格在火圈外。

    他脚步一转, 踏上了边缘的砖头围栏, 踩上去后沈从没急着动,先看了眼依旧附在火圈边缘的火星子没什么动静后,才长腿一跨, 到了火圈的另一边。

    毫发无损。

    ·

    胡笳扶着腿,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肺都要炸掉。

    老天爷啊!真的要跑死了!

    她看了眼旁边直接坐到了地上的余满。

    之前她和余满好不容易勉强安全地下了河,还没开心多久,在看到面前出现的圆桶后, 胡笳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要完。

    好消息,地心到底有多深有着落了, 她不断下坠的心就是尺。

    余满还没恢复过来, 胡笳习惯照顾人, 为了让余满多喘口气, 还是提议自己先试试看能不能跳过去。

    余满担心地问了她一句后, 还是建议先休息会儿, 看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但怪物的嘶吼声时不时就能出来折磨胡笳的耳朵, 由不得她停步于此。

    “不管了, 拼了!”

    胡笳把薄衫一脱, 被衣服盖住的肩膀上,形状明显的肱二、肱三头肌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人。

    她拍了拍紧绷的腿,后撤一步后,利落地跑向弹簧,腿上块垒分明的肌肉骤然鼓起,气势凶可破竹。

    看着和翩翩绿裙完全相反的干脆的、爽快的、接地气的动作,余满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春风原来如此躁动?!

    然而被弹簧弹飞的一瞬间胡笳就后悔了。

    在空中感受了会儿上面的空气后,“砰”地一声,胡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胡笳咳嗽几声,喉咙里弥漫出铁锈的味道,她只感觉内脏都被撞破了。

    “余……哎呦我#$&%!”她本来想等等余满的,但突然闪现出来的熊给她吓了个半死,也不管余不余满的了,嘴上一个急刹,胡笳手忙脚乱地逃命去了。

    “吼!”

    远处又响起一声嘶吼,不知道是追谁的。

    胡笳一个激灵,冒着肺炸掉的风险,两条腿抡得冒烟。

    但令胡笳没想到的是,余满没过多久就追上了她,喘得很凶,但速度一点不慢。

    余姐,牛!

    尽管已经累得只进气不出气,胡笳依旧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不知道跑了多远,身后的野兽终于被甩掉,胡笳又被眼前景象挡住去路。

    两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大火圈。

    这什么鬼?把一群人抓过来耍杂技?后面不会还有吧,搞这些东西,不如全一起杀了更方便。

    胡笳走到火圈前,量了量高度,不禁吐槽了几句,不过碍着自己的优雅形象,她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个我肯定跳不过去。”胡笳体能可以,但跳高能力就跟她的腿一样是短板。

    余满还有点喘,她没回胡笳的话,眼睛扫着四周。

    “要不我们从围栏这里跨过去吧,反正也没人说一定要过火圈。”胡笳说道。

    余满只看了围栏一眼,淡定摇头,手指向了更旁边的树木。

    “走这里。”

    胡笳顺着方向看去,明白了余满的意思。

    树木,不,用树林代替会更合适。

    石砖围栏旁边还有一片小树林,树木不太密集,两棵树之间距离至少两米,地上只有遍布的杂草,要比火圈安全很多。

    而且火圈前面两百米就有一个要转弯的地方,而树林直接连着转弯后的那端,这是一条很好的捷径。

    “你好聪明啊。”胡笳兴奋地夸了余满一句,给她伸了个大拇指。

    余满笑了笑:“走吧。”

    胡笳点点头,伸手扶了一下坐在地上的余满。

    余满抚开胡笳的手,示意她先走,自己会跟在后面。

    胡笳的一条腿已经跨了过去,顾忌着余满身上的伤,她还是侧身看向余满:“你可以吗?要不我还是扶一下你吧,别跟我客气。”

    “你流了挺多血的,扶着会好一点。”胡笳又补充了一句。

    余满看着胡笳那只迈出去的腿,沉默了几秒,摇摇头:“没事,你先走,两个人扶在一起不方便。”

    “那你自己小心点。”看余满实在不愿意,胡笳也没法强求,无奈回道。

    双脚都踩到草上,小心地走了几步,什么动静都没有。

    胡笳松了口气。

    旁边的余满也松了口气,放心抬脚跨进树林。

    然而这口气注定松不完整了。两人才在树林里走了几米,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动物腥味,地板颤了又颤。

    不是吧!

    胡笳往后面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只、不,是一群熊!个个虎背熊腰,尖牙冒在嘴外,被血染成深红。

    它们正从四面八方疯狂冲来,胡笳只感觉自己也跟着它们的动作一颤一颤的,浑身汗毛疯狂竖起。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熊为你拼过命?

    啊!!!

    胡笳这也是独一份待遇了,但是她喜欢双向奔赴啊!

    胡笳有点绝望,差点想跟熊群决一死战一了百了。

    “跑!”

    余满这一声吼稳住了胡笳的求生欲,她一回神,还是跟着余满跑。

    树林里半人高的草割得人手疼,像刀一样。

    突然,胡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有草勾住了自己的裙角。

    熊群已经近在咫尺。

    胡笳一咬牙,扯着衣服往反方向一撕,长裙直接变成了短裙。将手中多余的布料一扔,胡笳匆忙跟上跑远了的余满。

    ·

    “这死地方,操,回去就报警!整天瞎几把搞。”刘创富刚扶着围栏跨过火圈就受不了了,他干脆站在边上,揉着腰,龇牙咧嘴地骂。

    他腰椎间盘突出好多年了,本来修养得好好的,硬是因为这个破东西给跑复发了,刘创富只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尖上跑。

    不过因为腰伤,刘创富不能一直跑,这倒让他发现只要走不超过十分钟,且没有撞到什么东西或摔倒,就不会被那些野兽盯上。

    这倒便宜了刘创富,走十分钟再跑十分钟,点掐得一次比一次准,赶生赶死的逃生游戏硬生生被他跑出了度假风。

    不过这也导致刘创富的速度慢了很多,不少人把他牢牢甩在身后。但他始终保持着速度,没让自己落到最后一个去。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人生经验告诉他,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刘创富没在原地休息多久,见后面出现了几个人,他才扶着腰,慢悠悠地往前走,头还不停地往回望比着距离。

    跑了这么久,宋榛云依旧精力充沛,甚至还能从他一直弯着的眼睛里看出病态的兴奋。

    他回过头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又“哈哈哈”地笑起来。

    这笑声太过猖狂,惹得刘创富命都不逃了,站在原地想看热闹。

    距离越来越近,刘创富终于看清了为首的那个人的脸——他的眼睛一下瞪到了嘴上。

    “哎我日你仙人板板哦,又见鬼了!快走快走,莫被挨到了。”回忆起宋榛云之前的所作所为,刘创富心一突,浑身一抖,慢吞吞的步子都快了许多,最后还是一瘸一拐地跑了起来。

    宋榛云觉得这地方有意思极了,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游走的刺激感是现实里永远体验不到的。

    他明明可以跑到前面,却非要和落在后面的人“竞走”,时不时脚崴一下,磕磕这,碰碰那的,等有猛兽来追的时候又突然加速,把所有人都落在后面。

    毫无例外,那些人本来就跑得慢,又被这么一吓,巨大的恐惧就足以让他们失误丧身兽口。

    所以对于落在后面的那批人来说,宋榛云的威胁简直不亚于那群神出鬼没的兽类,没人想看到他。

    宋榛云也不在乎什么形象,始终我行我素。

    这不,刚跑到火圈前,宋榛云就闲不住地扯住前面人的手臂,那人重心一歪,随着一声“操!”,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有病啊你!我认识你吗?”

    女人也不是个好惹的,摔倒的第一反应不是爬起来,反而是拉住宋榛云的裤腿,企图以一换一。

    宋榛云不急反笑,他掰开女人的手,抬起脚就狠狠地往女人头上跺了几脚。

    女人匆忙抬手遮挡,但还是被踩得毫无反抗之力,嘴里呜呜咽咽的,好半天才骂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榛云本来还想逗女人玩玩,但头顶落下的虎掌没给他机会。

    虽然这虎掌不是对着他的,两人挨得近,难免不会误伤。

    宋榛云喜欢找死,但他不想真死。

    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躲过了虎掌后,宋榛云朝地上的人吐了口唾沫,迅速跑了。

    “呦呼——”

    他一个起跳,跨过火圈,嘴上还不忘叫两声,不知道在挑衅谁。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游戏的威力,跳的时候一点没有躲火星的意思,身体和火圈边缘也就差了两三厘米。于是,宋榛云喜提一场“火浴。”

    “啊!我擦擦操操操……”宋榛云一边跳着,一边死命拍着身上的火点,终于是没让自己自燃起来。

    不过也正因为这一分神,他没躲过背后的袭击。

    宋榛云只感觉耳边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住了,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五米都成了中空地带。

    下一秒,宋榛云只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第63章 红的黄的蓝的紫的

    好在这之前宋榛云的身体本能性的一歪, 让他没有直面危险,飞得不高。

    “咳咳咳。”落地后,宋榛云转了转脑袋, 随便拍了下身上的灰,嘴角咧得更高了。

    他竖起一根小拇指,语气嘲讽:“没劲儿。”

    话是极具嘲讽性的, 但宋榛云的身体怂得真实, 刚才那一摔还是让他有点提不上气, 这时候老老实实按路线跑, 他不一定能把身后的怪物甩掉。

    眼珠骨碌碌转着,也不管对面的反应,宋榛云转身跑进了树林。

    然而还没来得及回头再嘲讽两句, 宋榛云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惊得差点一个趔趄摔进草丛里。

    “我!操?”

    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一群熊, 宋榛云无语凝噎,脸上还没来得及收的笑就跟在讽刺自己一样。

    宋榛云并没有收敛,捡起地上的石头一扔,成功砸到了为首那只熊的胸。那熊一怒, 双掌捶胸大一声,腰一弯, 干脆手脚并用跑起来。

    “爽!”宋榛云唇角一勾, 朝熊群竖了个中指.

