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莎!”
盛放小朋友在街头穷追不舍,小短腿交迭得飞快。
平日里,祝晴陪他玩追逐的游戏,大多数都是让着他的。要是动起真格,盛放连莫sir家的囡囡姐姐都跑不过,更何况是大人。可现在情况不同,玛丽莎素来缺乏运动,臃肿的身材极其笨拙,跑起来摇摇摆摆的,哪里是盛放的对手。
转过几个街角,盛放越来越起劲,跑出优秀警校生的气势,仿佛时光穿越到十几年后黄竹坑警校的终极考核,以破纪录的速度冲向终点,下一秒就能捧起那枚全校唯一的荣誉勋章。
有时候,明显感觉到玛丽莎跑得吃力,他还停下来放水,悠闲地倚在墙角用小胖手扇扇风。这臭屁的小模样,就像是把追债当成新一轮的过家家游戏。
等到玛丽莎的身影逐渐远去时,他便再次重新出发:“站住!CID办案!”
“不许跑——”
放放小朋友的呵斥声奶凶奶凶的,说的是“不许跑”,其实还想再玩一会。
祝晴在后面跟着,任小阿sir尽情发挥,只要孩子不跑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就由着他当够小阿sir。
“少爷仔!求你别追啦……”玛丽莎时不时回头,上气不接下气。
玛丽莎做梦都没想到,时隔大半年,还会被“小债主”当街缉拿。
去年盛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壁炉里惊现白骨,又是二姑爷“自杀”身亡,二小姐被带走协助调查,紧接着看起来慈祥沉稳的老管家突然发疯要杀人……一连串怪事,吓得她连夜卷铺盖走人,收拾时顺手牵羊带走几个玩具,然而谁知道,全都是限量版。
玛丽莎回过老家,将玩具分给孩子们玩,又辗转在好几户人家帮佣,每一次都干不长。她好吃懒做,还爱煲电话粥,从前在盛家,仗着小少爷年幼不懂事,主人家又忙于事业,才让她浑水摸鱼数年。可到了新东家,就没这么好糊弄了。雇主们个个精打细算,玛丽莎不得不改掉自己的坏毛病,咬着牙卖力表现,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却找不到人诉苦。
今天难得休假,玛丽莎和一帮外佣小姐妹们在街边闲谈、吃着盒饭,谁知道被盛家小少爷逮了个正着。
玛丽莎跑得腿都软了,扶着墙直喘气。
她哪里能想到,只会调皮捣蛋的盛家小少爷在半年间进了警署,当了“差佬”,缉拿她时不手软,一刻都不松懈。
这场街头追击战,最终以嫌犯体力不支告终。
盛放一个飞扑抓住玛丽莎的衣角,小脸绷得像是真警官:“带走!”
祝晴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此时加快步伐赶到,听见小不点的一声令下。
她什么时候成他下属了?
而玛丽莎则抬头,看见祝晴的脸,顿时吓得面色发白。
这不就是去年在盛家办案的那位madam吗?
盛放叉着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Madam!我知错了。”
“家里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玩具……”
审讯在街边进行。
玛丽莎声泪俱下,说到情急之处中英文混杂,哭诉着家里孩子都还小,不知道这些限量款的绝版玩具有多金贵,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就算找到零件,也拼不回去了。哪来铁道威龙的影?她是真的交不出来。
审讯到了最后,盛放宝宝的小嘴巴一瘪,开始批评教育。
这次就算了,以后工作时要手脚干净!
这是盛放小阿sir破的第一个案子。头尾跨过一个新年,终于结案,只可惜赃物是追不回来了。
“释放”嫌疑人后,盛放将小手塞回到祝晴掌心里,转身时,忍不住嘴角上扬。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漂亮履历的警官了。
破案率100%!
……
舅甥俩这趟出门,本来是为了取盛佩蓉在老饼家订的年货礼盒。此时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盛放小朋友才惊觉,自己刚才追债竟跑过了两个街口。
吹水放一边走,一边拍着胸脯,炫耀着自己百分百的完美破案率。忽然间,他又踮起脚尖,注意力被不远处熙攘的人群吸引。
“晴仔,快去看看那边在卖什么!”
年前还是他直属上司的祝晴,转眼成了包打听的下属。
她小跑着去问了路人,回来立正汇报:“报告盛sir,是年宵花市。”
这世上就没有盛放不想凑的热闹。
他拽着外甥女的手,“咻”一下就挤进了人堆里。
各色鲜花绽放得夺目,商贩们不停吆喝着。
盛放小手一指:“买这个!”
“买花干什么啊……”
来都来了,盛放小朋友二话不说地掏钱,让祝晴抱走一盆金灿灿的年桔。
“那个也要!”他又指着旁边粉嫩嫩的小花。
“这是桃花,转桃花运的!”摊主热情地介绍道。
“晴仔晴仔,这个好看,买回家!”
小舅舅的要求什么时候被拒绝过?
祝晴左手抱着小盆年桔,右手抱着粉粉的桃花,跟在后面:“我可拿不动更多了。”
话音未落,盛放已经站在写挥春的老婆婆摊位前排队。
盛佩蓉向来不注重这些传统仪式,萍姨便只在家门口挂了两盏红灯笼。此时,盛放盯着老婆婆写挥春,小脸上写满了新奇。
盛放小朋友排着队,好不容易才轮到自己。
“细路仔,你想写什么?”老婆婆笑容满面道,“‘招财进宝’好不好?”
“不用啦。”盛放摆摆小手,“我家都是宝。”
“那就写‘学业进步’?”
盛放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新年不要提学习。”
祝晴捧着花盆,从交错的桃花间探出脸来。
“我来说,你来写。”盛放一本正经道,“要两张!”
他踮着脚,对着老婆婆嘀嘀咕咕。
老人家立即会心一笑,写下龙飞凤舞的大字,这是两张特别的挥春。
回到家后,两张新挥春迟迟没有被贴上大门。
母女俩正在客厅核对特别的礼单。这些手工定制的年货,是盛佩蓉亲自为几位看着她长大的董事会元老准备的。至于其他合作伙伴和公司员工的节礼,则由助理按照惯例操办。
“放放呢?”盛佩蓉问。
萍姨笑着说:“少爷仔一直在楼上,可能是去午睡了吧。”
祝晴往楼上扫了一眼。
大好时光,盛放会乖乖去午睡吗?
“不可能。”她说。
傍晚时分,年叔准时到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盒搬上车,连带盛佩蓉准备的其他礼品,为集团元老送上门。盛佩蓉特意嘱咐了几句,目送车子驶离后,才转身回去。
盛佩蓉尝试扶着楼梯,缓慢上楼。
每周一次的复健,在可可和小弟的强烈要求和严格监督下,从来没有间断过。医生建议,可以尝试用走楼梯的方式进行锻炼。此时,她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消失多时的盛放,在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时突然出现。
放放宝宝摊开两只小短手,拦住大姐的去路。
“大姐!你怎么上楼啦!”
