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宋雪鹤的话, 她又梦到了那天的场景——在廟滩的那天。
或许她清楚知道这是梦,非但没有害怕恐慌,反而能够站在第三者的视角, 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轮廓和场景细节,此刻在她眼前一一复现。
她看到了已经闭着眼睛昏倒的自己, 还有曲春君、陈聆、汪络……以及宋雪鹤。
很奇怪,她对宋雪鹤出现在这个诡异场景的举动毫不意外, 反而覺得理所应当。
宋雪鹤大概是临时抽空赶来,形色匆匆, 身上的衣服还是没有换下的西装。
见到宋雪鹤,陈聆和汪络的脸上有明显的惊色。
像是对宋雪鹤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震惊,但更像是根本没有事先料到宋雪鹤的身份。
只有曲春君的神色是镇定的。
她看着宋雪鹤将她抱起来,给曲春君一个眼神,而后转身离开。
然后接下里的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眼睜睜地看着曲春君转身看向陈聆和汪络。
脚下的菌丝蓬勃伸出,迅速蔓延,瞬间将两人包裹起来。
陈聆和汪络明显不是曲春君的对手。
几乎没几下功夫,陈聆和汪络倒在地上。
即使她看得很不真切, 但是毫不留情的动作仍然让她心里一惊, 想要阻止曲春君。
但是已经晚了,几乎没几下功夫, 陈聆和汪络已经倒在了地上。
场景連贯,如果不是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梦,恐怕她也会覺得这是那天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梦境戛然而止。
残留在脑海里的最后印象是宋雪鹤的懷抱,还有宋雪鹤残留在西装衣领上的气味。
宋苔靠在枕头上,呼出口气,口鼻湿熱, 盯着天花板,思绪从刚才的深梦中挣脱出来,关于梦的记忆飞速消散。
她侧头在身旁的枕头上嗅了嗅,一样的味道,和梦里一样的味道。
是宋雪鹤身上的味道,温和柔软。
她回过神来,发现窗外已经天光大亮,可是宋雪鹤已经不见了。
她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抚了抚小腹,一种被抛弃的恐慌感瞬间兜头向她袭来。
她慌忙地起身,四处張望,跑下床,无意间将床头的其中一个相框带倒,但是她无力顾及,只想快点找到宋雪鹤。
下一秒,把手转动,宋雪鹤推门进来,见到她的样子,一愣:“怎么了?”
宋苔脸色苍白,神情无措,瞬间扑进她的懷里。
宋雪鹤:“是不是做噩梦了?”手臂勾着她的腿弯,将她抱回床上。
“我还以为你已经去公司了。”宋苔摇摇头,靠着她胸口,心里的恐慌仍没淡去,刚才一睁眼找不到人的恐惧仍然控制着她。
“我怎么会抛下我的宝贝呢。”宋雪鹤微笑着打趣她。
她看向宋雪鹤,心跳仍然剧烈。
她也知道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住,她不是情绪的主人,反而是情绪控制着她,将她拽向恐惧的深渊。
在宋雪鹤的安抚下,她终于安静下来,看向床边地板上,她刚才不小心碰到了那个相框,相框跌落在地,卡在里面的照片散落在地上,相框玻璃碎裂,完全变形,倒扣的照片因此漏出了白色的背面一角。
她松开宋雪鹤,下床想要伸手捡起。
宋雪鹤却脸色微变,眸中渗出不明情绪,在她碰到之前,先一步弯腰拿起已经碎掉的相框和里面的照片。
宋苔愣了一下,看向宋雪鹤,她总覺得宋雪鹤的动作有些许急促,像是怕她碰到什么。
“很危险,手指不要被割伤了。”宋雪鹤说话间已经整理好里面掉落的照片,将它顺手放在了抽屉里,“让阿姨拿工具来处理。”
宋苔哦了声,没怀疑什么。
宋雪鹤眼神中担忧的神色不是作假的。
况且她此刻的注意力也没有放在这張照片上,因此没有发现照片背面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肚子饿吗?我们下去吃早飯。”
宋苔点点头,却重新扑进她怀里。
宋雪鹤对她的亲近简直无可奈何:“不是要吃飯吗?先松开妈妈,好不好?”
“怎么这么黏人,嗯?”
“你看,阿姨在笑你呢。”宋雪鹤看向进来房间打扫玻璃碎片的阿姨,輕声打趣道。
听到她这么说,宋苔抬眼看了眼阿姨,却抱她越发紧。
“还要不要吃早饭了?”宋雪鹤问。
宋苔点头,却还是不放开她。
这耍赖的态度让宋雪鹤无奈,可还是纵容地将她抱起来,抱她去吃早餐,語气感叹:“我的菜菜还没长大呢。”
她也知道自己做得很过分,耳尖发烫,将脸埋在宋雪鹤的颈窝。
很奇怪,她以往并不喜欢听到宋雪鹤对她说这句话,这意味着宋雪鹤根本没有把她当成是已经有决定权的成年人。
但是今天,她听到后居然并不讨厌,大概是宋雪鹤的語气带着些温柔的笑意,莫名像是情人的呢喃,而不是家长的教育。
这种关系輕微的倒错感,让她头脑微微眩晕,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宋雪鹤怀里。
……
周末。
她和宋雪鹤又去廟滩。
在去廟滩的路上,她盯着窗外的景色。
今天的天气难得还算不错,没有下雨,只是仍然云深雾重。
她无意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在她眼前飞逝而过,距离她上次来到这里,明明没有多久,但是她就是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切感,連自己脑海里的记忆都变得轻微模糊,好像和眼前的景色一样,被浓重的云雾遮盖住了。
但是她却仍然很抗拒,甚至随着距离的迫近,她心脏剧烈跳动,震得她全身都在发麻。
如果说,之前她对这里的抗拒更多是因为宋雪鹤强制她来,更多是一种被严格要求的不爽快。
但是现在,她心里蔓延出的抗拒更像是她对这个地方本身的抗拒。
并且这种抗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她甚至好几次想要开口和宋雪鹤掉头回去,虽然她知道宋雪鹤一定不会同意。
她垂下睫毛,攥起手指,试图平息这种由抗拒带来的不适感。
宋雪鹤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怎么了?”
她没法解释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给不出正当的理由拒绝,只好苍白着一张脸表示沉默。
宋雪鹤:“不舒服吗?那我们掉头回去。”
宋苔愕然地抬头看她,但庙滩已经近在眼前。
迟疑片刻,她却摇头拒绝了:“算了,没关系。”
明明刚才她还心里强烈地抗拒这里,但是因为宋雪鹤的一句话,她又觉得能够接受。
她知道宋雪鹤是为了她好,本身这次来庙滩也是因为她一直在生病。
一样的曲春君正在等待着她们,只是一段时间不见,曲春君看起来更加清瘦了,原本穿在她身上的靛蓝色的衣袍,显得她更加像是一根芦苇……甚至对她更加冷淡了。
她和曲春君对上目光。
还没有打招呼,曲春君已经移开了目光。
只留下她微微错愕。
但没等她多想,宋雪鹤牵着她的手。
温熱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让她觉得安心。
她将注意力迅速从曲春君身上移开。
她心跳剧烈,脚步迟疑,在踏进这座庙前,她生怕自己会看到和梦中相似的场景。
但是没有,这只是座庙。
建筑古朴,带着风霜,没有她梦中的那棵高大到足以将整个庙包裹起来的树,也没有铺天盖地黏腻冰凉的菌丝,什么都没有。
这让她瞬间安心起来。
而且还有宋雪鹤在,她下意识侧脸看向宋雪鹤,宋雪鹤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这足以安抚她。
宋苔轻轻呼出口气,让自己心跳缓下来。
……
曲春君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和她说话,按照以往她一定会去找曲春君问原因,但是今天她没有,因为她对曲春君也有点不明所以的抗拒。
她不想主动接触曲春君,一靠近曲春君,她就有些心悸。
但是她没多想,以为只是因为她对这里的抗拒牵连到了曲春君身上。
安稳过了一天。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强撑了一天,宋苔觉得很累,很早就回到房间休息。
在合上房间门之前,她注意到曲春君站在自己的门前,微微侧头朝向她这里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无意的。
可是曲春君性格克制,那一眼一定是在看她。
宋苔很笃定。
她看到了,但她没在意。
反正今天宋雪鹤在这里,她已经不需要曲春君了。
她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
到了夜里,她有点口渴。
她睁开眼睛。
却发现宋雪鹤并不在她身边,而床边还是温热的,证明宋雪鹤刚刚离开不久。
她立刻起身,想要去找宋雪鹤。
但是刚刚打开门,她没看到宋雪鹤,但是先看到了一张略有熟悉的脸。
灰色眼睛,黑色长发。
熟悉的女人,是那天牵着狗的女人,她曾经见过。
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她疑惑,女人却已经靠近她:“菜菜。”
“菜菜,我有话跟你说。”
女人这熟稔的语气让她皱眉。
宋苔看向那个女人,表情不太好,她心里隐隐不安,后退一步,想要关上门。
但她只是刚刚表现出要关门的意图,女人已经手急眼快,先抵住了门边。
她明显没有女人的力气大,便立刻转变思路,视线越过女人的肩膀,想要叫宋雪鹤。
女人意识到她要出声,手掌突然捂住她的口鼻。
宋苔想要尖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又惊恐地看着她。
女人没有想伤害她的意图,只是想要让她别出声。
可是宋苔此刻根本注意不到这些。
她用力挣扎。
但是女人的下一句话,让她安静下来。
女人对她说:“菜菜,我是陈聆。”
熟悉地气息包裹着她,宋苔疑惑地抬头看向她。
第72章 第 72 章 宝贝。
“陈聆?”
宋苔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眼前这个女人和陈聆除了眼睛颜色没有任何外貌上的相似之处。
这怎么会是陈聆?
“你去整容了吗?”她带着好笑的语气问, 不明白大半夜这个陌生女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出现在她面前说这么奇怪的话。
“菜菜,你不相信我吗?”女人注视着她, 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当然不相信。
这样违反常规的事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要讓她如何去相信呢。
“菜菜, 你觉得你现在和宋雪鹤的关系没有问题吗?”
一句话,讓她臉上的笑容落下, 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的抗拒越发剧烈。
“和你有什么关系?”
女人平和地看着她, 随即无奈地笑了下,和陈聆平时会做出的微表情如出一辙,给人的感觉很熟悉。
可是宋苔却皱了皱眉,无声向后退一小步,越发抗拒了。
“你想说什么?”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錯, 但是雾气有点重,你还挺喜欢这里的,对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到宋苔仍然是一臉防备的表情,女人语气有点无奈:“我真的没有恶意, 菜菜。”
宋苔:“只有坏人才会强调自己不是坏人。”
女人:“……”
宋苔冷眼看着她:“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人上前一步, 抓住她的手腕放在她的小腹,突然道:“你真的没有感觉到吗?你的身体的变化。”
手掌下的皮肤温热,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身体。
但是在此刻,不知道是不是錯觉,她感觉手掌原本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像她曾经梦到的那样,血肉下是另一个生命的心跳,和她的呼吸声同频共振。
她愣住。
女人的声音却还在她耳边响起:“菜菜, 你心里对我们的身份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她猛地后退,甩开女人的手,因为她突然察觉到,她对女人抗拒的根源在哪里——她在害怕,眼前这个自称陈聆的女人会开口戳破的她自欺欺人营造的平静。
女人一时不察,讓她后退一步。
如果真相是可怖的、讓人畏惧的,那她宁愿不要知道。
宋苔飞快甩上门,砰地一声,将女人隔绝在门外。
但是女人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无可阻挡地传进她的耳朵里:“你还记得那个监控攝像头吗?”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你可以去宋雪鹤手机里找找看。”
“到时候我会再来找你的。”
她背靠在门上,呼吸急促。
眼神扫视着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其他声响,除了自己的呼吸声。
大约十几秒后,门被敲响。
她心跳还未平复,有些烦躁地抗拒那个女人,她不想开门,但是敲门声却一直持续不断。
篤篤——笃笃——
似乎在挑战着她的耐心。
几分钟后,她受不了,用力打开门,想要让那个陌生女人滚开,但门外不是那个陌生的女人,而是宋雪鹤。
她一下愣住。
“菜菜?”
她看到宋雪鹤,扑进宋雪鹤怀里,恐慌感消失。
下一秒,她又松开宋雪鹤:“你去哪里了?”她语气急促,音调高昂,不自觉有些焦急质问的意思。
“怎么啦?是不是吓到你了?”宋雪鹤摸了摸她的腦袋,语气包容,没有计较她不好的语气,耐心解释,“只是去曲春君房间,你最近不是总是生病,我想问问有没有其他有效的方法……”
这句话本身听起来挺违和的,有什么事情需要深夜去商量。
可是眼前的宋雪鹤的语气温和,眼神注视着她。
“那你们……”
“嗯?”
面对宋雪鹤的目光,她很想继续追问,宋苔说不出口。
宋雪鹤:“怎么醒了?”
“我有点口渴,然后发现你不见了。”
“都是媽媽的错。”宋雪鹤声音低了些,带着安抚地意味,“让菜菜担心了。”
“已经没事了。”
宋苔腦海里还回荡着刚才自称陈聆的那个女人说的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老实说,她根本不相信那个女人的任何话。
她不可能是陈聆。
陈聆根本不长那样,她和陈聆从小一起长大,她怎么会认不出陈聆的样子。
而且……陈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陈聆明明已经死了。
脑海里出现这个念头,她错愕地愣住。
一时不知道应该为自己觉得“陈聆已经死了”这想法感到奇怪,还是为自己明明出现这样的念头却仍然没有出现情绪波动而觉得诡异。
陈聆明明是她从小到大的朋友。
她怎么会这么想?她怎么会这么冷血?
她呼出口气,决心甩掉这个念头。
宋雪鹤:“现在天色还早,再睡会儿吧。”
宋雪鹤在床边坐下,朝她伸出手臂,示意她过来。
宋苔眼神晃了晃,对上她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她躺下,靠在宋雪鹤的腿上,用手触碰着宋雪鹤的身体,真实的,没有半分虚假。
她能够感受到血肉里的温度,呼吸的气息,血管的脉络。
这才是真实存在于她面前的东西。
而那个女人说的话无凭无据,甚至还故作玄虚,她才是骗人的。
她说服了自己。
定了定心神,换了个姿势,伸出手臂抱住宋雪鹤的腰,却遲遲没有闭上眼睛继续睡觉,而是盯着天花板。
“睡不着吗?”宋雪鹤问。
大概是来到这里后,她总感觉奇怪,身体在悄无声息地适应这里的环境,并发出欢悦的信号。
这潜移默化的改变让她猝不及防。
明明身体是惬意的,心情却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你真的没有感觉到吗?你的身体的变化。”
她不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但是那些话却已经钻进她的脑子,影响着她的思绪。
宋雪鹤的手掌抚了抚她脸颊边凌乱的头发。
宋苔烦躁地将脸埋在她的掌心,这个动作引得她轻轻笑了一声。
宋雪鹤:“刚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宋苔动作顿了顿,对上宋雪鹤的目光,张张嘴又闭上。
她觉得自己应该和宋雪鹤说实话,她本来就不相信那个女人。
但是迟疑片刻,她还是搖了搖头:“没有。”
明明她已经否认,但是宋雪鹤却已经笃定她在说假话,又突然问了句:“菜菜和她说话了对吗?”
宋苔僵住。
对上宋雪鹤带笑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大概是这段时间宋雪鹤表现得太过温柔,让她都忘记了,她什么都瞒不过宋雪鹤。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在她成年之后更甚。
她后悔了,她不应该对宋雪鹤说谎。
她眼神慌张,等待着宋雪鹤继续问下去,她可以顺势道歉,但宋雪鹤却没有再问什么。
而是垂眸注视着她,指尖轻柔地擦过她的面颊。
手指内侧轻微的薄茧,是经常握笔留下的,在抚过皮肤时,略微粗糙的触感,让她开始不由地发热发颤,不只是脸颊。
她眼眸泛起水光,更加慌张地看向宋雪鹤。
宋雪鹤对她笑了笑,将她抱在腿上:“在慌张什么?媽媽只是问问。”
……
宋苔弓着身体,跪坐在她腿上,鼻尖满是细密汗珠,伏在她脖颈处轻轻喘息,还没从刚才的情潮中回过神来。
宋雪鹤手掌覆着她的小腹轻揉,温柔地安抚她。
她的身体还没彻底平息下来,被按得敏感一颤。
宋苔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刚才那个自称陈聆的女人的话——“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你不知道吗?”
她不自觉地开始列举,最近嗜睡、常觉口渴,她对宋雪鹤的依赖加重,见不到人就会恐慌……或许还有其它,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变化。
可是这些又跟那个女人说的有什么关系,又和宋雪鹤有什么关系。
她又想到之前的那些梦,留在她脑海里的残影。
她赤身裸体躺在雪白的菌丝中,高大的树,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这些梦的片段都让她很不舒服。
她一抖,下意识按住宋雪鹤覆在自己小腹的手掌,身体向后缩了缩。
“怎么了?”宋雪鹤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不舒服吗?”
