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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这一天还是来了。

    自从认识外甥女以后,盛放长见识了。她的裤子洗到磨白,在警署一个叉烧包解决一顿晚餐,晚上回家要等好久好久的小巴车,换了一辆又一辆,很长时间才到家——如果那个蒸笼可以称之为家的话。

    黄竹坑警校的旧宿舍根本就没法住人。

    洗澡要走很远的路,去新宿舍楼的浴室,卫生间也是公共的,在旧宿舍楼的走廊尽头,走廊上的灯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有时候明亮,有时候直接熄灭,还发出微弱的电流声,好吓人。

    盛放自出生起,就住在半山豪宅。整个三楼都是他的活动范围,只要不出门乱跑,他甚至可以开着卡丁车在后院连续漂移过好几个弯。小朋友摊开短短的手臂,默默在心底丈量,几乎可以确定,祝晴住的“蒸笼”,还没有玛丽莎的房间一半大。

    所以,盛放想给外甥女买一层楼。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搭小巴来回三个钟头的路程,要是去机场买一张机票,连星洲都飞到啦!

    盛家小少爷只有钱,很多很多的钱。

    他唯一担心的是,刚正不阿的警官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礼物。

    话音落下,盛放仰起稚嫩的小脸,忐忑地看着祝晴。

    如果她不要这层楼,那他就——

    “真的?”祝晴眯起眼睛,随口道,“说话算话?”

    盛家小少爷的嘴巴张成一个“o”型,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嗓子眼。

    小巴车来了,排队的乘客探了探身子,向前一动。

    盛放还没反应过来,嘴巴比脑子快,奶声奶气地说:“有条件的!”

    清晨的小巴站有些喧闹,人来人往的,祝晴顺着人流上车,小朋友则牢牢跟着。风声掠过耳畔,脚步声、交谈声和引擎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盖过盛放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的出话。

    他喊得很努力,可声音还是淹没在一片喧嚣里。

    小朋友懊恼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他说的是,买层楼,可以不要丢下他吗?

    他不想再被丢下了。

    “有位上!”小巴车司机开了车门,使劲按喇叭,“快点。”

    “佐敦是不是?”售票员收着钱,“坐稳!”

    乘客们已经坐定,几个阿婆聊着今日街市菜价,在手动折叠门“哐当”一声猛地关上前,祝晴将盛放拉上车,另一只手抓住吊环,随着小巴的急刹身体也晃了一下。

    盛家小少爷终于知道外甥女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干脆。

    祝晴真的捱过穷。这就是她的日常,没有一刻是睡不醒的,清晨总要时刻备战,一趟又一趟赶不完的车程,有时为了省车费,宁愿多走两个街口。

    有一个安稳的、可以落脚的地方,是她的奢望。

    怎么可能拒绝呢?

    只是,虽然外甥女没拒绝,但也没有当真。

    盛放两只小拳头捏了捏。

    他真的会买哦!

    ……

    等到好不容易挤了三辆早高峰的大巴车,最后站在油麻地警署门口时,盛放已经错过和祝晴谈条件的最佳时机。

    小朋友给祝晴画了很大的买房饼,然而现在两手空空,肚子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就好像在呼唤外甥女,请她有点眼力见儿。

    小孩的肚子叫得像交响乐,祝晴只能带他去警署x餐厅解决,点单时才想起,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她居然忘记带午饭。平日里,祝晴都是自备午餐,黄竹坑警校食堂的饭菜价格要便宜一些,她多打一点,吃之前分成两份,暂时借用食堂冰箱,第二天上班时再带走。

    其实,祝晴现在的生活要比以前要好很多了。作为公职人员,她的工资不低,只是参加工作还没满一个月,连薪水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差馆食堂的大姐昨天就见过这小孩,当时是梁奇凯带他来的,大姐让厨房给孩子特调一杯儿童鸳鸯,现在小朋友还记得那杯饮品有多美味,吞了吞口水。

    “细路仔,今天吃点什么?”

    盛放踮起脚尖,盯着餐牌看。

    盛文昌重视教育,这小朋友平时就是再皮都好,该上的家庭课程一堂都不能落下。少爷仔的识字课不是白上的,认的字虽然不全,点单时结合常识融会贯通、连猜带蒙,和对方的交流毫无障碍。

    “一份火腿通粉!”

    “通心粉煮软的还是硬的?”

    “软的!再加一个炒蛋多士!”

    “那就炒蛋嫩一点,多士涂满黄油?”

    “还要油炸鬼,和一杯冻柠茶。”盛放像个小大人,“柠檬茶少甜。”

    柜台后的点餐阿姐笑出声。

    祝晴抬眉:“有没有这么饿?”

    盛家小少爷吃饭一向有很大的选择空间,在家时,萍姐会煮一桌子菜,他挑挑拣拣,好吃的多吃一些,不爱吃的就推到一边。

    但是现在,没人惯着他,小朋友直接被安排。

    “刚才那些都不要。”祝晴看着黑板餐牌上的粉笔字,“两个菠萝油,一杯热鲜奶。”

    盛放小朋友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下一秒,他外甥女已经拿着装了早餐的胶托盘,往角落的位置走去。

    早餐时段,x餐厅人流量大,警员通常会尽快吃完离座。x餐厅电视播着早间新闻,祝晴低头一边吃菠萝包,一边检查昨晚写的报告。

    盛放坐在塑料凳上,小短腿够不着地。

    崽崽接住菠萝包表面掉落的酥皮,一边看电视,一边往里面夹一片冻黄油。夹上之后,少爷仔就不急着吃了,晃着脚丫子,喝一口热牛奶,等黄油融化。

    等到小朋友终于开吃,祝晴正低头在报告上修改标注。

    “这样不行。”盛放端起长辈的架子,“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要管工作。”

    孩子故作老练,偏张嘴就是软软糯糯的小奶音,一吃就是一大口菠萝油,嘴巴塞得满满的,再抬头时,一本正经地看着外甥女,不赞同地摇头。

    祝晴吃饭就像坐火箭,风卷残云地解决一餐,绝对不会用这些日常琐事耽误自己的时间。只是现在早饭虽然吃完了,却还不能走,得坐在一旁,等着盛放不紧不慢喝完最后一口牛奶。

    “你能不能快一点?”

    “晴仔。”少爷仔放下牛奶杯,语重心长道,“查案要快,吃饭要慢。”

    “噗嗤”一下,身后传来一桌制服警员的笑声。

    盛放抽了一张纸,像模像样地擦了擦嘴,挺直小腰板宣布:“好了,走吧。”

    ……

    莫振邦是B组的阿头,他本身做事就没这么规矩,带得手下一帮人也是无法无天。上级警告过他很多次,无奈这一组用破案率说话,谁都不能真拿他们怎么样。但是现在,新人直接带着小孩来上班,又未免太过了些。

    翁督察昨晚刚被盛家这个小孩呛过,还没找到机会和他算账,这人就撞枪口上了。

    他扯了扯西服衣摆,清嗓子正色道:“这个孩子——”

    他刚开口,其他警员已经跳出来。

    “翁sir,阿头交代过,要贴身保护盛家小孩。”

    “这小鬼可是盛家遗产继承人,半山别墅那些佣人都跑得差不多了,现在送他回去,怕不怕明天上头条?”

    “快结案了,总不能在最后一个关卡出事吧。”

    这番话彻彻底底拿捏翁兆麟督察。

    新来的女警仍安静地站在人群后,盛家那小鬼倒是在偷笑,与他对视,还很欠揍地做了个鬼脸。

    翁兆麟咬着后槽牙。

    莫振邦带出来的人,比他本人还要难缠。新人才来几天,大家这就护上短了?

    几个人合力打发走翁督察后,曾咏珊便溜到祝晴身边。

    阳光从CID房的窗子里透进来,洒在曾咏珊脸上。

    这个故事中的原女主,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满满的元气,非常讨喜,是重案B组实实在在的小太阳。直到那一起案子,让她家破人亡,从此在后续剧情中,这个笑容温暖的女孩,永远地失去了眼底的光彩。

    “没事啦。”曾咏珊以为她在担心,拍拍她的肩膀,“案子正式结案前,小孩可以安心留在这里。”

    祝晴迅速望向台历。

    原剧情发展的时间线太模糊,她不知道那起雨夜红衣连环杀人案具体发生在哪一天,微微蹙眉,竭力回想。

    “咏珊。”她突然问,“下个月的排班表出来了吗?”

    “啊?”曾咏珊回头找排班表,“我看看啊……”

    ……

    “祝晴,你在这里正好。”莫振邦从办公室里探出头,“去法医科取结案报告,顺便再拿一份陈潮声的死因报告,结案时和崔福祥在饮料茶水里下的毒做比对。”

    他话音刚落,盛放的眼睛都亮了。

    莫振邦说祝晴在这儿正好,就是因为这位盛家小少爷。昨天小朋友第一次来警署参观,想要到处打卡,只是大家都很忙,没有这闲工夫陪着他转,现在恰好有机会,莫sir就让祝晴带他去一趟法医科。

    警员们昨天被这小不点折腾个够呛,拿法医来吓唬他,不过小少爷胆子肥肥的,步子一迈就直接走到祝晴前面去。

    “莫sir。”祝晴说,“如果下午没事,我想去嘉诺安疗养院。”

    这案子的发展,就像是坐过山车,峰回路转好几次。谁都没想到,重案B组遇上天大的巧合,盛家那个失踪二十年的小千金,居然是组里刚调来的新扎师妹。大家都理解,祝晴看起来镇定,但到底亲生母亲躺在疗养院病床上,昨晚收工太迟没办法去探望,今天抽出时间想去一趟,完全是人之常情。

    莫振邦爽快地批了她的假,那位背着小手站在走廊尽头的小少爷已经开始不耐烦。

    “到底去不去法医科?”

    祝晴朝着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在这边。”

    “……”盛放面不改色,默默地走回头路跟上,“那走嘛。”

    ……

    法医科就在警署主楼后侧的独立区域二楼。

    因祝晴胸口戴着警员证,小朋友跟在她身边,一路畅通无阻。

    从铁门进入经过一条走廊,看见墙上挂着的“法医科”金属牌,盛放小手指一指:“就是这里了。”

    顺便地,他还往楼梯间底下看一眼:“那是什么?”

    “停尸间。”

    这三个字并不可怕,相比之下,还是他外甥女惜字如金到极致冷漠的态度比较伤人!

    法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祝晴轻轻敲了一下,说明来意。

    “叶医生请了长假,陪太太去滑雪了。”

    “盛家的两桩案子,现在都移交给程医生。”

    对方转身在凌乱的办公桌上翻找档案,片刻之后回头为难道:“不过……抽屉钥匙在程医生那里,他这两天在总部化验所,你急的话可以去这个地址,我call程医生打个招呼。”

    法医科的同僚给祝晴一张名片,那是政府化验所总部的地址。

    盛家的案子已经在走结案流程,就差法医科的结案报告,盛家小少爷帮外甥女跑了腿,回来时笑得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

    “莫sir说去化验所!”

    孩子人小心大,迈着小短腿如同去探险,这一波旅程还是在白天,更加有滋有味。

    一路到了何文田总部的化验所,祝晴推开玻璃门前,纤细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盛放安静。

    “嘘!”盛放用力点头,声音不小,大厅里有人抬起头看过来。

    祝晴比了个抱歉的手指,另一只手摁住小朋友的脑袋瓜子。

    就像是在玩打地鼠的游戏,她这么一按,崽崽下意识缩脖子,这下彻底闭上嘴巴。

    祝晴拿着那张名片去问人。

    法医科程医生是为了隔壁碎尸案的衣物纤维报告来的,也不知道这会儿在哪里,二楼有一间等待休息室,一大一小上了楼,祝晴站在门外张望。

    盛放小朋友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说过啦,外甥女应该学会放轻松。

    “你在这等着。”祝晴转身,“我去查call机号。”

    耗在化验所的等待休息室干坐着,纯属浪费时间。

    祝晴下楼时拦住一位化验员,然而对方给她领路,又重新带她回来。

    “你是说,程医生在里面?”祝晴站在休息室门口,还没推开门,就听见”叮咚叮咚“的电子音。

    休息室最里面的长沙发上,一个男人两条长腿架在茶几边,随着游戏节奏晃悠。

    白大褂就随意地搭在椅背,他陷在沙发里,手中玩着时下最流行的俄罗斯方块掌机,修长手指在按键上来回。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短发茬还翘着两根不听话的发丝,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

    而盛放小朋友则在软沙发上窝成一团。

    他小脸绷得紧紧的,但目光明显停留在游戏机屏幕,小小一只的崽,头发和男人的黑色恤衫贴在一起,衬得对方的肩膀更加宽。

    当游戏机里三行方块同时消除时,男人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有些得意。

    “程医生。”化验员在门边叩了两下房门,“重案组madam有事找。”

    “要玩吗?”他转头对这不知名小孩说,“输了的人请喝汽水。”

    盛放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

    他的小眼神儿快黏在屏幕上,却还是高冷道:“没兴趣。”

    男人也不恼,随手将游戏机往沙发上一抛,对祝晴说:“madam,钥匙不在我这儿。”

    盛放盯着屏幕上那局没结束的游戏,视线还没收回,对上程医生嘴角的笑意……

    就像逗小孩一样故意!

    小不点板着脸,把脑袋撇过去。

    祝晴:“不在?”

    “法医科同事本来要call你,没联系上。”程医生耸肩。

    盛放小朋友则眼巴巴盯着游戏机,一脸深沉——

    外甥女啊,科技改变生活,BB机真的很重要。

    ……

    一场乌龙,等到祝晴回警署,刚才给她递名片的法医科同事连声道歉。

    她取了报告交到莫sir手中,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嘉诺安疗养院。

    小小盛放无比淡定,外甥女绝对会带着他一起走。

    “为什么?”

    “因为你怕冷场。”

    这是祝晴第一次和她母亲见面。

    盛家小少爷对他大姐盛佩蓉的唯一印象,也只停留在家里的全家福上,等到亲眼看见病床上的她时,小朋友以为自己进错了病房。他不认得大姐,看了又看,皱起小眉头。

    “怎么……”盛放有些疑惑,歪着脑袋好久,小心翼翼地问,“和照片上不一样?”

    祝晴不止一次看过盛佩蓉的照片。相片里的她,总是光彩照人,眉眼间透着锐利与自信,像是有无限的精力。然而现在的她,常年抑郁早已吞没她的神采,后又突发心肌炎成为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好多年,仅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

    祝晴不由想起那一天,崔管家说,盛佩蓉端着空骨灰坛,站在滂沱大雨中。

    当时的她,也是这么憔悴吗?

    命运对盛佩蓉很残忍。

    此时,她闭着眼睛,面色苍白,曾经乌黑的长发干枯地散落在枕头上。祝晴没有办法将眼前的她,与外界传言中雷厉风行的铁娘子形象联系起来。更加难以想象,像崔管家说的那样,她曾温柔地、轻抚自己的额头,一遍一遍唱着摇篮曲。

    摇篮曲是什么样的旋律?祝晴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植物人能否听见外界的声音。

    听说很多个年头,盛佩珊总是会坐在姐姐的床头,为她读报。

    在原剧情里,几年后,盛佩蓉因肺部感染悄然离世。那个失踪长达二十年的孩子,始终停留在她的记忆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祝晴垂下眼帘:“她还有醒来的希望吗?”

    疗养院护士根本搞不明白最近的盛家到底怎么了。电视每天都在播报新闻,温婉善良的盛二小姐被逮捕,外界众说纷纭,如今盛家小少爷来了,还带了上次出现过的……玛丽莎?

    护士长清楚地记得,几天前这小男孩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称呼她的。现在,这位“玛丽莎”关心起盛佩蓉的身体情况。

    “当时是突发心肌炎,抢救时心脏停跳,虽然后来保住了性命,但是……”

    “其实几天前,病人的手指轻微活动,不过后来又恢复平静了。应该只是脊髓反射,和恢复意识无关。”

    “罗院长说,盛女士苏醒的几率并不大,不过医学上总有奇迹。”

    “我们能做些什么?”祝晴问。

    “有空的时候多和病人说说话吧,就像盛二小姐——”护士轻咳一声,很不自然地跳过这个话题,“聊些她关心的事,也许能刺激意识恢复。”

    连续很多年的时间,盛二小姐总是陪在盛佩蓉的病床边,不厌其烦地为她读书读报。然而没想到,一转眼,她被警方带走……豪门里的真真假假,连他们自己都看不清,更别提局外人了。

    护士匆匆交代完护理事项,轻点床头的护士铃按钮:“我先去查房,有任何情况随时按铃叫我。”

    祝晴局促地坐在病床边,想要学盛佩珊读报,发现病床边的柜子上空荡荡的。

    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像盛放说的,如果只有她们俩待在一起,真的会冷场。

    护士长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祝晴憋了好久,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房间里只剩下监护仪的声音。

    “滴答滴答”的。

    而盛放,则突然灵感爆棚——

    “大姐!”

    “你快点睁开眼睛看一看,看看是谁来了!”

    护士长的脚步声骤然停住。

    “?”祝晴懵了,顿时捂住小孩的嘴巴。

    昨晚被原男主和原女主捂嘴时,盛家小少爷烦躁地要暴走,今天却给祝晴来了个区别待遇,嘴巴被捂住也没有不高兴,脑袋撇开,继续呼唤大姐。

    “是可可来了!”

    “大姐,你的女儿可可来了啊!”

    护士长的耳朵竖得老高老高的。

    护士站里其他人也迅速探头探脑,试图离病房更近一些。

    盛放小朋友平时儿童房里的电视几乎二十四小时待命,就算没仔细看过粤语长片的情节,听都听熟了。崽崽声情并茂,像是后补了一场盛大的认亲仪式,祝晴的脑子嗡嗡嗡,拦不住,根本就拦不住他。

    “就是你找了半辈子的女儿!”

    “可可终于回家了——”

    还是小不点终于喊累了,伏在他大姐病床前歇息。

    好不容易喘顺了气,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蓄力时,忽然不解地朝小晚辈靠近。

    “外甥女。”卷毛宝宝歪头,懵懂地问,“你为什么要脸红?”

    祝晴高冷地抬起两只手,手背贴在滚烫脸颊上:“少废话。”

    ……

    案件正式进入结案流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好好一个家,到头来四分五裂,谈起这案子,警员们都难掩唏嘘。有人好奇,当初盛佩珊出的那场车祸,会不会是陈潮声精心设的局?比如在刹车系统上做了手脚,或者暗中唆使她酒后开车……但那是十年前发生的事了,证据随着报废的车辆一同消失,陈潮声也死了,这个猜测将永远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谜。

    崔管家得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原来二十年前,他的儿子黄阿水需要一笔钱,只有拿了那笔钱才能离开盛家,开一间属于自己的修车铺。那个被黄阿水藏在心底的梦想,从未向父亲吐露半句,至于那笔钱,甚至还没有到手,就让他丢了一条命。如今再想起这一切,崔福祥只觉得是阴差阳错,他目光放空,喃喃自语地问为什么……

    分明从一开始,那并不是死局,那场意外,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祝晴和曾咏珊一起,将香江新闻新锐计划上的那张照片交到何嘉儿的父母手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何嘉儿神采奕奕,自信被定格在镜头里,活动现场拉着的横幅上,有关于新闻工作者求真求实的标语格外醒目。

    就像何嘉儿在临死前对盛佩珊强调的那样,新闻工作者的底线,是真相。

    祝晴告诉他们,何嘉儿并不是被名贵手袋迷了眼,也从来没想过走捷径。

    何父痛悔,都怪自己当年一念之差进了赌场,害了女儿的一生。如果何嘉儿不是为了替他偿还赌债,就根本不会在夜总会打听到盛家的事,更不可能发生后来的一切。

    何母则怔怔地抚着相片中女儿明媚的笑容,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战地记者……”何母的眼神苍老,带着期盼,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警官,战地记者是什么?”

    后来,祝晴向他们解释。

    可怜的老太太很认真地听着,等到将女儿的理想彻底弄明白之后,眼中闪着泪光。

    “我就当我的孩子在当战地记者……”老太太说。

    就当何嘉儿如今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为弱者发声。

    案子已经结束,B组警员们还在想办法磨着抠门的翁兆麟督察请大家吃一顿和牛宴配清酒。

    而盛家小少爷还没有被安顿好,这两天始终跟着祝晴上班下班。也许是深知自己不能给外甥女添麻烦,盛放在警署里很听话,只是听见警员们起哄时,忍不住直摇头。

    和牛宴、清酒……很一般啦,还不如警署饭堂里的罐头午餐肉煎蛋饭,外加一杯忌廉沟鲜奶,打包!

    盛家小少爷混在西九龙重案组,白天除了努力当一个不给外甥女添麻烦的乖宝宝以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坐在转椅上,小短腿悬在半空晃晃悠悠,另一只手拿着从会议室白板前顺来的马克笔,在报纸房产版做记号。

    答应给外甥女买楼,就要做到。

    盛放凑到梁奇凯身边:“梁sir,这里怎么样?”

    梁奇凯看一眼报纸上的字,还有开发商精心修饰的楼盘图。

    “离岛的坪洲?环境不错。”

    黎叔:“好是好,就是要坐船才能到。”

    少爷仔的小脸皱成一团,用马克笔在上面打一个叉叉。

    这么远?划掉!

    也是在这会儿,律师楼的消息带到了。

    “这周六下午三点,在半山盛家大屋内宣读盛文昌老先生留下的遗嘱。”

    除了这个消息以外,还得解决盛家小少爷的监护权归属问题。

    少爷仔的脑袋耷拉在工位上。

    这一天还是来了。

    ……

    曾咏珊最喜欢买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之前印着演员海报的台历已经淘汰,这次换成歌星封面。旧的台历被她摆到祝晴的工位上,盛放掰着短短的小手指,数了又数,最终确定,明天就是周六了。

    在黄竹坑警校的宿舍里,盛家小少爷总是抱怨——

    这才不是人能过的日子呢。

    然而现在,他真要回盛家了。

    崽崽的嘴角往下瘪,很确定,等搬回盛家,他的日子才是越过越回去了。

    刑事调查组的欢乐时光,很快就要与他无关。

    盛放听见几个警员拿着排班表约聚会的时间。

    翁督察不能再小气了,最后还是莫sir看不下去,请大家来自己家聚一聚。结案第三天,大家都很闲,曾咏珊在私下扯一扯徐家乐的衣角,很感兴趣地朝着梁奇凯方向努了努下巴。

    “小白脸。”徐家乐说。

    曾咏珊作势要打人:“闭嘴吧你!”

    “莫sir说明天在他家天台烧烤,阿嫂给我们做她最拿手的蜜汁叉烧。”

    “我八点收工赶过去,正好蹭到下半场的生蚝。”

    “祝晴,这次总该来了吧??”

    一切像是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祝晴摇头:“你们玩得开心。”

    祝晴仔细回想原剧情中的案件细节。

    来到这个组,曾咏珊是第一个对她说话的同事。她总是笑盈盈的,无论什么时候,眼角都弯成月牙。原剧情中,是那个案子让曾咏珊的命运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从那之后,她的人生被撕裂成一个个再也无法拼凑完全的碎片,往后几十年的时光里,都活在阴影里。

    原剧情中,关于原女主的剧情节点——

    是她父母和哥哥惨死的那起案件。

    雨夜红衣连环杀人案。

    但是剧情里有关于这起案子的细节,被一笔带过,只作为原女主性情的转折推动情节发展。

    “那就说定了,明天莫sir家见。”

    “我带荔枝汽水,上次囡囡最喜欢喝——”

    “啧啧啧,就你最会拍莫sir和阿嫂马屁啦!”

    油麻地警署CID房里一片喧闹。

    窗外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是窗户和窗台叩在一起,文职阿姐探着身子去关窗,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这鬼天气,翻脸比翻书还快,等一下肯定要发雷暴预警。”

    “不是吧!又要大堵车!”

    墙上的时钟指向五点,转眼到了下班时间。

    坏天气总是麻烦的,天气说变就变,祝晴连雨伞都没准备,和盛放一起站在差馆外等雨停。小孩子似乎并不知道这样大的雨有多耽误通勤,白嫩嫩的小手伸出警署屋檐,接着细细密密的雨滴。

    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掌心。

    一辆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下,莫振邦按了一下喇叭,从车窗探头出来:“我去湾仔老饼家,顺路送你们一趟。”

    难得不用挤三趟小巴回宿舍,少爷仔的眼睛都要亮了。小朋友欢欢喜喜去开车门,蹦到水坑踩出水花,“咻”一下,灵活地溜进后座。

    祝晴听黎叔说过莫振邦有多疼他太太和女儿。

    平时总以硬汉形象示人的莫sir,聊起妻女就停不下来,特地兜远路,就是为了给她们带糕点。

    “一个要吃老婆饼,一个要吃红豆烧饼,你看多难伺候?”莫振邦笑道。

    盛放咽了一下口水:“红豆烧饼好吃吗?”

    “等会给你拿一个。”

    “莫sir,再多加一个老婆饼好吗?”

    祝晴的眼底不自觉染了笑意。

    小朋友不仅自己讨红豆烧饼和老婆饼,还机灵地飞速转动小脑瓜,打算为她也要一份。双份的糕点,他倒是讲义气。

    “我不要。”祝晴说。

    “吃点啦。”盛放用胳膊肘推推她,“莫sir说很香。”

    “就连囡囡都竖大拇指!”他补充。

    三岁半的小不点,真把自己当成大人,提起莫沙展家的“囡囡”,连声姐姐都没喊。

    他好像根本没想到,囡囡要比他大好几岁。

    车窗外暴雨倾泻,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快速刮动,发出机械声响。

    街景在大雨中变得模糊,来往行人匆匆,雨势不增反减,绵延不断。

    祝晴转头望向窗外。

    这样的天气,莫名让人有些熟悉。

    甚至不安*,就好像要发生些什么。

    “滴滴滴”的bb机声音响起时,莫振邦说:“一定是囡囡等不及了,没耐心。”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掏口袋。

    当bb机举到面前时,莫振邦眉心一紧,踩下刹车。

    “莫sir。”祝晴的表情变得严肃,“警局打来的?”

    ……

    深水埗一栋破旧唐楼外被拉起泛黄的警戒线。

    盛放被留在车里,莫振邦和祝晴下车。

    少爷仔的脸蛋贴着蒙上雾气的车窗。

    他小手贴在玻璃上,呵着热气,一片朦胧,更加看不清窗外的景象了。

    地面湿滑,大雨洗去这座城市连日来的闷热,其他同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莫sir面色凝重,大步走在前面。

    祝晴跟在他身后,将警员证戴好。

    越过警戒线,唐楼底下的早餐铺的卷门帘半开着,现场已经被封锁。

    暴雨中,有人撑着黑伞,蹲在大片血泊旁。

    “死者男性,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

    “颈部有明显勒痕,按照痕迹看,作用力和索沟深浅度均匀,呈圆环状,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约在凌晨三点到四点。”

    “指甲缝里的红漆碎屑——”

    男人移开黑伞,指着铺面门框的油漆。

    也是在这时,他的视线与祝晴相遇,微微颔首:“Madam,又见面了。”

    莫sir:“认识?”

    “法医科程医生。”祝晴介绍道。

    和下午在总部化验所见面时判若两人,此时的程医生不再孩子气地握着掌机。

    他戴着橡胶手套,指尖悬在死者颈间,眸光专注地观察,每指出一处细节,都会停顿片刻,等待法医助理记录。

    “死者的脸上……”程医生语气沉静,“被精心化了妆。”

    祝晴盯着死者的脸。

    他的眉毛被刮得干干净净,无眉、脸颊腮红夸张,显得诡异。

    “脸颊打了腮红,嘴唇涂了口红,口红边缘延展至嘴角往上扬,像在微笑。”

    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性,于凌晨死在早餐店铺面里,凶手利用尸僵阶段,给他摆了端坐在桌前的姿势。

    “算准尸僵时间,是个行家,还是心理素质极高?”

    受害者皮肤粗糙,毛孔很大,就更显得那精心化上的妆容突兀,淡粉色腮红落在他惨白的脸颊,让人不寒而栗。

    祝晴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

    “外面这小孩找谁的?”

    终于,一道声音打断此时令人窒息的宁静。

    周遭一切瞬间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祝晴回头看过去。

    雨仍旧很大。

    警戒线外,小朋友正在和看守警戒线的阿sir据理力争。

    他手中拿着从车里找到的伞,和对方半天都说不清楚,气呼呼地转头,踮起小脚尖。

    “晴仔。”

    “晴女?”

    雨太大了,小长辈见不得外甥女在干活时不打伞。

    淋感冒了怎么办?

    盛放扯着小嗓音,拎着比自己还大的伞,换了好几个称呼。

    终于把耳根子通红的冷面madam给喊了出来。

    “阿晴……”

    “喂,晴晴!”

    负责现场封锁工作的年轻警员客气道:“师姐,这小孩好像是找你的,你认识吗?”

    “嗯。”祝晴硬着头皮点头,“我——”

    卷毛少爷仔认真脸,小脑袋一偏。

    “我舅舅。”祝晴认命道。

    盛家小少爷:!

    孩子终于喊人啦!

    第22章 我外甥女可是警察!

    负责封锁现场的年轻警员有些莫名。

    谁、是、谁舅舅?

    总是摆着一副臭屁脸的盛放小朋友,这会儿咧开嘴角,露出小米牙。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听见外甥女喊“舅舅”,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祝晴喊完了长辈,用手虚挡小朋友身前,提醒他止步。

    警戒线外与警戒线内,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那阴森诡异的一幕,就连大人看了都会做噩梦,更别说是小孩。盛放难得自觉,两条小短腿并拢,立正站好,连小眼神儿都不往早餐铺里递一下。

    外甥女公事公办,关键时候,他也不能给她拖后腿。

    只是余光里,盛放还是瞄到一道身影。

    程医生撑着一把黑伞,走到早点店的卷帘门处,从卷帘缝隙中提取指纹。小团子踮着脚尖,终于把人看清楚,揉了揉眼睛。

    “是他!”盛放的小肉手指向程医生。

    下午总部化验所遇见的路人,欺负小朋友的时候很恶劣,明知道少爷仔的眼睛都快要长在掌机屏幕上了,他随手一抛,眼看着游戏机在沙发上弹一弹,笑得好得意。

    这不是耍人吗!盛家小少爷和游戏机主人结下梁子,谁想几个小时后,他又出现在凶案现场,摇身一变,成了专业的法医,太离谱了。

    莫振邦走到程医生面前。

    这铺面最初并不是用来开早餐店的,在加装卷帘门之前,还有另外一扇木门。

    程医生用镊子提取木门碎屑,身旁那位法医助理适时跟上前,将之前采集死者指甲缝碎屑时已经贴好时间标签的证物袋递上前。

    “死者指甲缝里有红漆碎屑,初步判断和这扇木门的碎屑相符。”程医生说。

    莫振邦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按照死者的身形在木门门框前比对:“当时应该是在这里发生了争执,死者反抗时,后背撞到门框,留下你刚才说的背部淤青。”

    深水埗唐楼底下铺面突然发现一具尸体,还是在下班之后临时接到的通知。B组警员们陆陆续续地赶来,曾咏珊是最后一个到的,警队小太阳本来就是毛毛躁躁的性子,尤其刚才大暴雨堵在半路,更加着急,下车直接就往莫sir的方向跑,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就在曾咏珊快要冲进早餐铺时,手腕突然被拽了一下,她一个急刹车,转头眼睛瞬间睁圆。

    居然是祝晴拉住了她。

    “有点吓人。”祝晴提醒,“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其他警员们一脸怨念地转头,盯住祝晴。

    刚才,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毫无防备地进了早餐铺,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出来时满脸的菜色。当时祝晴怎么没有这么好心提醒呢!

    祝晴的后脑勺,快要被同僚们盯出一个包。

    盛家小少爷敏锐地察觉到这一道道视线,猛地抬头,用超级犀利的眼神回击。

    重案B组警员们:?

    曾咏珊再出来时,听见其他同事怨气声此起彼伏时,摊了摊手。

    “吓成这样,还说自己是警察呢。”她话音落下,扭头朝祝晴挤眼睛。

    谁说人家是冰山女,分明好温暖!

    “你是没看见刚才——”

    “豪仔进门的时候被早餐店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整个人都扑过去了。”

    “杀死了人家,还要剃光眉毛,化些诡异的妆……”

    光这么一说,大家都脊背发凉。

    曾咏珊调侃不过几句,还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进入状态。

    “凶手和受害者到底什么仇怨,要把尸体处理成这样?”

    “会不会是某种祭祀仪式……像是被浓妆封印,就不能再去转世投胎什么的。”

    不由地,祝晴又想起原剧情中的一幕幕。

    这会不会就是原著小说中那个彻底改变原女主一生的案件?

    念头一闪而过,祝晴无法确定。

    死者确实是在“雨夜”遇害,但其他条件并不成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闹。”B组一群皮猴子,也就只有莫振邦能镇得住,他皱着眉头走出来,“这案子性质恶劣,明天一早翁sir肯定要来敲门。”

    “豪仔,先确定死者的身份,查清他生前的人际关系,特别是近期和什么人有矛盾纠纷。”

    莫sir快速分配任务:“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常来这家早点店光顾的林太太。咏珊、祝晴,你们去问问她现在能不能做笔录。”

    林太太的脸都还是青色的,听见警官的话,勉强比了手势,表示自己可以接受问话。

    只是她的双手不停颤抖,连做好几次深呼吸,仍旧难以平复。

    “现场勘查和走访工作由黎叔来协调。”

    “按照初步调查方案执行。”

    重案组众人领了各自的任务,大家都有事儿要做,唯独盛放小朋友被晾在一边。

    既不能靠近案发现场,又不被允许走太远。

    莫sir的车子,车门还敞着,崽崽坐在座椅边缘,两只小脚丫往外伸,晃荡晃荡的。

    曾咏珊注意到小不点又调皮,对祝晴说道:“要不要让他把脚收回去?地上好多水坑,鞋子打湿就很麻烦了。”

    “没事。”祝晴头也不抬,“他那小短腿够不着地面。”

    少爷仔立刻眯起眼睛——

    晴仔,我可都听见了!

    小孩的腿没这么长,但捣蛋的本事不小。不过鞋子打湿就打湿,祝晴没想管这么多。

    他要是不舒服了,就当长个记性,要是好好的,就随他去吧。一直以来,她自己就是秉持着这样的观念长大的。

    重案组忙得脚不沾地,盛放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少爷仔慢慢往上仰头,再仰头,最后澄澈目光落定。

    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程医生认出来,这是总部化验室里很好逗的小孩。

    “你也在?”