“不要不要,不可以……”
盛佩蓉表面上答应着,然而等他一转身,悄悄扶着栏杆继续往上走。
走到二楼走廊,她恍然大悟,难怪小弟像个小管家一样拦着自己。
儿童房门上,她给小弟制定的假期日程表已经被揭下,如今贴着一张喜气的挥春——
“玩具多多。”
而儿童房隔壁,祝晴的房门口也贴着一张小弟精心准备的挥春——
“加班少少。”
盛佩蓉扶着门框笑出声。
“咔嗒”一声,儿童房的门开了,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哇,你说话不算话。”
盛佩蓉屈指敲了敲小弟的脑门:“你倒会恶人先告状。”
盛放卖乖的小奶音立即响起。
“大姐,新年不能骂小孩哦。”
……
这个假期,祝晴带着盛放小朋友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将珍贵的全家福冲洗了出来。
他们特意挑选了一个精美的相框,醒目的全家福被郑重地摆在沙发旁的圆几上。
这张照片里,萍姨被硬拉着坐在盛佩蓉身旁的位置,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因为拘谨,相片里的萍姨不像平时那样笑容满面,但眼底闪烁的光芒,依旧慈爱。
放好客厅的全家福后,祝晴对盛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崽崽立刻会意,踮起脚尖跟着外甥女悄悄溜进盛佩蓉的卧室。
盛佩蓉端着茶杯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门外问道:“干什么呢?”
话音未落,一双温暖的手突然从身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慢点走。”
祝晴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盛佩蓉失笑:“这是要给我什么惊喜吗?”
“准备好啦!”盛放奶声奶气地宣布。
说完,他迈着小碎步蹦跶过来,牵起大姐的手。
盛佩蓉的眼睛被可可捂着,手被盛放牵着。但在这个住了数月的房间里,盛佩蓉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个位置。此时,她意识到,自己在床头柜前站定。
祝晴的手轻轻松开。
屋内光线柔和,盛佩蓉慢慢睁开眼,正要开口,目光不经意间地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本来摆着一个相框,是盛佩蓉与丈夫的合照。
离去的人,在她心中却从未走远。无数个深夜,她都会捧着那个相框,回忆那些当初美好的画面。往事并不是伤感的,反而成了她的力量,让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坚定从容。
而此时,相框焕然一新。
一张是原本夫妻合照,一张是她和可可、小弟的全家福,如今被巧妙地拼接在一起。
仿佛时光重叠,他一直都在。
盛佩蓉的眼眶不自觉湿润,握着这个相框,迟迟说不出话。
“一家人齐齐整整啦!”盛放说,“就是少了‘熊叔’。”
盛佩蓉的手指描着相片中每一个人的笑脸:“还好没带着你的丑娃娃一起拍。”
“你这个大姐,”盛放不敢置信道,“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能说这么伤人的话呢?”
盛佩蓉破涕为笑,捏了捏小弟的脸蛋。
祝晴也在笑,目光落在这张全家福上,看着父亲眼底温和的笑意。
每一个他珍重的、在意的人,都带着对他的思念,幸福地生活着。
她想,爸爸肯定会放心的。
……
年后,盛佩蓉请来装修队,开始在地下室敲敲打打。
搬来一段时间,这间宽敞的地下室却始终空置着,当初买房时,王经纪建议改造成影音室,或者是孩子的游戏区域。盛佩蓉从未和这位地产经纪见过面,但此时采纳了他一部分的建议,地下室被改成专属于孩子的区域。
不过家里的“孩子”,可不止一个。
地下室被一分为二,左边是色彩缤纷的儿童乐园,右边是祝晴的专业“办案房”。
去年搬家时,油麻地公寓里那面白板因为搬运不便被留在了原地。现在,祝晴的专属办案房里,几乎一整面墙的白板是为她量身打造,到时候不管多少线索都能装得下。
盛放小朋友每天雷打不动地蹲在楼梯口监工。
灰尘纷飞时,他用两只小肉手捂着嘴巴,眼睛却亮晶晶地放着光,在心中描绘着这个秘密基地的雏形。
随着新年假期结束,盛佩蓉和祝晴重新投入工作。
快乐的时光如此短暂,盛放在家连“好闷”都不敢喊,大姐可见不得他好闷。
放放小朋友又开始和萍姨一起,整天满屋溜达着。
直到开学前夕,他突然灵光一闪,翻出幼稚园的通讯录。
盛放也开始煲电话粥,热情地通知每一位好朋友——
“我家有游乐场哦!”
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的孩子们,似乎也都“好闷”,积极地响应着他的邀请。
到了傍晚,一个个小豆丁陆陆续续地到了。
“放放,你们家有超级——大的滑滑梯吗?旋转滑滑梯哇!”
“有啊!”
“有秋千架吗?能飞很高的那种!”
“有的!”
“放放,可以捉迷藏吗?”
“可以呀……”
金宝和椰丝宝宝惊喜道:“快带我们去吧!”
其他小朋友们同样跃跃欲试。
就连最稳重的阿卷,圆圆镜片底下也闪着热烈的期待光芒。
盛放歪着小脑袋:“还没建好呀。”
小朋友们愣在原地,三秒后,欢呼着奔向庭院的海洋球。
“咚咚咚”几道响,小不点们跳入海洋球池。
彩色波波球漫天飞舞,伴随着清脆软糯的孩童笑声。
萍姨端着装果汁的托盘,站在楼梯口,忍俊不禁地摇头。
听说鱼的记性只有七秒,也不知道是不是电视上的谣传……
但有一点,萍姨倒是可以确定。
宝宝们的记性啊,只有三秒。
……
祝晴一直以为盛放小朋友会舍不得假期结束。
谁知道,他竟然盼着赶紧开学。
那天玩到最后,孩子们在庭院里齐心协力,将散落一地的波波球捡起来,送回球池。
而后,盛放小朋友就一直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他太想念在幼稚园里和朋友们一起玩耍的时光了。
盛放想要和椰丝、金宝一起倒挂在单杠上晒太阳,想要和阿卷一起当“拖把人”,还想要参与幼稚园里总是变出新花样的过家家游戏。
他念叨了好久,终于盼到开学前一天,手脚麻利地整理好书包。
书包里仍旧空荡荡的,被端端正正地摆在玄关,就像是同样期待被它的小主人背上。
这一次,居然完全不需要给盛放小朋友做任何心理建设。看着小弟这乖巧懂事的模样,连盛佩蓉都要竖起一个大拇指。
“不要大拇指。”盛放说,“这个又没有用。”
放放仰着小下巴,脸上仿佛写着“看不上”这三个大字。
“我还得给你来一些实质性的鼓励喽?”盛佩蓉抬眉,“你说说,想要什么?”
盛放扯着祝晴的衣角,小手晃来晃去:“想要今晚听三个故事。”
这样朴实的小心愿,祝晴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没想到小孩耍赖,念完三个,又是三个……等到好不容易将他哄睡着,祝晴学着盛放小朋友“蚂蚁搬家”,将一堆堆儿童绘本搬到储物室。这么多绘本,当初买的时候完全是为了培养小朋友的阅读兴趣,怎么到了最后,全都得由她来念呢?藏起来,全都藏起来!
开学当天清晨,毫不意外的是,盛放比闹钟醒得早。
他催着晴仔吃完早饭,忙不迭地出门去车库,爬上车厢后座。
“出发啦!”
从加多利山到九龙塘幼稚园的路,祝晴已经许久没有开过。放放在后座叽叽喳喳个不停,打开窗,让风灌进来。
透进来的微风似乎少了几分寒冬的凉意。
越野车停稳后,盛放小朋友兴奋地跳下车。
这时他才发现,校门口站着好多哭到小脸都肿起来的小朋友。
他们死死抱住家长的大腿,哭得鼻涕泡顶到了鼻尖,又快被吹到脑门上。
盛放小朋友摇摇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入校门。
“晴仔掰掰!”
盛放宝宝在其他小朋友震惊的目光中潇洒挥手。
终于,他也是有正经书要读的人了,再也不是家里唯一的闲杂人等!