她脸色是自己都没发现的苍白:“我、我没事。”
她再一次对宋雪鹤撒谎了,虽然是无伤大雅的小谎。
“有什么事可以和妈妈说。”宋雪鹤垂眸注视着她,语气温柔担忧。
宋苔立刻抬头看她。
虽然是关切的表情,但是此刻在宋苔的角度看去,宋雪鹤的表情被头顶的光影模糊,变得恍惚不清,甚至扭曲,恍惚间有一种让她畏惧的、可怕气质。
她猛地呼出口气,摇摇头。
不行,她能继续这样下去。
她不想要让自己继续纠结下去。
那个女人说的什么监控,从头到尾都和宋雪鹤没有关系。
明明是那个女人神神叨叨,在她面前说一些听不懂的话,她凭什么因此就轻率地怀疑宋雪鹤,这对宋雪鹤不公平。
虽然她这么说服自己,但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思绪偏移。
她突然想到,只要她确认那个什么监控和宋雪鹤没关系,就能确定那个女人说的话是假的,她就能不再胡思乱想了。
对啊。
她突然想到了解决办法,瞬间轻松起来。
宋雪鹤碰碰她的脸颊:“去洗个澡吧。”
“需要妈妈帮忙吗?”
她心不在焉地摇头,下床,准备去浴室,又突然折返回来。
“妈妈,我能用你的手机吗?”她装作不经意问。
“怎么了?”
“我的手机没电了。”宋苔不想说谎的,但是她也没有更好的理由了。
“当然可以。”宋雪鹤深深注视着她,没问理由,笑着将自己的手机放在她手里,像是对她的举动早有预料。
可是她现在心不在焉,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她紧握着宋雪鹤的手机,心跳飞快,进了浴室,打开手机,视线在屏幕上扫过。
都是些常用的軟件,很正常,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个女人就是在骗她。
她猛地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
那监控和宋雪鹤没关系。
但是正当她准备关闭手机还给宋雪鹤时,她突然注意到了手机有一个隐藏空间。
这个空间比较隐蔽,需要手动点进去。
她心跳突然慌张起来,下一秒,她不可置信地看见屏幕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軟件。
那个有着线头小猫头的监控软件,连接着她和曲风龄家里的那个攝像头。
原本是为了短暂照顾陈聆家的猫才安装的监控摄像头。
也不一定啊。
说不定只是相同的软件,陈聆不也在用这款软件吗?
可是这样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宋雪鹤从来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也不需要这类室内监控。
说不定是公司的呢。
她又迅速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她手指有些颤抖,却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打起精神。
点进去,查看这个监控软件的使用时间和具体使用对象。
最后一次使用是两个月前,就是她从那个房子里搬回家的时间。
而宋雪鹤曾经频繁查看的这个监控名称——宋苔嗡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就是她和曲风龄家里的监控。
无可辩驳的证据现在就摆在她面前。
目光愣愣地盯着屏幕,被一直逃避的事实冲击得回不过神来。
她被监视的错觉是没错的,监视她的人就是宋雪鹤!
这时,一阵高跟鞋叩在地板上的声音闷沉传来,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过了这么久,天色已经微亮。
高挑黑沉的影子朦朦胧胧,被窗外的光影斜照在地上,拉长,穿过浴室门下的缝隙,和宋雪鹤的声音一齐进入浴室。
“宝贝?”
第73章 第 73 章 爱你。
宋苔紧紧握着手机, 指尖发白。
手心里的湿热的汗已经浸湿了手机外壳。
宋雪鹤又叫了一声她。
宋苔已经形容不出自己的此刻的心情。
她想起之前自己总是因为那个监控摄像头
对上那个监控摄像头时的心惊肉跳,那种无时无刻的視线如同甩不掉的影子围绕在她身边,总是产生被监視的错觉, 讓她浑身发麻。
不是错觉。
还有她曾经做过的梦——密密麻麻的眼睛踩在脚底,眼珠随着她的身影转动, 永不休止……
居然是宋雪鹤,怎么会是宋雪鹤呢?
这是门前传来细碎的
这一声响终于惊醒了宋苔, 她回过神来,手指慌忙地点击屏幕, 试图将自己浏览过的痕迹删除。
但是还没来得及彻底从监控软件中退出。
下一秒,门突然被推开,那道影子蔓延进来,来到她脚下。
她曾经梦里的眼睛有了具像化的实体,来到她面前。
宋雪鹤一步一步朝她走进, 身前的影子率先笼罩着她。
宋苔一抖,慌张地看着她。
猝不及防,手腕被抓住。
温热的五指紧箍着她纤细的手腕,虽然不至于疼痛, 但是透着一股强势的意味。
宋苔瞬间僵住, 她抬头无声地看向宋雪鹤,臉色苍白。
宋雪鹤笑着看着她, 垂眸,看向她手里的手机屏幕。
“在看什么?”
伸手将手机从她手里抽出,手机背面都是她掌心的汗。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熄屏,明晃晃地显示着她正在背着宋雪鹤查看什么。
屏幕的光映亮了宋雪鹤面无表情的臉。
宋苔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剧烈晃荡,震得她呼吸都变得麻木困难。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沉闷得讓人无法挣脱。
宋苔紧张地看着她, 某一刻几乎要喘不上气。
她瞥了一眼屏幕,随即移开目光。
宋雪鹤愣了下,语调有些无奈:“怎么哭了?”温柔地捧着她的臉,指腹恋愛抚过她的眼睫,帮她擦掉眼泪。
宋苔望着她,眨了下眼,又一滴眼泪无知觉地顺着臉颊滑落,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时候掉眼泪了。
“我很吓人吗?”宋雪鹤语调很轻。
不吓人吗?
宋苔想到那个监控摄像头,以及那密密麻麻的查看记录,几乎头皮发麻。
可是此刻宋雪鹤的语气连带气息都是温柔的。
宋雪鹤的气息温柔地包裹住她,同时也是在无声地侵入她。
像是蜘蛛困住猎物之前,不会打草惊蛇,湿黏的蛛网会讓猎物放松警惕,直到毒素真正注入身体之前,猎物都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她嘴唇翕动:“我……”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想要装作若无其事,想要暂时瞒过宋雪鹤,想要抵抗宋雪鹤的靠近。
可是让她绝望的是,在她看到宋雪鹤的第一眼,她身体的本能不是抗拒,而是依赖,她对宋雪鹤的依赖。
即使宋雪鹤对她做出这样的事,确凿的證据摆在她面前,她脑海里迸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去寻求宋雪鹤的安慰。
她希望宋雪鹤轻描淡写地向她解释,然后自己就可以接受她的道歉,而后揭过这件事。
她甚至还在内心里不停找借口为宋雪鹤开脱。
只是一个监控摄像头而已,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死到临头的猎物,已经被注射了太多毒素,早就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可是她现在才发现。
她脸上苍白地看着宋雪鹤。
宋雪鹤碰了碰她的额头,仍然温声道:“是不是不舒服,妈妈再睡一会好不好?”
现成的借口已经递到她的嘴边,只等待点头承认,就可以顺势揭过。
宋苔勉强笑了下,不自然地点点头。
宋雪鹤抱住她,示意她搂紧自己。
宋苔一动不动,僵硬身体,搂着她的脖子。
宋雪鹤手掌抚过她的脊背,让她放松下来。
宋苔听话地搂紧她。
宋雪鹤的怀抱柔软、富有安全感。
在这一瞬间,她诡异地放松下来,什么都不想思考,她只想抱紧她。
宋雪鹤帮她盖好毯子。
她握住宋雪鹤的手,慌张道:“你别走,你陪我。”
宋雪鹤眼睛里是她的倒影:“当然,妈妈在这里陪你。”
宋苔睁着眼睛看她。
她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个自称陈聆的陌生女人说的话
——“你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你真的没有感觉到吗?”
——“菜菜,你心里对我们的身份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我们,包括她们所有人,也包括宋雪鹤。
她没有答案吗?
她注視着宋雪鹤的侧脸。
那个女人说的其中一个问题已经被證实了,那剩下的呢?
和宋雪鹤有关系吗?
宋雪鹤垂眸,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笑了下。
宋苔晃了下神。
在某一刻,她甚至荒谬地觉得,宋雪鹤在鼓励她问出来。
因为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繼续伪装下去了。
“妈妈。”
“嗯?”
宋苔却没有再开口,只是这样注视着她,片刻,突然小声道:“我愛你。”
宋雪鹤笑道:“我也爱你。”
……
“菜菜。”
宋苔看向对面的女人。
女人没有问宋苔为什么会愿意再来见她,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你脸色很不好,没睡好吗?”女人眼神中带着些关切。
“我知道,和你没关系。”宋苔的语气却很不好,抬手不自然地碰了碰自己的脸。
说完这句,宋苔回过神来,看向她。
现在她才抽出心神来觀察面前这个女人。
那天晚上光线太暗,她没有心思注意,但现在能夠在一些细微的神情看出陈聆的影子,比如皱眉和微笑的时候,这是陈聆才有的小动作。
其实很明显,连她想要自我欺骗的余地都没有。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但是她还是不能夠完全信任:“你说自己是陈聆有什么证据吗?我要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一个一个回答好吗?”陈聆好脾气道。
“如果要证明我是我的证据,我也没有。”
“但是这个应该可以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陈聆突然握住她的手。
一缕雪白的菌丝勾缠着爬上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僵住。
梦中的景象变成现实。
陈聆的声音同时在她耳边响起:“你知道菌丝吗?”
“它们会侵入虫子的身体,在无知无觉中,伸出切断虫子大脑和身体的精神连接,寄生在它身上,将它的身体化作自己的养料,几天后,你就能看到一具虫子尸体。”
这个描述太直白又太有画面感,宋苔脸色一白,迅速抽回手。
“这很正常。”陈聆尽量用温和平静的语气对她解释,“一种生存手段而已。”
虽然她已经收回手,但是宋苔仍然觉得自己手指上有菌丝在缠绕,让她不自觉蜷缩起手指:“所以呢?”
“就是我刚说的那样,我就是那种东西。”
“不光是我,还有其她人。”
“好了,别说了。”宋苔猛地打断她。
她脑海里略过陈聆之前的脸,想象着她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心里一阵反感。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接受能力却远远超过想象,第一反应不是逃避,她已经习惯了。
陈聆注视着她的表情:“但是没那么可怕,你也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不是吗?”
宋苔立刻道:“我没有见过……”
陈聆:“不要急着反驳。”
“就算我不如宋雪鹤了解你,但我们也相处了这么久,不是吗?”
“你忘掉的恐怕不止这些吧。”
“在我的记忆里,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不止这些,你还记得两三年前的时候,我们三个一切去旅游……”
“我们三个?”宋苔打断她。
陈聆:“还有曲风齡。”
曲风齡……
宋苔早就将这个名字遗忘在脑后,现在突然被陈聆提起,她脑海里仍然是一片模糊。
那些曾经的相处细节,已经随着曲风龄的死亡被完全毫不留情地遗忘。
这就是宋苔的残酷之处。
死亡在宋苔这里就是遗忘,会被完完全全的抹去。
曾经的爱意和甜蜜,伴随着死亡在宋苔心里消失殆尽,她可以完全无负担地寻找下一个对象,只要她想。
而她自己却毫无察觉。
她作为旁觀者,感受得更加深刻。
陈聆顿了一下,才繼续道:“当时海灘上风浪很大,你差点出现危险,曲风龄为了救你,不小心暴露,当天晚上你就发高烧,第二天忘了一干二净。”
宋苔听她讲这些就像个局外人,根本没有任何代入感。
她只是隐约记得似乎有这样的经历。
但是随着陈聆的描述,她脑海里真的逐渐浮现出那些画面,还有曲风龄当时担忧的脸。
她以为她想不起来。
“你不是不记得,你只是不想记得。”陈聆一针见血道。
宋苔睫毛敛下去,没接她这句话。
“妈妈也是这样的吗?”
“什么?”
“像你这样的怪物。”她十分直白。
“或许是,或许不是。”陈聆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
因为她也在猜测当中。
宋雪鹤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她也从来没有在宋雪鹤身上察觉到同类的气息。
这也是她那天看到宋雪鹤出现在庙灘时很惊讶的原因。
宋雪鹤明明就是普通人。
可是那天却能够出现在庙滩——庙滩是母体选定的巢穴,曲春君则是母体指定的,她的实力要比一般人强,在第一次见到曲春君时她就发觉了。
她想方设法才让宋苔看到了巢穴的模样,宋雪鹤却能够轻而易举地出现在巢穴里。
她不确定具体原因,但是宋雪鹤的身份一定有问题。
宋苔却已经得到自己想听的了。
虽然她没表现出来,但她现在已经基本相信了陈聆的话。
她冷眼注视着陈聆,突然道:“那你呢?”
“你的目的呢?”
“按照你刚说的,你们都是一体的,那你为什么要突然告诉我这些。”
陈聆眼神温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欺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吗?还是不能够说服你?”
宋苔不为所动,静静注视着她,眼神冷淡:“如果你不想我被欺骗,你早就应该告诉我,而不是冷眼旁观,直到现在才开口。”
“别装了。”
陈聆突然弯唇笑了下。
竞争刻在她们的基因里,这是她们从母体身上继承下来不可剔除的东西。
日复一日的守望、克制等待,即便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陈聆:“当然是因为你啊,菜菜。”
第74章 第 74 章 母体。
宋苔拧眉, 表情不算很好看:“因为我?”
她缩小问题:“你给我透露这些,条件是,我和你在一起?”
陈聆笑着点点头。
这个理由说不上很好听, 但是却让她松了口气。
可她迟疑了几秒,看向陈聆, 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
陈聆:“什么?”
宋苔:“为什么喜欢我?”
陈聆猛地愣了一下,臉上有些奇怪且微妙的茫然, 像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答非所问道:“我一直都喜欢你。”
宋苔:“可是喜欢是有理由的, 即使是一个很小的点。”
“我不知道。”陈聆对她笑了下,坦诚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
宋苔觉得陈聆这个回答真是奇怪,很像是程序设定好的回答,无论询问什么问题,都只能得到一样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表白呢?”
“因为没什么好下场, 只要表白在一起,你就会失去兴趣,你难道不了解你自己吗?”
宋苔听这话忍不住皱眉,感觉这听起来像是陈聆对她的讽刺, 可是她又没办法反驳。
她的性格是有些恶劣, 但她不觉得喜欢新鲜感是什么错误。
陈聆:“况且我的性格决定了我不会主动。”
性格?
她才刚听完陈聆坦白,此刻她听到这个词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忍不住冷笑一声,以牙还牙道:“你们不是一体的吗?居然还会有性格?我还以为都是样板机呢?”
这听起来就像是什么离谱至极的营销号在说,不知道吧,其实树也是有性格的一样荒谬。
她回过神来,突然觉得自己心平气和地和一个怪物坐在这里聊天也很荒谬。
陈聆冲她笑了下, 像是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讽刺。
“可是现在表白也没什么区别。”宋苔毫不客气,“你刚也说了,我早晚会觉得无趣,想要分手,你能怎么办呢?”
“你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获得跟以前一样的结局吗?”
陈聆很诚实道:“不,还是有区别的。”
“就算分手了,一个普通的前任和一个怪物,明显是后者更令人印象深刻。”
宋苔:“……”
“如果真的到你对我兴趣消失那一刻,那我大概会像她们一样去死。”陈聆对她笑了下,笑意很温和,但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驚。
“所以菜菜还是记得我时间长一些吧,可以吗?”
但是,宋苔大概等不到她对自己兴趣消失的那一刻。
陈聆臉色某一瞬间显现出不正常的蒼白。
宋苔好半天没说出来话,她突然反應过来,自己根本没打算和陈聆在一起。
为什么要被她牵着鼻子走,绕着这个话题一直打转。
她立刻换了个话题,抿了抿唇,语气不自然道:“你刚才说的其她人,还有谁?”
“曲风龄、汪络、瞿风悦、屈凌月、曲春君……”
每说出一个名字,宋苔臉色就蒼白几分,甚至有些名字她早就已经抛在腦后,即使现在陈聆当她面说出来,她也仍没什么印象,只觉得隐约有些熟悉。
但是不妨碍她明白了一个事实。
自己的的每一个前任似乎都是像陈聆这样的怪物。
她们隐藏在自己身边,披着普通人的皮囊,接近她,而她毫不知情。
“你们的目的呢?”
“目的?”陈聆重复了一下她话,“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因为喜欢你,并得到你的喜欢。”
“真恶心。”她移开目光,臉色难看,冷冷道。
陈聆不为所动,反而轻轻笑了一下。
但是片刻,宋苔又忍不住继续问:“那些人……东西都死了吗?”
陈聆倒是很愿意给她解答:“我猜是的,毕竟她们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宋苔本能觉得自己應该感到驚恐,自己被这样一个怪物缠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竭尽所能伪装成她身边的一切。
或许是她擦肩而过的路人,或许是她曾经短暂接触过的同事……她们披着普通的皮囊,像是一只只吐着蛛丝的蜘蛛,围绕着她,迫不及待将她包围。不,比蜘蛛还要可怕。
她心里應该觉得恐惧,可是她没有,除了一些淡淡的厌恶,只剩下事不关己的平静。
大概是因为她对那些人一些残留的印象都不剩了,她和曲风龄结婚三年,她甚至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将曲风龄忘得一干二净。
即使她竭力记忆,腦海里也不剩下什么,没有具体的记忆,那些恐惧也无从落脚。
她现在真的相信陈聆说的话了,她的确本性中夹杂着一种残酷的底色。
想到这里,她晃了一下神,察觉到一丝违和感。
她原本就是这样的吗?还是她早就已经被这些怪物同化才变成这样?
