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怎么没写明灯的事情?段之缙把信息来回翻了翻,又在信封里一掏才发现还落了一张,上边只一句话,“明灯尚且年幼,很多人情世故并不清楚,也是无心之失,且奴奴也原谅了他,也没必要再追究。”
段之缙默默无语。
六岁的小孩儿的确不通人情世故,可他总该知道什么样的话会叫自己的弟弟伤心。
还有绥王,他们如何知道绥王原谅了自己的三哥?若是直接问的,那绥王心里再讨厌,也只能说原谅了三哥。
至于心中如何想?恐怕大人们只想见自己想见的一面,听不得孩子的真心话。
段之缙没有在回信中说这些,只写绥王出家与自己无半文钱的关系,与其找自己的不是,不如去找找大法师的缘由,他跟绥王讲了些什么叫小王爷一心向佛。
又特意给绥王写了一些话,告诉他若要行诸善事,出家为僧、念经诵佛只是小善,真正的大善是以身入世,否则佛菩萨何苦转世投胎、历劫受险呢?
因皇帝的心思,大抵是想要绥王平安长大,最好能入朝理政,因而又写道:“且日后殿下长成,入朝理事,助陛下改革弊政才是真正地救万民于水火。臣在西南摊丁入亩,土豪乡绅屡屡以阴谋诡计违抗政令,但臣借力打力,将从其中为佃户购得八千亩水田,让三百余户人家从此吃饱穿暖,岂不比念佛诵经行善事多……”
“又云,百善孝为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也。殿下毅然断发,向佛之心可明,只是弃父母亲于不顾,另其心毁神伤,恐非佛家所言之善……”
段之缙洒洒洋洋写了一大摞纸出来,又因本朝茶叶一向官营,这一带新辟茶山却还没有着落,恳请陛下官商合营,各参其股各收其利。厚厚一封书信寄给方叙墨,又托方叙墨呈给陛下,让陛下决定要不要给绥王看。
等这一封信被展开阅览时,皇帝瞧他说摊丁入亩是行善,忽而一笑。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在行善吗?
不过其所作所为,的确是行善了。
纪禅想想贺子成的奏折,将其从奏折堆里抽了出来,在上边写“知道了”。
这便是同意贺子成所请的意思。
皇帝又拿着信看了一遍,叫人把短毛小绥王领来乾清宫。
不知念佛是真的有用还是巧合,皇上也觉得奴奴脸上之病气弱了些。
苏橙上去欲抱,被小王爷推开,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贫僧自己走即可。”
苏橙无措地看一眼皇上,被挥手叫退下。
小王爷的头发是自己在被窝里悄悄剪的,剪得很短,但因为看不见,总是有些地方长有些地方短,像是狗啃过的。
他上前来也不跪,仍是双手合十跟陛下道:“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圣上。”
纪禅又气又笑,又可怜这个古怪的小儿子。
登基之后非没有幼子降生,但正如先帝有甚爱之子和不甚爱之子,皇帝也有。
若说皇帝寄希望于三皇子能成大事,取太子而代之,他对小绥王却全是一番父子亲情,爱之又爱,慎之又慎。
结果这样供着爱着,却被两三人之三两语说动,要弃父母而离家,怎不叫做父亲的伤心。
他也是熟通佛经之人,双手合十对着自己的儿子念一声“阿弥陀佛”,将桌上之信递给绥王看,“法师,这是南岺总督段之缙的书信,是劝你不要出家的。若看后还执意要入空门,朕便将京外西山行宫改为佛寺供奉你。”
绥王拿过比他头还大的信纸阅览。
他开蒙最晚,倒和三皇子一般聪明,又比其刻苦,有些句子虽不知出处,但见其句知其意,除一二处需要请教“施主”之外,读信十分流畅,更叫皇帝舍不得。
绥王阅完,觉得甚有道理,可于他而言,入朝似乎太晚,要等到十六岁,但出家行小善却能立时开始。
皇帝摸摸刺乎乎的小脑袋,愁道:“小小年纪倒看得开,不知你是如何想的。方叙墨说得对,你虽小病不断,大病却基本没有,料想虽身子虚弱些,但磕磕绊绊地也能长大。”
“朕在宫中为你辟一佛堂出来,其余的时候跟着你的哥哥弟弟们照常读书,到他们练骑射的时候你去礼佛。这样两全其美,你觉得呢?”
绥王终于答应下来,皇帝才把他抱坐到腿上,寻思着打他一下,可打哪都舍不得,最后反过来儿子的掌心,用朱笔的笔杆一敲,全做惩戒。
“你啊你,闹这么一遭,除了父母为你伤心,还有谁是为了你好?日后如何安排都要听父皇的才是,不要叫人蒙骗了去。”
皇帝殷切叮嘱,小绥王却在心里默默腹诽。
还有他的太子哥哥也为他伤心了,甚至来看着他流眼泪。
真是时移世易,如今同胎所生的哥哥和比不得差了二十来岁的哥哥了。
这一场风波过去,在皇帝心中段之缙算是功过相抵无功无过,只下旨吩咐他行事不要太过张扬,摊丁入亩本就是违背祖制,最好能照律行事不要再生事端。
至于茶山一事,因段之缙在信中说尽了官商合办的好处,再加上内务府官办的确弊端无穷,便想如他所言试上一试,若是不行则立派官员接手。
段之缙接到圣旨大喜过望,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跟地主、商人们招投资了,不过现在尚且不是时候,得等着地主一计又一计,计计走不通的时候才好发出消息。
因而贺子成的借款一到,段之缙立刻安排地方官府放贷。
农户们原本还略有迟疑,怕上过东家们的当,再上官府的当,但官府竟与他们立契,利钱就那么一点儿还能用粮食抵,想着这一任总督上来后日子轻松不少,便有几个大胆的去借钱,官府的银子一出借,他们立刻去还钱,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反正都还了。
县衙也是着急得慌,只要还了钱,立刻告知双方钱货两讫,从此之后土地归买方所有,与卖方再无瓜葛。
现在没了人丁钱,朝廷的债好还,东家的债可不好还啊!
短短十几日,农户们一窝蜂地来借钱买地,原本实为租赁的契书真成了买卖。
八千亩良田,虽然从卖价上他们没吃亏,但整整八千亩,祖宗的基业,八分之一还多的土地全没了……
三家和其他零星的小家族都停止了出卖土地的举动,孟、徐两人又聚在一起,何家没来全因此次损失过大,他又是新任族长,着急给族内一个解释。
徐思寿愁得头发愈发稀疏,最后气道:“大不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今年的地停种,看他们要怎么办!”
孟庭璋觑他一眼,“你真是口不择言了,今年无天灾无人祸,税赋正常缴纳,三钱的田赋和不定的人丁钱,你还得一文不少地缴上。不种地只会扩大损失,于家无益啊。办法总会有的,大不了等着这一批契书期限到了,咱们把地租银拔高,叫佃户们替咱们分担分担。”
千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上边加赋,转移到下边去,反正中间的地主乡绅吃不了亏。
徐思寿算了算剩余的年限,最后也认了命,“也是,总不能真的抗赋,就先这样吧。”
只是他们想得好,紧跟着衙门出了新令,凡一切租赁、买卖土地之契文,其佃租、售价及利息悉报于当地县衙,禁绝过低与过高之价,准与不准由衙门裁决。
这就堵死了所有的路,地不能卖也不想卖,银不想交却不能不交。
等到第二茬粮食收割,只这三府就缴上来将近十二万两白银,几乎是两省的人丁钱。
正在段之缙准备再开两府而乡绅们想尽办法的时候,天赐下了一个绝好的借口,在南部边境处出现了猛虎伤人的噩耗,且受害的范围越来越大,自最南边
直向内陆,短短月余就有三十余人遇害,平均一日就是一人。
官府多次派人进山清扫,却从未见过那虎的真身若不是有脚印和被吃完的尸身能印证,定然会被传成恶鬼伤人。
恐慌一直持续到十月底,那从未现过真身的虎已经成为了天罚。
摊丁入亩是乱政,所以天降神君警示世人。
谣言伴随着不断出现的伤亡消息,快马加鞭地赶往京城,官员们心照不宣纷纷上疏参劾段之缙乱政虐民,甚至出现了叫皇帝下罪己诏的言论。
乾清宫内,皇帝呆坐在案前,忽而手一扬将题本、奏折全都打落在地,吕太清哆嗦一下也不敢吱声,只蒙着头捡折子放回案上。
皇帝一摆手又全推下去,“全是些没用的废话!扔废纸篓里去!”
吕太清缩一缩脖子,也不敢照办。
长乐王抱着绥王进来,打眼儿一看殿内一片狼藉,便知皇帝是因为上午听政时议的事情气不顺。
也是,哪个皇帝听见罪己诏这三个字能气顺?
南边摊丁入亩又刚尝着一点儿甜头,你叫他怎么能停下手?
长乐王把绥王放地上,拍拍他单薄的身子吩咐道:“去给你父皇捡起来。”
绥王颠颠地跑过去,蹲着捡起了折子踮着脚放到案上,又歪着脑袋看皇帝,问道:“父皇,你怎么了?”
皇帝不知如何说,长乐王回道:“有一个地方出现了猛虎伤人,陛下不知怎么办才好。”
“既然有猛虎伤人,那把老虎打死不就得了?”
“可现在有人说,是皇上为政有过失,上天才降下灾祸来警示皇上。”
所谓天人感应,便是如此。
绥王却道:“这是谁说的?有谁听见天这样说了?为什么不说是别的人做了恶事让天降下灾祸?而且倘若是父皇为政有过失,怎么不叫父皇受罚,反而叫百姓被杀?这天未免太坏!”
长乐王听着乐,皇帝只嫌这小儿子读书不全,不晓得天人感应的道理,长乐王奏道:“绥王说得不无道理,这次虎灾本就与陛下无关,杀了就是,是朝臣小题大做闹出什么上天警示。若是真下罪己诏反而有损陛下的声望,下旨催着段之缙杀虎即可。再者,朝中借题发挥的风气也该治一治。”
第122章 122皇帝听着眼睛一眯,“对,……
皇帝听着眼睛一眯,“对,你说得对,他们这种诽谤国政的风气的确该止一止,很该叫朝臣一块儿看看这封信,叫他们也明白明白。”
“说起风气一事,纪明与俞石明在四平街争路的事情,他的侍卫、奴才有没有和你说?”
长乐王赶紧跪下请罪:“一回家就报给臣知晓了,是臣之过,没有管教好世子。”
皇帝任他跪着,也实在是气得头昏。
自立朝以来总经五帝,莫说是宗亲世子,哪怕是皇子也没有敢与尚书在大街上争路的!
何况也不是争路,俞石明的马车早已让开,这个畜牲还硬是怼着人家撞,再叫人给他让路!
“你那个好世子!大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哪一个不是朝堂里叫得上号的?他才十二岁就敢大庭广众之下拔剑,把人家的马夫给杀了!你若不想要世子这个恩典朕就给你撤了!”
因定了降等袭爵的规矩,皇帝一口气废了所有的世子,此后世子更有一层含义,为世子者被默认这一代不降等袭爵,是莫大的恩典。
结果纪明身为宗藩之中唯一的世子竟敢当街杀人,把皇帝的脸面置于何地?
“朕早就说过纪明性子不定不宜册立为世子,煜儿才是最好的人选,可你非要给这个畜牲加恩……唉,叫朕怎么说你。”
他怒了没多长时间,见长乐王在下边抹起了眼泪,绥王也有些受惊地瞪大眼睛,语气又和缓下来,叫苏橙把绥王抱走,又跟长乐王提议:“这一回给你换成煜儿吧。”
长乐王捧着帕子擦眼泪,求道:“世子到底年幼,千错万错都是臣教导不善的错,望陛下念他是初犯不要废了他,臣将他圈禁在家中定不会再生事端。”
“朕就不明白了!他非嫡非长有什么好的?偏叫你歪了心思地宠爱他!”