    “是你啊。”少爷仔扬起下巴,面不改色,“俄罗斯方块。”

    ……

    祝晴和曾咏珊听莫sir的,找那位发现尸体的目击者问话。

    曾咏珊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手帕纸,抽了一张递给对方:“不着急,先擦擦汗。”

    林太太双手提着装满菜的菜篮,腿仍然明显发软,腾出一只手,接过纸巾道了谢。

    片刻之后,她终于缓过来,指了街尾一个方向:“我就住那儿,深水埗老街坊了。”

    “这一整条街,就没有我不熟的,但最熟的还是文记。平时孩子上学,我送他上校车,就会来文记要一碟小笼包……他们店里的小笼包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皮薄馅多,还能只买半份。”

    “今天早上,我经过文记,店门是关着的。当时我也没多想,街里街坊都知道,阿文很懒的,隔三差五就要给自己放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祝晴问。

    “到了下午,我去菜市买了菜,又经过文记。我突然想起来,平时文记有事,都会拿一张红纸贴在卷帘门上……所以我靠近去看了一下,谁知道没找到红纸,我的鞋子先被染红了。你们看,就是这里。”

    两位警员顺着林太太视线的方向,朝她的鞋尖看去。

    那是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鞋尖处沾着褐色污渍,显得格外刺眼。

    当时她走到文记早点铺门口,不小心踩到血迹,刚开始以为是蘸料,想想还是不对劲,找边上店铺的人一商量,这才报了警。

    “也就是说,其实你当时没有亲眼看见尸体,只通过血迹就起了疑心?”

    “Madam,我天天追剧的。”林太太说,“要是像电视演的那样,等闻到臭味才发现装尸体的红蓝塑料袋……那就太迟了!”

    当时,受害者死亡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血迹也干了。

    是林太太太心疼这双新买的限量版运动鞋,才无意间发现了这宗命案。

    “真是阿文死了?”她又问了一遍。

    刚才林太太没敢朝卷帘门里探头看,现在确认死的真是早餐店的老板,大夏天的,愣是打了个冷颤。

    “谁和他这么大的仇啊……”

    ……

    深水埗发生命案,警戒线一拉,连带着影响了整条街的生意。

    四处都被警察包围,周遭一间间狭小的铺面也没了平日里的忙碌,老板或店员都站到了门边。

    “文记早点铺嘛,老字号了,以前是阿文他老豆开的这家店,后来阿文来接手生意了。”

    “生意可以的,平时这店门口的蒸笼摆得比阿文的人还高。”

    豪仔和徐家乐四处问询,街上鱼蛋摊的老板最不配合,摆摆手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等到将人打发走,撇了撇嘴,一脸不高兴。

    “警察执行公务也不来光顾一下生意。”鱼蛋佬冲边上的摊主嘀咕,“我也是纳税人,有份养他们的!”

    “老板,来碗咖喱鱼蛋。”梁奇凯走过来。

    鱼蛋佬没想到就这么抱怨一下,警官居然还真来光顾自己的生意,立即眉开眼笑,忙活起来。

    徐家乐和豪仔见这一幕,“啧”了彼此一声。

    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梁奇凯是公认的亲和力强,不管上哪儿,都能套出料。

    不一会儿,鱼蛋佬递来滚烫的咖喱鱼蛋,他接过竹签,指了指那家早点铺。

    “文记最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是每天一早开工,到了下午收工。”

    鱼蛋佬明显没有想要继续聊的意思,话一说完,整理自己摊位上的酱料,将本来就已经够整齐的瓶瓶罐罐,摆放得更整齐一些,摆明是没事找事做。

    梁奇凯拿着这碗鱼蛋回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曾咏珊凑到祝晴身边小小声道:“真可爱。”

    “啊?”

    “你们吃,竹签也是新的。”梁奇凯将这碗鱼蛋递给她俩,附带几根竹签,“我再去那边看看。”

    曾咏珊望着梁奇凯的背影时,祝晴已经拿着这碗鱼蛋,重新走回摊位前。

    “老板。”祝晴说,“加点辣椒。”

    鱼蛋佬拿了辣椒酱,刚要问她多辣还是少辣,忽地听见这位madam开口。

    “我刚才听人说,前年年初,文记故意在店门口现场制作糖沙翁?”

    这是林太太独家曝光的“小道消息”。

    街边鱼蛋摊的生意不错,咖喱味满街飘香,也不知道文记是受不了这么重的味道,还是想要抢生意,在自己店门口支了一辆手推车,他们说,那是铁皮车仔档,为此,鱼蛋佬还和他起过争执。

    “什么糖沙翁……”鱼蛋佬说,“madam,你不吃就别耽误我做生意——”

    “糖沙翁的香味盖过你的咖喱鱼蛋,味道也更胜一筹。”祝晴说,“生意被抢,心里不痛快吧?所以……”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回警署再慢慢聊吧,只是到时候更耽误你做生意。”

    曾咏珊的视线完完全全从梁奇凯的身上转移。

    她三两步走到祝晴身边,还没回过神,鱼蛋佬已经开口。

    这切入正题的效率!

    曾咏珊接过鱼蛋,戳了一颗塞嘴里。

    “别这样,我们小本生意……有话好好说。”对方碰到个硬茬,只能老老实实地答话。

    文记早点铺里被发现的这位死者,叫冯耀文。

    “大家都叫他‘硬颈佬’,怎么说都不听,油盐不进。”

    前年,冯耀文在店门口摆了个车仔档,和鱼蛋摊抢生意。

    “你去找街坊打听打听,就知道我跟他说了多少好话。没想到这个人,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

    “不过这件事,后来还是解决了,是他老婆劝通他的。还是蛋挞玲说得对,有事就直接去找他老婆,美莲这个人,要通情达理得多……不过现在好了,他老婆也不管他了……”

    “那次文记把手推车收回去的时候,我还想跟他说一声多谢,出门做生意,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谁知道,我刚到他店门口,他直接拿扫帚把我轰出去。那时候我就知道,像他这种人啊,得罪人多称呼人少,迟早要挨揍。但是没想到……”

    大家打开门做生意,难免会有些口角,但从来都不是深仇大恨。

    鱼蛋佬想不到居然会闹出人命,摇头叹气,心底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刚才说,冯耀文的老婆不管他了?”曾咏珊记录时,抬起眼问了一句。

    “整条深水埗没人不知道,早离了!”鱼蛋佬来劲儿了,“你别看文记平时像个闷葫芦,其实风流着呢,在外面还有个相好的。听说那个相好的还是他中学同学,年轻的时候俩人就好过。后来嘛,被他老婆当场撞见,跟着他们去了时钟酒店。”

    “作孽哦,美莲这么贤惠。”

    “那阵子文记关门歇业,再开张的时候,他脸上挂了彩!”

    祝晴:“他们打起来了?”

    “文记的老婆打人?”鱼蛋佬像是听到个笑话,“她矮到……站在这里都看不见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文记?”

    鱼蛋佬告诉警方,冯耀文的前妻,个子不高,身形也比较瘦弱。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压低声音:“你们肯定猜不到,打人的是他儿子!”

    “儿子打阿爸,传出去别人都不信啦!”鱼蛋佬说,“那件事之后,他儿子也搬出去住了。”

    ……

    深水埗旧唐楼这起命案,直接搅黄了周六莫sir家的天台烧烤计划。

    莫振邦说,等到破了案,烧烤再加码,生蚝无限量供应,再多冰镇几箱啤酒,大家不醉不归。

    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坐在会议室面对白板时,脑海里都是烤熟的鸡翅膀,一转眼,烤熟的鸡翅膀飞走,变成死者的信息。

    “冯耀文,男,四十八岁,独居,在深水埗经营一家早点铺。经济状况显示他没有负债,账户里还有存款。”

    “深水埗街坊反映,去年他因出轨,和太太离婚。对方是他的老同学,离异带孩子,当时他们的事被双方家里发现没多久,女方觉得丢人,出国陪孩子读书去,后来应该没再和死者来往。查过出入境记录,她这一年都没有回过香江。”

    莫振邦说到这里,又往白板上贴了一张照片。

    那是个年轻男人,头发剃得很短,五官和冯耀文有几分相似。

    “他的儿子冯俊明,二十岁,在中环冰室做侍应,昨天上的是晚班……目前还联系不上他。”

    “冯俊明痛恨父亲背叛家庭,父子的感情非常差。当时冯耀文和周美莲离婚的时候,他还曾经出手打过他父亲。”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警方还没有联系上冯耀文的直系亲属。

    莫振邦在冯俊明的名字上用红色马克笔打了个圈。

    “继续搜。”莫振邦说,“尽快带人回来问话。”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突然陷入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冯耀文生前的照片上。

    他似乎不习惯面对镜头,薄唇绷紧,没有一丝笑容。

    不自觉地,每一位警员都想起当时死者脸部被人化上浓妆的场景……

    鲜艳口红在他嘴唇添上一抹亮色,唇角被延展,往上扬,就像是在微笑。

    ……

    祝晴从会议室出来时,卷毛小豆丁还趴在工位上,盯着墙壁时钟上一分一秒流转的时间。

    下午三点,律师会准备出现在盛家大屋,该处理的所有问题,今天都将被摆上台面。

    “祝晴。”在她出去前,黎叔喊道,“你去半山?刚查到死者前妻周美莲的最新住址,就在西环山道,你顺路去看看情况。”

    盛放撇撇嘴,心里犯嘀咕。

    外甥女又没车,两条腿走哪儿都不算顺路,警队这是压榨!

    小少爷平时叽叽喳喳,这会儿心里装着事,也不和黎叔一般见识了,时间一到,跟上外甥女的脚步离开油麻地警署。

    回盛家的路,他并不熟悉,只有在看见那错落的山道时,嘴角往下瘪了一下。

    心事重重的盛家小少爷被送回半山别墅,一进屋才发现,家里的帮佣又少了一半。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萍姨匆忙的脚步声。

    “少爷仔。”萍姨一把扶住盛放的小肩膀,“这才几天,你都瘦了一圈……”

    小少爷深有同感地点头。

    这是真的,外甥女吃饭就像打仗,从来不知道静心坐下享受生活,一日三餐都跟着她,能不瘦吗?

    他的外甥女也很瘦。

    不过孩子嘴硬,不愿意承认,只说那是肌肉。

    “Madam。”萍姨转头望向祝晴。

    萍姨的这份工,整整做了二十几个年头,早就已经将盛家当成自己的家。

    二小姐被警方带走了,同时被带走的,还有突然发狂的老管家,萍姨没地方可以打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那天警察过来搜查崔福祥的房间,她才终于得知,那位英姿飒爽的女警官,竟然就是大小姐的亲生女儿!

    “都长这么大了。”她拉住祝晴的手,有些哽咽,“好、真好……”

    盛放察觉到外甥女的不自在,一个箭步挡在她俩之间。

    盛放挡在萍姨和外甥女之间:“律师到了吗?”

    再次踏入盛家,祝晴的身份已然不同。但其实心境没什么变化,眼前金碧辉煌的装饰、古董,都与她无关。

    唯一让她在意的,只有眼前这个正努力护着她的小不点。

    祝晴头一回见养尊处优的盛家小少爷这么不安。

    他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当看见律师打开密封的资料袋时,小肉手捏着衣角,脑袋在胸前埋得很深。

    萍姨刚来盛家工作那会儿,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听见律师楼大状宣读老爷留下的遗嘱。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盛家已经散了,只有老爷子留下的这笔钱,证明曾经盛氏有多么风光。

    萍姨搞不清楚老爷财产的分配问题。

    直到律师再次开口,用更加直白易懂的言语解释这些法律条款。

    “简单来说,盛文昌老先生的财产平均分为三份。”

    “长女盛佩蓉、次女盛佩珊和幼子盛放各三分之一。鉴于盛佩蓉女士健康状况欠佳,盛佩珊缺乏商业经验,盛放尚未成年,所以盛文昌老先生已经在董事会指定了临时管理人,暂时全权代理盛氏一切业务。”

    盛放小朋友知道今天是来分钱的。

    他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外甥女呢?”

    两天前,律师隔着探视玻璃和盛二小姐会面,谈论的,同样是有关遗产继承的问题。

    此时,他简单解释继承条款,问盛放:“能明白吗?”

    小朋友歪着头,不一定明白了没有。

    但萍姨和另外一位守在客厅角落的佣人是明白了。

    “也就是说,就算二小姐在坐牢,该分到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但小千金……”

    “老爷立遗嘱的时候,不知道小千金还活着,遗嘱里没有提到她,遗产就和她没关系。除非哪天大小姐……这样的话,她能继承大小姐那一份。”

    两位佣人交头接耳,声音很轻。

    他们没想到,盛文昌在世时和覃丽珠出双入对,但立遗嘱时,居然没有为这位二婚太太留下丝毫保障。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夫妻二人一起遇难,以这位二太的性子,恐怕盛家免不了一场遗产争夺战。到那时,媒体们不是堵在半山别墅,而是在法院门口争相采访。

    至于盛家二姑爷,对于盛老爷子而言,就更是外人,集团里里外外,当时都是陈潮声在当牛做马,没想到最终,什么都没捞到。

    不过对于三个孩子,盛文昌倒是公平的。

    其实外界的传言并非都是空穴来风,最开始,盛佩蓉确实是接班盛氏集团的不二人选。但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盛佩珊又完全不会做生意,盛老爷子才让二女婿陈潮声进公司帮忙。不过,老爷子多精明,短短几年就看透陈潮声的野心。所以在遗嘱里特地安排董事会的人为小儿子打理公司,绝不让陈潮声插手。

    但是,盛老爷子心里也清楚,等小儿子成年,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了。到时候公司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谁又能说得准呢?

    盛家小少爷对这份遗嘱很不满意。

    到了最后,他的穷光蛋外甥女,一分钱都没得到?

    “我的分她一半。”少爷仔很大气地说。

    律师保持礼貌的微笑,仍旧专业:“根据遗嘱条款,小少爷确实拥有财产的支配权。但其中明确规定,在你成年前,资产不能以任何形式转让或分割。”

    “这是盛老先生为保护你的权益而特别设立的条款。”

    盛放似懂非懂。

    这又是什么意思?

    “祝小姐,关于你申请成为小少爷监护人的事宜……”律师将目光转向祝晴,神色温和,“虽然按照辈分来说,他是你的舅舅。但考虑到你比他年长,同时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所以这份监护权申请基本上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

    几天前,律师楼突然通知重新宣读遗嘱。

    当时盛家小少爷完全没想到,祝晴居然不声不响,争取他的监护权。

    惊喜来得太突然,崽崽一开始是完全茫然的。

    慢慢地,他的小脸蛋变得红扑扑,嘴角往下弯。

    小朋友的眼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红的。

    他背过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玩着沙发上的抱枕。

    后来,盛放就像是卡通片里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快乐小精灵。

    他的嘴角咧到耳后根,脑海在放烟花,沉浸在自己缤纷的世界里,几乎没注意大人聊了些什么。

    大致应该是,他的教育问题。

    比如上幼稚园什么的。

    毕竟外甥女要上班,不可能随时带着他,这一点,小少爷理解。

    其实只要外甥女愿意带他离开这儿——

    当舅舅的,什么都能理解!

    最近的天气阴晴不定的,原本已经放晴,从别墅出来,又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萍姨赶紧撑了把伞追出来。

    菲佣玛丽莎回去了,走的时候还悄悄顺走少爷仔的限量版变形金刚,想必是带回给她自家的小孩玩了。几位司机更是溜得比谁都快,以至于现在,连个开车送他们下山的人都没有。雨幕中,盛家别墅还是这么气派,但是根本没有能管事的人,所有人也都开始另寻出路。

    萍姨是无处可去。

    小少爷说,如果愿意,她还是可以住在这里。打扫书房,和那几间早已没有人住的卧室,工资照旧。

    萍姨鼻子发酸:“雨天路滑,你们当心。”

    祝晴接过伞,将伞面微微倾斜。

    小孩儿往她身边靠了靠,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怕风雨。

    ……

    盛放原以为在周六下午三点以后,他将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

    没想到,律师宣读完遗嘱,他和外甥女走得比律师还要早。

    “你说这里是鬼地方?”

    盛家小少爷用力点点头。

    祝晴和他说不清。

    拜托,这是半山豪宅。

    上山时,蜿蜒盘旋的山道,像是走不到尽头。

    现在他们下山,步伐轻快,稍微加快几步就像是在助跑,“咻”一下,跑出好远的距离。

    连拍在脸上的雨滴,都是自由的。

    从今往后,他们要一起生活了。

    祝晴和少爷仔约法三章。

    像是好好上学、乖巧听话之类的,显然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原剧情里那个未来的高智商罪犯,现在回到现实世界,应该将聪明头脑用在正道上。

    她可不想养出一个小反派。

    而盛家小少爷,最开始想要和外甥女谈的条件,不过是别把他丢下。

    但现在,孩子顺着竿子往上爬,对于新生活,也有自己的要求。

    “我不要住在蒸笼里,这个星期之前,一定要买一套新房子。”

    祝晴提醒他,今天已经是周六的傍晚。

    买房子和买菜不一样,只剩下一天时间,绝对办不到。

    小舅舅还算好说话,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他可以放宽要求,十天内,他们必须搬进新屋。

    “你会开车吗?”盛放问。

    “不会。”

    小长辈猜到了。

    他外甥女从前过得苦哈哈,连自行车都不一定能拥有,更何况是开车呢……

    “考驾照。”少爷仔两只手背在身后,淡定道,“我们家要买车。”

    半山盛家别墅的车库里,停着好几辆车。

    但那都是别人的。

    外甥女不能再受委屈了。

    他们家晴仔得开新车!

    ……

    祝晴的人生中,突然冒出一个小舅舅。

    从此她的生活不再平静。

    她做事向来按照规划按部就班,去西环山道的路上,在脑海中勾勒出清晰的计划蓝图。

    首先,给盛放物色一间离警署近的幼稚园,办理入学。

    其次,就是原女主曾咏珊的事。

    她必须设法避开曾家即将遭遇的那起灭门惨案。

    但因为原剧情对那起凶杀案的描述太少了,留给她的线索实在有限。

    那起悲剧,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降临?

    “这里就是西环山道。”祝晴站在街口的路牌前。

    盛放环视了一圈。

    找房子的事,外甥女不上心,只能是小舅舅操碎心。西环山道离半山近,就表示离警署远,这位置不够好。

    “西环大厦。”祝晴拿着黎叔给她写的纸条,“拐进那条巷子就是了。”

    这是半山附近的一栋老旧大厦。

    外墙剥落,铁闸明显生锈,过道上堆满杂物,楼梯间还放着垃圾桶。

    盛放像是游戏上闪避障碍物的小人一样,左闪右闪,捏着鼻子嫌弃道:“连电梯都没有。”

    祝晴还在分辨纸条上地址的门牌号,头都没抬:“没电梯的地方多的去了。”

    西环大厦的住户多为老人、劳工……

    盛家小少爷每遇到一个人,都要盯着看,有脾气不好的,会烦躁地瞪他一眼,这时候小孩儿就挺起小胸脯。

    他的外甥女可是警察。

    谁怕谁!

    黎叔递来的那张纸条上,潦草地写着死者冯耀文前妻的住址。

    警方并不怀疑周美莲是凶手,顺路来这一趟,也是为了例行公事。

    “敲门。”祝晴给小孩找点事情做。

    盛家小少爷立马抬起手,“笃笃笃”敲了三下门。

    清脆的敲门声在楼道回荡。

    “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

    她的身形瘦小精干,面容温婉,腰间系着围裙,手里还攥着锅铲,显然刚从厨房里出来。

    “两位找谁?”

    祝晴亮出警员证:“我们是为了冯耀文的事来的,你是——”

    “不认识。”对方丢下这句话,直接“砰”一下关上门。

    祝晴和盛放被挡在门外。

    “找错了?”祝晴皱了皱眉,纳闷道,“黎叔写的就是这个地址。”

    而且根据鱼蛋佬说的,开门的女人……外形特征和冯耀文的前妻也是相符的。

    “晴仔。”盛放说,“查案也要有礼貌。”

    “什么?”

    少爷仔仰着脸,一板一眼地教导:“要好好说话。”

    和温室里长大的盛放不一样,独自摸爬滚打*的祝晴,早就长出一身的硬刺。

    在福利院,乖巧和微笑换不来安宁,拳头才可以。

    在日常办案时,这样的性格是把双刃剑。

    比如说,像是唠家常一般的套话,她就显得生硬笨拙。

    “看舅舅的!”少爷仔说。

    盛放再次敲了敲门。

    这一次,对方开门的速度明显慢了一些,打开门时微微蹙眉。

    房门开着,电视里传来晚间新闻播报节目主播凝重的声音。

    “本台最新消息,经警方证实,昨日深水埗唐楼店铺发现的男尸,与今日傍晚在旺角废弃唐楼内发现的另一具尸体,在死因及作案手法上高度相同。”

    “警方已将此案列为连环凶杀案,特别提醒市民,尤其是夜间独行者务必提高警惕。”

    “如有任何线索,请立即……”

    祝晴的全部注意力被这则晚间新闻吸引。

    耳边仿佛已经响起那个在原剧情里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件——

    雨夜红衣连环杀人案。

    开门的女人语气不善:“又怎么了?”

    “姨姨。”盛家小少爷在给外甥女打样,够有礼貌的,“我们是为了冯……”

    盛放说到这里,突然卡壳。

    冯什么?他给忘记了。

    祝晴则在这一瞬间,视线越过那个女人,望向屋子里。

    房子面积小,没有阳台,几根晾衣绳悬在头顶,潮湿的衣物低垂着,洗衣粉香气与厨房里的食物气味混杂在一起。

    她目光扫过时,注意到一条悬在客厅中央的红衣。

    盛放想不起来死者的名字,学着电视上的警探模样,肉嘟嘟的小脸很真诚:“阿sir查案,请配合调查。”

    “不知道——”女人沉着脸,手扶着门框就要再次甩门。

    又来?

    盛放的小脸一皱。

    要不是为了在外甥女面前树立榜样,谁愿意受这窝囊气啊!

    “咚”一下,少爷仔的小短手抵住门。

    “晴仔,抓人!”

    祝晴:?

    第23章 废话冠军。

    盛放小朋友的脸蛋皱成带辣椒馅儿的小肉包,火气很大。

    不配合警察办案的能是好人吗?

    抓走抓走!带回去审一审就老实了。

    祝晴的目光,则再次掠过周美莲的脸。

    那天,她和莫振邦赶到深水埗,看见“坐”在早点铺桌前的那具尸体,下意识地联想到原剧情里与曾家有关的那起灭门惨案。但他们重案组经常和凶杀案打交道,就算这起案件性质恶劣,也不一定和原剧情有关,当时祝晴的怀疑,不过是随随便便一猜。

    然而现在,她亲耳听见电视里晚间新闻的播报。祝晴没有bb机,离开警署,只要她不打电话回去,同事和上级就绝对联系不上她。下午她和盛放为了遗嘱的事,请了三个小时的假去盛家,没想到警署接到新的警情——

    在旺角废弃唐楼内,又发现一具男尸。

    雨天、连环凶杀,这两个关键词,立即与祝晴脑海中的记忆锁定。

    这就是原剧情里出现过的案件。

    至于红衣……祝晴的视线越过周美莲,在她身后停留片刻。

    红色的衣服,再普通不过,得知案子出现第二个受害者,确定这是一起连环凶杀案后,她反而不再怀疑对方。

    周美莲太瘦小了。

    一米五出头的身高,目测体重不超过九十斤,怎么能在那家早餐铺店面里压制一米八几的死者?当然,人瘦力气大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祝晴心头又冒出莫sir口中最无用的直觉。

    周美莲在害怕。

    不是对凶案的恐惧,这样的忐忑不安,只与冯耀文有关。

    舅舅还只是个小宝宝。

    他不知道大人们在想什么,只用小短手帮外甥女撑着门,方便她办案。孩子甚至没想到,自己小小一只,就算抵住门,对周美莲也没有任何威胁,人家要是直接把门甩上,他立马就会弹飞。

    “谁啊?”屋里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没完没了地敲门,还让不让人睡了?”

    祝晴这才注意到,有人躺在沙发上。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见到他稀疏的头顶。很明显,这男人开着电视躺在沙发上睡觉,被门外的动静吵醒,现在起床气还没消。而周美莲刚才着急关门,也是因为他。

    “他们是谁?”

    男人打量站在门边的两个人。

    周美莲的脸涨红,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这位madam是为冯耀文的事来的。”

    那男人皱了皱眉,随即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表情。

    意味深长地看了周美莲一眼后,他转身回去,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电视声音调大。

    周美莲的脸色变了变,无奈地开口:“你问吧。”

    周美莲是去年离的婚,再到今年上半年,与现在的丈夫二婚。

    上次和前夫见面,已经是去年的事,那会儿他们办了离婚手续,两个人毕竟还有个儿子,也算是好聚好散。

    “离婚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仇家……应该没有,他这个人的性格倔,但就算得罪人,也只是起一些口角。怎么可能闹到杀人……”

    冯耀文大男人主义,在家一切都要周美莲将他伺候妥帖。再到发现他出轨,她实在忍无可忍,鼓足勇气提了离婚。

    作为婚姻里的过错方,在分财产时,冯耀文并没有和她斤斤计较,周美莲分到一笔钱,没过多久,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当时他非常体贴,于是,她决定二婚。

    “昨天凌晨,我肯定在家睡觉,我先生可以作证。”说到这里,周美莲又错愕道,“madam,你是怀疑我杀了耀文吗?”

    “例行公事而已。”

    话音落下,祝晴提及他们的儿子冯俊明。

    “俊明很少过来的,不、不太方便……我们基本上在他工作的冰室见面,就在中环那边。”

    “他们的确经常吵架,但毕竟是亲父子,俊明绝对不可能杀了他!”

    一开始,她压低了声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定丈夫没有听见,但提到儿子,周美莲的语气立即变得激动,脸色难看。

    当她的二婚丈夫站起来,不悦地沉下脸时,她的嘴角动了动,难堪地转头。

    “总之,俊明不会杀人的。”她轻声补充。

    周美莲是在新闻上看见前夫被杀害的消息。

    深水埗那间老字号,就算打了马赛克,她也认得。那时电视新闻播到这个画面,她正在整理碗筷,差点摔了瓷碗,好不容易才在饭桌上扶正。而她的二婚丈夫,只是扫了她一眼,问那间店铺值多少钱。

    当初毅然决然地走出第一段婚姻,周美莲拿出足够的魄力,后来却又稀里糊涂,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如今她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在这起案件上,警方能尽快帮她儿子洗脱嫌疑。

    祝晴和她小舅没进屋。

    问询过后,他们转身离开,忽地听见周美莲在后面喊了她一声。

    “Madam!”

    “有没有可能,你们同事已经找到俊明了?”

    祝晴和小孩离开警署时,同事们还没有联系到冯俊明。

    但小半天过去了,也许案件的侦查进度已经更新。

    等出了门,盛放小朋友说:“所以真的该买bb机,对吧?”

    警署走廊总是会响起此起彼伏的传呼声,而祝晴的腰间,总是空荡荡。在工作中,通讯工具便于同事之间联系,确实很管用。

    她还想过,也许哪天BB成为必要装备,可以向财务科申请。

    谁知道,警署没给全体警员配备BB机,反倒是她财大气粗的小舅舅先看不下去。

    “晴仔挑个会发光的!”

    祝晴知道小不点富得流油。

    不过那让人咋舌的余额,都在银行账户里。

    “我有钱。”

    “你没有。”

    “我有!”

    下一秒,小朋友放下自己的书包,小手豪迈一挥,直接打开拉链。

    在盛家时,小孩儿上楼一趟。

    那会儿祝晴正和律师谈申请监护权的相关事宜,注意到他一层一层楼梯地上去,“哒哒哒”地跑,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这个家,顺便带走自己最爱的玩具。

    谁知道,盛家小少爷是回去搜刮“金银珠宝”的。

    现在,他书包里装着现金,一摞一摞的。

    简直是身怀巨资。

    他刚才居然背着这个书包蹦跶了一路?

    “我知道保险柜密码。”盛放骄傲道。

    周遭人来人往,Madam祝用最快的速度,将书包合上。

    “可以去买bb机了吗?”少爷仔雀跃地问。

    ……

    盛家的案子已经结案数日,遗嘱宣读也尘埃落定。

    祝晴向法院递交小舅舅监护权的申请书,律师说,基本上,申请不太可能被驳回。生活得回到正轨上,她不可能每天带着小孩去上班,警署里其他有宝宝的同事,也都是将家庭和工作平衡好,谁家熊孩子每天在CID房跑呢。

    这一点,还是盛放有经验,少爷仔二话不说,直接就给自己物色上保姆。

    菲佣玛丽莎跑了,不过家里还有人没跑,最后他们一合计,有了最佳人选。

    萍姨没想到,自己突然又再就业了。

    她的工作内容很简单,不过是等小少爷开始上幼稚园之后,负责他的接送问题。至于其他的,她还没收到通知,但猜测应该不需要住在他们“舅甥”身边……毕竟看得出来,madam并不喜欢被打扰,愿意让少爷仔住到她身边去,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祝晴问——

    请保姆需要多少钱?

    宝宝摊手,没有告诉她。

    虽然他没有概念,但应该有点贵,孩子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祝晴用这一晚上的时间,搞定带孩子的大事儿,第二天一早,萍姨准时来交班。

    前些天,小朋友慢慢适应搭小巴的“高强度”节奏,到了后期,已经是如鱼得水。四岁不到的小孩,站在那儿晃成小,小肉手拽着祝晴的衣角也站不稳,车子急刹,他也急刹,脑袋被外甥女的掌心抵着,避免撞傻。其他乘客见孩子这小模样实在可爱,每一趟车上,都有人起身给他让座。这时,盛放就总会站在座位旁,勾勾小手让他外甥女过来,用小奶音喊“有位啦”!

    而现在,小朋友不在祝晴身边。

    很安静。

    小巴车拐过弯道,忽地一个刹车,车上乘客不由抱怨了几声。

    祝晴扶住拉环,身体剧烈摇晃时,忽然想起自己带的便当盒。便当盒里装的是今日午餐,昨晚她和盛放回警校时正好赶上食堂快关门,打了饭菜,也不知道有没有洒出来。

    祝晴打开包,拿出便当盒。

    第一反应,她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便当盒太轻了,轻得只有盒子自身的重量。再“啪”一声打开,饭菜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现金。

    也不知道小孩是今早什么时候下的手,他甚至冲洗了便当盒……

    只是,冲得不干净,油汪汪的。

    叠得整整齐齐的现金底下,还藏着一张彩色便签纸。盛放的中文课没白上,他识简单的字,也记得怎么写,只是记不全,写的字歪歪扭扭,比划多一横或少一横,要很费工夫才能认出来。

    这张彩色便签纸上,三个大字很醒目——

    食好啲!

    少爷仔让她吃好一些,旁边还画了一个难看的贪吃小人。

    祝晴的唇角牵起浅淡笑意,重新将便当盒盖上。

    ……

    祝晴习惯早到,进刑侦调查组办公室时,其他同事还没来。她去茶水间倒了一杯水,回到自己的工位,将之前曾咏珊给她拿的下个月排班表拿出来。

    原剧情里提过,曾家人在一个雨夜遇害,那一天,原女主正好值班。

    祝晴不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的天气情况,但可以记下曾咏珊的值班日期。她在台历上画了只有自己能看明白的记号,放下笔,时间还早,便掏了掏口袋。

    同事们陆陆续续上班,曾咏珊和豪仔踩着点来,刚进警署就遇上,正好撞见从x餐厅出来的梁奇凯。

    “别动!”豪仔一抬手,直接夺走他手中的纸包蛋糕,“充公啦!”

    曾咏珊嘀咕着,饭堂阿姐就是偏心眼,这么疼梁sir,研发的新餐品直接就送他一份。

    “见者有份。”梁奇凯笑了,“笑姐还说下次做炸云吞。”

    “哇,第一手情报!见者有份,听见没有?”曾咏珊朝着豪仔摊开手,“分我一点。”

    松软的蛋糕胚在舌尖抿开,甜味质朴又独特,只差一杯冻奶茶,就是绝配套餐。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纸包蛋糕,有点像中环那家阿华冰室的味道?”

    “难道是昨天冯俊明来差馆报到,被x餐厅阿姐撞上,向他偷师。”

    昨天下午,豪仔终于逮住死者冯耀文的儿子。

    冯俊明平时在中环阿华冰室做侍应,昨晚下了夜班,和一帮朋友去兰桂坊蒲到天光,回家倒头就睡。等到睡醒,他才知道父亲被害,赶到油麻地警署办理手续,随即被带去殓房认尸。

    冯俊明亲眼见到冯耀文的尸体。

    外人口中,父子关系非常紧张。可当亲生父亲躺在自己面前,他还是难以接受,膝盖一软,当场瘫坐在地。

    后来,警方给他做了笔录,在冯耀文遇害时,冯俊明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兰桂坊里那群朋友,都可以为他作证。

    冯俊明不可能是凶手。

    “又是死胡同。”曾咏珊叹气,“查了一圈,重新回到原点。”

    “还有旺角那单案子——”豪仔说,“我听阿头说,昨天晚上他们开会,有可能是连环杀人案。”

    “新闻都播啦,提醒广大市民夜间出行注意安全。”

    梁奇凯:“最好能到此为止……不要再——”

    “呸呸呸。”曾咏珊连忙说,“乌鸦嘴!”

    三个人一路聊着,进办公室时,忽地脚步停住,豪仔的手指在唇边一抵,连迈开步子都变得鬼鬼祟祟。

    “嘘……”

    三个人同时望向祝晴的工位。

    现在正是盛夏,日头毒,警署外的马路被烤得发烫。

    但一跨进警署大门,冷气就压下来,心头的一切闷热烦躁好像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晴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斜斜地落在她身上。

    光线明明亮得刺眼,却莫名又透着一股清清凉凉的劲儿。

    祝晴低垂着眼,手里摆弄着一个小玩意儿。

    阳光落在睫毛上,在她瓷白的脸颊投下细密阴影。

    她很认真地研究手中小玩意儿的按键,指尖一下下轻点,连听见脚步声都没有抬头。

    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孩。

    这是昨晚小朋友硬是拉着祝晴去电器城买的BB机。

    和数字BB不同,中文BB机的屏幕可以显示汉字,要更受欢迎,同时也更贵。盛放小手一挥,根本不考虑价格,直接就把钱给付了,第一次送外甥女礼物,得挑好的。

    此时,祝晴学习使用自己的新BB机。

    临出门前他们说好,傍晚去嘉诺安疗养院,明明已经敲定的事情,唠叨崽崽还要提醒,“哔哔哔”的响声,是小朋友在给外甥女发射信号。

    “买新BB机了?”曾咏珊快步走进来,“快给我号码!”

    祝晴给她写下自己的新号码。

    “我也要。”豪仔将小纸片推过来。

    梁奇凯也笑道:“算我一个。”

    祝晴的工位前,围着好多人。

    她低着头,一遍一遍写下自己的call机号,抬眼时正好撞上原男主温柔的眼神。

    曾咏珊余光注意到他的神色,转过眸。

    与此同时,莫振邦拿着一沓档案,磕响会议室的门:“人齐了?开会。”

    ……

    昨天下午,同样是临近下班的时间点,警方又接到一通报案电话。

    近期天气阴晴不定,清洁阿婶拖着废品车经过旺角的废弃唐楼,突然下起了雨。

    她一边抱怨一边进去避雨,用手掸着身上的雨水往后退,忽地踢到什么东西,脚下一绊,转头才发现,那是一具端坐的尸体。

    “第二名死者张志强,四十三岁,在新景酒店担任前厅部经理。”

    “清洁阿婶发现死者时,尸体呈坐姿状态,单腿弯曲,眉毛被剔除、嘴唇涂抹鲜艳的唇膏,两颊还打着夸张的腮红。”

    “鉴证科检验两名死者唇部的口红,不管是颜色,还是生产批号都相同。”

    白板上贴着案发现场的照片。

    唯一不同的是,发现冯耀文时,他坐在桌前,底下血迹已经干涸。

    那是当时他剧烈反抗,被凶手用身边的钝物袭击流的血。

    昨天,第二具尸体被发现不到一个小时,总局已经通知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将两则谋杀案被并案为连环杀人案件,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

    “两起案子,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都是第一案发现场。”

    “两名受害者在遇害时都激烈反抗过。早餐店的老板冯耀文体格健壮,在店铺亲力亲为,能徒手和面几十斤……而张志强穿着西装坐办公室,根本不是凶手的对手。”

    上级又开始施加压力,当得知那所谓的破案期限,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沉寂。

    这第二起恶性杀人案件,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如果再出现第三宗同样的谋杀案……

    莫振邦:“到时候集体把配枪交了?”