……
送完盛放小朋友,祝晴回到警署。
同事们陆续到了,没过多久,黎叔也踩着点踱步进CID办公室。
今天的黎叔和前些日子不一样。
往日烫得笔挺的衬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洗得发白的夹克,至于将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的发油,似乎也已经用完,此时乱糟糟的,看起来无比粗糙。
“黎叔,今天怎么不打扮啦?”曾咏珊凑近。
黎叔只是摆摆手,连眼皮都懒得抬。
“该不会是……”徐家乐仔细观察,发挥破案技巧开始推理,“被Madam于拒绝了?”
自从韦华昇案结案后,明眼人都看得出黎叔的心思。一场误会,让曾经相爱的夫妻不得已分开整整十年,后来甚至天人永隔……显然,黎叔受到触动,时不时去O记找前妻于靖英“叙旧”,但现在看来,叙旧行动取消,黎叔彻底收队了。
办公室里瞬间议论纷纷。
“不是吧不是吧,Madam于怎么这样,好狠的心!”
“太没眼光了,我们黎叔这样的好男人都不要?”
“别灰心,要不要我教你两招?”
“让小孙支招,上次他和阿Ling吵架差点闹分手,最后也哄回来了……”
“完了完了,本来还以为能敲黎叔一顿!”
黎叔被他们气笑了。这帮人哪里是在替他打抱不平,分明是瞎凑热闹。
他靠回椅背:“人家倒是没直接拒绝。”
黎叔没提过自己的想法,Madam于也确实没说过“不”字。当时,她只是整理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报告,抬眼问了句——
“你很闲吗?”
黎叔就这样打了退堂鼓。
小孩子的拒绝,是明确地摇着头说“不要”,年轻人的拒绝,是一声含蓄的“改天”,而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又不同了,往往一个眼神,黎叔便心知肚明。
“就这样吧。”黎叔说。
警员们说笑的声音,渐渐地静下来。
办公室里关于黎叔离婚的传言不少,可实际上那段往事并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恩怨纠葛,两个人分开,纯粹是因为性格不合适。
Madam于当年是出了名的拼命,破案率全组第一。而黎叔和她完全不一样,于他而言,刑事调查组的工作,就只是一份薪水颇丰的差事而已,每天晚上下班后,他能做一桌子好菜,开一瓶酒,慢悠悠地享受人生。
他们早就理念不合,离婚仿佛是注定的,而那次“喝酒误事”,则是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句点。其实前一晚,黎叔不过是小酌了几杯,却在第二天蹲守嫌疑人时突然身体不适,错过了最佳抓捕时机。住院期间,于靖英精心照顾,直到他的身体完全康复,平静地递来一份离婚协议。
搬走前,于靖英对他说,以他的性子,就算到五十岁都升不了督察。
如今看来,还真让她说中了。
黎叔正沉浸在回忆中,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正勤大厦发现两具尸体,初步判断是谋杀。”
话音未落,刚才还在嬉笑的警员们已经齐刷刷站起身。
转瞬间,那些儿女情长被抛在脑后,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专注,迅速抄起工位上散落的警员证出发。
……
警车在公寓楼下刹停。
莫振邦率先推开车门,重案B组警员们迅速集结。
现场已经拉起警戒线,报案人是牛奶公司配送鲜奶的员工。
“刘先生,请重复你发现现场的经过。”
“我今天早上五点多来送奶。”他深吸一口气,“当时,像往常一样把两瓶鲜奶放进奶箱。”
他指了指门边的奶箱:“但到八点来收空瓶的时候,我发现早上的两瓶牛奶都还在。一般来说,这个时间,这户人家已经喝完了牛奶,把空瓶放回奶箱了,送了这么长时间,都是这样的。”
“屋里的闹钟一直在响,我就敲了敲门,正觉得奇怪,突然看见门缝底下有血渗出来过的痕迹……就是那种,干涸的血迹。太吓人了,我马上报了警。”
警员记录着,追问道:“五点多送奶时,没有发现异常吗?”
“阿sir,那个点天都还没亮呢!我们送奶都是一栋楼接着一栋楼送,时间紧,晚了还要被投诉扣钱,哪有时间仔细看?”
警戒线外,渐渐聚拢了一圈探头张望的邻居。
通过他们零碎的对话,警方拼凑出关键信息。遇害的女主人是医院里一名护士,男主人则在救护中心担任救护车驾驶员一职。
警员拦着他们:“往后退,保持距离!”
警方走进屋内,浓重的血腥味涌来。
相机的闪光灯在室内接连亮起,沙发、茶几、墙面到处都是挣扎的痕迹,血液飞溅,两具尸体躺在干涸的血泊中,血肉模糊,死状惨烈。
鉴证科同事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提取鞋印。
“鞋印大约八号半,步距均匀,着力点分布自然。可以排除凶手故意穿不合脚的鞋混淆视听。从受力情况来看,这就是平时穿的尺码。”鉴证科马sir沉吟片刻,“按照步态分析,嫌犯身高至少六尺一寸。”
此时法医科的叶医生已经赶到,蹲在尸体旁勘验。
“经钝器多次击打,颅骨粉碎性骨折,从出血量来看,凶手是看着他们受到重创后慢慢失血死亡。”
“根据尸僵程度,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
莫振邦蹲在叶医生身旁,目光追随着地板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爬行痕迹。
血迹从客厅中央一直延伸到门边,最后在大门上留下一个血手印,那是受害者最后的挣扎,只是他们已经无力够到门把手。
门外邻居的议论声隐约传来。
他们不安地挤在一起,踮脚张望,听见里面警员的交谈声和相机快门按下的声音。
“我、我昨天刚和包先生打过招呼……怎么会……”
“阿sir,我们这栋楼现在安全吗?凶手有没有可能……”
“别自己吓自己。”有年轻邻居说道,“肯定是寻仇。”
人群骚动起来,围观的邻居都是一身冷汗。
“奇怪,昨晚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你们不知道吗?他们家在墙上贴了隔音棉的,说是女儿练琴会吵到别人,前些年三天两头被投诉。”
祝晴猛地转身:“女儿?”
“是啊。”物业管理员点头,“他们家有个女儿,快要上小学了。可是……孩子呢?”
“昨天下午,我还看见包太太接她女儿放学,小孩应该在家才对。”
“孩子该不会……也出事了吧。”
警方仔细搜查了各个房间,都是一片狼藉。满地反倒的家具、散落的物品,还有斑驳的血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位受害者当时的挣扎。
然而,当警员们推开最后一扇门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这是一个儿童房,粉色床单铺得一丝不苟,小枕头整齐地摆放在床头,与屋外的血腥形成鲜明对比。
莫振邦走向衣柜,在这个空间利用到极致的小房子里,衣柜却明显空出一块位置,几个衣架孤零零地挂着。
“衣服被人拿走了?”他的手指拂过衣杆。
同时,警员们的目光被书桌上的相框吸引。照片里,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天真烂漫,怀里紧紧搂着一只棕色的小熊玩偶。
“玩偶呢?”祝晴轻声道。
警员们翻遍整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这只玩偶的踪影。
“丢了?送去清洗了?”
“你们看……”鉴证科同事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片散落的棕褐色绒毛。
警员们压低声音。
“孩子呢?”
“是被带走了吗?”