长乐王回道:“世子五年前丧了母妃,皇上的恩典将他抱到潜邸抚养,惠慈眷顾一如臣年幼之时。臣母妃为罪臣之女,皇考虽无牵连之意但母妃有愧疚之心,自缢身亡。臣见弃于皇考,若非陛下扶持哪有今日?臣望世子,正如陛下望臣,总不忍心他吃苦受罪……”
先帝嫔妃之事并不如他话中所言,只是事涉先帝他只能避讳一些。
当时外祖获罪、母妃失宠,后宫是倾轧之所日子怎么会好过?当时四哥刚丧了第一子,如今的东宫太后,当时的皇后娘娘伤心欲绝,根本不管后宫之事。
母妃脾气烈,不会苟且偷生,且外祖之罪尚有疑点,她就想以此种方式叫陛下重查案件。
结果她猜错了,她万万想不到一个好面子的皇帝是如何无情。
而一个小孩儿,没了母妃庇佑又如何活得下来?
幸得西宫太后怜惜他,把他养在身边寥作慰藉,也幸得皇考与他还有几分父子亲情在,虽不管不顾,倒也没有刻意作践。
十四岁嫡妃进门,没过两年就染上疾病去世,此后皇考也未管他,十余年未有嫡妃,家中一应事务都是侧妃打理,与他同甘共苦多年,唯留有一子,叫他如何割舍?
此时不断提起往日之事,也是为叫皇帝怜惜。
谁知皇帝冷嗤一声,“朕抚育过的孩子多了,太子也是朕身边长大的,礼王、和王的小哥儿也在宫里养育,他们可都没封世子,朕也从未因情废法。”
“且他在朕跟前也不过一年,煜儿在朕身边足有五年,惠爱眷顾非你的王世子可比,若要这样论,该给煜儿封世子才对。”
长乐王见他不为所动,只低着头不说话,想着实在不行就去求母后,皇帝却觉得没意思起来,到底松了口,“这回儿是马夫也就算了,把他圈禁在家中以示惩戒,倘若再有下次就废了他世子的称号。”
长乐王这才露出了笑模样谢恩,皇帝又问:“一直叫你管着尚书房,方叙墨荐上来的席翱怎么样?能教得了奴奴吗?”
“席翱本就是进士出身,教导奴奴绰绰有余,他还真有两把刷子,上来就给了奴奴下马威,把他前些日子闹出家的事儿好好说了一通,臣瞧着小王爷真是知错了。”
“他的学问也是好的,臣带着小王爷来的时候问了点儿诗书,句句都答在点儿上,比他早启蒙的兄弟也是不差。”
皇帝这才展颜一笑,“那方叙墨此次还算有功。”他吩咐人给方叙墨带些赏赐去,自己从案边的抽屉中取出一个黑漆描金小匣,从其中捻了一颗丹药入口,囫囵吞了。
长乐王担忧道:“陛下用药也太频繁了,总是些对身子不好的东西,少用为妙。”
“西北的阿速勒往穹迦逃窜还没堵住,西南改土归流刚成摊丁入亩又受阻,东南和外夷的贸易、东北开荒的事宜,朝堂上这些事儿不处理完朕怎么睡得着觉?”
“还得管着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当街杀人的,闹着要出家的,偏爱儿子的……但凡叫朕少操点心,也不至于用这么多丹药。”
长乐王赶紧请罪,皇帝摆摆手叫他退下,出了乾清宫的大门郑楒琅赶紧迎上来,问道:“王爷,陛下可问咱们世子的事情了?”
“能不问吗?这个杀才,造下这么大的业障,他怎么敢的?”
嘴上抱怨两句,可要是不心疼他又何至于苦苦哀求?自己给自己找了借口,“估计是有孝心,知道父亲和俞石明闹了矛盾,是打算着给本王出气,但他这法子太蠢,这回儿得圈禁了。”
郑楒琅听着狠狠松下一口气,可算是圈了起来,虽说在家中圈禁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享福,但能叫他不出去闯祸也好,自己身为王府的长史,这几天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看着还有些庆幸的长乐王,他犹疑
道:“世子这样只会损了王爷的名声,何不为小公子改封?这样也能叫世子警醒起来,好歹保全他。”
长乐王瞪他一眼,“小过而已,你说什么改封的话,以后少打这些算盘。跟本王一块儿去内阁,把给西南的旨意发下去。”
在这份旨意到南诏之前,段之缙已经在当地招募有名的猎人,和军队在案发的地区组织围山,但这虎比人还精明,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多呆,狩猎完一处后立刻前往下一个地方,只留下未吃完的尸骨。
山里密密麻麻全是土兵,段之缙带着克勤和其余的几个猎人、仵作检查尸身,惊讶地发现那具男尸虽被开膛破肚,但并没有被虎吃掉什么,肢体乃至五脏六腑全然完整。
仵作搜寻一番,禀报道:“大人,受害者是被一口咬断了脖子,拖行上山的,看他的指甲和身体的状态,上山后还没有咽气,是血尽而死。他身上少的肉是狐狸一类小型的野兽吞食造成,并非是虎。”
段之缙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饿,为什么要冒风险捕食人类。
克勤看了几眼,背着重弓沿着男子被拖行的痕迹看,而后神情凝重道:“这畜牲得赶紧抓住,它虽没吃肉,却把血都喝了!”
克勤是杀死沙那的人,现如今在汉学堂里学汉文汉书,又被训练着弓马骑射,加上天生神力又从小在林地里穿梭,乌蒙的暂任县令便特意送了他来。
段之缙上去看,果然是这样。
那虎是一口咬断了人的脖子,按理说血液定然会四溅喷洒,但这一路上血迹甚少,且开膛破肚之后周围草地上的血液也很少,应当是被舔干净了。
它是很擅长隐藏踪迹的,大家搜寻了半日,才找到零星的脚印,足有瓷盘那么大,跟着的猎户都吓了一跳。
“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老虎……”
“到现在也没见过真身,该不会真是天罚吧……”
“好了!”段之缙打断他们,“这么多尸首怎么可能是天罚?赶紧处理了才是真的。你们都是熟练的老猎手了,有什么头绪没有?”
猎户们不说话,远处的克勤突然招手喊道:“在这儿!”
段之缙急忙带人过去,老虎泥泞的脚印浮现出来。
克勤手往东南一指,“是往那个方向去了,要不要跟?”
很快有猎户打起了退堂鼓:“这身子都冷透了,即便真是老虎也该走远了,我们跟不上。”
一个老猎人反对道:“去看看吧,小老儿在山里这么多年,大概能猜出来它的去向。”
段之缙便叫老猎户在前边带路。
只前边七八个脚印还很清晰,后边就变得遮遮掩掩难以寻找了起来,大家费力地前进,却被一条河流阻住了去路。
大河滚滚向东,一切踪迹消失不见。
老猎户说:“过河,它应该是往对岸去了。”
“这河可不慢,你如何知道它会过河?”
老猎户回头睨了一眼说话的年轻人,“你怕河水,它那个块头可不怕,且虎本就擅长游泳,定然是去了河对岸。”
大家又看向段之缙,段之缙想了想,立刻叫人放船渡河,正当他要上船的时候,当地的知府和县令带着人气喘吁吁地上来。
“不是叫你们在下边安抚百姓吗?”
“不好了,本地的百姓在衙门门口请神祭神,那神棍说是摊丁入亩悖反天道,所以天降灾祸,现在已经闹起来了!”
“这是谁跟他们说的!”哪方的神仙降灾如此精准到位,直接点出来了摊丁入亩来?
还不等知府说,段之缙也反应了过来,谁受害最大就是谁策划的呗。
该死的……
知府着急求道:“大人赶紧去处理处理吧,下官等实在没招儿了!”
那虎也许就在河对岸,可山下却是实打实的闹事者,段之缙思来想去,一咬牙道:“去跟他们说明白聚众哄闹、诽谤朝廷是什么罪过。”而后转头带着大家上船,下令道:“过河!”
第123章 123一行人陆陆续续过了河,果……
一行人陆陆续续过了河,果然在河对岸发现了盘大的老虎脚印,密集分布于一处而后突然消失。
段之缙回头看看老猎户,老猎户四处搜寻一番胸有成竹道:“必是往东去了。”
“你如何得知的?”
“大人,这地方能在山上行走的只有一处,它渡过河之后必不会再渡河,另两个方向有下山的道路,但会直接到村庄。老虎是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进村落捕猎的。”
段之缙看着那密集分布于一处的老虎脚印,最后散落的那些也的确指向东方,应当是往东边去了。
但他心里总有一丝消解不掉的不安,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一行人往东边的密林处搜寻,在他们身后的树丛中,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盯着,见人走远后一跃而出。
它的皮毛湿漉漉,紧贴着肉,浑身肌肉虬结,行动间肌肉一起一伏,极为狰狞。
老虎脚步悠闲地往河边走去,尾巴在身后一扫一扫,将脚印清除,最后款款步入河中,向着来处去了。
山路对于有手有脚的人自然是不好走,但对于虎却是如履平地。
它从水中出来,沿着山路飞跃而下,一丝声响也没有地走到河边。
大家都坚信着,只要不上山老虎就不会下山,因为它不敢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捕猎。
且这虎的习性也被琢磨得差不多,它不会连续在同一个地方杀人,因而河边是浣衣的妇女,成群的小孩儿在这里戏水。
通黄带黑纹的皮毛掩藏在密林中,安静地观察着,等着太阳渐渐下山,浣衣的人少了,它的肚皮也饿了才悠闲地走出,步履款款地出现在十几个人面前。
如一个屠户,在自己的羊群中细致地挑选,它甚至狡黠地等候着,一直到人反应过来,惊声尖叫四散奔逃才不紧不慢地追赶,将最后的那个人扑倒在地。
嘎嘣一声,头颅半吊着,一副身体又被拖上山,在树旁,一个被吓呆了的,自始至终没能动的女孩儿瞬间跌坐在地。
这头巨大的虎终于露出了真身。
……
猛虎下山吃人的事情在当地掀起了巨大的骚乱,那可怖的虎身已经超出了人的认知范围,尤其是上山围剿的军队和猎户明明追着它往东边去了,它却又出现在了当地。
人不能想象动物的狡黠,因为动物一直是他们捕杀的对象,而所有在人理解范围之外的都被民众赋予神格,被老虎侵扰过的地方不顾官府的反对,建起了虎神庙,每日祭祀甚至准备贡献童男童女,以平息虎神的愤怒。
同时,摊丁入亩引来灾祸的传言甚嚣尘上。
段之缙焦头烂额,一边叫当地的衙门强行破拆邪神庙宇安抚百姓,一边加紧追踪。
这虎却精得脱离了动物的范畴,凡人以牛羊犬马设下的陷阱它就会远远避开,甚至有一次被庞大的开膛破肚的马身吸引忍不住凑
上前,就在克勤张弓搭弦之际鼻头耸动一番,又一个大跳消失不见,只留匆忙射出去的重箭击穿了石头。
皇帝的圣旨到来时,段之缙仍被那虎耍得团团转,山连着山,围山的军队屡屡漏掉一些地方而叫虎逃过。
到快过年的时候,死伤已经有一百余人,克勤成日盯着虎的狩猎范围,终于琢磨出了门道。
“大人,如若你信得过我,咱们就去凤栖山等着它。”
段之缙道:“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上一次那样老练的猎户都揣摩错了,这一次更得慎之又慎。
现在跟着虎的屁股走,正月里一定能追上,可若偏离了这虎,再找到它的时候又得重新追击。
克勤拿出来山势图,“大人请看,现在它能去捕猎的地方就只有四个,分别是小冯村、石桥庄、栖凤庄和火家寨。叫小冯村、石桥庄和火家寨的人都在家中不要出来,火铳手围守村寨。倘若老虎真的不要命来这里猎食,那正好把它射杀。但就以往的经验,它是躲避着火铳和弓弩行走,这次也大概率会放弃。”
“而一旦放弃了这三个村寨,百里之内除了栖凤庄再没有人烟。栖凤庄东南有一条小河是浣衣之用,咱们在那里伪装浣衣以静制动,除非它真是天神下凡否则定然上当。如果能将它当场射死最好,但如果不能就把它赶到山上,我们也能彻底封死山路。”
栖凤山是一个较为独立的山头,只要守好了现在这条路就切断了一切去往其他山头的通道。
段之缙和几个猎户、军队里的军官商议,都觉得可行,于是安排下去,围守其他村寨,在栖凤村设置陷阱。
这时候有一猎户问:“浣衣的人叫谁来演?咱们这些人浣衣,虎敢下来吗?”