    大家都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没人跟着他笑。

    皮鞋鞋跟踩在地板上的闷声再次响起,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由远至近。

    很明显,翁督察又来了。

    莫振邦清了清嗓子——

    “注意一下,按照初步流程,调查第二名受害者的身份背景。”

    “豪仔,分别去两位受害者家里,看看有什么发现。尤其是张志强家,特别注意他太太,查查他们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家乐,重点排查冯耀文和张志强近半年来的共同轨迹。”

    “咏珊和奇凯去酒店人事部调班表,看张经理最后接待的客人名单。”

    “黎叔,刚才程医生来电话,尸检报告出来了,去法医科确认一下。”他说完,目光扫过正在整理卷宗的祝晴,“祝晴也一起,正好把两起报告的细节记录下来。”

    在翁督察踏进会议室这一刻,莫振邦做了个收尾。

    “散会。”

    几位警员悄悄交换眼神。

    虽然够烦人的,但现在离开的话,会不会太不给高级督察面子了?

    “哐”一声,是收起折叠椅的动静。

    祝晴收的。

    她抱着资料抬起头:?

    怎么都看过来了。

    ……

    法医办公室里,黎叔和祝晴抽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楼下停尸间的氛围作祟,总觉得这里的冷气更加呼呼作响。

    程医生将两份装订整齐的报告摆在他们面前。

    “冯耀文和张志强的具体尸检报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报告最下方的位置,“这是初步结论。”

    “颈部有明显的圆环状勒痕,同样是机械性窒息而死,凶器应该是电线或登山绳。”

    “张志强的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至三点间,只比冯耀文遇害晚了一天,甚至不到二十四小时。”

    黎叔“啧”一声:“连续作案,凶手够狂妄的。这是在跟警方示威?”

    话音落下,他的手轻点办公桌,将两份尸检报告摆在一起对比。

    黎叔眉间的皱纹拧得更深,问道:“都是从背后下手?”

    两名死者颈部,连根纤维都没留下,凶手戴着手套行凶,显然是足够谨慎的。

    但勒痕不会说谎,凶手在背后用力时,作案工具会斜向上收紧,导致勒痕呈现向上提拉的角度。

    同时,因凶手的肘关节顶住死者背部发力,导致死者后颈处的瘀伤更深。

    祝晴突然倾身向前,发丝垂落在照片边缘。

    她看着尸检照片上勒痕的左右高度,低声道:“凶手的惯用手是右手。”

    “没错。”程医生停下转笔的动作,忽然问,“黎sir,还记得去年集装箱厂那桩案子吗?勒痕的倾斜角度,几乎和这次一致。”

    “集装箱厂?”

    “受害人是中年男性,被人从身后勒住窒息死亡。鉴证科在现场搜集物证时捡到一把小刀,经过调查,那并不是作案工具,是美妆用品。”

    祝晴沉吟道:“刮眉刀?”

    “想起来了!”黎叔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当时也是凌晨,突然有人进来,差点亲眼见到凶手。但凶手狡猾,对厂区了如指掌,从集装箱厂后门逃窜。直到现在,案子都还没破。”

    “我应该留着剪报。”

    程医生起身,走向靠墙的档案柜。

    当他抬手取下顶层文件夹时,祝晴看见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的掌机,特殊定制的金属按键,侧面限量编号若隐若现。

    她是看不出来型号,但昨天盛放说,这掌机是很难买的限定版。小不点在电视上见过一回,早就心心念念,但之前说不清楚游戏机款式,也不知道让佣人去哪儿排队,只能干着急。

    程医生用它来玩俄罗斯方块,奋战到通关。

    程医生翻开资料夹。

    资料夹里有按照年份和具体时间,收集许多案件的剪报。他看起来像是会在解剖台上哼歌的人,实则却很细致,报道剪成小格张贴,边边角角没有丝毫褶皱。想来也是,法医也是握手术刀的,转而拿美工刀,裁出的切口同样精准。

    “这里。”

    顺着程医生视线望去,祝晴的目光在剪报上停留:“雨夜?”

    “如果这起案子和今年发生的两宗案件有关联……”

    “没有给死者化妆,是因为还来不及?”

    一年前那一天,也是雨夜。

    凶手差点被人发现,只能留下未完成的“仪式”。

    “多谢程医生。”黎叔猛然起身,老旧转椅发出被推动的聒噪动静。

    程医生微微颔首:“希望能帮到你们。”

    “祝晴。”黎叔比了个干脆利落的手势,“去档案室翻一翻陈年积案,也许文记早餐店的案子,不是起点。”

    祝晴匆匆跟着黎叔跑出门,随手要带上办公室的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滴滴”的音效。她回头,只见这位法医已经窝在转椅里,长腿随意地架着,指尖在掌机按键上跳跃。

    他的办公桌乱得像是台风过境,看起来漫不经心,尸检报告的分析数据却极其精密详细。

    “黎叔。”祝晴问,“程医生保留这么多案情剪报,也是工作需要?”

    祝晴有些不解,正好视线扫过办公室外的金属牌——

    法医科,高级法医官,程星朗。

    “他啊……”黎叔的背影顿了顿,想起赶着去档案室,脚步不停,“改天告诉你。”

    ……

    黎叔带祝晴去档案室跟档案员打了个招呼,就找了个借口开溜。作为小新人,像是在档案室里待着,和尘封旧案打一下午交道这样的琐碎事,肯定是躲不开的。

    案卷不能带出警署,祝晴借阅带回工位,下班之前抓紧时间翻看,将一些有用信息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到下班时,还是没什么收获,BB机已经开始响起。

    祝晴可以想象,小少爷一整天都守着时钟,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五点,立马就坐不住了。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刚出了警署大门,就看见这道熟悉的身影。

    “舅舅来接你咯——”小舅宝歪着脑袋,给了外甥女一个惊喜。

    萍姨跟在盛放身后,走上前:“我说你工作忙,别来打扰你……少爷仔非要来,他说你们等一下要去疗养院探望大小姐。”

    停顿一下,她又忐忑地补充:“我想想应该是顺路的,就把少爷仔给你送来了。”

    从前在盛家,萍姨做什么事都要问过老爷的意见,不敢擅自做主。

    如今换了工作,她怕得罪新东家,转头又听见小祖宗说发工资的是他自己,瞬间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亏舅舅好,外甥女也好,他俩都没有为难萍姨。

    她将少爷仔送到,舒了一口气,虽然不用打卡,但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可以下班了。

    转身时,萍姨看着落日余晖里他们被拉长的身影。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少爷总是虚张声势,学着老成的大人模样……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依赖任何一个人。

    盛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被硬生生地凑到一起。

    却像是互相依靠,成为彼此的慰藉。

    ……

    萍姨离开后,盛放又从小酷哥,变成话很多的啰嗦崽崽。

    “我们中午吃了餐蛋面哦!”

    “萍姨说,食堂的饭菜,还不如她自己做的好吃呢。”

    “后来我们又回半山,收拾玩具。”

    黄竹坑警校那间宿舍,实在是太小了,盛放怀疑,就算自己平躺在水泥地上打滚都打不了几圈。

    小朋友对自己的玩具,日思夜想,还是忍不住整理了一些小件,塞进书包里。

    “咸蛋超人公仔、钢铁侠手办……”每次盛放想要求表扬的时候,都会仰起头,小脸蛋肉乎乎的,眨巴着眼睛,“都是小小的。”

    祝晴以前总觉得清静,也享受那一份清静。

    但现在,她的耳朵里好像住了一百只小麻雀,叽叽喳喳。

    耳朵里的小麻雀,叉着腰在打架。

    只有打赢的,才能拿到废话冠军的奖杯。

    “激光剑好大,这么——大。”

    “咸蛋超人的面具要装电池,晴仔肯定不会。”

    “我带了点心车模型哦,会唱歌的!”

    盛放模仿点心车唱歌的声音。

    “虾饺——烧麦——凤爪!”

    “流沙包、叉烧包……”

    小朋友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

    祝晴见过少爷仔的点心车模型,会发出叫卖声,虾饺烧麦都能拆卸,很神奇。

    孩子就是孩子,说起这些,眼睛都会发光。

    “没有带乐高城堡,太大了。”少爷仔说。

    祝晴正要开口,又听他补充。

    “比你的蒸笼还要大。”他叹气。

    “……”祝晴问,“玩具呢?”

    盛放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小手。

    再用两只小手摸摸肩膀。

    他的玩具在哪里?公仔、小手办、合金小车……

    收拾进小书包里,一路由萍姨拿着,现在又被萍姨重新带回半山了!

    少爷仔的嘴巴张圆,微微崩溃。

    祝晴抬眉,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转头朝窗外看去。

    崽崽的小奶音又在耳畔响起。

    “晴仔,明天下班跟地产经纪去看楼。”

    律师清点过盛家的房产。

    不管是盛文昌名下的房子,还是盛佩蓉名下的,他们都能去住,但祝晴看过清单,有钱人喜欢买的房子,总是在一些华而不实的地段,出门要走几条街才有小巴,交通便利的程度还不如黄竹坑。

    而且,房子很大。

    里三层外三层,前花园后花园,总之,并不适合他们两个人住。

    “你还会约地产经纪?”

    “萍姨帮忙的啦!”

    小巴车走走停停,手动门嘎吱作响,打开又合上。

    祝晴望着窗外的街景,清楚地知道下一站、再下一站、下下一站,分别是什么目的地,可总觉得有些什么在悄悄变化。

    和从前一成不变的生活相比,现在的小日子,多了期待。

    有人在等她。

    是捣蛋的、会给她添麻烦的小孩,还有病床上静静沉睡的妈妈。

    虽然知道盛佩蓉不会醒来,虽然兜兜转转去嘉诺安疗养院要耗去很多时间,但祝晴是高兴的。

    就好像,一切都还有希望。

    ……

    少爷仔天生是个机灵鬼,深知在自己的能力不足时,光动嘴皮子是没用的。但要是带上银行账户余额再开口,就立马能拥有极致的服务体验。

    萍姨帮忙约好看楼时,地产经纪神秘兮兮地凑近,告诉他们,他推荐的大楼视野好,坐北朝南,步行到警署只要五分钟,天天都能看见日落!

    听起来是超级无敌的楼盘!

    虽然小不点不知道为什么要看日落……

    探望完大姐,他带着外甥女回蒸笼,在电风扇前热得呼呼冒烟。

    “王经纪会吹牛吗?”他认真地想。

    书桌前,放着一堆资料。祝晴做事向来有条理,警署工位上的文件摆得整整齐齐,但此时“蒸笼”里桌子实在太小了,只能一堆叠着一堆放,手一碰,就有可能轰然倒下。

    盛放在思考人生大事,小肉手托着腮,脸颊挤成两颗糯米团团。

    “我去食堂打饭,你要吃什么?”

    “汉堡包。”

    “没有汉堡包。”

    “薯条?”

    “没有薯条。”

    “冻柠乐!”

    “汽水机坏了。”

    这个鬼地方,到底有什么呢?

    盛放鼓住腮:“不吃了。”

    盛家小少爷上哪儿都被惯着,唯独除了在这蒸笼里。

    当他说完这句话,高冷的外甥女“嗯”一声,直接转身。

    小舅舅噎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开始赌气。

    不理她了!

    ……

    祝晴刚开始接触小孩,完全没有掌握相处之道。

    不知道小鬼怎么了,她出门的时候,他已经背过身去,圆润的小背影像是在散发怒气。

    “在面壁思过?”祝晴自言自语,关上房门。

    去食堂打饭的路上,她也在思考大事。

    深水埗唐楼、旺角唐楼、集装箱厂……三个被杀害的中年男人,分别是早餐店老板,酒店经理、集装箱工人。

    表面上看来,三个受害者的共同点,只有相仿的年纪。

    如果一年前那起没有来得及给死者化上诡异妆容的案子,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起点……每一次凶手下手,是为什么?

    也许是特殊日期,或者天气。

    祝晴加快脚步。

    又开始下雨了,雨滴落在水坑里,滴滴答答的。

    雨夜……

    原剧情中,明确的“雨夜红衣”四个大字,牢牢刻在祝晴的脑海中。

    既然三位受害者遇害时,身上衣物没有明显特征,那么“红衣”难道是凶手的衣着?

    也许一年前那位目击者,看见了什么。

    祝晴赶紧回宿舍。

    下午在档案室翻看的那宗案卷,她依稀记得,目击者证词中,留下对方潦草的字迹。

    应该是一串电话号码。

    她有没有抄下来?

    “咔嗒”一下,祝晴推开门。

    书桌前的小孩,一手拿着外甥女的BB机,另一只手拿着她的笔记本。

    墨水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在桌沿边摇摇欲坠,被小孩用肉乎乎的下巴顶回去。

    贪玩小舅闯了祸,听*见外甥女的脚步声,顿时心虚。

    他慌慌张张,连睫毛都在颤,脑子完全空白。

    墨水瓶浇下来,他会变成一只呆头乌贼吗?

    祝晴也慌了,眼看着墨水瓶快要倒下,不知道是先救BB机,还是笔记本。

    “先放,”她一个箭步,“放——”

    祝晴卡住。

    放到哪里去,都不合适,书桌的各个角落都很高危。

    盛放小朋友回头。

    他也不准备理人的,但是……

    外甥女主动提和好,还给他起小名——

    放放耶!

    第24章 钱是万能的吗?

    盛放时而心大,时而又碎成玻璃心。食堂里什么都没有,小朋友只说自己不吃了,还没赌气地接上后半句“饿着算了”,外甥女立马就不管他了,转身就上食堂打饭去。

    她到底懂不懂小孩子那些委屈的、细腻敏感的小心思啊!

    小少爷想起自己在盛家时,吃饭都要被三催四请,佣人们总是围着他嘘寒问暖。

    转头到了现在,外甥女只差把“爱吃不吃”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懂形容什么叫落差感,只是背对着墙壁,发着小少爷脾气。但当这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小朋友的玩心又起了,在书桌前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拿出晴仔包里的BB机和笔记本。

    盛放忘记自己是怎么“一不小心”打开了墨水瓶,总之当他小心脏一沉时,已经太迟了。此时他瘪着嘴转身,既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沉浸在被叫小名的幸福里,心情很复杂。

    墨水瓶被他顶着,瓶口边缘的一圈墨水,已经印在他的小下巴上。他一转头,墨水瓶立即要倾倒,也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盛放看见他的外甥女就和电视警匪片里神气的主角一样,身手了得,一下握住即将坠地的墨水瓶。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好厉害啊。”舅舅欢快又崇拜的小奶音响起。

    后来,祝晴收拾残局。

    家里多了个金贵的小少爷,让她鸽子笼一般的宿舍变得更拥挤。夸张一些说,狭小的空间里多出一个活生生的人,连能呼吸到的空气都要互相分享。

    这从来没吃过苦的小孩,倒是适应得很快,除了一开始抱怨过,现在住得好好的。就连有时候忘记将电风扇转到他面前,孩子也没注意到,满头大汗,仍旧玩得自得其乐。

    祝晴将BB机收好,又打开笔记本,本子里倒是记录了她在警署案卷里看见的那串数字,是集装箱厂里那位目击者的号码。但是不巧,她沾着墨水的手,正好按在纸张的一角,数字直接就花了。

    警署里的陈年案卷上了锁,而她没有钥匙,今天注定没办法联系上对方。

    祝晴喊小孩去洗手,穿过走廊一边走着,一边发现,自她回来后,这孩子的嘴角就一直翘着,蹦蹦跳跳,步伐轻盈得像一只快乐小鸟。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那是小朋友天真的误解。

    盛放有大名,有英文名,或者被恭恭敬敬地称呼为“少爷仔”……

    但是,从来没有人给他起过这么亲昵的小名!

    现在他有小名了,就叫放放。

    不由自主地,放放小朋友心花怒放。

    天气炎热,祝晴打来的饭菜一时半会儿还凉不了,他们坐在双人床下铺,把小板凳拼成临时饭桌,盘腿坐着。

    放放小朋友想吃汉堡包、薯条,想喝冻柠茶,而现在饭盒里只有普通的家常菜。

    警校的饭菜,出了名难吃,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孩没有闹脾气。

    他埋头快速吃饭,腮帮子鼓鼓的,根本不需要大人催促,就连看起来干巴巴的青菜梗,都吃得干干净净。

    祝晴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

    也许他也担心。

    一不小心发了小少爷脾气,总会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担心自己会被嫌弃、被赶走。

    记忆回到刚认识他的那些天。

    大晚上独自偷溜出来探险的小孩,被强制送回家时头低低的,顺着秘密通道回自己的儿童房,小背影那么孤单,很嘴硬,却又忍不住回头。

    就像小时候的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长大,偶尔被一抹温情吸引时,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脚步停留了好久。

    祝晴的心软了一下,手抬到半空,在他的头顶上方停住。

    “晴仔。”盛放转头说,“真不好吃。”

    她的手悬着,指尖动了动。

    刚要收回,忽地看见盛放像是在玩马里奥的游戏,踮起脚尖,小脑袋往上蹭了一下。

    放放小朋友又得意了——

    晴仔摸我的头啦!

    ……

    小舅舅和外甥女的生活进入正轨后,逐渐调整到合适的节奏。

    第二天一早,外甥女同样要去上班,萍姨坐着车过来,照顾他一整天。这只是暂时的,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他就要上学,到时候,生活步调会变得更平稳舒适。

    对于如何照顾小孩,祝晴没有提任何要求。

    “他会照顾自己。”

    萍姨眼眶发热,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她认识的盛家小少爷,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才刚开始新生活,居然变成独立的小大人。

    “下午约好看楼,不要忘记!”

    祝晴出门前,听到啰嗦小舅在身后提醒自己。

    “没忘记。”祝晴头也不回,“你说了一百次。”

    啰嗦小舅冲着萍姨摇摇头:“她真夸张。”

    熟悉的上班线路,祝晴闭着眼都要准确无误地抵达油麻地警署。

    今天她来得更早,是奔着集装箱厂那个工人的联系方式去的。

    翻开案卷,果然找到他的号码。

    祝晴拨过去,却没能联系上对方。查过之后才注意到,案卷底下一行模糊不清的小字。这个号码,是集装箱厂的公用电话。

    去年集装箱厂倒闭后,经老乡介绍,朱大雄去了一处建筑工地做散工。

    祝晴辗转联系到工地的包工头。

    “你找崩牙雄啊?”

    包工头那边环境嘈杂,扯着嗓子,语气里都是讥讽和烦躁。

    “这些老厂工,手脚慢得要死,本来就干不了多少活,前几天又被钢筋砸到,现在还住在医院,成天打电话来催医药费!”

    “你说他是不是存心讹我们?”

    崩牙雄是当年集装箱厂那位目击者的花名。

    祝晴耳畔夹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记下他所住的医院地址,挂断电话时见黎叔拎着空保温杯进来,立即举高小纸条扬了扬。

    黎叔不由好笑。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上头还没布置任务,她自己先忙起来了。

    一年前集装箱厂那起案子,有可能与现在这两起杀人案有关,这事由黎叔和祝晴负责跟进。黎叔让她等一等,自己去x餐厅买早餐。祝晴抱着一叠资料,在走廊上等他,听见脚步声时回头,见梁奇凯站在自己身后。

    “一直没机会和你单独谈谈。”梁sir说,“上次盛家的事,真的抱歉。”

    祝晴想起来,梁奇凯说的是那天,他不够警觉,出声时无意间暴露了祝晴对崔管家的怀疑,使得精明的老管家意识到事情败露,再无顾忌……

    原剧情里,炮灰女配就是这样死成白月光,她受得起这份歉意。

    梁奇凯说完,就忐忑地等着她的回应。祝晴神色如常,没有客套的安慰,也不对之前的事做任何评判,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表示已经接受他的道歉。

    “给你赔罪。”梁奇凯失笑,“喝咖啡吗?”

    警署走廊转角有一台自动咖啡机。

    梁奇凯往里面投了五蚊硬币,机器时灵时不灵,同事们经常抱怨,这是台骗钱的咖啡机,吞了多少硬币,唯独不吐咖啡。梁sir没有像他们那样对着机器使劲拍打,每一个步骤都慢条斯理,静心地等待着。

    机器轰隆响了几声,吐出一杯冒着热烟的咖啡。

    梁sir笑着说自己运气不错,将咖啡递给祝晴。

    “冷气开得这么足,再喝冰的会胃疼的。”他说,“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趁热喝刚好。”

    梁奇凯注意到祝晴接过咖啡时,仍旧不爱说话,只冷淡地道谢。

    黎叔在x餐厅买早餐,他正好顺路,跟她一路无言地走着,见她找x餐厅阿姐要了一整杯冰块,“咚咚咚”倒进咖啡里。

    没有解释,也不尴尬。

    这位师妹的脸上仿佛刻着两个大字——

    别管。

    ……

    祝晴和黎叔一起去医院的路上,聊起一年前的那起案子。

    “死者马国华,生前在集装箱厂当管工,那天也是下雨,夜里遇害,当场死亡,连送医的机会都没有。”

    “马国华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父亲,稳重顾家,夫妻感情好和睦,子女孝顺,也没有任何财务上的纠纷。”

    “当时查遍所有线索,结果……最后这案子成了悬案,和其他未破的陈年卷宗一起,被锁进档案室。”

    并不是每一起案子到最后都一定会被告破,也有像马国华这样的受害者,死得不明不白。

    在私底下,黎叔和莫振邦走得近,听莫sir提起过这位小新人有多执拗。但查案靠的不仅仅是一腔热血,凭直觉查案不可取,过于理想化更是适得其反。

    就在黎叔准备指点新人几句时,她已经走到护士站前。

    亮警员证、说明来意,三言两语问到朱大雄的病房号。

    黎叔将到嘴边的教导憋回去:“走。”

    这是一个六人间病房,每张病床前都拉着泛黄的帘子,嘈杂得像是菜市。每次“菜市”能安静片刻,都是因为护士进来呵斥,然而等护士走后没多久,一道道声音又从病房的各个角落响起。

    朱大雄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吊得高高的。

    他老婆苏金好皮肤黝黑、身材结实,双手架着他的腋下,用力一托就将他的身体抬高几公分。

    “阿sir、madam,找我有什么事?”

    祝晴这才知道朱大雄为什么会有“崩牙雄”的花名。

    他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时会漏风。

    “还记得葵涌码头路的洪记货柜改装厂吧?”黎叔抽了一张凳子坐下。

    当阿sir话音落下,朱大雄和苏金好瞬间变了脸色。

    那是一年前的事,但他们却记忆犹新。

    很多个夜里,这对朴实的夫妻都心惊胆战,生怕凶手为了灭口找上门。

    如今旧案重提,他们还以为终于可以将心头大石放下。

    “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黎叔摇摇头。

    不仅还没有抓到真凶,甚至这案子有可能与最近连环发生的命案有关联,即将被并案调查。

    两位警官并没有透露太多细节,只说是例行的旧案回访。

    病床上的朱大雄闻言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开了口。

    “那晚,雨下得太大,货柜区的灯光太暗了,我看不清楚……”

    “详细说说当晚的情况吧。”

    “那时候葵涌的旧集装箱厂,生意早就不行了,工友们私下都在传,说老板肯定要卷铺盖跑路。大家干活也都敷衍了事,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没必要这么拼。”

    “那天我值夜班,和平常一样,干完活就躲进厂房角落打盹。后半夜突然下起大雨,我一下子就惊醒了。你知道的,厂房里堆着怕潮的电子零件,不能进水的。”

    “我赶紧爬起来查看,人还没完全清醒,突然听到很大的动静。”

    这些细节,去年那份案卷的笔录里都有。

    朱大雄听见剧烈挣扎的动静,还以为是工友打起来了,刚要去凑凑热闹,听见“砰”一声重响。

    “华哥倒在地上,我听见很急的脚步声,有人往厂房后门跑。”

    “我过去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憋得发紫了,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凹痕,像是被死死勒进去的。”

    “刚睡醒,脑子都是木的……等我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已经太晚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苏金好接话:“警官,那可是杀人凶手,幸好没有追上,要是追上了……”

    说到这里,她感觉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不敢再深想。

    “一年前的笔录里,你说没有看到凶手的脸,只有一个背影。”祝晴说,“现在还能想起他的身形特征吗?”

    一年前接受问询时,恐怖的场景历历在目,记忆当然更加鲜明深刻。但也因为整个人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下,很可能错漏一些细节,使得证词出现偏差。

    现在朱大雄重新回想,眉头拧了起来。

    “是个男人,不高不矮。”朱大雄比划一下高度,“大概五呎一……不算太瘦,和我差不多。”

    身高约一米七,体重约一百五十斤的男性。

    这太普遍了。

    “衣着呢?”祝晴问。

    其实她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原剧情将这起案子命名为“雨夜红衣连环杀人案”。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看到任何有关红衣元素的线索。

    直到——

    朱大雄斩钉截铁地说:“凶手穿着红色的衣服。”

    黎叔:“上次笔录里怎么没有提过?”

    “你们也没问啊!”

    “你们只问我看见什么人在现场,有没有看见他的脸,没问他穿了什么衣服。”

    黎叔提醒朱大雄,再回忆一下现场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一直在下雨。”朱大雄闭上眼睛,眉心越拧越紧,“雨很大,滴在水池子里。”

    那天,朱大雄确实被吓到了,华哥死在他面前,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但他记得更清楚的,是雨声。

    大雨滂沱,雨水落在池子里,很急。

    也很清脆。

    “还有那枚小刀。”黎叔问,“是你在现场捡到的?”

    “就在华哥身边放着。”说到这里,朱大雄忽然觉得好笑,“去年那个像愣头青一样的警察还问,小刀是不是用来装卸货物的。你说怎么可能?这么小一把——”

    朱大雄用手指比了一下那把小刀的长度:“就是给我刮胡子,我都嫌小。”

    苏金好在旁边听着,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怎么和警官说话的?”

    而后,她又堆着满面笑容问道:“我们积极配合警方破案,有没有好市民奖?我听说,得好市民奖还能领奖金!”

    苏金好指着朱大雄的腿,怪他不争气。

    以前在集装箱厂工作,后来集装箱厂倒了,他只能转行。现在,在工地里干得好好的,吊机上的钢筋突然松了,他倒是灵活,一个打滚避开,结果把腿摔成这样。

    黎叔笑了一下,收起笔录本:“没摔到脑袋已经是万幸了。”

    “那倒是的!”苏金好一脸赞同地附和,“如果摔傻了更麻烦。”

    两位警官要离开时,在病房门口碰到两个提着营养品来探病的人。

    祝晴侧身让开,当身后传来苏金好的大嗓门,才意识到,他们是来探望朱大雄的。

    “这是补品,你们拿着。”

    “养伤急不得,得慢慢来。”

    “你倒是机灵,知道趁没人偷戴工头的头盔,要不然——脑壳子‘啪叽’一下,直接开花了。”

    苏金好和朱大雄赶紧赔着笑脸。

    “头盔都放在那里,一不小心就拿错了……”

    “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大雄真没有这么多心眼。”

    出了医院的门,祝晴问:“黎叔,工头用的头盔,和普通工人用的不一样吗?”

    “工头用的是加厚PVC,普通工人就是再生塑料,再往上一些,开发商的金头盔内衬有真皮护颈的。”黎叔哼笑一声,“一个颜色一个阶级,你以为呢?”

    ……

    祝晴和黎叔回警署时,还没到中午。

    他们先将查到的消息汇报给莫振邦。

    莫sir的面前放着两份笔录,一左一右,都是当年案件目击者朱大雄的口供:“雨夜、从后勒颈……”

    “我问过法医科,勒痕倾斜程度相似,代表身高、施力方式都一致,当然不能完全排除巧合,但按照数据推算,一年前和一年后的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祝晴将法医科报告递给他。

    莫振邦翻开报告:“按照倾斜角度,推断是身高五呎一左右的成年男性?”

    “朱大雄看见的那个凶手,也是五呎一左右。”黎叔补充,“虽然目测难免有误差,但朱大雄自己也是差不多的身高,作为参照,应该出入不大。”

    一年前的案子,警方在现场找到那枚小刀。

    当时照着这条线去查,没有任何收获。

    “假设去年那起案子,就是不久前发生这两起连环杀人案的起点。”莫振邦沉吟片刻,“凶手带着这把小刀,是为了刮去死者马国华的眉毛,但因为突然被打断,没来得及完成‘仪式’。”

    “凶手差点暴露,才暂时停手。”

    “直到一年后,又有什么刺激了他……于是他选了一个雨夜,重新犯案。”

    莫振邦放下法医报告和笔录:“调取马国华案的证物。”

    也就是那把小刀。

    案件调查到现在,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黎叔的眼底闪过一抹喜色,莫振邦倒从容平静,敲了敲桌子,斜祝晴一眼。

    “愣着干什么?”

    祝晴:“不会。”

    莫振邦快要气笑。

    理直气壮的“不会”,也不知道虚心求教。

    一个个的,真不让人省心。

    ……

    调取证物,要去西九龙总区警署证物室。

    祝晴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走,只不过新人不清楚调取档案和证物的流程申请,来来回回要补材料,很容易白跑一趟。

    之前,一直是黎叔和莫振邦带着祝晴,曾咏珊没想到,这回居然轮到自己。

    她顶多只比祝晴早毕业三年,资历也不算深,但分享经验时一套一套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一次黄sir的印章盖得有点模糊,就算拿着申请表,张伯也不让调证物。”

    “还好我机灵,马上想了个办法,悄悄把张伯的老花镜藏起来!”

    祝晴扬了扬唇角。

    应该是原女主太讨喜,张伯的老花镜被藏起,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行了个方便。

    “证物室——”祝晴抬眼,“是这里吧?”

    一年前的案件重启,莫振邦经过上级授意后,提供书面记录。

    祝晴和曾咏珊拿着申请表去证物室,一系列繁琐流程后,终于站在钢柜前。

    钢柜的每一格都有编号,用来存放未结凶案的关键证物。

    才短短一年时间,证物袋上贴的标签不至于褪色,双层证物袋旁,还放着一份化验报告。

    她们终于见到这把修眉小刀。

    曾咏珊对照化验报告:“无指纹、无纤维残留,刀身无使用痕迹。”

    “看这里。”祝晴说,“有一小行英文字母。”

    重案B组两位女探员,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总是莽莽撞撞,一个又过于谨慎。

    曾咏珊看着她这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道:“这可不是刻字呀。”

    刚过去不久的豪门壁炉白骨案,在那枚戒指上,刻着英文字母。

    但修眉小刀上这一行字母,可不一样。

    “我知道……这是品牌名。”

    “你也懂这个吗?”曾咏珊眼睛一亮,笑意更深了,“不同牌子化妆工具,使用手法也不同。还有那些化妆品,质地都有很大的学问。现在可流行学化妆了,我妈妈就在美容学院工作,整天跟我念叨这些门道。”

    曾咏珊和祝晴在私底下没有这么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母亲。

    祝晴的神色顿了一下,忽地抬头:“美容学院?”

    原剧情这起案件里,曾咏珊的父母和大哥被痛下杀手。

    情节里并没有提及她在亲眼见到他们尸体时是什么反应,也许那太残忍,被一笔带过。

    可是,父母和哥哥惨死,原女主身为警察却无能为力,这样的痛苦,又怎么能和自己和解。痛苦折磨成了往后日日夜夜纠缠原女主的噩梦,让她险些告别警队。

    不应该是这样的。

    曾咏珊是一名优秀的CID,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是啊,我妈妈在美容学院做导师,专门教人化妆的。”曾咏珊笑着说,“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试听,报我的名字打八折!”

    “像是这种修眉小刀,都有很多学问。什么双头单头,我根本搞不清——”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我在我妈妈的梳妆袋里也见过这个牌子的小刀。”

    “凶手还挺会买的嘛。”她说。

    曾咏珊只是随口提起妈妈在美容学院工作,问祝晴有没有兴趣去学校参观。虽然开口时是真心,但她也没指望祝晴接受邀约。

    毕竟,祝晴连莫sir家天台的烧烤派对都不愿意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刻,祝晴答应了。

    她居然要去上试听课!

    曾咏珊愣了一下:“啊?”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想想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值班。”

    没记错的话,凶手向曾家人下手,曾咏珊在警署值班。

    祝晴回忆那张排班表,这个月她还有两次夜班。

    “我记不清了。”曾咏珊说,“晚点回去看看排班表,到时候我们再约时间好吗?”

    祝晴猛地转身,高高绑起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活力的弧度:“走!”

    曾咏珊还愣在原地,就被祝晴握住手腕,拽进了电梯。

    她呆呆跟上,顿时紧迫感十足。

    ……

    一整天的上班时间,祝晴的每一分钟都被案情填满。

    这个月曾咏珊要值两天班,一次是明晚,另外一次是九天后。

    祝晴无法确定原剧情里的凶手是在哪一天向她的家人下手,但占用原女主这两天时间,只要想一个简简单单的借口,不是难事。

    和曾咏珊约好一起去曾母工作的美妆学校后,祝晴扫了一眼台历上自己做的记号。

    总感觉有什么考虑得不够周全。

    有人留下加班,完成白天还没处理好的工作,祝晴效率高,一整天连轴转,压根没有停下来过,可以准点收工。

    踏出油麻地警署时,她有一瞬间的期待。

    昨天下班,是盛放来接她的。

    但今天没有。

    祝晴不再多想,走快了几步,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身。

    警校状元的擒拿术不是盖的,小不点很可能会被拍扁。

    少爷仔探出脑袋,奶声奶气地抱怨:“是舅舅!”

    萍姨在边上望着这一幕,又是忍不住笑。

    只有这小祖宗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madam走到第三步时,嘴角就已经悄悄上扬。

    萍姨顺利将小少爷交给祝晴,嘴巴动了好几次,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喊。

    盛大小姐的弟弟是小少爷,女儿是小千金?这样不对,她喊不出口,辈分全乱了!