“说起来,还要感谢曲风龄。”陈聆突然道。
宋苔回过神来,看向她,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她让我知道,原来直接死在你面前要比悄无声息地消失更有性价比一些。”
将死亡如此轻描淡写地描述成一件可以评估价值的物品。
宋苔感到心惊,一股寒意攀上脊背,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陌生的皮囊,像是第一次了解陈聆。
不对,她本来就是现在才真正了解陈聆。
这具皮囊下真正藏着的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她在此之前从不清楚,她看到的只是陈聆伪装后想给她看的样子。
大概是她的表情泄漏了她的情绪。
陈聆却没有再回答她,话锋一转,笑道:“菜菜,你已经想好要答應我了吗?”
宋苔脸色有些难看,用力抿了抿唇。
她其实心里的抗拒已经说明了问题,她不想要答应陈聆。
但是陈聆刚刚告诉她的那些又十分吸引她,让她忍不住想要继续追问探究。
未知滋生好奇,即使她现在明晃晃地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根本不是人,她还是想要问下去。
陈聆语气平和:“我得确保自己说的这些话在你这里产生价值,否则我付出的代价不久白费了吗。”
宋苔沉默一阵,违心道:“我会考虑你的表白的。”
“我不需要你考虑,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什么条件?”宋苔防备地看向她。
“我还没想好,但不会让你很难办,很简单的条件。”
宋苔不想答应她,但是她又实在好奇。
最终好奇壓倒了理智:“我答应你,但是太过分我也有权拒绝。”
陈聆顺着她话:“当然可以。”
宋苔:“你们是一个人吗?”
“是也不是。”
“我们性格不同,外貌不同,从同一个母体中产生,能够彼此感应。”
这是宋苔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有种浑身发毛的诡异感,她像是在玩恐怖游戏,一方面被吸引着想要继续听下去,一方面又觉得可怕。
“我们都从她身上诞生,被她从身体剥离,算是她的一部分,我们承载着她的意志,所以称呼她为母体。”
“或者也可以换个词——”
陈聆笑了下,用了一个更加贴切的词语:“媽媽。”
大多数人类语言称呼母亲都不约而同地使用ma这个音节。
但陈聆怪物又不是人类。
宋苔皱眉,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不好。
她腦海里立刻浮现宋雪鹤的身影。
这个称呼太敏感,让她一瞬间觉得不舒服,下意识想要抗拒。
“只是开个玩笑,让你听得更明白一点。”陈聆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开心,立刻换了个话题,“这是我们之间的共识,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称呼,只是我们都这样叫。”
宋苔看向她,敏锐抓住一点:“那你现在告诉我,不怕母体会对你做什么吗?”
“菜菜,只要你愿意记得我。”陈聆笑了下,“就没关系。”
她确信宋苔会记得她,比其她人更久。
如果死亡帶来的冲击能够延长记忆的维度,那么她此刻作为怪物的身份应该更能够让宋苔印象深刻。
宋苔一时没说话,她一面觉得此刻的陈聆虚伪,能在她面前壓抑本性伪装这么多年,根本不可能像她表现出得那样纯良温和,她不可能再信任她。
可另一面,她又觉得此刻的陈聆说的话起码也掺杂着一些真心。
大概是陈聆说着话时雖然语气很平淡,但眼神却帶着些不自知的哀伤,像是已经知道游戏结局的玩家,但仍然踏进去。
而她明明知道面前站着的这具皮囊下的是个怪物,但仍然有一丝被动容。
“这一点都不值得。”她挥散脑海中的想法,别开头,躲开陈聆的目光,强迫自己语气冷淡下来。
“你换个人喜欢也是一样的,说不定会更好。”
“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陈聆笑了下,伸手牵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
宋苔瞬间僵住,在她扣住自己的手指时,背后不可避免地冒出冷汗。
雖然手掌帶着温热的温度,皮肤柔软弹性,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常人类的手掌。
可是她想象着正常的皮囊下,是那些涌动着的菌丝,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像是植物的根须一样缠绕着……
她闭了闭眼,克製住自己的反感,努力压製住因为想象中的恐惧产生的生理反应,最终没有甩开她的手。
陈聆突然笑了下:“雖然有时候你很残忍,但是我大概能够体会到母体喜欢你的感觉,这份感觉也是挺珍贵的。”
宋苔根本不想听她说这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自己的手。
陈聆在她想要逃避之前换了个话题:“你要看看汪络吗?”
宋苔回过神来:“汪络?”
她太久没有见到汪络,甚至有些忘记汪络长什么样,努力回想之后,脑海里闪过一张还算清晰的脸。
天蓝色的眼睛,柔软的耳朵,尾巴。
勉强有了些印象。
她猛地回过神来,想到陈聆突然出现那些天,身边带着的那只狗,天蓝色眼睛,灰棕色的背毛,难怪会对她那么热情,让她觉得那么熟悉。
那原来就是汪络。
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看向四周,但什么都没看到,她本来想问陈聆:汪络跟你一起来了是吗?人呢?
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汪络还活着?”
她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刚才在她准备开口时,脑海里闪过了那天的梦,短暂的片段——陈聆和汪络一同倒下。
一时让她有些迷茫。
记忆片段混杂着梦境片段,让她觉得混乱,她有点分不清梦和现实带给她的感受。
她按了下太阳穴:“对不起,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问她在哪?跟你一起来了吗?”
陈聆愣了下:“你已经知道了?”
宋苔一抬眼,对上她的眼睛,意识到什么,她本能追问,语气急促:“我梦到了,我最近总是做梦,跟你们有关系吗?”
“什么梦?”陈聆注视着她的表情,语气不解。
“我不知道。”只是残留在她脑海里,朦朦胧胧的片段,她根本记不清楚,只在某些时刻会冒出来,让她有几分预感般的纠结。
陈聆居然不知道吗?
宋苔垂下眼睛,有点失望。
陈聆注视着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曲春君拥有依托着巢穴,拥有母体供给的力量,她和汪络根本不是对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曲春君在最后突然放过她们,但也为时已晚,她和汪络的力量越发薄弱。
最后她不得已将汪络吞下,才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形态,要不然她现在根本无法站在宋苔面前。
其实当时情况,她和汪络也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不变得枯萎,如果现在不是她将汪络吞下,那就是汪络将她吞下。
只是汪络一开始已经被曲春君伤得很重了,她才在汪络反应过来之前抢占了先机。就将汪络的力量蚕食吞下。
现在作为回报,她将汪络的消息告诉宋苔,让汪络在她心里的记忆多留存几天,也算是她对汪络仁至义尽。
不过即使这样,她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她脸色显现一霎那的苍白,但很快遮掩住,没有在宋苔面前显露出来。
她不用让宋苔知道这些。
陈聆拿出一个玻璃瓶。
里面装着一缕菌丝,已经呈现半枯状态,边缘卷曲,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粉末消散在空气中什么都不剩下。
陈聆将玻璃瓶放在她手里。
宋苔愣了一下。
玻璃瓶冰凉,瓶壁熨贴着她的手指,无机物的冷硬的触感让她缩回手。
虽然她已经有所预料汪络已经出事了,但在看到这个玻璃瓶时还是愣住。
她想到上次见到汪汪的样子,她不知道那是汪汪,只对那只小狗的莫名热情感到疑惑,汪汪舔了舔她的手指。
原来那是最后一面吗?
宋苔有些晃神。
她觉得无所谓且不起眼的记忆片段,但在其她人的人生里是戛然而止的最后时刻,就显得格外让人难受。
虽然她知道汪络也不是人,她甚至
她握住那个玻璃瓶。
陈聆:“我送你回家。”
宋苔犹豫片刻,没甩开她的手。
……
下车前,宋苔攥着那个小玻璃瓶:“刚才说的那些,我需要考虑一下。”
陈聆:“当然。”
“你其实也没指望我能答应你的追求吧。”宋苔看向她,突然道。
陈聆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
她的确没有,她知道自己泄漏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宋苔应该就不会再考虑她了。
但是她笑了下:“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聆抬手想要像以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宋苔却已经皱着眉头躲开了。
陈聆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好了,快回去吧。”
宋苔扭过头,看到宋雪鹤居然在院子门前等她,大概是她回来的太晚,宋雪鹤有些不放心。
宋苔的注意力已经瞬间被转移:“好了,我下车了。”
但是在她解开安全带,准备推开车门时,陈聆却突然又攥住她的手腕。
宋苔现在对她的触碰还有些应激,立刻回身看她。
“菜菜。”陈聆克制地向她靠近,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脸颊上。
宋苔下意识想要躲开。
但是陈聆却已经直起身子,在她觉得反感前就退开,刚才只在她脸颊上碰了下,很轻的吻,触感近乎于无,像是云朵撞在脸颊上,又飞快消散。
“还记得刚才答应我的条件吗?”
“别那么快忘记我就好。”
宋苔愣了下,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还隐瞒着什么细节没有告诉自己。
她打量着陈聆,突然发现陈聆脸色异常苍白,很难看,有点像是生病。
不对,陈聆根本不会生病,她都不是人。
“你没事吧?”宋苔拧眉看着她,下意识碰了碰刚才被她吻过的地方。
虽然不想关心她,但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声。
陈聆飞快压下自己脸上的表情,笑着道:“当然没事。”
她反正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现在表现得越若无其事,在以后宋苔回忆到她时,才会咀嚼出此刻即将永远无法见到的失望和怅惘。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宋苔飞快移开目光,注意力飞快从她身上转移到了宋雪鹤身上,她下车,跑过去,依赖地扑进宋雪鹤怀里。
隔着一段距离,陈聆看着眼前的一幕,唇边带着笑意。
不知道宋苔知道她已经死去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会比汪络带给她的体会要更能深刻一些吧。
她正打算移开目光。
在夜色中,宋雪鹤突然看向她。
明明距离这么远,但是在那一瞬间,陈聆意识到宋雪鹤就是在看着她。
她皱了下眉,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四目相对间,宋雪鹤对她笑了下。
下一秒,陈聆脸色一白,顷刻间血色尽失,她手指握住方向盘,在这一瞬间,她猛地看向自己的手,皮囊下的菌丝如同涌动的植物根须,让她无法自控,几乎快要维持不住现在的拟态。
她痛呼一声。
从始至终,她们的力量都由母体给予,被随意给予,被随时收回。
她们就是母体的一部分,她们和母体别无二致。但同时,她们承载着母体的意志出现在宋苔面前,探索着宋苔会喜欢的样子,又短暂地拥有自己的性格和外貌,成为自己,和母体割裂开来。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母体是什么?或者说,母体是谁?
而此刻四目相对。
陈聆死死盯着宋雪鹤,脸色苍白如纸,感受着自己身体力量的飞速流逝,她从来没有觉得没有任何不对,但是现在猛然意识到一个被她下意识忽视的细节——
她们由母体分离而来,母体从始至终都掌握着控制她们的力量。
刚才她告诉宋苔的那些,如果母体察觉到了不对,应该从一开始就会禁止她说出口。
但是没有,她顺畅地将所有告诉宋苔,并不自觉地将细节也告知。
她以为是自己抱着必定会死的决心,是她的决心压倒了母体给予的意志,才能将这些东西透露给了宋苔。
但是此刻,她突然明白过来。
从一开始,从曲春君突然放过她和汪络开始,她的一切行为都在母体的注视中被默许,不是她的决心太强,而是她所做的,也是母体想让她做的。
她以为自己的行动如此顺利,是幸运。
但其实,她从一开始被曲春君放过,吞噬了汪络,改头换面来到宋苔面前不顾一切说出自己的身份,都是在母体的推动下……
甚至更早,她想方设法让宋苔看到巢穴的模样,让宋苔认识到她们的身份,或许都是母体想要让她做的。
包括此刻——
她不受控制地开口叫住宋苔:“菜菜。”
宋苔转身,疑惑地看向她。
她神情还有些防备,因为清楚她的身份,担心她会伤害到宋雪鹤。
但是犹豫了几秒,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还是松开了宋雪鹤,踟蹰着上前:“你没事吧。”
陈聆看着她的举动,感受着自己身体力量的快速流逝,忍不住苦笑了下,这笑容是对自己的嘲讽,也是对深陷其中的宋苔。
可是她现在才明白过来。
她以为自己短暂地脱离了母体,在漫长的守望中终于获得和其她人还算不一样的结局,但其实她从始至终仍然秉承着母体的意志前进,活在宋苔面前。
她注视着宋苔,想要停下,可是嘴唇仍然一张一合。
“菜菜,媽媽就是母体。”
宋苔有些惊讶她会又提起这个,下意识想要让她压低声音,别让宋雪鹤听见:“我知道啊,你跟我说过的。”
但是下一秒,猛地愣住,脸上的表情无措地落下。
她顺着陈聆的目光看向宋雪鹤的方向。
妈妈就是母体。
妈妈就是母体。
妈妈……
第75章 第 75 章 孢子。
“你在说什么?”宋苔臉上扬起一个不自然且慌张的笑, 看向不远处的宋雪鹤,立刻开口打斷陈聆的话。
她语气带着几分慌张的严肃:“我不懂你的意思。”
陈聆没有开口,直直地看向她。
宋苔却已经转身, 脚步匆匆,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迫切需要宋雪鹤的安慰。
宋雪鹤还没开口, 她先拉住了宋雪鹤的手。
皮肤温热弹性,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宋苔下意识松了口气。
这怎么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呢?
陈聆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陈聆是怪物。
不对, 剛才那个真的是陈聆嗎?说不定也是怪物在欺騙她。
她脑海里闪过乱糟糟一大团。
她臉上緩緩露出笑意,语气故作轻松道:“剛才那个人说自己是陈聆。”
“但我现在怀疑她的是騙子, 陈聆根本不长这样。”
“而且她还说你是什么母体,她在胡说八道对吧?”
她说完,立刻看向宋雪鹤,迫切地需要她的肯定。
只要妈妈说是假的,她肯定相信。
“你怎么是什么母体呢?你是我妈妈, 对嗎?”
宋雪鹤无奈地注视着她,唇邊带着笑意,没有说话,像是无声的赞同。
气氛一时沉寂下去。
宋苔臉上的笑意猛地定格,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雪鹤。
她在宋雪鹤的眼神里敏锐地察觉出几分微妙不同寻常的气息。
在宋雪鹤准备开口之前。
“我肚子有点餓, 还没吃晚饭,先陪我吃点东西吧。”她飞快扭开头, 不再看宋雪鹤的表情,打斷她未出口的话,用力攥紧她的手。
宋雪鹤:“菜菜……”
宋苔:“闭嘴!”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宋雪鹤,随即又露出点笑意,有点语无伦次道:“我不是要凶你,我只是有点餓, 阿姨有做饭嗎?我好饿。”
“妈妈,陪我吃点东西吧。”她脸上已经不自觉带上了些恳求。
她试图将话题转向安全的区域,像是一个已经被蛛网围困的昆虫,虽然自知绝望,但仍然试图拼命挣扎。
宋雪鹤没说话,眼神温柔无奈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却没有让步。
“菜菜,你其实心里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对嗎?”
宋苔脸上的笑意緩缓消失,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在开什么玩笑?陈聆故意编谎话骗我,连你也骗我吗?”
“我不想听这种话,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片刻,她盯着宋雪鹤,语气不自觉弱下来,喃喃:“你不是我妈妈你还能是谁?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菜菜。”宋雪鹤打断她。
宋苔突然冷冷地盯着她:“我说了闭嘴。”
可是她很快又祈求地看向宋雪鹤,语气又软了下来:“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宋雪鹤沉默了几秒,笑了下:“好,我的宝贝饿了,那就先去吃晚餐。”
“想吃什么?我来做好吗?”
宋苔点头。
大约四十分钟后,两人在餐桌前坐下。
宋苔口口声声说自己饿了,但是却没有任何吃下多少东西。
“吃饱了吗?”宋雪鹤语气温柔地问,像个再关心不过孩子的母亲。
宋苔适时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神色,放下手中的筷子。
她没什么胃口。
餐桌中央高悬的水晶吊灯为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虚假至极的光影。
“胃不舒服吗?”
宋苔点头。
“那妈妈帮你揉揉。”宋雪鹤坐在客厅沙发上,将她抱坐在腿上,微微垂首,这样的角度能够让她更方便地注视着宋苔。
手掌覆盖在她的小腹。
宋苔抗拒地一缩,很快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宋雪鹤帮她揉着肚子。
气氛安静,她的动作又太温柔舒服,宋苔有些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
片刻,她睡意被驱散,睁开眼睛看宋雪鹤。
宋雪鹤低头吻她,气息密实地笼罩着她,吻落在她的面颊、鼻尖,一下一下,语意窃窃温柔在她耳邊响起:“可以吗?”