    沈从又跑了差不多一公里, 才看到了远处停得整齐的……碰碰车。红的, 蓝的, 绿的, 紫的, 黄的……应有尽有。

    一行十个, 总共停了十列。

    在碰碰车的最前方, 有一个洞口,洞口里依旧很黑,看不到里面。

    熟悉的洞口。

    但和上一个不一样的是,这个洞口要宽一些,能容纳三辆车同时进入。

    李舜已经坐在最中间的车上了。

    沈从有些奇怪,他怎么不走?

    沈从走上前,选了一辆中间偏前的车。车上很空,除了一个方向盘,一个座椅,就没了别的东西。

    坐上去后,沈从看到了碰碰车面上大大的钥匙孔,形状很熟悉,沈从很快想起了最开始从身上摸到的那把。

    他拿出钥匙,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后,“噗呲……”,碰碰车突然发出一声汽车才会有的引擎发动声。

    惹得李舜都转头看向沈从。

    看这反应,每辆车的启动音还不一样。

    碰碰车响过一声后就没有任何反应了,哪怕把油门踩到底,也依旧和后面的序列排得整齐。

    沈从猜测,应该是等人数到达一定数量后,车才能启动。

    不管怎么样,这给了沈从休息的时间。

    和李舜对视一眼后,沈从抹掉右脸颊的血迹,开始重新处理腿上的伤口。

    肾上腺素退下后,沈从很快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李舜,李舜正端坐在位置上,眼睛闭着,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在养神。沈从收回视线,也闭了眼。

    现场仅有的两个人都没动静,四周一下安静下来,可以清楚地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滋啦”一声,脚踩叶子的声音突兀地出现。

    沈从瞬间睁开眼,头微一偏往身后扫了眼。

    是孙含空。

    他拖着连雨一步一踉跄地往车队里走,连雨看着更狼狈了,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变成破布,全身都被血染成红色,腿上的肉翻开,迈步子都勉强。

    选了个前面的位置把人拖上去后,孙含空才有时间歇口气,擦擦自己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又过了有五分钟,余满和胡笳也到了,看着同样狼狈。

    她们看了圈已经坐在车上的四人,余满拉了下胡笳,上了辆和每个人都隔着点距离,位置偏后的车。胡笳跟着坐在了余满的旁边。

    又过去不知道多久,陆陆续续地,更多人上了车。但停车场的气氛并没有因此活络起来,所有人都被这轮长久的、疯狂的逃命搞得筋疲力尽,早就没了说话的力气。

    虽然被摔了个狗吃屎,还“被迫”绕着树林转了几圈,宋榛云也算是半须半尾地赶了过来。

    他和刘创富几乎是前后脚到的。看到刘创富的动作,宋榛云学着样子往自己口袋里掏了掏。

    结果什么都没掏出来。

    宋榛云的动作顿住,他看看周围各色的人,又把身上的包全翻了一遍。

    还是什么都没有,估计是哪一次作死作掉了。

    “你钥匙丢了吗?”

    身旁传来询问声,宋榛云循声看去。

    说话的是一个男生,看着年龄不大,头发梳得很大人,但脸长得很嫩,和宋榛云对视的时候,他的笑容变僵了一点,但依旧笑着,肉眼可见的腼腆。

    宋榛云点了下头。

    “那你跟我一起吧,我前面的大哥说这个车很有可能要有钥匙才能开。”

    前面的大哥——刘创富,听到自己出现在了话题里,他转过头,正准备笑,就看到了旁边站着的宋榛云。

    “……”刘创富脸一僵,还是提醒了一句,“一起什么一起,你看这个车能坐得下两个人啊,这个时候怎么还上赶着关心别人,你管好自己就行了,都到这种地方了,小伙子要提高警惕。”

    确实,这个碰碰车不算大,坐一个人还能留点位置,坐两个人可就有点挤了。

    “我……嗯。”男生“我”了半天,还是没说什么话,只能尴尬地对着刘创富笑了笑。

    刘创富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就接收到了宋榛云威胁的视线,威慑力堪比那几个吃人的野兽。

    刘创富的脸色一变,看了男生半天,还是转回了头。

    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富贵在天,生死有命。

    宋榛云满意地笑了笑。他看向男生,眼前人一脸羞涩,正对着他礼貌地笑。

    ·

    这回死的人很多,坐到车上的只有三十几个人,又等了好几分钟,也没见还有新的人到停车场。

    “嘀嘀!”

    突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李舜的车突然发动,在前面横冲直撞,直接把前面的人撞到了车外。那人本就伤得重,又这么来一下,当场歇了气。

    紧接着,沈从的车也突然急促地鸣笛两声,随后“刷”地一下冲了出去。

    车子速度很快,车头直接往旁边歪了几十度,马上就要撞上前面的车。沈从握住方向盘掰正车头,擦着车与车之间的空隙往前开。

    就在这瞬间,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过一秒,车子的相互碰撞声接上了笛声的终止符,伴着的还有其他人的惊呼。

    李舜第一个坐上车,自然地,他成了打头阵的人。

    擦着旁边车的车身,碰碰车进入了洞口。

    前面坐着的人不少,失控的车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把路堵上。沈从踩下油门,进入洞中。

    洞里插着火把,地上铺满锈色轨道,轨道全部凌空架着,下面长着清一色的大型食人花。

    食人花说是食人花,重音只能落在”食人“两个字上。粗大的绿色花茎上长着五片红色花瓣,花瓣上,长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人头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扭动着,时不时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展示着自己的锋利牙齿。

    食人花边晃还边用一种不知道属于哪个物种的声音,实名对玩家进行诱惑。”哥哥,快下来陪我玩啊,我可香了。”

    “哦哦哦……是谁在唱歌,是我这朵妖艳迷人的小花花啊……哦哦额哦……游戏送你来到我的身边,给我一个吻,你将属于我的注定,不属于你的命运!哦哦哦咦哦……”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跟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回家啊,马上就能回家啦!哈哈哈哈吼吼吼。”

    “又有人了!又有血了!快点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快到我的嘴里来。”

    说实话,挺吵的,而且他们一说话,就有一股凝成实质的绿色口气传到空中,又香又臭的味道难以用语言形容,恶心人倒是真的。

    沈从控制车上了轨道。

    轨道年久失修,上面全是锈,车一开上去就满场嘎吱声,仿佛接触不良。

    而且轨道设置的很高,又有很多弯,这些弯道幅度都很大,有的几乎折成锐角,一个不小心就得下去一起唱哥哥姐姐。

    “哎呦喂……我日你卵哦,这么子鬼东西,一天天鬼迷日眼的。”

    洞里很空旷,里面出现的任何声音沈从都能听到点回声,再加上有人本身嗓门就大,这句带有口音的骂一出,和着那些乒铃乓啷声,诡异地添了些喜感。

    然而和谐的时间没持续太久,一道笑嘻嘻的声音在刘创富骂人的间隙响起:“前面的大哥,怨气这么大,要不我先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好像有车在轨道上划了一段,拉出刺耳的刺啦声。

    “宋……你他妈的死了老汉啊年轻人火气这么大,老子几十年驾龄跟你开玩笑的?有本事你闯死老子!”

    一声骂紧随其后,然后又是一阵激烈的刺啦声和碰撞声。

    “我操,你们在这里玩飙车?要死出去死,不要影响其他人行不行,一点素质都……”

    话没说完,沈从就听到一道刺耳的尖叫声,伴着碰碰车撞轨的砰砰声。

    “我啊啊啊啊!你们能不能消停点,我不想死啊!我,你们能不能不要在我后面!我让你们我让你们我让……别撞我!”

    “砰!铛!”

    “啊啊啊!救我救我,我还有救,救我啊!”

    “兄弟,注意点手,我压过来了,啊哈哈哈哈哈。”

    “宋榛云!”

    “哎呦呦,哥哥这么迫不及待吗,我来啦!是谁在吃人?是我这个迷人的小妖精啊,咯咯咯咯咯。”

    第64章 万歌广场

    ……

    激烈的撞击声不断, 安全地度过了几百米的路程,沈从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强光,亮得刺眼。

    沈从尽量没让眼睛闭上, 偏头避了避,再看清时,眼前的景象又换了, 碰碰车也不翼而飞。

    没来得及细看, 沈从身后突然传来车子驶过的声音, 他立马往旁边一让。

    一眨眼的功夫, 孙含空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接着是连雨,胡笳,余满……

    “这里又是哪里?我眼睛怎么花了!”刘创富站在最前面, 双手搓着眼睛, 大声嚷着。

    但是没人回他。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面前的大楼上。

    胡笳抬着头,嘴巴张得老大。

    好,现在从奇幻跑酷切到末世求生了,还是自带滤镜, 拥有“雾里看花”效果的那种。

    这么多年的神剧还是拍得保守了。

    众人现在正站在一个大坝上,正前方是两栋大楼, 大楼中间有一个很宽的廊道连着, 廊道是全透明的, 廊道上方甚至还有各种高空设施, 几乎复刻了现实世界所有的高空项目。

    而固定住那些项目的, 是伫立在云霄上的一个大型展示板。展示板被彩绘得很漂亮, 多用红、黄、绿、紫这种亮眼的颜色, 被各种图画围绕的正中央, 用更亮眼的白色灯泡摆成了四个大字——万歌广场。“广场”两个字旁边, 画了一个很大的笑脸,笑脸被涂成彩虹色。

    但广场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张笑脸活泼多少。

    这里的生机像被困在了老照片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发黄发灰。

    整座大楼看上去就像被水洗旧了一样,所有颜色都发着白,加上一直蒙在众人眼前的薄雾,哪一个荒凉了得。

    特别是离众人最近的低层楼体,更是像被水泡了几百年一样,墙体发烂霉变,墙皮掉在地上,腐烂成暗黄色的钢筋裸露在外,有的地方零散地寄生着青苔,却也是一副焉哒哒的样子。

    一眼看去,水泥地面全都湿成黑色,时不时地还往外渗点水。

    沈从踢了脚旁边的景观树,刚接触到树干,他就发现触感不对。

    沈从伸出手,捏了把树干,这才发现,这树已经被水泡发了。轻轻一捏,树干就凹了下去,里面的水立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沾了沈从一手。