    萍姨走的时候,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将来应该怎样称呼长大后的“小千金”。

    而放放舅舅和他的外甥女晴仔,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舅甥俩被约好的地产经纪带去看楼。

    地产经纪姓王,哪怕是三伏天,也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尽显专业。

    王经纪笑容满面,亲和力极强,一见到祝晴和盛放,立马热情洋溢地和他俩握手。

    “你看,现在是五点五分。”地产经纪亮出腕上的表,“现在开始计时。”

    盛放要买楼,第一个要考虑的问题,是离警署要近一些。

    地产经纪说,从油麻地警署走到那栋大楼,最多只需要五分钟时间,果然,当踏上电梯的那一刻,他再次将手表亮到祝晴面前。

    “步行路程五分钟。”王经纪比了个手势,“这边请。”

    顺便地,他还补充了一句,正好花费五分钟,是因为孩子还小,走得慢。如果是双腿正常长度的成年人,也许三分钟就能从警署到这栋大楼。

    话是没错,但盛家小少爷听着不太高兴,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短腿,气鼓鼓的样子。

    “总楼层二十六层,大堂有管理员,配备电梯和监控,安全方面,完全不用担心。”

    盛放小朋友之前告诉地产经纪,想要一套不太大的房子,他和晴仔两个人住就好。千万别像以前半山别墅那样,他在走廊的这头说话,那头都听不清,差点要给玛丽莎配对讲机。

    王经纪完全按照小客户的要求,为他挑选了这层楼。

    实用面积一千五百呎,三房两厅户型,连全屋家具家电,即买即住。

    “上一任业主全家移民加拿大,房子才急着出手,家电家具都是高档货,好东西来的,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半卖半送啦!”

    “你看这台空调,完全静音,制冷还快,比雪柜还冻!”

    祝晴想起她蒸笼里那台“制热”的电风扇。

    对比之下,这儿的条件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这房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冬暖夏凉,还有你看这边,窗户都是双层隔音,晚上一定听不到庙街的噪音,比图书馆还安静。”

    “地段肯定是最大的优势,步行到油麻地警署只要五分钟,既方便外甥女上班,治安也绝对有保障。”

    话还没说完,地产经纪终于后知后觉地闭上嘴。

    小老板好像不太高兴?

    盛放两只手背在后边,迈着小短腿,一脸不痛快。

    谁是他外甥女啊,少套近乎。

    在放放小朋友用眼神和王经纪较劲时,祝晴慢慢走过这套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木地板擦得很亮,泛着温润的光泽。很大的、松软的L型沙发,抵着墙,面对一台大电视。卧室里的实木书桌挨着双人床,桌面宽敞整洁,不像警校宿舍里似的,多写几行字,斑驳桌面还要掉下大片大片的碎木屑。

    盛放也跟着外甥女到处走走。

    他的脑袋探进卧室里,小脸一皱,居然不是双层床。

    外甥女现在住的那间蒸笼,什么都不好,唯一让少爷仔满意的,是那张双层床。小孩无法拒绝上下铺的诱惑,只可惜,这儿没有。

    当舅舅的,考虑问题要长远。

    盛放在想,是不是可以去家具行订套新的?到时候,再雇人抬过来。

    放放舅舅一本正经地思索这个问题,抬头时想要跟外甥女商量,见她已经出了神。

    祝晴站在客厅中央,看傍晚落日的光洒进屋子,夕阳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这里有让人安心的气息,飘飘摇摇的生活,好像终于有了落点。

    “这套房,”她转身问王经纪,“要价多少?”

    对方在计算器上输了一个数字:“懂行的都知道,这已经是跳楼价,整个油麻地找不到第二家,买到就是赚到!”

    说完,他又赶紧补充:“价格都是好商量的,如果今天能定下来,我可以帮你们争取到特别按揭优惠。”

    盛放抬了抬眉。

    开玩笑,本少爷买房还需要按揭吗?

    “钱不是问题——”孩子小手一挥,还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唔?”

    祝晴面无表情,捂住盛家小少爷的嘴巴。

    现在不是耍小富豪威风的时候。

    买房不讲价,这孩子是冤大头吗?

    ……

    二十分钟后,晴仔和她小舅舅来到弥敦道上一间地产公司的门面店铺。

    十几岁在酒店后厨洗碗时,祝晴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会踏进出售房产的玻璃门面店铺。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实现梦想,竟然是托一个小孩的福。

    像是什么初步洽谈,再到深入讨价还价……完全难不倒祝晴。

    唯一让她觉得棘手的,是在与对方谈判时,管好不知节制的盛放小朋友,免得他小手一挥又胡乱挥霍。

    盛家小少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他生来就站在云端,从来不知道生活的艰辛,金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取之不尽的数字游戏。

    祝晴清晰地记得,原剧情提过这位高智商反派的过往。

    在那间所谓的贵族学校里,他曾与同学爆发激烈的冲突。起因是,对方羞辱他大姐是活死人、二姐是杀人犯,推搡间,少年失手将对方从楼梯上推落。校方本来要严惩,但寄养家庭花了一笔钱,以“捐赠”为由,摆平学校董事会,本该介入的社会福利署,也默契地选择视而不见。最终这场风波悄无声息地过去,小反派甚至没有去医院探望过那位受伤的同学。

    原来,钱是万能的吗?

    在人格养成的关键时期,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纵容,逐渐将小反派推向深渊。

    趁着王经纪出去倒茶的间隙,祝晴从桌上抽了一张雪白的A4纸。

    她要用最直观的方式,给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上一堂课。

    首先是触目惊心的房价。

    钢笔在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祝晴写下一串数字。

    “水电煤气费。”祝晴写下第二个数字。

    “物业管理费、交通费、一日三餐……”

    Madam难得耐心,用事实数据给懵懵懂懂的小孩讲课。

    盛放听得认真,就像是在上经济启蒙课,歪着脑袋,清澈的瞳孔里倒映出纸上的天文数字。

    “把这些数字加在一起——”祝晴用计算器算出天价,洋洋洒洒写在纸张底部,“明白我想告诉你什么吗?”

    “明白。”小脸皱成一团的崽崽若有所思。

    祝晴没想到,小孩的悟性这么高。

    她甚至还没开始讲大道理。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样做?”她问。

    放放小朋友歪着脑袋,从外甥女手中接过笔。

    下一步,他将这一连串数字后面的几个零,涂成实心。

    抹掉!

    “?”

    “不是让你做假账!”

    第25章 接小孩回家。

    原剧情中,盛放朝着一条不归路走去。而回归现实世界,现在,他还只是个天真的孩子,稚嫩脸庞满是不解,不懂为什么外甥女要精打细算,更不知道什么是做假账。

    对于盛家小少爷而言,A4纸上的天文数字,不管后面加几个零,意义都是相同的。这些“零”摆在银行账户里看不见摸不着,但要是取出来用,他可以为晴仔改善伙食,给她买BB机,买车还买房……值到爆!

    弥敦道这间房地产门店里的王经纪,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给了跳楼价,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祝晴摸爬滚打着长大,生活经验满分,深谙讲价大法,把头一甩,转身就走。甩头之前,趁着地产经纪还没来,她提前跟小舅舅通过气,这会儿一大一小的背影无比潇洒,就像根本就没看上这套房。

    “祝小姐*!你先别急着走啊,给我留个呼机号!”王经纪说,“价钱好商量嘛,我再给你争取一下,把价格谈下来,再call你,怎么样?”

    祝晴停住脚步,在王经纪递来的纸条上写下呼机号码。

    地产经纪摆明看出家里是谁做主,盛放小朋友踢着小短腿跟在祝小姐身后,腮帮子鼓着,一脸的不服气。

    他是“盛先生”。

    王经纪怎么直接跳过他了呢?

    刚才在店里谈房价时,祝晴和盛放一人一份盒饭,简简单单解决了晚餐。

    现在走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经过一间茶x餐厅。茶x餐厅门口已经排起长龙,蒸腾的热气飘过鼻尖,店里伙计忙得脚不沾地,电话铃响个不停。

    老板拿着便签纸“唰唰”记下刚开的单子,放下电话回头冲厨房喊话。

    “两份叉烧饭!”

    “一杯冻柠茶走甜。”

    “蛋要流心啊大佬!三号台的蛋煎得熟过头了。”

    “火急单——云吞面立即上!”

    店里翻台快得像打仗,抹布刚擦过桌面,水渍还没干,新客人已经点好单坐下。

    没过几分钟,店里的伙计将左右手拎满的胶袋挂上单车。单车轮滚起,店员的脚在踏板上使劲地蹬,差点撞上行人,喊着“唔该借借”,身影飞逝在落日余晖之中。

    再往前走,明档斩烧鹅的老板手起刀落,烧鹅脆皮裂开。同样的动作,一天要重复上百次……

    这条街上,多的是这样为生活奔忙的人。

    盛放再次想起A4纸上的数字。

    外甥女说,有人要为这样的数目,拼上半辈子。

    “你以前也这样吗?”小少爷问。

    原剧情里的小反派坚信,钱是万能的。

    但今天,晴仔却告诉他,钱确实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更重要的,是让人学会珍惜。

    每一分钱,都要花得有意义。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为这一堂启蒙经济课做总结。

    盛放似懂非懂,回头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

    以前在家时,所有人都告诉他,盛家的小少爷,生来就高人一等。

    可是现在,小朋友却有了新的领悟。

    不对,才不是这样!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拖得很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放蹦跳起来,追逐着地上晃动的剪影。

    “晴仔,今天和萍姨回家,被拍照啦。”

    “狗仔?”

    前些时日盛家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余温还没全然褪去。

    小报狗仔之前在半山别墅拍到这个被藏起来的小孩,博足版面,但还没有尝够甜头。今天盛放又跟着萍姨回半山取玩具,狗仔们终于蹲点成功,闪光灯怼着小孩的脸就一顿猛拍,毫无职业道德。

    “萍姨把他们赶跑了。”盛放仰起脸,眼睛亮亮的,“她超凶的!”

    盛放眼底的崇拜光芒,都快要溢出来。

    小朋友还在欢快地追逐着影子,祝晴却陷入沉思。

    她在想,这下是不是又得教育?从小到大,在她的人生信条里,挨打就要回击,受伤就必须让对方付出代价,只有竖起坚硬的刺,才能保护好自己。但是现在看来,如果这样教导盛放,就是拉着她小舅舅在通往反派之路上狂奔。

    祝晴半晌没说话。

    盛放停下小碎步,脑袋往前探了探,好奇外甥女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跳起来,还是拍不到她的肩膀,安慰道:“别伤心,你也厉害。”

    “你更凶哦!”

    小朋友还以为祝晴沉默是因为没有被夸夸。

    外甥女接不上话——

    舅舅,其实这不算赞美。

    ……

    外甥女告诉小舅舅,就算看上油麻地那套房子,他们也不能太急。和地产经纪打几天心理战,就能拿到更好的价格。

    盛放超级急,要是不赶紧付钱,新家被人抢走怎么办!

    “你以为买层楼是买菜吗?”

    这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第一次听孩子这么说。

    但他听不明白,也不知道晴仔是什么意思,他又没买过菜。

    “我们去哪里买新家具?”盛放终于换了个话题。

    舅舅并不是什么都懂,就像哪里能买到新家具,是真正的大人事情,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

    “鸭寮街。”

    “鸭寮街是不是有好多二手店?”盛放眯起眼睛,机灵地指出,“根本就不是私家定制哦!”

    祝晴:“新镇地街的露天市场?”

    “又是哪里?”

    “可以买到建筑废料。”

    这小孩的脸上,瞬间切换无数丰富的小表情。

    从失望、嫌弃、不痛快,最后——认了。

    “就用屋主留下的家具。”富豪小舅撇撇嘴,“总比捡垃圾好。”

    祝晴的教育理念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入盛放的脑海里。

    不管怎么说,四舍五入,小反派学会节省,不再挥霍无度。

    小巴车缓缓开着。

    等到一步一步地,处理好买房搬家的事宜,他们就不用再在路上颠簸辗转。

    “你困吗?”祝晴问。

    “不困啊!”

    盛放小朋友很兴奋。

    即将再次迎来崭新的生活,只要想到躺在冷气房里被玩具簇拥,少爷仔就快要笑得露出嗓子眼。

    “晴仔,以后我们要自己做饭吃吗?”

    祝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瞬间眉心微蹙。

    “还要做饭吗?凑合一下吧。”

    “怎么可以凑合!晴仔,你凑合很久啦!”

    他外甥女的生活品质真的很不高,要教会孩子享受生活,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呢。

    盛放小朋友从来没有进过厨房,但已经畅想起在岛台前挥锅铲的自己有多威风。

    “我是大厨,你是二厨。”

    “用小板凳垫高做饭,龙虾鲍鱼饭!”

    祝晴抿唇:“吃这么好啊?”

    回程的车上,小朋友一个劲地说话。

    那想象中的生活画面,是有烟火气的。

    祝晴静静地听着,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眸光愈发柔和。

    只是渐渐地,欢快的小奶音越来越微弱。

    怎么不说了?

    祝晴回头看他。

    车窗上,盛放毛茸茸的小脑袋倚着,已经闭上眼睛,嘴角咂了咂。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在眼底投下阴影,衬得脸蛋更加肉嘟嘟。

    小朋友真的是在硬撑。

    刚才还很嗨,下一秒突然睡着。

    电视上是要给睡着的小孩盖被子的,不过现在在车上,没有小被子。

    祝晴不习惯照顾人,抬起手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在收回去之前,捏了捏他的脸蛋。

    居然很好捏。

    ……

    第二天一早,祝晴将小孩交给萍姨。

    小不点半靠在热乎乎滚烫烫的双层床下铺,短腿儿翘得高高的,单手拿着一支雪糕。

    晴仔给他买了一支雪糕,这简直是解暑神器,一口下肚,放放小朋友的脸上仿佛自带一个冷气机,连呼吸都是舒爽的,笑得眼睛弯弯,直夸外甥女最乖了。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晴仔给买这支雪糕,居然有条件!

    “我晚上要加班。”祝晴说。

    本来吃成一只小花猫的盛放小朋友“腾”一下就起来了。

    “你几点回来?”

    “不一定,你可以先跟萍姨回半山。”

    舅舅把圆滚滚的小身体转过去:“不可能!”

    交换条件被驳回,盛放才不愿意回到半山别墅。

    但与此同时,美味的雪糕也是不可能还给外甥女的。

    给他买了,就是他的了!

    只是等到她出门,小少爷还是一脸落寞地背着身子,面对墙壁。

    落寞归落寞,他怕手中的雪糕融化,时不时舔一口。

    太忙了。

    萍姨则追出走廊。

    “晴晴?”萍姨在身后喊,带着几分柔软的试探。

    祝晴疑惑地转身,下意识想要纠正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

    “我知道,不应该这么叫。”萍姨说,“但是看你这些天忙前忙后的样子,总让我想起大小姐年轻的时候。”

    回忆就像是穿过了时空隧道,将现在的祝晴,和从前的小千金拼凑在一起。

    那时候,刚出生的她蹬着小脚丫,听盛佩蓉喊“可可”,就会咯咯笑。几个月大的婴儿,哪里能理解这小名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那是来自妈妈的、温暖的呼唤。

    “这小名啊,得等到你妈咪醒来再叫。”萍姨的笑容很慈祥,用手轻轻握住祝晴的手腕,“我就叫你晴晴,好吗?”

    祝晴的心头软了一下,望着萍姨期待的眼神,很想问——

    真的会醒吗?

    但最后,这句话化作沉默,她轻轻点头。

    “对了,看我这记性。”萍姨说递上来一把伞,“看外面好像又快下雨了,带把伞吧。”

    越过警校旧楼走廊的栏杆往楼下望去,能看见操场。

    训练的学员已经开始步操,胶靴砸在水坑里,溅起未干的雨水。

    昨天晚上,又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的大雨。

    早上已经见晴,但看这一连几日的天气,真说不准。

    还是带一把伞比较稳妥。

    “工作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啊。”萍姨说,“刚才来的路上,我听小巴车上的师奶说,连环杀人犯都没人性的!”

    背对着她们的少爷仔打了个寒颤。

    被没人性的杀人犯吓到,雪糕都没这么香了。

    ……

    清晨,曾咏珊依然踩着点,在最后一分钟冲进警署大门。

    进门时,她还顺便取了报纸,迈着轻快的步伐,送到黎叔和莫振邦的桌上。

    豪仔双手抱着胳膊,撑在曾咏珊的工位隔板前:“什么事这么开心?”

    B组小太阳每天都在笑,但今天,好像格外不同。

    豪仔忽地拍桌子,八卦地凑近:“我知道了,是不是和梁sir一起来的?”

    曾咏珊甩给他一个大白眼。

    很早以前,莫沙展开会的时候说过,他们一个个就像是孙悟空拔根毫毛,变出整个B组的皮猴子,难缠得很。但梁sir和他们都不一样,温润清爽,不像其他同僚一样聒噪,也少了市井气。

    不过其实真正让她雀跃的,是另一件事。

    昨天,祝晴约她去美容学院试听课程。共事这么久,这是祝晴第一次主动邀约。难得她这么有兴致,曾咏珊不想拒绝,生怕错过这次,就没了下次。

    只是原定的夜班成了难题,问遍全组,就只有梁奇凯爽快地答应换班。

    这样一来,她终于能赴约,嘴角的灿烂笑容都快要开花。

    会议室的门打开,祝晴抱着一叠档案走出来。

    曾咏珊立刻坐到她身边去,递上一张烫金名片。

    “我妈妈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曾母的职位和名字。

    她是菲曼国际美容学院的讲师,易冬美。

    “祝晴,要不晚上我们顺便去吃晚饭?”

    “学院就在铜锣湾那边,附近有家茶x餐厅的干炒牛河最正宗了!”

    祝晴将手中握着的那张烫金名片攥紧。

    如果按照命运的齿轮,今晚曾家人有可能遇害……

    “要去吗?”曾咏珊问完,又怕太强求,体贴地补充,“没关系啦,如果你没空的话——”

    “是金记的干炒牛河吗?听说A餐的冻奶茶也很好喝。”

    曾咏珊惊喜地睁圆眼睛:“是吧!你也知道!”

    也是在这时,刑事侦查组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

    这会儿电话响,不像是什么好事。

    所有人屏住呼吸。

    三十秒后,莫振邦放下电话。

    “铜锣湾菲曼国际美容学院。”

    “发现一具尸体。”

    ……

    警车鸣笛,一路驶向菲曼国际美容学院。

    这是晚上祝晴和曾咏珊相约要来蹭课的地方,但现在,她们提前大半天到达。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

    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法平静,车厢里只传来翻阅案卷资料时沙沙作响的声音。

    门卫开了大门,警车直接驶入。

    门口已经被媒体层层围绕,有机灵的记者想要溜进来拿独家消息,但很快就被封锁现场的女警发现,将人轰走。

    一群记者手中拿着相机,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又死一个!”

    “还是雨夜杀手,这个月第三起了!”

    “死状还是好可怕……”

    莫振邦带队,沉着脸,踏入案发现场。

    这是一间宽敞的美容教室,课桌和普通学校里的不同,排列时留出足够大的实操课程空间。讲台后方挂着老旧的投影幕布,幕布边角已经卷曲,明显和学校宣称的“高端定位”不符。

    “莫sir。”现场警员汇报,“尸体是今早保洁发现的。这间教室因为装修问题,已经停用两周了。保洁阿姨在整理隔壁的多媒体室时,发现门缝底下塞着一叠教案纸。”

    “她进门收拾,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保洁阿姨正在角落做笔录。

    “我推开门,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人,发现是我们校长。”

    “他就这样坐在讲台上,就像平时上课……”

    祝晴的目光扫过教室。

    死者的位置没有被移动,此时他“端坐”在讲台前,两只手摆在转椅上。

    和前两起案件一样,眉毛被全部剔除,嘴角上唇膏鲜红,脸颊是极其突兀的粉。

    “程医生?”莫振邦沉声道。

    程星朗没有立即回应,俯身贴近,镊子在死者的唇缝间停顿。

    他呼吸平稳,目光注视着这张诡异的脸。

    曾咏珊不自觉揪住祝晴的衣角,用气音说:“头皮发麻。”

    程医生离死者太近了,近得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每一丝纹路。

    终于,他直起身,回头道:“有一截烟蒂。”

    死者郑世鸿,五十一岁,菲曼国际美容学院的创办人。

    和本月另外两起凶杀案的受害者一样,他被人由身后勒紧致死,脸上浮着一层违和的妆容。

    “烟蒂?”徐家乐立即上前,“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如果是凶手留下的烟头,必然可以在上面提取到DNA,会是案件突破性的进展。

    “烟头是死者自己的。”程星朗摇了摇头,举起镊子,展示烟蒂底部的痕迹,“凶手捡起被才踩灭的烟头,利用尸僵现象摆姿势的时候——”

    “塞进死者嘴里?”一向温和的梁奇凯面色骤冷,“这是在向警方示威?”

    警员们保持着沉默。

    先是一年前集装箱厂那桩案子,凶手没来得及完成的仪式。

    再到接二连三这几起案件。

    深水埗早餐铺里,冯耀文笔直地坐在桌前“微笑”,旺角那栋废弃唐楼里,张志强单腿弯曲坐在台阶上,而现在,美容学院的废弃教室,郑世鸿被摆成端坐姿势,僵硬的唇间带着半截烟头。

    它们都是凶手完成的“作品”。

    “郑校长的烟瘾确实很大。”保洁阿姨说,“每天至少要抽一包。”

    不管是那颗烟蒂,还是教室故意虚掩的门——

    都可以断定,这是凶手精心设计的叫嚣和挑衅。

    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法平静,莫振邦猛地踹向课桌,骂了一句脏话。

    B组警员们四散收集证词,几位讲师在清晨得知这个消息,都是红着眼眶回忆。

    “郑校长早就开始接触这个行业了,那时候男人学化妆,要承受多少异样的眼光……但是郑校长没有放弃,坚持到现在,硬是闯出了名堂。”

    “我们的学制很灵活的,可以全日制上课,也可以选择夜间或者周末的课程。这也是他的初衷,郑校长总说,梦想不应该被设限。”

    “这段时间郑校长一直在忙扩展校区的事,新校区马上就要开业了,没想到——”

    几位讲师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心头压着重石,沉甸甸的。不敢相信,昨天还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一定是阿强干的。”郑校长的秘书语气激动,“昨天晚上我十点多下班的时候,还听见他们在郑校长办公室吵架!”

    秘书名叫Tracy,她口中的阿强,是学院采购部总监詹伟强。

    “每一位报课的学员,都要准备一套化妆品。可以自备,但大多数人信得过我们的讲师,为了妆容能有更好的效果,报名缴费时会直接从学校购买。”

    “阿强前段时间提议换化妆品,郑校长不同意,所以他们经常为这件事吵架。”

    “新报价单上,粉底液贵了两成还不止!其实阿强哪里懂什么品牌?他肯定是吃回扣了。”

    祝晴在笔录本记下Tracy的证词,在“更换供应商”几个字底下划出墨痕。

    边上有人说:“但这不是连环杀人案吗?阿强和郑校长有过节没错……难道和其他死者也有仇?”

    Tracy一时语塞,咬死了詹伟强绝对不清白:“反正阿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昨晚也不知道是几点走的,鬼鬼祟祟,不信的话,你们去问门卫。”

    学院门卫室的保安被叫到跟前时,连头都不敢往教室里探。

    徐家乐捅了曾咏珊的胳膊肘一下,压低声音:“个子比你还矮,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还当保安呢。坐门卫亭就是当个摆设的?”

    曾咏珊在角落朝他翻了个白眼:“这是小事吗?死人了!”

    “放松,回答问题就行。”祝晴说,“知道昨天晚上詹伟强和——”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保安两只手在身前迅速摇摆,抖成筛子,“我新来的。”

    黎叔实在没眼看,烦躁地点了一根烟,想起郑世鸿的死状,又将烟踩灭。

    “先把詹伟强带回来问话。”莫振邦揉着太阳穴下令。

    ……

    整个美容学院里里外外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经过彻底搜查,每一份口供都被记录在案,大家都不曾停下脚步,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被忽略的线索。

    从走廊到教室,从储物间到天台,警方就像是被上了发条,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祝晴握着笔,笔录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学院保洁阿姨、保安、维修工、讲师,甚至一些学生断断续续的供述。到了后期,她近乎麻木地记录着,手上动作不停,直到整页整页的笔录纸被填满,才合上本子,转身离开。

    不仅仅是她,每一位警员都是如此。

    下午两点,他们毫无收获。

    莫振邦的BB机快要被打爆,那是翁督察的夺命连环call,要求他给出一个说法。那必须是能让媒体和上级都满意的说法。但事实上,他们对凶手的底细一无所知,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最后,莫sir一把扯下BB机,狠狠丢进警车后座,关上车门转身就走,任由翁督察被困在那方块大小的呼机里催促不停。

    闲置的空教室,是发现死者的地方。

    现在尸体已经被移走,祝晴坐在最后一排,望着空荡荡的讲台。

    那里原本“坐”着一具被精心装扮过的尸体,如今却只剩下一圈粉笔勾勒的人形轮廓。

    门被推开,脚步声靠近。

    祝晴:“有发现吗?”

    没人回答。

    她攥紧手心,自顾自地低声道:“还要死多少人……”

    “Madam先认输了吗?”

    祝晴抬眸。

    程医生手中拿着一个纸袋,在她身边的折叠椅坐下。

    教室太空了,每一句话带来的回音都飘在耳畔。

    “就像是俄罗斯方块,每一块形状都有它自己的落点。”

    “不够严丝合缝的缺口,就是线索。”

    “三明治。”程医生递来纸袋,“将就一下?”

    窗外细雨连绵不断。

    祝晴接过,打开包装,咬了一口三明治。

    面包有些干,程医生又递来一杯冰柠茶:“提神的。”

    祝晴没说话,接过饮品,忘了道谢。

    她低头继续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重案B组全组警员准备收队离开铜锣湾的美容学院时,天色已经沉了。

    祝晴盯着笔录本,一页页地翻。

    凶手在哪里?是深水埗、旺角、新景酒店,还是美容学院?

    也许他在任意一个角落,静静地蛰伏着,看警方一无所获的样子,作出胜利者的姿态。

    但只要他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祝晴抬步,找到豪仔问:“咏珊在吗?我想找她妈妈了解些情况。”

    “那儿呢。”

    今晚,本来应该是曾咏珊值班。

    原剧情里她上夜班那天,父母和大哥被残忍杀害。

    那桩惨案,温馨的小公寓里,鲜血溅满地面和墙壁,三具尸体排列得整整齐齐,触目惊心。

    难道今晚,凶手就要对曾家下手?

    然而祝晴走近时,恰好听见曾咏珊挽着她母亲手臂撒娇的声音。

    “我不管!爹地和大哥整个礼拜都不在家!

    “都多大了,还闹着和我睡,羞不羞?”

    祝晴的脚步停住。

    曾咏珊的父亲和大哥不在家……时间不对。

    “祝晴?”曾咏珊突然转头,欣喜地向她母亲介绍道,“这就是我经常说的同僚!”

    母女俩笑起来的时候相像,尤其是眼角弯起来的弧度。

    “咏珊天天在家念叨你。”易冬美走上前,“本来今晚安排你们试听最新的课程,但是出了这样的事。”

    她无奈地摇摇头:“郑校长平时很照顾我们,没想到——”

    祝晴翻开笔录本。

    她问起詹伟强的为人,刚才郑校长的秘书Tracy激烈地斥责他,但门卫亭里那个保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Tracy、阿强和郑校长……关系复杂。”易冬美语气里有几分克制,“他们三个人之间,有些事情很难说清。”

    易冬美告诉她们,死者郑世鸿的太太在五年前病逝,没过多久,Tracy也离了婚。但又听说,詹伟强曾经作为化妆造型课程学员时,总指定Tracy当化妆练习模特。

    “那时,每次阿强给Tracy化完妆,她就要拍照留念。”

    “有次阿强请假,Tracy直接取消了当天的课程。她当年上课按堂收费的,一堂课的费用……没理由和钱过不去才对。”

    “后来,她不再当化妆模特,成了郑校长的秘书,倒是没再听说他们还有什么来往。”

    祝晴笔尖一顿:“詹伟强以前还学过化妆?”

    “他想转行当讲师嘛,但是学化妆也要靠天赋,讲师扶着他的手,教他画眼线,结果他把模特化成熊猫眼。那门课程,其他学员把他当成反面例子笑话,阿强也不生气,随便大家怎么说。”

    “不过,阿强也有他的长处。虽然化妆不行,但他……那段时间,他每天下课后都去校长办公室陪抽烟聊天,最后竟然被破格录用。”

    曾咏珊忙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年了,你看他现在都做上了采购部总监。”易冬美说,“具体多长时间,我倒是记不清楚。”

    祝晴从资料夹里拿出之前几位死者的照片。

    曾咏珊立马领会她的意图,问道:“妈咪,你有没有见过这几个人?”

    易冬美的目光扫向那份资料,死者生前的照片和证物照摆在一起。

    “我突然想到,这把刮眉小刀。”易冬美说,“就是阿强给我的。”

    昨晚,曾咏珊回家时,和母亲提起那把刮眉小刀。

    一年前凶手在集装箱厂掉落的小刀,印着品牌名,再加上每一把修眉刀的设计都不同,她想起,之前自己母亲的梳妆袋里,好像就有同品牌的小刀。

    而现在,易冬美想起这件事。

    “这小刀没什么牌子,也不知道是阿强从哪里找来的。他们都说,他肯定吃了不少回扣,短短几年买车又买楼的……真是靠郑校长发财了。”

    “就是因为这把修眉刀,郑校长第一次和他吵了起来。这种来路不明的工具,郑校长觉得没有质量保障,阿强的脾气也倔,当场拍出一沓钞票……”

    那天,很多讲师和学生都听见詹伟强说的话。

    他说,既然郑校长不信他,这箱刀的钱,他自己出。

    “其实我用过几把,居然很顺手,有时候郑校长做事太固执,不愿意接受新鲜事物。你看我们上了年纪,就应该多看看现在年轻人喜欢些什么,不能总守着老一套……要不然,就跟不上时代了。”

    祝晴和曾咏珊对视,两个人终于见到一丝曙光。

    “你再看看。”

    “这起案件里的另外三位死者,你见过吗?”

    “有没有来找过詹伟强?”

    ……

    这一整天,天气都很奇怪。

    时不时大雨倾泻,过后又忽然晴空万里。

    不下雨的时候,盛放小朋友就两手插兜,站在门边,催萍姨出门转转。

    晴仔说,这两天忙完后,就送他去上学。上学很麻烦的,还要面试,晴仔让他有空看看面试题,多多练习,但小朋友没有放在心上。

    是幼稚园选他吗?他选幼稚园才对。

    盛放要实地考察,考虑把自己送到哪儿去。

    而萍姨,就这样带着他在附近压马路。

    “小少爷。”萍姨抬手指着不远处,“那里有一间小海鸥幼儿中心!”

    他们在黄竹坑,离油麻地警署这么远,就算祝晴要送小舅舅上学,也不会送到这边。

    但小孩似乎没这么精明,根本想不到这一点,迈着小碎步遛到了小海鸥幼儿中心门口。

    他太无聊了,无聊到两只小手握住幼稚园后门的铁栏杆,脸蛋往里凑。

    看了好久。

    小朋友们在活动场地奔跑,充满童趣的儿歌声一遍遍响着。

    盛放摇摇头。

    校服好难看,歌声不好听,游戏超级幼稚。

    没有意思,不如以后——

    他带外甥女一起去破案吧。

    萍姨望着少爷仔小小的背影,心头泛起一阵酸涩,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抚才好。

    过去,这孩子的所有课程都在三楼那间专属于他的书房里完成,课表由家庭教师量身定制。将来真要进普通的幼稚园,和这么多孩子一起上课,估计一时之间很难适应。

    就像现在,他直勾勾盯着园区不放,却还是说些嫌弃的话。

    这孩子,明明是很向往集体生活的。

    否则,他为什么不舍得离开呢?

    萍姨心中不忍:“小少爷……”

    “帮帮忙。”盛放说,“我的脸卡住了。”

    栏杆和栏杆之间的距离太窄,少爷仔的脸卡住,纹丝不动。

    盛放将白白嫩嫩的短胳膊伸到后面,递给萍姨。

    随即,他用冷酷的小奶音说:“拔一下。”

    ……

    祝晴在晚上七点,才坐上回程的小巴车。

    窗外风大雨大,车上广播重复暴雨预警信号——

    “南丫岛渡轮服务暂停,直至另行通知。”

    案件刚有了些许突破,又忽然停滞。

    从今天早上上班起,整个美容学院里没有任何人见过詹伟强。而清晨,采购部门接到他的一通电话,说是要赶去南丫岛洽谈新研发的粉底液样品。

    很显然,现在,詹伟强被困在岛上。

    哪有这么巧的事?

    小巴车在黄竹坑站点停下,大雨扑面而来,幸好早上出门前,萍姨给她塞了一把伞。

    祝晴在风雨里赶路。

    钥匙插进宿舍锁眼,她打开门,大雨带走“蒸笼”里的热气,屋里静悄悄的,盛放不在。

    祝晴以为盛家小少爷还是被萍姨哄回了半山别墅,谁知道走到书桌前坐下时,看见他在书桌上留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由萍姨代笔,他们俩在宿管阿姨的屋里,看、电、视。

    多会享受的小孩。

    几分钟后,祝晴站在宿管阿姨的房门口,接小孩回家。

    她轻轻叩门——

    宿管阿姨来开门时,推了推滑到鼻梁中间的老花镜,手中还拿着没拆完的毛线团。

    屋里电视传来晚间新闻的播报声。

    这段时间,电视台新闻总是滚动播放着这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最近消息,雨夜连环凶杀案再度升级。”

    “警方特别提醒各位市民,夜间出行务必保持警惕。”

    “根据犯罪心理专家分析,凶手主要针对男性下手,建议——”

    整座城市笼罩在低气压中,人心惶惶。下午祝晴才听同事们说起,的士司机不敢再开夜班车,街角的茶x餐厅也提早打烊。

    但祝晴没想到,这样的惶恐,波及到了盛家小少爷。

    此时,盛放坐在电视机前。

    屏幕的光,映着小朋友稚嫩的脸,他脊背挺得笔直,两只小肉手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

    “萍姨。”盛放神色凝重,“外甥女抓到凶手前,我不要出门。”

    放放小舅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太可怕了,他也是男性。

    第26章 “吃饱再讲!”

    对大人来说,下雨是麻烦的事,就算撑着伞,雨水也会钻进衣领、打湿裤脚,一身狼狈。

    但小孩似乎并不觉得只有晴空万里才算好天气。

    从宿管阿姨房里出来,盛放窝在外甥女身旁,即便半截小腿都浸在雨水里,仍跟玩儿似的,嘴角扬起就没收起来过。

    “鞋子湿了自己洗。”祝晴说。

    “湿了晾晾就干啦,晴仔。”

    祝晴:“那会很臭。”

    “好吧。”小朋友没再反驳,“自己洗鞋子,可以放很多的泡泡吗?”

    他看起来,不像盛家那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仔了。

    变成好脾气的宝宝舅。

    外甥女带着舅舅,萍姨则独自离开,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

    倾盆大雨,祝晴觉得麻烦了人家,盛放拍不到她的肩膀,就拍她的胳膊讲大道理。

    小少爷给萍姨开了很高的工资,其中就包含往来的通勤时间。

    就像外甥女对他讲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要珍惜,崽崽现在也活学活用。

    “这是上班。”盛放说,“就算台风天,高级督察给你放假吗?”