“要不要从村子里找女人出来?”
“可她们不一定能愿意呀。”
段之缙道:“先试一试吧。”
到了栖凤庄问了一顿,大家都吓得惊慌失措纷纷拒绝,段之缙不能强求只好作罢,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孩突然出来喊道:“大人,我愿意去!”
村长将她扯到后边嗔骂:“兔崽子你不要命了?那是神仙,人怎么能干的过祂?”
段之缙咳嗽一声,村长讪讪一笑,还是把女孩儿藏到后边。
女孩儿强挣出来,嚷道:“这样的畜牲也敢叫神仙?你们信我可不信。它吃了夏夏就得偿命!”
村长死拽着她不放,段之缙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村长道:“是小人的孙女。”说着又怕段之缙叫这样小的孩子去冒险,求道:“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娃,求求大人别叫她去。”
“这你放心,你就算答应,我也不会叫她去做诱饵。这样吧,我跟大家买些穿旧了的女人衣服,要没洗过的,越脏越好。还请老婆婆们给我们这些人梳梳头,装扮一番。”
大家这才答应下来,段之缙扯了几个身量小的土兵装扮装扮,把胡子剃了头发挽成妇人髻,虽怪异些但因着底层妇女没银钱涂脂抹粉,且衣服多是便于劳动的款式,倒没有十分滑稽。
古怪而后缩手缩脚的样子冲淡了一点儿沉重的氛围,其余设伏的人上树蹲守,足足守了七八天,那虎终于到来了。
这七八天里被打扮起来的土兵每日在冰水里浣衣,整个村子的衣服都要叫他们洗完,于是看着自己泡得泛白水肿的手抱怨道:“遭天谴了,这虎这么长时间不吃饭它就不饿吗?咱们还要洗到几时?”
“我倒是想叫它别来,万一树上那些人靠不住,咱们可就送入虎口了。”
“别瞎想,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不能靠不住。”
于是大家又恨恨地搓起来。
远处一只斑斓大虎凝神望着,这几日它游走了两个地方都不能得手,现在已经饥渴难耐,眸子暴狞,凶相毕露。
它急不可耐地从山头上走下,这样的狩猎场景已经有了经验,所以虽然饥饿,但它并不十分躁动,因为它很清楚一定能得手。
一步步接近,老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紧紧盯着浣衣的人。
树上的土兵也已经眺到了那个黄点儿,紧张地看着黄点儿越来越大,紧紧攥着手里的火枪。
再凑近一点儿……
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子弹早就填装好,等着那虎越来越近,眼见着已经进入了射程,大家的手也移到了扳机上。
就差最后一点儿了。
老虎逼近,脚步突然顿住,它的鼻子在空气中细细地耸动着,最后神情变得焦躁不安,一转身又回了林子。
段之缙用千里眼看到后赶紧放信号弹叫人让兵士们立刻封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它为什么会走。
它到底发现了什么?
克勤将火铳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最后气道:“火药的味儿盖不住!把它惊跑了!”
大家顿觉心志不在,可它究竟如何认识这个味道?军队从未和它交锋过啊!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它之前是见过火药的威力,这才屡屡背着军队走,从来没有和咱们撞上过。”
段之缙苦想一番,“有办法,但是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虎已经在山上,山也已经围了起来,叫一堆人敲锣打鼓放火铳,虎定然会在暗中观察,咱们就在背后偷袭它。只是有一点,埋伏的人不能太多火铳也不能带,你们谁敢去?”
那么大的一只老虎,猎人们望着都害怕,土兵们一听要几个人肚子前往也纷纷打消念头,就准备着看哪个倒霉蛋被选中了。
克勤毛遂自荐道:“叫我去!十力的重弓只有我能拉开,这么长时间我也学会了追踪虎迹,这一次定然叫它有来无回!”
因为事涉重大,段之缙作为总督定然要冲在最前线,又从军中选了一名弓箭手,三个人一起上山。
前边在敲锣打鼓放信号弹吸引老虎的注意力,克勤在后边搜寻老虎的踪迹,一个白天都是只见其踪不见其影,用兽皮裹着在野外睡了一觉,吃了些冷硬的干粮就又开始找。
第二天下午,前边的小队到了山谷前,那老虎正蹲在山谷处观察,段之缙等人就在它的身后。
十力桦皮巨弓简直和人一般长,克勤把利箭搭上,抿紧嘴唇,额上青筋暴起,弯弓如满月,而后利刃破空而出,那虎若有所觉回身来看,奋力一避,原本瞄准它头颅的箭矢只射中了后腿,直直地穿了过去。
一声震颤山林的虎啸声将人的五脏六肺吼得乱颤,老虎将扑未扑最后选择放弃,往林子中窜,克勤紧追两步又是一箭,直接射裂了它的头骨,巨大的身子轰然落地。
等段之缙上去查看的时候,它才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124章 124段之缙放出信号弹……
段之缙放出信号弹,山前作势的人很快找到了这里。
这只大到有些恐怖的老虎是一只雄虎,猎人们仔细查看了它的牙、腿和身躯各处,发现其左上犬齿断了一半,右腿有一块儿地方秃了,是炸药留下来的伤痕。
“应该是开山采矿,用□□炸山的时候被炸药波及,难怪它对火药的气味儿如此敏感。”
它的牙不知为何断的,但就是这一截儿断齿叫它难以在林中生存,只好冒风险去捕食人类。
而后捕杀成性,竟然在与人纠缠的过程中生出如此多的心眼儿。
这只巨虎被抬到了当地的府衙展示,为平息民愤,又将其当场剥皮拆骨,肉、骨、牙都被分发下去,皮毛也被剪成小块儿分给受害者的亲属。
段之缙作为上官,又是主持杀虎的人,百姓将两颗犬齿献上,知府道:“虎牙是避凶镇邪的东西,能保小儿不惊,平平安安长大,大人拿回去给令公子佩上。”
“这真能保小儿平安?”
“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说法,吃人的老虎身上煞气重,一切病神凶祟不敢靠近。无论真假图个吉利。”
段之缙很快给这两个虎牙找好了去路,霓丫头家那个小子身子不好,这颗完整都给他,镇凶去灾。自己的那个小子轻易不会被吓着,但图个好兆头,把断了的这颗给他。
段之缙将两颗虎牙拿好回到总督衙门,叫包诸将事情具折上奏,各地文书又扑了他一面。
沈白蘋对他说期间发生的事情:“明年打春的时候主要纳田赋的府县就全都摊丁入亩了,还剩下几个府县都不打紧,能慢慢来。这些日子农闲,许多占地多的人家都把土地挂到了当地的县衙出售,还有许多人家分了家。”
人丁钱现在按户计算,单个户所有的土地越少越容易逃避人丁钱,而人口不那么多,或是不想便宜了支系的就选择卖地,把土地控制在五千亩或者一千亩之下,因为一时间大量土地抛售,地价竟为之一降,真是几十年不遇的好事儿。
现在各个府县,不说人人都有土地,只要家有有一二余钱,再四处借一借总能置办下一两亩薄田,百姓们也再不把摊丁入亩当做天降的祸事。
再加上之前老虎被传得神乎其神,流传开来竟把那畜牲说成了凶神下世,足有小山那般庞大,段之缙则神力无穷,一箭刺死了凶神,还百姓们安宁。
“现在各地已经造庙,造生祠的了,我们要如何是好?”
这个事儿不好说,百姓们给你造庙、生祠,说明你地方官当得好,是抬举你,在皇帝面前说一说,也是为官的政绩。
但皇帝和皇帝又不同了,有些皇帝体察民意,自然能理解百姓们爱戴一方父母官的真心。
有些皇帝却只有一个反应——造生祠?你要造反啊!
虽说纪禅对此不甚敏感,但这功劳毕竟不是段之缙的,应当归属于克勤,那个土族的小伙子拉开十力大弓射杀猛虎。
因而段之缙道:“叫衙门去劝,就说本是分内之事,不敢如此。把克勤是射虎人的事情跟他们说明,但仍不许立生祠、造庙。”
文书按照他说地发下去,段之缙将那两颗打磨好,已经钻孔吊起来的虎牙拿出,展示给沈白蘋看。
“知府说虎牙能镇灾去凶,这颗断了的给锁儿,那颗完好的给小外甥。”
“这东西未免太凶,给小外甥之前得算一算命,别叫虎牙冲了他。”
“你说得是。对了,京里可有什么信?”
“有,母亲来信问你带回来给珠珠的是什么东西,怎个长那么大一只猫?偏还笨拙得很,这么大的一个竟不会抓老鼠,反叫老鼠吓得跟什么似的。小孩子一样什么都害怕,成日腻在人身上,惯会撒娇。”
段之缙笑道:“是了,这是贡猫,贵人们养着当爱宠的,自然要粘人漂亮。术业有专攻,何苦叫它捕鼠?”
它也是委屈了,在猫房里呆得好好的,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上等,结果进了段家门,母亲竟要它捕鼠去了。
沈白蘋皱皱鼻子,“母亲嘴上嫌弃,可宠爱这个娇贵东西了,瞧她信上写的……连科吃得是涮过的鸡鱼肉菜,都是人剩下的,咱们段一撮成日里捕鼠,没了老鼠才赏脸吃人饭。你看这个猫儿,它吃的是新鲜的鸡肉鱼肉混上应季的蔬菜,还得剁成肉糜蒸给它吃的。若是弄到了牛肉这样难得的东西,还得叫它来品一品。”
“人家到底是御猫,母亲总不能亏待了它。”
说到这儿,段一撮溜溜哒哒进来了,走到段之缙跟前儿东闻闻西嗅嗅,好长一段时间才认出是谁,肥硕的身子啪一下躺倒,肚子上的肉乱颤。
段之缙惊道:“如何这样胖了!”
沈白蘋拎起来一条猫后腿给段之缙看,段之缙恍然大悟,那两颗猫球没了,现在一撮是小公公猫。
段之缙摸摸可怜的段一撮,又问道:“可还有其他的大事?”
“有。唐馥那里似乎是堵不住阿速勒了,他们越跑越往西南高地上来,圣上命苏奋将军带着人在边界围堵,大军已经出发,只是你在山里不出来便也不知道。”
这道圣旨是直接下给苏奋,虽段之缙对南诏、岺州二军有间接统辖的权力,也不能再过问了。
他颔首道:“但愿能把他困死在高地外。”
西南、西北边界之地又兴建起了大量佛寺,倘若被阿速勒突破定然会造无数杀业,对西南局势大为不利。
除了西北的事情之外,倒也没了什么大事,俱是些小旱小涝,沈白蘋反应迅速便没有酿成大灾,藩库里的银子也是每回儿将将够用,不用吃协饷。
岺州嘛,岺州年年吃协饷,哪年不吃才奇了怪。
拿着鸡羽毽子和猫儿玩了一会儿,又去接了段诠放学,段之缙处理好事情回到后衙,才跟沈白蘋说起了岺州的事情。
“等着到了年后,我就要去岺州了,那儿的摊丁入亩不好做,我住在巡抚衙门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茶山那里的事情还要你多考量,把咱们师爷往茶山投钱了的事情公布出去,引诱那些大户来投钱。再过两三年就能出茶叶,到时候有了收益对朝廷也有交代。平日的事情车慧清做得差不多,可以叫他先代为行政。”
沈白蘋应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拽拽他的手叮嘱道:“有些差事一天做不完就不要堆在一天做,左右它也跑不了,歇个一日半日的也无妨。岺州摊丁入亩更为艰难,你要小心应对,千万不要着了别人的套。还要紧防他们狗急跳墙,万一……”
段之缙知道她说的意思。
岺州贫穷,田赋还是大头,占了足足六成,改土归流之后又上长到了八成,土地过万亩之家将近四十户,他们在当地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不是一时的总督能够轻易对付的。
其家中子嗣又多读书,有功名在身,若对他们动手实在是抹不开颜面。
“岺州学政庞肖平为人如何尚不得知,我因着避嫌也没有拜见过他,如果他们的学生不愿意来清丈土地,就从军队中派人清丈。”
沈白蘋颔首,“反正你自己小心仔细些,我们隔得远了,叫王章照顾好你。”
段之缙答应下来,两个人一直相处到出了正月,他便启行去了岺州巡抚衙门,巡抚沈释出来迎接。
“本督来的意图你也清楚,专为陛下摊丁入亩的差事。”
“下官全然知晓,部堂若有吩咐,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只是两省民风民情不同,岺州差事难办,部堂要小心谨慎为上。”
段之缙叫他上前就座,笑道:“这些事情本督都清楚,上次清丈土地不都能看出来吗?南诏安安分分清丈了,你们这儿越清丈越少,好似地太多又退耕还林了。”
沈释叫他一说,擦擦冷汗道:“上次都是下官的差错,实在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上次的确疏忽大意了,就那么把册子一交,连核对都没核对,结果比前一次的土地足足少了一万余亩,总督衙门诘问的文书下来的时候,他死的心都有了。
“何以见得呢?这虽是穷山恶水,老百姓却都纯朴得很,就是恶绅地主贪得无厌,这也是你平时不善教化的缘故。”
“都是下官办事不力,还请部堂多多指点。”
“指点不敢当,我问你,你们这儿的学政庞肖平为人如何?你任过本省乡试的监临官,觉得叫他从府学中派人清丈土地能行吗?”
