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半程里,二人一路无言。
云砚泽没有点破那句过于暧昧的承诺,牧浔也没有再找新的话题,午间的时光清净,在阳光下,他们一路回到了房间。
还是牧浔原来的那间,连摆在桌上的草稿纸都和离开时一模一样,牧浔把人带了回来,便径直赶去卧室里洗澡,十分放心地将他留在书房。
云砚泽:“……”
抬眼看去,不远处就是牧浔的办公桌,黑蛛的机密资料堆积成山,而牧浔就这么放任他活动,也不担心他偷看?
没记错的话,距离他“反水”也没过多久时间吧?
牧浔就这么相信他?之前几次还没给够他教训吗?
还是说,只要是加入黑蛛的,他都会无条件信任?
上将陷入了半是不解,半是担忧的漩涡里,于是首领一身清爽地擦着头发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埋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的模样。
此情此景瞬间勾起了首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几乎是下意识冷了声音:“你在干什么?”
对上云砚泽有些惊讶的神色,牧浔僵硬的神色还没能缓和,后知后觉要解释,便听云砚泽答道:“把后面我们可能会遇到的异兽列出来。”
云砚泽理了理手里的稿纸,将其中一张抽出来给他。
飘逸的字迹下不再是牧浔看不懂的密码,而是云砚泽根据记忆默写的部分异兽和它们的能力。
“不过我只参与了一部分实验,知道的也不全,”云砚泽看向他有些愣怔的目光,直白道,“所以,你刚才以为我在写什么?”
牧浔没有回答他。
上一次云砚泽这般埋头苦干,还是因为他命不久矣,要在最后给黑蛛留下解密的信息。
因此在看到他又一次刚从生死线回来,就马不停蹄在书桌后写东西的时候,牧浔心里警铃大作,喉间痉挛,差点上去一把将云砚泽从书桌前薅走。
总是这样……
他喉结滚动,一双红眸艰难从云砚泽的身上移开,虚虚落在半空。
云砚泽窥他神色,猝不及防间,似乎捉住了一点什么。
他瞥了一眼自己手下压着的稿纸,还有一旁堆落的、因为主人离去匆忙,来不及整理归类的资料。
不久前,他刚把那份关于地址的信息资料留下来,提出离开后,就遇上意料之外的毒发。
云砚泽并没有从地下室离开的记忆,或许自己是凭借本能走回了这里来,他更没让其他人见过自己毒发的模样,那个时候……
他看起来会不会很狰狞?
这一连串事情估计给首领的打击会很大,他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安慰几句,就听见牧浔放在一旁的终端响了起来,也顺理成章错过了这次机会。
来电的人是霍平:“……联系上你了,昨晚给你打了十几次都没接。”
察觉到云砚泽探究的视线,牧浔咳了一声,把外放的声音调小,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霍平继续输出:“这几天给你发信息也没回,我说首领,忙什么呢?”
牧浔含糊应道:“……发生了一些事情,有什么事吗?”
对面顿了顿,倒是没有多问:“行吧,你让我盯的那批货有结果了,昨天有人把它们运走了。”
“我估计是从密闭仓里走的,没经过正规手续,上次那小丫头也没给我留联系方式,只能直接找你了。”
谁知道牧浔也不回他的通讯。
“不过生物追踪仪我确定过了,没有被发现,现在一起被带走了。”
牧浔在荒星事件后,让他帮忙查找了那批晶石的去处,顺便给霍平提供了一批羽草的原料,用来钓黑市里残留的大鱼。
如果晶石不够他们喂养异兽,余党们一定会为了这批原料再次现身。
牧浔嗯了声:“追踪仪会在进入异兽体内后激活,现在还不用管。”
这是郁今根据上次那头狮子和两只怪鸟研究出来的,想了想,首领问:“找到为他们接头的线人了?”
霍平:“找到了,还在黑市里,不过他似乎有离开的打算,怎么样,是我把他抓了送给你,还是先不打草惊蛇,你亲自过来看看?”
牧浔:“……”
他难得有几分迟疑,最后还是轻叹道:“我最近来不了,你把人带过来吧,或者我让月遥去接一下。”
“辛苦你了。”
霍平那头倒是没说不好,只是停顿两秒,风牛马不相及地问:“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牧浔回复消息的频率从来不会超过一天,尤其是这事还跟帝国的余党们有关。
没等牧浔回话,他自顾自“哦”了一声:“又和那白鹰有关,是不是?”
“……”这头沉默下来,牧浔提起一口气,没能否认,“是,但是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他回过头去,远远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房间,确认里面的人听不见后,倚在栏杆上的首领揉了下眉心:“他进入帝国是为了我,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为黑蛛传讯。”
霍平那边安静下来,听他三言两语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告知,末了,首领才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洛斯的儿子,你会怎么想?”
这事就连他的下属都还不知道。
牧浔:“他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替我进的帝国。”
霍平沉默良久,才语气艰涩地开口:“……信息量有点大,所以你确定了?你是皇帝儿子没错?”
牧浔模棱两可嗯了声:“大概吧。”
这会也没办法把洛斯逮过来做个亲子鉴定,虽然牢里的二皇子肯定会举双手双脚配合,但牧浔并没有这个给自己伤口上撒盐的打算。
“……”半晌,霍平才说,“是就是了,还能怎么办。”
“我有什么好想的,倒是你,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就不好收场了。”
牧浔叹了口气,苦笑道:“是这么回事。”
辛辛苦苦推翻了帝国统治,结果继位人还是帝国的血脉,又是洛斯的亲儿子,星网上会如何炸锅,又是否会动摇黑蛛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民心?
虽然牧浔本人并没有任何想当皇帝的野心——
他又叹了一口气。
但现在看来,不仅帝国上下,就连黑蛛成员和好友都默认他会走上那个位置。
一来二去也聊不出什么结果来,但把这事说给第二个人知道后,他还是略微松了口气。
挂断通讯前,霍平问他:“……你和白鹰怎么样了?”
怕提及他的伤心事,牧浔没有在他面前说更多和云砚泽有关的消息。
牧浔:“不怎么样,他不是不想让我知道吗,就陪他再演一演。”
霍平那头很久没有开口。
良久,他才主动挂断了电话:“人我明天送过去给你,到时候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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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浔回到房间时,云砚泽还在他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凑近了些,云砚泽也没躲,大大方方给他看,只是这位十项全能好学生令人难以恭维的除了手工,还有他的绘画技术。
在学校的时候还好,他只需要画出一些零件和形体密码的大致模样,就能顺利通过结业考试。
但是现在……
牧浔端详片刻,还是诚心诚意地发问:“这是什么,一条长了腿的鱼?”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帝国培养出来的异兽怪模怪样,三只头的狮子都有,长了四条腿的鱼想必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他就这样将自己说服,但云砚泽手中摆动的笔杆缓缓停下,而后上将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用一种“你完蛋了”的表情看向他。
银发在柔和的灯光下垂落,衬得他大病初愈的脸颊愈发苍白,配上这个动作——十成十的鬼气。
牧浔:“……”
看来不是。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上头那一行用以说明的小字:“刚才看错了,原来这是鸟。”
云砚泽这才低下脸去,继续在稿纸上涂画,这次他犹豫了一下,先试着画出了异兽的外观,才去写自己还记得的习性。
奈何身后有个不安分的,又开始真诚且没有任何作用地影响他工作:“这又是什么?被砸扁的水母?”
云砚泽深吸一口气抬头,难得带上几分肉眼可见的情绪:“……你有完没完!”
牧浔伸手想要抽走他手下那张稿纸,被云砚泽用手肘按住,脆弱的纸张不堪重负,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但谁也没有让步,牧浔弯腰,略微贴近了他一些:“让我看看?”
云砚泽在某些时候有他异常的执着:“放开。”
牧浔也跟他杠上了,眸色暗沉:“才刚从医院回来多久?黑蛛是离了你一天就会解体吗!”
云砚泽:“……”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上将,云砚泽盯了他几秒,竟然悄悄松了点力道,让他把那张画了只奇怪生物的稿纸抽走。
牧浔却没放开他,稿纸被他随手放在了一边,首领一口气没缓过来似的,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云砚泽看他这样,莫名的,连语气都松动几分:“……我没事。”
牧浔:“你上次也这么说。”
结果没两天,就又是高烧又是咳嗽的,晕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当时没有去找云砚泽……
或许在毒发前,那里遍布的火药会先一步夺走云砚泽的生命。
上将迟疑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扶了一下牧浔的面颊,首领像是被烫到似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往后退,那只手却径直绕过他的脸,按在他的后颈上。
云砚泽用了力,逼迫他面对着自己。
他蹙眉:“牧浔,你是不是有点……PTSD了?”
云砚泽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汇有一天会被他用在眼前人的身上。
“是因为我吗?”
第72章 吻
指尖一寸寸上移。
温热的触感轻柔地抚过小臂、手背,触及腕骨、指节、以及因为肌肤相贴轻颤,却仍然绷紧的指尖——
牧浔强硬地把他按在自己颈后的手摘了下来。
首领否认道:“没有,你想多了。”
云砚泽往后一靠:“你现在都不愿意和我说实话了?”
“……”牧浔长眉挑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怪话,颇有些不可置信般,“什么?”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少了一段记忆,又或者是幻听了。
云砚泽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上将不吭声了,那双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清透得像水潭,又仿佛剔透的冰面,将他所有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牧浔:“……”
不会是发烧的时候把脑子烧傻了吧?
他叹口气:“回房间休息去,还用不着你忙活。”
云砚泽没动,甚至分出了一缕精神力,和他争夺轮椅的控制权,他落在扶手上的指尖有节奏地轻点,对峙片刻,还是牧浔先退了一步。
首领咂了下唇:“你到底想怎样?”
尽管他说这话时语气并没有太大波澜,垂落的黑发也遮住那双向来明锐的红眸,只留给云砚泽一个紧绷的、线条流利的下颔,上将还是深深蹙紧了眉。
牧浔很少会在他面前让步。
就算在他们还未曾生出间隙那会,他也从来没有在切磋和比拼中认过输。
更别提彼此站在对立面后,他们的每一次碰面都是你死我活,弹药不要钱似的往对方身上招呼,势必要争出个高低来。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牧浔……
却像是被强行戴上了止咬器的野兽,尽管本性未变,与生俱来的习性却被压抑下去,深不见底地浸入湖面之下,被锁链拉着下沉。
云砚泽难得有几分发愁:“你……”
基于他们如今的立场,他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牧浔已经从另一张书桌下拉出自己的椅子,轮子在地上骨碌碌地转,最终在轮椅旁边停下。
在云砚泽茫然的视线里,首领拿出一块电子板。
“说吧,”牧浔执着一根电容笔,向他轻抬了下巴,“你要画什么。”
云砚泽:“……”
他不可避免地将眼前的场景与许多年以前重叠,久远到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这样一个午后。
金灿灿的阳光洒进房间,打落在首领黑色的发顶,云砚泽出神地看了一会,在牧浔不解抬眸时,才慢吞吞地应了声“好。”
他拿起被牧浔放到一边的草稿纸,因为二人的抢夺,稿纸不可避免有些撕裂,思考片刻,云砚泽按照上边的形状描述道:“形状类似圆盘,是飞蝶一类的生物,有触肢,能力是一种致幻的飞粉……”
“头部覆盖骨甲,大概是菱形的;有三对复眼,从头骨中心向外排列……”
他描述得很精确,牧浔落笔也很快,三两下勾勒出大概的雏形,云砚泽往他的画板上瞥了一眼,又默默转了回来。
不得不承认,牧浔画的确实比他好。
尽管有些细节方面的失调,但根据他的描述,首领落笔飞快地画出了三四个大概轮廓,上将蹙眉选了半天,指了其中一个。
“再加上翅膀的锯齿……嗯,就这样。”
牧浔结束了画作,目光有些揶揄地飘到云砚泽手里,那只被砸扁的水母还在张牙舞爪地向他示威,很难想象和他手中的这只飞蛾是同一只生物。
“看什么。”
云砚泽面无表情地撕了手里的稿纸。
牧浔:“……我把你前面画的那几只也重新画一下吧。”
云砚泽同意了,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板面的沙沙声,以及二人交错的、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
等到牧浔画完最后一只异兽,他才发现自己和云砚泽的距离被无限拉近,云砚泽凑过来看他怀里的画板,眼睫就停在他下颔不到半寸的地方。
像一只银蓝色的蝴蝶,在花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扑扇着翅膀。
牧浔怔了下,银色的头颅低垂在他胸前,云砚泽的目光很自然,带着专注的纯粹,脸颊正好贴在牧浔的颈侧,在翻看画板时,银发还会不小心拂过他的下颔。
“没什么问题了,”云砚泽满意点头,“画的不错,如果还有遗漏的,我想起来再……”
他抬头的姿势轻顿,终于在此刻注意到那股热烈的、不加掩饰落在他面上的滚烫视线。
嗵嗵、嗵嗵。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交杂在二人呼吸之间,清晰地撞击着肋骨,穿透衣料,直达他们相贴的耳膜。
云砚泽略微抬起视线,正对面前的那双薄唇。
下唇被首领半咬在齿间,不难看出有人正在努力控制着什么,牧浔抓着笔的手松了又紧,从心脏泵出的血液带着灼人的温度,将二人之间的空气烧得滚烫。
云砚泽没有躲避,也没有拒绝他。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双形状姣好的唇瓣缓缓下移,灼热的呼吸也一点点推近,听着牧浔的心跳频率加快、变奏,然后狠狠撞在胸口,再吃痛一般往回落下。
——在那双唇将要碰上他的前,首领的理智回笼,迅速别开了脸。
“不好意思,”他克制地起身,把画板递给云砚泽,“我……失陪一下。”
云砚泽没有说话,仍用那双牧浔看不懂情绪的蓝眼睛盯着他瞧,首领落在身边的手蜷缩成拳,几乎要在他审视的目光之下无地自容。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从房间里离开。
……太急躁了。
牧浔径直走到楼下的公用洗手台,接了一捧冷水扑到脸上。
这算什么,被云砚泽拒绝多了,难得他没有躲开,自己反倒先退缩了?