宋苔垂下睫毛,脸颊泛起红晕,迟疑地点了下头。
……
宋苔轻哼一声,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这和两人之前做过的不一样。
这是第一次,宋雪鹤真真切切地接触她、爱抚她。
她张口呼吸,两只手臂受不了似的抱住宋雪鹤的脖子,试图合拢双腿。
但是又被宋雪鹤的手指按住膝盖。
心脏随着她的动作缓慢下沉。
宋雪鹤注视着她的表情。
手指被紧密包裹、缓缓……
宋苔闭着眼睛,睫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泪珠,呼吸促促:“慢点。”
宋雪鹤:“你叫我什么?”
宋苔嗓音湿润,几乎要哭出来:“妈妈……”
宋雪鹤:“嗯?”
宋苔将脸埋在她胸口,凭借本能去寻觅,张口咬住:“妈妈。”
宋雪鹤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温柔:“宝贝,我们这样正常吗?”
她腰肢猛然绷紧,不受控制地望向宋雪鹤,生理泪水将眼前的灯光分割成一片一片的碎钻,折射着耀眼的光影。
宋雪鹤的脸就在这片光影中笑着看着她。
呼吸一瞬间凌乱,快感和绝望一同袭来。
她思绪刹那变得空白又模糊。
分不清是因为身体带来的生理性快乐让她觉得爽快,还是因为宋雪鹤此时的话太不留情,毫不犹豫地戳穿她最后地唤醒。
或许更多是因为后者。
在陈聆对她提出这个问题时,她惯性逃避,以为只要自己视而不见就没事,她习惯性和宋雪鹤相处时避让,她总是觉得有些事情只要自己裝作看不见就可以什么都不发生。
这种相处的坏习惯一直遗留着,直到她和“宋雪鹤”之间的相处。
她可以强迫自己忽视,正常的母女是不是有这样过于亲密的举动。
她假裝发现不了宋雪鹤的行为异常,那些菌丝她假装看不见。
她以为这样就能苦苦维系着她希望中的关系。
可是此刻宋雪鹤就是要逼她正式认清这个问题。
“别哭。”宋雪鹤帮她擦掉眼泪,语气温柔至极,可是说出的话语又残酷得可怕。
“睁开眼睛看着我。”
宋苔泪眼朦胧地睁开眼睛。
“我的菜菜什么都知道,对吗?”宋雪鹤轻轻揉了揉她的睫毛。
宋苔想要摇头,事到临头,她仍想要拒绝承认。
可是被宋雪鹤注视着。
她们刚刚做过伴侣间最亲近的爱抚,并且此刻仍紧密相连。
宋雪鹤的一部分正嵌在她的身体中。
她无法抵赖。
妈妈是两人关系间的界限,当这个界限被打破,她好像再也回不到那种自欺欺人的状态中了。
当她不刻意忽略,眼前的一起尽数恢复本真。
坐在沙发上,她能够看到院子外不远处停着她的车,车里是陈聆。
案例来说,这个距离她本不应该能看到陈聆。
但是此刻她不光看到了陈聆,还看得一清二楚。
菌丝不是植物,但是在很多时刻却保留着和植物异常类似的性状特征。
植物能够凭借外在的叶片判断生长的好坏,而同理,那些类似于植物根须的菌丝,也在赤裸地暴露着这株菌丝的力量。
枯萎就是正在走向死亡,柔软粗壮带着韧性就是力量强大。
这过于明显的特征让人无法忽视。
而此刻的陈聆,显而易见正在失去生机,变得枯败,如同一滩融化的水,正在蔫哒哒地向下流去。
这证明着她的力量飞快消失,被汲取。
或者说被收回。
她的力量最初从哪里来,此刻又原封不动地回归本源的母体。
而本源的母体就是……她缓缓转头看向宋雪鹤。
她眼前是宋雪鹤,却又不是宋雪鹤。
她从前只是一厢情愿地只看到宋雪鹤的皮囊,此刻才看到这具温柔的皮囊下是什么样的景象——
密密麻麻的菌丝,盘根错节,如同一棵健壮植物下毛细根须,正在盘旋缠绕着。
甚至整个房间都被雪白的菌丝占据。
头顶的吊灯,一缕缕菌丝垂挂着,变成了灯光的一环。
一低头,菌丝如同被海水冲刷上沙滩的雪白浪花,层层叠叠堆积在她脚边。
这诡异又盛大的场面,让人脊背发凉。
她低头,宋雪鹤的手指也变成了一缕菌丝,无数条细韧的雪白菌丝汇集成手指粗细的一缕,此刻正和她紧密相连。
她愣愣地看向宋雪鹤。
对上宋雪鹤的眼睛,那双眼睛和自己的如出一辙。
就算再陌生的人第一眼看到两人都会觉得相似。
她们是亲生母女。
可是现在她才愿意看到宋雪鹤皮囊之下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害怕,应该精神崩溃,毕竟眼前的一切都远超常理,这奇诡的场景本来就应该让人感到害怕
可是大概她已经逐渐适应,在她无数个过往那些时间里,她已经不知不觉被同化。
那些凌乱无序却处处透着诡异的梦,不断拉高她的承受能力。
那些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的菌丝,伪装着面目,亲密地来到她身边。
而她的自欺欺人是推手,一厢情愿的视而不见是助力。
所有的一切都让这场同化进展得异常顺利,深入骨髓。
她想要像以前一样,但是已经做不到了。
她无声地看向宋雪鹤。
她想要忽视眼前的一切,可是理智正迫使着她看清楚。
她透过这句皮囊,看到了错节的菌丝,还有茂盛无比的菌丝中的一顆心脏。
准确地说,那不是心脏,而是类似心脏的一顆孢子。
如同种子一般,被包围在菌丝的最深处,藏在宋雪鹤的胸腔中,伪装成了一颗人类的心脏,正在平稳且欢愉地跳动着。
跳动的声响巨大,在她耳边产生巨大的回音余韵。
正在和她身体里的那颗孢子相互呼应,巨大的震颤。
产生本源的欢欣与依恋,因为她身体里的这颗孢子正是来自宋雪鹤。
她下意识低头,抚摸自己的小腹。
第76章 第 76 章 真相。
所以她曾经做过的那些梦——
她赤身裸体仰面躺在雪白的菌丝中, 腹部耸起。
她以为那是梦,但是此刻才认识到,那是身体对她做出的警示。
而此刻她的手掌下, 她已经抚摸到自己的小腹有了凸起的圆润弧度,而手掌下欢悦的震颤也在表明, 她正在孕育着什么。
她的腹部正在一天天耸起,最终会變成梦里那样。
而她会适应。
耳邊不可置信地泛起嗡鸣, 那是一种接近白噪音的震响。
宋苔惊恐收回抚摸小腹的手,看向宋雪鹤:“这是什么?”
她臉颊苍白, 嘴唇也没有血色,只有一双眼睛是亮色的。
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掉下来。
她眼前的场景被眼泪折射出的光影分割成一块一块,像是碎裂的镜子在她眼前晃动。
这是才是真实的世界,但是让人无法接受。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你对我做了什么?”
宋苔腿根发软,两人刚刚亲密无间, 空气中似乎还涌动着暧昧的情潮,但是她仍然挣扎着从宋雪鹤怀里出来。
身体刚刚被填饱后骤然空虚,双脚站在地面上时差点摔倒,右腿膝盖在地面上磕了一下, 顷刻渗出一線血丝。
但是宋苔此刻却无暇顾及, 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想远离宋雪鹤。
“菜菜。”一缕菌丝翻卷着勾住她的手腕, 及时将她扶起来。
“滚开。”
宋雪鹤表情很平靜:“我不会伤害你的。”
孢子只是为了让她更容易了解宋苔的想法,像是母体和分裂出的菌丝。
孢子是她孕育出更加贴近她本源的“孩子”。
更准确地说,这是她和宋苔共同的“孩子”,是她们之间的纽带。
只是让她能够随时知道宋苔的想法,却不会真正地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这个时候再多的解释宋苔也无法听进去,她的世界观刚刚被用力拉扯过, 原本成型的认知几乎完全崩塌,此刻她更需要的是一个空间去冷靜下来。
宋苔抿着唇一言不发,执着地要跟她拉开距离:“松开我。”
“妈妈呢?”她突然想到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宋雪鹤。
宋雪鹤避而不答:“先冷靜一点。”
这让她怎么冷靜。
宋苔后退一步,眼前的一切都荒谬得让人无法接受,她要怎么冷静。
盘绕在吊灯上的菌丝,脚邊堆积的菌丝……还有宋雪鹤这个怪物。
宋雪鹤的语气很温柔:“要不要回房间先睡一会。”
她的表情和往常一样,连唇邊的笑意弧度都没什么差别。
宋苔却感到一股凉意从脊背蹿上,她尖声道:“我问你妈妈呢?”
在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前,她只觉得这笑意温柔,可是现在,她觉得诡异恐惧,像是皮囊下的东西想要跃跃欲试地扑向她
她所有的一切,都被眼前的这个怪物给入侵了。
宋雪鹤却仍然自顾自道:“今天阿姨帮你换了新床单,现在房间里温度也正好,去睡会吧。”
宋苔却一下从她的话里捕捉到关键词——房间。
对,她的房间。
她突然想起什么,失神地后退两步,转身往楼上自己房间里跑。
她记得抽屉里面放着上次不小心被她摔落在地的相框,相框里是她和宋雪鹤的合影,当时她想捡起来,但是宋雪鹤立刻阻止了她。
她记得余光瞥见了什么白色纸页的一角。
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东西。
当时她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被蒙蔽,没有觉察出宋雪鹤可以避开她的態度,即使觉察出来,按照她当时的心情,依旧視而不见。
但是现在这些被忽視的细节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无法再忽視了。
其实她没有仔细去想,如果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宋雪鹤为什么要放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每天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凡宋苔一个不小心,就会发现相框后面藏着的东西。
其实更像是要让她自己早点发现。
更别提,宋雪鹤刚才的言辞也似乎有意引导。
可是宋苔现在根本来不及多想,她只想躲开,只想去揭穿这个怪物的目的。
她的理智几乎一片狼藉,转身上楼。
听到了宋雪鹤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紧紧跟着她。
这让宋苔立刻确定,里面肯定有宋雪鹤不想要让她看的东西
不对,她立刻反应过来,现在不应该叫她宋雪鹤。
那是妈妈的名字,而此刻的“宋雪鹤”只是一个占据着妈妈皮囊的怪物。
她飞快打开房门,“宋雪鹤”脚步声却已经飞快逼近她。
千钧一发之际,她慌张地甩上房门,而后上锁。
“宋雪鹤”被她及时关在门外,她不确定这张薄薄的门板能否拦住“宋雪鹤”。
但是她也没时间去想了。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
宋苔来不及平息自己的呼吸,拉开抽屉。
上次被她打碎的相框依旧放在抽屉里,也没有换新的相框,只是将碎掉的玻璃清理掉了。
照片底下躺着一张雪白的纸页,或許不是一张,而是好几张。
盯着那几张纸页,她的心跳突然很快,一种大事即将发生的紧张感笼罩着她。
她这一刹那产生了莫名的退缩,或許自己不应该继续看。
但是已经晚了,她的手已经先于主人的意志拿起了那张照片,然后視線里闯入了几个铅灰色的方正字体:xx年车祸事故认定书。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想要阻止自己继续看下去,但是目光却无师自通地向下扫去。
时间是七年前,也就是她十七岁的那年。
事故地点是市郊的一条普通快车道。
而事故人那一栏里,写着的是:宋雪鹤。
状態:死亡。
不是作为怪物的宋雪鹤,而是作为她妈妈的宋雪鹤。
她茫然地盯着这份文件上的字眼,一时间思緒像是冻僵了,连时间霎时停下,发出咕嘎作响的迟滞声音,有什么在瞬间破裂。
她攥紧这几张薄薄的纸页,试图再看一遍,但是视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聚焦。
手心里细密的汗珠将纸页邊角打湿,沁出痕迹。
纸面上的铅灰色字体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无师自通地动了起来,光影模糊,无论她怎样试图看清眼前的字,都只觉得刺眼,字块从她眼前飞速掠过,什么也看不清。
一瞬间天旋地转。
她猝然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
胸口像是塞了一团吸饱水的棉花,呼吸一张一翕间无比沉重。
强烈的闷窒感让她忍不住张开嘴巴,试图从空气中汲取更多的氧气,胸口起伏,她猛地睁开眼睛。
轻微的颠簸提醒着她正在车上。
窗外的景致无比熟悉,这个坐落在山间的小村子,这么多年似乎没有太大的改變。
“宝贝,刚才我说的你记住了吗?”熟悉无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宋苔不可置信地转头,茫然回视对上宋雪鹤的目光,摇摇头。
宋雪鹤有些无奈,正准备重复了一遍。
宋苔却突然紧紧抱住她。
是宋雪鹤,不是那个宋雪鹤,而是真正的宋雪鹤。
是她的妈妈。
她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宋雪鹤看,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一刻也不肯移开视线。
她已经明白现在自己在做梦。
因为也只有此刻,她才能再有机会和妈妈亲近。
宋雪鹤目光扫了眼她,其实准备让她坐直,不系安全带是很危险的。
但是扫到她怏怏的神色,还是破例没有说她:“好了,都已经是大孩子了,还向妈妈撒娇耍赖吗。”
她以为宋苔突然的举动是为了想办法耍赖不想去廟滩。
这些话似曾相识。
她想起来自己的确曾经为了躲避来廟滩,故意装病,却被妈妈戳穿。
宋苔想要再多抱一会宋雪鹤,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先松开了,听从她的话老老实实坐直身体。
同时心里升起一股被轻易戳破目的的不甘心。
周围的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她这才意识到此时的场景似乎也不像梦,而是更像是她曾经的经历。
成年人的时间流速似乎要慢一些,只有拉长时间的维度,长久去看,才会发觉成年人的衰老。
而小孩子的时间却是很快的,快得几乎每天都有新變化。
在准备下车前,她视线向窗外看去,透过车窗上的反光倒影,她注视着自己稚嫩的臉,这个时候她似乎才刚刚十岁出头。
有了自己微末的叛逆小心思,但是不多,不足以去违抗宋雪鹤,但是会开始觉得不满。
所以才会出现刚才宋雪鹤对她说的那番话。
到了廟滩,熟悉的流程。
她心里不情不愿地跟着宋雪鹤。
这套流程她已经很熟悉了。
可是仍然很讨厌。
这是她当时最真实不过的心情。
但是她现在却没有心思去体会其它,试图去看宋雪鹤。
可是这个年龄的自己好奇心正重,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心里还有几分不爽快,视线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又看向窗外,就是不肯看宋雪鹤。
她心里有些焦急,却什么都做不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
这些事情是已经发生过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的确是她那时曾经做过想过的事情。
对于三观尚未形成、甚至还对这个世界尚在探索期的宋苔来说,讨厌这个地方不需要很正式的理由,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讨厌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对这里进行讨厌——这里没有年龄相当的玩伴。
非常无聊。
而这种小小的讨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挥之不去的厌恶。
她还试图用过其它方法逃避来这里,但是从来没有成功过。
那时候她只觉得宋雪鹤几乎要铁了心要让她来这里,宋雪鹤一定是被骗了,却没有认真思考过背后的原因。
她总是不明原因的发烧、窒息,翻来覆去检查也查不出来什么,几乎所有医生都给出了相同的结论:宋苔的身体很健康,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症状,或許是小孩子免疫力不够强。
宋雪鹤无奈,才会寻找其他方法来试图解决问题。
最终找到了那个自称是道士的骗子。
到现在为止,宋苔仍然笃定那个人就是骗子。
可是她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想到过,宋雪鹤性格惯常冷静,即使因为关心则乱,短暂地相信了那个骗子,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有发现问题。
宋雪鹤不是那种为了求心安就含糊自己理智的人,也不是那种会允許被糊弄的人。
她曾经见过宋雪鹤性格强势的一面,她在书房责问下属,虽然语气很冷静,甚至情緒波动都不算大,可那副场景让她至今都对书房这个地方发怵。
那么为什么妈妈会仍然一直要求自己来这里呢?
——或许是真的有用。
宋苔脑海里冷不丁地浮现出这个结论,一个从未想过的结论。
事实上,刨去日积月累固有的童年印象,她似乎没有想象中厌恶这个地方。
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有用?
里面有什么?