沈释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啊大人!庞肖平如何另说,这岺州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穷得穷死,压根也没什么贫苦书生,最不济的家中也有三四百亩田地,好歹算得上殷实人家。部堂叫他们去清丈,这不是……定然会无功而返的。”
原来如此,段之缙道:“无妨,我从军营中调人去清丈。”
沈释鼓了鼓气,嗫
嚅道:“那大人要叫他们带好兵器,要是有火铳也得带上火铳。”
“这是为何?”就是去清丈土地,又不是去平叛,带鸟枪或火铳做甚?
“您不知道,这里的民风剽悍……”
段之缙又惊又怒,“这是民风剽悍吗?这是要造反!我跟着去,倒要看看他们能干出来什么事儿!”
第125章 125因为当地的学生们不可靠,……
因为当地的学生们不可靠,段之缙便直接从本地的军营中调了兵士出来清丈,又摆了自己的仪仗跟随,起震慑的作用。
柿子先挑软的捏,瞧瞧他们的反应,头一个清丈的是遂平府,耕地虽多却不甚肥沃,因为当地的小家族们势力也不大。
清丈的时候,田埂地头上全是家丁,如树一般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身子却挡在田地前边,不叫士兵过去。
士兵们也不惯着他们,直接拿火铳捅到一边去,照常来回测量。
双方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段之缙站在陇上看着,这种没有起冲突的阻拦,就当作不存在。
遂平府的反抗不激烈,在春耕之前便准确地测完,比上一次测量的面积多出一千余亩,这且一看就不是新开的土地。
一千亩,就算只征收田赋也是三百两银子。
一个府少一千,岺州总计一十八府,至少少了一万八千亩,这就是五千多两,平时大涝冲毁堤坝再修建,这个花费也也不过是一万两左右。
更何况,段之缙也不相信一个府只隐瞒了一千亩的土地。
下一站是明川府,果然有不同的风气,在士兵们测量的时候地主找了些无赖来阻拦,但这可不是他们当地被腐化了的县老爷和差役大爷,叫行方便就行方便。段之缙带来的都是异地士兵,他们往常训练很有分寸,你愿意闹我就恐吓加殴打我不把你打死打伤,偏叫你疼得受不了。
后来这样也不是办法,段之缙从当地找了个神手大夫来,专做针灸,最知道扎哪个地方疼得受不了,只要逮住就当场“行刑”,一套小针下去杀猪的声音都出来了,但偏偏就是一点儿损害都没有,要说副作用,说不定有些强身健骨的好处。
震慑几次,那些无赖也就不来了。
第三批清丈同时在四个相邻的府县进行,段之缙仍在几个府之间来回走,当地倒是能得到消息,他去哪里,哪儿就安安分分,剩下三个府则难以推进,原因无他,分不清地是谁的。
界桩今儿在东边明儿在西边,已经测量完了,地主的家丁又把人叫回来,陪着笑脸说:“老爷们,昨天测得不对啊,给咱们的地测少了!”
这些士兵头一回遇见倒是实诚,还真以为是少测了又赶回去重测,结果下一回人走了,他们又来追,“老爷们还是没测对,给咱们测多了!”
只因那小木牌移动起来便利,又看不出来是否移动过,外委把总只嗔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心里却琢磨起来,留了两三个人晚上观察,却见这群王八蛋扛着界桩跑!
这谁能想到啊!土地是老百姓的根儿,界桩一立,除非发生了土地买卖,谁要是擅动就是你死我活!
事情报到段之缙那里,段之缙冷笑一声,“你们也太实诚了些,在当地停一停,叫县令带着土地册过去找你们,但别说我要来。”
翌日,他吩咐仪仗往东走,自己带着官符,只穿着一层厚实的青色棉袄便乘马车去了当地。
此时县令兜着手和外委把总说话,一句接着一句地抱怨:“我瞧着你们都测了三回了都测不明白,这差事该叫咱们县衙来做,况且这都是按时纳赋的顺民乡绅,哪有瞒报的事儿?”
段之缙气不打一处来,从背后扯住他的领子将他转过来,瞪一眼冷声道:“等着听参吧!”
知县还没反应过来,将段之缙领来的班头哭丧着脸做口型,“总督!总督!”
他接过那官符的时候吓得尿都要出来,现在眼瞧着老爷的脸一瞬间白了。
段之缙却不管他们,大声问道:“是哪一块儿地有差错!”
一个锦袍中年男子就跑了上来,他虽不知段之缙的身份,可看着县老爷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便也知道这是来了大官,上来陪笑道:“大人,是我们孙家的地出了差错。”
“出了什么差错?”
“头一回儿我们主家的地测少了,现在我们主家的地测多了。”
段之缙伸着手问县令要土地册,问道:“你们家主叫什么名?”
“我家主人名讳为孙启川。”
段之缙刷刷地翻看了起来,最后找到孙家在本县有土地三千六百八十八亩,分别散落在四处地方,现在测的正是其中一处。
“你说头一回测少了,现在又测多了,那该处应当有多少土地是你们孙家的?”
“草民也不知。”
段之缙阴阳怪气道:“我瞧你个奴才都是锦衣华服,该是奴才中的大奴才才对,怎么连这点儿事儿都不知道?”
孙管家羞恼万分,但也别无他法,支吾着说不出话,“大人也说了,奴才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那就叫你们主子来!”
“我们主子出了远门,他不在家……”
段之缙忽得一笑,将手指向远处劳作的农夫说道:“倒也无妨,你们不知自己的地界在哪里,他们这些人总该知道的一清二楚。”转身吩咐道:“你去问问他们,原本的界桩应当在哪里?”
把总为难道:“下官全都问过了,他们自己全说的记不得了。”
孙管家听着一咳嗽,带了些洋洋得意在里边。
笑话,这些穷鬼怎么敢和孙家老爷对着干?说叫他们不记得,这辈子也想不起来。
段之缙故作高兴,“这下可好了!大家都记不清了无妨,衙门有记录!你们在本县只有三千六百八十八亩土地,那四处加起来总共是这个数不就得了?”
他转头向把总吩咐:“孙家的你量不出来,总土地你还量不出来吗?先把全县的土地清丈清楚,扣去孙家的三千六百左右,剩下的全是别人家的。”他又看一眼仍在懊悔的县令,“你先别急着撂挑子,到底还在任上,若你这件事干得好本督便不题参了。回去给他们重做地契,该是谁的土地就是谁的土地。”
孙管家脸色煞白,腿一软差点跪下。
孙家实际的占地可是四千余亩,这一下子少了几百亩,回去自己可就完了!
县令来回看看,也不知该不该答应。
答应下来他日后的官也不好做,不答应连官都做不了,这不做官和不好做官之间看似好抉择,实则难得很。
段之缙看明白了他的顾虑,“你放心,这是一锤子买卖,干完了就请命把你调走。”
县令一咬牙信了,自己寒窗三十余载,不能打了水漂,一拱手道:“请部堂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现在孙管家真急了,扯出一个带着哭的笑连连打自己的嘴巴子,“真是该死了,脑子里一团浆糊把家里的大事儿给忘了,大人您瞧,我这又记起来!就是不知道我这做奴才的说的对不对,得请我们二老爷来看看。”
他说着一推身边的随从,“快去!”口上却做了“大老爷”的嘴型。
那小子也机灵,一溜烟跑了。
孙启川正在家里鉴赏前朝的字画,什么出远门不在家中,这都是忽悠官员的说辞,闲着没事儿出什么远门啊!
这时候家中的小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老爷出大事儿了!”
“噤声!蠢材蠢材,这样好的意境全叫你这个蠢才毁了!”
孙启川可惜地嗔了几句,品了一口香茗慢慢悠悠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
小子把事情经过一说,孙启川咂咂嘴,“来的是个什么官啊?知府还是布政司?”
小子冥思苦想一番,灵机一闪道:“虽不知道是个什
么官,但听着人叫他部堂大人。”
茶水一下掀翻在桌子上,那前朝的名画也跟着遭殃,孙启川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茶渍赶紧叫人备轿。
没见识的奴才不知道“部堂”是什么意思,可他这有功名的却知道,总督来了!
奇哉怪哉,不是去了别的地方了吗?
顾不得这么多,孙启川赶到的时候段之缙已经上了马车正准备离开,他紧抢两步上去扯住马缰绳又被王章一把推开,周围的士兵纷纷围上来亮出兵器。
把总喝道:“找死啊你!”
吓死人了,幸好不是行刺的。
孙启川高声唱名:“学生孙启川拜见大人!学生有要事禀告。”
段之缙在车上打个哈欠,“孙启川?你们管家说你出远门去了啊?”
“正是,只不过赶巧,学生刚刚到家。”
马车上一声冷哼,“那还真是巧得很了,有何事要禀?”
“是为家中土地而来。管家不知这些事情,学生来核对一番,请大人见谅。”
段之缙叫把总去办,跟着孙启川讽几句:“你们家的地可真难测,来来回回测了三次,要不是本督来了恐怕要测第四回。不过听你自称学生,你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孙启川讪讪而笑,“大人见笑了,正是崇德年间中举。”
“那更得配合着朝廷摊丁入亩了。”
“学生明白。”
车马滚滚,带着人远去,孙管家凑到孙启川身边问道:“老爷,现在怎么办?”
“先照实报,把等着回去了把事情给爷说详细了,咱们跟长宁府老刘家商量商量,叫这位总督大人跟着老刘家碰一碰吧!”
孙管家应下,当即去办。
而第三批清丈的府县自从实行了段之缙这个刁钻的法子,工作顺利地开展下去,稻熟之前完成了清丈。
第四批待清丈的府县只有一个——长宁。
这里头的劣绅也只有一个——刘双喜,祖上是土匪出身,招安成了一方豪族却劣行不改。
段之缙进长宁府的第一天就吃了一记冷箭,若不是王章扑倒了他怕是能把胳膊射个对穿。
是谁干的段之缙冥冥之中有些猜想,可一点儿证据都没有,谁放的箭,从哪放的都不知道。
整个长宁府胶左县被刘家的云拢着,一点缝儿不露。
第126章 126看箭矢的方向是从……
看箭矢的方向是从东南楼上来的,把总带着兵丁去查,当地的知府也派出差役询问附近的店家,全都一问三不知。
也真怪,把总说要带回去用刑,平日里非刑讯不足以辩善恶的官员们竟然百般阻拦,虽段之缙也不支持带回去刑讯,可这也够叫人奇怪的了。
既然官府查不到,那就用其他的方式来查。
段之缙悄悄从营里找了一个专做刺探的士兵,叫他带着家人搬到附近,就那里伪装潜伏,顺便扒扒老刘家平日里还有什么事儿,而后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带着人去清丈土地。
只要弄服帖了老刘家,这最硬的骨头就算啃下来了。
刘双喜没再用别的招数,段之缙安安生生测完了四县又往叶县走,期间要过一道谷地,两边是不太陡的山坡,往日里来往行人无数。
因为总督要过,道路被彻底肃清,这一日就只过段之缙一伙人。
天又热又闷,轿子里的冰全化成了水,他憋不住气掀开轿帘透气。
可这太阳照得外边的空气都在变形扭曲,知了在树上都热得发不出声儿。
趴在木框上,段之缙差点儿吐出来舌头,手里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正要进入谷地的时候被路边的稻子吸住了眼睛。
“停下来!”