但仅仅这样,浇不灭升腾起的火焰。
他一方面清醒地知道,靠近自己的人都没有太好的下场,父母是,云砚泽也是;
一方面,却又难以控制住生理反应,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为了贴近云砚泽而雀跃,为他在自己面前不设防的模样而欣喜。
说到底……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云砚泽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就算是差点被他亲上,云砚泽也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停留在原地,不回应,也不拒绝。
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那又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么多?
他盯着自己还滴落着水珠的指尖看,难得生出几分无法面对云砚泽的难堪,凭借云砚泽精通人心的能力……
方才那样,在他面前会很狼狈吧?
牧浔浅浅地叹了口气,被打湿的黑发沾了一缕在面上,他摸出一根没点燃的烟,靠在楼梯口默不作声地含着。
余党的威胁还没解除,云砚泽身上的毒也还需要时间,再加上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是一颗迟早要爆炸的定时炸弹。
首领后仰了脖颈,抵上身后坚硬的墙壁,深重的阴影攀附上来,抓着他的脚腕向下拖拽。
至于他的个人感情……
是要排在这之后再讨论的事件。
他不是决定好了吗?
在云砚泽醒来之后,先配合他演上一段时间,等到解除余党的威胁,再告知云砚泽真相,在这段时间里重新去和云砚泽相处、磨合,尽可能地去试探他的心意。
……亲吻这种事情,他要尊重云砚泽的意见才是。
怎么一碰上云砚泽,他就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毛头一样,急躁地想要从对方身上寻找什么,却又处处害怕着对方的回应。
首领揉了揉眉心,将那根被他咬得坑坑洼洼的烟草拿下来。
珏草的味道是苦的,并不好吃。
但大概是为了逼自己不要忘记,哪怕后来被人管着戒了烟,牧浔也总会随身带着一两包,在苦闷的时候含上一根。
楼道里瓢泼的漆黑沉甸甸地下压,阳光还没有到达他的脚边,首领闭着眼,终于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眼下一整个黑蛛……
不,一整个帝国都在等着他的下一步决策,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上楼去和云砚泽再核对一遍那些异兽的习性,然后将这些交给下面去研究。
云砚泽才刚从病床上下来,工作久了难免会不舒服,上去后和他道个歉,把他安顿好,再继续自己的工作。
实验室里取出的资料还没有整理完,安第斯那边似乎也破译到了最后一步,还有那只小画眉……
在脑海里将一切规划好,牧浔用舌尖抵了抵上颚,逼迫自己从一片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是时候该动身了,还不是休息的时……
才睁开眼的首领惊愕抬头,对上站在楼梯口,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的云砚泽。
午后的阳光缓缓挪移,从牧浔的脚边一步步向上爬,牧浔对上云砚泽满是复杂的目光,茫然地张了张口:“你……”
他刚才想过的,他要说什么来着?
问云砚泽怎么一个人下来了,他能站起来了吗,还是劝云砚泽回去休息?
对了,还要就先前的事,向云砚泽道歉。
于是云砚泽就这么看着他迅速调整好了面上表情,首领将那一支被揉皱的烟塞进口袋,云淡风轻般朝他笑了下:“怎么下来了?”
没有给云砚泽开口的机会,他别开眼:“刚才不好意思,你知道我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如果感到不舒服,可以直接告诉我,我……”
云砚泽生硬地打断了他:“为什么要控制?”
那双蓝色的眸沉沉地垂下来,氤氲着升腾的烟雾,在冰原上燎起一片本不可能燃烧的大火。
牧浔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对你……”
“知道,”云砚泽一字一顿道,“所以,为什么要控制?”
首领没声了,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动物幼崽,遇到跨不过去的障碍,呆呆地睁圆了一双红眸。
云砚泽缓慢地合了一下眼,忽然道:“我一个人从楼上下来的。”
牧浔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银发男人狡黠地、使坏一般弯了唇角:“所以,我现在走不动了。”
“如果我从这里跌下去——”
“牧浔,你会不会接住我?”
话音未落,楼梯口的人瞬间卸了力,铺天盖地的雪崩裹挟着那一只银蓝色的蝴蝶飞落,而下面就是坚硬的巨石——
牧浔瞳孔骤缩,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抱着他一起从楼梯上翻滚下来。
“你疯了吧!”
他支着身体爬起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先缓和关系,就要检查怀里的人有没有受伤。
回应他的却是一个不容置喙的吻。
云砚泽双手轻柔地捧着他的脸,近乎虔诚般贴了上来。
第73章 心跳
牧浔从房间离去后,云砚泽在原地静坐了一段时间。
刚才,他以为牧浔会直接亲上来的。
从他醒后到现在,对方一直表现非常奇怪,就像是在他昏睡的这一周里,还发生了其它他不知道的事情。
指尖拂过自己的唇瓣,上面仍停留着牧浔落下的气息,慌乱离开时云砚泽瞥见首领耳侧的绯色,还有那双与之相反,紧抿到发白的唇。
如果换做是他,在被同一个人拒绝两次之后,大概不会再升起任何接近的念头。
可牧浔还是向他走了过来。
他的自尊心和伪装在云砚泽面前又一次被抛却,生理性的冲动在一瞬间跃过本能,但是在唇瓣相碰前,牧浔退缩了。
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没有给出回应,所以害怕他再拒绝一次吗?
扪心自问,若他们身份调换,他做不到再对这样一个满口谎言的、不会给予反应的人偶动心。
手背搭在额头上,云砚泽叹息着闭了眼。
在帝国伪装得太久,他没有再将自己那颗被层层包裹的心脏捧出来看过,身边是万丈深渊,走错一步,家园和同伴就会受到牵连。
只有在听闻黑蛛现世的那一天,他沉寂已久的器官疯狂而雀跃地跳动,他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看黑渊从包围圈里毫发无伤地向镜头走来,然后,响起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黑渊都是帝国的梦魇。
洛斯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大发雷霆,他将呈递上来的资料摔在报告人脸上,将研究院的人处决了一批又一批。
在只有四个人的面见厅里,实验室的总负责人瑟瑟发抖:“陛下……我们完全没有想到三皇子他……”
金发男人抬起一双阴翳红眸:“想到什么?想到他根本就不需要你们研究了百年的废物实验,也能突破3S级?”
负责人牙关打颤,把头垂得更低:“十分抱歉,我们没能考虑到这个情况……”
云砚泽负手而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洛斯:“你当然没有考虑到,不然现在帝国能够拥有的就是两个3S级精神力者,该死的,早知道你们这群家伙没用,当年……”
他的声音顿了顿:“亚诺尔。”
一旁的老元帅应道:“在。”
“当年,牧浔为什么离开帝星?”
亚诺尔:“因为报名表信息遗失,他被军校除名,询问您后,您说随便他去。”
报名表……
洛斯缓缓抬眸,目光落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银发男人。
上将不卑不亢地向他颔首示意,面上平淡无波,看不出一分半点悔过之意,仿佛当年抽走牧浔报名表,让他滚出帝星的不是自己一样。
房间里的气氛焦灼得一触即发,洛斯沉默许久,在包括云砚泽在内的几人都认为他要动怒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都下去。”
云砚泽第一个离开了皇宫,他步伐轻快,若非还要戴上那副完美的面具,强行压抑着心跳,他几乎要发自内心地大笑出声来。
汹涌的人潮往前,他迎面向他们走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从终端上再次调出那一小段视频。
黑红色的精神力还残留着余波,将试图靠近的帝国军队尽数逼退,牧浔的全息投影落在黑色机甲前方,彬彬有礼地向他们行了个军队的摘帽礼:“你们好。”
可惜他头上并没有帽子,投影里的男人也只虚握着一片空气。看上去不像问好,更像示威。
投影如是说道:“如诸位所见,这里是黑蛛。”
庞大的黑色机甲在外观上和白鹰足有七八成相似,“渊”手中凝成一把黑色长枪,枪尖向前,在投影礼貌的微笑下,直直往皇宫投去——
皇室的防护罩在它面前形同虚设,脆弱得一碰就破。
在所有人怔然的目光里,黑色长枪拦腰折断了高高飘扬的帝旗,断折的桅杆从皇宫顶上一路滑落,翻滚着摔落在地面,扬起一片尘土。
纷飞的尘土中,首领向他们问了第二声好:“愿安,各位。”
黑色机甲扬长而去,视频也在此中断,但这般明晃晃的示威,却让皇室上下整整三天三夜没睡过一个好觉。
云砚泽漫长的黑夜里也被点燃一簇篝火,而后野火蔓延,如何也无法熄灭。
以一个陌生的身份与牧浔里应外合,直到黑蛛成长到足够有实力去端掉帝国的这一天。
而在那之后呢?
他没有想过。
但现在他必须得想了,上将目不转睛地盯着因牧浔离去合上的门,从轮椅上缓缓起身。
他在病床上实打实地躺了七天,但身体底子还在,扶墙走了几步也就稳定下来,只是在拧动门把前,云砚泽迟疑片刻。
牧浔在门后吗?
如果在的话,见面的第一句,他应该说什么?
说其实我也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他的背叛又该怎么解释,说他并不想这样,他……
算了,云砚泽叹息一声,拧动的门把又一次弹动复原。
他狂跳的心脏逐渐平复,出走的理智归位,他盯着眼前的门板心想,云砚泽,如果你回到过去,如果你去问了不同时间段的自己,你是否有想象过未来,你会怎么回答?
六岁的云砚泽会想要回父母的爱,十六岁的云砚泽会想在帝星立足,而二十一岁的云砚泽,想要接过那一封没有被撕毁的情书,答应那个人的告白。
在往后的八年里,在他无望又期待着重逢的每一年,他的答案都没有变过。
幸运的是——
牧浔也没有变过。
他已经长成了和云砚泽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却也还是那个一根筋的、认定了什么就不会回头的牧浔。
云砚泽啊云砚泽,门后的银发男人垂了眼,轻笑出声,你何德何能,遇上一个这样的人?
你又要怎么接住他汹涌而澎湃的爱意?而不是再一次伤害他?
门把拧动,房门外没有牧浔的踪迹,但云砚泽并没有露出焦急的神色,为了让他安心养伤,首领遣散了这栋楼里的所有成员,因此被他捕捉到的那一缕并不清晰的水声,只能是牧浔发出来的。
他的脚步很轻,向着楼下那个人走去。
像是当年背对着洛斯,毅然走向黑蛛一样,他的身形无比轻快,也无比坚定。
云砚泽和面前的人拉开一点距离,一吻毕了,又过去了整整三分钟,牧浔还呆愣在原地,像是被谁抽走了魂魄般。
云砚泽伸手戳了一下首领的脸:“你还好吗?”