宋苔从来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概念,她打心眼里就不相信这种东西。
可是在见识过这么多之后,在三观被剧烈震荡后,她已经没办法完全否定了。
她脑海里倏地浮现那座神女像的面容。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她猛地回过神来,抬头,探究地看向面前的神女像。
神女像微微垂眸,唇边带着些微笑意。
在她抬头看向她时,才发现她早就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
石质的眼珠突然有些点微妙的活泛气,像是突然被点上了色彩,变得有神,她看到那双眼睛是黑色的,过于深沉的黑色,黑到近乎泛蓝。
她有些出神。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
她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视角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下一秒,十几岁的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妈妈,这个神女像好像在眨眼……”
宋苔有些惊愕,却对上了十几岁的自己的眼睛。
她不再以十几岁的眼睛看待眼前发生的场面,而是换成了另一个人。
这居高临下的视角,而她此刻正在以这样的角度观察着房间里的三个人。
宋雪鹤、十岁出头的自己、还有曾经那个守庙人。
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观察自己无疑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但是她却完全忽略自己,目光立刻定在了宋雪鹤身上。
十几年前的妈妈,似乎和现在的差别并不算大,因为保养得不错,只是衣着风格和发型要更年轻化一些。
而这个年纪的她自己,十几岁的小宋苔跟在妈妈身边,表情十分不情愿,但还是不敢违抗宋雪鹤的话。
明明她什么都不懂。
但是在这一看,她却突然明白过来,她身体里的那颗孢子让她和怪物产生了紧密的联系,得以使用体会怪物的视角。
她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个怪物。
或许是梦的缘故,所有的情緒像是隔着一层薄膜,所有尖锐的、深刻的情緒都被过滤消解一层,变得不再鲜明。
她的讨厌和恐惧也变得细微,让她能够暂时心平气和地去看待这个怪物。
应该可以暂且叫她曲风龄。
她几乎瞬间意识到,她现在体会的是曲风龄的视角。
这种高高在上的角度,除了房间里的那座神女像没有其它可能。
或许是因为她正在以曲风龄的视角看待整个场景,也不自觉地微妙地感受到了一些曲风龄此刻的情绪。
和这座神女像成熟悲悯的面容完全不同,曲风龄的心情似乎并不成熟,她像是在这个世界初来乍到,打量的视线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好奇。
在底下的宋苔在仰头观察她时,她也在观察着宋苔。
几乎像是同年龄的朋友,两人在某一时刻,目光在半空中相接。
她立刻感受到了曲风龄升起的一刹那雀跃。
然后小宋苔却已经兴趣消散,毫无察觉地移开了目光。
曲风龄却没有,仍然用着这样高高的视角、目不转睛地去看她。
宋苔此刻无心去体会曲风龄的心情,她只想再看一眼宋雪鹤。
然而场景却并不由她控制,下一秒,已经飞快转变。
视角也随之改变,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状態,转而变成了正常的俯视。
大约二十几公分的身高差。
对面的自己也长高了一些。
应该是又一年。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很僵硬,低头打量自己的手,发现手腕上的皮肤带着步入老年的斑点。
宋苔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从前那个守庙人的视角。
不对,是曲风龄寄生后的守庙人的视角。
因为她感知到,曲风龄生涩地控制着肢体的动作,试图让自己的语言和行动都流畅起来,但是曲风龄似乎还没怎么干过这种事,对于自己的本能还领略得不够透彻,行动间仍有不明显的滞涩感。
她试图忽略自己,去搜寻妈妈的身影,但是还没来得及,她突然对上了宋雪鹤的眼睛。
宋雪鹤正静静地看向她。
目光冷静而锐利,像是几乎要透过这副皮囊将她看透。
曲风龄动作顿住,一种被发现的后怕涌上心头,在宋雪鹤的注视中,两人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或许是她现在正在紧密体会着曲风龄的视角,在刚刚那一刻,她微妙地共情到了曲风龄此刻的感受。
原来妈妈在看其他人时是这样的眼神。
好在妈妈很快移开了目光。
但是这种事情熟能生巧,曲风龄很快就领略了的自己的本能。
一开始还只是短暂地寄生在守庙人身上。
但是下一次宋苔再来到这里时,曲风龄已经能够寄生在司机身上,和她们一起从庙滩出去了。
但是或许是出于那次宋雪鹤的目光的后怕,曲风龄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尝试着用同龄人的身份和宋苔接近。
这段时期格外漫长,视角繁杂,几乎让人应接不暇,她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身边,甚至有时视角诡异得可怕,像是寄生在了某条狗身上。
宋苔从来没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过自己。
但是现在依靠曲风龄的眼睛,她几乎看到了十几岁出头到成年时期的所有自己的样子。
这样密切又频繁地注视,让宋苔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她能够感觉到,曲风龄一开始靠近她的想法和她小时候类似。
她对这个世界仍处在好奇的探索期,庙滩小而无聊,于是碰到了一样的宋苔,因为样本有限,便好奇地开始用目光探究。
可是随着漫长的注视,这种源于好奇的注视逐渐改变。
对于人类来说,二十一天足够养成一个习惯。
她不知道对于一个怪物来说,时间的概念意味着什么,可是以年为单位的注视也足够长得可怕。
曲风龄无师自通开始去尝试占有。
一开始是和宋苔相处时间很长的同桌、陪妈妈去公司时会说上几句话的秘书姐姐、宋苔出于好奇摸过的宠物……曲风龄都会去尝试寄生。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曲风龄已经开始不满足于这样短暂的接触。
她尝试去寄生在距离宋苔更亲近的人身上。
一开始是家里的阿姨、一周来打理院子两次的园丁……然后,她将主意打到了宋雪鹤头上。
曲风龄以为是自己想要先对宋雪鹤下手,没想到的是,宋雪鹤先发现了她,作为一个母亲,很容易发现自己女儿身边出现的任何异样。
又或许,在很早之前宋雪鹤就模糊意识到了曲风龄的存在。
片段太过零散。宋苔不知道妈妈和曲风龄到底交流了什么,因为这一段似乎被有有意模糊掉了。
但是之后的事情似乎就在她的记忆范围内了——因为终于出现她有记忆的人物。
大概是堵不如疏,宋雪鹤允许了曲风龄靠近她。
因为在下个片段里,她看到曲风龄寄生的下一个人。不对,从这个时候开始,曲风龄似乎已经学会了拟态。
曲风龄完全使用自己的身体时状态会更加放松,思想也会更加真空,不需要去侵占她人的思想,模仿别人的一举一动。
这是那个学姐。
因为她在这次的视角中看到右手小指外侧,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她有细微的印象。
但又不止是学姐,学姐只是她看到的那个拟态。
视角很繁杂,几乎有各种角度,不同样的人。
曲风龄的力量在快速增长。
一开始只能够拟态出一两个,而后她已经能够娴熟地拟态出几乎围绕在宋苔身边的所有人。
是的,所有。
长时间的寄生对于其他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会在不知不觉间侵占对方的神志和意志,是对对方生命和人格的全方位“绞杀”。
没人会愿意被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自己。
她不知道宋雪鹤和曲风龄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这大概是宋雪鹤要求的。
曲风龄应该没意识到,在宋雪鹤这个人格完全健全的成年人面前,她会下意识听从。
然后……就是车祸。
她不知道宋雪鹤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车祸,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她此刻,仿佛借由曲风龄的视角,以第三方的角度看到了这个场面。
宋雪鹤乘坐的那辆车正常行驶在快车道上。
前方突然有一辆满拖着长长钢管的货车超车变道,毫无预警。
车辆猛烈撞击,车架形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再一转,她眼睁睁地看着宋雪鹤被一根钢筋洞穿左胸困在座位上。
其实除去形变的车架和散落一地的车辆碎片,现场并没有很多血。
但是这幅场面让人觉得绝望。
这是十分简短的一帧画面。
在前面的片段里,甚至她能够体会到曲风龄当时产生的情绪变化。
但唯独这一幕,画面是十分简短的一帧,只是匆匆一瞥就飞快略过,似乎刻意不给宋苔继续去深入探究的时间,曲风龄的视角产生的情绪也完全消失,试图将事情经过阐述得更加平静理性一些,从旁削弱宋苔可能会产生的剧烈情绪。
之后或许还有什么曲风龄想要让她看到的片段,但是宋苔的思绪去已经定格在了此刻。
梦里纷纷扰扰,她只觉得眼皮和梦里的场景一样沉重,这个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的梦太过惊悚悲伤,她不想接受,想要立刻逃离,迫不及待想要睁开眼睛,眼泪却先流下来。
……
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漏下,落在地上变成明亮色的光斑,其中一个正好落在臉上,有些烫意。
宋苔不舒服地抖了抖睫毛,睫毛被干掉的泪水黏成一簇,猛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映入眼帘的是垂挂在半空的菌丝,被风一吹,仿佛什么能够入眼的装饰艺术,如烟如雾,轻轻晃动。
很清新自然的装饰,让人不自觉地放下防备,享受其中。
而更近一些,是宋雪鹤的臉,正表情温柔地看着她。
过载的记忆片段让她一时无法反应过来,某一瞬间,她以为宋雪鹤没死,只是她一厢情愿做的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恢复现实。
她下意识扑进宋雪鹤怀里。
熟悉的气味,属于妈妈的味道。
宋雪鹤抱紧她。
宋苔将脸伏在她的肩上,安静无声。
但是几乎瞬间,宋雪鹤感觉到了自己衬衫肩上的那块布料被泪水洇湿,她抬手摸了摸宋苔的脑袋,口吻无奈地安抚道:“别哭了。”
不对。
她竭力模仿着宋雪鹤的口吻,但是仍然能够听出细微差别。
理智回归现实。
宋苔猛地回过神来,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差别。
她触电般松开宋雪鹤,身体后退,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感笼罩着她。
“不要用这张脸。”
她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开始后悔,毕竟她不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底细。
不对,是眼前这个怪物。
人和怪物是有区别的。
“宋雪鹤”突然歪了歪头,她长期呆在这幅皮囊里,此刻才流露出几分属于自己的真实情感。
眼神中居然带上了些委屈感。
情绪和形象不匹配,这让人产生一种巨大的违和感。
但还是听从了她的话。
整个巢穴里的菌丝如同收到召唤,轻轻摇曳,在空中刷出簌簌的拍打声响。
下一秒,宋苔眼睁睁地看着宋雪鹤的脸在她面前发生形变。
是的,形变。
密密麻麻的菌丝如同触手般挥舞涌动,五官扭曲又快速重构,顷刻间,那张脸像是小孩手中的橡皮泥,被一只手任意揉捏,然后变成了另一个熟悉的脸。
汪络。
宋苔喉咙发紧,咽了咽口水。
很难真切地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如同老式的恐怖电影人物钻出屏幕,这种类似于突脸的恐怖感让她浑身发麻。
但是“汪络”却误以为她并不喜欢这张脸,下一秒,同样的步骤,陈聆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呢?”她问。
这是第一次,她在宋苔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第77章 第 77 章 靠近。
宋苔一时失语。
在陈聆之前和她坦白真相时, 她当时覺得有些恐惧,但那种恐惧是远在天边的恐惧,是朦胧的, 是仍没有扎扎实实认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恐惧。
因为她对自己的那些前女友早就没有太多印象,没有清晰的记忆代表着无法准确回忆起。
就像是听到的一个恶性新闻发生, 虽然会恐慌,却不覺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一旦这个恶性新闻发生在熟悉的地名中, 那恐惧便会呈指数增长,變得紧迫。
她现在大概就類似这种心态。
但是同时, 她却诡异地从剛才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人在面对一个无法接受的冲击时,或許只有另一个重大冲击才能迫使其清醒过来。
她响起剛才那副场景,垂下眼睛,虽然很短暂,但足以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
再抬眼, 她看向曲风龄,悄悄忍住即将溢出的眼泪,强迫自己从当前的情况下冷静下来。
“妈妈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是你干的?”
曲风龄疑惑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委屈, 像是在说剛才明明已经让你看到了, 为什么还要用这种语气质问她,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没有。”
“我不会这样做。”
她知道宋雪鹤对宋苔的重要性。
当然, 她迟迟没有付诸行动是出于另一个更简单粗暴的原因——宋雪鹤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寄生的本质是一个意誌压倒另一个意誌。
这虽然是她的本能,但并不代表着完全没有风险,她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当她寄生的这个意誌超过了她的意誌,只有她被缓慢同化的份。
意志力越强的人越不容易让她寄生。
就像宋雪鹤。
所以她在她第一次萌生出要寄生在宋雪鹤身上的想法后,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立刻识破了。
即使在最后她不得已寄生了宋雪鹤, 在宋雪鹤意志仍然和她同在时,她也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就算她再不懂的感情,在单纯的实力面前,她就不会选择宋雪鹤。
这是自然界通用的道理。
宋苔的表情并没有變得和缓,胸口起伏,审视而警惕地盯着她,明显不相信她的话。
并不是因为她覺得曲风龄在完全说谎骗她,她能感受到那些场景的细节,也对曲风龄在那些场景中表现出的感情产生过动摇,可是曲风龄本身的存在就让她无法安心。
她担心的是,曲风龄让她看到的就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吗?
还是曲风龄为了故意让她看到而虚构出来的?
她没有途径去证实。
她们之间天然存在的差距让她无法轻易信任曲风龄。
她向后缩了缩,試图和曲风龄拉开距离,可是这里到处都是菌丝,都是曲风龄的一部分,她根本没办法完全躲开。
她抱着手臂,盯着曲风龄的眼睛:“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伪装成妈妈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有气势一些。
“你中间模糊的内容是什么?妈妈和你说了什么?”
“你肯定有事情没有告诉我,是什么?”
曲风龄的态度并没有让她感受到威胁,这让她也稍微大胆了一点。
曲风龄静静看着她,一时没说话,那些菌丝悄无声息滑行,重新簇拥在她身边。
她才满意地回过神来,回忆当时的场景:“这些菌丝与生俱来的本能是寄生和拟态。”
宋苔点头,她知道。
“是我寄生了宋雪鹤。”曲风龄突然道。
宋苔刚刚因为她的态度有所缓和的表情瞬间又變得警惕起来。
“但不是我主动的。”曲风龄补充道。
虽然结果相同,这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她主动寄生代表着她想要取而代之并付诸了行动。
可是她没有,前面已经说过,宋雪鹤并不好惹。
不是她主动的,那就只剩下一个人——宋雪鹤。
是宋雪鹤主动要求的。
宋苔察覺到她的言外之意,瞬间露出了更加警惕的表情,显然不相信她这个说法。
曲风龄真诚地回视她,继续回忆。
在她第一次尝試寄生宋雪鹤失败后,她就意识到宋雪鹤并不好惹,她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宋雪鹤始终是宋苔最亲近的人,如果可以,她就是最好的寄生选择。
她一直有意无意保留了一株菌丝藏在宋雪鹤身边,说是蠢蠢欲动也不为过。
但宋雪鹤出事真的和她没关系。
她是预想过宋雪鹤出事后自己趁虚而入,但是她没想到宋雪鹤真的会出事。
宋雪鹤出事的过程她几乎是全程见到的,得益于事先藏好的菌丝,作为她的一部分,就相当于她当时就在宋雪鹤身边。
宋苔的脸色却更冷了:“你有什么证据?”
“谁知道是你故意製造了事故,还是真的意外?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不就是你成功达成目的,伪装成妈妈的样子吗?”