王章立刻上来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段之缙手一指,“那边是稻子不是?”
王章定睛一看,不是稻子是什么?扶着段之缙下来,又可惜道:“真是糟践东西,稻子扔在这里?”
段之缙也气,这里都是叫人践踏平了的地,能有什么养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都不一定能丰收,这样糟践种子真是气煞了人。
不怪他抠,土地不肥就得精打细算地来,要不然全省都吃不饱饭。
“你叫人去问问这是谁家的旱稻,把他叫来。”
他蹲在那一小片稻田里看,因着营养不良,这些稻子虽开花了,却干瘪地立着。
段之缙左瞧右瞧,忽然盯住了一棵稻子,瞧出了一点儿不对劲来。
他睁大眼睛往里花里边看,只见里边的花药干干瘪瘪,呈乳白色还透明发亮,也根本未曾裂开。
不开裂哪有花粉?
段之缙依稀记得水稻是自花传粉的粮食作物,天然杂交率极低。
此时王章领着一位老伯走来,老大爷旁的不认识,穿红衣服带乌纱帽的是官员他还是知道的,吓得扑通跪下,在段之缙示意下被扶起来。
“这稻子是你的?怎么种在这里?”
老伯战战兢兢回道:“这些种子不好,我们辛辛苦苦伺候大了,一颗穗上就几粒稻子,得不偿失,草民就把它们扔在这了。”
段之缙问道:“你怎么知道结不了实?”
“去年收稻子的时候,两三亩地就出了这么一颗稻子杆,长得又高又壮偏偏就结了三四粒种,草民记得清清楚楚是被草民用手揪了下来揣袖里了。但好歹是粮食草民也不能浪费,谁成想那三四粒混进一小撮稻种里,草民想着不能白伺候就育苗后种在了这里。想着天生地养,要是能结粮食,这口饭就算是老天赐下来的。”
段之缙看着那三四株花药发育不良的稻子却是欣喜若狂,简直要留下泪来。
这可是雄性不育株啊!
有了雄性不育株才有杂交水稻啊!
“去县衙里叫人带着花盆来!把这些稻株全都给我移回去!”
把总为难道:“大人,叶县的县令还在等着咱们呢……”
就为了这么几棵莠草耽误公事,真是昏了头。
段之缙沉吟一阵,“那给我留一顶小轿,先抬着仪仗和大轿过去,叫他等一会儿,这个稻株我要亲眼看着他们移。”
段之缙满头大汗地进去托着花看,一百来棵稻子也就三棵不育株,比黄金还金贵,王章见劝不动他,便转头劝把总先走,自己去县衙给老爷办事。
把总无法,留下几个人护卫便带着仪仗走了,留段之缙在原地冥思苦想杂交水稻是个什么流程。
好像是个什么三系来着,要先有雄性不育株,再叫不育株和稻子杂交出一代水稻,能够稳定保持雄性不育,而后叫一代水稻再杂交一次生出二代能够恢复自花授粉特性的水稻。
段之缙越看眼前这些杂草似的稻子苗越觉得胆战心惊。
老天爷啊,可得小心谨慎地来,先多弄点雄性不育株再想什么杂交不杂交的吧。
再看一眼旁边摸不着头脑的老伯,段之缙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儿碎银子,“不能白得你的便宜,这三两碎银子你拿着。”
老伯吓得磕头,“大老爷愿意拿是咱们的造化,不敢要大老爷的银。”
“我不是白给你的。”段之缙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棵不育株的穗子,“你瞧,只要花药是这样的泛白干瘪的稻子你就来县衙报告,一棵我给你一两银子,回去告诉你的乡亲们,只要谁能照找着一棵,都算一两银子!当然了,他们找着一棵,我就给你五钱银子,算是中介费。”
虽听不懂什么是中介费,但只要能找着这样的稻子他就有银子拿还是听懂了的!
老伯一开始不敢相信,可段之缙又给了他二两,“这二两是剩下苗子的钱。你放心,我是拿着朝廷名器的官员,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我再给你五两银子,算是预订五棵苗,你若能在一年之内给我五棵苗,那这五两才真真正正是你的,若不能,一年之后我还要回来。自然了,拿与不拿都取决于你。”
段之缙从轿子上拿下一块儿银锭放在手心中,银子因氧化有些发黑,但仍改变不了它的价值。
五两银子啊,若拿了,今儿就白捡了十两!
刚才的五两碎银子在手心里发烫,老伯犹豫一会儿,想着就算找不到,一年后再把银子还给这大官不也行吗?窃喜着将银子揣入怀中,段之缙微微一笑,又步入地里重新查一遍,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等着确定就这三棵之后,段之缙又开始神神叨叨地担心起来,太阳这么大,不育株会不会被晒死,于是赶紧吩咐人把自己的轿子移过来挡阳,看得老伯目瞪口呆。
正在他万分焦躁地等着王章回来的时候,把总意料之外地骑着快马赶了回来,飞身下马跑到段之缙面前:“部堂,前边的山坡落石,把您的仪仗全都压毁了,还压伤了几个兄弟!”
段之缙心中巨震,这样好的大晴天,连风都不吹怎么会有落石?
他灵光一现当即问道:“剩下的人呢?”
“他们带着伤员在后,应当快要回来了。”
“那你带着我身边这几个上坡查看,一旦发现人踪就立刻追赶,能可错杀决不能放过!”
把总担心段之缙的安危,却见段之缙两三下把官服解了只着中衣,官帽一摘,全放在稻丛中掩藏,又把裤腿袖子全撕去一半,连小轿子上的布帘都叫他扯下来扎在身上。
你别说,这谁还能看出来是当官的?
下地的人才穿得这么风凉。
留下了两人,把总带着剩下人追赶,段之缙在原地又爽又焦躁。
爽的是终于穿上了短衣短裤,可也害怕行凶的人刺杀而自己身边护卫的人不够。
幸好王章来得及时,看见自家的老爷衣冠不整站在原地,脸晒得跟红肉枣一样,又一见他就呲着大牙乐,可给他心疼坏了,连忙张开扇子给他遮住。
王章问道:“这是叫人抢了?官服官帽哪去了?”
他还想问问怎么还给老爷留了件儿衣裳,但见老爷晒惨了的样子还是没损出口。
段之缙将事情的经过一说,王爷心有余悸,“真是福大命大,若是老爷乘那抬轿子过去了,岂不是成了肉饼?”
段之缙也后怕道:“谁说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摊丁入亩不成问题了。”
他看着王章在身边转来绕去地伺候,深觉不自在,毕竟他已经许久没叫王章伺候过了,于是叫王章去看看稻子,“千万别折了我的稻子,若是折了一枝我死都合不上眼!”
等兵丁带着伤员回来,段之缙带人回了当地的县衙,县令得知总督回来的消息后早就在门口迎接,又亲自上去掀帘子,就见小轿里边总督衣衫不地坐着,差点脱口而出你是谁。
但总督都这般了他还能哪般?
段之缙也是热昏了头,竟然不知在轿子上穿戴整齐,现在看着县令的眼神顿觉大不妥,连忙穿好官服,照程式由县令扶着下来,开口便问:“我的稻子安排的如何?”
“都为大人安排好了,您放心即可。”
“若是死了一棵怎么办?”
县令大无语,死了就死了呗,就那么几棵莠草还要朝廷的命官赔命吗?干脆带着些阴阳怪气道:“若死了,叫下官偿命吧。”
段之缙一蹙眉,“那倒也不必,但真若死了就给你官服扒了。”
县令一下子愣住,后边王章冷冷一笑,“县太爷,大老爷!你清的好路,若不是老天爷庇佑着,我们部堂就叫石头砸死了!就算没这稻草,你身上的官服也穿不住!”
县令脸色煞白,看着段之缙的背影连滚带爬地跟上,哭丧道:“确不关下官的事啊!”
段之缙回头一笑,“那关谁的事?咱们一起等等把总,若他能带回来人犯就不关你的事,若带不回来你又拿不出个交代,这事情就难办了。”
县令就同他一起胆战心惊地等到了后半夜,把总竟真带回来了四五个人,只可惜一问仍是什么也不说。
第127章 127县令看着底下的几个刁民牙……
县令看着底下的几个刁民牙咬得死紧,斜睨了一眼段之缙,腹诽起来这个“没见识、没成算”的总督。
“部堂,哪有这样问话的?该上来一顿杀威棒叫他们知道知道老爷们的厉害,才好张嘴说实话。”
他这么一说,下边的人脸色一变,抿了抿嘴仍然不说话。
段之缙笑道:“我不经常过问下边的事情,也不是从县令一步步升上来的官员,对于刑讯之事我还真不太清楚,你如实说来。”
县令也是急着撇清嫌疑,要只是简简单单无官可做还好,就怕是这个总督出了事儿叫他来承担责任,这罪过可大了,因而将自己平日里的手段全说了出来。
“这人犯带上堂来,先吃一顿杀威棒,而后上官问讯,若是仍不开口或是言辞左右冲突,使刁钻法子拖延时间,那就要再吃一些苦头了。男用夹棍,女用拶子,用完之后便是金口银口,哪怕是铁门栓的口也松动了,上官可接着问。”
段之缙疑道:“万一仍不张口不说话呢?”
县令自得道:“部堂有所不知,一般人上了这二刑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若真有那刁民,怙恶不悛者自然另有料理之法。把他带到囚中,有烙铁或鞭子伺候。鞭子已经浸透了盐水,烙铁烧得通红,万没有不招的。”
“若还真有不招的呢?”
县令心里骂骂咧咧,故意刁难人啊!烙铁和盐水鞭子都上了还不招,闲得没事儿找了个铁人审问?
不过,嘿,好叫部堂知道知道,他还真审过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微微一笑答道:“叫部堂见笑了,若是旁的县令怕是无招可施,只能来回倒腾那些刑具,下官还真有料理之法。”
段之缙看着下边那些人已经哆哆嗦嗦了,让县令接着说话。
“平日里打磨用的最粗的砂纸,在人的手指腹上磨。这些人皮糙肉厚一开始倒还真不觉得疼,可只要磨破了皮那可真是……可真是十指连心呐。”
“磨下来的碎肉渣子沾在砂纸上,刮都刮不下来。若是还能顶,就磨到了指骨上,骨头在砂纸上磨有些生涩,下官听着都牙颤,还从没见过有一人能撑过这种法子。”
前边杀威棒、夹棍、拶子、皮鞭和烙铁都忍了过去,死不松口,这得是多大的冤情啊!
能从县开始审的,料想不是大奸大逆谋反一类,杀人者有必要为了脱罪吃这么多苦吗?
段之缙想象不了,开口问道:“还记得是什么案子吗,案卷在哪里?”
“是夫杀妻之案,去年的事儿了,本该去年秋后问斩,可一直审不出结果叫他多活了一年。”
县令轻飘飘说着话,段之缙记下了这个“夫杀妻”之案,想等眼下的事情审出头绪再去查,再看一眼底下的人,他们几个已经是汗如雨下,偏生还死犟着不开口。
“你们也都听见了,不过我皇帝陛下惠爱天成,曾说过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之言,严令我等官员非证据确凿不得擅自用刑,不叫你们受皮肉之苦。”
县令听着又在心里骂骂咧咧,“你清高,你了不起!看你怎么审!”
那三两个人刚松下气,段之缙又道:“不过现在物证也有,你们身上撬石头的工具都还带着呢,要用刑也说的过去,本督心性好不愿用刑可还有别的法子。”
按理说该用秦先生的法子,但事情急得很,段之缙也没那么大的胸襟对着这些要害自己的人这么宽容和顺。
段之缙叫人把他们带下去,吩咐道:“这三天里水管够,但一粒米都不许吃,找一个将将能放上两只脚的小凳子,把他们的手吊起来使其站在凳子上。”
县令眼一斜,好家伙,比之我来也是不差的嘛,刚才装啥呢?