黑色的长睫轻而慢地眨了一下,一会,又慢吞吞地再眨了一下,云砚泽打量片刻,点点头:“两下,看来是不太好。”
牧浔:“……”
首领的全部认知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被重组,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在昏暗的角落里,二人甚至还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没变。
他抱着云砚泽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云砚泽衣衫不整地坐在他怀里,首领的一只手还扶在对方腰身后,是想要替他检查身体的姿势。
云砚泽蹙眉思索片刻,大概是觉得再亲一下牧浔就能从死机状态重启,于是这位少年成名的天才黑客、在帝国里成功隐姓埋名的黑蛛编外成员扬起脸,又一次贴上了首领的唇。
这次牧浔回应了他。
最开始只是茫然地张开唇瓣,在云砚泽还在天人交战要不要趁人之危时——
他的气息反过来被另一道更加浓郁、滚烫的炽热掠夺。
放在他腰后的手转扶为按,用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的力道,被云砚泽点燃的一簇火苗支摇着升腾,在冰原上疾掠,坚冰只在一瞬的惊异后便顺从地融化成水。
云砚泽指尖颤了两下。
唇齿交缠间,他能感受到的尽是另一个男人的气息和温度,他们跌坐的地面冰凉,身体却滚烫得好似在烈焰上燃烧,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要去反抗外人的侵占,大脑却更快一步意识到对方是谁。
被牧浔按着亲了一会后,云砚泽也不甘示弱地反击,分不清是谁吞噬了谁,又是谁坚持到最后,等到二人气喘吁吁地分开,上将才抬手擦了一把唇边的水光。
他按在牧浔肩上的手将他的衣衫揉皱得不成样子,云砚泽喘息着笑:“认输了?”
其实按照刚才的情况,被亲得喘不过气的是他才对。
但上将认为这只是因为自己大病初愈导致的,首领一双红眸沉沉地盯着他看,这么近的距离,叫云砚泽不免走了会神。
他见过洛斯的眼睛,见过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面前的这双眸和他们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但牧浔看他的眼神从来都带着忍耐和克制,他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那双红眸,却被反过来一把抓住,首领声音嘶哑,问出了这么长时间来的第一句话:“……什么意思?”
抓着他手的力道有些大,但是云砚泽没有挣扎,从短暂的失神中回复过来,他勾了一下那双漂亮的丹凤眸:“你说呢?”
此刻没有离别,没有欺骗,甚至没有任何风雨欲来的前兆。
云砚泽自上而下地找了五层楼,来到他的身边,然后亲吻了他。
还需要多问什么呢?
像是渴水的旅人,为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扑空太多次,真正见到绿洲时,在最初的不可置信过后,才是疯狂的、鼓擂一般震颤的心跳。
云砚泽怔了下,抱着他的人低下头来,脸颊埋在他脖颈里,用几乎要与他融为一体的力道,将他按进自己的怀里。
心跳声很大,他分不清那是牧浔的,还是自己的。
上将眸中的神色软了又软,最终轻轻叹了一声。
他收拢手臂,紧紧回抱住了面前的人。
用与他相差无二的力道。
第74章 醒来后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埋在他颈窝的脑袋动了动,牧浔就着面对面的动作将他一把抱起,向楼梯上缓步走去。
云砚泽花费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申请下地:“……我自己能走。”
首领托在他身后的手往某人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上将登时偃旗息鼓,听话的不动了。
他下巴搭在牧浔肩上,首领的黑发若有似无地飘在他鼻尖,带着股好闻的花香,他凑近了嗅嗅:“你在哪里养的落兰?”
明明房间里和牧浔身边都没见过。
首领的声音和步伐一般平稳:“是洗发水。”
落兰是娇贵的花种,被摘下后最多只能存活一天,在黑蛛四处流散的生活里,他们没有办法在基地里的花圃安置一片给它生存的环境。
云砚泽抬起手,勾起他一缕黑发玩,绕在指尖又打着旋散开,倘若此刻有人经过,定会看见他们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姿势,上将一双长腿勾在首领腰身,懒洋洋地阖了一点眸,而牧浔轻抿着唇,偏过脸问他:“困了?”
云砚泽浅浅打了个哈欠:“有一点。”
刚从病床上下来没多久,又是整理资料又是剖白心意的,半眯的蓝眸盯着牧浔看,一转不转,也不知道是想多看看他,还是因为困倦不再移开。
直到首领把他四平八稳地抱回了房间,又塞进被褥里。
“换衣服。”牧浔说。
他从衣柜里抱出一套睡衣,云砚泽看看他面上那副强装冷静的表情,又看向递到自己面前的衣物,在牧浔询问的视线里,他慢吞吞地伸手接过。
牧浔却会错了他的意思:“刚才在楼梯里滚了一圈,换好衣服再睡。”
云砚泽:“怕我弄脏你的床?”
首领沉默两秒,一双红眸控诉般盯着他,大概又一次想起某人刚才不要命似的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场景,云砚泽在他旧事重提前利落展开叠起的睡衣:“又是你的衣服。”
果不其然,牧浔的注意力很快被他这一句转移:“……我让人给你送新的来?”
上将摇摇头,动作坦然地在他面前除下那件病号服,面前的男人却一下把脸扭了过去,仿佛是下意识的举动,云砚泽怔了两秒,还没反应过来,牧浔又把目光移了回来。
白鹰狐疑地扬起一边长眉:“你躲什么?”
他不就换个衣服吗?
首领的眸光从他心口处浅浅扫过,面不改色:“没什么,你……下次脱衣服前说一声。”
云砚泽:“……”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覆盖着薄肌的躯体,牧浔弯下腰来,三下五除二地把睡衣往他身上套,从衣领口冒出一个凌乱的白色脑袋,云砚泽茫然了两秒,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后知后觉地应了声“……哦。”
他耳尖难得飘出一点艳色。
二人才确定关系没到十分钟,这会儿已经不是哥俩好、能随便在对方面前脱衣服的状态了。
“咳,”首领指尖抵着唇瓣咳了下,“你好好休息。”
云砚泽眨眨眼,看他慌不择路般离开,和早些时间出门时的神态一模一样,但那会牧浔步伐慌乱,现在却轻快得多,还带了几分掩藏不住的雀跃。
“噗。”
他轻笑了声,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微妙也随之散去,云砚泽把身体往后一躺,陷入柔软的被褥中。
这里没有多少首领身上的气味,不用想也知道他这几天肯定又没有回来休息,云砚泽翻了个身,鼻尖浅浅挨着松软的枕头。
枕头上还残留着几分落兰的花香,不再需要时刻警惕四周,也不再需要保持着精神的高度紧张。
云砚泽第一次这般毫无防备地放下面具,在熟悉的气息中闭眼。
迷迷糊糊睡去前,他想:
醒来后,再让牧浔给他折一朵花吧。
/
另一边的首领却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
若不是上楼时云砚泽趴在他肩上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个小骗子,最起码也要把那些傻事从云砚泽嘴里撬出来。
卧室的房门关上后,他愣愣盯着眼前的轮椅和桌上画板,心脏在短暂的停歇后又开始疯狂跳动。
一门之隔的身后就是云砚泽。
和他互通了心意的云砚泽。
从楼梯上走下来,奔向他,主动吻了他的云砚泽。
首领后知后觉闹了个大红脸,热意腾腾烧着他的面颊,他抵在唇瓣的指节收拢,拳头压在下颔,又担心吵醒门后的另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回到书桌前拎起整理好的资料,脚步飘飘地离开。
如果说是梦的话,未免也太假了些。
……在他梦里的那些云砚泽,从来不会这么主动地向他走来。
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加快了速度,只有停在和云砚泽滚作一团的楼道时,他才矜持地慢下脚步,一寸寸丈量过脚下的距离。
三、五、十……
一共有十六层台阶,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云砚泽向他走来,而他们相拥着吻上对方。
昏暗的楼道,云砚泽贴在他身体上的温度,呼吸交错间,肌肤升腾的热意和喘息一一在他脑海中回放。
……云砚泽也喜欢他。
在经历了这样的八年后,在他们走向对立面,各自两方的八年后,他仍然如牧浔喜爱他一般,同样地爱着他。
这可真是……
首领缓缓合了一下眼。
他蓦然想起了许久之前二人的分别。
在这八年里,在他独自煎熬着痛苦和孤独,咬牙忍过生死时,也曾有着另外一个灵魂,在帝星之上遥遥与他共鸣。
最初的喜悦过去,怀里的画板和稿纸因为摩擦发出声响,首领垂下脸来,忽然开始犹豫是否要告知云砚泽真相。
云砚泽苦心积虑地布下这样一盘棋局,也只是为了瞒住他。
他不希望牧浔得知自己的身世,不希望牧浔落入帝国的钳制,直到他们互通心意的这一刻,云砚泽仍然死守着秘密,不愿意说出半个字。
如果他要将真相告诉云砚泽……
他又要怎么开口?
说我见到了地下室里的花和资料,说我窥探了你人生中的一小段记忆,得知了所有你瞒着我的事情。
“……”
他才和云砚泽在一起不到半天,这样说真的不会让人气得整整一周都不搭理他?
更何况云砚泽想要瞒住的线人身份现在几乎所有黑蛛高层都知道了,上将运筹帷幄,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打探他的真面目。
牧浔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允许成为那个例外。
但此时此刻,他终于生起几分烦恼的意味,从最初的欣喜若狂走出来,他接到安月遥的通讯。
“浔哥,”那头的女声说道,“有点突发意外,你过来看看。”
牧浔根据她给出的地址赶到会议室,除了她,会议室里还有芙娅和郁今在,安月遥皱着眉头,把屏幕转过来对着他。
“接连三个星球上爆发不明原因的病毒感染,”安月遥道,“陨焰也在其中。”
——陨焰星,黑蛛基地曾经栖身的重工业星球。
牧浔走近了些:“具体情况呢?”
安月遥:“一开始是按照正常的流感汇报给我们处理的,但是控制不住,从第一颗星球开始,在一周内令包括陨焰在内的另外两颗星球也相继沦陷。”
“具体情况为突发高热和精神海动荡,如果是无精神海存在的普通人,则表现为昏迷抽搐,以及出现脑死亡的症状。”
她点开其中一封信件:“这是陈叔发给我们的短讯,今天早上才发来,说是陨焰上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牧浔看向她打开的信件。
驻留在陨焰的陈叔告知他们,虽然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隔离开感染者,病毒还是以一种让他们都措手不及的速度在黑蛛基地和工厂里蔓延。
情况还算良好的只有部分A级以上的精神力者,其余精神力者的精神海都遭到重创,甚至是波及脑核的程度。
芙娅眉心紧锁:“这不可能是普通的病毒,是有人故意投放?但什么品种的病毒会导致精神力者脑核破裂?”
郁今抱臂盯了一会面前分堆摆放的资料。
“异兽,”他忽然说,“帝国养出的那批3S级异兽。”
帝国向来不把下等星放在眼里。
他们把这些星系当作是培育仓,既然没有地方测试异兽的能力,干脆就拿普通民众的性命试水。
牧浔沉思两秒,低头开始在他抱着的那堆稿纸中翻找,几人早就注意到他怀里的平板和稿纸,但情况紧急,他们刚才还没来得及多问。
不多时,牧浔就从中抽出一张。
他从画板里找出对应的图片,念给他们听:“蛇形,有剧毒,其毒性足以摧毁精神域,具有很强传染性,蛇身长八米,可自由变化大小,属大型异兽。”
见他们神色惊讶,首领简短解释了一句来源:“这里是一部分的异兽汇总,云砚泽告诉我的。”
他把画板平摊,上头的巨蛇异骨嶙峋,看上去极为逼真,安月遥看过来时还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想到白鹰还有这画功呢。”
牧浔:“……”
不过眼下也没有验证真假的机会,最好的办法还是亲自去实地调查一番。
“我先带赛尼尔和布兰姐一起过去采样,顺带调查有没有人见过这条蛇,”安月遥说,“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牧浔应了声:“注意安全,A级以下的成员不要让他们进入已经感染的星球,周围也要做好防护准备。”
云砚泽的陪同试验范围只局限在以精神力或是物理攻击为手段的异兽身上。
用毒的异兽他知之甚少,帝国也没有傻到拿唯一的一个3S精神力者去贸然试险的程度。
安月遥领了他指示下去,郁今也抱着他拿来的那叠稿纸走了,剩下芙娅在他对面坐下,神色严肃几分:“帝国要开始动作了。”
“如果照你所说,白鹰身上的毒性原本就会在这几天爆发,在他们并不清楚他私藏了多少解药的情况下,会一步步试探我们的底线。”
如今的黑蛛拥有两位3S级别的精神力者,帝国不会傻到和他们正面对抗。
牧浔沉默片刻。
“我们先把他还活着的信息藏起来。”他说道。
“藏起来?”芙娅愣了下,“你是要……”
牧浔轻旋了左手的那枚戒指,仍然是云砚泽当时换给他的那枚,首领红眸半垂,唇角勾勒一个算得上温柔的弧度:“让白鹰……不,”
他顿了下,
“让云砚泽,成为我们的底牌吧。”
第75章 告白
“醒了?”