    这树早就空了,完全是靠里面的水肿起来的。

    一副末世景象,但地面上倒没有想象中的脏乱。

    除了一些很难清除的类似肉块的东西,街道很干净,桌椅摆放整齐,被水浸坏的机器规整地排成几列,统一放在破败的门店里。所有被损坏的街道摆设都有人工复原的迹象。

    只有一把遮阳伞旁边,漏了几根骨头。骨头有点泛黄,但上面很干净,没留下一丝血肉,看不出是那个物种的。骨头上,一只全身发黑的鸟站在上面,鸟羽全都缠在一起,变成几缕。

    它不停地用自己的鸟喙梳理着羽毛,梳理到一半,会抬头看看四周,头点几下,继续低头梳理又缠在一起的鸟羽。

    但比这些更令人难受的是,这里太潮湿了。空气里全是水汽,闷得厉害,光站着都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抬头只能看到乌灰乌灰的云,又厚又重,好像下一秒就会压下来。

    天气很阴,地板也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的,跟衣服洗了没干、又被捂在柜子里几百年产生的味道不相上下的霉味。

    众人才在这站了几分钟,头发已经湿完了,有的皮肤敏感的,身上已经难受了好一阵。

    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这片广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身上全都红一片黑一片的,乍一看,莫名跟这个世界适配起来。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针刺感在皮肉中升腾,透过骨头直达灵魂。

    沈从一看,他的胳膊上冒出了几颗红疹子,疹子不断泛出痒意。连带着腿上的伤口也开始痒,像有蜈蚣在爬。

    沈从想了想,但是脑海里依旧一片空白,没有规则,没有背景介绍,没有通关指引。这轮游戏的一切都和之前两轮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因为游戏类型不同,通关条件也需要他们自己找?

    沈从往旁边走了几步。

    其他人看到有人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也跟着沈从一起走。

    于是,战战兢兢地绕开不知名肉块,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了沈从身后。

    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

    这里的地板根本就不是硬的!

    一脚踩上去,就像踩在只和了一半的水泥上,软趴趴的,粘脚的很。

    沈从低头看了眼,被踩过的水泥地,全都统一凹了下去,脚一离开,又很快凸回来变得平整。

    刘创富是个闲不住的,他三两步走到沈从身旁,拍了下沈从的肩膀:“小兄弟,你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不?”

    沈从摇头:“不知道。”他又看一眼刘创富,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这个问题刘创富是能回答的,他抬着头,语气很自信:“你身上最干净,看着厉害。”

    确实,经过这么一遭,所有人的身上都血渍呼啦的,脸色又煞白,眼里满是疲态,对比下来,沈从看着是最体面的,看着很轻松。面对这种环境,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欠奉,莫名有种信手拈来的从容感。

    其实除了光着脚外,李舜看着也要比其他人体面很多,但明明是个很高的大块头,李舜的存在感却低得吓人,只要不主动说话,他就能被忽略到底。

    要不是刘创富最开始以为自己眼花了,被吓得到处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李舜,刘创富都很难发现还有这么一个人。

    刘创富看着沈从,眼珠转了转:“你心理素质挺强啊,我看你一直都很冷静,你说到底是谁把我们搞进来的?购置的,老子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认识那么多人,谁敢不给我面子?他姥姥的,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搞得鬼,我才要好好整治他!”

    众人是一直沿着广场的左边走的,刘创富的嗓门就没小过,在这片空旷的地方形成了长长的回音,但没人觉得他吵,反而希望他骂久一点。

    没办法,这里太安静了,明明街道装饰地很明亮、鲜活,墙壁、店面全都装饰得五彩斑斓五颜六色,笑脸图画隔几步就能看见一个,大片墙上漆着火色飞鸟涂鸦。

    那些店的店名也弄得十分独特,好好的笔画非得时不时的划出去几笔,这个折勾飞起来,那个撇捺落下去,很动漫式的场景,本来应该配的是吆喝嬉笑声,是车水马龙,但偏偏都褪了色,只留下些模糊影子。

    这条街很长,偶尔会有几条不同方向的分叉,但心照不宣的,所有人都选择沿着大路走。

    就这样走了十几分钟,还是一个人都没看到,连猫狗这些动物也没有踪迹,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二十几个人了一样。

    偶尔刮过一股风,就跟在雪地里洗了把脸似的,刺人。偏偏天气还很闷,让人更加心燥。

    胡笳应该算是人群里穿得最少的了,单薄的一件裙子,现在还成了短裙。

    她实在没忍住,停下拍了拍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又挠了挠胳膊。

    见胡笳没跟上来,余满回头看她:“怎么了?”

    胡笳又挠了下大腿:“有点痒。”

    “是不是被虫咬了?”余满走上前,弯腰仔细看着胡笳的腿。

    还不是这个死地方,这跟住在蒸笼里有什么区别!

    身上哪里都在痒,怎么挠都不对味,她现在烦得只想大叫一声洗个澡,再到处发疯地跳来跳去。

    尽管心里在破防,但胡笳面上依旧笑得温柔优雅:“可能是因为我不太适应这里的天气吧,我以前都待在比较干燥的地方,到南方旅游都很少。”

    余满还是围着胡笳转了一圈,确定没有虫子爬到她身上后,才说:“没事,人的适应能力很强,坚持到后面会好的。”

    胡笳正想说话,余光瞥到连雨,她给余满递了个眼色。

    两人走过去时,连雨正坐在地上大喘着气,拉着孙含空的裤腿才坚持着没倒下去。她身上的伤口都被红色布条包裹,看不清到了什么程度。

    孙含空看看连雨,又看看周围,脸上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抿着唇笑了笑。

    “姐,你怎么样?”胡笳蹲下身。

    连雨显然没有回答的力气,胡笳又抬起头,看向孙含空。

    孙含空的头发湿哒哒的黏在一块,他正用一种有点茫然的眼神盯着胡笳。

    看着有点傻。

    不过孙含空并不真的傻,他很快回答了胡笳的问题:“不知道,她突然就说身上痒,呼吸不过来,心跳很快,伤口可能恶化了,但是这里环境不好,我不敢把布条弄开。”

    “应激反应吧,先歇歇,现在也没药啊。”他们现在只能自己抗,胡笳不是专业的,但可能是职业习惯,遇到什么事都习惯问下情况,她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嘴就先动了,“姐平时身体怎么样啊?有没有生过其他病,接下来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要注意一下哦。”

    “没有,她身体很健康的,就有一点支气管炎,我经常带她一起打拳,也没得过什么大病。”孙含空挠挠头。

    “啊,那应该等下就会好一点了。”

    胡笳又低头看着连雨,她的呼吸要比最开始平缓了点。

    刘创富凑过来:“痒吗抠下就好了嘛,妹子你莫管它,越管它越痒,放到后面它自己就好了。”

    在连雨坐下的时候,就有其他几个人也因为各种原因停在原地,大部分都是因为对这里的环境水土不服产生的生理反应。几十个人分成了几个小圈,但又没完全隔开,能互相看到对方。

    刘创富今天刚好过四十一的生日,好不容易有了把礼钱要回来的机会,席办得很大很有排场,酒正喝得好好的,就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起一的大日子,刘创富不允许任何事情打破他的好心情。心态好,身体也好,虽然腰间还在泛着痛,他倒没感觉到其他的应激反应,轻松地从前排逛到了后排。

    或许是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连雨没回话,头微低着,手拉着孙含空的衣角,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刘创富也不在意这点礼不礼貌的问题,看连雨状态转好,转头又慰问别人去了。

    这条街很长,复制粘贴式的街面布置和发白浸水的地面、墙面,很容易让人视觉疲劳。

    不能再这样随便乱走了。

    第65章 三十楼

    沈从挠了下脖子, 那里也起了一片红疹子,摸着扎人,不摸又痒。他环视着四周, 想找出点下一步该怎么走的线索。然而,入目的永远是那片破败。

    沈从往前走了几步,从游戏一开始逐渐往后回想。

    怪异的教堂、高台、火圈、碰碰车……对, 碰碰车。

    沈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胡笳正靠着墙一筹莫展, 一点也不在意墙灰把她的衣服染成了花。

    她眼尖, 余光正好看到站在最外面的沈从拿出手机。

    胡笳灵光一闪, 双眸一亮。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刚进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胡笳就发现自己随身带着的包和手机都不见了, 而且手里还多出了一把钥匙和另一部手机。

    已知, 钥匙是用来开车的,且帮她逃出了那个高仿版神庙逃亡。所以,这部手机肯定也是重要道具。

    说不定里面就有走出这里的方法。

    天哪,胡笳, 你简直就是一个天才婆娘!早就该打开手机看看,浪费这么多时间, 哎, 也不能怪自己, 这一会儿跑一会儿逃的, 哪有时间想这些, 天才也要有反应时间的嘛。

    胡笳高兴的嘴咧得老大, 一边夸自己聪明, 一边又遗憾没早点打开手机看看。

    然而下一秒, 胡笳脸上的笑一僵, 缓缓皱成了一个问号。

    手机桌面很干净,干净得过分,上面只有一个放得老大的二维码,还是一个哭脸形状的。

    怎么回事?扫码立减20?