段之缙又说:“绳子松些,要叫他们两个脚实实地踩在凳子上,但一旦下了凳子就会被吊起来。绑手的绳子也要松一些,别绑坏了。”
“你们也别担心,这三天里每日都有人问话,只要开口答就能下来,可要是说瞎话就得结结实实吊三天了。”
说完这些人就被拉了下去,先吊上后半夜等着明儿天亮了再行审问。
处理完了这些事情,段之缙才有功夫管他的心肝宝贝苗,大半夜也不睡觉,盯着人搬了一百来棵苗子放到了一间空房里边,安置好才回县令安排的屋子,只是躺在床上仍在想杂交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按照那老伯说的话,一开始只有一棵雄性不育株,通过风传媒将旁边的花粉传到了这株稻子上,这才有了现在的三棵不育株。
照此法,还是得将这些水稻的品种相互杂交,人工授粉,下一次收获应该能得到更多的雄性不育株。
段之缙想了想岺州、南诏的粮食熟制,也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有些地方能够一年三熟,大大加快了育种的进程。
该把它们移到哪里去呢?一年三熟的地方离总督衙门都太远,若能把衙门移过去就好了。
但是总督衙门在哪里都是朝廷的规制,测算了地形等等因素千挑万选出来的,若没有充分的理由轻易动不得。
如果把这些稻子都移回南诏现在的总督衙门,怕是要死一大半。
琢磨一番,段之缙最终决定先在当地种一波,而后将水稻种子带回去。
打定主意,他一个鹞子翻身又趿拉着布鞋出门,本想叫王章和他一起,但看看外室里王章都睡得打呼,可见是累坏了,于是自己出门,把县令的房门敲得砰砰响。
县令从床上起来,烦躁地搓揉两下头发,大声喝道:“若不是着急的事儿我非扒了你的皮!”
他本以为是自己的随从,结果开门一看是总督,穿着中衣就跑了过来,朝着他笑眯眯道:“打扰你睡觉了?真是对不住,但本督实在是有急事吩咐。”
县令赶紧让开叫他进去,自己慌慌张张地找衣服穿。
段之缙道:“明天去外边找个有经验的老农来,给我的稻子授授粉。还有审讯的事情,你也知道事关本督生死大事,本督决定亲自审讯,明儿给我预备个椅子。”
“下官记住了,部堂可还有什么吩咐?”
“其他的事情倒没有了,不过我对着那个夫杀妻的案子好奇得紧,跟我说说是个什么案子吧。”
县令对此印象深刻,不光是县里几年也出不了一起凶杀案的原因,也是因为那男人的嘴硬得很,就是不吐供词,一声声全叫冤枉。
“嗐,就是他杀了自己的媳妇还不承认。”
“可有人证和物证?”
“部堂把下官想得太坏了,若没有人证物证下官也不敢那样用刑啊!凶器是在他家猪圈里找到的,他的邻居出来作证,说是听到了小两口打骂的声音。本来这案子是不用处决的,但他母亲因为儿子杀儿媳上吊死了,这才问成了死罪。”
段之缙了悟,原来除了杀妻,还有不孝的罪名在,不过这凶器和所谓的人证这样不充分,如何能上刑?
“你怎知那凶器是他埋的,邻居说的是真话?”
县令笑答:“这人是个屠户,凶器又是杀猪刀,仵作验尸后说死者为一击毙命,这一刀正正好好捅在了心脏上。大人有所不知,那杀猪刀又大又厚,他媳妇又瘦又小,一刀下去肋骨裂了两根,别说是女子了,就是一般力气小的男子都做不到。”
“且因着他家养猪多气味太大,声音太吵,所以住的地方较偏,只东边有一户邻居在,还是一个鳏夫带着独子,那鳏夫瘦得像豆芽菜,能一刀捅死谁?”
“万一是在他处杀了又搬回他家中陷害于他的呢?”
“一具人尸搬来搬去,哪能不发现呢?”
说得有道理,段之缙沉思起来,如果是这样的案情就算今年秋审也得问斩。
只是奇怪了,他都敢杀人怎么又愿意受这么大的苦不招供?
县令也看出来了他是以为自己搞了些冤案出来,搞不好以为自己配合着劣绅土豪宰白鸭了!可自己这点儿操守还是有的,宰白鸭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他可干不出来。
县令主动开口道:“大人若是有什么疑问大可再审此案,虽说当时知府大人催得急下官办案也有些粗糙,可除了人犯之外,谁也找不出第二个能犯案的人。”
段之缙也知晓当今办案的难处,朝廷要求命案必破,下边的官员审案子便只能找最有可能的凶手,只要是可能性最大又不能翻案,那这就是板上钉钉的真凶了,至于真真假假谁又在乎呢?
能做到这一点,这世上又没有那么多的疑难案件,自然能算得上是清官能臣,可以接受褒奖。
段之缙回道:“这个案子先放一放,先审手头的案子。”他转头往外一瞅,天边擦亮光,于是叮嘱道:“记得给本督找人,本督先回去歇歇,你该办的事儿办起来,一个时辰后我去牢里审案。”
县令把段之缙送出去,黑着脸叫差役找个能给稻子授粉的老农来,又去牢里边布置。
牢里这四个人被吊了半个晚上,现在可老实多了,再没有那副“英勇就义”的嘴脸,县令问两句都颤抖着嘴唇,刚要说话又憋了回去。
这畜牲!
县令本就睡眠不足烦躁得很,若今日无事该好好睡一觉才对,若是全天守在这里非得昏厥过去,厉声喝道:“给他们的凳子撤了!”
青年壮小伙,一百四、五十斤的体格,看着都不是家里太穷的样子,要是撤了凳子全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两根腕子上了。
就在牢头上去撤凳子的时候段之缙打着哈欠来了,“不是说了不让用刑吗?你瞧瞧你又沉不住气。”
县令赶紧把他请到主位上,自己侍立在一边,汇报道:“方才下官问了几次,仍然是一句话不说,但看样子像是松动了些。”
第128章 128段之缙扫他们四个一眼,张……
段之缙扫他们四个一眼,张口问道:“你们姓甚名谁?这总能说了吧?”
四个人低头不语,但总不能没个称呼,段之缙随口说道:“既然不说,就是无名无姓无爹无娘,那就叫本督给你们取个名字吧!”
“若跟着我姓,我自然是不愿意的。这样吧,从百家姓里给你们选四个做姓,你们就算是天生地养的。从左到右,就叫做赵某甲、钱某乙、孙某丙、李某丁如何?”
俗话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更何况姓名乃父母所赐,姓什么比天都重要,段之缙三言两语给他们改换了名称,言语之间没一句好话,便有人忍不住开了口,而后其他人纷纷说了姓名,原来是叫刘一峰,刘二川、陈穗和陈麦。
多稀奇啊,两两成双,还都是对应起来的,就算不是兄弟也该是亲戚。
尤其是那个“刘”字,叫段之缙瞬间警醒起来,问道:“你们为何要刺杀本督,咱们应当没见过吧?是不是刘双喜派你们来的?”
这四
个人又不说话,县令着急道:“部堂,容下官说一句话,直接把他们的凳子撤了再照下官的法子来,不出一个时辰定然能撬开他们的口!”
段之缙瞪他一眼:“老是喜欢弄那些血肉模糊的景象来,你有什么怪癖?”
县令在心中连叫两声“彪子”,憋气暗骂:“丧门玩意儿,你自己审去吧!”
段之缙吩咐人给他们灌水,而后一人一间牢房分开关押,所有人挤进了刘一峰的牢房,段之缙还命人叫来了画师拿来了笔墨,搬来了桌子板凳,要画师大展身手。
刘一峰仍是吊在凳子上,牢头时不时喂水,不喝也得喝,他这时便感到不太妙了,眼见着肚子越来越胀,而面前是这么多的人,禁不住开口恳求道:“老爷,小的想撒尿。”
就是真的坐监,牢房里还有个恭桶呢,更何况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段之缙微微一笑,“没不叫你尿啊,请自便。哦,是不是不方便脱裤子?本督叫人给你脱。”
转头又吩咐画师:“画仔细些,尤其是脸部,要一眼能认出来是谁。这画要分给各村各庄,教导大家不要随地尿尿,举止符合礼法。”
县令在旁边看着无话可说,又在心里谩骂:“还好意思说别人有怪癖,我看你是有病!不正常!”
刘一峰夹着腿,脸憋成猪肝色,而后忽得一白,画师的脸倒是一瞬间红了。
都出来了自然也就无所谓,刘一峰调整好心态怒瞪段之缙,但见后者旁若无味地呷了一口茶,悠悠道:“省着点儿尿吧,你这三天的水,本督准备叫你一上午喝完呢……等会儿给你拿个小碗来,你对准了尿。”
县令在旁边听着反胃呕了一下,倒把段之缙吓一跳,刘一峰这回儿是真怕了,又听那当官的说:“嘴这么硬图个什么?本督是慈善人,现在给你上的文把式,可本督又呆不了多长时间,几日后启程就是县令给你们上武把式了。到时候可不用砂纸给你磨指头……”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带着些不怀好意睨了一眼刘一峰的腿间,“把你□□磨磨,二两磨到一两重,以后在山上逃跑还迅捷。”
县令瞠目结舌,附耳过去为难道:“部堂,这宫刑有违天和,已经不叫用了……”
“朝廷还不叫刑讯呢,我看你也没少用。”
县令翻白眼,可见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刘一峰仍然不张嘴,便有些泄气,看来不动刑是万万不可了。
谁知就在此时,段之缙写了一张供词出来,给刘一峰戳上了手印,带着他们呼啦啦去了刘二川的牢房里。
他把东西往刘二川面前一摆,“你兄弟的手印,认不认得?本督承诺只要说实话就能减免罪行,他已经张口招了。”
刘二川多少认得几个字,最起码看到上边的“刘双喜”三个字还是认得的,一瞬间哭骂了起来,“我的媳妇孩子啊!你就算不管弟弟的死活,总得管自己的妻儿吧!”
段之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不敢开口。他叹一口气,“你说你们蠢到何种境地,一整晚没回去你们刘老爷还能不清楚是出事了?这里边不进不出,他也无从得知你们供没供出来,杀不杀你们的家人也只不过是刘双喜一念之间。”
刘二川听着更是泣不成声,段之缙道:“本督跟你保证,只要你说了本督立刻就去救人,你们再也不用被刘双喜胁迫。可若是忠心耿耿到妻子儿女都顾不得,我也只能抄本经书为他们超度了。”
刘二川不及他哥能顶,现在又饿又累,又怕又憋,脑子已经糊涂了,段之缙又恐吓两句就张了口,把此次的事情和盘托出,不是刘双喜是谁?
书吏将供词记下,段之缙拿着离开,县令真叫他这出奇的法子惊得不轻,怪不得人家能做总督,可还有一事不解,虚心请教道:“不知部堂为何要先折辱恐吓刘一峰,而不是直接去诈刘二川?”
段之缙一笑:“我险些丧了命,还不能拿他开开玩笑出出气?再者刘一峰还没问过,先给他个下马威,杀杀他的气焰。”
几步走到陈穗的牢门口,神色一肃带着供词进去,仍是方才的一套话术,只不过将刘二川的供词念了出来,又加一句:“刘家两个兄弟已经全吐了出来,他们说是你和陈麦挑唆的刘双喜杀人。在本督这里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们能够迷途知返是立功,你们嘛……刺杀朝廷命官,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陈穗听供词说的不差已经慌了神,现在唯担忧起自己和弟弟的安危来,正想法子减罪呢就听那大官说:“你想要立功,就得说些他俩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你们老爷还犯过什么罪,他的罪过越大,你们的罪过就越小。”
陈穗想想自己的弟弟,又想想刘家两个狗日的叛徒,一咬牙把老刘家作奸犯科的事情全说了,强调道:“他不仅强占老百姓的地,他这个畜牲还好色,追到那女人家里去,差点被那女人捅了!”
“然后呢?”
“然后他气不过,找了个时机杀了那娘们,嫁祸给了人家丈夫。”
段之缙和县令都悚然一惊,瞬间想起了那“夫杀妻”之案。
“那男人是不是个屠户?”
“对对!”
县令大怒,上去给了陈穗一个嘴巴,“你放屁!刘双喜跟着柴火棒儿一样,都不比猪长,他哪来的劲儿拿着屠户的杀猪刀捅穿了死者?那女人的肋骨都断了两根!”