半打阳光倾泻而入,云砚泽在困顿里迷茫了几秒,才带着鼻音应了一声。
天还是亮的,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入睡的时候分明是下午。
云砚泽问:“我睡了多久?”
首领转过脸来,他面上架了一副眼镜,将那双平日里过分锐利的红眸遮去不少锋芒:“整整一天,再不醒我就得把布兰她们叫回来了。”
闻言,云砚泽轻怔了下,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牧浔走到他床边坐下,作势要探他的体温,云砚泽下意识往后躲——
在接收到牧浔轻挑长眉的表情后,又顺从地把额头往他手心里送。
首领掌心的温度很高,烫得他轻颤了下。
“没发烧,”牧浔问,“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云砚泽摇摇头,看向他身后的投影:“……你在做什么?”
投影的内容大多是一些报告和文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病毒?”
“……嗯,”原本并不打算让他一觉醒来就知道这些的首领沉默片刻,“可能和帝国有关,月遥她们已经过去调查了。”
刚才应该顺手把光屏关掉的。
他简单和云砚泽讲了几句陨焰星的现状,云砚泽靠在床背,湛蓝的眼睛落在他鼻梁上的眼镜,牧浔说着说着便卡了壳,将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
他和云砚泽几乎同时开口:
“怎么不说了?”
“看着我做什么?”
二人在阳光里对视半晌,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退了一步,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云砚泽唇角弯起:“你耳朵红了。”
牧浔下意识抬手去摸,碰到耳尖的前一瞬才意识到自己根本看不见,澄澈的蓝眼睛像一湾湖水,倒映着他的一举一动。
云砚泽叫了他的名字:“牧浔,”
说话的人看向镜框后那双愣怔的红眸,“你很紧张?”
上将半个身体已经探了过来,银色的发丝在他耳侧一晃一晃:
“和我相处的时候,你很紧张?”
牧浔:“……”
首领总觉得自己无端被压了一头,又或是面前这个人就是在撩拨他,云砚泽一只手按在他腿上,五指的力度透过薄薄衣料穿过来,对视几秒,牧浔磨了磨后牙根:
“……你倒是接受得很快。”
他们不是刚刚确定关系吗?
怎么云砚泽就看起来这么淡定?
上将面容如水,无波无澜,把首领看恼了,被按着腰一把钳制在自己怀里,温热的呼吸声在极近的距离之下震荡,云砚泽也不生气,就着这个姿势往他肩上一靠。
按在他腰后的那只手有如烙铁滚烫,云砚泽下颔抵在他肩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资料:“他们在制造混乱,大概不会局限在一处。”
抱着他的人闷闷应了声,牧浔道:“按照你说的,他们手里有二十多只高危异兽,要全部试验完,还不知道得祸害多少地方。”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
云砚泽大半个人都窝进他怀里,被牧浔带着坐到他刚刚撩拨过的大腿上,首领平日里训练得当,总之云砚泽坐下去的时候,腿上绷紧的肌肉还有些硬邦邦的。
云砚泽:“找到那条蛇了吗?”
“没有,暂时没人见过它的踪影,”牧浔轻闭了一下眼,“你呢,没有什么其他想和我说的吗?”
“说什么?”
云砚泽鼻尖挨着他一缕偏长的黑发,说话的气息一起一伏的,将那缕头发吹得飘荡。
这次牧浔迟疑了片刻。
说什么,说说你瞒着我干了多少好事。
半晌,他还是暂时放弃了向云砚泽全盘托出的念头。
虽然直接来的不行,循循善诱也是良计:“你好像还没有解释,昨天为什么要亲我。”
上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跳他的坑:“那首领也不妨解释一下,为什么现在抱着我?”
牧浔:“?”
他落在云砚泽腰身后的手掌危险地合拢两下,手心下的肌肉果不其然为他这突然的动作轻轻绷紧,很快却又放松下来。
云砚泽的声音夹着一丝笑意:“威胁我也没用。”
牧浔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自然知道上将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他有样学样,也跟着伏低在云砚泽肩上,声音轻轻:“……因为只有我向你告白了。”
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亲手送出去的一封情书。
可惜信笺已经散落在碎纸堆里,算得上是死无对证,云砚泽怔了下,似乎也才想起他为了销毁证据做出的事情。
他面上难得浮现两分懊恼。
如果知道自己能活下来……
他肯定不会销毁那封信。
还有那束牧浔亲手给他折的纸花,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贸然让牧浔再给他一比一复刻一束,不知道会不会诱发他当年被自己拒绝时的伤心事。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
尽管在他眼里,一个吻就足以说明自己的态度——
云砚泽尽量压抑住胸膛里不规律的心跳起伏,缓缓开口。
如果首领只是想从他身上求得一丝半点的安全感,他也愿意全数给出。
他一字一顿道:“牧浔,我喜欢你。”
/
直到坐上了前往陨焰星的星舰,首领还在回味着他的那句告白,半天没回过神来。
和他同行的除了云砚泽还有利乌斯、安第斯二人,利乌斯向来话少,倒是安第斯左右看看,憋了一肚子话似的,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于是这厢云砚泽还在饶有兴致地欣赏因为他那句告白发愣的牧浔,甚至在心里考虑了一遍要不要多说几次逗逗他,那厢安第斯就找上了门。
“那个……”
见云砚泽看过来,他鼓起的勇气登时散了个一干二净,一抬头又看见牧浔从神游的状态恢复过来,警告般轻眯了眼。
安第斯:“……”
幸好他嘴慢,没把那句“老师”叫出口。
又不能暴露云砚泽身份,又不能暴露自己知情的事实,他别扭了一会,才小声道:“你给的密码,我解出来了。”
云砚泽果然来了兴趣,把注意力从牧浔身上移开:“说来听听。”
首领暗暗松了一口气,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又不免重新提起了呼吸。
“……”
从帝星飞往陨焰星的穿梭艇最快也要一个小时,他十分不经意地靠近了云砚泽一些,试图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地址安第斯在今天早上就告诉了他,但这会两人一口一个专业术语,牧浔听来听去,实在没听明白,注意力也就渐渐落到了云砚泽身上。
那张淡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吐露的字句算不上多温柔,却总是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
被牧浔含在唇间又放开之后,它才会染上别的颜色。
鲜艳的、滴血似的红。
落在云砚泽向来表情寡淡的那张脸上,像是在空白的画布上撞倒色彩盘,浓墨重彩地为他添上一笔。
……想亲。
他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对话在不知不觉中停下,安第斯和利乌斯有些震惊地看过来,倒是云砚泽反应不大,甚至抽空捏了一把他凑近的脸。
牧浔还没说什么,对面就传来整整齐齐倒吸冷气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
首领如梦初醒般,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神色如常地把那只作乱的手从自己脸上取走,放在掌心里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动作亲昵,完全没有因为云砚泽这般“逾矩”的举动而不满的模样。
其余二人:“……”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牧浔吗?
想当年,有个刚进入黑蛛的小年轻想要仗着脸往上爬,结果牧浔愣是没看出人家的意思,把他发配到了最艰苦的外巡组。
等到那小年轻痛哭流涕地跑回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在众人面前激情演讲他有多仰慕牧浔,是为了他加入黑蛛的云云,首领更是干脆利落地把他从成员里除名。
那时候首领说什么来着?
“心思不正,黑蛛不欢迎这样的人。”
从那以后,“黑蛛内部禁止恋爱”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一条不成文的守则,虽然牧浔的本意也许并不是这样——
不然很难解释得清,面前这位和帝国前任上将手拉着手,整整一分钟都没有松开的人确实是他们的首领没错。
这边安抚完牧浔的情绪,云砚泽扭过头,神色平静地夸了安第斯一句:“做得不错。”
解出的地址正确不说,用时也很短,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原本还担心如果自己不能继续给黑蛛传递消息,黑蛛的情报能力是否还足够帮助牧浔,但现在看来……
他稍稍放了一点心。
安第斯被他这么一夸,登时把刚才那点首领和白鹰手牵着手的诡异场面抛之脑后,当即热泪盈眶,张口欲叫——
“咳咳!”
在他对面的牧浔紧急作出指示。
于是安第斯话到嘴边,连忙一转:“当……当然,黑蛛基本所有的情报都是经过我的手的!”
云砚泽突然生了几分好奇:“所有的?”
作为叛党,黑蛛每日要处理的情报量不知有多少,安第斯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安第斯略略抬起一点下巴:“上到帝国的密讯,下到首领储物间的监控,我都会过目一遍。”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因为工作能力得到一声表扬,谁曾想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去后,云砚泽没头没脑地问道:“储物间的监控是什么?”
安第斯:“是首领一直以来的习惯,他会在重要的地方包括储物间安监控,一般我不会刻意去看,但是视频会先经过我这里……”
说着说着,他没声音了。
牧浔正好去驾驶室接听安月遥发来的通讯,而面前的云砚泽,神色在一瞬间变得颇有些……惊疑不定。
第76章 牵手
飞艇落地时,安月遥已经在外面等着接应他们了。
安第斯和利乌斯率先从舱门内出来,她左等右等了好一会,才扭头问自家哥哥:“首领没来吗?”
“……来了。”安第斯答道。
那他人呢?
被她惦记着的首领正在飞艇里给云砚泽整理兜帽,牧浔再三叮嘱:“不要暴露身份,碰到可疑的人就躲起来。”
云砚泽应了声,首领在他面前打量两圈,温热的指腹擦过云砚泽面侧,撩起他滑落的一丝银发,好似往平静水面溅入一滴岩浆,云砚泽迟疑着开了个头:“你……”
“怎么了?”
兜帽之下的面孔陌生,黑蛛已然给他换了一副人皮面具,但牧浔的目光似乎能够穿过那副面具,径直看往他遮掩之下的真实表情。
云砚泽停顿几秒:“没什么。”
如果这是牧浔后来才养成的习惯呢?