    祝晴眼前瞬间浮现翁兆麟督察那张讨厌的脸。

    她迅速摇头:“不可能。”

    “这就对了。”少爷仔像个小大人,很认真地说,“赚钱就是很辛苦。”

    原剧情里那个一直站在云端的小反派,隐隐约约能体会到挣钱的不易。

    那是因为,现在风大雨大,他的外甥女才刚刚收工。肯定又是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垫垫肚子当作一顿,小舅舅为她操碎了心。

    雨滴砸落,顺着光滑的伞面落下来。

    萍姨脚步匆匆,赶着去搭末班小巴车。快走到校门口时,她回头,看见祝晴和小少爷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

    他们应该已经到宿舍了。

    而她,要再耗费很长的车程回去。

    萍姨突然觉得不太合适。

    他俩去住鸽子笼,自己却坐着车回人家的半山豪宅……

    太不好意思了吧。

    ……

    清晨,阳光洒向警校的各个角落。

    祝晴拉开窗帘时,猝不及防被炙热的光线刺得眯起眼,就像昨晚没有下过那场大雨,阴霾消散,万物迎来新生。

    随着学院采购部总监詹伟强与死者郑世鸿之*前的恩怨逐渐浮出水面,警方终于不再毫无头绪。有了BB机,她不必再特地回警署,一早已经和同事取得联系,上班的时间点,他们在铜锣湾菲曼国际美容学院门口集合。

    这一趟,他们是专程为詹伟强而来。

    昨晚大暴雨,从南丫岛回程的渡轮暂停服务。警方查过,詹伟强确实在昨天一早去了南丫岛,但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学院门卫室的保安,昨天听人说起郑院长在教室里死了,在他们的描述中,那死状阴森得像是恐怖片画面,他光是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都惊出一身冷汗,说话时连舌头都在打结,根本没有办法配合警方好好完成笔录。

    而现在,一整晚时间过去,他终于平静了些。当曾咏珊拿着笔录本上前,问他怎么没有请假休息时,这名保安摇摇头。郑校长不在了,但学院里的一切都得正常运作,接下来几个妆容设计大赛无法被延后,出于专业考量,讲师认为还是应该站好这最后一班岗。而作为保安的他,要做好登记工作,不能离开工作岗位。

    “今天……都还正常吗?”

    保安拿出登记本,这里记录了每一辆驶入学院车子的车牌号。

    他做事认真负责,每一个字母和数字都记录得十分清晰工整。

    “早上车子少了一半。”他说,“有很多人请假,应该会持续一段时间。”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应该请两位madam坐下,回头找:“奇怪,胶凳呢?不好意思,上次被后勤部借走,到现在还没有还回来。”

    “没关系。”祝晴又问,“昨天郑校长的秘书Tracy说,前一晚十点多还听见詹伟强和郑校长在办公室吵架。前天晚上是不是你值班?”

    “这里只有我一个保安。”他说,“自从我来上班以后,每天都是我。”

    昨天副校长和财务科员工录口供时就提过,郑校长上了年纪,反倒变得保守,尽量少开源,多节流。保安的工作量很小,只是耗时间而已,因此,在这个岗位上,学院只保留了一个位置。

    保安说,美容学院里包吃包住,薪水也不算低,这样的工作很难找。詹伟强毕竟是学院里的总监,他担心自己要是乱说话,会失去这份工作。

    回答madam刚才的问题时,保安阿康拿出自己压在桌子玻璃下的工作事项。

    每天晚上九点,学员们下课。在十五分钟内,他会将大门关上,再到十点左右,巡逻一遍,就算完成了一整天的工作。

    “前天晚上十点,我巡逻时,正好看见强哥去郑校长办公室。”

    “我巡逻了每一间教室,下楼时,又经过校长办公室,他们在吵架。”

    “吵什么?”

    “是为了化妆品供应商。”阿康说,“他们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懂。”

    “当时詹伟强的情绪怎么样?”曾咏珊问,“比如摔东西?或者很大声地骂人。”

    阿康摇摇头,为詹伟强说话。

    “强哥是个好人。”

    “只有强哥上班下班都会和我点头打招呼。”

    “工作上的事情,吵两句很平常,他们都是为了学院好。”

    祝晴低头记录,偶尔抬眸时,见到这位保安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

    阿康的手按在登记本上,犹豫地问:“Madam,凶手会不会还在这间学校里?”

    “看新闻了吗?犯罪专家一直在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和目标人群。”她说,“你才二十岁,不是他的下手目标。”

    祝晴收起笔,将笔录本合上。

    担心是人之常情,昨晚她家里三岁半的男性,也很害怕自己会遭遇不测。

    “但是我二十五……”阿康连忙说。

    曾咏珊“噗”一下笑出声:“也一样,放心吧!”

    ……

    从门卫亭出来,曾咏珊先带祝晴去易冬美的办公室。

    她说,这间美容学院已经创办十几年,她小时候放学就坐着叮叮车来找妈咪,最喜欢吃学院x餐厅里的炸鸡腿。

    郑校长是个念旧的人,这么多年过去,x餐厅仍旧承包给原先的老板,而那些跟着他一路打拼过来的讲师,就算有的已经跟不上时代,也没有被他淘汰。

    “章老师的化妆手法比较老派,现在都不流行这种风格啦……前几年学员们已经不报名他的课,就算有的学员没有提前了解过讲师,报名他的课程,后来还是要求转班。”

    “他给郑校长添了很多麻烦,但郑校长也没有嫌弃他……只是给他转到办公室去,整理报名表什么的。其实现在,办公室里那些年轻的职员已经开始用电脑整理档案了,章老师学不会的,就在那里混混日子而已。”

    办公室里,好几位讲师都和易冬美差不多年纪。

    他们提起这些过往,都为郑校长的离世感到惋惜。而当听警方问起他和Tracy之间的关系时,几个人起初念叨着“人死为大”,不愿意多谈,直到两位女警亮明态度,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后生女来闲聊,而是警官问话,不是他们说不谈就不谈的。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话头,慢慢地,开始有人附和。

    “Tracy以前是化妆模特,虽然没有文凭,但是她生得漂亮,学员都喜欢她。”

    “模特的薪水按小时计算,而且在试课的时候,如果她能说服学员报名,还有额外的奖金。如果勤快一点,算上提成,她的月薪比我们还多。Tracy家里环境不好,刚开始很努力的,不过后来,她排到的课越来越少。”

    “其他和Tracy关系好的模特说,她是觉得每天化妆好几次,又卸妆好几次,对皮肤不好。爱漂亮嘛,也很正常……”

    “大概五年前,郑校长的太太生病去世。从那个时候开始,Tracy就和郑校长走得很近了。不过我们没想到,她居然会变成校长办公室的秘书。”

    Tracy没有文凭,能力根本不足以胜任秘书的职位。

    但是,她年轻漂亮,而郑校长比她大二十岁。

    “有几次Tracy下班的时候,是搭郑校长的车回去的。”

    “上次她带一个朋友来报名,她朋友嫌弃贵,Tracy直接打电话给郑校长,马上给她打了个五折……我们讲师推荐的折扣最低也只有八折!Tracy是把自己当成这间学院的女主人了。”

    “我看她是很想成为郑太太的,不过郑校长应该没有再婚的意愿,再加上他的子女肯定也没有办法接受这么年轻的继母……反正,就这么耗着。”

    有人压低声音:“郑校长的手艺啊,论生意,菲曼美容学院的规模大家也都看得见。但是通过Tracy这件事,我发现,脱下西装,郑校长和普通的咸湿阿叔没两样。”

    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重,几个讲师没接话。

    祝晴问:“Tracy和郑校长走近的时候,詹伟强是什么反应?”

    几位讲师回想了一下,说不上来。

    “不清楚,好几年前的事,他们也不会拿着喇叭到处宣传。”

    “不管是Tracy和郑校长,还是和阿强,都很低调的。”

    “Madam,你们这么问……该不会是Tracy和阿强杀了郑校长吧!”

    ……

    詹伟强和Tracy被带到油麻地警署时,都很意外,一路否认自己与郑世鸿被杀一案有关。

    “现在没有说你们杀人。”黎叔说,“只是配合警方协助调查。”

    他俩在审讯室门口走廊的拐角撞见,起初一脸意外,很快立马沉着脸,狠狠地瞪彼此一眼。

    就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两间审讯室里,刺眼灯光亮起,分别顶着Tracy和詹伟强的脸。

    Tracy两只手按在审讯桌上,身体前倾,急着为自己辩解,声音抬高八度,但因慌乱而打颤。

    “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没错,我和世鸿……但男未婚女未嫁,我们只是拍拖而已。”

    “而且,我们本来都快分手了。”

    “为什么?”

    “世鸿很小气,拍拖到现在,连一条珍珠项链都不舍得给我买。”

    “就算偶尔去他家里,他最多也就只是给我煎一块牛排……有一次晚了,我在他家过夜,我想,不如以后就搬到他家住。没想到,世鸿连家里钥匙都不愿意给我。”

    “我想和他分手,可是这份工作,薪水高,也很轻松。按照我的学历,出去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所以……”

    “所以——”徐家乐两只手撑着审讯桌,打断她的话,“你就杀了他。”

    Tracy顿时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自己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杀人动机。

    她立马否认,声音都带着哭腔:“不是这样,我不可能杀人……而且你们不是说过,那是连环杀人案吗?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阿sir,我真的没有杀人。”

    “一定是阿强干的,之前几次最后没有吃到回扣,他一直记恨世鸿。而且那天他们还大吵一架,你们为什么不去查他?”

    此时,黎叔站在单面玻璃前,盯着审讯室内的场景。

    他都要听笑了,双手交叉在胸前,摇摇头:“家乐是在练习审讯技巧?”

    “浪费时间。”莫振邦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根本就不可能是她。”

    而另一边,詹伟强的反应没Tracy这么大。

    这个圆滑的市场采购部总监,什么都见过,就算是面对警方,也丝毫没有露出怯意。

    对于他和Tracy的关系,詹伟强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那时,他和Tracy都还年轻,两个人一拍即合,起初肯定是甜蜜的,然而确定关系后却发现,她在老家时居然结婚了。说是夫妻二人都已经默认,在外各玩各的。

    詹伟强无法接受,和她闹掰,之后再没有往来。谁知道,没过多久,郑校长的太太去世,Tracy居然成了他的秘书,不久后和她先生离婚。

    “我们本来也不可能长久,你看她能为了郑校长离婚就知道,她怎么看得上我?”

    “我承认,我和郑校长吵过架。阿sir,不会连吵架都犯法吧?”

    “和Tracy都是以前的事了,谁还没拍过几次拖,为这个杀了郑校长,她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这么多年,我们不止一次吵架,要杀早就杀了。”

    詹伟强回忆那一天,他和郑世鸿因化妆品供应商的问题争吵。

    说来说去,不就是那么一回事,郑校长认为他唯利是图,他则觉得郑校长固执守旧。

    警员敲了敲案卷上的时间:“七月十九日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你在哪里、做什么,谁给你作证?”

    “阿sir,提问之前要先动动脑子,我们纳税人赚钱养你们很辛苦的。”

    “这个时间,肯定在睡觉。我光棍一条,找谁给你作证?”

    “没杀人,你跑什么?”

    “你说南丫岛?早就约好和人家谈样品了,工作重要,肯定一早就出发,难道我——”

    “什么时候约好的?”警员猛地一敲审讯桌,声调陡然抬高,“我们查过南丫岛的丽妍化妆品公司,根本就没有你的预约记录,你是当天临时过去的!”

    “阿sir警告你,别玩花样。”

    詹伟强整个人僵住,刚才的气焰弱了好几分。

    后来,他听见阿sir又另外问了几个同样的问题。

    在哪里、做什么、有谁可以作证。

    只是时间不同。

    而这三个时间点,分别是集装箱厂管工马国华、早餐铺老板冯耀文,以及新景酒店经理张志强的死亡时间。

    ……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豪仔和曾咏珊先后探头:“莫sir。”

    莫振邦抬眼,看见第三个探头的是祝晴。

    黎叔一脸好笑。

    冰山女学会融入集体了?

    “莫sir,查到死者马国华、冯耀文、张志强和詹伟强的交集了。”

    “詹伟强在进曼菲国际美容学院工作前,曾经在‘金池桑拿’做擦背工。”

    豪仔将詹伟强的按摩师执照复印件递给莫sir。

    七年前,詹伟强在铜锣湾的“金池桑拿”做擦背工。

    “刚才我和祝晴问过马国华和冯耀文的家人。”曾咏珊说,“七年前,马国华还在集装箱厂担担抬抬,冯耀文捏面团一做就是几个小时,他们都是‘金池桑拿’的常客。”

    金池桑拿越做越大,员工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如今当年的领班,已经记不清马国华和冯耀文,但她清楚地记得本案的第三名死者——

    新景酒店的经理,张志强。

    “那天,张志强来金池桑拿,刚开始是想要挑女技师的。他这个人不规矩,总是动手动脚,经常会占人便宜的,很多女技师不愿意服务他,愿意的女技师呢,又正好在忙,走不开。”

    “所以当时的领班,就让詹伟强去了。一开始见到是个男的,张志强已经不满,碍于身边还有其他朋友,没好意思直接换人,只是诸多挑剔的。后来看见他胸口的工作牌,说的话更难听——说什么,他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强’,命就不同了,一个是富贵命,一个就是贱命一条。詹伟强不敢反驳,但听说后来,张志强还是投诉了他,说他黑着一张脸服务,看见就倒胃口。詹伟强被罚了钱,一晚上白干。”

    “马国华和冯耀文……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干的毕竟是服务行业,什么人都能碰见,有时候受气很难避免,也许他们都曾经得罪过詹伟强呢?”

    这就是詹伟强与雨夜连环凶杀案里前三名死者的交集。

    至于第四名死者郑世鸿,和他的交情就更深了。从金池桑拿辞职后,詹伟强打算转行,先是学习化妆,发现不够天赋后,就去讨好身为美容学院老板的郑校长。郑校长很欣赏他,给了他一个机会,在采购部门从低做起。

    从那之后,他成功摇身一变,从擦背工成为有车有楼的采购部总监。

    ……

    到目前为止,詹伟强根本拿不出这四起案子发生时,他的不在场证明。

    得知警方查到他曾在金池桑拿工作时,他的脸色变了变,许久都没有出声。

    案件调查至今,也是现在才终于有了进展,莫振邦紧拧的眉心稍稍舒展了些。

    几个警员坐在工位前,谈论詹伟强。

    “其实给不出不在场证明也很正常,那个时间,肯定在睡觉……如果让我拿出不在场证明,也只能请我妈来作证。”

    “如果是因为被轻视,早在当年不下手,记恨到现在吗?都七八年了吧!”

    “你一看詹伟强的面相,就知道他小心眼啦!我见过的三角眼,没有一个是心胸豁达的。”

    “喂!你什么时候会看面相了?”

    “重点不是这个!这个詹伟强,现在出门开着不错的车,谁不喊他一声‘詹老板’?再想想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太憋屈了。越想越气,干脆把当年看不起他的人都……”

    “那把修眉小刀,整个香江都没几家卖的,他家里放着一整箱呢!”

    “美容学院的易老师说过,化妆也要看天赋,詹伟强天赋不行,给那些死者化成那样……这不是砸菲曼的招牌吗?郑校长死了也要被气活。”

    案件侦查终于有了突破,同事们的语气也都轻松了些。

    大家商量着一会儿下午茶要吃顿好的,就听见黎叔笑了一声。

    “中午饭还没吃,就想着吃下午茶了。”

    “要不要先把外卖单填好?”

    “终于可以喘口气——”曾咏珊凑到祝晴身边去,“是不是准备买楼啦?”

    “要和地产经纪约个时间。”祝晴说。

    这两天,祝晴的BB机从早到晚地响,除了幽怨小孩催她早点回家以外,更多的时候,都是王经纪打来的。

    一开始,她对盛放说,为了讲价大法,要晾一晾地产经纪。现在对方被晾着,逐渐慌张,价格一压再压。

    早上说到这个问题,盛家小少爷很困惑,之前说好的跳楼价,怎么又跳了?再晾地产经纪一段时间,是不是可以再跳几层呢?

    晴仔告诉他,再晾几天,可能房子真的会被买走。

    当时小少爷陷入深深的迷茫,包子脸又皱出褶皱,摇摇头,大人的世界,太难懂了。

    “大家都在排队,就算纪律部队宿舍能够批下来,也要一两个月时间。住得还不舒服。很小的,和其他同僚挤一间,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曾咏珊说,“现在好了,可以搬大屋!”

    曾咏珊的工位就在祝晴旁边。

    前两天见她在纸张上计算房子价格,就知道,她终于要搬家了。

    几个同事听见他们的对话,也都在工位上转过身。

    “搬大屋这样的喜事,肯定要请客!”

    “是不是可以去祝晴家开一个暖房派对?”

    “我也去我也去!”

    “我负责带啤酒!”

    祝晴呆住:“不——”

    “不来的要请全组下午茶!”一道酷酷的小奶音由CID房外传来。

    祝晴:?

    “唰唰唰”的视线,投向门口。

    盛家小少爷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萍姨急急地跟着,还一个劲给大家比手势表示抱歉。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啊……”萍姨一脸尴尬,连连摆手。

    盛放则已经走到他正在发呆的外甥女面前。

    放放小朋友说:“阿舅来探班啦!”

    ……

    她又不是在片场拍戏,探什么班?

    祝晴刚这么说,就见小朋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大头虾。”小孩正经脸,“你忘记带了。”

    祝晴怀疑,盛家小少爷把所有的精明,都用在和外甥女斗智斗勇上。

    作为有可能会被凶手视为目标猎物的“男性”,盛放小朋友心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但是待在鸽子笼闷得要命,警校操场也不好玩,他这么小小一个,学员们一不留神,可能就一脚把他踢飞——这是上次他去公共浴室洗澡时,外甥女吓唬他的。

    凶手最怕什么?

    当然是警察了,当少爷仔想起这一点时,立马背上小书包,让萍姨带着他出发。

    他要待在油麻地警署一整天。

    谁还敢对他下手!

    放放小舅舅知道来警署做客不能空手,书包里除了装着玩具外,还有外甥女的文件袋。

    那文件袋,她有时候带出门,有时候留在家里,今天袋子里空空的,小孩就顺便往里面放了一瓶墨水,成为他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儿的合理借口。

    “晴晴。”萍姨为难道,“你看……”

    盛放小朋友已经坐到了外甥女的工位上。

    他的两条腿短短的,够不着地,一边晃,手里还抱着一个钢铁侠模型,给它调整姿势。

    这会儿,散发着冷硬气质的钢铁侠……两只手已经并拢。

    仿佛在说拜托。

    “……”祝晴问,“钢铁侠知道自己在帮小孩求情吗?”

    小不点仿佛知道如何散发自己的魅力。

    学钢铁侠,两只小肉手并在一起,嘴巴一扁,清澈的眼睛水汪汪。

    “让他留下吧。”祝晴说,“等一下就吃饭了。”

    萍姨的神色简直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

    小孩留下不占位置,但她一个大人,实在没理由也在警署赖着。萍姨突然得到午休的机会,喜笑颜开地出门,打算在这周围逛一逛。

    盛放留在警署里,不等祝晴开口和自己约法三章,直接用小手在嘴角比了个“拉链。”

    “晴仔。”他奶声道,“嘘。”

    在案件稍有进展时,翁督察一般不会来,只通过内线电话听下属汇报进度。莫振邦倒是进进出出好几次,每一回,他手中都拿着案卷或口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突然,他翻着笔录,停下脚步回头喊:“上次新界北区联合医院里那个工人叫什么名字?”

    “朱大雄。”祝晴回答,“第一起案件的目击者。”

    “就是他。”莫振邦说,“打去医院问一问,看他出院没有——朱大雄不是见过凶手的背影吗?”

    朱大雄在笔录里表示,他曾亲眼见到杀害管工马国华的凶手。

    当时凶手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就被打断,从集装箱厂后门逃跑,只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

    一个身高约一米七,体重约一百五十斤的男性。

    穿着红衣。

    莫振邦下令:“安排认人。”

    “Yessir!”

    嫌疑人詹伟强,就连身高体重,都与朱大雄看见的那道背影相符。

    莫sir所说的认人程序,是指警方安排六到八个人,背影贴上编号,让目击者站在单面玻璃后,从一群特征相似的人中,辨认嫌疑人。

    黎叔不由开始想当年。

    这样的身形特征,倒是不难找,要知道当年一宗银行劫案,嫌疑人身高一米九,凑齐八个人站在证人面前,重案B组折腾了整整一周。

    “不用费事招募志愿市民了,我们警署自己人就够凑数。”

    “阿杰,你上。”

    “给交通组的陈sir打个电话,就说我找他借人。”

    “叫鉴证科那个Calvin也过来,记得让他把白大褂脱了。”

    “还有没有——”

    少爷仔的小脑袋,在这时抬了起来。

    他伸长脖子,看警员们安排认人工作,陷入沉思。

    梁奇凯看过去。

    谁都没想到,当初在半山别墅匆匆一别的富贵小少爷,日后居然和祝晴有了这么千丝万缕的联系。看起来,最近外甥女和小舅舅相处得不错,至少冷面Madam在和小朋友说话时,眼底有了情绪。

    孩子总是天真烂漫,看见什么都想要参与。

    梁奇凯带着笑意,忍不住逗他:“认人环节,你也想报名吗?”

    “?”盛放一脸看白痴的表情,“阿sir,我是小孩。”

    ……

    盛放小朋友在CID房里低调再低调,就是为了不让外甥女的上级注意到自己。

    要不然,会给孩子添麻烦的。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吃饭,少爷仔才重新变得活跃,跟在祝晴边上,又是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宝宝。

    盛放和警署x餐厅的阿姐已经很熟,双手抵着玻璃台面,小脚踮得高高的。

    “笑姐,好久不见。”

    笑姐乐得合不拢嘴:“他们叫我笑姐,你该叫我笑姨才对。”

    “哪里有这么后生的姨姨!”盛家小少爷一脸震惊,随即又问,“笑姐,今天有儿童餐吗?”

    会来警署x餐厅里吃饭的,都是内部的人,就算有小孩来找爹地妈咪,也都是坐坐就走,或者到了吃饭的点,拉着大人去楼下拐角的茶x餐厅吃蛋挞。

    像盛放这样的小朋友,就是扫遍整个x餐厅,也只有他一个。

    崽崽第一次来的时候,圆头圆脑,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往柜台前一站,笑姐直接就招架不住。那次笑姐喊后厨给他做了一款儿童冰鸳鸯,多炼奶,顶上还飘着一朵奶油云,纯粹是哄小孩开心的玩意儿,根本不赚钱。

    现在,盛放第三次来,不仅长得可爱,嘴巴更加甜得像抹了蜜,x餐厅阿姐不知道被哄得多开心,转头朝着出餐口喊:“做一杯警徽特饮!”

    几分钟后,后厨的明叔递来一杯特饮:“以后退休开糖水铺,请这个细路仔做代言人。”

    祝晴瞪大眼睛。

    这杯x餐厅特调的饮品,用冻鲜奶打底,加巧克力分层,吸管上还挂着一枚带金粉的勋章。

    这居然是隐藏版菜单——

    警徽特饮。

    厨房阿姐豪爽道:“这杯算笑姐私人请你的。”

    外甥女看着小舅舅,忘记自己的嘴巴没合拢。

    他双手接过杯子:“多谢笑姐,等我长大请你喝茶!”

    小朋友捧着喝的,熟门熟路往老位置一坐。

    外甥女还在点餐,放放舅舅的两只小脚丫悬在半空,“咕噜咕噜”喝这杯特饮。

    后厨上菜效率高超,警署x餐厅十分钟就翻台,祝晴也急着早点回去处理案件。

    原剧情里,是因为詹伟强没有被逮捕,才发生了曾家的惨案吗?

    还有,那起案件里强调“红衣”,但目前看来,凶手在行凶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似乎对案件没有任何影响。原剧情的描写,是多此一举吗?

    祝晴端着托盘转身时,脑子里充斥着这些问题,一不小心撞到人。

    “Madam,看路啊。”

    程星朗手里拿着个三明治,和昨天一样。

    祝晴说了声抱歉,给他让开一条路,忽地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握着一份报告。

    “是马国华案的鉴定结果吗?”祝晴看着文件封面纸上加粗的案件名和编号。

    一年前集装箱厂的那起案子,当时并不是程医生经办。

    这次并案后他才接手,发现数据存在一些问题。

    “正好要去找你们莫sir。”程星朗说,“一年前和一年后的案子,通过勒痕比较,凶手施加的力道不同。”

    祝晴:“难道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程星朗翻开报告:“四起案子勒痕倾斜角度几乎一模一样,绳索粗细、纹理压痕也一致,按理说是同一个人干的。但近三起案子,勒痕比一年前的马国华案浅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祝晴立刻反应过来,“凶手力气变小了?”

    为什么?

    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一年后的力气就变小了?

    “晴!仔!”少爷仔突然冒出来,从托盘上拿走热腾腾的菠萝油,“查案也不用饿肚子,吃饱再讲!”

    话音落下,小长辈用见过世面的语气,慢悠悠地说——

    “瘦身啦,就像玛丽莎,整天都说要keepfit。”

    ……

    十分钟后,B组同事们陆续下楼吃饭。

    点餐时,他们看见角落一张桌子前,坐着三个人。

    祝晴、法医科程医生,还有盛放小朋友。

    “小鬼说得没错——”

    盛放打断他:“谁是小鬼!”

    “这位先生说得没错。”程医生说,“不是力气变小,而是体重有了明显变化。”

    祝晴领悟:“去年那起码头弃尸案,我在警校做案例分析时看过照片,早期组织肿胀,但尸体腐烂后肌肉萎缩,导致原先的捆绑……”

    徐家乐伸长耳朵:“他们确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讲发胀的尸体?”

    “小朋友不会吓哭吗?”豪仔同情道。

    B组警员们的视线再次投向盛放小朋友。

    孩子左手扶着玻璃杯,轻轻咬一口巧克力警徽,右手把沾满炼奶的西多士往嘴里塞。

    “晴仔,尸体发胀就像吹气球吗?”

    “吃你的饭。”

    放放小舅舅把头撇过去。

    哼,嚼嚼嚼。

    第27章 不行也得行!

    小不点从前在盛家,每天除了上课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和玛丽莎相伴着度过。玛丽莎胖胖的,早上中午都吃很少,到了晚餐时会吃多一些,再到睡觉之前,则悄悄溜去厨房,抱很多吃的回来,进入狼吞虎咽模式。

    玛丽莎负责照顾好他的日常,但其实他们很少聊天,有关于瘦身的话题,是他在她通电话时听见的。因在雇主家语言不通,她也很孤单,便悄悄打电话和同行的小姐妹联系。

    起初,玛丽莎还是暗戳戳的,她怕被人发现,会害自己丢了这份工作。好几次,少爷仔在玩玩具,她捂着话筒,小声地说话,余光时不时偷瞄他,直到确定这孩子好像习以为常,玛丽莎在工作时间偷打电话的频率才变得越来越高,甚至有时候还会笑得前仰后合,捂着嘴,肩膀颤得夸张。

    玛丽莎以为盛放不懂,但其实,他都知道。管家负责“管理”这些帮佣们,他曾欠着身站在小少爷面前,问他是否满意玛丽莎的表现,又或者是她有没有偷懒等等……少爷仔只摇摇头,因为他愿意听见那些有关温馨日常的对话,是热闹的声音。

    所以,盛放知道什么是“瘦身”。

    短时间内,体重有明显的变化,甚至力气变小,当然是因为凶手“keepfit”啦!

    只不过,这场谈话好像并不适合让小孩参与。

    他听不懂。

    盛放小朋友一边吃午饭,一边听祝晴和程医生口中那些关键词。

    如尸僵、尸斑、解剖等等……

    孩子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再来一份牛扒套餐。

    都是小场面,毕竟,他是警察的舅舅。

    平时,小舅舅吃饭时,总是会听见晴仔催促。虽说他还是会慢条斯理地吃,不过看着他外甥女这么急,小长辈还是忍不住想要教育一下,操心是在所难免的。但今天,晴仔的表现是一百分,她的注意力都在程法医那份报告上,一只手拿着勺子,扒拉扒拉叉烧炒饭,不自觉之间,炒饭都见底了。

    放下叉子时,盛放看了一眼警署饭堂墙上的时钟。他不想跟着萍姨回去,想办法混在晴仔身边,希望不会被发现!小孩再次给自己的嘴巴上拉链,不仅紧紧闭着小嘴巴,连步子都迈得轻了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程医生本来就要送报告给莫sir,此时三个人同行,他看着身后假装隐形人的小鬼,刚要开口——

    盛放瞬间将眼睛瞪得圆圆的。

    他人小,气势却很足,抡着小圆拳头吓唬人,“吓”得程星朗收声,抿了唇低笑。

    至于祝晴,刚回到工位,就立马将自己刚从程医生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曾咏珊。

    原女主的反应很快:“我打电话问妈咪。”

    没过多久,莫振邦走出办公室。

    曾咏珊在工位上“腾”一下站起来:“我妈咪说,这几年詹伟强的身型一直没什么变化。”

    易冬美与詹伟强当了很多年的同事,虽说没有私交,但也算是看着他从一无所有到如今一路风光。

    印象中,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差不多的身型,倒是那张脸,比以前要精神了不少。易老师说,是因为詹伟强接触这个行业之后,开始注重形象,调整眉形,每天一早出门之前描一描眉尾,再将车钥匙别在腰间,完全是成功人士的做派。

    “也就是说,在这一年间,嫌疑人的体重没有明显变化。”

    莫振邦回头问程星朗:“*程医生,勒痕深浅不一,除了凶手体重变化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可能性?”

    “有很多种可能性。”

    程星朗告诉他们,凶手初次杀人和熟练作案也有区别,后续案件勒痕更浅,可能是他意识到这样的手法更加高效。又或者是,前期恨意更深,属于复仇式杀人,而后期,凶手的心态变得麻木,讲究速战速决。

    大家第一时间联想到的,都是如今唯一嫌疑人詹伟强。

    一连四起凶杀案,凶手下手狠,处理尸体是精心给他们描上妆容……

    徐家乐坐在工位桌子上:“易老师说詹伟强化妆没天赋,但是对画眉又很有心得,会不会是因为,他不希望暴露这一点,索性直接把受害者的眉毛都刮了?”

    这些都是警察的职责,程医生将报告送来,已经完成自己的分内事。

    离开之前,他补充道:“但我还是认为,凶手在一年间体重变化明显的可能性更大。”

    莫振邦拿出这份报告,重新翻开。

    他一眼看见的,就是死者脖颈勒痕处的照片,不管是勒痕位置还是角度,都很相似。但刚才在办公室时,程医生坚持表示,加入一年前那起案件进行对比后,他发现,早期勒痕呈现的压迫力,是凶手用全身重量下压,但到了近期发生的三起案件,呈现的是水平拖拽的施力方式,这表明,也许凶手不再能以体重压制受害者。

    当然,那是非常细微的出入。

    只能作为程医生给的参考,难以成为强有力的论据。

    “大家整理一下自己手头上掌握的信息。”莫振邦说,“三分钟后开会。”

    莫sir说的三分钟,其实就是“立刻”,警员们效率高,从工位上拿了要汇报的资料,起身就跟着他往会议室走。

    祝晴还要处理好来探班的小孩,刚要向莫sir多争取几分钟,就见小舅舅摆摆手,比了个“超级ok”的手势。

    “我真走了?”祝晴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

    “没问题!”

    祝晴加快脚步追上大家,豪仔单手掩着嘴巴,给她通风报信。

    “刚才莫sir问,那小孩为什么把自己躲在工位下面,以为他看不见?”

    “他看见了?”

    “不是吧,你也以为他看不见!”

    “砰”一声,会议室的门被随手关上。

    盛放双手扣在工位上,一本正经地值班——

    他不是小麻烦,是靠谱阿舅。

    小朋友单独执勤期间遇到的第一单案件,是“萍姨接小少爷”回家案。

    萍姨来了,好说歹说,哄小孩跟着自己回去。

    盛放摆摆手:“你走吧。”

    “晴晴能同意吗?”萍姨还不放心。

    盛家小少爷一脸的莫名其妙。

    开什么玩笑呢,当然是听舅舅的。

    放放真诚地点头:“嗯!”

    终于,萍姨带薪回豪宅,盛放舒舒服服地靠在工位上。

    这个西九龙重案组,是他的天下啦!

    ……

    这一天,似乎过得特别快。

    到了下午五点,外甥女和小舅舅终于下班。

    他们出了办公室,还在商量晚饭吃什么,放放小朋友很严肃地告诉晴仔,他绝对不愿意再吃警校食堂硬邦邦的青菜梗。

    还没等到祝晴回话,他忽然听见拐角传来一阵喧闹声。

    “阿sir,我儿子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他自己摔在地上,这也要怪我?”

    “打架犯法的,你儿子打人就是不对。没看见我女儿脸上都留淤青了吗?如果破相怎么办!”

    “谁知道这淤青是新的,还是以前留下的,他们家女儿整天到处跑,就像个假小子——”

    “什么?你说谁是假小子?”

    那是报案房里传来的声音,穿着制服的当值警员揉着太阳穴出来,恰好撞见祝晴和盛放。

    警署虽大,平时进进出出同僚之间基本上也都打过照面。

    这位警员无奈道:“中学学生的家长,孩子之间有矛盾,被请到校长室,结果越吵越厉害,直接闹到差馆。”

    祝晴往里看了一眼,场面如火如荼:“看来今晚要加班。”

    “谁说不是呢?”当值警员说,“Madam,我先去忙。”

    报案室里,吊扇慢悠悠地转着,盛放小朋友看了又看,刚想要跟着制服阿sir进去打卡,就被祝晴拽了回来。

    学生家长之间纠纷不断,有纠纷就要调解,你一言我一语,就像是紧箍咒,在耳畔“嗡嗡嗡”地响。

    祝晴有点困,伸了个懒腰。原来在警校训练和正式参加工作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在警校时,操练再辛苦,只是身体上的疲惫,而现在,脑子不停地转,有时候会微微宕机。

    “晴仔,警校食堂的红烧肉不好吃,我不喜欢。”

    “还有,米饭又软又硬,难道他们的大米不是空运来的吗?”

    小少爷憋了一天的话,这会儿说个不停。

    祝晴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以缓慢的速度舒展。

    “晴仔,如果我在幼儿园,也和小朋友打架怎么办?”

    “要看是谁的问题。”

    “当然是别人错啦!”

    “那就打回去。”

    “可是外甥女,他们家大人来找你算账怎么办?”

    “大的打大的,小的打小的。”

    盛放一脸了然的小表情。

    他打小孩,晴仔打他们爸妈。

    祝晴则顿时一个激灵——

    不对,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

    小反派是不能这么教的!

    ……

    一年前集装箱厂亲眼目击凶手杀人的证人朱大雄,在第二天一早,独自来到油麻地警署。

    他的腿伤还没有恢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

    警员问:“怎么不叫家人陪着来?”