    胡笳眉皱着,和余满对视一眼后,打算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正要说话,余光瞟到旁边给连雨擦汗的孙含空,胡笳干脆叫上他一起了。

    沈从收好手机。

    看来手机不是这个时候用的,他们现在只能继续走下去。

    又有风吹了,卷着地上的落叶“沙沙”地响,但这并没有缓解空气里的闷意,反而让人有种水汽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沈从自然地转了个身,他微微偏头,借着生锈的展示窗观察着对面的矮楼。

    矮楼总共三层,整体呈黄色,一层的墙皮已经全部脱落,露出里面凹凸不平的水泥。二楼的墙皮脱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正在霉变。

    三层算是保存的比较好的了,但看着也岌岌可危。

    刚才的被窥视感就是从三层传来的,但沈从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他看了眼角落,李舜脸绷着,也正盯着矮楼。

    不适的人都已经恢复过来,尽管有些需要人搀着,但也还能走路。他们不知道去哪,干什么,只好看向第一个有动作的人。

    刘创富也看着沈从:“小兄弟,咱去哪啊?这怎么也没人出来说说啊,绑架也不是这么个绑法啊。”

    众人也站着和他对视,看样子是打算听他的,当领头羊通常也要承担更多麻烦,沈从不喜欢麻烦。除非迫不得已,沈从只想单干。

    “不知道,乱走。”沈从站在原地回望众人,没有要动的意思。

    刘创富“嘿嘿”一笑,走上前揽住沈从的肩膀,但因为身高差距,只揽住了他的背。

    背就背吧,刘创富不拘小节:“乱走就乱走嘛,你随便指个方向,大伙儿跟着一起走,总归比自己一个人安全嘛。”刘创富拍了拍沈从的背,“大哥相信你,大哥跟你走。是吧?”

    最后两个字是对着后面的人说的。

    孙含空是第一个配合的,他喊了一声,中气十足:“是。”

    连雨身体正虚弱,需要靠孙含空搀扶才能站稳,但听到这声喊,她头一偏,还是翻出个嫌弃的白眼。

    有人回应,其他人连忙跟着附和。

    虽然他们不知道刘创富为什么相信沈从,也不知道沈从是不是真的厉害,但眼下的情况唯有随大流才能让他们有点安全感。

    沈从:“……”

    他们硬要跟沈从也不能一个个赶走,扫了眼众玩家就不再管。

    余光扫过矮楼,沈从随便挑了个附近的小道。

    刘创富乐呵呵地跟上了。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没多久,另一阵更轻一点的脚步声跟着响起,混在一片踢踏声里并不明显。

    不像其他人一样互相搀扶成群,李舜一个人走在最边上,只落后沈从两步。

    沈从看他一眼,速度稍微放慢,让李舜走在了最前面。和沈从离得最近的刘创富敏锐地感觉到了变化,他眼珠一转,面不改色地也跟着放慢脚步。

    终于,在众人各怀心思地走了好一会儿后,前面转角处突然多出一团东西。

    是人,一个人!

    沈从默默往边上一退。

    “诶……”胡笳眼睛一亮,因为瘙痒带来的烦躁一扫而空。她正要欢快地跑上前寒暄几句,就被余满拉住了。

    胡笳疑惑地看向余满,得到的只有一双充满警惕的眼神。

    不过,刘创富凑得比她快。

    “哎哎,老、同志,你是这里的人吗?老兄我跟你问问,这里是咋个回事啊?”

    沈从看向刘创富,觉得有点好笑。

    别看他喊得挺热情的,但那脚是一点没往那个人那边走,跟被定住了一样。

    那人长得很高,两手空空放在两侧,正一步一步向他们靠近,最终停在了一米远的地方:“你们是哪来的,怎么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说话的人长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满身肌肉和李舜不相上下,不过除了肌肉外,他的嘴唇发白开裂,发黄的牙齿被胡子遮住大半,胡茬长了满脸,头发略有点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头上。

    然而和他狼狈的外貌不同的是,他的脸上露着大大的、友好的笑容,眼睛很亮,给人一种神采奕奕的感觉。

    奇怪的,但又有点情理之中的,沈从看到他的那一刻,知道了他的名字——张辉荣。

    张辉荣不止看着脸色不好,身上的衣服也很……邋遢,没烂,没补丁,就是这边一块泥点子,那边一块霉点子的,紧紧地黏在身上,不断地散发着霉味。

    张辉荣带笑的眼神停留在沈从身上。

    “没有,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到……”胡笳上前一步,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创富打断。

    “我们之前在国外度假的嘛,结果才回来就变成这样了,你看嘛。”刘创富指指身边几个受伤的人,“啥都不知道,搞得惨的嘞。”

    张辉荣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血渍呼啦的一片。

    刘创富趁热打铁,继续说:“兄弟,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这到底咋回事啊?这怎么搞成这样啊,你说这让我们小百姓怎么活嘛,好不容易存好钱家里人一起出去放松一下,结果……”

    “你们家人挺多。”

    张辉荣脸上的笑容淡了点。他眨了眨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平静下来。

    张辉荣沉默几秒,才说:“这里太危险,你们先跟我上去吧。”

    危险?除了荒败的街道,刘创富没看到什么危险,但要真跟他走说不定才危险。

    刘创富冲张辉荣友好的笑了笑,没动。

    然而没等刘创富做出更多反应,他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是李舜。

    李舜和张辉荣面对着,面无表情道:“带路吧。”语气生硬,脸上也仍然面无表情,再加上那身腱子肉,不知道的以为在训小弟。

    张辉荣倒没有生气,他递给李舜一个眼神,转身时眼神顺着扫过了沈从……的裤包。

    注意到张辉荣的视线,沈从没什么反应,等到李舜沉默地跟上去后,他才有了动作。

    虽然不知道张辉荣到底是好是坏,但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倒不如跟着看看。所以,后面的人没犹豫多久,也跟着走了。

    走了大概差不多四百米吧,众人来到了一栋大楼下面,大楼的占地面积要比之前看到的更大,也更高。

    没有停留,张辉荣直接带着众人……爬上了楼梯。

    刘创富眼巴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电梯,问道:“怎么不坐电梯?”

    “不能坐。”张辉荣步子迈得大,路走得快,一步三个阶梯地跨着,回答刘创富时,他已经到了二楼。

    “……真不能坐啊……要不试一下呢,说不定好了……嗨哟,我真是……”

    刘创富看着越来越远,毫无停留意思的张辉荣,扶着自己酸痛的腰,还是抬着沉重的步伐迈上了台阶。

    原本刘创富以为爬几层楼就行了,咬咬牙也能上,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但眼睁睁看着自己错过了代表五层的数字时,他顿时感觉不行了:“兄弟,还要爬多高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不禁造啊。”

    张辉荣头都没回:“快到了。”

    “……”

    刘创富扶着栏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地滑腰痛,刘创富很快落到了后面。一节一节阶梯走着,已经到十楼了。

    刘创富深吸一口气:“兄弟,还没到啊,一定要爬这么高吗?”

    张辉荣这次隔了一会儿才回:“快了。”

    “……”

    “兄弟……”

    “马上。”

    “兄……”

    “最后一层。”

    终于,在刘创富吊着一口仙气,颤抖着“爬”过了最后一节楼梯时,张辉荣在三十层停了下来。他提着一口气飞奔上去,推开安全门,连里面到底什么样都没来得及看,直接瘫在了门口。

    沈从绕开刘创富,走到了里面。

    首先入目的,就是一屋子的人,不多,大概二十多个,男女老少都有。这一层被全部打通成了一间房,家具只留下了可以休息的座椅和床,有几个小空间用门隔着,应该是厕所之类的。

    里面的人看着也不好,衣服贴在身上,脸色发白,胡子头发长长地搭在身上。身体略微发肿,明明脸颊极瘦,胳膊腿却无端胖得不在一个图层,特别是肚子,除了大小不一,全都无一例外地鼓着。

    那群人就这样坐在地上,中间的承重墙将众人隔成几个小团体。

    第66章 就算是末世也要种地

    沈从往里走了走, 刚找了个靠边的位置站着,外面的人立马如泄洪般一窝蜂挤了进来。

    房子里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他们却没有多的反应, 抬头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做自己的事了,全程没说一句话, 没有疑问, 没有好奇。

    只有张辉荣进门后就走到最里面, 在一堆东西里翻来翻去, 好像在找东西。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玩家见状,纷纷止了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的人。

    这里的墙面看着要比外面好很多, 没有那种轻轻一摸就会散架的感觉, 而且空气干燥了一些。

    虽然因为门窗全部关着,房间里有一股莫名的味道,但对于沈从他们来说,呆在这里要比在楼下舒服太多。

    没人招呼他们, 众人互相看了好几眼,有些局促地靠近了一些。

    有个姑娘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脓溃烂, 又痒又痛, 她忍不住叫了几声, 引来了全屋人的目光。

    一下被几十双毫无情绪的眼睛盯着, 女生突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她捂住嘴, 缩了缩身子。

    张辉荣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大手一挥, 十分大方地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些:“这些纱布是好的, 处理一下吧。”

    说着是好的,但众人拿到纱布之后才发现,纱布还是软趴趴的,上面长着霉,拿得近了还会有一股潮湿的味道。但众人只是皱着眉看了会儿,就开始行动起来。有总比没有好,能包一点是一点。

    宋榛云拿着纱布给自己缠了好几圈,缠到一半,他看向张辉荣:“喂,剪刀拿来用用呗。”

    张辉荣视线在宋榛云身上停留一瞬,随后他转身,找出了把生锈的剪刀。剪刀柄上长着霉,而且开合很僵硬,得用极大的力气才能打开。

    宋榛云没对剪刀挑三拣四,拿到手之后就哼哧哼哧给自己的纱布剪成了好几截。然后他拿出其中两截,一截用来包伤口,一截用来包住剩下的,防止被浸湿。

    “老弟,有药吗?这光有纱布也没用啊,你看那小姑娘都已经化脓了,再不上点药就死了 。”

    说话的是刘创富,宋榛云看过去时,他的手还指着那个疼痛呻吟的小姑娘。

    张辉荣的目光有些复杂,似是想说什么,但几秒缄默过后,张辉荣从那堆东西里掏出了几个药瓶,递给刘创富的时候,他还是说了句:“不一定有用。”