起码在帝星军校这么多年,他从未听牧浔向自己提起过安装监控的事情。
牧浔顺手将那缕银发别入他的耳后,指尖蹭过云砚泽的耳垂时,还在那片温软上捻了捻。
持续时间有点久,在热意尽数蔓延上耳根前,云砚泽躲开了他的手,在首领谴责而受伤的目光里,慢半拍地给自己找补:
“出去吧,你队员还在等你呢。”
牧浔更正:“是在等我们。”
他五指向上,向着云砚泽摊开了掌心,是一个想要牵手的姿势。
云砚泽平静地和他对视几秒,牧浔目光坚定,没有退缩。
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半垂下那双伪装后的黑眸,伸手和牧浔的十指交叠。
牧浔很快回握住他的手,指尖交触的电流顺着手臂攀高,一路涌向心口,却不等牧浔再一次收拢手心,温存了短短几秒后,云砚泽抽出了手。
他们还不能牵着手出去。
牧浔显然也知道这点,没有多加挽留,只遗憾叹道:“走吧,一会跟紧我,带你去见个人。”
云砚泽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舱门,与前面二人分明没有相差几分钟的时间,安第斯的表情却略微有些怪异,藏身在阴影中的利乌斯也默默地别过头去。
只有一头雾水的安月遥迎上来,先是看了一眼牧浔身后的人,在得到首领点头后才开始汇报她收集到的情况:“其余两颗星球的情况和上一次汇报时一致,没有发现蛇形异兽。”
“让陈叔也帮我们去问过了,没有人见过类似的生物。”
陈叔全名陈千生,是黑蛛的一位后勤总管,在几人离开陨焰后,他仍然驻留在这里,没有随着他们一齐去往帝星。
“目前最严重的平民堆里已经出现死亡,精神力者们也有不同程度的脑核受损症状,赛尼尔已经在赶制解毒药物了,但是没有母体,解药暂时也还没有进展。”
安月遥领着一行人往黑蛛的原基地赶,由于还不知道毒性是通过什么媒介传播的,中毒的成员和民众一齐被隔离到其他地方,基地里空荡荡的,连来往的人都没有几个。
陈千生独自一人的身影在大厅里尤为瞩目。
“首领。”
见到他前来,陈千生走过来向他问好。
许久未见,陈叔的面容又苍老几分,他看了一眼牧浔身后跟着的一行人,在牧浔向他询问情况时疲惫摇头:
“不太好,虽然陨焰是最后被病毒传播的星球,但由于没有提前防备,等到我们发现,情况已经控制不住了。”
留守在陨焰的黑蛛成员大多精神力都在A级以下,这会儿少有的没被感染的几个成员也戴上了厚厚的隔离面具,在隔离区忙前忙后地照顾。
无精神力的平民百姓就更是毒发的重灾区,连陨焰都出现了死亡报告,更早两个星球的情况不言而喻。
赛尼尔和布兰还在最早发现病毒的星球上奔波,试图提取原样,但照赛尼尔所说,在没有母体的情况下,血清最快也要一周才能研制出来。
而大部分感染者根本支撑不到那个时候。
一行人跟着陈叔走向隔离区,与他们想象中不同,隔离区的病人们没有痛呼呻吟的,除了医护的呼叫和脚步声,死寂得好似一片坟地。
几人在入口处做了消毒,又领了隔离服穿上。
云砚泽仍然保留着他的伪装,医师正在为他整理隔离服,一边处理好的首领走过来接手,动作自然地替他处理外扣,云砚泽沉默几秒,几乎和他异口同声:“注意安全。”
声音很轻,在消毒药水和机器的运转声之下,没有第三个人能够听清。
隔着面罩也能听见首领低低笑了声,那头下属已经给他们掀开了幕帘,惨白的光线从高处的灭菌灯打下,在各类维生舱或者病床之上,只能看见一张张神色痛苦的灰败脸庞。
从帝星调动过来的医务人员来来往往,穿行在这一片无声的地带,陈叔带着他们一路向里,走入最中心的隔离带。
“他就是最早被发现感染病毒的工人,”陈千生看向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叫做索庆,现在已经确认脑死亡了。”
在这一片被特别标注的隔离区间里,安置都是第一批感染者,首领赤红的眼眸宛若两盏凝固火焰,缓慢地扫过男人的苍白面孔。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包裹在斗篷里的身影,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颔,以及伪装成黑色的瞳孔。
云砚泽跟在他身后,将这一圈人的情况都一一查看过。
陈千生:“已经按照你的指示找了一圈,也把周围疑似蛇类的生物都排除过了,还是没有找到。”
“陨焰是重工业星,基本没有能让它藏身的地方,会不会……”
会不会,是牧浔的判断出错了?
这点在来之前首领就考虑过,他和云砚泽讨论过,排除了一部分带毒的异兽后,还是将范围定在那条代号“青鬼”的毒蛇。
牧浔:“除非它不在陨焰星上,否则还是优先从这个方面入手。”
帝国培养出来的异兽不能以常理考虑。
没有了草木水土,难道它就活不下来了吗?
在二人谈话间,身后沉默许久的云砚泽忽然上前两步,绕过牧浔和陈千生,径直走向被宣判脑死亡的索庆。
“你——”
陈千生下意识想要拦住这个虽然跟在牧浔身后,却神神秘秘的家伙,首领的手先一步按在他抬起的肩膀上,牧浔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安抚好陈叔后,才走到云砚泽身后。
“怎么了?”他低声问。
云砚泽摇摇头,指尖悬在维生舱的舱门开关处,他难得生了几分犹豫,抬眸看向牧浔。
索庆已经被宣判了脑死亡,就算他们能制作出血清,也救不回他的性命。
一时间,隔离间中安静得落针可闻,牧浔的目光从他指尖移到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片刻,他缓缓闭了眸:“我来吧。”
几乎是牧浔指尖落下的一瞬间,舱门发出低微的“嗡嗡”两声,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维生的效用在一瞬间停止,牧浔能感觉到身侧的整片空气都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亲手为这个人宣判了死刑。
云砚泽没有迟疑,迅速翻找了一遍索庆的四肢、指甲、头皮等等可能受损的地方。
一旁的陈千生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这些我们之前都检查过了,他身上没有伤口。”
宽大的兜帽甚至没有抬起来,云砚泽仿若未闻,径直翻开索庆的眼皮,在检查完一边瞳孔,就要起身前,他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而后他重新低下腰,翻开了索庆的另一边眼皮。
距离太远的其余人没看见,站在他身后的牧浔却看得清楚。
在那短短的、触光的一瞬间,被翻起的眼皮之上,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了过去。
上将当机立断:“寄生虫。”
在眼皮之下蠕动的是一条细小的白色蛆虫,转瞬即逝,如果是普通的医师,确实很难捕捉得到。
在此之前,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如果是那条毒蛇,那么它投毒的方式是什么?咬?可事发后他们进行的排查里,并没有找到最初的伤口。
而毒性传播的方式又是什么?
空气中检测不出活体,没有穿防护服的普通人中也有健康的,部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医护人员反倒中了招。
“他们在利用虫卵进行传毒,”云砚泽直起身,“等到吸收完宿主脑核的精神力,它就能够破壳而出,也就代表着宿主的死亡。”
“微小的虫卵可以附着在任何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可能是我们脚下的道路,又或是藏身在漂浮的空气中。”
他语气平平,却说着让一行人毛骨悚然的话:“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条王蛇,又或者是背后的异兽,能够控制这些虫卵为己所用。”
如果他们找不出青鬼蛇的藏身之处,等到这些虫卵全数孵化,必然会引发一阵不小的风波。
届时位置没有坐稳的黑蛛找不出源头,就该被架在火上烤了。
帝国倒是打的一手好算计。
安月遥声音难免有些紧绷:“这些虫卵孵化后,我是说……”
“它们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人知道答案。
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云砚泽已经从维生舱旁边离开,伪装后的黑眸静静地沉下来,半晌,有什么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那根使坏的指尖被逮了个正着,云砚泽抬起头,撞上那双猩红的眼眸。
牧浔的手指在他掌心里晃了晃,戳了戳上将手心里的软肉,似乎是在安慰他放松一些。
而后他回过身,冷静地向众人开口: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把那条蛇找出来。”
第77章 捕蛇
在将准备工作吩咐下去后,牧浔和云砚泽单独聊了几句,上将倒是对他的设想没有太多意见,只是……
云砚泽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问:“你就这么相信我?”
尽管在情感上牧浔可能会偏爱他一些,但涉及立场,牧浔就不怕他再背叛一次吗?
就算他们已经通过那个吻确认了关系,云砚泽还是没太能想明白——
牧浔对他的态度为什么变化得如此之快?
就因为他莫名其妙地昏睡了一周,把首领吓得道心不稳,连理智都抛却脑后了吗?
牧浔的表情在一瞬间出现了半丝裂痕,尽管他竭力想要维持平静,但加快的眨眼速度还是出卖了他,黑发男人沉默两秒,不答反问:“我不应该相信你吗?”
“还是说,你认为自己不值得我相信?”
“……”
云砚泽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怪异,一双淡色的唇紧紧抿起来,看上去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
半晌,他偏过脸,浅浅叹了口气:“我没这么想。”
趁着黑蛛众人在布控,没有人注意到角落的他们,牧浔的右手探入他指缝,与他十指交叠,首领低了头,在他耳边轻声道:
“一会你跟他们一起离开,小心别暴露身份。”
云砚泽没躲,任由他的气息撒落在自己肩膀:“你认为蛇体里也会有监控器?像那两只‘喜鹊’一样。”
进化后的异兽多少保留了原来习性,对蛇而言,温度、振动和气味是最为敏感的因素。
一场人工地震,是目前牧浔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牧浔颔首:“是其中一个原因,”他顿了顿,“但更重要的是优先保证你的安全。”
上将落在兜帽阴影中的长眉略微挑起,他支出一根食指,指尖抵在牧浔肩上,轻缓而不容置喙地把身前的人推开,“我看起来……很需要你的保护?”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面前的黑蛛首领,看上去大有牧浔点头说个“是”,就能当场和他比试一场的意味。
一缕银白色的精神力探出,代替他的手勾了一下牧浔耳垂。
而牧浔停在原地,不躲不避,只一双眼睛执着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退步。
良久,云砚泽别过头去:“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做好你自己的事,牧浔。”
他并没有如牧浔所料般,在首领的眼神攻势下服软。
一只手还被对方扣在掌心,尽管因为牧浔的话有些不满,云砚泽也没挣开他,角落的阴影打落在牧浔眉眼,红色的眸底倒映出一张和云砚泽有四五分相像的陌生脸庞。
“你答应我的,”牧浔说,“会成为黑蛛的……我的底牌。”
“是,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被发现,”云砚泽没什么忸怩地应了,“但战场分心是大忌,你比我更加清楚这点。”
说到这,他转过头来,伸手掰正牧浔的脸:“……牧浔,你自己也有察觉吧。”
在面对着云砚泽的时候,在这种需要首领作出决断的、不应被情绪左右的时候,牧浔还是把他放在了第一位。
说什么要保护他的安全……
云砚泽叹了声:“我不会有事,就按我们最早说的,如果出现异兽的波动,你就驾驶黑渊去拦截,我会配合行动,及时给你汇报情况。”
他撞入那双猩红的眼眸,终究是软了点语气:“……就像军校时那样,好吗?”
牧浔那颗因为担忧乱跳的心脏慢了一拍,旋即更快地撞了起来。
落在他掌心的那只手回握住他,他们的气息在额头相贴的距离之下交错混乱,而云砚泽把这样短的距离再次缩短,温软的唇瓣与他的一触即分。
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他昔日的学长,如今的爱人叹息一般,半阖了那双伪装成黑色的眸:“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好吗?”
牧浔张了张嘴,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想,让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那你呢?
你在帝国的这八年里,在我们分开的这八年里,你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你甚至想要一把火烧毁了那间地下室,也没有想过要告诉我……关于你的身份,关于黑蛛的“老师”,还有这些年你为我做的事情。
大概是他这时候的表情太过难看,云砚泽迟疑片刻,想起他之前的创伤应激,还是补了一嘴:“也不用立刻做到……现在开始改也不迟。”
话音未落,他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牧浔抱着他,声音抵在他的脖颈,听起来闷闷的:“知道了。”
他看不见牧浔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用不轻不重的音量说道:
“……你也是。”
/
“判断很正确,”刚接到消息就从邻星赶回来的布兰和赛尼尔二人围在尸体旁,翻着他眼瞳查看,“已经看不见虫卵的存在了。”
“幸好你们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看了一眼,寄生的宿主死后,孵化的虫卵大概会脱离,再逃回蛇母的身边。”
赛尼尔面色凝重:“但取不到样本,还是没办法立即研发血清。”
布兰收起地上的设备起身:“邻星也出现了不少死亡案例,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首领的方法有用了。”
陨焰是最后一个被投毒的星球,在它之前的另外两颗星球情况更为严峻。
地震装置由郁今远程指导安装,由于时间紧急,他们拆了黑蛛基地用以供能的核心部件,组建了一个简单的震动传感阵列。
安置人员试验了几次,确认没问题后把他们叫了过去,安月遥略微有些犹豫,问道:“如果那条蛇已经跑了呢?”
它在前两颗星球也是下完毒就跑,他们要怎么确定它还在陨焰星上?