“衣服少了,玩偶不见了,但其他贵重物品都在。就好像,凶手在帮孩子‘收拾行李’。”
“黎叔。”祝晴忽地回头,“这个现场……”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与陈年档案中一起旧案如出一辙。
凶手对两位受害者的手段极端残忍,唯独对儿童房里的孩子,充满着善意。
黎叔拧紧眉心:“和当年程家的案子……手法一模一样。”
……
盛放坐在教室活动区的木地板上,困惑地环视着周围哭成一片的同学们。
哇,都哭这么久了,还*停不下来。
“休息一下!”盛放对身边的小美说道。
小美泪汪汪地看着他,转过身去。
纪老师正蹲在角落,依次温柔地轻拍一个又一个小朋友的后背。
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开学前两天,孩子们总是需要时间适应的。即便过了新年,理论上,小不点们都已经长大了一岁,但依然是一群宝宝们。
和家长们待在一起度过这么悠长假期,孩子们还没有回过神,就离开温暖的怀抱,被送到幼稚园,分离焦虑将这个教室淹没。
笑声会感染人,哭声也是会传染人的。
教室的角角落落里,孩子们的哭泣声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椰丝宝宝从小书包里掏出一张妈妈的照片,满眼泪花:“我要妈咪!”
金宝闻言,将小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轻声抽泣:“我也要妈咪!”
“你没有带照片吗?”椰丝抹着眼泪,将照片递给金宝:“要不要借你?”
金宝小朋友清醒地摇摇头:“不要了。”
教室里,放放快乐地转着圈圈。
他活力四射,到处鼓励着大家,坚强、振作,做小孩最重要的是开心!
孩子们的眼泪“啪嗒啪嗒”掉着,哭成小泪人。
盛放宝宝独自开朗:“拜托,来玩吧!”
第102章 出现了?
椰丝宝宝双手捧着妈妈的照片,大方地借给金宝。
“我妈咪说,想她的时候,就看看她的照片。”她奶声道。
这是昨晚椰丝家哭声震天时,椰丝妈妈想到的办法。同样的办法也不是第一次用了,当时第一次送宝宝去幼稚园,也是靠这样度过孩子分离焦虑最严重的那些天。
“我不要。”金宝没有收下,摆摆小手,忧伤地转过脸去。
其他小朋友们见状围了过来,一双双含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照片,伸出小手。然而当照片传到手里时,每个孩子的小嘴都瘪得更厉害了,愈发悲从中来。
这是椰丝的妈妈,不是他们的妈妈啊!
金宝挠挠头:“你们这才发现吗?”
“哇”一声,小朋友们哭得露出嗓子眼。
纪老师已经安抚他们许久,这边擦完眼泪,那边又得擤鼻涕,忙得团团转。而在一群哭到崩溃的小豆丁之间,自如转圈圈的盛放显得无比乐观。
盛家这位小少爷,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过去,他是纪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没想到今天,这孩子倒成了最省心的那个。
假期里,纪老师时常惦记着这些孩子们。可如今,这样的哭声就像是一曲交响乐,一张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都挂着泪珠,她的脑子“嗡嗡”的。
盛放劝大家坚强一些,振作起来。这番话,小朋友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纪老师却听进去了。
她也得振作起来,不能被一时的困难打败。
“来来来——都看我这边。”纪老师拿出彩色积木,试图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我们来比赛,看谁能第一个将积木堆得高高的。”
盛放已经坐好,小短腿在地板上打着节奏,转眼将积木摞得高高的。
“看我的!”他骄傲道。
他瞬间就可以搭出一个完美的摩天大楼!
“我们大家都向放放同学学习好不好?”纪老师继续柔声道。
大家都望向盛放,小小胸脯还在颤动着,脸上的眼泪没有被擦去,像极了八点档的苦情剧小主人公。
孩子们还小,情绪调节速度没有这么快,脑袋瓜转动着,考虑要不要抬起小手搭积木。
盛放轻轻叹了一口气。
想象中的开学,才不是这样的。原以为大家撒欢地玩耍,现在居然全都在抱头痛哭,盛放不喜欢悲伤的氛围,随手放下积木。
他都已经哄好久了,看来带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意思。”盛放站起来拍拍裤子,潇洒道,“老师,我要回家。”
小朋友们又是一阵骚动。
纪老师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请这位小少爷闭上嘴巴,就听见其他孩子们哭唧唧的发言。
在盛放的提醒下,小朋友们都来了灵感。
一只只小肉手举起来,怯生生地附和着他的话。
“真的可以回家吗?”
“老师,我也想回家。”
“我也要回家!”
“你给妈咪爹地打电话。”
“我也要……”
纪老师瘫坐在小椅子上,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
她开始认真思考,当初到底是哪里想不开,非要来当幼稚园老师?
……
时隔十八年,同样的血腥场景再次上演。
现场取证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鉴证科同事蹲在沙发旁,镊子小心夹起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放入证物袋中。
“发现糖果包装纸,像是被用力捏过。”他对着光源变换角度分析,“看这折痕,应该是最近留下的。”
“这是什么牌子?从来没见过。”
“他们家孩子吃的吗?”
鉴证科马sir回头:“先带回去化验。”
祝晴和曾咏珊挨家挨户地做着笔录。
受害者是一对中年夫妻。女主人赖丹荷四十一岁,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性格温顺忍让,碰见邻居都会微笑着打招呼。男主人包才良四十三岁,性子急躁,但工作上从不马虎。他们六岁的女儿性格乖巧内向,很少像其他孩子一样在楼下玩耍。
“那位包先生啊……”住在对面的邻居欲言又止,“是个急性子,经常听见他在楼道里大声喊话,让包太太做这个做那个的。”
“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吗?”
“又不是新婚小夫妻,什么感情好不好的。包太太就是这样的性格,对谁都是逆来顺受。不过他们女儿很乖的,总是安安静静牵着她妈妈的手。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练琴,那时他们家还没有加装隔音棉,雯雯的琴声很好听的。”
“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对门的邻居想到这里,叹息着摇了摇头。
“包太太每天准时接女儿放学,对孩子照顾有加,从来不会让她独自外出的。”物业管理员则回忆道,“昨天下午四点多,我亲眼看见包太太提着菜,接女儿回家。孩子是肯定回来过,但后来有没有再出门,我就不清楚了。”
“我们这里不是高档大楼,没有二十四小时值班的,更别提监控了。”
“日间管理员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六点以后,岗亭就没人了。”
“早上我也是刚到岗,就听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刚开始,住户们听说这栋楼的包先生包太太遇害,还只是感到害怕。现在听说连他们的孩子都被带走,大家倒吸一口凉气,恐惧在楼道的窃窃私语之间游走蔓延。不少家长原本要送孩子去上学,此时犹豫不决,最终决定简单收拾几件衣服,送孩子去老人家暂住。
闻风而来的记者,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翁兆麟赶到时,不得不费力地穿过人群。一个个话筒立马堵到他面前,记者们七嘴八舌地发问。
“听说凶手连小女孩都带走了?是不是仇杀报复?”
“父母被杀,孩子却没事,是熟人作案吗?还是凶手的目标本来就是孩子?”
“阿sir,刚才好像听到你们讨论旧案。这起案子和哪起旧案有关?”
“警方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几个年轻警员们站在警戒线内,压低了声音交谈。
“这些记者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才多久,一下子就都涌过来了……翁sir这次又要头疼咯。”
“我们才是又要头疼了!”