    “哎没事,兄弟,你能给我们药就已经是个大好人了,救人一命,积德行善,你肯定会一生平安,大富大贵的。”刘创富一边说话,一边打开药瓶,然而刚打开他就傻眼了。

    药瓶里确实装着药,但这些药全都要化不化的,几个几个的黏在一起,有的化完了的直接给药瓶上了个色,仅剩几颗没化的也有了发霉的迹象。

    张辉荣无奈地耸了耸肩。

    半晌,刘创富才把药瓶举到沈从面前:“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能用的,我没文化,也看不懂。”

    沈从瞥了一眼,摇头:“没有。”

    刘创富没办法,他重新把药瓶合上,有些同情的看向身旁痛苦的人。

    宋榛云也斜眼看着她。

    她两只手都有伤,背上还有个血淋淋的抓痕。这么久了,抓痕还在往外冒血,肉搭在两边,几乎露出骨头。手上拿着纱布也没法下手,身后有个人想帮她,宋榛云先一步伸出了手:“我来帮你吧。”

    宋榛云长得很有少年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这么朝着人粲然一笑,很少有人会给坏脸色。

    那姑娘想笑,但伤口太痛,她只得扯了扯嘴角:“谢谢你啊。”

    “小事。”宋榛云拿过她的纱布,用剪刀剪了几下,给她的伤口用了几截,剩下的纱布,宋榛云很自然地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刘创富在旁边把宋榛云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撇着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话,只是用胳膊撞了撞沈从,示意他看。

    于是两人一起得到了宋榛云挑衅威胁的笑。

    张辉荣看着几人的互动,主动给刘创富拿了一把剪刀,帮助刘创富把纱布弄好后,他问道:“你们从哪来的?”

    “哦,就从那个北边那里来的,我一文盲,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反正哪里有人就往哪里走,结果一路上都是这样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张辉荣注视着刘创富,一时没说话。

    “你说说,大家都是普通人,还好遇到了你们啊,不然……”

    张辉荣没再听他说话,起身往里走,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瓶水。

    不过这次他没给刘创富。

    沈从看着眼前只剩一半的矿泉水,又看向张辉荣。

    张辉荣扯着个笑脸,眼里带着点期待:“水是干净的,都是喝的时候才到一点出来……你们那个手机,能不能给我看看?”

    房子里一直都是安静的,哪怕是说话,也只有一点小动静,这样一衬托,张辉荣的话就变得格外清晰。

    听到手机两个字,一直忽视沈从一行的众人全都默契地抬起了头,盯着沈从的眼睛眨啊眨,但始终没人说话,好像生怕动静大一点什么东西就要碎掉了一样。

    对上张辉荣有些急切的视线,沈从想到了手机上的二维码。

    没多犹豫,他一手接过水,一手递出手机。

    拿到手机的张辉荣嘴角一咧,笑得格外真心。

    “让我看看!”

    “给我看给我看。”

    有两个人耐不住,看到手机的那一刻,眼睛一亮,飞快地跑到了张辉荣身边,抢着要拿手机。

    “哎呀,过去。”

    “我要看!”

    “看个鬼看!那么多人,看别人的去。”

    张辉荣没如他们的愿,手一挡,把两个人隔开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按了开机键。

    然而下一秒,张辉荣脸色一僵,整个人从云端直接被揣进了泥地里。

    怎么会没有呢?

    怎么什么也没有!

    张辉荣根本没理那个怪异的二维码,他死死地盯着显示屏上的零格信号,拿着手机翻了又翻,在还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后,张辉荣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把手机还给沈从。

    抢手机的几个人看到张辉荣的样子一瞬间就知道了结果,本来还想伸向刘创富的手半路收回,他们无措地看了眼身后同样呆住的同伴,垂着头回地上坐着了。

    房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屋子里的原住民互相看了又看,没得出什么答案,他们又低下头平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们所谓的做事也只是盯着地板发呆,揪衣服线头,抠抠鞋子等等,用重新打起精神混日子来形容或许更加妥帖。

    见这回真的没人再理他们,刘创富眉头一皱,还是挨个问了问情况,让他们席地而坐休息一下。

    一行人堵在门边,一行人窝在房里,泾渭分明。

    ·

    屋子里渐渐黑了下来,房子里的人也渐渐睡去,不同频率的呼吸声撞在一起,莫名的和谐。

    沈从没怎么睡熟,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外面有声音传进来。

    沈从微微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分辨出声音的来源是在阳台。他看过去,但房子里没开灯,外面也没有光亮,只有一点点月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沈从仔细看了很久,也只能模糊地看到一点影子在左右晃动。

    没一会儿,那个影子停下了。沈从在黑暗中等了良久,才等到影子再次动起来。

    这次影子不止在阳台活动了,他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脚步声放得极低,但或许是因为看不到,影子还是弄出了点动静。

    什么东西被他碰倒了,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影子并没有慌张,收拾了一会儿自己踢倒的东西,就又往人群里走。

    沈从看到影子貌似坐下了之后,房子里再次只剩下了呼吸声。沈从又看向阳台,那里还是一片黑,昏沉的月光并不能照亮任何东西。

    困意再次袭上心头,沈从特意等了会儿,见不再有其他动静,才再次闭上了眼睛。

    ·

    耳边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在说话。

    这声音挺熟悉,沈从刚睁开眼,就看到了蹲在面前的刘创富。

    刘创富背对着沈从,边低声询问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边手上拿着纱布给人重新包扎伤口。

    伤口被刘创富挡住,沈从没看到已经到什么程度了。那个人显然是痛得忍不了,嘴里溢出一声声痛呼,空着的那只手还一直不停挠着身上。纱布很快用完,刘创富小声安慰了那人几句,就转过身准备拿新的。

    这一回头,刘创富就看到了醒了的沈从:“醒了?快来帮忙,我看有好几个人伤口都烂了,化脓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啊,这个要缝起来的吧?”

    沈从挠了下胳膊上新长出的红疹子,没动弹,只说:“先保持伤口干燥。”

    “要在这保持干燥?”宋榛云也不管会不会吵到人,扯着个嗓子就开始倒加油,“收拾收拾躺着吧,死得也体面点。”

    伤口化脓的不止一个人,那些人本来就难受得在地上打滚,乍一听到宋榛云这么说,滚也没力气打了,一动不动地在地上躺尸。

    宋榛云脸上还是那副嘻笑摸样,他盯着沈从的脸看了会儿,最后视线落在地上那瓶水上。那水和刚拿过来时没差多少,估计没怎么喝。

    “你那水不喝给我呗。”

    沈从没理。

    “切,小气。”

    屋里的原住民被门口的动静吵醒了不少,宋榛云见张辉荣也醒了,又挑衅地看了沈从一眼后,起身径直走向杂物堆。

    轻快的步伐里满是要找事的节奏。

    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啜泣声,不大而且断断续续的,任谁都能听出里面的绝望。

    刘创富懒得理宋榛云要作什么妖,他要是把张辉荣惹生气,被原住民乱刀砍死最好。

    手中的纱布又要用尽,刘创富正准备开口跟沈从借纱布,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孙含空龇着大牙:“我这里有多的,我来一起帮忙。”

    刘创富看了眼还在睡着的连雨:“不用,给弟妹留着吧,她伤重,用得上。”刘创富把孙含空的手推回去,“先用衣服包一下吧,来,搭把手。”

    两人就这样忙前忙后了好一会儿。

    陆陆续续地,房间里渐渐有人醒来。

    先起的人没做多余的事,依旧坐在位置上沉默地看着地板。直到所有人都醒了过来,房间里才有人站起来,拿着工具往外走。

    铁锹、锄头、塑料桶、鱼竿……

    这架势……是去种地?

    第67章 全能派

    可是这附近连棵草都没有, 哪来的田?这天气,庄稼能活吗?

    众人不太理解,但还是让出了出门的过道。

    沈从想了想, 起身跟在了他们后面。

    见沈从走了,刘创富也不再唠嗑,拍拍屁股就出了门。

    这是剧情线开始了啊, 怎么能坐以待毙, 胡笳和余满对视一眼, 也跟了上去。

    连雨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孙含空的肩膀:“去啊, 还在这坐着。”孙含空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打了也不尴尬,傻乎乎地笑了一下,便往门口走去了。

    又是枯燥的下楼环节, 不过下楼总是比上楼轻松的。刘创富都没唤唤了。

    沈从总感觉空气好像变得更潮湿了。他踢了下墙边, 立马有水珠渗出来,不知道这个墙里是不是本来就有这么多水。

    沈从抬眼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张辉荣,他和刚来时一样,步履匆匆, 好像很赶时间。

    这次倒没再走多远。跟着张辉荣绕到了大楼后面,沈从看到了一片“田”——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这片田零零散散地分成好几个小田, 每一个小田都隔着四五米的距离, 被挖成一个盆的形状。盆里面是水, 盆边种籽。

    张辉荣挽起裤脚, 跳到了最底下, 然后开始用桶舀起水, 再递给上面等着的人, 上面的人拿过桶, 先丢下另一个空桶给张辉荣, 才提着手上的桶把水倒在了远方再拿回来,如此循环。

    其他的人也没闲着,拿着工具就开始凿没被开发的水泥地,把水泥一点点凿开,挖走,再把露出的泥地一点点挖空弄出形状。

    张辉荣把集中在坑底的水舀得差不多后,没有停留,又开始跳进下一个盆底。而刚刚还被张辉荣站立过的田里,已经被同行的人在坡上埋上了种子。

    沈从走进一看,才发现他们不止种了一种东西,光沈从看到的蔬菜就有三种,水果就有四种。他们就这样完全不做分类的全部埋进土里,有一种能长出什么全看这些种子自己争不争气的意思。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很认真,没有人说话,整个劳作现场透着一股死寂的井然。

    沈从往四周瞧了瞧,视线里是此起彼伏的高大建筑,重重水汽遮挡下,像是蛰伏的巨兽,而他们被围在中间不得喘息。

    沈从的视线移向东边,他记得,有个老人拿着鱼竿走在最后面,是唯一一个工具不一样的人。

    ·

    刘创富只是多感叹了一会儿的功夫,视野里就没有沈从的身影了,眼前影影绰绰的站着几个人影。

    他以为是自己还不适应这个老花眼的专属世界,揉了揉眼睛,使劲把眼睁开后环视了几圈,还是没有看到沈从的身影。刘创富只好放弃。

    好在,胡笳和余满就在附近几步路的地方。

    刘创富冲胡笳笑了笑,转头走到孙含空身边:“你一个人出来放心你媳妇啊?”