牧浔:“你忘记了吗,陨焰上有我们设置的反跃迁磁场。”
按照云砚泽给他们的情报,那只异兽并没有跨越星球的能力,如此一来,只能是帝国提前在它身上布设了跃迁设备,才让它能够在短时间内瞬移到下个星球。
但好在,当年为了确保黑蛛基地的安全,郁今将整个陨焰星上的防护系统都升级了一遍。
安第斯走过来,将手里的遥控设备递到牧浔手上:“首领,都准备好了。”
诱饵球里没剩几个人,安月遥左右看看,才发现云砚泽并不在这里,但不等她再探究,牧浔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简洁有力的下切手势。
他按下了按钮。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响起,他们站立的球体也跟着开始高频率震颤,几人纷纷扶住一旁的球身,屏气凝神地关注着附近情况。
散发着暖光的诱饵球被投放在距离隔离区足够远的安全地带,时间在一瞬间被拉得无比漫长,牧浔一动不动,红眸远远地盯向远处。
震波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震动彻底消退前——
“来了。”
他低声道。
暖光消失,诱饵球瞬间和旁边景象融为一体,在彻底隐身前,黑发男人翻滚而出,他身后撕开一道黑洞,巨大的黑色机甲闪着一双红色电子眼,从黑洞里探出来。
在远处浓稠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两点幽光。
冰冷、细长、非人的一双蛇瞳。
黑渊俯身而下,接住跃上驾驶舱的主人,在牧浔与黑渊连接成功的同一瞬间——
青鬼蛇蛇尾一甩,猛地扭了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潜入来时的阴影里。
“首领,它跑了!”通讯里响起接线员的声音,“坐标B653,十点钟方向!”
黑色机甲和异兽的距离瞬间缩近数百米,黑渊手中凝出一把黑金色长枪,试图锁定飞速行进中的蛇身七寸。
但似乎感应到了危险,那双竖瞳突兀地转了过来,蛇口大张,朝他吐出一口紫青色的毒液。
毒液接触到空气便开始挥发,“滋滋”冒出的白烟瞬间攻入了黑渊的防御网。
“首领……首领?!”
过了两秒,牧浔才重新接收到塔台的声音。
“我没事,”他揉了揉眉心,面色不善地看向黑渊被侵蚀得烫出一个洞的防护罩,“继续汇报。”
“啊……是!”
那头的接线员大概也被刚才的情形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控制着半空的追踪舰查找青鬼蛇的踪迹,半晌,通讯里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
清冽的、冷静的,却又简练的。
“牧浔,继续往前。”
首领下意识操控着黑渊往前追去,好一会儿才猛地刹车:“你怎么在这?”
他不是让人把云砚泽送到远离这里的飞艇上去了吗?
云砚泽声音冷漠,让人听不出情绪:“别走神,八点钟方向能量读数异常,我会先去确认情况。”
语罢,不等牧浔反应过来,头顶上的追踪舰“嗖”一声窜了出去,比黑渊更快一步冲向青鬼蛇消失的方向。
“你——”
首领一口气含在喉间,差点没上来。
下一秒,他心脏几乎被眼前一幕冲击到停跳。
巨大的蛇头骤然从阴影中伸出,两枚尖利的毒牙还泛着水光,直直往半空那艘俯冲而下的飞艇张开了血红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比牧浔手中的长枪更快一步。
飞艇猛地拉升,在近一百八十度的翻折后,通过一个漂亮的旋身躲过了进攻,在巨蛇意识到不对,试图重新躲入阴影时——
黑色的长枪贯穿而过,自背后钉着它的七寸,以劈山砍石的力道,将它飞贯而出百米远,远远钉死在山体之上。
而后风浪平息,通讯里久久没有人说话,一片安静中,只能听见牧浔粗重而后怕的喘息声。
云砚泽按着耳麦,轻描淡写的声音里似乎含了两分笑意:
“首领,合作愉快。”
第78章 担心
观察艇的舱门被猛地拉开的一瞬间,本就惊魂未定的原接线员再次被吓了一跳,险些从地上蹦起来。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家首领气冲冲地掰断了主控室的门把,闷头冲了进去。
云砚泽刚回过身,就被他拽着衣襟抵在控制台上,首领耳侧的黑发被冷汗洇湿,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看上去好似一只走投无路弓起背脊的、龇牙的恶狼。
像是下一秒就能把他撕碎。
那双猩红的眸里氤氲着怒火,灼灼滚烫,尽管是受制于人的姿势,云砚泽却显得十分平静。
“怎么了?”他淡声问,“我们的配合不是很好吗?”
升腾的火焰好不容易熄灭一些,又马不停蹄地被云砚泽浇了把油,刚降了个头的火势席卷而来,再次熊熊升起。
“你答应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他咬牙切齿,“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再慢半秒,你现在就是蛇肚里的死人了!”
云砚泽却十分坦然:“而我没有慢这半秒,也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在成功引诱青鬼蛇暴露弱点的同时,从蛇口险之又险地逃生,更是把牧浔嘱咐的隐藏身份严丝合缝地执行。
面前的男人看上去云淡风轻,就好像……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问题是这个吗!”牧浔险些被他气出病来,“问题是你——”
他蓦地撞入云砚泽那双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眼眸,熊熊燃烧的火焰迎上坚硬冰墙,席卷而上的火势在冰地里根本无法燃烧,就这么熄灭了。
牧浔忽然意识到,尽管他们对对方的感情没有变化,八年的时间却还是改变了很多东西。
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并肩作战了。
久远到他几乎忘记了,云砚泽也是个一顶一的犟种,一旦决定了什么,谁也无法改变。
在军校一起参加模拟训练时,他们是最为默契的搭档;
但在战场之上的黑蛛首领和白鹰上将,向来只是敌手,而非朋友。
云砚泽不认同他的理念,也不赞成牧浔一个人前往面对异兽的举动。
而牧浔习惯了独来独往,更担心他体内没能完全清理的毒素是个定时炸弹。
主控舱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安静,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身后的舱门被试探性地敲响了两声,牧浔放开他的衣领,转身走了出去。
前来汇报的声音响亮到足够两个人都听见。
“首领,那条蛇跑了!”汇报员急急忙忙道,“留在原地的只是它的蛇皮。”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蛇蜕?
牧浔脚步一顿,迅速接过汇报员手中的图像查看,在数百米之外看去,黑色长枪仍然钉死在蛇身七寸,但走近了看,蛇皮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剩下。
汇报员:“地上散落了很多不明液体,我们担心可能是它分泌的毒液,没有靠近。”
“通知赛尼尔过来,”牧浔道,“保持警戒,我过去看看。”
在他迈步的一瞬间,身后的舱门被打开,宽大的兜帽也遮掩不住上将一双紧抿唇瓣,云砚泽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大有就这么和他一起走的意思。
牧浔:“……”
身边的几位成员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位胆大包天的陌生人是谁,牧浔有些头疼地挥退了他们,简短开口:“你不许跟来。”
云砚泽:“你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我没这么说,”首领合了眼睫,盖住一双猩红眸子,“那里有异兽残留的毒性,你刚从病床上下来。”
身体可能扛不住。
云砚泽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但只略微沉默了两秒,他道:“我穿着防护服过去,你总能放心了吧。”
牧浔嘴角抽动了下:“……你就非要和我对着干?还是你觉得我会把情报瞒下来不告诉你?”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可以和你开实时通讯,视频也行,前提是你先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下云砚泽终于不再反驳他了。
那双黢黑的眸盯着牧浔看,一转不转的,首领甚至能想象到伪装之下的蓝色眼眸看向他时,是一副什么模样。
冰蓝色的海洋无波无澜,倒映出两点红焰,而火苗越烧越高,没有熄灭,也没有退让。
就像他们针锋相对的每一次。
许久,云砚泽才微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唇角:“牧浔,你以为只有你会担心?”
“什么?”
云砚泽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我就不能担心你吗?”
“只许你担心我,不让我跟过去,我呢?我不能有和你一样的情绪吗?”
这还是牧浔第一次见他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不免愣了两秒,就听云砚泽接着说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呢?如果异兽的毒同样对你生效呢?”
“毒液侵蚀了渊的屏障,我们都看见了,你又要怎么保证,在过去后不受到青鬼的偷袭,不会被异兽伤到要害?”
“牧浔,”他一字一顿,“你要怎么向我保证?”
首领难得的宕机在原地,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想跟过来就是因为这个?”
而不是觉得牧浔轻视了他,觉得牧浔不让他上前线,是对他还有所隐瞒。
云砚泽想出现在战场上和他并肩作战——
仅仅只是因为和他有着相同的心情。
仅仅只是因为他也爱他。
他终于感受到了几分手足无措:“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云砚泽面无表情,“是觉得我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还是觉得我会拖你的后腿?”
牧浔:“……”
他根本不可能会这么想。
云砚泽是他唯一的对手,他就是怀疑谁也不会怀疑这一点。
但这会他骑虎难下,又一时间难以招架云砚泽的攻势,若是往日队员们闹着要和他一起,他还可以拿首领的威压镇住他们。
眼前这人却是个不服管教的。
他甚至都能想到自己坚决不带上云砚泽后,这人像刚才一样悄无声息跟上的情景。
首领默默退步了:“渊不能带人,你要怎么跟我过去?”
见目的达成,云砚泽的态度也软了一点:“都可以。”
“就这艘飞艇吧,我自己就能开过去。”
牧浔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空气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在原先的火药味过去后,首先落在舌尖的是甜味,却又带着几缕难以察觉的酸。
谁都没有再说话,好一会儿,牧浔才低声解释道:“我没有那样想过你。”
他偏过了脸:“你当然不会拖我的后腿,不如说……没有人会比你更合适。”
“我只是……”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把云砚泽隐瞒的那些事实说出口。
寂静的舱室内,有谁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云砚泽轻垂了眼睫:“……我知道,刚才只是气话。”
“好了,首领,”他抬起脸,撞向那双重新看向自己的红眸,轻弯了一下眉眼,“去忙吧,我会跟在你身后的。”
在分别前,云砚泽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拥抱。
是一个结实而亲密的相拥姿势,尖瘦的下颔抵在牧浔肩膀,他听见云砚泽在他耳边轻声道:“注意安全。”
/
等牧浔赶到蛇蜕的地点时,赛尼尔等人已经先他一步到达了。
由于蛇毒的强侵蚀性,除了穿着防护服的赛尼尔和布兰,没有其他人敢贸然上前,黑色机甲停在他们身后,同样穿着防护服的牧浔从驾驶舱里跳了下来。
“首领,”赛尼尔向他问好,顺带汇报情况,“初步辨别过了,这里除了残留的毒液,还有一部分的蛇血。”
牧浔那一击虽然没能要走异兽的性命,却无疑伤到了它的要害,才逼得青鬼蛇蜕皮逃生。
牧浔问:“样本收集好了吗?”
布兰:“是,包括蛇毒和蛇血都采集完成了,但目前还不知道和基地里的情况是否有直接关联,要等到我们回去验证。”
收集完最后一管泥土的赛尼尔也从地上起身,黑色长枪牧浔还没有收回来,蛇皮被钉死在山崖上,底下却不难看出有一摊黑色的液体混合物,以及被拖拽出的一道蜿蜒痕迹。
大概是青鬼蛇的逃跑路线。
牧浔往痕迹尽头看去一眼,陨焰星上的大部分地形都是石林,没有草堆的话,想必那么长的一条巨蛇也躲不到哪里去。
人工地震和诱饵球的方法他们已经用过了一次,对于有智商的高阶异兽而言,这个方法不能再使用第二次了。
他正要开口,隐形耳麦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让他们在四周找找,有没有我们之前发现的白色蛆虫。”
在宿主身体死亡后,这些蛆虫会主动回到母体身边。
既然巨蛇在这里,那被它传播的蛆虫说不定也能成为指引他们找到蛇体的帮手。
牧浔将命令吩咐下去,又听云砚泽问道:“你打算怎么追查那条蛇的痕迹?”
首领思忖两秒:“先等到大家把蛇皮和采样都取走,再进行下一步吧。”
现在这处石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刚刚受伤的青鬼蛇不可能再主动现身,就算能够判断出它的逃跑方向,敌在暗他们在明,怎么也算不上一个好的时机。
那边沉默片刻,还没等到云砚泽开口,他面前的赛尼尔就挠了挠头:“……首领,你在和谁说话?”
这里不就统共他和布兰两个人吗?
怎么他听了半天,牧浔好像都不是在和他说话的样子。
首领诡异的安静了一秒。
这会实话实说他和云砚泽在交换情报,面前的赛尼尔也不会多想什么,但他无端有一种在正经场所开小差被抓到的错觉,也就让他失去了解释的最好时机。
所幸赛尼尔的注意力还在拿到的样本上,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布兰和他一起上了返程的飞艇,飞艇启动前,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走下来。
“怎么了?”