“翁sir压力大,最后遭罪的还是我们……”
警方意识到讨论可能被记者偷听,便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望着这个惨烈的现场。
重案B组里大多是年轻警员,他们或多或少听过那桩灭门案,知道与程医生有关联。但这终究不是可以随意八卦的办公室绯闻,而是一起令人痛心的命案。平日里,大家都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
程医生总是温和开朗,工作时专注专业。久而久之,警员们甚至会忘记他身上背负的往事。直到今天,站在这个似曾相识的凶案现场,血腥的场面让他们深受震撼。
如果这起案子和当年的手法一样,那么程星朗当年就是在这样的一片血腥中幸存下来的。
“这样不会留下心理创伤吗?”曾咏珊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不忍,“程医生当时才八岁吧,太可怜了。”
祝晴的目光落在那间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儿童房。
刚得知这起惨案时,由于当年的案卷不便调阅,她只能通过老报纸的报道拼凑案情。报道中提到,程家有两间儿童房,程星朗的房间血迹斑斑,而他弟弟的房间却干净得像是从未被闯入过。
“收队。”莫振邦的话打断祝晴的思绪。
“回警署再详细讨论。”
……
油麻地警署CID办公室里,所有警员都投入到紧张的调查工作中。
“死者社会关系排查、孩子下落排查、现场物证分析……”莫振邦快速分配着任务。
警员们开始彻查这对中年夫妇的一切社会关系,但每个人都忍不住想着同一个问题。
十八年前那个凶手明明已经车祸身亡,为什么同样的作案手法会再次出现?
祝晴熟练地填完调档申请,去总部档案室调阅当年程家灭门案的封存卷宗。这套流程她已经烂熟于心,但这一次,案卷上的编号却不仅仅只是一串数字。
上午十一点,两位死者的父母前来认尸。
在临时殓房,赖丹荷的父亲和包才良的母亲哭得几近昏厥。当得知孙女下落不明,老人家的哭声戛然而止。
“没有,没来我家……”
“雯雯去哪里了?”
人在极度悲伤时,思绪会陷入一片混沌,根本拿不出任何有利的线索。
“没有得罪人,怎么可能得罪人。”
“他们一个是护士,一个是开救护车的,做的都是救人的工作,怎么可能会得罪谁……”
就在询问即将结束时,包才良的母亲突然抓住警员的手腕。
“是不是……是不是她那个前夫?”
“离婚时闹得那么难看,当年他咒他们两个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包才良的母亲再次痛哭失声。
“我早就说过,这种女人娶不得!”
“害人精……把我儿子害死了啊!”
……
哭也哭累了,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的孩子们,终于安静下来。
午休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家溜达到了户外活动区。休假到现在,盛放最想念的就是这里的单杠。
他第一个上了单杠,而后,椰丝宝宝和金宝也都手脚灵活地倒挂在单杠上,就像三只小猴子,悠闲地荡来荡去,聊着新年期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去动物园看真猴子喽!”
“我还抓到了玛丽莎!玛丽莎跑得可没有我快。”
椰丝宝宝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我和爹地妈咪去参加舞蹈比赛啦!”
她伸出一只手指头:“是第一名!”
“哇!”金宝说,“你怎么没有邀请我们去当观众呢?”
盛放用力点头:“啦啦队。”
就在几天前,孩子们刚碰过面。
当时他们才分享过假期期间发生的事,如今再分享一次,就像是第一次听说,聊得有滋有味。
向来一本正经的小古板宝宝也转悠到他们面前。
倒挂在单杠上可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在以前,他早就跑去告诉老师了。不过最近他是有理想的孩子,没有空管这么多。爸爸妈妈对他说,将来去ICAC工作,只负责抓坏人就好,至于幼稚园里小朋友们调皮一些,倒是不必被抓起来。
“阿卷。”金宝倒挂着招呼他,“你也一起来啊!”
阿卷迟疑了一下,终于也爬上单杠。
小朋友们惊讶地发现,他都不需要练习,一下子就挂住啦!
“阿卷,你好厉害!”椰丝宝宝由衷赞叹。
阿卷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还没说话,啪嗒”一声,眼镜掉了下去。
四个小朋友就这样倒挂在单杠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先下来。
“怎么办啦。”盛放圆滚滚的小身子轻轻摇晃着。
四个人就这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就像是老唐楼挂在太阳底下晒的一串串小腊肉。
纪老师从不远处赶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群小朋友。
他们舒舒服服晒着太阳,没一个能勤快一些下来捡眼镜,还懒洋洋地问“怎么办”。
“眼镜又不会长翅膀飞回阿卷的鼻梁上。”纪老师说着,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一张张倒挂着的小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
园方做好一切保护工作,在单杠底下铺了厚厚的软垫。他们用小手去够,但是手短短的,就是够不着垫子上的眼镜。
“纪老师,帮帮忙啊。”
“你们是在等我?”
小朋友们立刻齐刷刷地上下点头,倒挂着的红扑扑小脸蛋,实在是圆润又可爱。
纪老师终于忍俊不禁,摇摇头走过去,捡起眼镜,给阿卷宝宝戴上。
世界又清晰了,阿卷宝宝晃得更加起劲。
“我就像一个小秋千——”
“我也像我也像!”
“荡秋千啦……”
……
午后,警员们走访归来,打开会议室的门,带着线索入座。
白板空荡荡的,只有两位受害者生前的照片被钉在上面。
警员们陆续起身汇报调查结果。
“初步排查,两人没有财务纠纷,社会关系中也没有明显的结怨对象。”
“包才良和赖丹荷是二婚。两人八年前登记,但其实在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之所以拖这么长时间,是因为当时双方都各有家室。”
“婚外情?”有人问。
“双双出轨。”徐家乐接过话头,“他们在同一个医院工作,认识之后为了在一起都离了婚。当时离婚也是场艰难的拉锯战。男死者的前妻今天还说,这样抢来的感情,最后真的幸福吗?”
“据隔壁邻居反应,他们婚后经常吵架。”曾咏珊对照着笔录本说道,“赖丹荷的同事也证实,他们夫妻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两天还魂不守舍的,似乎又和丈夫起了争执。”
黎叔翻过一页笔录,想起自己失败的婚姻。
夫妻之间的争吵再寻常不过,和生死相比,这些都不是事。如今两个人都死了,谁是谁非早就说不清楚。
“离婚时,彼此都闹得很不愉快。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不至于为这个杀他们夫妇吧……”
“对了,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两个人在前段婚姻中各有一个孩子。包才良有个儿子,今年十四岁,在寄宿学校上学。赖丹荷有个女儿——”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汇报,一名警员探头进来。
“莫sir,死者赖丹荷和前夫的女儿到了。”
……
死者赖丹荷和前夫的女儿邱希恩,今年十九岁。
她站在警署长廊,执意要求见母亲最后一面。
“是外公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说,“上午认完尸,外公心脏不舒服,回家后才联系我。我这才知道,妈妈出事了。”
征得同意后,警方带她做了简单笔录。
“小时候,他们总是吵架。”邱希恩轻声道,“妈妈其实很温柔,就算吵架,也是小声的,只是会躲起来一个人掉眼泪。”
“大概在我十岁的时候……她说,遇到包叔叔后,才找到真爱,问我能不能祝福她。”女孩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我能怎么说呢?”
现在的邱希恩跟着父亲和继母生活,家里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父母各自有了新家庭,不管她去哪边,都是多余的,在谁家都是格格不入。
“离婚后你父亲和母亲还有联系吗?”
邱希恩摇摇头:“刚离婚时,爸爸确实很受打击。不过现在好了,再婚、生子,他们经常带着弟弟出门旅行。他对妈妈很反感,甚至不希望我联系妈妈,他自己,就更不可能和她保持来往了。”
警方将她带进临时殓房。
站在母亲的遗体前,邱希恩的眼泪终于落下。
“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当谈及母女关系,她回忆道:“妈妈生我的时候,还年轻,当时长辈撮合介绍,她和我爸见了三面就结婚了。她对我爸爸没有感情,对我,大概也只是责任而已。”
“但是对妹妹,完全不一样,她总是事无巨细地为妹妹打点好一切。”
“就像上周……”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上周妈妈还说,如果她出事,让我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邱希恩抓住警员的袖口:“Madam,我妈妈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了什么?”