    被刘创富的大嗓门拉回神,孙含空憨厚地笑了笑:“她不舒服在上面休息,我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回去的办法。”

    说着,孙含空转了个弯,进了个巷道。

    刘创富紧跟在他身边:“好啊,不错,男人就是要对媳妇好,媳妇好家才好。”

    “哎,你昨天说你打拳是打的什么拳啊?”刘创富手攀上孙含空的肩膀,“耶,不骗你,你叔以前也是练过的,那时候一口气打十个人不是问题,现在老喽,只能打四五个练练手喽。”

    说到打拳,孙含空的眼睛立马亮了,他双手抱拳,崇拜地看向刘创富,声如洪钟:“我是陈家拳第五十六代传人孙含空,刚正式拜师……”

    “行行行,我们悄咪咪说。”孙含空突然的大嗓门着实给刘创富吓了一跳,那嗓门一亮,在这么安静的地方有多突出可想而知,电视里这么突出的都没有好下场!

    孙含空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刚正式拜师七个月,有时候在村里也教些小孩打拳,您是哪派的啊?”

    “哎,我是哪派的?我全能派的,你叔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派的拳都懂点。”刘创富疑惑地看了眼孙含空,“就是你这个陈家拳我还没有听说过,我知道的那个也传了有几百代了……你师父是叫什么名字啊?”

    “哦,我师父……”孙含空突然停下,腰一弯差点蹲路上。

    “咋!”

    按刘创富的经验来说,好好地走着路突然停下,不是有鬼就是有麻烦,他的腿一下绷起来,脚尖率先换了个朝向。

    第68章 潮汐出走

    “哦, 没有,我脚底板刚才有点痒。”孙含空尴尬地朝刘创富笑了笑。

    刘创富松了口气:“诶,你这真是, 叔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这么吓唬啊。走走走,去那边看看。”

    两人的身影渐渐没入薄雾中。

    胡笳收回视线, 有点无措地看了眼脚底。

    动脑子的事不适合她。

    余满已经在这附近走了几圈了, 她也跟着余满逛了好几圈, 但对于这里究竟是哪, 她们到底要怎么回去一点头绪都没有。

    到底是谁会这么无聊……

    突然想到什么,胡笳脚步一顿,她扒拉住前面的人:“余满, 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余满脚步不停, 回得有点敷衍。她还有一个巷道没走,得都去看看,找找线索。

    “你没发现吗?我们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的名字。”

    余满的动作顿住。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余满一直都在焦虑如何回去的问题, 急里忙慌的,倒确实忽略了这个点。

    她看着胡笳, 示意她继续说。

    “而且, 你不觉得恐怖吗?我们一眨眼就突然到了这里, 然后被各种怪物追……我们会不会……会不会是鬼打墙啊!我们还能回去吗?不会就一直困在这里面了吧。”

    胡笳疑神疑鬼的看着周围, 最后她把视线放到了天上。

    小说里面无论鬼神都是通过天窥视人类的, 说不定胡笳现在就已经跟某个不可说的存在对视上了, 那个东西可能还在心里嗤笑:哦, 可怜的人类, 弱小又无助, 还是让我帮他们一把,早死早超生吧,桀桀桀桀桀……

    胡笳越想越离谱,余满有些不理解。

    就算这世上真有鬼神,她也不会信,她更不会怕。

    不过余满还是回了句:“是也要回去。”说完,余满往前又走了几步。

    胡笳赶紧跟上去,嘴上喋喋不休:“你说的是,我还得回去喂鸡呢,还有我好不容易养肥的小飞可别饿死了,那群兔崽子我也还没教育完,每天惹不完的事。”

    “小飞是谁?”

    “小飞是我养的一只母猪,长得可好了,肥头大耳的,是方圆十里最能生的母猪。而且我每天都给她洗澡,毛长得可好看、可干净了。”胡笳颇有点自豪。

    顿了顿,胡笳又说:“哎,其实最会养猪的是我爷爷,他以前是开养猪场的,养的猪个个都又肥又壮,肉也紧实,卖得价钱是最高的,可惜后来养猪场被关了,辛辛苦苦养的猪都被送走了。”

    余满惊奇地看了眼胡笳,她是真没想到一副淑女打扮的胡笳竟然这么……接地气,但莫名的,余满想起她利落撕掉裙摆的画面,这挺像胡笳会做的事。

    回想起胡笳说的话,余满抹了抹墙上的彩绘,不出意外的一摸就掉,彩漆黏在手上,又顺着手掌纹路流下去。

    “你是老师?”

    “是啊,你好聪明,一下就看出来了。我现在在老家教地理,一群小屁孩,跳得要死,好不容易午休了,几个人还不睡觉在走廊上你追我跑,非得要我亲自守,啧啧啧。”胡笳双手背在身后,表情突然惬意起来。

    “其实我原本没想当老师的,但是我小学的时候有个老师特别好,每次大扫除她都会陪我们一起,生日的时候还给我们分蛋糕,过节也有很多礼物,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你不知道她在我们那个小地方就跟公主一样,可优雅了,看起来跟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她人真的特别好,帮了我特别多,我本来还想暑假去探望她的。”

    “对了,你现实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瘦,你真是我见过最瘦的人了,我们村最瘦的小孩……好吧,他还是要更瘦点,但是你还是很瘦,都瘦干了,要小心营养不良啊。”

    “呵。”余满被她的用词逗笑了,“没有,最近又考研又兼职,没顾上身体。”

    “考研?那你比我小啊,我都快30了。”

    余满往前走了好远,才慢半拍地回了句:“是吗,你看着挺年轻的,体力也很好,跑得很快。”

    “嗨,还不是我爷爷,天天一大早把我拉起来跟着他下田,那叫一个风雨无阻刀山火海,说什么女孩子要能文能武能跳能抗,地才是人立身的根本,时代再怎么发展都离开不了脚下这片地,以后混不下去了还能回来种种地对付几口饭活着。

    “我家现在还留着我的专属小号背篓呢!每次一到暑假,都是它陪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热成碳的掰玉米时光。”

    “诶。”胡笳碰碰余满,“蛋白质女神你知道吧,我当年跟她差不了多少。不过这几年好久都没跑过步了,要是回去了必须得捡回来了……”

    “……你说。”胡笳又悲春伤秋起来,“我们还能回去吗?”

    “能,我们肯定能活着回去。”

    没想到余满几乎想都没想就这样说,胡笳有些惊讶地看向余满。

    余满没有看她,正专注地扫视着周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坚定,带着股笃定的力量,像热血番里一往无前,永远不会被打败的主角。

    胡笳被激励到了,热血地拉起了余满的手:“对,我们肯定……”

    “嘘。”胡笳还没热血完,余满先皱了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

    雾气遮挡的不只是人影,走远了连声音也消散开来,只剩下沈从自己的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远,面前的高楼越来越少,直到更前面的地方变得完全开阔起来,最前面立着个牌,牌上有四个字——万苏水库。

    水库两个字旁边还有一行斑驳的小字,沈从辨认了半天,才看出上面写的是:生命是一场奇迹,一场雨万物复苏。

    还挺有诗意。

    远处模模糊糊有个人影。

    沈从放轻脚步,一点点往那边靠近。

    随着距离的缩近,人影越来越清晰,沈从看到了他一直在找的鱼竿。

    鱼竿被一个人拿着,那人看着应该有六七十岁,双腿盘着坐在地上,安静地注视着面前同样平静的水面。

    水库的水并不清澈,而是呈现出浑浊的黄褐色,风吹过也没能激起一丝涟漪,仿佛一滩死水。

    注意到动静,黄仁研偏头看了眼,看清来人后,他回过头,继续看着水面,手中稳稳地拿着鱼竿。

    沈从站到他身旁,看了会儿毫无动静的鱼竿,问出声:“现在还有鱼吗?”

    黄仁研偏头的幅度大了点,他嘿嘿一笑,交织在一起的长胡子被牵引着一上一下:“说不定有呢。”

    “嘿。”黄仁研的鱼竿突然迅速地抖动了一下,仿佛真的有鱼上钩。他不再说话,眼睛一眯,专心地收着线。

    然而,等线完全收上来后,两人才看清上钩的根本不是什么鱼,而是一个快腐烂完的头骨,眼球凹陷,头发遮住了一半脸,鱼钩刚好卡到了齿缝之间。

    黄仁研倒也没有钓错东西的低落感,一脸平静地取下头骨,反手把它扔回了水里。干脆流畅地甩了钩后,他又坐到地上盘腿盯着水面。

    “您每天都会来钓鱼吗?”一阵寂静之后,沈从问道。

    黄仁研点头:“我在这钓了快三个星期了,刚开始什么都钓不到,现在挺好,有骨头了。”

    黄仁研看向沈从,顺了下打结的胡子:“这水下面,在动了。”

    这笑容有点复杂,看着很高兴,但高兴里又掺了点别的东西。

    沈从看着黄仁研坐着的地板,水泥地因为久坐被压出了一道坑。

    “这里发生了什么?”