曲风龄很平静:“如果你想要宋雪鹤自然死亡的证据很简单。”
当时车祸事故的全过程應该有记录留存,不管是事故处理的书面记录,还是事故路段监控记录,亦或是执法人员的记录仪,只要宋苔想,作为亲属的身份可以随时查看。
“而且事故确认死者身份需要家属签字认领,不只有我知道这件事。”
“你当时没有成年,官方人员在处理事故时联系了另外一个亲属。”曲风龄回忆当时的情况。
她记得当时来的是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说是上了岁数,其实真实年龄并没有那么老,應该是宋苔的舅舅伯伯之類的亲戚。
宋苔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居然早就准备好了回复。
曲风龄这样笃定且冷静的回复反而让她的质问一下没了底气,宋苔随着她的话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几张臉。
宋雪鹤在离婚之后虽然和那些亲戚虽然保留着来往,但并不亲近。
当初在宋雪鹤离婚之后,没有得到半分帮助,反而只得到了指责。
虽然宋雪鹤几乎没有向她说过这些,但是宋苔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感。
宋苔的臉色稍微和缓一些,曲风龄说得太过详细,让她多少开始相信了。
曲风龄:“宋雪鹤很爱你。”
对于这样的意外,宋雪鹤预料到这一天,或者说,她一直对此有所准备。她给宋苔早早准备了信托基金,只要宋苔成年就开始生效。一旦她出现什么意外,宋苔至少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出现意外,意外是不等人的。
当时宋苔还未成年,一旦宋雪鹤死亡,监护权按理来说会转移到宋雪鹤的亲属身上。
也就是宋苔的这几个名义上的舅舅伯伯这里。
这是她在寄生宋雪鹤时了解到的。
宋雪鹤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个男人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宋雪鹤这些年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事业,原本统统應该由宋苔完全继承。
可是现在宋雪鹤出现意外,对于某些人来说,某种意义上变成了一种机会。
这是事实。
宋苔还没成年,自然还没有权利去接手。
而一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变故。
等宋苔真正能接手公司了,到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曲风龄亲眼看到那个所谓的亲戚在看到宋雪鹤出事之后,第一反應是慌张,可第二反应就是宋苔怎么办,如果由他来当监护人的话……
那人眼神闪了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或許只是关心自己这个即将得知丧母事实的小辈,也或許只是真的萌生了其它想法。
即使是再令人厌恶的人也不会完全是个没有优点的人吧,况且这些人和宋苔还有亲缘关系。
这样的诱惑摆在面前,宋雪鹤突然慌张起来,在极端情况下,根本不应该去考验人性,她根本不想赌着微妙的可能性。
她从小到大亲昵看护的宝贝,仍然还没学会负起责任的女儿,她严格要求宋苔不能犯错,可这仍然是她的宝贝。
如果接下来的生活或许被这样的人成为监护人。
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也不想赌。
……
有个还没被科学证实的说法,人在死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意识仍盘旋在身体旁边不会消散。
曲风龄不知道人類是否相信这种说法,但是在她看来这是的确存在的。
当时宋雪鹤的确死透了,甚至事故报告鉴定也已经开具。
只是曲风龄还能看到她的意识在周围盘旋。
曲风龄不知道宋雪鹤的意识是怎么发现她当时也在的,还是说只是在死亡后抱着試一试的心态。
她记得当时宋雪鹤的意识在呼叫她,她察觉到了宋雪鹤的虚弱,以及强烈的念头,才去寄生的。
宋雪鹤虽然已经呼吸停止,生命体征完全消散,但是在她寄生后,她会凭借本能维持这具皮囊的生机,模拟心脏重新跳动,让人察觉不出异样。
虽然车祸现场太严重,宋雪鹤被初步判定死亡,甚至已经被开具了一份死亡鉴定书。
但是只要尸体没有彻底被销毁,就没有人会怀疑宋雪鹤真的已经死去,一条生命从死亡线上拼命挣扎后重回人间是一种奇迹。
反正就算产生怀疑也什么也不会检查出来。
这才是曲风龄泰然自若的原因。
但是有一件事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虽然趁机寄生了宋雪鹤,拿到了身体的控製权,但是宋雪鹤的意志一时半会不会消散,且并不弱小。
她同意曲风龄和自己共存,但是宋雪鹤的意志并不弱,甚至有些强大得过分了。
而寄生是个极其缓慢的过程,切断思想与身体的连接,掌控整具身体,渗透关于这具皮囊所有的信息。
即使她想要放弃寄生,可是此刻宋雪鹤的意志占据主导地位,已经不是她说了算了。
她连抽身离开都做不到了。
那段时间与其说是她寄生了宋雪鹤,倒不如说是她被宋雪鹤寄生了。
宋雪鹤的意志占主导地位,并没有让她好过,反而在试图逐渐同化她。
同化是不可逆的。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能完全祛除那些被同化的部分。她模仿宋雪鹤去做事,同时其中一部分也在成为宋雪鹤。
但是好在宋雪鹤原本身体就伤得很重,身体的生机是完全依靠她来维持,因此很快就衰弱下去,才让她找到机会重新占据了优势地位。
她一拿到主导地位,就飞快地尝试去吞噬宋雪鹤的意识。
这是她的本能,她也没办法控製,只要她还寄生着宋雪鹤,宋雪鹤的意志早晚会完全消失。
而她一旦放弃寄生,宋雪鹤的身体就会立刻恢复出事时的状态,停止呼吸。
宋雪鹤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在两人的意识勉强势均力敌的时候趁机和她做了交易。
她不想要宋苔太早知道自己出事,她的宝贝女儿还太小了。
她想等宋苔承担责任了,或许能更好接受,
就这样她和宋雪鹤做了交易——
她帮助宋雪鹤维持剩下的短暂生命。
确保宋苔拿到自己的信托基金,世俗意义上的钱财,能够保证宋苔衣食无忧。
在宋雪鹤意志完全消亡后,曲风龄可以继续使用她的身份。
只是唯一的条件是,曲风龄可以用这个身份给自己提供便利,但是不能直接用宋雪鹤的身份和宋苔发生什么。
同时答应不能主动暴露身份,除非宋苔自己发现。
可她本身也没有和宋雪鹤交易的必要,只要再耗下去,宋雪鹤最后一定会完全死亡,到时候这具身体也能完全属于她。
宋雪鹤却一下拿捏了她的命脉:“我的女儿我最了解,你不想知道到底怎样才能让宋苔看到你吗?”
曲风龄:“……”
曲风龄佯装改口答应,但实则并没有要履行的打算。
承诺是人類才会承认的东西,但她不是人。
指望一个非人的怪物去信守承诺是不切实际的。
但是她没想到她和宋雪鹤的意志共存的时间太久,再加上她有一部分已经被宋雪鹤同化,她在悄然中已经被宋雪鹤影响太深,宋雪鹤的意志虽然彻底消亡,可很多时候她被宋雪鹤同化的那部分会左右她的想法。
她从宋雪鹤身上体会爱和喜欢这样的正面情绪,同时也体会着控制和爱这样的负面情绪。
爱同时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负面的。
宋雪鹤对她来说是一种体会情绪的渠道,但同时也在影响着她、束缚着她。
每当她想要进一步靠近宋苔,意志就不自觉地被宋雪鹤残留下的部分影响。
确切的例子是:曲风龄本身就是她被宋雪鹤影响的结果的其中之一。
曲风龄是她从无数菌丝中选择出的最没有攻击性的,最无害的一株,承托着她的意志,就连走到极端,也只是自毁,而不会出现任何使用其它手段强迫宋苔的倾向。
人类社会的规则是无法束缚住一个怪物,但是能够一定程度上束缚住宋苔。
她答应过宋雪鹤,宋苔的意志为先……虽然她最初并没有打算遵守。
宋苔的道德水平远在及格线以上,只要有婚姻关系,宋苔是绝对不会做出背叛出轨的事情。
婚姻关系不是对她的束缚,却是对宋苔的保护。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她给宋苔构建的一个几乎安全的围城。
只要她不和曲风龄离婚,宋苔的生活就会一直平静下去,她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和往常一样的妈妈,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她拥有堪称是模板的平静幸福的生活。
她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份,也不会知道宋雪鹤的死亡。
她会秉持着宋雪鹤的意志,按照宋雪鹤的想法,永远不主动暴露。
但是宋苔不愿意。
果不其然,结婚不过三年时间,宋苔就感觉到厌烦。
在宋苔决定离婚时,她态度冷静地劝说宋苔和曲风龄继续婚姻,但她内心清楚宋苔绝对不会听从她的话。
宋苔的本性如此。
她一边用属于宋雪鹤的部分,用一个母亲的角度规劝宋苔,另一边,她怀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冷眼旁观地等待着宋苔自己踏出这一步。
她把选择权完全交给宋苔,而宋苔不负众望。
她答应了宋雪鹤,也完全履行了承诺,是宋苔自己不愿意。
所以……
她看向宋苔,露出浅浅笑意。
“你相信我吗?”
宋苔还没从她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
她倾向于曲风龄说的是真的。
她从最开始就已经因为曲风龄的话动摇了,之后的那些不过时虚张声势。
如果曲风龄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最终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发现她的身份,也就前后矛盾了。
而且曲风龄说得很清楚,带着复杂的心思,夹杂着阴暗的想法,让她觉得更加真实。
她选择相信曲风龄,事实落定,可是心情却没有丝毫舒缓。
目光有些发愣地垂向地面,她还没从妈妈出事的事实中缓过来。
虽然事故已经过去太久,可是对她来说,还像是刚刚发生的。
是停滞了几年才迟钝地砍在她身上的伤口。
可是这伤口仍然会很痛。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抱你。”曲风龄趁机道。
宋苔抬头看她,才发现自己又掉眼泪了。
曲风龄伸出手臂抱住她。
曲风龄现在以陈聆的臉面对着她。
宋苔下意识抱紧,将臉靠在她的肩上。
因为之前陈聆也总是这样安慰她。
可随后又立刻反应过来,她抬手用力擦掉眼泪,声音有些哭后的沙哑:“我什么时候能走?”
“为什么要走?你要留在这里。”曲风龄疑惑地看着她。
宋苔愣了下。
“你不喜欢这里吗?但这里对你有好处。”
宋苔看向脚下随处可见的菌丝,密密麻麻的菌丝如同一个玻璃罩将她笼罩其中,是什么错觉让曲风龄觉得自己会喜欢这里。
“我要走。”
“真的要走吗?好吧。”曲风龄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宋苔迟疑了一下,不安地看着她,她没想到曲风龄会这么容易松口。
她没忘记曲风龄不是人,根本不能用人的思维去揣度她。
听到她这话,宋苔立刻站起身,生怕她会反悔。
曲风龄却自然而然跟随着她。
宋苔意识到她的动作,有些应激地看向她:“你干什么?”
曲风龄意识到她的抗拒,问:“你要自己回去吗?”
宋苔没说话。
但是眼神却透出自己的回答,不然呢。
曲风龄却注视着她,突然开口:“我只是想提醒你,即使你离开这里,对我来说也没有差别。”
曲风龄歪头对她笑笑。
“无论你之后喜欢上谁,菌丝最大的作用是寄生,会切断她的大脑与肢体的连接,吸收吞食她的脑髓和自我意识,拿走她的皮囊,伪装成你喜欢的样子。”
“你喜欢哪个都好,反正都是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宋苔猛地愣在原地。
曲风龄之前的态度都十分贴心,虽然知道她不是人,可是她的表现让自己不自觉放下防备。
可是她此刻这些话,又瞬间将她敲回现实里。
曲风龄根本不是人,剥下这副人类的皮囊,本质上还是个怪物。
她后退一步,却发现已经退无可退,那些菌丝已经十分欢悦地向她簇拥过来,试图亲昵地缠住她的脚踝,向上攀去。
熟悉的触感让宋苔僵住。
曲风龄显得十分苦恼:“我不想让你害怕。”
“我不想伤害你。”
宋苔在她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你为什么不想留下?”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是不喜欢这张脸吗?”
皮囊下的悄然涌动变幻,曲风龄已经在刹那间变一张的脸。
一张很漂亮英气的脸。
她曾经完全没见过,但是却完全在她的审美之中。
或许之后安定下来,遇到长着这张脸的女人,她会选择试试。
宋苔突然后怕起来。
她不是没有意识到曲风龄真正的真正的可怕之处,但她低估了曲风龄的决心。
曲风龄对她温柔缓和道:“这个怎么样?”
“我知道你很喜欢黑眼睛的。”
“菜菜,看来你对这张脸很有感觉。”
“留下来吧,好吗?”
再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变强,宋苔竟然觉得没有之前那样难以接受了。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也可以随时换成其它。”
宋苔深呼一口气:“为什么是我?”
曲风龄注视着她,片刻,脸上出现了和面容完全不相符的天真和近乎幼稚的迟钝:“……为什么?”
“我想看着你。”她换了一句人类通俗易懂的话,甚至像是在深情告白,“我想一直看着你。”
她突然道:“宋苔,我爱你。”
枝叶拍打发出簌簌的声响,引动了山林的风声呼啸,曲风龄的身体也近乎恢复了自己的面貌,菌丝不由自主地从皮肤中钻出。
音调含糊混浊,音节迟钝诡异,像是稚拙在模仿人类的语言。
她明明已经十分融入人类社会,但是在说这三个字时,却一时褪去所有花样的伪装,只剩下稚拙的本真。
宋苔被这一幕震撼。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对她说这句话,她会感觉到爱意。
本身就是人类用来表达爱的。
可是被曲风龄这样一个怪物说出来,她却只感受到了脊背掠过发麻的寒意。
但这并完全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波动。
夹杂着些许的兴奋,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诡异地产生了动摇,因为这是她从来没体会过的新鲜感。
可她立刻又后退一步,一个非人的怪物口中所说的喜欢是真实的吗?
怪物懂什么叫爱吗?
她的喜欢就是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身边,想方设法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占据她的视线吗?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控制,爱就是控制吗?
曲风龄听到了她在想什么,认真地纠正她:“不是控制,是靠近。”
“主动权一直都在你。”
“你喜欢谁都可以,你想要谁在你身边都可以。”
她的面目悄然变换,不同的外表像是电影碟片一般切换,飞快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
这些她曾经做过的选择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而我只是在靠近你。”曲风龄一字一顿对她说。
“靠近?”宋苔不可置信地重复她的话。
“对靠近。”她语气落下,表情无比真诚,“你喜欢谁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最后她的面孔重新定格为宋雪鹤,对她笑了下,轻声细语,带着诱惑:“甚至只要你想,也仍然可以把我当作妈妈。”
这张熟悉温柔的脸庞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曲风龄上前一步,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
宋苔无知无觉地被她抱住,迷茫地靠在她胸前。
第78章 第 78 章 嫉妒。
宋苔听到她的这句话, 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果然是个怪物。
也只有怪物才能说得出这样不顾道德伦理的话。
她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她应该立刻伸手推开她。
可是那个念头如同海浪中浮起的泡沫,剛剛升起就被奇異地冲刷得干干净净, 不留一点痕迹。
她甚至随着曲风龄的话展开畅想:她的提议似乎还不错,这里很舒服, 过饱和的水汽熨贴着她的肌肤,如同酒精般, 让她觉得醺醺然。
甚至,她低头看向周围, 觉得那些菌絲也没有那么恐怖,一缕菌絲顺着她的小腿攀爬到她的手腕上,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手指,或许是她见过太多次,身体已经不自觉地适应了, 非但没有觉得更恐惧,甚至透出一点可爱之处。
她又看向面前的曲风龄。
很奇怪,即使她知道这是曲风龄,但是她顶着宋雪鹤的脸, 仍然没有任何违和感。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 她想要放任自己接受。
“……妈妈。”她怔怔道。
曲风龄温柔地注视着她,手指抚摸她的脸颊, 垂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细致的吻。
温热的的唇印在她皮肤上。
宋苔猛地惊醒过来:“不能这样。”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升起这样的念头。
她想要用力推开曲风龄,但是在用力的那一刻,她看到宋雪鹤的眼神,力道又下意識放松下来。
挣扎一半半途而废。
宋苔的手臂落在空中,定定看着她。
强忍的眼泪却突然复苏。
剛才没有发泄出来的情绪此刻爆发出来。
曲风龄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宋苔不想哭, 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哭,但是眼泪却控制不住。
宋苔抬起头,将睫毛上的眼泪眨掉。
曲风龄却已经趁机靠过来,握起她的手腕,放在唇边。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指尖,顺着手臂绵延着向上。
睫毛上湿漉漉的眼泪被一絲不苟地啄吻干净。
宋苔下意識抱緊她。
仰躺在菌絲之间,那些雪白的菌丝如同一片云朵,将她亲昵柔软地包裹在中央。
她茫然地看着曲风龄,看着属于宋雪鹤的这样脸,回过神,意识到了什么:“不要。”
她本能拒绝,话語含糊。
曲风龄轻轻笑了声,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顺从地听她的话,那张脸變成了另一个人。
刚才那个黑眼睛的长发女人低头注视着她。
“这个呢?”
……
柔顺的长发垂落,末梢落在她的胸口,混合着吻一起落下,让她有些发痒,她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缕头发,但还没等她握住,那触感很快又更向轻柔地滑下去下去……
完全陌生的女人,帶来完全陌生的感受。
虽然她知道皮囊里明明是同一个东西,但似乎身体帶来的反应更真实直接。
发丝从她手指间溜走,宋苔手指蜷缩,试图抓緊什么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快感。
本能的兴奋带来颤栗,让她呼吸几乎都變得艰涩而困難。
她垂眼注视着跪坐在自己身前的女人,那些蔓延出的菌丝正在,强刺激的场景让她瞬间泛出生理泪水。
……
女人从身后抱住她,将她全然包裹在自己怀中。
宋苔还没从刚才的剧烈刺激中缓和过来,肢体轻飄飄地陷在菌丝里,她茫然地转头看向曲风龄。
这张陌生的脸,鼻尖还沾着水渍,是刚才留下的。
曲风龄啄吻掉她的眼泪。
手掌覆上她的小腹,在她的手掌触碰中,仍不由自主地轻颤,是身体延迟产生的绵长快感。
曲风龄在安抚她。
这是一个极尽亲密又温柔的动作。
一切都很安静,从树枝间漏下的阳光有一线落在她的眼睫上,过于炽明的光,让她不得不眨眼躲避。
此刻的场景和她曾经的梦几乎重合,她安静无知地躺在菌丝中,腹部耸起……
梦里似曾相识的惊恐感猛然袭击上她。
她用力抓住曲风龄放在她小腹的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她此刻才惊醒过来:“这是什么?”
曲风龄一时没有说话,微笑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宋苔却并不相信:“真的吗?”
当然。
一朵普通的蘑菇,一生会产生数以亿计的孢子,那些孢子会随风飘散,在风的注视下寻找自己的落脚点,然后长成一朵新的蘑菇,开始新一轮的循环往复。
孢子从蘑菇体内产生,蘑菇孕育着孢子,蘑菇和自己孢子之间的关系和人类社会的某些关系有着異曲同工之处——就像妈妈和女儿。
但是对她来说又不尽然,孢子落下,产生菌丝,某种程度上是她的“女儿”,可同时又构成了她的一部分,不会失去联系,而是變成了埋藏在地下如同根须般相互联结的菌丝。
这些菌丝相对游离,但又对她产生本能性的亲近。
宋雪鹤的确给了她很多启发。
所有间接产生的关系都是不牢固的。
只有最直接、最共生的关系,才能让宋苔永远留在她身边,永远注视着她。
就像妈妈和女儿。
“我不会伤害你的。”曲风龄轻声道。
“我爱你。”
宋苔却莫名紧张起来,不安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这是什么?”
曲风龄从背后拥着她。
“只是让我们變得更亲近的东西,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离开。”她真诚地重新保证。
“我只是想要和你变得更亲近一些。”
为什么要变得更亲近?宋苔想。
“你難道不想吗?”