段之缙拦下他,“哎,你这话说的,他自己杀不了还不能叫别人杀吗?他是个有钱的富户啊!”
县令还是气得大喘气,这可不是开玩笑,若真的弄出了错案,自己给假人犯上了那么多的刑,自己还要不要当官了?说出去自己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跟段之缙解释道:“部堂您想想,死者不是一人在家,她那杀猪的丈夫才与她吵过架尚在家中,刘双喜带人进去杀人怎么会没声响,人犯身上又怎么可能没有伤口?且若不是他杀妻,他母亲又为何上吊?那男人风评也不好,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打媳妇,完全可能杀了妻子。”
段之缙一顿,“可他也没必要拿这个事儿骗人……等会儿把案卷拿来,咱们重新审一审他那个邻居。”
县令无奈应下,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等着段之缙带着人问完了一圈,该套的话也都套了出来,最可怜一个刘一峰,就他吃苦最多。
现在只等着他的便衣回来,将两方事情整合一番,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对刘家发难。
走出阴暗潮湿气味难闻的牢房,王章伺候着他沐浴更衣,这才用了第一顿饭。
上午的事情折腾完,又去看了自己的稻子,回卧房脱衣裳钻被窝,段之缙准备来个沉睡不醒,谁知正睡得迷迷糊糊呢,外边门敲得邦邦响,县令粗哑的嗓子嗷嗷叫道:“出事了部堂!学生们闹起来了!”
段之缙起身,不过此种事情经历的多了,倒也不怎么慌乱,再大的排场能有上次罢考的排场大吗?
他趿拉着鞋子往外走,打开门一看,县令慌乱有之,兴奋亦有之。
好嘛,来这里打击报复来了,还惦记着昨儿晚上打扰他睡觉的事情。
段之缙半眯着眼睛,“收收你的表情,他们又闹什么呢?”
县令道:“摊丁入亩的事儿,乌泱泱的学生举着圣人的牌位往县衙走。部堂,我们如何是好啊?”
段之缙转身回去穿衣服,抱怨两句:“大热天的,没事儿不读书跑这儿练我来了,等我先穿上衣服,你去给我拿这个县的土地册。”
县令都抱上了账册回来,却见王章和他还慢悠悠不知轻重的样子,跑上去帮忙系衣服,一时间三双手齐上齐下,很快出了衙门大门,果然人头攒动,为首的人抱着孔子牌位,正气凛然。
段之缙抱着膀子站在大门口,高声问道:“你们有什么需求可以说嘛,又拿着自己的功名开玩笑,何苦呢?”
为首者将孔子牌位举过头顶,扑通一声跪下,高喊道:“我等是为反摊丁入亩之乱政而来!”
“论祖宗成法,今摊丁入亩坏我国朝永不加赋之训,大人妄更百年成宪,此非以私智乱国典?”
“先贤有道,设圣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礼。今胥吏持筹握算,竟以市井之术凌驾乡绅,岂不知财聚则民散,今聚敛之臣当道,岂非令士心寒而民怨沸?”
段之缙听着脸一皱,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衙门的匾额。
他说的是哪儿啊?还是雍朝吗?他想与纪禅共治天下啊?
还以为给我整古希腊去了,他怎么不说民主呢?
那学生仍义愤填膺道:“士为四民之首,今朝廷视缙绅如商贾,驱士子同皂隶,岂不知天将崩地将裂,江河倒流就在眼前!”
段之缙从县令手里接过册子,讶然问道:“是哪儿的天要崩了,哪儿的地要陷了?又是哪儿的江河要倒流?要是没天崩地裂也没江河倒流,你负责吗?”
第129章 129刁难的一问叫现场……
刁难的一问叫现场沉默下来,所谓天崩地裂也不过是惯用
的场面话,谁知他还真问这个。
县令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吩咐差役将他们驱散,被段之缙拦住。
事儿应当正大光明地办,无理之辈才会遮遮掩掩。
县令看他不听劝告,也着急得很,再看看对面的学生高举孔子牌位,顿觉头昏脑胀,牌位一举高,他就想拽着段之缙跪下来。
对面的学生也看出了这边官员还是心有顾忌,于是张口问道:“大人,你们见了孔圣的尊位不下跪,意欲何为?”
县令一听,当即撩袍子跪下。段之缙恶心得很,他膝下虽没有什么黄金,但对着这些人下跪心里过不去。
但该跪还是得跪。
官员一见总督跪下了,全都跟着呼啦啦跪下,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学生这边纷纷叫好,段之缙高声道:“莫说先圣牌位在前,就说是朝廷上官在尔等身前跪拜圣人,尔等不下跪是岂不是倒反天罡,哪还有脸在此论仁义礼智信?”
对面的学生相互一望,跪在了为首者身后。
段之缙又睨了一眼领头人身上的锦衣华服,笑道:“三川的风锦,夏天穿不仅看着轻薄,穿着也是极为凉快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一寸锦缎一寸金,除了上贡之用,剩下的锦缎有价无市。”
为首者正色道:“大人,学生等是要与你驳摊丁入亩之政,方才山崩地裂、江河倒流之言只不过是与大人说学生等内心之急切,非为实言。至于学生穿什么,这更与大人无关了。”
段之缙话头一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是谁?”
“学生李淼,家父李熙。”
段之缙翻开手里的土地册,片刻后问道:“县城外东南,起自望莲坡,终到栖陇的那两千四百三十六亩土地是你家的吧?”
“正是学生家中所有。”
“如果本度本督没有记错的话,你家中在其他的府县还有五千余亩土地。是否如此?”
李淼道:“这都是学生家中世世代代积累的田产,并无半分来路不明之处。”
段之缙旧事重提:“我看你的装扮,想你家的土地,想来你家不说是富甲天下,也算是为富一方了。你方才说财聚则民散,你家中是否是聚财之家?所谓财聚又是什么意思?朝廷征收赋税,入藩库的入藩库,入国库的入国库,都要记账建册,以便发生灾情之时拨款救助灾民。大灾大涝之时,你们吃的每一粒粮食,修建堤坝的每一袋土、每一根木头,都是用今日所纳的赋税买来的。要不然天上会下稻子雨吗?”
“这是近的,远的看向西北,若对赤砂人的战事不顺利,我们就会被外族所统,到时候屠城略地悲情不可名状,而当今所用的军饷不也是从赋税中出吗?你们的赋税难道不都是用在你们自己身上吗?”
段之缙又看着对面的人冷笑一声:“若说聚敛,正是你们这些巨富之家只进不出,什么好东西全都让自家享受了。三川的锦缎,我圣主皇帝爱惜民力已经停了进贡,原来乡绅之室、耕读之族还把这样的东西穿在身上。你若真的关心国事,爱惜百姓,为何不将你家的土地都分于平民,以消你所谓的民怨!”
李淼十指捏紧手中的牌位,气道:“大人不要曲解文意,学生……”
不等他的话说完,段之缙当即喝道:“曲解文意?到底是谁在曲解文意造些异端邪说?又说什么圣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礼……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里是这么说的吗?你们读的什么书做的什么学问!”
“上曰: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彦博曰: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我问你,那个’共’字是谁告诉你的?你要造反吗!”
加了一个“共”字可了不得,文彦博说的是皇帝替士大夫治理天下而不是为百姓治理天下,所以应当得士大夫之心而非民心,到了李淼这儿成了君臣共治,意思便大谬了。
“共治天下……这四个字将你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说到这里,段之缙腾地站起来,怒骂道:“文彦博的话你们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还叫什么先圣先贤……我问你们,若他是先圣先贤,孔孟是谁!民为邦本是谁的话?一个个读书读到这种地步,天良丧尽,我都不说别的,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段之缙命令差役和兵丁将学生们团团围住,而后叫他们列队上前挨个报姓名。
“一个个义正言辞,全天下的道理全在你们那边儿。全都上来说明白自己都是哪家的子弟,叫本督查查你们家里有多少田产,看看你们有几个是原本就过得艰难,觉得摊丁入亩叫你吃不上、喝不上的!”
本来摊丁入亩就艰难,从实行开始段之缙动辄得咎,老虎吃人是他暴政虐民,今年黄河改道又是天人感应,前天来信说南诏连日暴雨泥石流冲毁了两三个村落,紧跟着出来了风言风语说他不敬上天、不恤下民。
可去年南诏地价是十几年来最低,土地集中率也是十几年来最低,藩库也是十几年来最充裕的一年,押送到京中入库的银子都比往年多,他究竟欺了谁,虐了谁?
段之缙看着李淼,忽而被他手中的孔圣牌位引去了目光,刚才光顾着骂了,这牌位好像是府学文庙拿来的吧?想到此处心中一团火在燃烧。
学政庞肖平也是该死了,岺州与南诏相邻,他不可能不知道南诏土地是府学、县学的学生们清丈的,没主动表示一番就算了,毕竟大家也不是上下级隶属关系,他有顾虑段之缙也能理解。
但文庙的夫子牌位是谁叫拿出去的?叫人捧到了县衙门口,若说庞肖平一点儿都不知道,他还做什么提督学政?
他看着磨磨蹭蹭不想上前的学生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硬拽了他上来,拉扯间撕碎了人家的外衫,那学生吓得嚷道:“大人不可啊大人,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有辱斯文啊大人!且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归学政大人管,您若对我们拘禁是违反当朝律令的!”
他话一说,其他人纷纷附和,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若没有被革掉功名,段之缙一个人也碰不得,而革除功名只能由学政报给皇上,由皇上做决定。
段之缙冷声道:“你跟本督讲刑不上大夫?那你放心,你的功名就要没了,不光是你,你们学政也等着听参吧!”
段之缙带来的兵丁只管听命,强行录下姓名高声报出家族所占的田土,原本还在旁边沉默看着的百姓们此时骚乱起来。
岺州这地方贫富差距巨大,穷的穷死,富的富死。这些人虽生活在县城之内,但绝大多数也只不过是小买卖人和小手工艺人,听见别人家占地几千亩,眼都红了。
若是大家一样都穷得要死也就罢了,可不患寡而患不均。
此时已经有学生想要溜走,被一把推了回来。
先以理服人,后以力压人,把这些学生弄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段之缙将牌位请回县衙,也不愿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耽搁精力,无论是接二连三的刺杀还是学生们闹事,本质上都是地主们在闹事。
他们这些人不如上边真正的封建头子们有刀有枪,也不如下边的贫民舍得下命,只要杀鸡儆猴就能吓软大多数人,因而立刻命县令把“夫杀妻”之案的案卷拿来,刘家这只鸡他是非杀不可了。
这卷子看得人心肌梗塞,人犯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一喝点儿酒就打媳妇,周围人也全都知道。
卷中写的是,人犯醉后与其妻子争吵,激怒之下暴起杀人,人证就是邻居的鳏夫,他听见了争吵声和惨叫声。
段之缙一眼就看出来了古怪的地方,“案卷中说人犯和死者争吵的原因还与这邻居有关?”
县令回道:“正是,任屠行为很不检点,那日他邻居的远房妹妹与妹夫来借住,男人们在一块儿喝了几口,那小女子来添酒人犯语言间很不尊重,叫两个男人赶了出去。他邻居余四气不过和死者说了,这才吵了起来。”
“你说过邻家是个鳏夫,拉扯着一个孩子,人犯为何愿意与一贫如洗的邻居和素未谋面邻居远亲饮酒?岂不是太怪了?再有那邻居,不仅同人犯喝酒还去挑唆,真是生怕人家两口子打不起来啊……”
“大人,这不是还有个年轻貌美的妹子在吗?”
似能说通,段之缙叫人去传邻居余四问话,和蔼笑道:“别紧张,因着秋审要到了,你邻家那个案子还得再核对一番。”
“本官问你,人犯同你妹子何余氏都说了些什么,你们兄弟二人又是如何将人犯赶出去的?”
余四一愣,可怜道:“老爷说错了,我妹子三娘夫家姓陈。”
段之缙见没诈出来,心中有些烦躁,又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俱是家长里短孩子多大的无用之语,叫余四的戒备心渐渐放下,似不经意间来一句:“你妹子心志够坚的,被人犯冒犯了竟一滴眼泪也没掉。”
余四顺着他道:“可不是嘛大人,小人这个妹子最是坚韧,气性高得很……”
他模模糊糊说了些,段之缙但听不语,手上那厚厚一摞供词、案卷哪里有一句提过他妹子被冒犯之后的反应?