    “哼,还能有什么。”黄仁研停顿两秒,“末世了……都死喽。”他故作轻松的语气里终于冒出一丝悲恸。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末世不就是那些东西,市面上出现了多少灾难电影,人类就给自己想了多少死法,刺激又无聊。

    但当真正的末世来临时,人们才真正意识到,灾难的不可预测。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次潮汐异常。

    那天,该涨潮的没涨上来,该退潮的没退下去。这样统一又大型的异常现象是瞒不住的,异常发生后不超过六小时,几乎全世界人都知道了这次异常。

    但并没什么人紧张,毕竟地球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所谓的“灵异”“异常”现象,不也没出什么问题,由此联想到末世来临未免杞人忧天。

    网友有了新的调侃对象,新梗就像地里的韭菜一样不停往外冒;新媒体玩家嗅到了流量的味道,黄色大字标题占满了封面;科研工作者是有点紧张的,但不多,他们更兴奋有新鲜东西能研究了。

    没人觉得这次异常代表着什么。

    直到事情发生的第三天,异常的潮汐依旧没有自动修正,科研者们的兴奋劲过去,整天围在现场转。

    网上也仅仅因为不知道谁随便写下的评论开始阴谋论,说什么是某个国家玩脱了的政治游戏,说什么是因为人类对自然的污染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说什么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科技领域革新……各种猜测都有,各种责任都推卸,每个人都被骂了个遍。

    为了好概括,网友们还附庸风雅地给这次事件取了很多好听的名字,比如“潮汐出走”“324潮汐事件”“异常涨退”“我的月亮去哪了”等等。

    其中,“潮汐出走”最贴切有深意,最受网友们喜欢,短短三小时内,这四个字一跃成为搜索引擎最热词汇,被某词典提前提名为年度词汇。

    又过了两天,异常的潮汐还是没有动静,但也没带来风暴,人们对于它的关注也如滑坡般逝去。仅仅两个小时,网上就再没有了相关消息。

    后来,潮汐涨退默默恢复正常,才在人海中又翻起了一点涟漪。

    第69章 共生

    潮汐回归后第十个小时, 天气突然越来越闷热,连续几天太阳都被云层盖着。人们以为是正常的换季现象,骂了两句后便不再关注。

    潮汐回归后第三天, 接连几天闷着的世界刮起了风,虽然空气变湿了很多,衣服半天晾不干, 但许久不见的太阳冒出了头。人们顾着开心, 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看到太阳。

    潮汐回归后第四天, 太阳没升起来, 整个世界被乌云遮着,下了一整天的雨。

    潮汐回归后第五天,雨越来越大, 达到了一小时300毫米的降水量, 如此大范围的全国降雨,不管是城市和农村都来不及排水,许多地方被淹没。人们站在窗边,看着大雨, 心里焦急着还没到手的工资。

    潮汐回归后第七天,接连不断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 相关部门抓紧时间修复被淋坏、泡坏的器械和排水管道, 号召居民一起努力。

    人们以为这一关算是过去, 高兴的高兴, 担忧的担忧, 世界被各种情绪填满, 没人分得出心思关注这一系列异常背后的原因。

    潮汐回归后第九天, 虽然生活已经恢复正常, 但天空依旧被厚重的乌云笼罩, 天气又闷又湿,呼吸系统几近报废。

    潮汐回归后第十二天,很多人因为不适应气候变化生病死去,医院里面逐渐堆满了人,官方将其命名为“湿热病”,呼吁人们暂时减少外出,居家锻炼加强体质。

    潮汐回归后第十五天,事态蔓延的速度之快超乎人们的想象,患湿热病的人很快到了百万,死亡率高达10%。博人眼球的新闻一个个爆出来,各种心思、各种言论在互联网上冲撞,有人急着要命,有人急着发财,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潮汐回归后第十七天,天气状况越来越恶劣,人们被空气中肉眼可见的水汽压得直不起身,就算在室内,人们也要戴着口罩帽子,企图阻隔水汽,让自己干燥一点。

    潮汐回归后第二十天,人们渐渐适应天气的变化,对它的讨论大幅下降,反而一些搞笑类视频的数量突然剧增,点击量也居高不下,网上对形势保持乐观的观点越来越多。

    潮汐回归后第二十二天,灾难没给人喘息的时间。晚上九点,或者是十点,或者更晚,地底开始渗水,它们隐藏在潮湿的环境中,并不太明显,看到的人以为是水汽太多的原因,并没有太在意。

    开始渗水后第一个小时,水渗得很快,在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淹没了一楼。

    开始渗水后第二个小时,相关部门的反应很迅速,积极做了补救措施,但依旧没快过迅猛上涨的水位,不少人在救灾途中被淹死。

    开始渗水后第三个小时,水位升到了十几米,人群慌不择路,疯了一样踩着人头往高处跑,尖叫嘶喊声不绝于耳。

    开始渗水后第四个小时,水里突然通了电,没来得及挤到高处的人全都瘫倒在了水里,有人发觉不对,打开手机一看,没信号了!其他的电子设备也成了一具空壳。世界突然停滞一瞬,然后又被更大的呼喊浪潮覆盖,更大的恐慌来临。

    开始渗水后第五个小时,一切通讯设备都报废了。没了电,人类无比骄傲的现代文明便成了湿透的纸牌屋,世界完全停摆。

    幸存者们在楼顶、山顶聚成团,被无声地分为一个个小社会。他们遥看着还在不断向上涨的水位,思考着与外界联系的办法。

    开始渗水后第六个小时,水面被尸体填满。水位有多高,尸体就浮了多高,远远看去,当真是尸山尸海。许久接收不到外界的消息和骤降的气温折磨着每一个人。他们放弃了求救,无助地抱在一起。

    开始渗水后第七个小时,水位终于在升到连30层的高楼都淹过时停了。无风无雨,水面变得平静,没了熟悉的社会运作的轰鸣声,世界寂静得让人发疯。

    开始渗水后第十个小时,饥饿和寒冷让人们更加焦虑,一个接一个地原地转圈,骂声此起彼伏,小小的安全平台上,每个人的站立范围连一平米也没有,所有东西都挤在一起,人的劣根性被催发,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催生出最毒的恶意。

    上一秒还在报团取暖的幸存者们,下一秒就开始自相残杀起来,水面发出“咚咚咚”的响声,一具具尸体被另一具具尸体压下、替代。文明大厦被洪水淹没,道德的束缚彻底消失。

    刚开始,他们还只是单纯地为了活着大打出手,后面局面越来越乱,越来越多人在混乱里满足了自己的病态欲望,下手越来越狠,断手断脚,生剖活刮,近乎凌虐。

    脚下的洪水就像是无声的嘲讽,有人受不了,绝望地喊一声后,直接跳进了水里。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一时间,自杀潮开始上演。

    当惶恐不安的幸存者在凌晨重新看到水泥地面时,混乱终于结束。像是走丢的孩子看到了母亲,幸存者们疯狂地跑回地面,踩着成堆的尸体乱跑。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于是下意识往家走。

    然而不幸总是出人意料。

    脚才接触到地面没多久,人们绝望地发现,又开始冒水了!

    愤怒地大喊一声后,散开的人们又急匆匆地聚到一起,无助地蹲在高处注视尸海。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水起起伏伏,跟逗人玩一样,在绝望的时候突然消失,又在欢喜时猛然出现。

    几次下来,精疲力尽的幸存者们连往低处走的勇气都没有了,成天挤在高处,困了就席地而睡,渴了就喝脏水,饿了就扒尸体……没有光,没有火,现代文明退回到原始状态只用了几天时间。

    没有人类再敢孤身而处,眼前麻木的同类成了唯一的慰藉。

    难言的平衡开始建立。

    然而,不知怎的,明明分散成了成百上千个小团体,明明没有任何可以跨越洪水互相沟通的工具,但一个传言突然在人群之中流行起来。

    传言说,这一切都是上古水神的惩罚,人性本恶,人类为了发展,自私地破坏了人与其他生物的和谐,世界被破坏,惹来天怒,于是司水之神降下神罚,重洗世界,只为了让利欲熏心的人类认识错误。

    故事的逻辑经不起考究,但不管怎么说,在末世有个盼头总是好的,有时候信仰的关键并不在于真假。

    于是人们无聊的生活中突然多了一项活动——祈祷,无时无刻地祈祷,只为了向神明表示知错悔改。

    就这么祈祷着祈祷着,洪水竟然真的没有那么汹涌了,虽然还在时不时升降,但是威力已经小了许多,好几次高度都没超过五层楼。

    这让不少人看到了希望,神明崇拜席卷人间,关于水神的故事不断被编纂得更加完善口口相传,神明画像传得到处都是,但画像上的神明都极其抽象,连轮廓都模糊。

    人不像人、神不像神,动物特征倒挺明显,蛇头蟹甲的,甚至还沾点西方神的特征,好像越看不懂就越能展示神威,令人臣服。

    或许真的是神明的力量,人们重建文明秩序的心越来越强烈,只要一抓住机会,就会有人忍着尸体腐烂时散发出的冲天臭气,忍着那种湿哒哒的触感,忍着突然被大水卷走的恐惧,陆陆续续下到地上收集可用的工具,捡起,再造,企图恢复往日的辉煌。

    幸存者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多。

    如果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说不定文明社会的光会再次穿透云层。

    说不定……

    第一次,幸存者们看着持续了好几天,把修好的东西又全都泡烂的洪水,眼里充满雄雄斗志。

    第二次,这次洪水来得更急,不到十分钟,大水就淹到了六十多米,很多人来不及跑,就被洪水吞噬。刚被清理干净的地上又多了残躯,幸存者仍然充满斗志,甚至有人中二地大声宣战。

    第三次,幸存者的眼里开始出现迷茫,手中捧着神明画像不知所措。

    第四次,幸存者重建世界的热情降了很多,多日的努力总是会被洪水摧毁,就像摆不脱的命运。

    第五次,幸存者们看着泛滥的洪水,看着洪水里的尸骨、器械,无动于衷。

    第六次,第七次……

    最后,幸存者终于接受了这一切,他们开始学着和洪水共处。

    从有灯的世界到完全适应月光都穿不透的黑夜,他们只用了半个多月。

    ……

    沈从蹲得腿麻,他站起身,在地上留了个几厘米深的脚印。沈从低头看去,脚印里很快积了不少水。

    “好像又要发水了。”沈从说。

    黄仁研低头看了眼脚印,随后不甚在意地移开目光:“还早,还能钓会儿。”