她的声音带上些祈求和难过。
用言語将她软绵绵地拉近。
宋苔脑海里的念头消散,迟疑地盯着她,似乎在思考,良久给出了一个左摇右晃的答案:“……想。”
“真的吗?”曲风龄确认道。
宋苔第二次点头就顺畅多了:“嗯。”
其实不想。
如果没有那颗孢子作祟,宋苔会让她滚开。
这才是宋苔会给出的答案。
但是没关系,只要那颗孢子还在,会消解她的反感和厌恶,至少会让宋苔随着孢子依赖她。
而且……孢子快要成熟了。
宋苔不会离开她的。
曲风龄脸上露出笑意,摸了摸她的头发。
……
时间都过得很慢,一切都太平静了。
宋苔闭着眼睛沉沉睡着。
她最近也经常做梦,但相比于之前频频让人惊恐的噩梦,在曲风龄身边,她连梦境都是欢悦透明的,每天都是好天气,只觉得舒服惬意。
她感觉全身都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力。
她能睡得很好,她好久没有睡这么安稳了。
有人在身后抱住她,一个一个吻落在她脸颊上,痒痒的触感让她从梦境里挣脱出来。
宋苔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她总觉得最近自己睡得有些多,比以往还要多。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人,眼前是曲风龄。
曲风龄:“先吃点东西。”
宋苔缩了缩,躲开她的吻:“曲春君呢?”
她睡前是曲春君。
她之前将这些人都视作是单独的个体,即使现在明白本质没区别,潜意识里也更改不过来。
“你想要她?”
“算了。”宋苔摇头,她不想看曲风龄在自己面前变形,她瞥了一眼餐桌上的饭菜,表情怏怏,“我不想吃。”
或许是她和曲风龄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她对曲风龄也更颐指气使一些。
她看向曲风龄的那张脸,长发垂在肩头,很温柔的长相,两人在婚后相处中也是曲风龄一直在生活小细节上包容她,宋苔都习惯了。
虽然曲风龄出车祸没几个月宋苔就把她忘差不多了,
宋苔和她的相处模式也逐渐复苏,但凡换一个人来,宋苔也不会这么颐指气使。
曲风龄:“想吃什么,我去做好不好?”
宋苔摇头,表情不愉快。
曲风龄:“怎么了?不开心?”
她和宋苔之间的联系逐渐紧密,那颗孢子里生出的菌丝如同脐带将她和宋苔相连。
宋苔眼神落在周围的景物上。
周围的环境也没有那么糟糕,这里远比城市里清净,空气清新,让人感觉心无挂碍。
可安静偏僻的环境固然好,但并不适合她。
她从小到大也没有住在这种偏僻且不方便的地方,偶尔几天那叫旅游,但一直呆在这里她觉得无聊。
而且这里太安静了,曲风龄不在她就觉得害怕。
但是偶尔她对曲风龄也觉得害怕,她还无法适应曲风龄在她面前露出本体的样子。
宋苔:“我要回去。”
曲风龄:“可以,先吃完饭。”
“我说我要回去……”宋苔停下,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她,像是在判断她的话的真假,有些不确定曲风龄这么干脆的回答是否出于真心。
明明之前曲风龄还在说让她留下。
她都做好了曲风龄会很难说话的准备了。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她着重强调回家两个字,让曲风龄明白她的意图,“我想回家。”
可是这句话说完,她自己反而愣住了。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没地方可以去了。
回家,但是妈妈已经不在了。
或者是陈聆家,她经常去陈聆家,但是陈聆就在她面前。
她面色猛然凝住:“陈聆呢?”
曲风龄歪头注视着她,光洁面容下菌丝悄然浮起,将皮肤微微顶起,有些变形,跃跃欲试地为变幻做准备。
即使已经看过几次,可是她仍然有些无法忍受那突触般的怪异。
“不是你,是真的陈聆。”在曲风龄完成变化之前,宋苔立刻打断。
她语气急促:“她也死了吗?”
是被曲风龄寄生后杀死了吗?
曲风龄有些遗憾地停下自己的面容的变幻:“真的陈聆早就出国定居了,你忘记了吗?”
宋苔愣了下,却完全没能从脑海里回忆起相关的记忆,疑心这是她说给自己听的谎言。
曲风龄:“是妈妈同意的。”
“况且陈聆本身就有出国的想法。”
宋苔将信将疑:“是吗?”
曲风龄:“我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欺骗你。”
被曲风龄这么笃定地说,她好像真的回忆起,在高中时,陈聆有出国读书定居的打算。
原本陈聆就有些外国血统,那双异于本国人种的瞳色就是证明。
后来陈聆好像也有出国,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回来了。
她当时不关心这个,她只关心陈聆回来了,以后又能够和陈聆一起了。
宋苔没怀疑,点点头。
只觉得庆幸。
如果陈聆真的被眼前的这个怪物杀死了呢?
宋苔不敢想。
好在没有。
曲风龄含笑的声音却继续道:“而且我不想让你注视其她人。”
“哪怕只是皮囊也不想。”
“我看着你,你也得一直看着我。”即使她已经竭力掩藏自己的情绪,但是她的口吻仍然难以克制的嫉妒。
过于浓烈的感情即使再克制,也不可避免地向外泄漏。
即使轻描淡写的语气也让人心惊。
像是暗中上好倒计时的炸弹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砰地一声就会爆炸,炸得人四分五裂。
曲风龄已经回过神来,像是在故意掩藏刚才泄漏的真实情绪:“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苔有些出神地摇摇头。
曲风龄话里隐含的占有欲让她觉得担忧。
如果这是曲风龄对她的真实感情,那么她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离开曲风龄了。
她理智应该觉得恐惧。
但是相反,她的恐惧没有增加,反而又淡了一些下去。
因为用这种妒妇的扭曲语气说话,曲风龄显得真像个正常人,而不是怪物。
对上曲风龄的眼睛,宋苔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关注点有点太奇怪了。
第79章 第 79 章 心脏。
曲风龄听到她此刻的想法, 忍不住笑了下。
阴差阳错,宋苔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学姐,也就是她的第一个拟态。
这是运气。
可是她不可能一直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后来的则是努力。
曲风龄竭力讓宋苔可能看到的每个人都是她。
只要是宋苔可能会喜欢她。
只要足够多。
就像一株蘑菇, 表面看到的可能只有手掌大小,底下是密密麻麻的菌丝, 纵横交错。
……
曲风龄说到做到,午餐过后, 宋苔盯着窗外的风景。
明明宋苔来过这里很多次,但这还是第一次, 她从车窗看着车子逐渐远離庙滩,心里产生了一种不舍感。
说是不舍,其实并不准确。更加严谨一些讲,那似乎是一种不情愿。
她居然不情愿離开这里。
在庙滩看不见车里消失在后視镜的那一刻,宋苔突然有种莫名的难受。
像是一只蚕, 突然被一只手从自己的茧中强迫剥離出来,那种奇怪的赤身裸体的错觉,讓她有些轻微的不适感,不知道来自身体还是心理。
这种感觉其实有些熟悉, 有点像她小时候去上学, 小孩子对于学校和家还没有什么概念,以为妈妈将自己抛下就不会再回来。
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她下意识看向曲风龄。
曲风龄立刻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仍然使用的是宋雪鹤的臉,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舒服?”
宋苔没来得及躲开。
在肌肤与肌肤相接的瞬间,一种异样的满足感瞬间将她填饱,冲淡了远离庙滩的不适感,讓她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
她向靠在曲风龄的方向靠近:“你抱着我吧。”
曲风龄毫无怨言,依言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她靠在曲风龄怀里, 找了一个讓自己更舒服的角度。
她目光突然看向前排正在开车的司机。
印象里前排的司机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
说起来,宋苔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只以为司机性格内敛寡言,况且她也没必要将目光投射在这样一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身上。
但是现在,她开始观察起来,司机体型瘦高,为了方便,头发很简单地挽在脑后,帶着防晒墨镜,看不清正臉,但气质挺不错的:“这也是你吗?”
曲风龄点点头。
这场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但是宋苔皱了下眉,想说什么,但只哦了声,移回目光,甚至有种见怪不怪的感觉。
她没发觉出有什么问题。
或者说,她相关的判断力和感知力,都在不知不觉被同化,她已经不可能察觉出什么问题了。
“不喜欢?”曲风龄问,“要我换一个吗?”
宋苔摇头,又看了眼司机,沉默几秒道:“挺帅的。”
她只是随口评价。
曲风龄却忍不住笑了下。
宋苔觉得她这笑声好微妙,突然转过头,狐疑地盯着她:“笑什么?”
曲风龄仍然在笑,却摇了摇头。
宋苔其实知道她在笑什么。
这段时间,连她都有些恍惚
似乎人太多了,多到她應接不暇。
不知道曲风龄是出于何种目的,大概是想要让她更快接受,不要害怕。
常常她睡前是一个,睡醒后又是另一个。
即使她知道这些人本质都是曲风龄,可是……不同的外貌和举止帶来完全不同的体验。
除了她之前相处过的前任,还有一些新人。
不得不承认,曲风龄在长久的“潜伏”之后,已经完全拿捏了她的喜好。
这些人的气质和外貌都是她会选择的对象。
这些前任,不论相处时间长短,身上都带着她喜欢的特质。
稀里糊涂中,宋苔常常拒绝不了,她都不知道睡了多少个了。
虽然从她这个司机根本看不清正臉,可是单看气质也是她会喜欢的那一挂。
听出她笑意中的隐藏含义。
宋苔立刻移开目光,不满道:“我是牛吗?谁都要啃一口?”
曲风龄笑看着她。
大概是此刻她用着宋雪鹤的身份,那笑容中包含着几分母亲般包容的意味。
宋苔被她这样看着,突然有点别扭。
她好久没有和曲风龄这样全然无压力地相处。
曲风龄故意:“真的生气了?”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落下,宋苔愣了一下,盯着宋雪鹤这张臉,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移开目光。
“我有点困。”
她闭上眼睛。
她过不去那个坎。
就算曲风龄伪装得再好,她仍然清楚曲风龄不是人,想到那些白色菌丝,她就知道这个皮囊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几天,她不止一次明确告诉自己,这根本不是宋雪鹤。
但是在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面前,她仍然会恍惚,甚至偶尔会放纵自己刻意模糊区别。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
曲风龄将她抱緊。
她说是要睡觉,实际上只是靠在曲风龄肩上,有些茫然地盯着她的侧脸。
“怎么了?”曲风龄一垂眼,对上她的目光。
宋苔将自己的脑袋更深地埋进她怀里,她下意识道:“妈……”却又立刻有意地强迫停下,喉咙发緊。
曲风龄手掌轻轻捋过她的脊背,注意到她的不自然,但是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嗯?”
宋苔这段时间似乎有意避开她,不想让她用宋雪鹤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
现在则是因为宋雪鹤的身份最自然最方便,宋苔才没有拒绝。
这只是开始,她们之间的联系正在逐渐加深。
宋苔正在逐渐接受她。
……
家里好像和自己离开之前完全一样,阿姨做好了午餐,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吃完饭再去休息。”曲风龄很自然地叮嘱她。
宋苔正准备哦一声,突然愣住。
这段对话太过稀松平常。
如果不是宋苔很确信自己多了一段记忆,她会觉得宋雪鹤根本没有出事,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见宋苔还站着不动,曲风龄回头看她。
宋苔:“哦。”在餐桌边坐下。
整个吃饭的过程,宋苔没说话。
曲风龄知道她这是觉得不适應。
吃完饭,宋苔要上楼回房间,但是走了一半,她站在楼梯上往下看。
曲风龄还在楼下,正在用着宋雪鹤的身份和人打电话,应该是在处理公司的事。
但几乎在宋苔向下看的那一刹那,曲风龄却已经精准地抬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捕捉到她的目光。
宋苔立刻移开視线,匆匆回到房间。
虽然已经晚了,但是她有些睡不着,正在盯着手机屏幕。
敲门声突然响起。
宋苔立刻扭头看向门的方向。
曲风龄打开门,但是却没有贸然进来,而是问:“我能进来吗?”
曲风龄仍然用的是宋雪鹤的脸,宋苔掠过她的脸,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开口让她变成其她人。
曲风龄笑了笑。
宋苔:“进来吧。”
曲风龄在床边坐下:“睡不着吗?”
宋苔摇摇头。
曲风龄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
宋苔却僵了一下。
她不是完全无法接受曲风龄,她只是偶尔在想起来曲风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会抗拒。
她挡住曲风龄的手,试图让她不要碰到自己。
曲风龄却手腕一翻,顺势扣住她的手指。
两只手掌十指相扣,掌纹相贴。
宋苔挣扎的动作突然顿住。
明明是个怪物,但是做出的拟态却和人一样有新鲜的体温,甚至因为距离太近,宋苔能够感受到皮肉下隐隐有脉搏在平稳跳动,一下一下,埋藏在血肉里,明明是假的,但是这微末的跳动却仿佛突然牵连着她的心脏也同时开始跳动。
宋苔突然道:“你能让我看一下吗?”
“就……里面的东西。”
她目光落在曲风龄的手上。
这双手筋骨分明,指节修长,表面覆盖着一层柔软的皮肤,而透过这层皮肤能够看到底下纵横的青紫色血管,仿佛脉络般流淌。
太过真实。
真实到让人想要探究。
宋苔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曲风龄却更紧密地握住她的手,不许她挣脱开。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曲风龄注視着她,菌丝一瞬间从她的皮肤钻出。
整个手顷刻之间变成了一缕缕菌丝。
向上是柔软的血肉,向下是滑腻雪白的菌丝。
看到这一幕,宋苔心脏狂跳,这几天过于亲密的她几乎已经习惯菌丝的存在,可身体还不由自主地抗拒。
虽然是她自己提出要看,可在这一刻,她也是真心实意想让曲风龄收回去。
但是已经晚了。
那些菌丝牢牢缠住她的手腕,缠得很紧,既不让她觉得痛,又让她丝毫无法躲避。
好在曲风龄很克制地放出了几条菌丝。
但是这几条,仍然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菌丝单独存在,和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母体中钻出来的感受完全不同。
后者显然要更加有视觉冲击力。
她视死如归般睁开眼睛,视线小心翼翼地掠过,在看清之前,又飞快移开目光。
像是之前她和陳聆以前看恐怖片,她喜欢看又觉得害怕,非要陳聆陪她一起。
陈聆就只好任劳任怨地坐在她身边,一旦发觉气氛或情节走向不对,她就立刻将脸埋在陈聆肩上,让陈聆给她口述情节。
曲风龄现在就像是活生生的恐怖片一样。
“好了,松开我吧。”
菌丝松开的她手腕,
曲风龄:“只是这样?”
宋苔用力松了口气。
她从刚才开始就屏住呼吸,一点都不敢喘气。
听到她这句话,没好气道:“不然呢?”
曲风龄:“不要看看其它地方吗?”
宋苔:“看什么?”说这她看向曲风龄,手掌放在她的胸口处,贴着她的心脏。
“给我看看心脏。”
“真的吗?”
“真的。”宋苔故意说反话。
说完,她收回手。
可是话音刚落,曲风龄却真的听她的话。
胸口的皮肤出现浮突涌动,皮肤裂开,几乎顷刻间,曲风龄向她袒露了自己的心脏。
不是形容词,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袒露。
这无疑是一副惊悚的画面,曲风龄正开膛破肚般站在她面前。
宋苔被钉在原地,睁大眼睛:“我开玩笑的。”
她飞快移开目光。
但是曲风龄却仿佛没看到她的抗拒,只是这样站着:“我没开玩笑,你想看随时可以。”
可是片刻,她又忍不住转头继续去看曲风龄。
她很难形容眼前的场面,菌丝构成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无比真实。
这副皮囊下的血肉,一切都和人类无比类似,连那顆心脏都近乎相同。
唯一的不同是,原本应该鲜红的血肉被雪白的菌丝构成,一切都显得无比苍白,是血肉,又不像血肉。
如果硬要宋苔形容的话,大概像是实验室里的教学器材。
每个小学实验室里都会有的人体骨骼。
褪去了身上残留的血肉,在化学手段处理下,只剩下了莹白的骨骼,而这些血肉,和那些骨骼带来的感受如出一辙。
“要来摸摸吗?”
宋苔迟疑几秒,向前迈了一步,她毫无察觉此刻的场面是多么诡异,反而在她的邀请下,怔怔伸出手。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覆上去。
在手掌感受到这顆心脏的一刹那,她几乎僵住,全身像是过电一般。
温热的、奇怪的觸感。
宋苔觉得这真的很像心脏。
可是她又没办法做比较,因为她没有觸摸过真正在跳动时的心脏,她其实也不知道心脏在跳动时到底是什么样。
可是这感觉太奇妙了。
心脏在跳动间,无比剧烈地震颤着她的掌心。
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正要仔细去看。
曲风龄胸口的肌肤却突然愈合,奇怪的触感将她的手围合、吞没在其中,那些原本在胸腔内构成脏器的菌丝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宋苔立刻僵住,想要收回手却不敢。
即使她知道曲风龄异于人类,但在看到这一幕时,她还是立刻僵住。
她的手正埋在曲风龄的胸膛之中。
宋苔被吓到几乎失声,她眼眶里带着泪,脸色苍白,无声看向曲风龄,向她求助。
“你可以挣扎。”曲风龄却淡定许多,反而笑着指挥她。
“收回手就好。”
“别怕弄痛我,没关系的。”
“试试?”