警方给邱希恩做了完整笔录。
按照BB机的记录,是在上周六,也就是三天前,死者赖丹荷突然联系她。
“我们联系不多,每一次,她都提妹妹。她一直说姐妹俩要互相照顾,可其实妹妹才六岁,能照顾我什么?这些话,只是说给我听的。”邱希恩继续道,“我以为又是老生常谈,根本没在意。但现在想来,她之前从前没有提过自己会出事,只有那一次,妈妈说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要我立刻带妹妹离开。”
正当询问接近尾声时,豪仔拿着档案袋经过。
“刚去总档案室拿的报告。”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难得他们效率这么高。”
……
会议室内,档案翻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如果死者早有预感……”祝晴翻看赖丹荷女儿和同事的证词笔录,“那她这几天的低落就不是因为夫妻吵架。”
“她知道自己有危险?”
莫振邦皱眉:“查查死者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黎叔起身,将调出的老案卷照片钉在白板上。
当年他还在西九龙重案组,曾参与经办这起案件。
“十八年前程家的案子……结案报告显示,凶手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从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西贡专科分院逃出。凶手突然癫狂,无差别杀人,这不是他犯下的第一起案子,所有证据都很完整,凶器指纹、衣物纤维,全都吻合。”
案卷里有程家两个孩子的房间对比图。
哥哥程星朗的房间凌乱不堪,而弟弟的房间却整洁得诡异,衣柜里的衣服和小熊公仔被带走。
“根据精神病院记录,这个凶手性格暴戾,却唯独放过了程星朗六岁的弟弟。”
案卷传到祝晴手中。
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从主卧到客厅,满地的血迹和拖拽痕迹,那是两名死者最后的挣扎。
“程医生在医院昏迷了三天才醒。”曾咏珊轻声道,“他算是幸运的,没亲眼目睹案发过程……”
祝晴的视线,在程星朗幼时的照片上停留。
难以想象,当年的他如何经历那一切,从伤痛中走出。
“星朗对当时的案发情况一无所知,所以那时我们推测,凶手第一个向他下手。”黎叔继续道,“程星朗父母身上的衣物纤维成分显示,他们曾与凶手有过激烈拉扯。也就是说,在星朗受伤后,他父母一路拖着凶手的裤腿哀求。”
“父母用身体阻挡凶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当时孩子的房间有大量血痕,以这个失血量,凶手完全有理由认为他已经死亡,才没有对星朗进行二次伤害。”
众人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父母在血泊中爬行,只为给孩子们争取一线生机。
黎叔介绍,当年的案件,两位死者都是医学界翘楚。父亲是享誉国际的神经外科专家,母亲则是遗传精神病学领域的权威学者。尽管工作繁忙,夫妻俩还是会抽出时间,带着孩子们出门游玩。
黎叔将一张兄弟在海边留念的合照贴在白板上。
兄弟俩相差两岁,眉眼之间有几分神似。照片里,哥哥程星朗的头发还滴着水珠,笑得无忧无虑,而弟弟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左手握着一把水枪。
那也曾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当年的案子早就已经结了,十八年后,相同的作案手法……”梁奇凯沉吟道,“其实当年的证据链非常完整,唯一的疑点是,那个精神病人没有亲友,常年被关在精神病院,却偏偏带走了程医生的弟弟……孩子不见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音讯。照年龄推算,他现在应该已经二十四岁。”
“仔细比对,其实作案手法有差异。”祝晴翻开当年的法医报告,“当年的凶手虽然残忍,但都是一击毙命,伤口干净利落。这次受害者却……血肉模糊。”
“我记得上午在案发现场时,叶医生提过,似乎是左手行凶。”徐家乐接过她的话。
“十八年前的案子,凶手不是左撇子。”黎叔说,“还有身高差异,这起案件的凶手鞋码八号半,推算身高至少六尺一寸。而当年的凶手——”
“绝对没有这么高。”莫振邦蹙眉,“会不会是模仿犯罪?复刻的作案特征……为什么要复刻十八年前的案子?”
“是与案件有直接关联的人?”
“当年的精神病人从案发到车祸身亡,中间隔了两天时间。”黎叔突然直起身子,“这四十八小时里,足够做很多事。他会不会在这期间安顿好了孩子?”
警方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定格在照片上。
相片里的弟弟,用左手握着水枪。
“如果当年的凶手在死前,把孩子托付给别人……”
“现场发现的糖纸已经确认。”小孙拿着证物袋走进会议室,“是进口的软心朱古力,十几年前流行的进口货,这些年很少见到。”
黎叔皱着眉,盯着糖纸看。
他迅速翻开案卷,查找当年程家案卷宗里的物品清单。
“当年兄弟俩的书桌上,各放着一盒这样的软心朱古力。”
“查查现在哪里还能买到这种糖。”
“一个月前,我在嘉诺安疗养院见过一个人。”祝晴突然抬头,“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有点像程医生。”
会议室骤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在白板上的两张照片间游移。
十八年前的孩童,和如今的命案现场。
“你们说,会不会是……”曾咏珊问,“他弟弟出现了?”
“星朗这些年一直在找弟弟。”黎叔的眉心拧起,“法医科通知他了吗?”
时隔十八年。
如果程星朗真的找到弟弟,却发现他卷入新的命案……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
放学铃声响起,盛放背着小书包,站在人群中排队。
这是他新年第一天开学,放放期待地踮起脚尖,不停地左顾右盼。
最近晴仔每天都好闲,一定会来接他的!
校车始终停在校门口等待,孩子们陆陆续续上车。
司机探出头催促:“小同学,该上车了!”
“你先走吧。”盛放摆摆小手,眼睛仍盯着校门外的马路。
司机师傅叹了口气走下车。
按照幼稚园严格的最新规定,每位乘坐校车的孩子必须由司机点名确认。如果有家长临时改变接送计划,得提前做好登记。
“你家长没来签字,按规定,我不能把你单独留下。”他指了指胸前的工作牌,“要是每一个小朋友都说有人接,结果出事了,这可怎么办?”
盛放的小脑袋耷拉下来:“我外甥女会来接我的。”
“她跟你约好了?”
盛放小朋友突然呆住。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舅甥俩居然忘记提前约定好!
就在校车司机准备苦口婆心地劝说这位小少爷时——
盛放突然挪动脚步,“哒哒哒”跑向校车。
晴仔肯定又开始忙了,才腾不出时间来接他。
小人儿能屈能伸,自己灵活地跳上车。
“胡伯伯,去油麻地!”
后排的椰丝宝宝凑过来:“我也要去!”
“你去干什么?”放放转头。
“那你又去干什么?”椰丝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盛放阿sir摊开小肉手,一脸的“没办法”。
“晴仔说,警署没我不行的。”
椰丝宝宝的小嘴巴张圆:“你信啦?”
第103章 “那是个危险分子!”
放学时分的校车车厢里,孩子们就像是一个个话唠宝宝,小嘴巴就没停过。
胡师傅播着儿歌,欢乐旋律伴随着小朋友们归家的兴奋期盼,连曲调都变得更加轻快。
小椰丝的声音在盛放耳畔放大。
“你信啦?”