    朱大雄干涩的嘴唇牵起一抹苦涩的笑:“都要揾食的嘛。”

    朱大雄在工地受了伤,工头骂骂咧咧拿出医药费,将钱甩给他时,钞票擦着他的脸掉在地上。

    现在全家就只靠他老婆苏金好,推着叮当作响的餐车,在工地和码头来回跑卖盒饭,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摸了摸瘪瘪的口袋,一脸愁容。

    今早出门前,他老婆一个劲让他问,认人会不会被凶手报复……此时朱大雄有些尴尬地开口,好在阿sir并没有笑话自己,而是很好脾气地解释什么叫单面玻璃。

    “这叫列队认人室,看见那面玻璃了吗?”阿sir说,“你能看得见里面,但是里面嫌疑人看见的,是一面镜子,放心,很安全的。”

    朱大雄做了个深呼吸:“阿sir,我准备好了。”

    黎叔一声令下,认人室里开始列队。

    B组的几个警员站在单面玻璃前看着,等待着当年那起案子目击者朱大雄的反应。

    徐家乐指着里面的同事阿杰,调侃道:“我就说他六呎高是假的,光鞋垫就垫了三吋厚。”

    “你才发现吗?上次去莫sir家打边炉,阿杰脱了鞋,我要低头和他说话。”豪仔也笑道,“这对鞋垫可以当增高鞋卖。”

    警官谈天时气氛轻松,朱大雄的神色也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紧张。

    只是左看右看了好几次,最终他的额头渗出汗珠,无力地摇头。

    “阿sir——”他说,“那天太黑了,我没看清楚。”

    当天雨大,天就更黑,朱大雄只依稀看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现在,整整八个人背对着他站成一排,警方这么大阵仗,特地安排这个程序。他也很想给警方提供线索,协助他们破了电视上那起连环杀人案,但越焦急,眼前相似的轮廓就变得越模糊。

    “放轻松。”曾咏珊说,“试着回忆一下,凶手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他……”朱大雄绞尽脑汁地思索,眉间的纹路更深。

    他闭上眼睛。

    记忆里滂沱大雨,清脆、有节奏性的雨声,奔跑的背影。

    “我记得那个杀人犯……他跑起来,特别轻快,但是又有点不协调。”话音落下,朱大雄有些沮丧。

    他没念过几年书,关键时刻连形容凶手的背影,都很难描述,前言不搭后语,显得矛盾。

    黎叔闻言抬眉,对身边警员使了个眼色,警员会意。

    没过几分钟,八个背影调整步速,或刻意加快步调,或调整摆臂幅度。

    朱大雄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被捏皱的纸杯:“帮不到你们……那天的雨,太大了。”

    警员们交换眼神,不约而同地转开视线,连叹息都是轻轻的。

    朱大雄一脸抱歉。

    “没事的。”莫sir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祝晴,送朱先生出去吧。”

    ……

    是祝晴送朱大雄走出警署。

    她记得,上次去医院录口供时,他的腿伤比现在重,但精神好多了。此时的朱大雄,眼神黯然迷茫,像是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慢走。”

    朱大雄点点头,下了警署大楼的台阶。

    祝晴也很迷茫。

    这起雨夜连环杀人案,疑点重重,看似证据指向詹伟强,可又有太多细节是无法深究的。

    凶手逃跑时背影轻快,却不协调……

    难道是刚才在认人室,詹伟强刻意掩饰自己的习惯性奔跑姿势?

    祝晴带着满腹疑问回CID办公室,刚推开门,就感受到工位与工位之间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她用眼神向曾咏珊询问,这个警队小太阳,又是摊手又是耸肩,看起来很懊恼。

    莫振邦说,终于查清了。

    詹伟强突然逃去南丫岛,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和丽妍化妆品公司谈生意,更重要的,是拿回扣。这家化妆品公司根本达不到和菲曼国际美容学院合作的标准,但他还是在他们的负责人面前打了包票,答案很明显,他不老实。

    “詹伟强在背后做了手脚。”梁奇凯说,“所以不敢承认。”

    黎叔揉了揉眉心,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胆子不小,居然敢挪用公款。调取的银行流水和公司账目出来了,有几笔款项去向不明。”

    事发那一天,郑校长发现账目问题,趁着所有人下班,将他喊到办公室谈话。

    詹伟强心虚,天一亮就逃去南丫岛,想要尽快谈成这单生意,把亏空的数目补回来。

    就在这时,审讯室传来新消息。一名警员匆匆推门而入,带来嫌疑人詹伟强交代的另外一个重要线索。

    “詹伟强突然想到,郑世鸿遇害那一天夜里,他接到过一通打错的电话。这么晚了,还打错电话,当时嫌疑人情绪烦躁,还破口大骂……他怀疑,家里的电话答录机,应该录下了这段对话。”

    “调出这段录音,詹伟强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祝晴坐回自己的位置,手中纸杯还冒着热气。

    她不过是送证人出门,又顺路去茶水间倒了杯水,一眨眼的工夫,案件走向天翻地覆。

    几名警员既觉得讽刺,又不甘心。詹伟强自己一声不吭,最后还是他们紧赶慢赶地查,查到账目问题,又联系美容学院的财务科,愣是给他洗脱了嫌疑。

    “看开点。”祝晴说,“亏空公款一样犯法。”

    曾咏珊咬牙,握着拳气愤道:“盯死他!”

    ……

    警方查案讲证据,现在詹伟强的嫌疑已经洗清,有关于他的案子,将转交商业罪案调查科的同僚继续跟进。

    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只要自己好好配合,挪用公款的事就能一笔勾销,毕竟,郑校长已经死了。再提及数年前在“金池桑拿”做搓澡工的经历,詹伟强不再抵触,他细细回想,直到听见阿sir对第三起案件受害人张志强的描述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电视新闻每天都播报这起连环杀人案,当时詹伟强并没有过多注意死者的身份,现在才知道,那竟然就是曾经故意刁难自己的桑拿房常客。

    “我记得他了。”詹伟强恍然大悟,“没想到是他。”

    死者张志强向来目中无人,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让人记忆深刻。当年,张志强在桑拿房指着他的鼻子颐指气使,也是在那一天,詹伟强的自尊心被彻底碾碎,告诉自己,再也不能受这样的屈辱,才辞了擦背工的工作,决意转行。

    但是,对马国华和冯耀文,他毫无印象。

    香江就这么大,这位前嫌疑人和他们产生过交集,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曾为他们提供过服务。

    “阿sir,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可以转成——”詹伟强没想起来那个词,扶额半天,忽地茅塞顿开,“污点证人!”

    黎叔“嗤”一声:“污点证人不是这么用的。”

    谁和阿sir求情都没用,只要犯了法,就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

    只有锁定嫌疑人,才能展开调查,最终确定嫌疑人与四名死者的交集。

    又是陷入混沌,警方没了头绪,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会议室里,莫sir和组里警员们一起,一遍一遍地梳理案件的细节和线索。

    死者的照片,被分别贴在白板的四个角,连成线,这四个人之间的共同点少之又少,最让人一目了然的,是他们年纪相仿。

    对詹伟强的审讯暂时告一段落,调查却还没有结束,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除了将银行流水和学院账目归档外,警方还需要二次搜查他的住所,并调取电话录音。

    “一个方向不对,就变换角度,从其他方向去查。”莫振邦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完美犯罪。”

    莫振邦将档案分成四摞,给大家分配任务。

    分头调查有关于他们的一切,四十八小时内,他要看到新的突破。

    祝晴和梁奇凯负责的是郑校长的案子。

    下楼时,梁奇凯翻开登记郑世鸿家庭住址信息的资料。

    “在四位死者里,郑世鸿的经济条件最优渥。二十年前,在大多数人还在为孩子的学费发愁时,他就已经送一双儿女出国深造了。”

    “他们在国外定居,结婚、生子……最近一次回国,是五年前他们母亲去世。”

    “刚联系上郑世鸿的子女没多久,等他们安顿好生活和工作才能动身回国,算算时间,估计这两天就能到了。”

    太太去世后,郑世鸿一直独居,他的感情生活极其简单,除了与Tracy那段隐秘的关系之外,再没听说他和其他人有纠葛。

    “拿到他家钥匙了吗?”祝晴问。

    “副校长那里有一把。”梁奇凯说,“Tracy费尽心思撒娇讨好都要不到他家的钥匙,没想到,他随手就留给了副校长。”

    既然有钥匙,就不必破门入,但他们得先去一趟菲曼找副校长。

    只是刚出警署,祝晴一眼就瞄见一只小舅舅。

    “少爷仔,你说来油麻地荣发百货买新书包,怎么又要去警署……”

    “顺路嘛!”

    “晴晴查案很辛苦,我们不要去添乱好不好?”

    盛放摆摆手:“萍姨,协助警方是市民的责任。”

    “不如我们等到她收工?今天荣发百货有学生暑期特惠活动,买发光的运动鞋送文具套装。”萍姨掏出刚才接到的宣传单。

    梁sir发现,祝晴看着这一幕,刚才还不近人情的神色,居然有了变化。

    是淡淡的温度。

    “晴仔!”盛放眼尖地注意到他外甥女,“哒哒哒”就跑了过来。

    外甥女本来就比他高很多很多,现在又站在警署大楼的台阶上,放放看她时要仰着头,脖子都发酸。

    但他没想到,就是自己这么小小一坨的软乎乎模样,打动晴仔的铁石心肠。

    “我们去完受害者家里就收工。”祝晴对萍姨说,“让他跟着吧。”

    放放小朋友的心底又开始放烟花。

    萍姨的心中却压着大石头,道了好几次歉。她都是半个小老太太了,脑子转得没小少爷快,一不小心就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就像刚才,萍姨刚开始还意志坚定,谁知道转头就站在油麻地警署大楼门口。

    明天……她一定坚持,不会再让小少爷靠近油麻地半步!

    ……

    祝晴发现,小朋友虽然娇惯,腿也短短的,但只要是他愿意去的地方,就是迈着小碎步跑得气喘吁吁,也绝对不会抱怨一个字。

    他们仨去美容学院拿钥匙。

    见少爷仔呼呼喘气,梁奇凯就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跑一趟就好。

    祝晴给盛放买了一瓶水,拧开瓶盖时说:“你没有小水壶吗?”

    平时她在下班的路上,看见好多马路的幼稚园小朋友。

    他们都戴着色彩鲜艳的小圆帽,小小肩膀上还背一只卡通造型的水壶。

    但是盛家小少爷很酷。

    他把头撇过去,这样的把戏,不入小长辈的眼。

    祝晴将拧开盖的水递给他,顺便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是祝晴吗?”一道声音传来,她回头时看见曾咏珊的母亲从轿车驾驶位探出头。

    平时曾咏珊下班回来,总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壁炉白骨案结案后,易冬美听女儿提过珠宝大亨家的豪门恩怨,此时一眼看见盛放,就猜到他是传说中的盛家小少爷。

    孩子也在打量这位陌生人,微微偏头,小表情稚嫩。

    “伯母。”祝晴上前。

    易冬美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听祝晴说起是来拿郑校长家的钥匙,她唏嘘道:“我听说,郑校长的备用钥匙,放在副校长抽屉里整整三年了。他本来是想,自己一个人住,如果将来哪天身体垮了,副校长也能有个照应。副校长从来没有用过这把钥匙,没想到第一次用上,居然为了配合警方调查命案现场。”

    祝晴:“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易冬美点了点头:“对了,咏珊刚才问我阿强减肥的事……她告诉你们了吧?”

    祝晴刚要回答,忽地尖锐的喇叭声从后面炸开。

    易冬美的车正好堵住唯一的出口通道,后视镜里,后车的章老师不耐烦地催促。

    她重新发动车子,探出头没好气道:“知道了!”

    易冬美开车离开时,还喊madam有空来家里吃饭。

    祝晴始终留意着原女主家的动静,每天都要打听,她爸爸和哥哥出差回来没有。

    不知道这起案子什么时候才会了结。

    她希望,自己能够阻止那场即将降临的悲剧。

    ……

    郑校长家离学院没几步路,步行一条街就到了。

    到了这会儿,盛放小朋友立马有话说,看吧,郑校长和他们舅甥一样聪明,知道上班地点离家不能太远。

    这是警方第一次去郑世鸿家。

    偌大的房子整理得一尘不染,就连一件外套都没有丢在沙发上。卫生间里有女性生活用品,如Tracy所说,她有时候会来这里过夜。同时,他对生活品质的追求是严苛的,梁奇凯蹲在电视柜前,研究他那台老唱片机,啧啧称奇。

    “这是台古董唱片机啊,现在有价无市。”

    “配的唱片也都是绝版货……郑世鸿真的能和Tracy有共同语言?”

    在审讯室里,Tracy说他小气。

    看来这位校长的大方,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盛放小朋友知道自己现在待的地方,是连环杀人案的死者家。

    小朋友百无禁忌,就当是来郑校长家做客的。

    他到处走着,从这些高档家私上找灵感,确定自己和外甥女的新家要再添置些什么。

    “晴仔,我们要不要买一个面包机?”

    盛放在厨房里停留许久,又转身出来,绕过吧台。

    除了面包机以外,还得再来一台咖啡机。以前他半山的家里也有咖啡机,二姐夫每天都要喝,黑色的饮料,大人说香醇浓郁,小不点只觉得难闻,但他好像见外甥女也喝过……所以添置咖啡机是可以考虑的。

    “晴仔,你懂咖啡机吗?”

    祝晴从郑世鸿的卧室里探出头:“他有很多珍藏的相机和摄影机。”

    梁奇凯上前:“郑校长的爱好,都很烧钱啊。”

    盛放踢着小短腿跑进来。

    摄影机和相机?电器城都有啦。

    郑校长爱好一切新款的电子产品。

    但同时,如学院里的讲师所说,他还是个念旧的人。

    祝晴和梁奇凯在他床底下找出整整六大本相册。

    他们大致翻了一下,他年轻时就喜欢拍照,当年的郑校长文质彬彬,和现在的气质很相似。郑世鸿和妻子的订婚照、结婚照,都嵌在相册里,再往后,是他们的儿女先后出生,镜头仿佛也带着爱意,将那些美好的瞬间定格。

    莫sir说得很明白,B组警员两人一组跟进案子,务必对受害者的社会关系、活动轨迹和经济往来展开全方位排查,一点细节都不能遗漏。祝晴和梁奇凯也不知道这六本相册能不能派上用处,只能先带走。

    “六本相册,一人三本。”梁奇凯笑道,“一晚上时间能不能看完?”

    除了相册之外,还有数十盘录像带。

    每一盘都要逐帧看过,确定是否存有影像,这才是大工程。

    祝晴的鸽子笼里没有录像机,索性将六本相册都抱走。

    看录像带的任务,只能交给梁奇凯。

    “这么重,你行不行?”他上前一步。

    祝晴一把抱起六本厚厚的相册,身体晃了一下。

    “当然。”盛放很骄傲地扬起下巴,“你以为呢?”

    他外甥女是大力士!

    祝晴立即站稳脚步。

    小舅舅把牛都吹出去了,不行也得行。

    ……

    外甥女晚上的工作任务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

    六本相册,从中提取线索,估计一秒钟都停不下来。

    但小舅舅还要给她找事做,出了郑校长家的门,他手中举着外甥女的BB机。

    “晴仔,响了好多次!”

    从来都是全神戒备的Madam吃力地抱着六本相册,根本没有手检查自己的口袋。

    这小孩是什么时候顺走她的BB机?

    郑校长家不远处的街口就有一个红色电话亭,和梁sir分道后,舅甥俩去电话亭回电。

    盛放又在心底记下一笔。

    新家要登记装一台电话!

    电话线那一头,收到祝晴回电的地产经纪喜笑颜开,又是三寸不烂之舌,将那层楼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盛放踮起脚尖,耳朵竖得超级高,他隐隐约约能听见对方说什么,小心脏悬到嗓子眼。

    “买!”少爷仔用小气音说,“晴仔买!”

    “最低价是多少?”祝晴淡淡道。

    盛放的眼睛睁得圆溜溜,两只小手叉腰,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能再低了,已经是跳楼价,再低就卖给别人了!

    小孩实在是很烦,祝晴单手摁住他的脑袋,不让他蹦起来。

    舅舅仔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没多久,听见外甥女回得更决绝了。

    “这个价格,我们不考虑。”

    一坨小舅简直不敢置信,抵着电话亭,绝望地滑到地上。

    他的外甥女,如今有富豪妈咪和富豪舅舅,但她好像经常忘记。

    晴仔习惯了,二十年时光,她都是一个人,总是很努力地生活,虽然也没有错——

    但是,他们差点要到手的新家,就这样没了!

    小孩悲从中来,一只手指戳进自己的耳朵眼,堵住心碎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闲不住,随意地翻开被祝晴整齐堆放在地上的相册。

    就算是小朋友,也不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的。

    盛放随手翻着相册,一页又一页,最没劲的时候,见外甥女“啪嗒”一下挂了电话。

    盛放把脑袋转过去。

    “周三签临时合约。”祝晴潇洒丢下一句,“我们只出市价九成。”

    她半蹲,重新抱起那六本大相册,低头整理小孩留下的残局。

    等到推开电话亭的小门时,她听见盛放兴奋到雀跃的小奶音。

    “要签约了吗?”

    “买啦?”

    “晴仔,你好厉害!”

    祝晴走在前面,低头将翻开的相册合上:“找小巴站。”

    放放小朋友中气十足:“Yesmadam!”

    祝晴的唇角不自觉勾起,手中的动作却顿了一下。

    她忽地低头,迅速将相册翻回刚才盛放停留的那一页。

    祝晴看见一张大合照。

    合照里至少有五十个人,场景童趣可爱,氢气球五彩斑斓,飘在半空中。

    一开始,她余光扫到的,是较中间位置的早餐店老板冯耀文,他端坐在角落,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当祝晴疑惑郑世鸿的相册里怎么会出现冯耀文时,她又陆续看见马国华、张志强……

    集装箱厂的死者马国华,正在调整场景里的气球,半个身体探进镜头,手掌向上,像是快要跌倒。

    新景酒店的经理张志强,年轻时并没有这么大腹便便,坐在台阶上,一只腿的膝盖曲着,显得随意。

    最后,她在这张大合照里找到郑世鸿。

    他像是临时被拉来合照,没有准备好,还在朝着某一个角落说话,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阳光刺眼,祝晴靠近这张照片,终于看清。

    他嘴里叼着一根没抽完的烟,和雨夜连环杀人案里这位郑校长的死状一样。

    准确来说,他们每一个人死亡时的动作,都和这张旧照片里的姿势如出一辙。

    凶手在实施犯罪后,精心调整尸体。

    复刻出照片中的每一个细节。

    祝晴的手指在相册边缘攥紧,许久才回过神。

    刚要问小孩找到巴士站没有,发现他已经悄悄溜到路边,瞒着外甥女,行动低调。

    放放踮着脚,两只小短手举高摆臂,无声摆出嘴型:“的士呀——”

    第28章 整个世界都在改变。

    小机灵舅舅接到的任务,是寻找小巴站,但他直接站在路边,招手拦下路过的计程车。

    当的士在他身边停下,盛放拉开车门,自己先钻进后座,再拍拍身边的空位,喊外甥女上车。

    舅甥俩坐稳后,少爷仔说:“黄竹坑警校,开车。”

    这样的小少爷派头,就像是过去对自家司机发号施令。

    祝晴不再需要抱着小山一样高的相册满街走,三辆两辆地小巴车这么转,当小朋友发自内心地感叹“终于又过上好日子”时,她也由衷地赞同。

    将自己扔在舒适的皮质座椅上,耳畔没有熙熙攘攘的声音,车子不会时走时停,不用计算着站次请司机先停下,再像冲锋队,奔跑着去另外一个小巴站重新排队。

    不经意间,祝晴的视线落在车内的计价器上,这个表一直在跳,每跳一次,并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是让人肉痛的现金。

    祝晴没有看窗外的风景,目光停留在计价器上。

    直到一双肉乎乎的温暖小手,捂住她的眼睛。

    小舅舅早就已经发现,外甥女总是忘记今时不同往日。

    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说不出太有哲理的话,打开教育模式时也无法用长篇大论说服晴仔。他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向外甥女强调这个事实,让她放宽心。

    “晴仔,我们是富豪啊!”

    驾驶位上,司机正在开车,抬头从车里的后视镜看他俩。

    上次背着钱从半山回来时,盛放听晴仔说过,财不可露白。身怀巨资的小人儿,很有可能成为——被打劫的对象!

    他得保护好自己,和外甥女。

    富豪小舅舅的目光,通过后视镜,和司机交汇。

    “看什么看!”他的小奶音凶凶的,“我们是警察!”

    司机还想说什么,打量的目光还没收回,忽地注意到祝晴低头翻相册。

    真是Madam查案啊!

    此时,祝晴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相册里那张照片上。

    照片是童趣的布景,孩子们化着舞台妆,穿着不同样式的夸张造型演出服,站成好几列。也有很多大人,比如本案的四位死者,祝晴猜测,难道他们和其他相片中的成人,是参与活动孩子们的家长?

    十几年前,他们四位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参与活动?

    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推翻,十几年前,郑校长已经将子女送出国,冯耀文是家里的甩手掌柜,从不照顾小孩,至于张志强,他较晚结婚,十几年前,根本就没有孩子。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相片,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一年前集装箱厂马国华被杀害的那起案子,尸体躺在潮湿的地面,没有被摆出任何姿势。刚开始,警方以为是凶手被目击者朱大雄打断,来不及完成“仪式”,但现在对照这张照片,相片中的马国华手掌朝上,站姿不稳,像是快跌倒。

    原来随意地倒在地上,就是凶手为他精心设计的姿势。还未完成的,是妆容,当时凶手已经拿出那把刮眉刀,但因突然出现的朱大雄被迫放弃对尸体的处理,落荒而逃。

    对于另外三位受害者尸体的处理方式,凶手秉承着同样的思路。

    但是——还有什么不对劲?

    祝晴盯着照片许久,终于想到这隐隐约约的不安苗头藏在哪里。

    曾咏珊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她是家里受宠爱的小女儿,和父母哥哥的感情深厚,工位上还摆着一家人的合照。

    祝晴看过那张照片,不下一次,她可以确定,这大合照里,根本就没有那几张面孔的存在。

    难道,曾家人的死,原本并不在凶手的计划内?

    祝晴合上相册:“师傅,去油麻地差馆。”

    ……

    不回黄竹坑警校了,晴仔要回警署加班。

    盛放小朋友是一个合格的跟班,全程一句话没有多问,就像是捡到一个大便宜。

    突如其来的一场加班,祝晴首先联系的是莫sir,没过多久,几个住在附近的同事陆陆续续地赶到。

    不是正常的上班时间,小孩子待着就待着,莫振邦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很好心,问他要不要去饭堂看电视。

    盛放不要看电视,他只想和外甥女一起,醉心查案。

    会议室的大桌上,祝晴将所有相册摆在上面。

    豪仔一边翻,一边感叹,这是看了成功人士的一生啊……只是那些带着爱的镜头,曾给郑世鸿的一双儿女留下童年美好的瞬间回忆,如今子女长大,在母亲去世后,他们竟再也没有回国陪伴过父亲。

    “风光是风光,可连家里的备用钥匙都得托同事拿着,不然哪天病倒在家里都没人发现。”徐家乐说,“你看看,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大桌前,每个人都在翻阅相册。

    然而从头看到尾,发现唯一有用的线索,竟就是祝晴*发现的那张合照。

    准确来说,应该是小舅舅在电话亭先看见的。

    当听见全组同僚夸自己是幸运星时,崽崽偏头,挺起小胸脯。

    “我数了一下,照片里一共五十三个人。”

    “搞不清楚是什么活动,难道是学校里的汇演?但是这些孩子们也没有穿校服。”

    “而且这么多人,从哪里下手——”

    “有了!”梁奇凯熟悉的声音传来,“快过来。”

    梁sir也是接到组里的电话赶来的。

    十多盘录像带,他带到警署的证物处理室慢慢看,做好奋战到天明的准备。然而谁知道,他居然这么快就有了收获。

    少爷仔跟着同僚们一起,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跑去。

    证物处理室的电视上,出现与合照场景相同的画面,伴随着轻快的童谣声。

    那至少是十几年前的影像,有些卡帧,但完整地拍下活动的全过程。

    “儿童剧场?”

    黎叔依稀记得,十几年前的香江音乐厅,曾定期举办儿童剧场的活动。这些演出通常在每个月第一个周末的上午举行,节目内容大多是木偶戏、歌舞表演,或者童话故事改编的剧目等等。观众入场的票价很低,因为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愿意看别的小孩的表演,来到现场的,基本上都是表演者的家长。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家的孩子,当其他小孩上场,立即兴致缺缺,别说是保持礼貌的敷衍掌声,甚至有的还会提前离场。

    这卷录像是郑世鸿拍摄的,但他拍的,不仅仅是台上的演出。

    伴随着台上节目欢快的背景音,他的镜头会探向后台。道具服装散落在各个角落,小演员被大人按着补妆,有小孩躲在幕布后偷看台上的演出。

    正在这时,豪仔突然按住梁奇凯的手:“暂停!”

    梁奇凯按下录像机上的暂停键,电视上的画面定格:“冯耀文?”

    他们看见了深水埗早餐店里那名死者,冯耀文。

    这卷录像带里的他,要年轻很多。

    他坐在后台一张桌子前,桌上放着巨大的保温盒,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家长排成一列歪歪扭扭的队伍,从他手中领取温热的早餐。

    豪仔说:“冯耀文不是家长,是儿童剧场的工作人员?”

    在莫sir的示意下,梁奇凯重新按下播放键。

    大家继续寻找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忽地,祝晴说:“这个帮孩子化妆的男人——”

    “是章老师啊,美容学院的章老师。”曾咏珊认出他,皱了皱鼻子,“奇怪,他的脸好臭,就像这些小孩欠他钱了。”

    “原来是这样。”莫振邦说,“四个受害者,彼此不认识,因为这场临时活动,出现在同一场景里。”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加入讨论。

    “深水埗早餐铺的冯耀文负责提供早点。”

    “美容学院的郑校长负责为儿童化妆。”

    “那一年,集装箱厂的生意最红火,马国华作为管工,他担任的工作是管理工人们搭建舞台。”

    “而新景酒店的经理张志强,协助活动礼仪的统筹!”

    就像是终于拨开云雾,警员们的语调逐渐抬高,顺着这样的思路分析,这个连环杀人案终于显露出明朗清晰的轮廓。

    盛放小朋友呆呆地听着,恨不得掏出玩具枪,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

    一颗小小的心愿种子在舅舅宝的心头种下。

    原来当警察,是一件这么了不起的事。

    莫振邦一声令下:“立刻排查这场演出的所有在场人员,包括摄影师,给我地毯式搜查!”

    ……

    案件终于有了新的突破,B组警员们敲了莫sir一笔,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梁奇凯提议就在警署后巷那家大排档解决晚餐,结束之后还能上楼继续查案。一路上,几个人提起案件的突破,忍不住地笑,案子调查至今,这不是第一次找到突破,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

    油麻地这间大排档,塑料桌椅就摆在路边。

    盛放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将一次性筷子拆开,还煞有介事地交叉磨了磨。

    因这起轰动整个香江的连环杀人案,大排档的生意变得冷清,但仍旧有胆大的老主顾,稀稀拉拉坐了几桌。

    隔壁桌叫了一扎鲜啤,朋友之间划拳拼酒,谈天说地。连下了几天的雨,天气不再燥热,尤其是夜晚,有凉风吹来,品尝美酒美食,几个人直呼痛快。

    警署同事们不无遗憾,说着等这起案子结案后,一定要找机会喝一场,不醉不归。

    “去那间老字号海鲜楼怎么样?我们常去的那家。”

    “没意思,当然是去兰桂坊!”

    “干脆直接搬一箱啤酒回警署庆祝。”

    他们一人一句,讨论得热闹,梁奇凯发现只有祝晴没出声。

    这是祝晴参与不了的话题,就安静地听着。她没有喝过酒,同事们说,那是醉醺醺的感觉,大脑暂时放空,走路左摇右摆,到家连鞋子都忘记脱,直接栽倒在床上,睁开眼睛已经是大天亮。

    她没有尝试过。一路走来,她都是走着一条规矩的、平直的路,很克制,不给自己留任何分叉和意外。

    “祝晴。”梁sir笑着对她说,“到时候你可不能缺席。”

    曾咏珊整张脸都埋进炒粉里,但还是悄悄抬头看他们。

    梁sir是不是对祝晴不一样?

    难得盛夏夜晚的风居然是凉爽的,比鸽子笼还要凉爽。

    店里的伙计端上来一盘炒蟹,盛家小少爷用筷子夹着,吃得却别别扭扭,外甥女好像注意到这一点,拿走他的筷子,舅甥俩的默契,让孩子伸出小手抓住裹着面包糠的、香喷喷的蟹。

    伙计一直在上菜,不一会儿就吆喝着过来,往折叠桌上放一个盘子。

    并不是多高档的食材,有的盛放尝过,有的是第一次见,也不符合盛家对于每一餐“少油少盐”的健康理念,但少爷仔就是喜欢。

    他没有试过在这样的晚上,坐在路边吹着风,往小嘴巴里塞吃的。

    外甥女还格外破例,允许他喝一瓶汽水,带着汽的饮料在他的小嘴巴里炸开,就像是飞舞的跳跳糖。

    天边星星闪耀,小朋友的眸光,比星辰还要明亮。

    盛放很认真地盯着大家,也没想融入到他们复杂的谈话中,只觉得好喜欢。

    他跟定外甥女了!

    “小孩喝这么多汽水会变笨。”祝晴淡淡道,“剩下半支给我。”

    盛放:!

    不喜欢了!

    ……

    第二天清晨,萍姨准时出现在自己的“工位”。

    盛家小少爷忘记昨晚他们吃完大排档上楼后,是怎样奋战到深夜。总之小朋友玩着玩着,不小心睡着,被抱去高级督察空着的办公室里,躺在沙发上睡了很久。再醒来,他已经回到鸽子笼,听晴仔说,他们是坐的士回家的。

    而且,下车后,他跟着祝晴走回宿舍楼……太离谱了,舅舅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像失忆!

    萍姨向祝晴保证,今天绝不会再放任小孩靠近油麻地警署半步。

    “今天会很忙。”祝晴说,“我晚上不一定回家。”

    外甥女又让舅舅先跟着萍姨回半山住一晚。

    孩子还小,根本不懂,有半山的豪宅不住,简直是暴殄天物。短短几天的相处,祝晴对盛放多少有了些了解,小朋友是少爷脾气,吃软不吃硬,她也就不和他来硬的,平视着他,将他当成一个大人似的商量。

    他们很快就要签临时合约,买下油麻地的房子。

    现在只是特殊时期,特殊过度而已。

    “钢铁侠和蜘蛛侠很久没看见你了,一定很挂念。”

    “晴仔,它们是玩具,不会思考,不可能挂念。”

    “……”

    少爷仔在半山别墅的玩具房,要比黄竹坑警校的宿舍大几倍。

    一些模型比他的个子都要高,根本不可能带走,说起来,还真的有点惦记它们了。

    盛放小朋友答应下来,跟着萍姨回家暂住一夜。

    小孩真有意思,就像不知道什么是吃苦,在蒸笼和大别墅之间,居然还要这么勉为其难才能选下后者。

    而祝晴,则可以将全身心精力投在案件里。

    五十三个人出现在大合照里,往回调查,是极大的工程。早上会议室里还飘着咖啡香,同事们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尽快进入状态。

    “说真的,我现在开始怀疑这起案子出现的每一个人。”

    “第一起案件的死者马国华,不是有个骂他往楼下洒水没公德心的邻居吗?早餐店的冯耀文,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要不是他家小笼包地汤汁鲜掉舌头,哪个街坊愿意光顾他的生意……”

    “酒店经理张志强就是个人渣,好几个做侍应的年轻女生被他骚扰。一有机会就动手动脚,巴不得他死的人多的去了。”

    “还有郑世鸿,生意做到这么大,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恐怕不仅仅发生在詹伟强身上吧?”

    莫振邦看着他们,都快要气笑。

    一个个的,查案查到发疯,直接开始无差别怀疑每一个人。

    “你们怎么不怀疑我妈咪。”曾咏珊失笑,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说真的,我觉得章老师有嫌疑。”

    “录像带里,章老师在给儿童化妆。”

    “他有机会和其他几名死者产生交集,也许因为什么而激化矛盾,不是吗?”

    ……

    重案B组成员对照着这张儿童剧场演出合照上的每一个人,通过比对他们的身份信息,进行全方位的排查。

    翁督察来的时候,简单了解一下此时大家的办案进度,居然破天荒地让人送来茶x餐厅的丝袜奶茶,说是让大家提提神。

    徐家乐去音乐厅查找十几年前那场演出留下的登记资料。

    活动已经停办十几年,或者更准确来说,当年也不是每个月都办,到了后期,上级发现这儿童剧场的演出几乎等同于公益性质,根本不赚钱,毫无征兆就停办了。

    徐家乐找到他们领导,多少还是有一些收获。

    名单从上往下,拉得很长,不仅仅是B组警员一一走访,甚至莫sir还从A组借了人。两个组的关系有点微妙,平日里为了破案率明争暗斗,谁都想压对方一头。现在B组搞不定连环凶杀案,连累最近清闲的A组一起加班,隔壁组的警员们给他们甩了脸色,故意将档案摔得“砰砰响”,还阴阳怪气地拖着长音嘲讽。

    “难怪听说B组的都是人才啊。”

    徐家乐和豪仔两个人,说不上谁比谁更冲动。现在他们在走廊和A组的人杠上,你推我搡,两边的人都拦着,真要打起来,分分钟被内部处理,为了这样的小事写检查,实在是犯不上。

    谁都不听他们的。

    眼看着双方都要动手,忽地,冷面Madam抱着档案从走廊经过。

    祝晴:“借过。”

    几乎是下意识间,两边都给她让了路。

    原本一触即发的“战争”,因突然被“借过”,双方都僵在原地。

    这样的蓄势待发,就像是气球泄了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开始。

    ……

    警员们按照儿童剧场在场人员的名单,由上至下进行排查。

    他们初步怀疑,是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或学生家长与这四位死者产生龃龉,从而生出杀人动机。

    排查中,警方将嫌疑人目标锁定为章老师。

    学院讲师说,郑校长是一个极其念旧的人。这些年,章老师已经明显跟不上时代,他自己动手在模特脸上化的妆都极其老派,又怎么能教学员化出流行的、年轻人喜欢的妆容。但因为章老师已经跟着郑校长几十年,没功劳都有苦劳,郑校长并没有辞退他,将他调到后勤办公室工作。

    “你们看章老师在录像里就是板着脸,表情就像整个儿童剧场的人都得罪了他。”曾咏珊说,“他的脾气很差,妈咪私底下告诉我,他在后勤办公室一有机会就摆谱教训新人,但实际上,他自己连电脑都不会用。”

    “十几年前,郑世鸿已经是老板,而他只是一个化妆师,负责给他打下手。”

    “仔细想想,不管是集装箱厂管工,还是酒店经理,他们都是年纪与章老师相仿,但又混得比他好。甚至早点铺老板,看着不起眼,银行账户也有六位数。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是一次使唤,当年章老师就怀恨在心,在被调到后勤办公室后,更觉得自己被时代抛弃,受到刺激,才发了狂。”

    这个章老师的大名,叫章启贤。

    祝晴在学院拿笔录那天,看见过他。她清楚地记得他的长相,国字脸,眉心中挤出一个川字纹,她不知道他放松表情时是什么状态,总之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是昨天下午。

    当时,易冬美的车堵在门口。

    章老师不停地催促,摁喇叭,刺耳的声音在学院大门处回荡,久久没有平息。

    祝晴忽地回想,当时她们在聊什么?

    是去郑世鸿家里拿钥匙的事,让易冬美暴露了什么,从而被章老师灭口吗?