    见黄仁研无动于衷,沈从不再多说,等腿麻的劲过去之后,沈从说了声,缓步走出水库。

    等沈从再次走到大楼附近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几厘米的水,淹过了沈从的鞋底。

    刚才听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回亲眼看到之后,沈从才真切感受了一下他们的绝望。

    发水的范围很大,是所有地方同时升起来的,而且水一直都在一个平面上,并不会因为地势高低的不同就产生倾斜,低的地方只会升得更快以跟上高地的速度。

    这样的无差别攻击只能往高了躲,而且这次涨水的速度很快,沈从只不过分神看了眼张辉荣他们的状态,水就已经淹到了脚踝。

    第70章 我当大哥好多年

    张辉荣像是没注意到水位的变化, 依旧孜孜不倦地撒着种子,其他人也没什么要跑的迹象,无动于衷地做着自己的事。

    沈从走到一楼, 这才发现孙含空他们已经在楼道里集合了。

    看到沈从过来,刘创富赶紧问:“你去哪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天气湿就算了, 这地上突然也开始渗水了, 我刚才一脚踩到水坑里差点给崴到。”

    水位已经升到快要淹没小腿,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沈从一边上楼梯, 一边简短地给他们复述了一遍发水是什么情况。

    听到原因,原本因为腰痛落在最后的刘创富一个激灵,脚下生风似的挤开一众人身体健康的年轻人跑到了最前面:“那按你这么说, 我们上楼也不安全啊。这个楼泡了这么久, 谁知道会不会哪天撑不住了就塌了,烂眼睛龟儿子哦,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去?”

    沈从没回答,他也不知道。

    这种类似“前情提要”的故事里没有任何如何回去的线索, 唯一的一个线索,也只是告诉了他们将要命不久矣, 要么在楼塌之前逃回去, 要么一起淹死。

    “你们看!”胡笳突然指着窗外喊道。

    沈从已经走上了拐角, 再退回去太过麻烦, 那扇小窗户也容不下几个人一起看。沈从干脆几步跨到了上一楼。

    见沈从过来, 刘创富往里一缩, 给沈从让了个位置。

    窗外, 洪水已经升了有两米高。

    浑浊的洪水下, 沈从看到, 张辉荣正扛着锄头,拎着桶,带着一堆工具不慌不忙地走向大楼。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差不多,动作像在散步,好像这些水不是来夺命,而是来跟他们交流感情的。

    “他们怎么不跑,不怕淹死吗?”胡笳皱了皱眉。

    她由衷有些佩服他们的肺活量,她光是站在这样充满水汽的空气里都有点呼吸不上来,总觉得鼻子被堵着,他们却能在洪水下镇定地走路,更别说里面还夹杂着各种东西。

    水升得很快,就这几步路,洪水已经淹到二楼,几人都快要看不清水里面的人。

    胡笳实在看不下去,挥手大声喊道:“跑啊,快跑啊!”

    然而只有张辉荣一个人给了回应——抬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一眼的时间里,水面上飘过一个红色的塑料桶。

    胡笳看过去,才发现是有个人踩到了什么东西没站稳,一下摔了下去。摔倒之后,那人却没有挣扎,连一点求救的迹象都没有,胡笳盯着看了许久,只看到了一个漂浮起来的尸体。

    走在前面的人终于回头看了一眼,但也只有这一眼,随后又捡起塑料桶平静转身扛着锄头继续走。

    “他们怎么……这样?”胡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不想活命吗?

    “……”

    没人能给她答案。

    余满拉着胡笳的手臂,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转身上楼:“先走吧,水要淹上来了。”

    楼梯间里很快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沈从坐在地上,忍着身体的不适重新换了纱布。

    好在只是被指甲划了几道,伤口不深,暂时没有发炎迹象。

    发水之后空气里的潮湿度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明明没有接触水,但沈从依旧感觉自己被泡在了水里,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窒息。

    不仅如此,身上的红疹子也越来越泛滥,几乎要长满全身,又痒又痛。腿上的伤口也没有任何愈合迹象,反而有了发炎的趋势。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应激反应都很猛,一眼看去像是疹子成了精,跟猴一样不停地抓耳挠腮,难捱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刘创富闲不下来,自己身上的伤都痛得不得了,还要跑去一个个慰问躺在地上的人,胡笳也跟在他身边帮忙清洗伤口。

    孙含空虽然忙着照顾连雨,但眼神也时不时往刘创富那边望,好像一有需要就会立马冲上去的样子。

    张辉荣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刚站在门口,就听刘创富问:“兄弟,你那还有纱布和药吗?你看我们这确实挺需要的。”

    张辉荣瞥了眼地上痛苦的几人,摇头,走进房间。

    后面的人跟着鱼贯而入。

    沈从数了数,少了三个人。

    又隔了好一会儿,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黄仁研背着他的鱼竿,冲沈从笑了笑,眼神在门口的众人身上停留了几秒后,抬脚进了房间。

    屋里的人好像并不因为有同伴去世而感到难过,他们只是沉默地帮着刚回来的人擦头发、拧衣服,拧出来的水被装到桶里,然后又被倒到窗外。

    这些人的头发估计从灾难来临开始就没剪了,几乎个个长发及肩,一束一束得贴在身上,这回被水泡了,哪怕被擦过也抛不开一副落汤鸡的样子。

    他们这行人也差不多,头发都沉重地搭在头上,刘海贴在额前像落魄的非主流。

    沈从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还好,他本来就剃得寸头,虽然最近长长了点,但是依旧精神地竖着,除了也湿成了一束一束的,但也没有太狼狈。

    “呕……”

    有个躺着的人突然半坐着干呕起来,这要是吐在屋子里面可就不好了,刘创富赶紧扶着他到了门外。

    震天动地的呕吐咳嗽声就像是一条导火索,呲呲啦啦地烧到了门内,不少人也跟着咳嗽起来,乒乒乓乓的像绝命交响曲。

    没有药,再多的措施也无济于事,现在只能祈祷免疫系统能争点气。

    “我们还能回去吗?我不想死……我不想咳咳呕咳咳。”女生背部受伤只能趴着,这会儿一咳简直是腹背受敌,一下一下地扯着伤口疼,本就腐烂的伤口又蹦出了血星子。

    胡笳赶紧过去小心地摸着没有伤的地方给人顺气:“肯定能回去的,你别想那么多,想吐吗?我扶你出去。”

    然而那个女生好像没有听到胡笳的话,只自顾自地喃喃着:“我才攒好首付,我爸妈还等我带他们去旅游,我才和我闺蜜和好……我不想死……我好痛,咳咳咳……我没做什么坏事啊……我不想死呜呜呜……”

    女生正小声抽泣着,旁边躺着的男人却看不下去了,他推了一把女生:“行了你,嚎丧呢?要死要活的,我身上的伤比你重多了,手都断了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还没轮到你嚎呢,给我把眼泪憋回去。”

    “?”

    胡笳瞠目结舌地看着旁边断了手的大哥。

    大哥的右手从小臂关节处被扯断,神经和血管耷拉在外边,大臂处只草草用衣服系了个结,伤口已经有脓水流出,边缘泛着白。但大哥看着却好像一点没被影响,神智清醒、口齿清晰,连汗都没流几滴。

    大哥真乃神人也!

    “大哥,你这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用纱布包一下吧。”男生刚在外面被刘创富“服侍”着吐完就听到了大哥的话,本来头就晕,乍一看到这血淋淋的场面,只感觉又想吐了。

    “包什么包,真男人不会被这点伤打败。”说着,大哥还配合自己话似的晃了晃胳膊。

    直晃得男生“呕呕”两声,扒开刚进来的一个人就又出去吐去了。

    “切。”大哥看着男生的背影,眉皱得能夹死一只熊,“现在的小男生,娇娇气气的,这世界上以后是没有硬汉了,都成娘们了。”

    似乎是门外脆弱的男子汉辣了大哥的眼,大哥没几秒就把目光撤了回来,结果就看到呆呆看着他的胡笳,大哥的动作一僵。

    “当然,我也不是说娘们不好,主要男的还是要有个男的样,一天天整得柔里柔气的,恶心人!”

    “哎呦老大哥你好好歇着吧。”刘创富终于放下门外的众人,他本想进来讨口水喝,就被小男生口中的大哥惊得眼疼,“我这还有点衣服条,你至少把脓水擦擦,这么放着迟早痛着你。”

    老大哥傲娇地“哼“了声:“你留着给娇气们用吧,我不需要。”

    “好好好,你手不管,那你腿上的血我给你擦擦?您也包容点娇气们,大家到这里都是同命中人,别给人吓死了。”

    “吓死了那也是他们弱,菜狗活不好还想让别人给放水。”

    ……

    刘创富还在和大哥掰扯,胡笳却没再听了。地上躺着的女生已经没再咳了,但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眼睛闭着,看样子是睡过去了,嘴里却还在喃喃着父母、旅游。

    胡笳叹了口气,捂着肚子坐回了余满身边。

    自己身上的伤口也不容乐观,但现在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胡笳正伤感着,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呢喃声。声音很小,不仔细根本就听不到。胡笳也不管肚子还痛着了,支着头找了半天,才发现呢喃声的源头是余满。

    余满闭着眼,嘴却一动不动,胡笳观察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

    “你在干嘛?”胡笳敲了敲余满的胳膊。

    余满睁开眼:“复习题库。”

    “……”胡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种生死时刻竟然还挂念着考研?这得是多强大的心理素质,多坚定的信念!

    要是她当年有这份信念,现在怎么也能混个省重点中学的老师当当了。

    奈何胡笳是个专心混日子的,卷生卷死卷了半年也没卷动后,她干脆地回了老家,当了个初中地理老师。

    余满在胡笳心里的地位“噌”地又上了三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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