盛放歪着头:“不然呢?”
椰丝的质疑让盛放意识到,她是一个笨蛋小孩。居然还皱起小鼻子,问他相不相信!
他外甥女可是警察,从来不骗人。
“很多案子都是我破的。”盛放好脾气地解释,“警署离开我当然转不了啦!”
他给椰丝举了很多例子。外甥女在庙街夜市找聋哑证人时,他在场,假装儿子混入心灵疗愈会时,他在场,在舞蹈中心像胖天鹅似的跳芭蕾,也是他帮忙当卧底……再久远一些的,就记不清了,反正他是晴仔的幸运星,有了他这个小阿sir,办案事倍功半。
“放放,是事半功倍。”椰丝热情地提醒道。
“是吗?那就是事半功倍!”
盛放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的。
椰丝宝宝从撇过头去表示不相信,到慢慢将信将疑,最后心服口服,眼中闪着向往的光芒,回归最初的问题。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油麻地警署玩吗?”
“不可以,阿John不让小孩进我们部门。”盛放干脆地拒绝了她,“而且,我不是去玩的。”
椰丝宝宝从前觉得盛放是个厉害的好朋友。
然而现在,她已经四岁了,又机警地发现这番话里的漏洞:“你也是小孩。”
盛放摆了摆小手。
简直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聊了。
校车刚拐进油麻地,盛放就举起小肉手:“胡伯伯,我要下车!”
校车行驶是有固定路线的,司机胡师傅每天按照同样的路线,安全将每一位小朋友送回家。每到规定停靠点,他总要停下车等一阵,直到家长出现接走孩子,校车才重新出发。
盛放早就发现,许多家长没有时间观念,平日里虽说是下午四点放学,可他真正到家都已经很晚,耽搁的这些时间,纯粹是为了等别人。
而今天,轮到其他小孩子的时间被盛放耽误。
因为盛家小少爷执意要在无人接应的油麻地下车。
校车司机没有手提电话,只好带着盛放小朋友去就近的公用电话厅。
临下车前,胡师傅突然问道:“同学,你记得你外甥女的电话号码吗?”
“你这都不知道呀。”盛放仰起小脸,“你不是大人吗?”
胡伯伯挠挠头。
他是大人,又不是通讯簿,全校这么多小孩,难道还要记住每一位家长的号码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
话音落下,一道道急着回答的小奶音响起,迫不及待地告诉他答案。
“是999啦!”
“报警电话当然是999呀!”
……
祝晴快步跑出油麻地警署。
刚才她一时走不开,翻开手提电话的通讯录,指尖在按键上停住片刻,又缓缓收回。从前,程星朗的名字总是按字母顺序排在靠前的位置,她随手就能拨通,而电话那头的他也从不推辞。
如今他离开已经五个月,距离远了,在她脑海中反倒愈发清晰。
这次的案子与程家有关。
在有限的相处时光里,程星朗从未主动提及那些过往。他总是带着散漫的笑意,仿佛所有伤痛都随着案卷一起被封存。但祝晴分明见过他收藏的那些剪报,按照年份和具体时间,整齐细致地排列在资料夹里。以程星朗那样随性的性格,如果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又怎么会坚持这么多年?
思绪飘荡间,祝晴已经走到校车的停靠站点。
胡师傅正牵着盛放小朋友在路边等候。
“抱歉。”祝晴微微颔首,“给你添麻烦了。”
盛放小长辈抬起头,满心宽慰地看着自家外甥女。
萍姨总说晴仔变得有人情味,看来真的是这样,要是在以前,晴仔对谁都摆着臭脸,哪里会因为耽误人家时间这样的小事而抱歉呢?
“别客气,应该的。”胡师傅笑着摆手,“主要是孩子还小,不放心,不过下次最好还是提前说一声。”
盛放正咧着嘴角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却突然听见外甥女冷酷无情的声音。
“不会有下次。”祝晴保证道,“我回去就揍他。”
放放眨了眨眼,笑容逐渐消失。
听错了吧?
平时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放放一定会追问确认。可此刻,小朋友选择保持沉默,一路乖巧地跟着祝晴往警署走,假装无事发生。
“下次要是萍姨没来接你,”祝晴边走边严厉警告,“不许自作主张在油麻地下车,听见没有?”
盛放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
“你还不服气了?”
短短一段路,盛放进了CID办公室。
他直接扑向翁兆麟,仿佛找到天大的靠山。
“阿John阿John!你看她!”
这个不请自来的小朋友,被安置在翁兆麟身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翁sir办公室成了临时托儿机构,他们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倒也其乐融融。
盛放的敏锐度一百分,警署今天确实来了新案子。阿John焦头烂额,同事们则纷纷压低声音讨论。他探头探脑,从书包里掏出小笔记本,开始做探案笔记。
“你在写什么?”
翁兆麟靠过来,看见这小孩在笔记本上画上一个握着拳鼓劲的小人。
小舅舅在为晴仔打气!
CID办公室里,警员们坐在各自的工位上,手中翻着资料。
新的思路,使得调查转换到新的方向。
当年的案卷太厚了。
祝晴的手指轻轻翻过其中一页,那是十八年前报纸刊登的寻人启事。相片是在医院病房拍的,八岁的程星朗经过抢救,终于脱离危险期。记者为这个孩子做了专题,希望能找回他失踪的弟弟。那时的他太小了,连弟弟被带走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记不清,只能提供一些零碎的特征。比如,弟弟很安静,习惯用左手,最爱*抱着玩偶小熊入睡。
“可以确定弟弟是左撇子。”曾咏珊指出关键。
“程星雨……”徐家乐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十八年过去,恐怕名字早就已经改了,连他本人都不一定记得。”
“除了星朗,这孩子是唯一幸存的直接关系人。”黎叔皱着眉,“十八年的时间跨度,足以让一个六岁的孩童长大成人。”
“按照哥哥的基因推断,弟弟长到六尺一寸应该不成问题。”徐家乐试图活跃气氛。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的玩笑。
徐家乐叹了一口气,默默闭上嘴。
警方办案向来只看证据,不管凶手是谁,只要把人抓回来就是。
可如果真凶是程星朗找了十八年的弟弟……儿时,程星朗从阴霾中爬出来过一次,已经并不容易,如今再来一次,别说他难以承受,就连这些同僚们也于心不忍。
“这起案子不仅关乎程医生。”莫振邦将案卷合上,突然开口,“那对夫妻不能白死,失踪的女孩必须找回来。”
“十八年也好,二十八年也罢,只要人还在香江,就一定能揪出来。”
……
难得加班的夜晚,盛放就像小尾巴,跟在警员们身后,就连盒饭都吃得津津有味。
“十八年前那个失踪案,当时怎么查的?”徐家乐问。
“当年我们用的是最笨的办法。”黎叔说道,“挨家挨户问,公园垃圾桶都翻,就连路边的流浪汉都没放过。”
“但那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如果被人有心藏起来,怎么可能查得到?”
“当年那个疯子早就被查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亲友,孩子能托付给谁?”
“以凶手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能做出什么正常安排?”曾咏珊咬着一次性筷子,“如果弟弟在成长中被扭曲了认知,十八年后重现‘仪式’,复刻童年记忆,倒说得通了。”
“小时候爱吃的朱古力,也是复刻的一部分。”
盛放抱着小笔记本,认真地涂涂写写。
困意迟迟不来,他随时待命,精神抖擞得像是立马就能挂上警员证直冲现场。
九点整,期待已久的现场勘察环节终于来了。
盛放小朋友丝毫不拖后腿,跟上晴仔的步伐。该上车时,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该下车时,“啪嗒”一声跳落地,风风火火的小模样,俨然已经是这个队伍的一员。
正勤大厦后门的夜市刚开始热闹。
祝晴和曾咏珊挨个询问摊主,盛放则踮着脚举照片。
“没印象。”
“每天这么多人,哪记得住……”
沿街走到拐角,一个水果摊位的老人突然出声:“警官,你们问的是包先生和包太太?”