宋苔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又立刻被吓退。
这种触感太诡异了。
此刻她像是什么掏心的怪物,而曲风龄才像是人类。
“我教你,就像这样。”曲风龄道。
宋苔:“不要……”
话语未落,曲风龄已经轻轻攥着她的手腕,使力,带着她的手毫不留情地从自己的胸口抽离。
那些已经攀爬到她手臂上的雪白菌丝,连同着她手里握着的那颗触感鲜明的心脏,上一秒还在有力跳动的心脏……
此刻,在惊慌之中,被一并用力从她胸膛里扯出。
过于真实的场景,让宋苔刹那无言。
她茫然地盯着那颗心脏,一瞬间思绪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珠串,被强烈的冲击力震撼地失去了言语。
只有那颗心脏,仍在她掌心进行最后的搏动。
她怔愣愣地抬头看向曲风龄。
“你喜欢吗?”
曲风龄却像是感知不到任何痛觉,无知无觉地对着她笑,注视着她,轻声道:“菜菜,我是你的。”
她没有用一种强势的口吻宣誓主导权,而是用一种以宋苔为主体的强调。
可能她真的这么以为,毕竟怪物的思维方式和人不一样。
但也有可能她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确信宋苔不可能从她身边逃开,一句话而已,不可能改变什么,只要宋苔愿意听,她就愿意说。
但不管是哪一种,这微妙的措辞都瞬间降低了宋苔心里的抗拒感。
她愣愣地看向躺在自己手掌里的心脏。
像是新鲜的麦草,被连根拔断,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养分,迅速灰败,枯萎,失去活性,在她手掌里变成了一团干枯的类似植物的东西,也像是一座精致小巧的雪白雕塑。
但是刚才心脏跳动时留下的强劲搏动,仍然不可遏制地残留在她掌心。
振动的声音剧烈,几乎让她耳鸣,陷入一片真空中。
而曲风龄注视着她,再次道:“我是你的。”
第80章 第 80 章 成熟。
即便是宋苔清楚知道这都是假的, 曲风龄根本不是人,这颗心脏也不会对曲风龄产生什么影响。
可是太逼真了。
再加上曲风龄毫不留情的态度,在整颗心脏被连根拔起的那一瞬间, 她心脏骤缩,几乎同时泛起了涟漪般的幻痛。
她手指蜷缩, 有些失去知觉,理智回归, 又被曲风龄突如其来表忠心一般的狀态吓到,后退一步, 跌坐在床上。
“是不是吓到你了?”曲风龄后知后觉。
她此刻表现出的温和,和她剛才的激进形成了强烈对比。
“我是你的。”
这句话还残留在她耳边。
宋苔转过身。
她大概能够理解曲风龄这样做的原因。
大概在她的概念里,这样的动作很普通,心脏和其它脏器一样,都是很普通的菌絲构成, 没什么特殊的。
和她的手指一样,既然宋苔想看,她就急切地想要表现。
可是这样的冲击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宋苔脸埋在被子里, 试图平息自己的心跳。
可是很难。
单薄的胸腔里, 心脏强劲跳动,被剛才的冲击吓到, 泛着阵痛的余韵
一下一下。
她抬眼去看曲风龄。
曲风龄没有再试图开口说话,只是靜靜盯着她,表情虽然很平和,但眼神里透着奇怪的失落。
大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得还不錯,宋苔却不喜欢。
明明她之前从外表到性格都表现得很成熟,现在却陡然透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懵懂无知, 彰显着她和人類本质的不同。
就算伪装得再逼真,她内里终究不是人。
宋苔突然意識到自己手里还捏着她的心脏:“还给你。”
匆匆松手,塞回曲风龄的掌心。
在松手的瞬间,她余光下意識瞥去。
雪白,没有任何杂色,有种诡异的美感,在灯光在泛着奇妙光泽,只是除去极少数人,没人会觉得的脏器会漂亮,也没人会欣赏这种东西。
她又不是相关专业,会下意识抗拒也很正常。
她无意识地盯着曲风龄。
有些出神地想,曲风龄在剛才就不知不觉间换了一张脸,没有用宋雪鹤的身份。
大概是担心会刺激到她,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几个呼吸后,宋苔心跳勉强稳定,半张脸还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下次别给我看了。”
但是看到曲风龄的神色,又鬼使神差解释一句:“不是讨厌你,是很害怕这种东西。”
曲风龄露出几分思考的神色,她将那颗心脏揉捏在掌心。
片刻,又重新递到宋苔面前。
心脏编成了一颗心形,人類大众意义上能够接受的心形,更具有比喻意义的形狀,而不是仿真的心脏形。
知道它的前身是什么,宋苔其实还是有点抗拒。
而且这场景也着实够诡异的,上一秒这颗心脏还在曲风龄胸腔里,此刻又被揉捏,用自己的心脏变成了这么一颗心。
可是比起剛才的冲击,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宋苔感觉自己的承受阈值都被拉高了好多,于是迟疑了几秒,她伸手接过来。
然后曲风龄直勾勾的注视下,鬼使神差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作为奖励。
曲风龄顺势握住她的手,肉眼可见地没那么失落了。
跟狗一样。
宋苔想。
然后她又被自己这个奇妙的比喻给吓到。
她抽回手,作势要闭上眼睛:“好了,我要睡了。”
曲风龄笑了笑:“睡吧。”低头俯身要吻她。
“走开,不要亲我。”宋苔毫不留情道。
刚才做出那么可怕的行为,现在还让她吓得有些回不过神,想要亲她,简直门都没有。
曲风龄的动作停止,睫毛明显垂了下,神色郁郁。
但还是听话直起身。
宋苔不为所动。
和刚才真的失落相比,现在明显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她匆匆闭上眼睛,故意不看曲风龄。
她感受到曲风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脚步声从床边离开,而后是关门声。
房间瞬间靜下来。
宋苔心脏跳得发疼,胸腔里还残留着刚才的余震,那副近乎开膛破肚的场面还是太刺激了。
她按在自己胸腔處,深深呼出口气。
她才意识到那颗心还躺在她手里。
她摊开手掌,表面闪着奇异的光泽,类似象牙的内敛光泽,表面微微涩手,并不完全光滑。
表面的纹路清晰可见,一缕缕菌絲规律排布。
明明刚才几乎要枯萎,但不知道曲风龄做了什么,此刻维持在奇妙的半枯萎的状态。
其实还挺好看的,像是一颗精巧的手工吊坠。
如果宋苔不知道它的原型是什么的话,碰上这种好玩的东西大概真会买一颗试试。
曲风龄干脆去卖这个好了,全自动定制,她想象曲风龄去摆摊卖这种东西。
摆摊卖真心。
宋苔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她伸手将这颗心放在一旁的抽屉里,但是手指碰到抽屉,她又迟疑了几秒,选择放在枕头旁边。
她靠在枕头上,垂眸盯着那颗心。
心跳逐渐平静下来,在恐惧之外,夹杂着种无法言说的奇妙。
她收回目光。
她最近没有做梦了,但是那些残留的梦境内容她还记得。
她曾经梦到的那些菌絲是真的,庙滩的那个巢穴是真的。
她輕輕按了按自己的小腹,那这个呢?
她脑海里出现那个场面,她躺在菌絲构成的巢穴中,闭着眼睛,腹部耸起。
手掌下,温热的血肉下十分平静,什么都感受不到。
好像是自己疑虑过头了。
宋苔松开手,闭上眼睛。
……
宋苔有一段时间没有去公司了。
但同事间还算熟稔。
宋苔性格挺好的,相處得不錯,这年头,有个正常同事真是太难得了。
临近下班时间,宋苔听到同事在商量下班后聚餐,然后问宋苔要不要一起去。
宋苔笑着问:“去哪家啊?”
“火锅,我们经常去的那家。”
同事视线落在她胸口處:“菜菜项链不錯,看起来好特别啊。哪里买的?”
宋苔下意识伸手碰了碰:“是吗?一个……朋友送的。”
“怪不得,感觉不像你平时的风格。”
宋苔笑了下。
同事已经转过头,去叫下一个人了。
宋苔扫了一眼同事的背影。
或许是留下的后遗症,她看谁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曲风龄,虽然有些同事有些已经相处三年了,可是陈聆也是从小到大和她相处的。
谁知道这个皮囊里是不是换人了。
同事浑然不觉。
宋苔移开目光,應该不是曲风龄。
……
没想到聚餐过后,突然下雨了。
夏天到了末尾,快要结束,可是天气还是一样闷热。
这场雨来得急促,反而解了几分烦躁热意。
一群人站在餐厅门外准备散伙。
“雨有点大,不好打车。”
“正好我们俩住的地方近,我们一起回去。”
“菜菜怎么回去?和谁顺路?”有人问。
宋苔报了个位置。
“那我们两个打一辆车,我已经叫了。”有个同事接话,对她晃了下手机。
宋苔正要答應。
突然看到路对面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撑着伞,站在车边,因为距离稍微有些远,不太能看清楚脸。
宋苔刚看过去,那个女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突然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隔着一条路,虽然看起来距离很远,可是女人身高腿长,宋苔还没反應过来,女人已经走到她身边,伸手把她的包接过来:“给我吧。”
完全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
宋苔没说话,好像一时愣住了。
反而是同事反应比她更快,发出了一声打趣的声音。
组织聚餐的那个同事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她眨了眨眼,道:“项链是这个吧?”
同事们还停留在曲风龄车祸去世之后的状态,不知道宋苔发生了什么,耳尖听到这句话,打趣道:“新人啊?”
宋苔打开车门,上车:“正好顺路,有位置,正好一起回去吧。”
“不用了。”
然后冲同事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先走了。
几个同事也立刻回应地挥挥手,脸上带着善意揶揄的笑。
车窗合上,宋苔脸上的笑意落下,立刻点破眼前这女人的身份,有点生气:“曲风龄。”
刚才在接过她手里的包时,一缕菌丝趁机偷偷缠在她的手腕上。
除了曲风龄还有谁?
怪不得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有发现曲风龄的存在,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刚那缕菌丝缠在她手上时,她毫无防备,差点尖叫出声,但同事都在,她又不能做什么反应,只好暂时忍了下来。
她被吓到,此刻自然没什么好语气:“这次又是什么身份?”
说着,她打量曲风龄的脸。
刚才店门口的光不够亮,宋苔没有看清她的脸。
很漂亮的一张脸,足够精致,但是比起之前的那些,又带着几分凌厉。
不是和宋雪鹤那样后天的气质养成。
而是五官足够深邃,导致看人让人不自觉屏息,变得小心翼翼。
很罕见天生有攻击性的一张脸。
但是那双眼睛却是明净的琥珀色,密切地注视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熠熠。
輕声细语,睫毛垂下,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对不起。”
宋苔呼吸停顿了几秒。
她觉得自己现在和曲风龄关系有些奇怪。
对她曲风龄的态度也有些左右为难。
但是只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曲风龄的确足够了解她,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如果说刚才宋苔被吓到之后还有些生气,但在看清这张脸后,什么气都消了。
宋苔:“……算了,原谅你了。”
“这次叫什么?什么身份?”
曲风龄没回答,但是视线落在她的胸口。
宋苔今天早上鬼使神差带上的,但是并不代表什么,她就是觉得好看而已。
宋苔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不自然地摸了下,瞪她一眼:“看什么?”
“就是觉得好看而已,没什么其它意思,也不代表我收下了。”
她没说谎。
早上起床时,看到这个,鬼使神差地找了一个链子戴在了脖子上。
态度理直气壮。
曲风龄没反驳她,反而笑了下。
这种话也只有宋苔能说得出口了。
曲风龄:“你住在哪里?”
“啊?”宋苔懵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玩什么花招。
这是曲风龄吗?难道是认错了?
可是这个女人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家,这样熟悉的状态,除了曲风龄还能是谁?
“什么意思?”
对上曲风龄带着笑意的眼睛,她后知后觉。
曲风龄故意的。
宋苔:“……”
“……你有点无聊。”她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没有多生气,更多是一种类似耍赖似的责备。
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曲风龄去牵她的手。
宋苔甩开,将手远远拉开,不让她碰到。
正好前方改换绿灯,曲风龄没有再动,目视前方。
宋苔侧头盯着窗外。
突然感受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发痒,她似有所觉,垂眸看去。
一缕菌丝从曲风龄身上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她身上,但没有贸然靠近她。
而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然后趁着宋苔没拒绝,狡猾地缠住她的手指,耍赖似的蹭了蹭。
“……”
这次宋苔没有甩开。
车子很快停下,宋苔解开安全带下车,顺着她刚才的剧本,颇为记仇道:“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曲风龄:“现在吗?”
宋苔不为所动:“不然呢?难道你要留下吗?”
曲风龄:“不可以吗?”
宋苔佯装为难:“不方便。”
曲风龄:“里面还有谁在吗?”
曲风龄似乎明白了什么,静静望着她,不甘心又可怜道:“我不打扰你们,我们悄悄的,我不会出声音的。”
宋苔:“……”
干嘛啊,偷情吗?
外面雨已经停了,宋苔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佯装为难道:“算了,我收留一下你,进来吧。”
“谢谢,我能住在哪个房间?”曲风龄语气矜持道。
宋苔:“……”
她不想演了。
“你随意,院子里也可以住。”
她刚刚吃了火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火锅的味道,简直刺鼻。
懒得理曲风龄,她马不停蹄上楼回房间洗澡。
从浴室出来,她擦着半湿的头发。
曲风龄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朝她伸出手:“我帮你。”
她要帮忙,宋苔才不想动手,将手里的吹风机递给她,心安理得地坐下。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身后的人突然不动了。
宋苔奇怪地转头看她,有根发丝粘在了脸颊上,有些痒,她顺便伸手要拿下来。
曲风龄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松不紧。
指节修长的手掌牢牢裹住她的手腕。
皮肉相贴。
她的手明明是温热的,宋苔却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干嘛……”话还没说完。
随后一个吻顺着那缕发丝落在她的脸侧。
潮湿的吻,混着窗外的雨。
像是突然开启的信号。
女人目光盈盈。
宋苔脑海中的思绪陡然一空。
吻又落下。
“今天的你喜欢吗?”
曲风龄握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让她用手指描摹自己的五官。
“还好吧,一般。”宋苔故意道。
话音落下,曲风龄又吻她。
和刚才的温柔不同,近乎霸道,几乎将她的呼吸尽数索取吞咽。
宋苔呼吸急促凌乱,轻吟出声。
曲风龄突然在她耳边轻声笑了下:“小声点。”
“现在呢?有没有喜欢一点?”
宋苔有些失神地看着她,她现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和曲风龄相处。
曲风龄带给她的是恐惧,那是最直观的感受。
但又不得不承认,中间夹杂着多少的兴奋。
前者是人类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本能开启的防御。
而后者,好像才是她真正的情绪。
她又想起了陈聆之前对她的评价,说她本性中就带着几分残酷。
或许是吧。
她抚上曲风龄的脸。
……
密密麻麻的菌丝将她包裹,像是一个蛹茧,又像是母亲的怀抱。
缠得太紧。
过于深切的包裹感,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但是宋苔却感觉到一种舒服和畅快,在离开庙滩之后,她身体久违地感受到这种快感。
一连串轻盈的吻像是泡泡落在她的身体上。
潮湿,黏腻。
……
曲风龄突然停下,有点疑虑她是否能够接受。
宋苔仰着头,茫然无辜地看着她,眼珠湿润:“你怎么不亲我了?”
……
曲风龄只是捧着她的脸吻她,将她完完全全拥抱进自己怀里。
这样亲密拥抱的姿势,几乎将她全然包裹。
手臂没有空闲。
因为有其它代替品。
菌丝代替手指,更加灵活精巧地攀上,狡猾地缠在她光洁的肌肤上……
曲风龄注视着她的表情,温声询问:“可以吗?”
宋苔无声将脸贴在她的肩头。
……
过分被占有的感觉让宋苔一瞬间失神,她茫然地看着曲风龄,心脏一阵阵不受控制地发紧缩颤。
却又不仅仅是心脏。
宋苔某一刻感觉自己被蚕食。
那些冰凉柔滑的菌丝几乎无孔不入,深切急迫。
又层层叠叠地缠在她身上。
这“可怕”的感受让她胸腔不受控制地痉挛,牵连着身体触发同样的症状。
某一瞬间,宋苔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在濒死的边缘。
她用力呼吸,眼前的光线在眼泪下变得模糊。
生理性的眼泪还没来得及从眼角落下,又被曲风龄的吻啄掉。
曲风龄将她紧抱在胸前。
宋苔用力呼吸,突然听到了曲风龄的心跳声。
两人的心跳声,在各自的胸腔中震动,却奇妙地合在一起。
她突然感受到了曲风龄的存在。
不是一种比喻,也不是一种抽象的感受描写,而是真的、切切实实。
腹部微微发热,有种强烈的异物感,似乎有什么在迅速疯长,在血肉深处,如同探出的枝丫。
让她有种错觉,不对,那不是错觉。
泪眼朦胧中,她试图垂眸去看自己的小腹。
腹部耸起,和梦里一样。
她在孕育着什么。
……
曲风龄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些惊讶。
孢子进入成熟期了。
代表着宋苔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转变。
比她预想得还要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