牧浔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布兰:“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她顿了顿,面色有点奇怪,“……你养的那只鸟,它跟着我过来了。”
云砚泽昏睡的一周里,牧浔和小画眉鸟关系突飞猛进,小画眉更是从一开始见了他就害怕,进化到会向牧浔敞开肚皮撒娇。
前几天布兰成功治好了它的翅膀,小鸟兴奋过了头,一个劲在室内乱飞乱创。
担心它打扰到云砚泽休息,牧浔把它丢回了一开始的保温室,好让它有足够的空间发挥。
牧浔果不其然懵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跟着你过来了?”
那是什么意思?
布兰无奈道:“临走前我去了一趟保温室喂食,顺便检查它的情况,但你也知道它有瞬移的能力,一开始我没发现,但刚才拿样本瓶的时候……”
“我才发现它出现在了我的储物器里面。”
话音未落,半空中闪现一只黑色的身影,小画眉扇着翅膀降落,亲昵地蹭着首领面颊,牧浔愣怔半晌,才听明白她口中的意思。
“你是说,它瞬移到了你的……”储物器里面??
从一个空间转移到另外一个空间,无论是在先前的交战,还是后面小画眉配合他展示能力时,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布兰耸了一下肩膀:“看来你也被它骗了。”
“好了,把鸟安全送给你就行,我和赛尼尔先回去了。”
还没等牧浔开口,肩膀上的画眉就神清气爽地替首领答了一句:“啾啾!”
牧浔:“……”
他面色复杂地目送装载着成员的小型飞艇离开,在他用精神力召回黑色长枪后,青鬼蛇褪去的蛇皮摔落在地,也被其他的成员小心收集起来,护送回基地里去。
等到四周安静,他才一把将肩膀上的小鸟抓在掌心:“你还挺会藏的?”
乖乖巧巧配合他们试验的时候,画眉可从来没用过这招。
往坏了想,若是他们一直被瞒在鼓里,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成为小鸟越狱的方法,倘若小画眉还听从帝国的命令……
画眉鸟弱声弱气地“唧唧”了两声。
“晚了,”首领不为所动,“来,和我讲讲,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储物器里没有空气,你也能活下来?”
小画眉一改刚才的神气样,在他手心跳着比划,一会扇扇翅膀,一会动动尾巴毛,配合上时不时的啾啾叫,成功让牧浔听懂了它的意思。
“你能在无空气的地方,借用别的空间呼吸?”
“唧唧!”
小画眉昂首挺胸地点头。
或许是因为许久未见,它亲昵地蹭起了牧浔的手指,柔软的羽毛一下下往首领的掌心里扇,像是在努力熄灭他的火气。
至此,牧浔对它的怀疑才稍微打消一些。
有着这样“越狱”的能力,画眉鸟也没有选择回到帝国身边,而是一路老老实实地跟着布兰来见他。
小棉花团子还在他掌心里蹦跶,停下来之后,黑溜溜的两只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牧浔看,难以置信首领有朝一日会被一只小鸟看得有些心虚:“这两天有事,不是故意关着你。”
没等小画眉反应过来,他迅速转移话题:“这里的空气对你没有影响?”
就连他也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小画眉却活蹦乱跳的,听闻他的话,小鸟左右打量了两圈,“唧唧”叫了两声。
这次牧浔没懂它的意思。
见牧浔不明白,它有些着急着从首领掌心飞起来,往一个方向飞去,不到两三米又折返回来,重复了两三遍,牧浔终于看懂了它的意思:“你让我跟着你?”
“唧唧唧!”
往小画眉指的方向看去,正好是蛇身痕迹消失的方向。
还没等牧浔做出判断,下一秒,耳机里传来一道疑惑而迟疑的问询:
“你在和谁说话?”
第79章 并肩
“所以,你能和它交流?”
云砚泽从飞艇上下来,正好奇地停在他身边打量。
而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小画眉见了来人,瞬间变了态度,蔫头耷脑地躲在牧浔掌心里,只用尾羽尖尖对着云砚泽一个劲地抖。
牧浔三言两语和他解释了画眉鸟的来历,上将回忆片刻,确认自己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这样一只小鸟。
“我在实验室没有见过它,”云砚泽道,“大概是另外培养的一批非战斗类异兽。”
实验室里培养的3S级异兽不仅分了级别,还按能力划分出许多方向,眼前这只小画眉或许是因为能力的原因,并没有和云砚泽交手过。
饶是如此,小鸟也很害怕他。
牧浔:“它好像认识你。”
简单伪装过面容的上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好奇为什么在小画眉能够识破他身份,还是在思考牧浔是怎么听懂的。
但认出了云砚泽的小画眉显然十分紧张,和初次见牧浔那般,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只敢藏在羽毛团下面,从挤出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偷瞄他一下,又马上藏好,循此往复。
就听牧浔说道:“它能听懂你的话,你和它保证几句就是了。”
云砚泽:“……”
向一只还没有他巴掌大的小东西保证?
首领贴近他的耳廓,神神秘秘道:“你说了它就会信的。”
唇瓣开合的热意吹打在云砚泽的耳垂,拂得他耳朵连着心口都痒痒的,上将略有些不自然地偏了一下脸,忍了又忍,才没有在牧浔面前抬手去摸耳朵。
但他还是依照牧浔说的,试探着弯下一点腰,和那双黑豆大小的小眼睛对视:“你好,”他认真开了个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但我保证,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伤害你。”
闻言,小画眉先是在羽毛堆里再埋了一会,才心惊胆战地抬起头,眨巴着眼和他对视。
好一会儿,它试着伸出一边翅膀,轻轻蹭过云砚泽的脸颊。
“……这就行了?”
云砚泽也伸手摸了摸它的翅膀,当作问好。
牧浔半天没说话,等到云砚泽疑惑抬头,才见他别过脸去,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的,被云砚泽面无表情盯了半分钟,首领意犹未尽地收了笑容,点头应道:“行……咳,行了。”
天知道堂堂白鹰上将刚才和小画眉“握手”的时候有多……可爱。
若非场景不对,牧浔指定要拿着留影机拍个百十来张的,用以纪念难得露出这一面的云砚泽。
见云砚泽蹙了眉,他迅速转移话题:“走吧,它说能带我们去找那条蛇。”
云砚泽:“……你到底是怎么和它交流的?”
首领斟酌着回答:“大部分是猜的,如果猜不中,它会有反应,我妈妈以前在家里养过很多小动物……”
他顿了顿:“其中就有鸟类,大概了解它们的习惯后,不难猜出想要表达的意思。”
而牧汐女士常年不着家,更多时候还是牧浔和它们相处一室。
提及母亲,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瞬,好在首领掌心里的小画眉积极活跃起了气氛,扑棱翅膀飞了起来,领着他们往一个方向去。
牧浔率先迈步,几个呼吸之间,云砚泽也跟上了他,机甲的体积太大,在石林中不好行动,还容易被异兽察觉,牧浔便先把它召了回去。
牧浔叮嘱:“一会找到它之后你不要露面,现在还不知道它身上有没有监控装置。”
云砚泽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这次不劝我别跟着你了?”
“……怎么这么记仇,”首领小声嘀咕了一句,在云砚泽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提高音量掩盖过去,“让你不要跟着,你就会听吗?”
身后的人似乎轻轻笑了声:“你知道就好。”
“唧唧!唧唧!”
在前头领路的小画眉忽然停下来,炮弹似的冲了出去,在二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前,它身形倏然消失不见,牧浔眼前的空间扭曲模糊了一瞬间,下一秒——
小画眉叼着什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次牧浔没给它绑上精神力丝带,眼睁睁地看着它扑腾着翅膀来个了大变活鸟,小画眉将口中的东西放在二人面前的石头上,用一只小爪子按着,牧浔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一只白色的蛆虫。
小鸟昂首挺胸,一副需要表扬的模样,首领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它求夸的小表情,但另外一只手很快在它弓起的背脊上抚了抚。
云砚泽的眼睛还追着牧浔,口中却诚恳地对它道:“做得好。”
它很快被新朋友哄好,先是用小脑袋挤了挤云砚泽的手指,才跟着他一起看向被黑色精神力丝吊在半空的虫子。
“和之前我们发现的很像,”牧浔说,“应该是同一种没错。”
不等他们讨论出结果,手腕上的终端响起,安月遥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带着几分急切:“浔哥,基地感染的大家出现了别的情况!”
她语速飞快:“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的,部分感染较轻的人似乎慢慢开始痊愈了,但感染程度较重的,病情发展也快了好几倍。”
一旁的布兰接过通讯,对牧浔道:“他们死亡的速度加快了。”
首领神色一凛,追问道:“另外两个星球呢?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吗?”
这个安月遥也验证过了:“没有!只有陨焰这样,其他星球的发病速度还和先前一样,会不会是因为那条蛇的缘故?”
如果说陨焰星和其他星球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就只有他们刚刚在这里伤及了母蛇。
但是青鬼蛇的受伤……
又怎么会导致远在千里之外病人的毒发速度加快呢?
一旁听完他们完整通话的云砚泽不急不缓:“如果我的猜想没有出错,这些蛆虫……或许是青鬼蛇的‘食物’。”
“食物?”布兰愣了下,“你的意思是……”
他们确实思考过为什么青鬼蛇要通过虫卵散播毒性,但时间紧急,还没来得及对那些白色小虫多加研究,一行人就踏上了讨伐异兽的路程。
牧浔:“所以,母蛇受伤的时候,催化了虫卵的孵化,也召集了所有孵出的蛆虫回——”
话音未落,他迅速拉了云砚泽一把。
与他同时动作的还有安静待在石头上的小画眉,小鸟身形一闪,迅速出现在云砚泽后方,咬住一只飞向云砚泽的小虫子。
它吧唧着嘴,把送上门的食物吞进肚子里。
二人回过身,那些细小的、肉眼难以捕捉的白色线虫在他们谈话间变得更多了,不需要再盯着四处寻找,便随处可见它们的踪影。
牧浔把通讯挂断,一手捞了云砚泽,一手把眼巴巴想要大吃一顿的小画眉捉了回来。
他们的体温透过薄薄一层防护服相贴,牧浔低声询问:“这些虫卵能够治愈它的伤势?还是能够给它补充能量?”
云砚泽眉心轻拢:“可能两者都有,帝国在培养异兽的时候,会针对性地对他们进行喂养。”
牧浔:“我们跟着它。”
他把手里的小画眉放开,告诫了跃跃欲试的小鸟几句,小画眉才收了想要停下来饱餐一顿的心,兢兢业业地跟上虫潮,给他们带路。
牧浔松开云砚泽,没走两步,又向他伸出手。
云砚泽没有犹豫,将手放入他的掌心,牧浔的手心温热,带着独属于他的体温,拉着云砚泽向前跑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云砚泽盯着眼前的身影,思绪骤然凌乱了一瞬。
刚才回握住牧浔……
仅仅是因为下意识的习惯而已。
帝星军校时常要进行大大小小的军事演练,有时候是对付异兽,有时候是对付军队里的前辈,但无一例外的是,他和牧浔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尽管有时候会起了争执,会因为意见相左大打出手,但他们在报名表上的名字,永远会出现在同一个队伍里。
在某些演练中,他们也会被各种情况撵得四散奔逃,但如果说现在和以前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那就是二人紧紧交握的手。
宽大的斗篷下摆飞扬,在沉闷的空气中划过两道黑色的弧线,小画眉速度很快,深入石林之后,他们脚下的路却开始变得难走起来。
嶙峋的石林变得更加密集,在阳光之下,投落一片扭曲的怪诞阴影,空气中除却石林原本的气味,还沾染上一丝血腥的甜腻。
云砚泽猛地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牧浔往地上看去。
巨蛇蜿蜒而过的痕迹开始变得明朗,上将用鞋尖碾了一下脚下的土地,简短道:“没过多久。”
他们已经在怪石丛生的林地里快速穿行了好一段时间,面前追着虫潮跑的小画眉慢慢停下,飞回到牧浔面前,急切地在原地扑腾打转。
“唧唧!”
牧浔看着眼前的小陀螺,问道:“你找不到它们了?”