    “但是程医生的报告里写,凶手身高——”

    凶手的身高,大约一米七。

    章老师的个子却不低,人高马大,给人化妆时得弯着腰,弯出劳损。

    “祝晴,数据只能作为一个参考,我们不能依赖那些躺在报告上冷冰冰的数字。”梁奇凯说。

    祝晴:“目击者朱大雄也是这么说的。”

    “也许他太紧张,没看清楚呢?我们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就排除那位章老师的嫌疑吧。”

    “先带章启贤回来问话。”莫振邦说,他看向梁奇凯:“奇凯,你——”

    “我和梁sir一起去吧!”曾咏珊自告奋勇。

    莫振邦摆手让他们赶紧去:“其他人继续调查名单上的人员。”

    ……

    到了下午,所有警员分头行动。

    名单上这么多人,一天之内怎么拿得完怎么笔录,但还是必须将一分钟掰开两半用。

    祝晴从当年活动中摄影师那里回警署时,已经过了十点。

    这位摄影师,曾经专门负责音乐厅主办的儿童剧场活动,拍下许许多多孩子们童真可爱的照片。他说,活动本来就不以盈利为目的,但主办方没有想到,不赚钱就算了,居然还要亏钱,是他们之前考虑得太理想化,这赔本的买卖,没人愿意撑下去,毕竟,情怀值几个钱呢?

    当祝晴将郑世鸿保存的那张照片递给这位摄影师时,他仔细回想。

    年代久远,他记不清了,感慨着,拍大合照没这么容易,不能等所有人都摆好表情和动作才按下快门键,总有人在拖后腿,就像是马国华,突然调整搭好的舞台,伸手去揪气球,差点跌倒。

    四名死者里,给摄影师留下印象的,就只有郑世鸿。

    他是现场的工作人员里,唯一一个向自己要照片的。郑世鸿说,自己也玩摄影,希望能珍藏合照,放进家里的相册里。

    这是祝晴今晚跑的最后一趟。

    摄影师没有给她提供任何线索。

    CID办公室里空荡荡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但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回来,这一天,谁都不愿意收工。

    祝晴坐在工位上,两只手交叠垫着下巴,盯着桌角台历看。

    她一直在算时间。

    下一次轮到曾咏珊值班,在四天后。

    但是早上坐小巴来的路上,她听见巴士广播播报着气象台新闻。

    接下来一连数日,都是晴天。但问题是,原剧情里曾家人遇害,同样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大家都说气象台不准。尤其是文职珍姐,每天抱怨,自己就是被天气预报骗得很惨,清晨出门时忘记给她家孩子带伞。

    是这个原因吗?

    直觉告诉祝晴,排班表还是不对劲。

    她起身下楼,快步往值班室跑。

    她想重新调出重案B组这个月的值班表,看班次有没有问题。

    警署里静悄悄的,她下了楼,经过楼梯间时,她透过小窗看出去,发现又下雨了。

    再到沿着走廊绕过拐角,祝晴突然闻到飘过鼻尖的香气。

    她站在拐角,朝值班室探了探头。

    这间值班室,之前本来就是无人问津的备用办公室,只有偶尔需要打印紧急文件时,才会有人临时借用。

    而现在,她听见水在锅中翻滚的声音。

    “吃不吃泡面?”

    这个点了,程星朗刚验完尸,踱步到了大楼。

    只有值班室放着小煮锅,他很有闲情逸致,耐心地等待水开,撕开塑料纸,放一包泡面。

    “好像每一次碰见,都在吃饭。”

    在外奔波一整天祝晴忘记吃饭,她的肚子,毫无征兆地“咕噜”了一下。

    下一刻,Madam面不改色捂住肚子,抽了一张胶凳坐下。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医生唇角微扬,手中筷子在小锅里不急不缓地划圈。

    祝晴抬眉,差不多行了。

    “不过是泡面。”

    “Madam,不要小看这碗泡面。”

    就算是一碗平平无奇的泡面,程医生也有讲究。

    除了熟练地敲开一颗鸡蛋以外,他还用剪刀剪开火腿肠,浓郁香气在小小的值班室里翻腾。

    程星朗说,不管是泡面、鸡蛋还是火腿肠,都是单人份。

    他不知道madam突然光临,只能分一分。

    她怔了一下,喃喃重复:“本来没有我的份……”

    祝晴终于知道,排班表出了什么问题。

    问题在她。

    祝晴一直以为,剧情发展,原女主的家人会在她值夜班当晚出事,所以一直警惕那明确日期里的风吹草动。

    但实际上,因为自己突然离世,原剧情的排班表出现空缺,整个B组的值班安排自然要重新调整。

    而现在,值班表上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

    祝晴活下来了。

    于是,整个世界的轨迹随之改变。

    ……

    盛放小朋友好久没有回到半山住了。

    大理石地面冰冰凉凉的,他躺着打滚,吹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冷气,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支雪糕。

    一开始,小朋友很有新鲜感,是兴奋的。

    但是慢慢地,天色越来越沉,他觉得家里好安静。

    家里的帮佣们都走了,现在只剩下萍姨一个人。

    萍姨帮他们守着这个家,每一个房间的角角落落,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萍姨亲手做的虾饺,还是这么美味,小少爷从小吃到大。

    但夜深了,他小肚子里的美食逐渐消化,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不安全感。

    盛放小手靠在三楼栏杆,往后院看。

    三岁半的小朋友,记忆每时每刻都在更迭,他早就记不清一两岁时发生的事,但近几个月的回忆,却很深刻。

    后院摆着小狗波波的玩具屋。

    小狗死在那里,他们说,它是老死的,确实是这样,后来他给波波丢飞盘,波波累得跑不动。

    玩具屋边上,他曾见过二姐和二姐夫一起回忆波波。

    更早一些,是爹地和妈咪在小花园散步。

    盛放的脑袋小小的,飘过的是一幕幕碎片一般的回忆。

    他就像是在看电视的观众。

    少爷仔坐回儿童房的飘窗,小脸埋进短短的臂弯里。

    什么半山豪宅,一点都不好。

    放放还是想回家多一点。

    ……

    祝晴是来打印值班表的,来时随身携带文件夹,准备将值班表放进去。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再打印。

    她和程星朗一人半碗泡面,埋头苦吃。

    就连火腿肠和鸡蛋,程医生都切了对半,握着筷子的手,就像拿着手术刀,精准测量,非常公平。

    他们保持着安静,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程医生一只手握筷,修长手指随意翻动一本解剖学的工具书,就像是在看杂志。

    祝晴则盯着那张大合照,脑海里充斥着许许多多的线索。线索纷乱,交织在一起,仿佛宿管阿姨手中缠绕的毛线团。

    因为她没有死,原剧情的情节改变,排班表上,多了她的位置。

    记忆重新读档,昨天下午,祝晴在学院门口偶遇易冬美。在原剧情中,如果大家按照相同思路调查,一样会去学院取钥匙、碰见她,一样会在谈话中让后车的章老师起疑,为了灭口,痛下杀手……

    祝晴的视线掠过合照,参与表演的小孩,脸上画着粗糙的妆容,但因为稚嫩,反而透着天真烂漫的可爱。这样的妆容,在多年后转移到成人的脸上,如同可怕的面具。

    她叹气。

    如果一年前,目击者朱大雄能看见凶手的正脸,就没这么多事了。

    寻呼机的声音,骤然打断此时的寂静。是盛放打来的,值班室里就有电话,祝晴放下快吃完的泡面,给小孩回电。

    电话线的那头,小孩的声音有点高冷。

    “晴仔,睡不着。”

    Madam和小舅舅煲起电话粥。

    他提起从前的事,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情绪,但祝晴想,也许小朋友是想念家人了。

    很小的时候,祝晴在福利院认识一个姐姐。

    姐姐说,如果想念父母,可以望着天边的星星,星星就像是在眨眼,回应思念。

    祝晴并不想念“遗弃”自己的父母,但她喜欢听姐姐说话。

    后来,姐姐被一户家庭领养,而她则因为性格不够亲人,从来没有被坚定选择。

    在那以后,她和姐姐没有再见面。

    福利院楼顶天台上的谈话,是她童年时光里少有的温情时刻,现在,祝晴将它传递给小舅舅。

    “如果想念他们,你可以看天边的星星。”祝晴的目光仍落在大合照上,随即望向窗外,说道,“星星就像是金色的萤火虫,是你爹地妈咪在很远的地方,陪你过夏天。”

    她的语气淡淡的,声音却难得温和,毕竟这是逗小孩。

    直到,电话那头的小孩“切”一声。

    “晴仔,大角星是橙色,五车二是淡黄。”

    “还有……”

    小朋友的知识储备很丰富。

    祝晴突然被科普,听他那老气横秋的天文学家做派,唇角染了笑意。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

    天气预报真不准,还说接下来一连几天都万里无云呢。

    “总之不是金色啦!”

    “晴仔,你是色盲吗?”

    祝晴的笑意突然凝固在脸上,记忆猛地串联。

    不够严丝合缝的落点,就是破绽。

    那一天,她和黎叔一起去新界北区联合医院,找朱大雄做笔录。

    朱大雄说,那天凶手一身红衣……而临走时,工地两个头头带着营养品去探望,嘲讽朱大雄心眼多,知道拿包工头的头盔,才保住小命。

    黎叔告诉祝晴,工地的头盔有学问。

    工头用的是加厚PVC,普通工人的则是再生塑料,那是工地上的“阶级”。

    “程医生,知不知道工地里工头的头盔是什么颜色?”

    程星朗:“绿色。”

    “再生塑料的头盔呢?”

    “不确定,黄褐色?”

    祝晴脑海中瞬间迸发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底层工人没有接受过正规色盲筛查,从小适应先天性的缺陷,也许这一生始终为生计奔波的朱大雄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可能是红绿色盲。

    一年前集装箱厂里,他看见的凶手,并不是穿着红色衣服。

    原剧情刻意提及凶手的衣着,甚至将这个细节作为案件的重要标签,就表示那会是一个明显直接的线索。

    难道,是制服!

    重重线索涌入脑海,祝晴飘过那句话——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新来的。”

    如果他是菲曼国际美容学院的新员工。

    那么一年前,他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祝晴的心跳逐渐加速。

    窗外雨声叮咚,她闭上眼睛,试图描绘出朱大雄所说的,轻快而不协调背影轮廓。

    “程医生,如果按照勒痕角度计算数据,凶手的身高是准确的。但实际上,高度却不够。”祝晴问,“有没有可能——”

    程星朗:“高跟鞋?”

    就是高跟鞋。

    凶手在行凶前做了周密的准备,室内穿着鞋套避免留下痕迹,而户外,大雨将完美冲刷所有足迹。

    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朱大雄的证词出现误差。他听到“叮咚叮咚”的清脆动静,下意识以为是雨滴敲打棚顶,但实际上,是鞋跟踩踏到地面的声音。

    那个一年内体重出现明显变化,身材过于矮小的凶手。

    她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在学校门口,她和易冬美讨论的,不仅仅只有那把备用钥匙,还有詹伟强是否瘦身的话题。

    听见对话的,也不只有章老师,还有大门边坚守在岗位上的那个人。

    那双眼睛,始终牢牢地注视着她们。

    他担心自己的行迹败露,为确保万无一失,将易冬美灭口。

    至于她丈夫和儿子,则是意外的牺牲品。

    “放放。”祝晴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祝晴立即给原女主的呼机留言。

    曾咏珊在几分钟后回电,她正和梁sir忙完,准备去吃一碗云吞面。

    “你妈妈一个人在家吗?”

    “爹地和大哥回来啦,他们应该——”

    “马上回家,他们有危险。”

    挂断电话,祝晴立即联系莫sir,要求支援。

    确定好一切后,她回想之前打听到的,原女主家的准确地址。

    祝晴转身飞奔。

    如果判断错误,她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但窗外大雨滂沱,那是三条人命,她等不及了。

    在她即将冲入雨幕的刹那,法医科程医生追上来。

    “我送你去。”

    ……

    祝晴系好安全带,借着车窗外路灯,打开那份排查名单。

    脑海中原剧情的画面历历在目。

    残忍的杀戮,血液飞溅,鲜活生命陨落。

    活下来的人,成了行尸走肉,作为被拯救被治愈的原女主,推动剧情发展,由原男主救赎。

    但是,她本来不必成为这场悲剧的主人公。

    挡风玻璃密集坠下的雨珠,遮挡住视线。

    轮胎碾过路面积水,车子在大雨中疾驰。

    “坐稳了。”

    与此同时的半山别墅——

    盛放小朋友已经放下电话听筒。

    放放并不害怕。

    甚至还搓手手期待,热血沸腾。

    他们警察世家的舅舅,就是这么不拖后腿!

    第29章 她也有家了。

    有时候,萍姨自己都羡慕自己有这份工作。

    平时她早起,坐车去照顾小少爷,到了祝晴下班,她也可以下班,半山豪宅已经没人住了,不会太脏,只需要简单打扫卫生维持一下,就可以早早入睡。这样的工作内容,别提有多舒服。

    不过今天,小少爷回来了。萍姨困得要命,小少爷却不睡,她只能在一旁守着。这可是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就是一分钟都不能离开大人的视线范围。

    外面风雨大作,撞得窗户“哐当响”,全城关注的连环杀人案,总在雨夜发生,萍姨担心吓到小少爷,连忙将门窗关紧,还上了锁。然而一回头,这孩子一点都不怕,胆子真大。

    盛放说,他是警察世家的舅舅。

    “少爷仔,你知道警察世家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

    盛放趴在儿童房的地面,冷气凉,地面凉,萍姨帮他把上衣拉好,别冰着小肚皮了。

    小祖宗像个小霸王,才回来大半天,地上长满了乐高,他专注地拆搭,还一本正经地告诉萍姨,自己是乐高国的阿头。

    萍姨打着哈欠,忍不住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在半山横着走,到了他外甥女面前,又变得很听话。

    外边还是大风大雨,但门窗已经关严实,他们非常安全。

    萍姨有些担心,也不知道祝晴现在怎么样,警察这份工作太危险了,如果大小姐是清醒的,应该不会允许她做吧……

    萍姨站起来,透过飘窗往外看去,来回踱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再转身,少爷仔已经睡着了。

    可怜的乐高,好不容易才搭好,被它们的阿头压扁。

    ……

    曾咏珊的爹地和大哥,是晚上九点多出差回来的。

    回来不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他俩也庆幸,还好提早到家,否则肯定要被困路上了。

    三碗面条摆在饭桌上,整齐地放了三双筷子。

    曾家有吃夜宵的习惯,这一趟风尘仆仆,现在才整理好,曾咏轩换上睡衣坐在饭桌前:“妈咪,这一周都下雨吗?”

    他们聊着这些天的连环凶杀案。

    即便不在香江,但父子俩一直关注新闻,打电话回来时提醒她们母女一定要注意安全。每到这个时候,易冬美总说她们可不是凶手的目标,而曾咏珊则笑着,她可是警察,难道还怕一个凶手不成?

    面条散着热气,一家人说说笑笑。

    直到忽然有人敲门。

    “是不是咏珊回来了?”曾父转头。

    “我去开门。”曾咏轩站起来。

    “不会吧,咏珊说今晚要加班,这么早就回来了?”

    易冬美的手中还握着筷子,只听见“啪嗒”一下的开门声,但没人说话。

    曾咏轩问:“你是——”

    她越过儿子的肩膀望去,忽地惊讶道:“阿康?”

    阿康是美容学院里的保安。

    学院里每一位讲师和其他职员都登记了住址,易冬美猜阿康特意过来肯定是为工作上的事,连忙放下筷子走去。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忽地听见一阵闷哼,伴随着的,是尖锐刀子划破衬衫的声音。

    曾咏轩蹲下,捂住手臂上的伤口,汩汩鲜血从指缝流出。

    易冬美整个人僵在原地,等回过神就是一阵惊叫,随即阿康灵活地钻进屋子。

    祝晴和程医生赶到的时候,听见尖叫声。

    原女主家住的是一楼连地铺,门闸敞着,奔逃的脚步声杂乱沉重,大哥曾咏轩挡在父母面前,父亲曾绍平又将妻子和儿子推开,保安阿康闷声不响,刀子挥舞着。祝晴亲眼见证这场死局,能深深地感受到他们的无力。

    “轰”地一声,是炸雷般穿透天空的枪响。

    所有人耳膜生痛,耳鸣还没消散,听见祝晴的厉喝。

    “双手举高!否则开枪了!”

    雨幕中,祝晴双臂绷直,以标准姿势持枪。

    锁定阿康的方向,稳稳对准他的眉心。

    阿康又瘦又小,他双手颤抖着,抱住后脑勺缓缓蹲下,脊背变得僵硬。

    警笛声由远至近,数辆警车冲破雨帘,车门猛地打开,重案B组的警员迅速下车。

    越来越多的警员拔枪上膛,举*枪瞄准。

    程医生始终静立在祝晴身侧,此时撑开一把黑伞。

    举过她的头顶,伞面倾斜。

    “站住!警察!”

    “你已经被包围了。”

    “立刻投降!”

    曾咏珊赶到的时候,吓得快没了魂,脸色煞白。

    当看见这个保安,她才想起那天,同事对他的取笑。徐家乐话多,笑话美容学院的保安,又瘦又小,居然想到做这一行。虽然保安不是打手,但一个大风都能直接把他吹走,坐在门卫亭里,能拦得住谁?

    “爹地妈咪、大哥,有没有受伤?”

    “我们没事,快别哭……先看看你大哥——”

    现实和原剧情并不完全一样。

    在原剧情里,曾咏珊的家人是在睡梦中被杀害的,凶手几乎没有给他们反抗挣扎的余地。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凶手早到,还是曾咏珊的父亲和大哥回来得晚,还没来得及休息,总之他们正好撞上了。

    曾咏轩的手臂、脸颊有多处伤口,掌心也有伤,是他刚才下意识之间牢牢抓住那把刀。

    他也快要撑不住了,好在警方及时赶到。

    尖锐的警笛声在耳边盘旋。

    祝晴仍持着枪,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呼吸乱得不成节奏,胸口剧烈起伏着。

    救下来了。

    她改写了原剧情中的悲剧!

    ……

    一部分警员带阿康回警署,剩下一部分则去医院。

    小太阳原女主成了哭包,越想越觉得后怕,只差一点点,她甚至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易冬美笑着,有些疲惫:“这么大的人了,还哭成小花猫,让同事们笑话。”

    曾咏珊用手背擦干净眼泪。

    刚才,她面前一百米处,就是自己给梁sir推荐了好几次的小吃店。那家云吞面可谓一绝,这次他们终于有机会一起去尝尝,曾咏珊像个雀跃的小女孩,没想到突然之间,BB机响了,是祝晴主动联系她。

    在电话里,祝晴说得不清楚,三言两语匆匆结束对话。曾咏珊知道祝晴有分寸,视线只在一百米外的云吞面店停顿一秒,立即回家。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祝晴口中她父母和哥哥遭遇的“危险”,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刚才,祝晴告诉莫sir,因为昨天门卫亭里保安盯着易冬美,再加上突然串联的线索,她直觉怀疑他会向易老师下手,才请求支援。

    黎叔在边上笑,谁说后生女的直觉不切实际?这一次,所谓的第六感就派上大用场。

    此时,曾咏珊有很多话想要对祝晴说,是最真挚的感谢。

    她走上前,鼻子发酸:“祝晴。”

    祝晴正抱着笔录本昏昏欲睡,一个激灵,抬头时睡眼惺忪:“是要做笔录了吗?”

    曾咏珊破涕为笑。

    曾咏珊的大哥受轻伤,由医生护士给他包扎伤口,时不时疼得倒吸凉气,但并无大碍。

    他们的父母全程被儿子保护着,倒是没受伤,虽然吓得许久才回过神,不过原剧情里这对原女主的父母,一向情绪稳定,是孩子最温暖的依靠和港湾。到了这时,他们不仅没有多说什么,还反过来安慰女儿。

    易冬美向祝晴道了谢。

    当被问及保安阿康之前有什么异常表现时,她陷入回忆,到现在才想明白。

    “郑校长要求招聘流程规范,保安入职得贴单寸照片,那天人事要求他补办材料,我正好经过,帮他拿进去……他用的那张单寸照片拍了有几年了,我问他怎么以前要胖得多,阿康还说,现在他们年轻人流行减肥。”

    “大家都说,不明白郑校长为什么要招一个这么矮小的保安……其实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过他的入职简历,阿康以前参加过蝇量级的柔道比赛,还拿了亚军。”

    昨天下午,易冬美开车出校门,堵在唯一的出口通道。

    保安听见她和祝晴的对话,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关注詹伟强的体重问题,担心她多嘴,才起了心思杀人灭口。

    而易冬美,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回事。

    警方只问她是否清楚詹伟强的事情,体型有变化的人这么多,她和保安阿康又不熟悉,不可能刻意提及。

    “下午下班时,他看我没开车回去,还故意和我聊天,打听我家里的情况。”

    “他问我,怎么没开车,我说不开车了,步行到旁边茶x餐厅,随便吃点。这段时间,老曾和儿子出差,就连女儿也忙,晚上可能要通宵……”

    “确实奇怪,这个保安,平时少言寡语,从来没见他主动找人攀谈。”

    “咏珊早就说过,我对陌生人没有防范。这次都怪我,我不应该说这么多的。”

    曾咏珊安慰她妈妈:“妈咪,是凶手诡计多端,我们防不胜防,这怎么能怪你?”

    保安阿康向人事部递过那张入职简历。

    看过简历里单寸照的,自然不只有易冬美一个人。

    祝晴不知道在原剧情里,杀害曾家人后,他会不会为了万全,灭更多人的口……

    但无论如何,剧情从今天开始,彻底被改写。

    ……

    整个B组的人,都是将近凌晨两点才离开警署。

    凶手已经落网,真相却还没有水落石出,阿康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一脸的麻木。到了这会儿,莫sir已经放宽心,就这么扣着,和他熬着,就算他不说,警察也会找到证据,再加上他杀人未遂的事实,将他定罪是必然的。

    莫振邦和翁督察不一样,他是真的关心自己的下属。

    他将大家送到警署门口,催着他们赶紧回去补觉,不舍得坐的士的,就把小票开了,他全都给报销。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莫sir说完,又睨祝晴一眼,正经道,“你的计程车费可不报销啊。”

    人家是已经被认回家豪门的富家千金,没有让一个穷沙展报销车费的道理!

    祝晴坐上车,刚向司机报出“黄竹坑警校”,忽地神色顿一下。

    她改口:“还是去半山吧。”

    从油麻地警署去黄竹坑警署,要比去半山远很多,夜间车费贵一半都不止。

    但祝晴意识到,当她请司机开往半山时,竟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祝晴突然明白,为什么同事们结束工作后,都盼着回家。

    莫振邦回家,有太太和女儿等待,有时候回去晚了,囡囡和太太已经睡着,他就进女儿房轻轻为她掖好被子,进了卧室,明天要穿的衣服熨得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黎叔早年离异,如今孩子已经参加工作,他养了一只小猫,虽然小猫不稀罕他这个主人,但是每当他打开家门,傲娇猫咪都会抬起眼皮瞥他一下。徐家乐和豪仔,不止一次提他们家人的手艺有多好,每晚不是糖水就是滋补靓汤,家庭菜单不重样。

    还有家庭幸福美满的原剧情女主曾咏珊……

    以前祝晴不理解,但是现在她能理解他们的归心似箭。

    能够感同身受,是因为祝晴发现,自己也有家了。

    原来“家”,并不是一个特定的地方。

    半山也好,黄竹坑也好,有人欢迎她回去,那才是家。

    ……

    盛放小朋友昨晚很迟才睡着。

    萍姨不容易,担心他着凉,“哼哧哼哧”硬是给小不点抱回儿童床上。他和玩具作伴,做的却不是与咸蛋超人或铁甲奇侠有关的美梦,放放梦见的,是和外甥女一起去查案。

    小小种子刚落在心底,居然这么快就萌芽。

    外甥女查案的样子太酷了,盛放也想成为这样一名神气的警察。

    梦境里,他和外甥女一起去放蛇,便衣警察别提有多威风。梦里罪犯还没有露出马脚,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痒痒了,小肉手一抓,抓住蜘蛛仔的手。

    有人拿着蜘蛛侠模型的小手办戳戳他的脸蛋。

    盛放的小脸皱成一团,把模型拍走。少爷仔是有起床气的,小一些时,被吵醒会哇哇哭,现在他已经不是两岁的小孩了,要是被吵醒,小手叉着腰,早饭是绝对不可能吃的。

    冰凉凉的蜘蛛仔一直戳他的脸,放放拧着小眉头,一下拍开,眼皮子掀起一点点。

    本来只是抬起一条缝的眼皮,忽地睁开。

    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是晴仔!!!

    放放小朋友直接从睡梦中弹起,哪里还有什么起床气,飞扑过来问晴仔怎么会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没有叫我呢?”

    “你有没有抓到坏人!”

    萍姨站在儿童房门口,不由失笑。

    “昨晚小小姐凌晨两点才到家,特意嘱咐我,不要吵醒你。”她说,“小小姐是在客房休息的,知道你有好多话想说,才在上班之前把你叫醒。”

    祝晴刚要开口,就见盛放先伸出手掌,比了个“打住”的手势。

    小舅舅一眼就看出外甥女的不自在。

    “萍姨不用这样。”他奶声道,“你就叫她晴晴啦!”

    萍姨之前就觉得,一个是小少爷,另一个是小千金,辈分全乱了。喊名字,又似乎不太好……好不容易,她终于想到“小小姐”的称呼,但现在,又被推翻。

    费了几个通宵呢,白想了。

    萍姨的厨艺向来好,早饭都能做出很多花样,西式中式,没有她不会的。一楼x餐厅里的那张长桌,之前可以坐满,但现在只坐着两个人,大肩膀和小肩膀紧紧挨着。

    这个家里,从前每个人之间总是隔着距离,规矩的餐桌礼仪,交错时发出“哐当”声响的刀叉,冷冰冰的。不像现在这样,他们贴得这么近,这才像真正的家人。

    盛家老爷子的规矩素来是很多的,萍姨在他们家帮佣二十几年,从来没试过坐下和大家同桌吃饭,今天是第一次。

    桌上一堆的菜,祝晴和盛放根本就吃不完,硬是拉着她坐下一起解决。

    萍姨坐立不安,他们却神色自若,就好像这张饭桌,本来就该有她的位置。

    一大早,外甥女给小舅舅上的第一节课。

    不能浪费粮食。

    于是小舅舅也给她上了一节课,叫分享。

    盛放最喜欢吃萍姨亲手熬的草莓酱,酸酸甜甜,抹在黄油吐司上,一口下去,吐司会爆浆。

    小朋友给祝晴拿了一块白白软软的吐司,抹了好多酱,小手一捏。

    “晴仔,多吃点。”

    “你洗手了吗?”

    放放小舅舅瞪眼睛:“洗过!”

    祝晴吃东西,总是很快,风卷残云就解决了一餐。

    盛放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慢速度,试着用手揪着松软吐司吃,享受美食带来的回味。

    萍姨在边上看着,眼底不仅仅只有笑意,还泛了湿意。

    如果老爷在天之灵,能看见小儿子和小外孙女相互扶持地生活,一定会很欣慰。还有大小姐,要是她知道,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回家了,也会安心的。

    “我去看看汤好了没有。”萍姨说,“给晴晴带到警署去,分给同事们尝一尝。”

    她加快脚步往厨房走,用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泪痕。

    如果少爷仔和小小姐能一直住在这儿就好了,她拿这么高的薪水,本来就应该好好照顾他们啊。

    而餐桌前的祝晴和盛放,此时吃着早点,直摇头。

    这儿一点都不好。

    谁家餐桌是长方形的,连菜都夹不到,差点要上桌。说话要靠喊,一楼的人喊三楼吃饭,可能得打电话。

    还有,房间大得夸张,夜里打呼噜都有回音!

    “我可不打呼噜。”

    “我也不打!”小舅舅气嘟嘟,“以防万一!”

    ……

    嫌疑人已经被逮捕归案,祝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轻松,办案节奏也自然而然地放慢。

    就像豪仔每天说的,上吊也要喘口气。

    “晴仔,你要去哪里?”

    “去医院。”祝晴说,“安排证人做色盲筛查。”

    话音落下,她摆摆手,说了他也不懂。

    盛放小朋友穿好鞋子跟上外甥女。

    新人总是有很多不懂,他可以慢慢学!

    “学什么?”

    盛放小朋友想要学习,怎样当一名警察。

    外甥女是madam,他就是未来的阿sir,他们警察世家的“地基”,从现在开始打起。

    小舅舅有了一颗督察梦。

    “……”祝晴嘀咕,“我都还没当督察呢。”

    祝晴破案有功,带上小跟班收集证据,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昨晚,小朋友表现良好,就当是给他的奖励了。

    未来的盛督察跟着外甥女去查案,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关于办案流程,他通通记在心里,但脑袋瓜就这么大,有点难办。

    “晴仔,你给我买个笔记本,我要做笔记。”

    “会写几个字?”

    “你!”小少爷没法反驳,“那就买录音笔!”

    买录音笔的话题,持续了一小会儿。

    半个小时后,外甥女和小舅舅一起在医院门口和证人朱大雄碰面。

    朱大雄告诉madam,他和老婆商量好了,以后她在家做饭,送去码头和工地卖盒饭的工作就交给自己。他们夫妻俩有体力,又不怕辛苦,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朱大雄的眼里有光,等到医生给他检查完,光芒散开,变得茫然。

    “红绿色盲?”

    祝晴一直以为,红绿色盲是简单的两种颜色对调。

    但原来,这其中还有很大的学问。

    医生说:“红绿颜色对调……这是很多人因为字面意思而产生的误解。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极少数红绿色对调的病例,是病人大脑皮层异常,导致颜色处理的错误,但这个并不属于红绿色盲。”

    “真正的红绿色盲,是天生缺少对这两种颜色的辨认能力。”

    朱大雄这才知道,原来他从小看见的,都是异常的颜色。

    儿时家里兄弟姐妹多,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后来成家,又一直在为生活奔忙,没有人跟他说什么是对,也没有人纠正他什么是错。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己适应,就连红绿灯也只是简单地通过灯的位置和亮度来辨认,习惯成自然,不曾怀疑过自己根本无法准确地分辨颜色。

    在工地也是一样,是老乡给他介绍这份工作,朱大雄打的是零工,对于很多工作内容都不熟悉,因此拿错了头盔。但如果时间长了,光凭头盔的厚度和材质,他就能认出来。

    其实在日常工作中,体力远比辨认颜色更重要。

    就这样,日子稀里糊涂地过到现在,竟从来没有人觉得不对劲。

    祝晴拿着医生的诊断证明,以及重新给朱大雄做的笔录,做出医院。

    一年前集装箱厂那件案子,他可能把黄褐色看成红色。

    或者说,在朱大雄心里,那就是红色。

    既然抓到嫌疑人,那么接下来就以他为圆心,扩大调查范围。

    就像俄罗斯方块,每一块形状都有它应该去的落点。

    案件的脉络,变得清晰明朗。

    ……

    菲曼国际美容学院的保安阿康,全名余锦康。

    自从昨天凌晨被带回警署,他一直没有说话。

    此时,祝晴推门进入审讯室。

    他抬起眼,手铐底下,双手交握拧在一起。

    余锦康看起来和之前不一样。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他抖成筛子,后来接受问询,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会不会成为凶手下一个下手的对象……当时曾咏珊还很好心地告诉他,按照犯罪心理学家的分析,凶手不会对二十岁的他下手。

    他固执地坚持,自己已经二十五岁——

    那一天,祝晴和曾咏珊都笑了。

    没想到,这一切,居然全都是余锦康的障眼法。

    胆小怕事的保安,实则双手沾满鲜血,背负着这么多条人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负责审讯余锦康的警员,换了一批又一批。

    祝晴和徐家乐坐在他面前。

    祝晴是带着资料袋和一次性杯子进来的。

    她抬起手,握住水杯。

    余锦康冷冷地看着这位女警准备的小恩小惠。

    他把头转过去,然而转到一半,就见她拿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口,根本没有想要将一次性杯子推上前的意思。

    徐家乐站起来出去一趟,进来时,手中拿着一件衣服。

    黄褐色的制服,领子的纽扣是定制的,精致讲究,胸口还印着字,这是新景酒店的工作服。

    “特地向新景酒店的泊车小弟借了这身制服。”徐家乐说,“不陌生吧。”

    徐家乐从资料袋里抽出警方四处拼凑得来的,余锦康的履历。

    近一年半的时间,他先后做过三份工作。

    最早时,在葵涌码头路的洪记货柜改装厂,那份工作,只持续不到一周的时间。余锦康在那里上班,是为了熟悉工厂的地形,好对马国华下手。

    第二份工作,是新景酒店的泊车小弟。

    也许是为了接近酒店经理张志强。

    “第一次下手,就是当泊车小弟的时期。”徐家乐继续道,“那天深夜,是什么刺激了你,导致你连工作服都没换,直接赶去葵涌码头路?”

    “第三份工作,是美容学院的保安。”祝晴接上徐家乐的话,“从新景酒店辞职之后,你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参加工作,为什么?”

    余锦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那身泊车小弟的制服。

    他自己的那件衣服,并没有还给酒店,早就烧掉了,也为此,被罚了押金。

    “我来帮你回答。”祝晴给他递上一份病历,“短时间内明显消瘦,查出来就已经是末期。你生病了,身体状况无法承受,不得不停手,但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休整这一年时间后,你来到菲曼。”

    每次下手之前,他会先悄然无息地接近受害者。

    以此熟悉对方的作息、家庭情况、生活习惯……

    “我们一直在调查儿童剧场里和四位死者产生过节的成年人。”

    “但其实,雨夜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剧场里的孩子。”

    审讯桌上的案卷里,夹着一张儿童剧场在场人员的名单。

    小演员们的名字,排在最后几行。

    徐家乐:“我们已经在你的宿舍里找到刮眉刀片、用剩的唇膏、腮红,连高跟鞋都藏在床底下,证据确凿,你赖不掉了。”

    余锦康神色微动。

    那一份份尸检报告上精准的数据表明,按照勒痕角度等,大致确定,凶手身高在一米七左右。

    目击者朱大雄去年看见的凶手,也是同样的身高范围。

    但是,余锦康格外矮小。

    初见时,同事甚至碎嘴地调侃,他的个子还不如曾咏珊高。

    也是因为这样,一开始,谁都不曾怀疑他是凶手。

    直到案情出现一个个无法解释的破绽,祝晴将它们联系在一起,才赫然意识到这样的可能性。

    “当年的儿童剧场里,发生了什么?”她追问,故意停顿片刻,“马国华、冯耀文、张志强,还有郑世鸿……他们很无辜。”

    到这时,余锦康突然变得激动。

    像是竭力地忍耐着,他的手攥成拳,重重砸在审讯桌上。

    “谁说他们无辜?”

    “他们该死。”

    “他们全都该死!”

    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小男人,因情绪激烈,整个人抖动起来,言语间的怒意根本就压制不住。

    十几年前的记忆,被他尘封在心底,从未对人提起,但每一次回忆,都让余锦康反复加深对那四个人的恨意。

    “那易冬美呢?还有曾绍平和曾咏轩……”

    “难道他们也该死?”