虽不排除瞎猫碰上死耗子,但这也足够令人生疑的了。
段之缙把案卷的细节颠来倒去地问,真话假话掺着说,余四果然又露出了两三破绽,最后问完了话,段之缙道:“朝廷的规制是秋审之前再问一次案件,但你妹子的住处记漏了,把你妹子的住处说来好方便衙门传唤。”
余四胸有成竹地说了,段之缙叫人送他离开,另派人紧紧监视。
倘若这妹子、妹夫是假的,余四定然有所举动。
再回头看一眼脸色难看的县令,段之缙啧一声似宽慰又似嗔恼,“做甚又弄出这副样子来?也不能说你的法子没用,起码也是替死者出口恶气。”
县令哭丧脸道:“全怨下官查案不轻,这……”他絮絮叨叨说自己的不是,说了片刻又抱怨起朝廷的制度,嘟嘟囔囔道:“若不是律令定得严,下官又何至于闹出此种冤案?”
段之缙猛地捂住他的嘴,瞪眼道:“这话也是能说的?”
非议王政,真是饿死鬼投胎,断头饭也想吃。
第130章 130余四在衙门里装得如什么好……
余四在衙门里装得如什么好人一般,可出了衙门到底没沉住气,连夜去找刘家人,被跟踪的差役抓个正着,当场按下,这案子便也顺理成章地重审。
原来那酒水里另有叫任屠发狂又神志不清的药物,虽余四和他的“妹夫”二人都不足以致死者两根肋骨断裂,但中药的任屠却能够在其指引下杀死妻子,凶器正是把柄杀猪刀。
清醒过来的任屠遗忘了所有的事情,只恐惧地看着面前死难的妻子和满手鲜血,而邻家已经报官。
段之缙又将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和那边抓到的四位人犯的供词核对,这才理清刘双喜在长宁府做下了多少业障,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因为证据确凿,段之缙命人去逮捕,谁知刘家大门紧闭却射出了军用的弓箭。
当时知府也在场,吓得冷汗直流,段之缙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军用的重箭非外边的铁匠等能锻造,一定是从军中流出来的,而眼前的知府嫌疑最大。
可重弓威力再大,也比不过改良过后的火铳,组排射击大门,没过一会儿那大门就轰然倒下,这个祖上当过土匪的气数已尽。
对刘双喜本人的审问极快,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审,因为秋审在即段之缙想在今年就把他解决了,也好接着摊丁入亩。
供词也不以刘双喜的为主,只要奴才的供词能两两相合即便刘双喜已经不记得了,这事儿也搬到他身上。
问到最后死刑跑不了,只剩下死法的选择了。
今年秋收在即,清丈的活计是弄不完了,怕要拖到明年。
段之缙把学生闹事,题参学政、知府和摊丁入亩的现状具折上奏,只能在外边办差没带包诸,只能用县令的文启师爷,好歹也能糊弄过去,而皇帝的圣旨来得也快,允准了他将刘双喜审后遣回岺州行刑的请求。
对学政、知府和当地县令的处置也皆允其所请,但圣旨透露出的信息却勾起了他挥之不去的担忧。
又被参了。
自摊丁入亩以来,段之缙已经被来回题参过多次,朝廷上下的眼睛全盯在这一亩三分地儿上,动辄得咎。
皇帝自然是一心向着他,屡次叮嘱他全心全意地办差,一切的后果都由自己担待,但段之缙不能不担心。
先不说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就说是后来之君会不会把他当做酷吏佞臣,尤其在当今皇太子的老师仍然有丁家人的情况下,这并非是杞人忧天。
这已经不是辞官不辞官的问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就算辞官回了淮宁又能如何呢?
思来想去,摊丁入亩必须要做,不做纪禅不会放过他,但也一定要叫朝廷的官员们承认这是善政,堵住悠悠众口。
什么能把所有人的嘴堵住?
似乎只有天意神迹了。
没有祥瑞也要制造祥瑞出来。
段之缙乘马车去了移种不育株的郊外田野边,这里由重兵把守,方圆几里之内再不许种任何水稻,唯恐串了花粉。
且如今不育株也不仅仅只有三棵。
果然金钱是第一动力,上回那老伯一宣扬,大家漫山遍野地找稻子,虽有不少弄虚作假之人,但花药发育异常的不育株也切切实实找到了五棵,现在总计八棵不育株。
倘若杂交之后产的种子全都带有不育基因,明年春耕过后就有几百棵不育株了。
明年又要进京述职,加上这一次收成,总共也就能收三次稻子,这三次稻子不一定要做出什么切实的成果,但只要能有一株双穗或者是格外大稻穗出现,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地报祥瑞,到时候再加上一些“神迹”,神人托梦、天放红光、七彩祥云之类的,为了维系朝廷的体面,也没有大臣敢说不是祥瑞。
既然祥瑞都出现在了南诏、岺州二省,谁又敢说这里有恶政?
他们敢用天人感应来攻讦段之缙,段之缙也能用天人感应来反击。
段之缙最后检查了一番稻子,回到县衙给外祖王家写信,托他们从各地弄来不同的稻种,产量大的旱稻最好,水稻也要。
剩下的只有等待,等着眼前这些沉甸甸的稻粒化成秧苗,明年再出一波。
秋收之后,刘双喜的案子已经定结,等他被压回岺州的时候就当众腰斩,既是杀鸡儆猴,也是为了平息民愤,叫大家伙顺顺利利走到摊丁入亩的路上来。
而因为土匪出
身的人都要做刀下鬼了,到冬日农闲之时,地主缙绅老实不少,颇有些任人宰割的味道在。
至于西北那边也是一切顺利,沈白蘋从南诏送信过来,说赤砂的叛军虽和穹迦人勾结,但于事无补,已经被朝廷的大军剿灭,唐馥当众杀死了阿速勒,他的残部也已经成为俘虏。
只是大慈悲寺的仁通大师因为战乱圆寂,现在唐馥正在给他主持仪式。
她还在信中说了一些怪事,按理说阿速勒已死,朝廷的大军也该撤回,但他们仍是在边境之处逗留,虎视眈眈,不知道是想做甚。
说完了西北的事情,沈白蘋又说起段诠这个小混蛋,读书读得多了,却一点不叫人省心,前几日竟然和人打架,被自己好好拾掇了一顿。
又说起了一件喜事,京里的母亲送信过来说,从紫阳宫找道士给妹妹的小子算过了,他是命硬专门克自己,带上虎牙之后也不知是凑巧还是真的有用,身子康健起来,今年一年虽不敢说无病无灾,但伤风感冒都好得极快。
絮叨了些家长里短,又说起茶山的趣事,那些个乡绅富豪怪有意思,求他们去茶山里投钱,他们是不肯的。一定要偷偷摸摸地打听到总督的师爷们全都往茶山里投了钱,总督的钱也在茶山里边才着急上火地请托,看看有什么办法能也在茶山里投入一些金钱。而后南诏的商人也跟着打听起来,纷纷往其中投入人力物力。现在茶山的资金很富裕,等着明年盈利就能见着回头钱了。
段之缙看得忍俊不禁,想着既然茶山明年就能盈利,普洱茶的名号也应该早早打出去,皇帝就是一个很好的营销手段。
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皇帝更金贵呢,什么东西都没有皇帝金贵。
它是独一无二的,一般来说一国范围内有且仅有一个。
只要明年的茶叶能够卖出去,商税就能提高一大截,不仅藩库,国库都能跟着富裕起来。
而且在清丈土地的时候,段之缙也派人探查过了,岺州同样是一个不错的种植茶叶的地方,这个地方还很适合种植药草,只要杂交的水稻能够成功,就能辟出来相当一部分土地来种植经济作物。
此外,不仅国内茶叶的消耗量极大,洋人们也是离不开茶叶的,这天朝上国的御茶想必也好卖得很。
只可惜他还能在此地搞摊丁入亩的事情,连过年也回不去。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原本的打算是想跟着一块儿清丈土地的,但还没等得刘双喜回到南诏行刑京里就来了第二道圣旨和给他的密折,段之缙这才弄明白了皇帝是何种打算。
一鼓作气,拿下穹迦高地。
作为两省总督又临近战场的段之缙则把控西南、西北军的粮草,但又不许在省内呆着,还要叫他上高地做监军。
皇帝决心已定,想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出兵借口,甚至还想要御驾亲征成此不世之功,叫段之缙打了个寒战。
搞天子守国门那一套,但守国门的天子少,叫国门的天子多啊!
纪禅虽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是千里迢迢,万一有个水土不服直接山陵崩,皇太子倒是顺理成章继位了,段之缙可怎么办?
再者新旧交替往往是□□之时,为了拉拢读书人笼络朝臣,刚刚起步的摊丁入亩直接半道儿破产,如何叫段之缙受得了?
吓得他立刻上折,劝皇帝不要涉险,字字声泪俱下,恨不得以刀为笔以血为墨,又赶紧给京里的友人去信,叫他们千万要劝住了皇帝,倘若叫自己在南、岺看到了皇帝还不如死了算了。
至于开战借口一事,倒是不难。
仁通法师是活佛,活佛园寂之后还能够转世,历史上本不乏宗教战争,雍朝也完全可以此为借口。
只要说活佛转世到了穹迦内陆即可,军队进去不是为了开战,完全是为了找我们的小活佛啊!
至于谁是小活佛,还不是官员们说了算?
此法还有一个好处,穹迦扫清之后朝廷可顺势推行佛教,小活佛也带到京中教养,让他亲善朝廷和皇帝,等他长大后再送回穹迦担任政教一体的活佛,这样也便于朝廷管理。
穹迦的事务要紧,段之缙也不敢耽搁立刻启程,王章则带着新收的稻子去了南边一年三熟之所,准备下一茬在那里种。
段之缙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小心翼翼地服侍,授粉也要精致些。
王章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下来,送段之缙启程上路。
等他到了西南的时候才发现这次西南用兵,皇帝是何等的重视。
无他,两个女婿都来了。
一进军营,一小半是熟人,方叙墨、向古、苏橙自然不必说,唐馥也在,变了好大的模样。
原先还俊美得很,现在真是武将一个,浑身肃杀之气,自有一番气场在。
军中不许宴饮,大家又都是公务在身,尤其是段之缙名义上为大家的粮草保驾护航,实则是做皇帝的眼线,因而帐内西北军的将士对他总是防备忌惮,唐馥与他几年不见也疏离不少。
一伙人以公务始以公务结,旁的一句没说,段之缙担心皇帝却也没开口的时机,只能晚上去钻方叙墨的帐子。
“你来的时候,御驾亲征那个事儿怎么样了?”
方叙墨给他倒上茶水,“嗐,皇上身子都不太好了,怎么可能到西南来,也就是过过嘴瘾,并无他事。”
“身子不好了?可陛下一向康健啊?”
“和先帝一样,丹药上瘾戒不了,谁劝都不好使,就喜欢大半夜不睡觉看折子。但也别太担心,我瞧着嘛也还好,肯定还有十多年。”
这才叫他放下点儿心,又想起来白天方叙墨和苏橙古古怪怪的样子,问道:“你和小苏大人是怎么回事儿?闹脾气了?”
方叙墨这次犹豫起来,半晌反问道:“你觉得太子……能登基吗?”
这里也没有外人,段之缙能够“预知”登基的皇子是哪个,反正绝不是当今的皇太子。
可现在许多皇子还没有名字,他也不敢说是谁。
方叙墨道:“实话给你说,也是给你提个醒,我看圣心定然是在三皇子那里,现在的太子不过是稳定朝局的工具,一旦三皇子长成定然要废长立幼。”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在京中不知道,特意挑了冬至祭天的时候给明灯赐名,又赐了祚这个字号。祚是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吗?”
纪明祚……
段之缙搓一搓自己的手指,眼帘半合。
还真是他啊,方家这次算是从始至终站对了……吗?
方叙墨又道:“可苏家,他们榆木疙瘩不开窍,认死了皇太子。我之前思虑着连襟的关系提点过苏橙,苏橙转头告了皇上,幸好皇上没反应,要不然可真惨了。”
这都是积下来的冤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