小画眉点头如捣蒜,这里的气味太过浓郁,落满一地的粉石灰的确很好掩盖气息,同样的,也很容易就能看出巨蛇经过的痕迹。
牧浔用一根黑色的精神力丝线牵住了它的一边爪子,又把掌心里紧紧握住的另一只手拉到自己面前。
他垂下眉眼,在云砚泽套着防护服的手腕上绑了一个小蝴蝶结:“一会你带着它一起藏好。”
云砚泽挑眉看看手腕上的蝴蝶结,终于问出当初没有出口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
牧浔眨眨眼睛,装作听不懂他在问什么:“有吗?”
“大概是因为——”他唇边牵动一抹笑意,“很适合你。”
“?”
云砚泽沉默了,小画眉已经停在了他肩头,牧浔和他追着蛇身的痕迹找去,越靠近蛇体,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白色小虫就越来越多。
“滴滴!”
二人连接的耳麦响起生物仪的提示音,云砚泽迅速伏低身体,简单和牧浔打了一个手势后,借着岩体和他分散开来。
他脚步轻盈迅捷,牧浔目送他猫着身体离开,后知后觉心脏的跳动中还含了几分难以言表的雀跃——
分别数年后,他们终于拥有再度并肩作战的机会。
两人默契地分开,各自找好掩体,不远处就是被高耸矿石怀抱的一个“天然石碗”,“碗底”中央,赫然盘踞着一条巨大的、青黑色的蛇。
地面上汇聚而来的白色虫潮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巨蛇张开的口器,像是一道会蠕动的惨白色瀑布,牧浔嫌恶地皱了下眉心,就听耳机里被轻轻叩响了一声。
云砚泽已经准备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同样在耳麦上轻敲了一下。
巨蛇的腹部因为吞入蛆虫而鼓胀,在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什么砸中了它的后脑。
青鬼蛇停下进食的动作,迅速直起身来。
竖瞳死死盯住石块砸来的方位,尽管那里什么也没有,它还是停下了吞咽的行为,被召集而来又无处可去的虫潮在它身边焦躁地蠕动,粗壮的尾部立起来,一尾巴拍散了蜂拥而上的虫群。
它咧开毒牙,在身后破空声出现的一瞬间,张嘴狠狠咬碎了袭击者——另外一块石头。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黑色的长枪自它身后钉下,突然出现的黑洞像是无底洞一般,拖拽着它的尾巴下落。
虫潮也窸窸窣窣地落入黑洞中,青鬼蛇尖声咆哮,疯狂扭动着身躯挣扎,青黑色的毒雾蔓延开来,瞬间将围绕着它的虫群毒死一片。
在巨响中,云砚泽的声音仍然冷静,在耳麦里利落地响起:“七寸旧伤,左十二度。”
“收到。”
指令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强大的精神力场如同巨网一般覆盖而下,黑色机甲以手为刃,一刀斩断了青鬼蛇的尾巴。
断尾落入黑洞中,在巨蛇尖利的啸声中,另外一道身影自石林后疾掠而出,黑色精神力随之凝聚成刃,径直灌入了早先被黑渊刺穿的旧伤中。
青鬼蛇吃痛惨叫,巨大的头颅甩动过来,牧浔不躲不避,借着滑步的姿势拧转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劲弓,第二次攻向巨蛇的死穴。
但大概是死亡的威胁近在眼前,青鬼蛇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它挣脱了精神力网的束缚,猛地转头就要咬向牧浔,千钧一发之际,震晃了一瞬的精神力网被银白色的精神力加固,在它还没有反应过来前,黑色的精神力彻底贯穿了它的七寸。
而这一次,它没有了再逃生的机会。
青鬼蛇奄奄一息地趴在地面,生机缓慢地从它体内流失,停在蛇背上的首领跳下地面,震耳欲聋的心脏声外,是一道平静的反问。
云砚泽轻飘飘地复述了他先前的话:“没有我,你一个人也能行?”
牧浔:“……”
他就说这人记仇得很吧!
第80章 暴露
捕蛇成功的第三天,赛尼尔成功研制出抗毒血清。
尽管他们已经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出了应对,流言的传播还是让不少星民人心惶惶,在星网上七嘴八舌猜测着下一波投毒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会议室里,安第斯不解道:“那些余党这么干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调虎离山,这些天也没有其他情况出现,”他蹙眉思索,“如果只是单纯地想通过屠戮平民,在星网上制造恐慌……”
“用投毒的方式是不是太迂回了点?”
由于黑蛛介入及时,三个星球的伤亡都控制在了最小数,这么一通下来,不仅没能成功制造混乱,还把民众心里的黑蛛地位给抬高不少。
一旁的安月遥接口:“可能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能耐,要是我们没有及时捉到那条蛇,或者赛尼尔没能及时制出解药,造成的后果可比现在严重多了。”
“……也是,如果这次我们有哪一步走错了,说不定会引起更大的慌乱。”
星民们只知道奥利斯家族的余党们四处潜逃,却不知道他们手上还握有一支异兽大军。
就连黑蛛对外公布的调查结果也是余党蓄意投毒,这样已经引起了巨大慌乱,可想而知,如果他们解决得不够及时——
这次事件十有八九还会动摇黑蛛的统治。
一旁的云砚泽一言不发,等到前来汇报的两兄妹离开,牧浔才将桌底下和他交握的手分开,捏着他的指尖晃了晃。
云砚泽心不在焉地任他作乱,牧浔看向他:“你觉得我们分析的不对?”
“……不是,”上将轻蹙了眉,虽然否认了他的话,面上的凝重却半分未减,“我只是觉得没这么简单。”
如今的结果,真的是帝国想要的么?
知道他比自己更了解帝国,牧浔也没催促,银色的发丝垂落一缕在耳边,被首领捉住,挽回耳后去。
云砚泽这才后知后觉地回神,他抿了下唇:“……我暂时也想不出来。”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没什么好事。
牧浔捏了下他的耳垂,垂了一双红眸:“那就不想了。”
“与其在这里揣摩帝国想要做什么,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他说,“安第斯那边的地址已经破译出来了,而且……我们还有你呢。”
如今余党在暗他们在明,拥有超乎预料的两张牌,或许就是他们一举击溃余党的关键。
根据密讯解出的地址在距离帝星并不遥远的一个小星球,让牧浔多少有些在意的是,它距离洛地蓝星非常的近。
近到它们之间的跃迁距离不会超过十分钟,近到洛地蓝星早在十数年前就和这枚小星球拥有了合作关系。
云砚泽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们藏身的地方,不要冲动。”
牧浔应了声好。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他们没有贸然动作,前去打探情报的利乌斯今天一早就踏上了飞艇,会议室里因着这一句话沉默下来,首领目光放空,只下意识抓着他的手把玩。
云砚泽在仅能听见他们二人呼吸声的寂静中,不动声色地偷瞄向牧浔。
在他昏迷的这些天里……
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最坏的情况,牧浔已经知道了“老师”的身份。
……再往坏了想,说不定还知道了云砚泽想要瞒住他的身世。
毕竟在云砚泽离开黑蛛基地前,黑蛛就成功抓捕了帝国的二皇子,谁知道老皇帝有没有把牧浔的身份泄露出去,这二皇子又有没有把真相告诉牧浔?
该死的。
云砚泽皱了一下眉心。
如果当时牧浔几人没有陷入困境,需要他强行驱动精神力去驾驶白鹰,他本来是想把最后的这次机会……
用来对付帝国的。
他会亲自杀死所有知道秘密的人,然后在毒发前,让他们为自己陪葬。
只要能够忍耐电击的疼痛,在生命的倒计时里,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这样的话,不仅能够顺利铲除最后的威胁,还能让牧浔顺利登上皇位,过上焕然一新的生活。
他的计划……
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来着?
……哦,云砚泽想起来了,是从牧浔把他脖子上的约束环摘了,又示弱一般让他心软,让他做出了最后时间留在牧浔身边的自私决定。
说到底……
其实还是自己放不下。
云砚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缓缓阖眼。
如果自己没有贪恋许久未曾感受过的这份温暖,如果不是他担心过度,把使用精神力的时间提前,如果在醒来后能够明确一点拒绝牧浔……
“在想什么?”
眼皮忽然覆上一道温暖的触感,云砚泽顿了下,没有睁开眼,只淡声答道:“想首领接受我是不是太快了。”
牧浔默不作声盯了他一会,等到云砚泽没忍住要往他的方向看来,才慢吞吞道:“你先亲我的。”
“……”这云砚泽反驳不了,“你也亲回来了。”
牧浔:“那不就得了。”
这显然没法说服云砚泽,他睁开那双没了伪装的蓝眸,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看向牧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首领盖在他眼皮上的掌心移走:“你呢?你就没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
在二人都不太诚实的情况下,这话题已经聊不下去了,云砚泽其实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
万一牧浔不知道呢?
他要怎么接受杀害自己父母和师长的人正是自己的生父,又要怎么接受洛斯费尽心思筹备了这么久,只是需要这个所谓的儿子成为实验体的事?
……算了,还是先找机会去二皇子那里问问吧。
云砚泽就这样把嘴边的话重新吞了下去,这两天他们已经回到了帝星,在投毒的危机解除后,星网上再一次响起了期待牧浔加冕的声音。
尽管黑蛛一再声明相关事宜要等到处理完余党再做打算,但民众的期许还是有如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们身上。
云砚泽跳过了上一个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进皇宫里去?”
牧浔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云砚泽:“……那个小姑娘和我说的。”
好像自从在荒星上救了对方一命开始,她就对自己热情了许多,上一次住院探视的时候还和他碎碎念过一嘴皇宫的事情,但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很快刹住,云砚泽也贴心地没有过问。
牧浔:“……”
他沉默片刻,要搬进皇宫这事确实是他一早和安月遥提过的,只是……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云砚泽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和洛斯之间的联系。
更别说从云砚泽出事以后,这一切就被他抛在脑后,再没有想起过。
“……再说吧。”
最后,他也只是含糊地答道。
/
等到牧浔再次前往陨焰,云砚泽终于拥有独自留在基地的机会。
他本来以为牧浔多少会问两句,又或者担心他再一次叛敌资敌,但首领对他出乎意料地放心,不仅把能够自由出入机密地点的身份卡给了他,还叮嘱他注意身体多加休息。
云砚泽怀着满腔疑惑,目送牧浔离开了帝星。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身份卡,牧浔给他的是自己的身份牌,首领拍照的时候显然没怎么用心,随便找了张能看清脸的就贴了上去。
于是照片里的牧浔一脸不耐,隐隐还显出几分被抓拍的茫然。
上将盯了那上面的牧浔几秒,才将身份卡放回衣兜里,往关押着二皇子的地牢走去,正午的阳光洒落在他兜帽上,在路过训练场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鬼使神差的,在离开几步后,他停下往身后看了一眼。
视线定格。
见他突然转身,那人似乎吓了一大跳,赶忙往阴影中躲,但上将已经更快一步叫出了他的名字:
“尤安。”
云砚泽面无表情道:“……过来。”
完了完了。
尤安耷拉着一张脸,慢腾腾地从训练场门口往外挪,他甚至没敢抬头看云砚泽的眼睛,在和云砚泽只有几步之遥时,声如蚊呐道:“那个……首领不在吗?”
兜帽之下的银发男人平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答他的话,抬腿就走。
尤安深吸一口气,小跑着跟上他的背影。
“我……那个……”他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对不起,上将,我就是……”
他还没想好怎么和云砚泽解释自己失约的事,就听熟悉的声音毫无波澜地问:“是牧浔让你保密的?”
尤安“呃”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个“对”字。
他似乎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很轻的冷笑声,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犹豫半晌,还是豁出去,向云砚泽用力一鞠躬:“都是我的错,上将,对不起!”
他这气沉丹田的一句终于把云砚泽的脚步拖住,云砚泽回过头看他,就见他眼一闭,心一横地开口:“和黑蛛没关系,是我主动回来帝星的!”
“我……我……”他咬咬牙,“我没办法看您这样死去,所以我把真相告诉了牧首领……”
“您让我保管的东西,我也交给了他。”
尤安说:“我知道我背叛了您的信任,也并不打算奢求您的原谅……我就是……我就是没忍住,我想来看看您……”
想来看看……还活着的云砚泽。
牧浔的确给了他进出黑蛛的权限不假,却也叮嘱他暂时不要让云砚泽发现。
结果他不仅没守住和上将的约定,连黑蛛首领拜托他的事也没做到,尤安抽了抽发酸的鼻子,就听一直没有开口的上将浅浅叹了口气。
云砚泽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和我说说吧,你都告诉了他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