    余锦康重新抿唇,像是突然泄了气,没有再接话。

    儿童剧场那张大合照里,一共有五十三个人。

    其中有二十多个小朋友,他们的岁数差不多大,发型和服装搭配就只有男生和女生之分,每个人脸上都化着很厚的妆容。一开始,全组人看不出究竟哪个是儿时的余锦康,直到刚才,盛放指出一个小孩的身影,不解地问——

    他为什么穿着高跟鞋?

    此时,祝晴指着相片第三排角落的孩子身影。

    “我想,穿高跟鞋杀人,不是为了混淆警方的视线。”祝晴平静地注视着他,“纯粹是你的个人癖好。”

    余锦康闭上眼,呼吸急促。

    也是这时,莫sir开门,来和徐家乐交换。

    审讯室隔壁的观察间里,每个人都静静地等待着他说出真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余锦康开了口。

    那一年,儿童剧场的演出很流行。

    班级里那些爱好表演的同学,总是会在课间提及,周六早上要去音乐厅表演。那时,余锦康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喜欢学着电视上的动画片,自己改编演出,他问过音乐老师,那就是舞台剧。

    听说,报名表演是免费的,但家长观看演出需要购买门票。

    那时他们家没有足够的钱,余锦康连想都不敢想,将心愿藏在心底。

    然而没想到,妈妈愿意圆他的梦。

    “周一放学回家,我看见床头放了儿童剧场的门票。”余锦康的眼神里有了光彩,“我妈说,我能去演出了。”

    余锦康回忆,余母怀孕时做梦都想要一个乖巧的女儿,等他出生后,希望破灭,但他从小长得干净秀气,就算被当成女孩养,也不违和。

    “后来长大,爸妈不再给我穿小女孩的衣服。”

    “但是,舞台剧的表演,反串角色是很正常的。”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天站在香江音乐厅门口,自己有多兴奋。

    他准备的剧目,是《白雪公主》片段。余锦康在家练习了一次又一次,他用不同的声线,表演皇后与魔镜的对话,妈妈说他一定能拿到最佳演出奖,奖品是一套儿童剧场独家定制的演出服。

    “你们不会知道我有多期待。”余锦康沉默良久,眸中的光逐渐黯淡,“是他们,毁了这场演出。”

    当年的余锦康,并没有意识到,在心底,他认同自己应该是一个女孩。

    母亲租的演出服非常廉价,但他很满足,期待地等待着化妆师为他化上舞台妆。

    “是华丽的演出服。”余锦康的神情有些陶醉,“蓬蓬的大裙摆。”

    儿童剧场里,奇形怪状的人多了。

    有模仿小红帽的男生,有一人分饰两角扮演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女生,还有穿着小鸭子服装唱儿歌时嘎嘎乱叫的双胞胎。

    郑世鸿的嘲笑,却偏偏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长大后,余锦康才知道,那时刚进入这个行业的郑世鸿,同样被人笑话,他把这份屈辱,转嫁给更加弱小的存在。

    “他不愿意帮我化妆。”余锦康说,“他说,男孩子化什么妆?”

    但是,他演的是白雪公主的继母。

    戴着假发,穿着蓬蓬裙,还套了一双妈妈的高跟鞋,一切准备就绪,只剩夸张的舞台妆了。

    儿时的余锦康,一直等着,就像是等待郑世鸿的恩赐,希望他转头看自己一眼。

    然而,他没有理会自己。

    最后,余锦康坐在椅子上,偷偷用了化妆师的化妆品。

    他不会用,将嘴唇涂得很红,脸颊上的腮红也成了猴子屁股。

    搭建舞台的马国华经过,不经意踩到他脚边的高跟鞋,由上至下打量他好几眼,发出刺耳的笑声。

    郑世鸿注意到他偷用化妆品,非常生气,将唇膏旋出,烦躁地在他的唇角用力摁压。

    红色的膏体往上延展,像在微笑,更像小丑。

    余锦康清楚地记得,那些刻薄的言语。

    他们彼此之间根本不认识,却盲目地跟着领头的人哄笑。

    化妆师郑世鸿一脸厌恶,戳他的眉头,讥讽他连眉毛都没有。

    分早餐的老板冯耀文拿着一瓶牛奶回头问,是不是想学人去选港姐?

    协助活动礼仪的张志强说,照照镜子啦,像鬼片里的纸扎人。

    直到现在,余锦康仍旧觉得,他只是运气不好。

    这么多人反串表演,就只有他,撞在了郑世鸿的枪口上。也许那天这位郑校长正好心情糟糕,剩下三位同样因为生活中的琐事烦心,想要找个宣泄的出口。

    于是那些恶意,直直冲他而来。

    那一年,余锦康十一岁。

    那场演出,他本该是最后一位表演者。但台上的小主持人一遍一遍报幕,他却只是坐在镜子前,用纸巾将自己嘴上的口红擦干净,擦得嘴角都蹭破了皮。

    妈妈在观众席上等不到他出场,在演出结束后来到后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拉着他和大家拍大合照。

    从那以后,余锦康不再表演,也不再穿女装,将蓬蓬的公主裙和假发藏在心底隐蔽的角落。

    进入青春期后,他的眉毛慢慢变浓,为了让自己阳刚一些,他学柔道、跆拳道,只是个子依旧不高。

    长大后的余锦康,总是强迫自己做很多事,并不快乐。

    他的本能,他的天性,始终被压抑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又想起母亲的高跟鞋。

    “他们毁的,不仅仅是我期待已久的表演。”

    “还有我十一岁以后的人生。”

    祝晴:“为什么第一个向马国华下手?”

    那些过往,就像是一段很长的噩梦。

    “为什么……”余锦康如梦初醒,嘴角浮现诡异的笑,自顾自说道,“你们肯定想不到,他们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小孩时,是什么反应。”

    “沙沙”声响回荡在密闭的审讯室里。

    祝晴将笔录纸再翻过一页。

    故事太长了,接下来他要讲述的,是详细的作案过程。

    莫振邦敲了敲审讯桌:“继续吧。”

    ……

    B组警员们,大多挤在观察室,只有盛放坚守在工位上。

    翁督察来过一趟,挑着眉头打量这个小孩,但是孩子的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自然又淡定。

    来的时候,家乐、咏珊、豪仔什么的,都跟他说了——

    这次最终破获案件,他外甥女是大功臣,翁督察可不会赶走他。

    桌上台历明明白白地写着,今天是星期三。

    一做起事,就没日没夜,连他们家的头等大事都忘记,真拿这孩子没办法!

    为了不被打扰,进审讯室前,祝晴将BB机留在工位抽屉里。

    现在,BB机响了好几次。

    这个点打个没完,猜不到客户在工作吗?

    盛放跑到文职警员面前,踮起脚尖,小手扒拉着桌面:“珍姐,我要回个电话。”

    “你用吧。”珍姐失笑,拿起电话听筒弯腰递给他。

    地产经纪熟悉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过来。

    今天是周三,他们约定好傍晚签临时合同。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再确认。

    “晴仔在忙,和我确认。”

    地产经纪那头沉默几秒:“让你们家能话事的大人听电话。”

    盛放皱起小眉头。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王经纪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大佬。

    “不买了!”少爷仔放狠话。

    想了想,还是担心这套心仪许久的房子被别人买走。

    放放舅舅咬着小米牙宣布:“其实是骗你的。”

    第30章 外甥女太高兴,外甥女傻啦!

    余锦康完整地讲述了犯案全过程。

    也许是记忆中的讥笑声始终在纠缠,又或者是重新回忆起童年的高跟鞋,才终于找回真正的自己……余锦康认为,没有理由让伤害他的人那么好过。

    初次见到他们,他十一岁,是记事的年纪,他将工作人员名单上这四个人的名字和职业牢牢记在心底,因此长大之后再去找他们,并不是难事。

    余锦康计划的这起连环凶杀案,有着完整的预谋。

    当年还是化妆师的郑世鸿,不愿意为他化妆,但当时还给自己找了个说辞,像是小男孩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之类的……起初他的态度只是冷漠,并非讥笑。

    而先嘲讽余锦康的,其实应该是负责管理搭建舞台工人的马国华。

    就像警方查到的那样,余锦康去应聘,顺利地留在集装箱厂工作,马国华成了他的管工。

    人到中年,马国华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干劲,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偷懒,得过且过,同时担忧着集装箱厂倒闭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听人说,他和妻子感情和睦,孩子们也非常孝顺,余锦康吃着盒饭,听工友们的议论,总是笑着的。心中已经设想过无数次他惨死的画面,光是默默回味,就已经让余锦康热血上涌,迫不及待。

    “有这么幸福和谐的家庭,他一定很舍不得死吧。”余锦康说。

    他用一周的时间,熟悉马国华工作表、家庭住址、上下班的路线等等……但直接下手,太容易暴露自己,因此,在离开集装厂后,余锦康去了新景酒店做泊车的工作。

    酒店经理张志强是个目中无人的败类。

    他将车钥匙丢给余锦康,用很高的姿态,由上至下地打量他,而后轻蔑地说,见过这么好的车子吗,别刮花了。

    这位张经理喜欢为难人,但余锦康从来不会和他发生争执,同样只是盯着他看,在心底描绘一万次杀死他的细节,默默地陶醉。

    他的死亡倒计时,早就已经开始。

    “所以,其实杀人没有先后顺序,是随机的?”莫振邦说。

    “只有郑世鸿,我把他留在最后一个。”余锦康冷静地抬起眼,又继续道,“去早餐铺工作,就太招摇了,一是冯耀文没有招人的打算,二是等到案发,警察很容易就会查到我身上。所以,我只是有事没事都去深水埗走一走,买些小吃解解馋。我不会特地打听冯耀文的事,不过他出轨被儿子打,整条深水埗哪个街坊不知道?可惜了,毕竟是亲生儿子,打老豆打得太轻,只是脸上挂了彩。”

    第一次下手,余锦康选择的是马国华。

    当时,他已经离开集装箱厂大约半年时间,工厂的人员流动本来就频繁,再加上在工作中他从未和管工产生摩擦,就算警方要查,也不会查到他身上。

    他一直在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动手。

    直到那个下雨天。

    “儿童剧场演出那天,也下很大的雨。”余锦康说,“我妈牵着我回家,一路都在数落,她不知道我在后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白白花钱买了票、租了演出服和假发,还浪费了难得的休息日,结果没见到我上台。我从来没有怪过我妈,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没有解释,只是低着头。”

    “雨越来越大,我们没带伞,就算我在哭,也不会被人*注意。”

    “十一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雨天。”

    第一次动手那天,雨太大了,大到他回忆起儿童剧场的后台。

    因此下班后,他连酒店制服都没有换下,直接去了马国华家。初次杀人,余锦康并没有这么周密的计划,雨声回荡在耳畔时,他全副武装,站在马国华家门口。

    余锦康算准马国华下班的时间,等了很久,却没等到他出现。他才知道在自己辞职后,集装箱厂生意不景气,工作时长改革,就连管工也需要上夜班。

    一周的时间,足够余锦康了解集装箱厂的地形,他赶到厂里已经很晚,在厂房,马国华就像是有预感一般,怎么躺都不舒服,忽然听见脚步声,疑惑地转头。

    “他记得我,因为我在半年前,是他手下的工人。”余锦康的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他认出我后,刚想问我怎么来了,突然就瞟了一眼,看见我穿的鞋子。”

    “他一定很奇怪,那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工人,怎么会这样?”

    马国华根本没有认出,他就是十几年前儿童剧场那个孩子。也许,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位马管工,早就忘记曾经发生过什么。

    但是,在看见那双高跟鞋时,他的眼神同样讥嘲,唇角上扬的弧度也和当年如出一辙。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定格了。

    或者说,他的生命在那一瞬定格。

    “他站起来,明显还是想取笑我,我没有再和他解释什么,和这种人说再多,有意义吗?我指了一个方向,让他看那边。正常人都会转身看过去吧——”余锦康比了一个勒紧绳索的手势,咬紧牙关,“就在他转身时,我杀死了他。”

    余锦康并没有儿童剧场那张大合照。

    但再回忆那天的细节,仿佛周遭一切嘈杂的声音都被屏蔽,注意力就像是镜头一般锁定,他看见的、听见的,只和那四个人有关。

    他看见马国华差点跌倒,手掌朝上。

    于是,就让他在死后同样保持这样的姿势。

    “修眉刀、唇膏和腮红,都是我在路边小店随便买的。”余锦康说,“和小时候一样,我不会化妆。”

    凶手用的修眉刀,和詹伟强吃回扣的修眉刀是同一个品牌,不过巧合而已。

    但第一次,他太急,尤其听见有人出来查看的脚步声,立即逃跑,不小心将小刀落下了。

    “我以为自己完蛋了。”

    “但没想到,等了一段时间,没人来抓我,报纸上只有很小的版面登了这起案子。”

    他向新景酒店提出辞职。

    原本应该像上一起案子一样,隔半年才下手,但余锦康发现,他的身体似乎不对劲。

    余锦康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医生遗憾且抱歉地摇摇头。

    父母用尽毕生积蓄,为他治疗,他积极地配合,只为了留下这条命,亲手送冯耀文、张志强和郑世鸿去死。

    一年的时间,余锦康瘦了很多。他本来就矮,如今又瘦又矮,母亲很心疼,总是偷偷躲起来哭。

    但他的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好。

    “花了这么多钱治疗,病情稳定了。接下来,我可以好好和他们算账。”余锦康说,“肯定是连老天都见不得他们活得好好的。”

    第二个是冯耀文。

    十几年时间过去,余锦康从那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孩子,长成一个成年人。

    站在冯耀文面前,对方同样认不出他。

    “是不是想学人去选港姐?”余锦康说,“我问他还记不记得这句话,然后,杀死了他。”

    易冬美提过,余锦康在入职简历上写,他曾参加过蝇量级柔道比赛。

    即便冯耀文健硕,但到底不是柔道亚军的对手,在死前,他苦苦求饶,说自己错了……但是,已经太迟。

    “他不是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第三个,是张志强。

    余锦康提前踩过点,张志强家楼下装着监控,看门的阿伯非常需要这份工作,盯得紧,一有风吹草动立马起身。而新景酒店,一天二十四小时人来人往,很难避过酒店客人和前台的视线。所以,他把张志强约到废弃的旺角唐楼。

    “我对他太了解了,就算结婚生子,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在电话里,我压低声音告诉他——有新货到,玩得开。半个小时后,他屁颠屁颠就来了。”

    “真是可笑,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

    在余锦康的提醒下,张志强倒是对他有点印象。

    他说,多大的事,至于惦记到现在吗?这是他留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是郑世鸿。

    “他看起来,倒是像个好人。”余锦康嗤笑,“有钱了,当上大企业家,穿西装打领带,捐个款就上报纸,学着做体面人。”

    郑世鸿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想起他的。

    也许是职业使然,化妆师的眼睛总是比普通人要毒辣一些。原来站在自己身后勒紧绳索的,是当年那个没有眉毛的小孩。十几年后,长大后的孩子剃光他的眉毛,捡起他丢在地上的烟,塞到他的唇缝中。

    “儿童剧场的所有演出结束后,摄像师给我们拍照。”

    “一个家长客气地对郑世鸿说,谢谢他给孩子化了这么好看的舞台妆。他笑得多有礼貌,还迟疑手中夹着的烟会不会熏到那个孩子,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郑校长身体里,住着个恶魔。除了我,只有我知道。”

    “完整了。”余锦康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杀光了,四个人,一个都不少。”

    警方沉默着,笔尖停在笔录纸上许久。

    曾经那个弱小的孩子,在长大后,精心策划这场复仇,亲手了结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人。

    直至死的那一刻,他们脑海中对他的记忆仍旧是模糊的。

    而他,将仇恨埋在心底,铭记一生。

    “易冬美、曾绍平和曾咏轩呢?”莫振邦问。

    余锦康的神色顿了一下,眼底的兴奋逐渐敛下。

    其实不应该杀易老师一家的。

    他知道,自己没多久好活了,就算被逮捕也无妨。只是,父母会知道这一切。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去了易冬美家里。

    “我不……”余锦康艰难道,“我不想,他们对我失望。”

    余锦康的父母,拿出毕生积蓄,只为了医治他。

    他希望他们永远不知道,儿子就是电视新闻上那个连环杀人犯。

    在易老师家时,如惊雷炸响天空的枪声,打断了他。

    余锦康说,他的人生是从十一岁开始,被画上刺目的分割符号。

    从前他神采飞扬地站在台前,后来,喜欢躲在人后。

    在角落里那些日子,余锦康很少被看见。那天警察问他有关于詹伟强的事,他说,强哥是个好人,这并不是违心的场面话。

    人都是多面的,詹伟强也从泥泞里爬出来,因为理解,他愿意给自己好脸色。

    “人啊。”余锦康的唇角牵起苦涩的弧度,“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有‘感同身受’。”

    ……

    盛放挂断电话,还很不服气。

    从观察室出来的梁sir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颗糖果,让他消消气。

    王经纪太不识相了!

    但是,虽然不高兴,糖还是要吃的,房子也还是要给外甥女买的。

    三岁崽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回到晴仔的工位坐好,他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自在。

    今天,盛放小朋友完全有理由昂首挺胸。

    毕竟外甥女的表现这么突出,他作为小舅,也沾光啦!

    审讯终于告一段落,警员们揉着肩膀捏着腰,在CID办公室里谈论着案情。

    “四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大人,居然合起伙欺负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成为他连杀四个人的理由!这根本就是丧心病狂!”

    “冷静点,我不是在为他开脱。但这样的案例太多了,小孩生来只是一张白纸,问题是——”

    “不管怎么说,咏珊的爹地妈咪和大哥是无辜的,只差一点,连环杀人案里的死者名单就要更长了。四个人或七个人,并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本来应该活蹦乱跳的生命啊!”

    “不能说同情,也不是理解,更谈不上原谅。但这本来可以避免,不该成为十几年后案卷里凶手的杀人动机。”

    那些童年里冰冷、潮湿的阴影,成为他们必须背负一生的伤痕。

    “但他还有疼爱他的父母。我始终觉得,不需要对凶手这么宽容,为他找说辞。如果所有童年有阴影的,都去杀人,这个世界就乱套了!”

    “不管怎么说,这案子总算结了。”

    “这次一定要好好庆祝!上次破了壁炉白骨案说要好好庆功,结果又发现命案。”

    “莫sir,你答应过的天台烧烤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人说生蚝无限量供应,冰啤酒也管够——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大家已经换了个话题,盛放却还在伤感。

    可怜的、辛苦的、悲惨的童年……说的不是他的外甥女吗?幸好孩子一身正气,没有走上犯罪的道路,否则警察小舅舅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大义灭亲。

    盛放忍不住看向祝晴。

    要对她更好一点!

    祝晴心情复杂。

    那个原文中的天才少年,走上经济犯罪的道路,他不缺钱,只是想要将法理公道和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但这段时间的相处,放放分明是个乖小孩,原剧情没有详细描写,这个可怜的小反派,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呢?

    还是要对他好一点。

    ……

    雨夜连环杀人案告一段落,重案B组警员的高调一如既往。

    尤其是之前和A组差点要打起来的徐家乐和豪仔,走路时把下巴扬得很高。

    他们也学着A组人马似的拖着长音的阴阳怪气。

    “没办法,我们B组就是人才济济。”

    “有些人是羡慕不来的。”

    终于扳回一局,B组警员不知道多痛快。

    A组那帮人脸色难看得要命,连茶水间都不去了,生怕给对方炫耀的机会。

    莫振邦随他们去,笑着摇摇头,朝众人拍了拍手。

    “下午茶我请,想吃什么随便点!”

    一群年轻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一个个都开始起哄。

    “光下午茶哪够啊?”

    “午饭也得算你的。”

    “莫sir,正好大家都吃腻警署x餐厅了……”

    “x餐厅的饭,我都吃吐了,莫sir请客,肯定去吃阿翠海鲜楼——

    “你们这帮家伙。午饭哪里轮得到莫sir请客?”黎叔帮莫sir说话,朝着走廊方向努了努嘴,“当然是算他的。”

    皮鞋跟砸到地面的脚步声,大家再熟悉不过了。

    一阵哄笑中,只见西装革履的翁兆麟高级督察绕过走廊拐角走出来。

    “好好好。”翁兆麟说,“想吃什么尽管出声,算我的。”

    曾咏珊凑到祝晴耳边。

    上次她说,翁兆麟出了名的小气,从庆功宴省下来的钱都用来添置他的名表藏品。但是现在,她很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摆摆手——

    “其实他这个人也没这么坏啦,就是很讨厌。”

    翁兆麟刚刚结束记者招待会,代表警队向媒体发言。

    此时他扯了扯自己笔挺的西服领口,对莫振邦说:“这次升职试,必须报名。”

    “这么多年了……”他搭了搭莫sir的肩膀,“早该想通了。”

    祝晴一直觉得奇怪,拉了拉曾咏珊的袖口。

    她轻声问:“组里有高级督察和沙展,怎么偏偏没有督察?”

    “以前的督察递调职表时,你还没毕业呢。”曾咏珊说,“苏sir的小孩确诊自闭症,他和他太太需要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夫妻俩都转去文职部门工作。”

    “有时候,肩上几粒花也没这么重要。”

    “至于莫sir……其实当年,他督察笔试第一,只是没有去参加面试,自己放弃了晋升机会。”

    曾咏珊压低声音告诉祝晴,加入警队以来,莫振邦破获不少重案要案。案卷叠在一起,比盛家小少爷还高。就算只是熬资历,他也早该当上督察了。

    “但是那次笔试后,一起爆炸案,他和同僚临时调班。”

    “他活下来了,但是那位同僚……”

    “老套吧?现在连TVB都不这么演啦。从那以后,莫sir消沉了很长时间。”

    祝晴愕然:“只是意外,大家都不想的。”

    “但莫sir过不去心理关。”曾咏珊压低声音,“他好愧疚,一直在‘赎罪’。这些年,除了帮那位同僚赡养老人外,甚至还……抚养对方留下的女儿。”

    这并不是个秘密,莫振邦从不避讳,组里大家都知道。

    除了新来的祝晴。

    她怔住:“囡囡?”

    “没错。他和他太太,早就把囡囡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养。”

    “所以莫sir对我们这么照顾,他在意团队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现在很幸福。也希望,莫sir可以走出来吧。”

    翁兆麟还在继续劝说:“三十四岁还在做沙展,传出去都不怕人笑?”

    “翁sir。”莫振邦抬眼,“我现在可以告你年龄歧视了。”

    “费事和你吵。我直接替你报名,到时候去不去考试,随便你。”翁兆麟转身要走,忽地又停下脚步,回头说道:“督察位置空了这么久,你不做,谁来做?”

    工位上,大家都坐着。

    盛放也坐着,在人群中,他小小的,晃着短腿听大人说话。

    慢慢地,他站起来。

    但是很快,被祝晴按回去,就像是打地鼠的游戏。

    他俩用小气音对话——

    “晴仔,他不做,我来做啊!”

    “你来还不如我来。”

    一片寂静。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

    祝晴脖子僵硬,缓缓回头——

    我也没说现在就来。

    ……

    下班时,盛放小朋友走在祝晴身边。

    就像个小跟班。

    “晴仔得罪人,你完喽!”他不无同情道,“有的上司很小气!”

    莫sir在后面当场将他抓包:“说我吗?”

    盛放:?

    下次再也不想带这个小孩来上班了……

    祝晴落荒而逃。

    约好要在周三这天签临时合同,舅舅和外甥女丝毫没有耽搁。

    弥敦道旁的地产铺面里,祝晴手握钢笔,做了个深呼吸,在合同纸填下自己的名字。

    “恭喜晴仔!”盛放两只小肉手抓住外甥女的手,激动道,“终于买楼啦!”

    放放早就答应给祝晴买楼,直到现在,才终于兑现承诺。

    这么大的屋,以后就是他外甥女的,他看见晴仔的嘴角不自觉扬起,那是一个浅浅的好看弧度。

    王经纪让盛放找一个能做主的大人来,但其实,小舅舅辈分这么高,谁比他更有资格做主?

    外甥女是警察,难得清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继续连轴转,盛放不想夜长梦多,直接联系了自己相熟的律师。

    当然,是小少爷一声令下,请萍姨帮忙联系的。

    买房的流程非常繁琐,盛家小少爷很懂得用人,把一切麻烦的事情丢给律师处理。

    前期的讲价工作是祝晴办的,后续临时买卖合约和正式合约的签署日期可以直接压到同一天,至于按揭,他们不需要,小舅舅心急,想要赶紧摆脱鸽子笼的束缚,又不愿意回到半山豪宅,只能寄希望于早点住上油麻地的新屋。

    律师彻底被三岁半小孩压榨,祝小姐说买房不像买菜,但他觉得,盛家这位少爷仔的效率,胜过买菜。

    买卖双方见面,合同不停地签,打印机都打得快冒烟……

    王经纪算是亲眼见识到盛家小少爷的“派头”,恭敬地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双手递上。

    “没有冻柠茶吗?”盛放像个小大人,皱起眉头,“走茶。”

    “有有有!马上去街口茶档买!”

    穷人的梦总是很具体。

    梦见赚大钱,梦见中大奖,梦见买层楼搬进新屋……但是现在,房子的钥匙真真切切地落到祝晴手中,她觉得,这才是在做梦。

    她的掌心托着一把钥匙,冰冰凉凉的。

    心口却滚烫。

    祝晴攥着手心:“盛放,你掐我一下。”

    放放小舅舅偷笑。

    外甥女太高兴,外甥女傻啦!

    ……

    终于,祝晴有时间去探望盛佩蓉了。

    安静的病房里,只回荡着仪器运转的声音。

    盛佩蓉仍旧躺在病床上,就像只是睡着一样。

    时间“嘀嗒嘀嗒”走着。

    祝晴坐在母亲的病床边,抿了抿唇,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们买了新屋,过两天就会搬过去。”

    “前业主全家移民,留下的家具电器都很新。”

    “这几天,我在给盛放联系幼稚园。”

    “九龙塘的国际幼稚园环境很好,坐校车十分钟,应该不算远?”

    病房外,盛放小朋友在走廊玩“踩冰游戏”。

    他穿着一双小波鞋,鞋底不够滑,但疗养院的地面是滑溜的,崽崽助跑飞奔,小脸绷不紧,脸颊上的肉“嘟嘟”地晃。

    盛放知道,这么自由自在的日子,可不多了。

    外甥女说,他不能再这么游手好闲,得去上学。但是,他还只是个三岁半的舅舅宝宝,闲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玩腻了“踩冰”游戏后,盛放在病房外溜达。

    他踮起小脚,踮了好久,脚晕了。

    于是他重新站稳,稍微休息一会儿,继续行动。

    护士上前,温柔地问:“是开不到门吗?我可以帮你。”

    盛放摇摇头。

    护士姐姐小看人,他的手很长,腿也很长,只是想在外面待着而已。

    小不点老成道:“给她们母女一点空间。”

    护士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声。

    笑过之后,她为了维护小孩的自尊心,捂着嘴巴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好的。”

    盛放发现,外甥女好像在里面说话。

    从小没有妈妈陪伴的小孩,就连面对妈妈,都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撒不了娇,只能说些干巴巴的日常。

    “如果大姐能醒来多好。”盛放说,“晴仔就是有妈咪的孩子了。”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

    时过境迁,娱乐周刊的狗仔逐渐对盛家的事失去兴趣。珠宝大亨的辉煌,留在了过去。报刊曾登过孩子的照片,拍摄时离得远,非常模糊。前几日又有新照流出,但估计是盛家的大人出手干预,照片被模糊处理,看不清孩子的模样。

    这个盛家的小少爷,之前在媒体夸大后的文字里,是一个任性骄纵到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但是现在,他轻轻叹气,小小心愿这么稚嫩纯粹。

    孩子毕竟只是孩子。

    “会的……”护士说。

    盛放:“真的吗?”

    护士姐姐只是安慰他而已。

    放放小朋友知道,没有人能准确地回答他这个问题。

    就像大人总爱说的那样,一切只能交给时间。

    他从护士站搬来一张小板凳,踩上去,透过病房门的观察窗,看着里面。

    晴仔还有妈妈,真好。

    病房内,祝晴帮盛佩蓉掖了掖被角。

    这似乎是一个无意义的动作,但也是她少有的、能为母亲做的事。

    “如果警署不忙,我会多来看你。”

    医生从不把话说死,当被问到盛佩蓉是否有可能醒来,他只微笑着表示,那会是一个奇迹。

    原剧情里,她是在病床上耗了很多年,最终器官衰竭,永远离开了人世。祝晴从来不相信奇迹会发生,但这一次,她却愿意等待。

    这是一个念想。

    祝晴需要这个念想。

    ……

    祝晴和放放拿到新屋钥匙,但还在等正式交房的时间。

    在这期间,生活每天都很充实。她联系几家幼稚园,约定好面试的时间,这些天,让小舅舅自己看看面试资料。

    盛放就坐在双层床的下铺,翘着小短腿,单手撑住圆碌碌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拿着资料。

    祝晴也在书桌前看书,家里的阅读氛围这么好,但她发现,只有在自己转头时,盛放小朋友才会埋头看面试资料上的题目。

    祝晴收回视线。

    身后的小鬼,静悄悄的。

    这一次,她回头毫无征兆。

    崽崽却也早就做好准备,拧着眉头一脸专注,都快要钻进知识的海洋里。

    “盛放!你的资料拿反了!”

    小朋友一点都不自觉。

    即便被逮住,他仍旧理直气壮,将资料丢到一边:“晴仔,叫舅舅!”

    一点都没有礼貌,怎么能直呼长辈大名!

    算了,一人退一步,叫放放也可以。

    在舅甥俩出发去幼稚园面试前几天,还发生一件好事。

    重案组所属的西九龙总区,召开内部会议,莫sir带领的整个团队因破获要案获得集体嘉奖,祝晴更因出色的个人表现受到特别表彰。

    祝晴拿到奖杯和奖状,时不时拿出来看,眼里闪着光。

    盛放小朋友撇撇嘴,奖杯和奖状而已,他半山家里有好多,平时都懒得看。

    “你不明白。”

    “你说说!”

    成为一名好警察——

    考入警校那一天,祝晴就在心底埋下这个信念。

    如今,她正坚定地走在这条路上。

    盛放恍然大悟。

    要这么说,他就明白了,同一对舅甥,同一个理想。

    在搬家这一天,祝晴将奖杯和奖状收好。

    刚开始她信心满满,以为根本不需要请搬家公司,现在才发现,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打包能力。

    那边从福利院搬去警校宿舍,祝晴的全身家当不过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后来在黄竹坑警校的宿舍安顿下来,她才算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日积月累间,专业书籍、零零碎碎的生活必需品,还有衣物……

    小小的鸽子笼里,纸箱堆积。

    奇怪的是,盛放才来多久,个人物品居然也不少。

    平时祝晴上班的时候,他和萍姨来来回回,出出入入,从半山“接”来许多玩具。

    这些玩具,她几乎不见孩子玩,但现在经过整理,堆成一座小山。

    “还有哦。”

    盛放趴低,像一只毛毛虫,向双层床的床底下蠕动。

    他的小胳膊像藕节,还软乎乎的,看起来很可爱,伸手往床底下够,再“哗啦哗啦”掏出另一堆小山一般的玩具时,祝晴想打人。

    这么多东西,到底怎么搬回新屋!

    祝晴看一眼窗外。

    连下了一段时间的雨,她差点忘记盛夏的日头有多毒辣。现在就连操场上的教官都看不下去,让学员躲在阴凉处休息。

    她和盛放带着这么多行李出门搬家,会变成烤外甥女和烤舅舅。

    “祝晴!收拾好没啊?”豪仔的大嗓门从楼下传来。

    “我们不知道你住哪层,搞定就下来啦!”徐家乐也跟着喊。

    他们向莫sir借了车,刚才在警校门口软磨硬泡,掏出警员证和门卫大叔套近乎,大叔却不吃这一套,哪管他们曾经是不是什么“优秀学员”,非教职人员的车辆一律不准入内。

    “咏珊坐梁sir的车,马上就到。”

    “行李应该能摆下吧?”

    祝晴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立即回应。

    盛放歪着圆脑袋,得意地眯起眼睛,他早就和大家联系好了!

    这是难得的休息日,祝晴没想到,同事们竟然专程赶来帮忙。

    面对恶意,她可以果断反击,但突如其来的善意,却让她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盛放已经将脑袋探出窗户:“我们在三楼!这间啦!”

    祝晴也上前,阳光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

    望着楼下热情的同事们,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什么,他们就已经抬步进宿舍楼。

    行李是昨晚已经收拾好的,现在要做最后的确认。

    外甥女一向稳重,很少有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候,放放舅舅知道,应该是因为,他的模型手办不好整理,不是戳出一只钢铁手,就是头盔掉到地上,好麻烦。

    在祝晴忙碌时,盛放也不闲着。

    他找到这个机会,好好教育孩子。

    “晴仔,你要多交朋友啊。”

    “你看,小……唔——他们都愿意和你玩!”

    听这语气,省略的话应该是,小朋友们都愿意和你玩。

    祝晴埋头苦苦整理。

    她记得,上次小少爷招呼全组同事们来家里开乔迁派对。

    怎、么、办。

    “听明白了吗?”

    “啊?”

    “等一下要和大家好好相处啊!”放放小舅舅认真道。

    忽然,小朋友又自己开启一个新话题。

    “晴仔,你有没有吃过香口胶?”

    祝晴将玩具一件件丢进纸箱里。

    咸蛋超人和雷霆战龙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她记得之前小孩说,在盛家儿童房,这两个玩具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

    一个人的时候,小不点有属于他自己的大世界。

    “香口胶呀,你不知道吗?”盛放探头,“就是波波糖。”

    半天还是没有等到回答,他继续解释,又换了个说法:“泡泡糖啦!没有吃过吗?”

    小不点边说边摇头。

    祝晴抬眉:“当然吃过。”

    盛放给她讲了一个古老的传言,那是家庭教师告诉他的。

    “MissLau说过,小朋友不能吃泡泡糖。不小心吞进去,黏住喉咙,就说不出话了。”

    盛放的声音轻轻的,神秘而严肃地补充:“就算治好了,也会变成寡言少语的人。”

    祝晴不解:“为什么提这个?”

    “晴仔,你小时候,肯定吞了泡泡糖。”

    祝晴被噎住,半天反驳不了。

    怎么有小孩拐着弯骂人?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盛放迈着轻快的小步子去开门。

    离开油麻地警署,祝晴和同事们在黄竹坑警校的破宿舍楼见面。

    “我早就讲过,我们以前也住过这栋宿舍楼!”

    “不是吧,旧这么快?我刚毕业那阵……”

    “祝晴,新屋那边搞定了?”

    “你就幸福啦……可以住大屋!上次凶手……我爹地说要重新粉刷墙壁。”

    他们有说有笑,自然地迈进宿舍。

    放放小舅舅回到祝晴身边,很明显地使眼色。

    崽崽清澈的眼睛像是要抽筋。

    盛放举起小肉手:“我外甥女有话要说。”

    祝晴:?

    所有人转头看过来。

    一张张笑脸。

    同事们目光炯炯,有人被赶鸭子上架。

    “……”晴仔脸颊发烫,“谢谢。”

    盛放是神情最慈爱的宝宝。

    他抬高小奶音,为外甥女示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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