这个水果摊位在一众小吃摊中显得格外整洁。
“你们问错人了。”老人说道,“包太太从不买那些油腻的小吃。她是护士,总跟女儿说这些不卫生。”
祝晴和曾咏珊闻言走上前。
“老伯。”曾咏珊问道,“最近见过他们一家吗?”
“前几天包太太来买过橙子。”
“就她一个人?”
“就她一个。”老人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指着摊位后面的那条小路,“不过后来,一个高个子男人在那里和包太太说话。”
“那人长什么样?他们说了什么?”
“这我哪知道。”老人摇摇头,“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连脸都看不清楚,很快就走了。”
“具体是哪一天?”
“上周六。”老人很肯定,“那天外孙来家里吃饭,所以我出摊晚了。”
赖丹荷女儿的口供显示,在上周六,也就是三天前,死者突然联系了她。
死者在电话里说,如果自己出了什么事,让她立刻带着妹妹离开。
此时,警员不禁怀疑,是那个神秘男人的出现,让她预感到死亡临近。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讨论声时停时续。
这起案子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盛放坐在后排座椅上晃着小短腿。
整晚听着大人们反复提起程医生,他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他回来啦?”
“没有呢,课程哪里是能随时结束的。”曾咏珊伸手揉了揉放放的头发,“你上次不是算了吗?春天才回来。”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只希望到时候,冬日的寒意已经完全被生机盎然的春风驱散。
回到家,祝晴径直走向书房。
电脑屏幕亮起,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许久才落下。
十二小时的时差,此刻他那边应该是上午十点。
书房外的卫生间里,盛佩蓉与萍姨正催着加班到这个点的放sir洗漱。
“什么案子这么急?”盛佩蓉随口道。
萍姨:“就是,突然就开始加班,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盛放满嘴的牙膏泡沫,含糊答道:“程医生家的案子。”
盛佩蓉一愣:“什么?”
盛放竖起肉乎乎手指头,在小嘴巴上比了一个“嘘”。
“案件机密,无可奉告。”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但扮成威风凛凛的阿sir,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妙啦!
……
第二天清晨,CID办公室里警员们还没到齐,工位上已经散落着几份晨报。
祝晴随手翻开一份,头版头条赫然印着正勤大厦的现场照片。
晨光的高楼前,几位住户惶恐不安的面容被相机定格。
“翁sir早上拿来的。”梁奇凯说,“放下就走了,半句话都没说。”
曾咏珊轻叹:“这是无声的压力啊。”
豪仔接话:“我们现在在和媒体赛跑,要是被他们发现这是旧案重现……”
莫振邦走出来:“不是等着媒体发现,是警方必须主动通报。”
他环视众人:“你们把这案子想简单了。如果旧案重演,最可怕的是什么?”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不是一两条人命。”莫振邦的声音沉了下来,“而是无差别杀人,受害者会接二连三地出现。”
他说完,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办公桌上的电话。
这两日来,莫振邦最怕的,就是那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
上午九点,侦查分组行动。
一队人负责追查现场发现的软心朱古力包装,跑遍全香江仍在售卖这款朱古力的超级市场和商铺。一队在正勤大厦周边调取监控,寻找那个特征明显的高个男子。
黎叔则带着祝晴和豪仔,直奔嘉诺安疗养院,调取近期的来访记录。
祝晴回忆当时看见的身影。
那时她陪母亲去复健,离开时正系安全带,在不经意间看见一道身影。只是一个瞬间,既隔着车窗玻璃,又隔着疗养院的玻璃,反光之下,祝晴只当自己看错了。
但如果,程星朗的弟弟有可能出现……
那口罩底下与他相似的眉眼,难道就是失踪十八年的程星雨?
警车驶入车库。
连续排查之后,豪仔眉头紧锁,翻阅记录本。
“当天所有病人家属、预约访客都核实过了,没发现可疑。”
嘉诺安作为顶级疗养院,安保向来严密。曾经盛佩蓉在此住了十余年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就连裴君懿都屡屡碰壁,那个人究竟是怎么混进去的?
“会不会是工作人员?清洁工、运输器材药品的员工?或者……”
门卫这才想起什么,翻出一本登记本:“医疗设备公司的工程师算不算?是另外登记的,和普通访客不在一个登记本上。”
门卫将登记本递给祝晴。
她低头看去,登记栏上写着——
“寰桁医疗设备公司,蒋意。”
“时间也对得上。”祝晴问,“能调到监控吗?”
监控画面很快调出。
屏幕上出现一道模糊身影,男人穿着深色工装,戴口罩和帽子,自然地走向电梯。是一名护士为他开的门。
“每个季度都有人来维修设备。”门卫解释道,“王医生安排的。”
警方来到王医生的办公室核实。
王医生证实确有其事,而帮忙开门的当值护士也表示一切如常,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有人全程跟着他检修吗?”
“这个倒没有……设备的问题,我们又不专业,反正设备后来确实修好了。”
警方带着这样的线索,赶到寰桁医疗公司。
“我们确实每个季度都会安排员工去嘉诺安疗养院维护检修设备。”人事部负责人翻着记录核查,“但是这个季度的检修时间还没到,而且……”
负责人抬起头,面露困惑:“我们公司根本没有叫蒋意的员工。”
警员记下这一疑点,继续追查。
下午三点,祝晴坐在电脑前,反复拖动监控进度条。
监控画面定格在那个神秘男人的身影上。
他全程低着头,巧妙地避开了每一个可能拍到正脸的摄像头角度。疗养院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考虑,只在主要通道安装少量监控,这给了对方充足的活动时间。
画面显示,他在无监控区域停留了整整二十分钟。
这足够完成很多事。
“他到底来干什么?”曾咏珊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祝晴摇了摇头,再次将进度条拖回原点。
……
傍晚之前,电脑屏幕亮起新邮件提示。
程星朗的回复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注意安全。
祝晴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警方刚发布了最新公告,措辞严厉地指出凶手手段残忍,正在逃窜,极有可能再次作案。
新闻一出,恐慌情绪立即随之蔓延。
重案组的侦查工作仍在继续,但截至目前,线索依然寥寥。
晚上,警员们在警署x餐厅简单用餐。
法医科的阿Ben端着餐盘坐到他们面前:“案子有进展吗?”
几人纷纷摇头。
“程医生那边有什么消息?”徐家乐问。
“我们Dr.Chan联系不上程星朗。”阿Ben咬了一口三明治,“不过给他导师打了个电话,那位教授的语气倒是很轻松,说项目报告还没完成,最后关头,现在不可能放人。”
同事们讨论起来。
其实这样的情况,程医生不在国内反而是件好事。考虑到凶手可能的身份,且作案手法明显针对程家旧案,他此刻在国外反倒避开了直接危险。心理上的冲击,也需要缓冲期,等案件水落石出后,再让他面对真相,或许更为妥当。
“这是重点保护对象?”阿Ben笑了,“他安心在国外待着也好,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阿Ben吃完简餐,拿着咖啡端着餐盘离开。
剩下警员们继续谈论案情。
案件发生不到四十八小时,警方只掌握了部分线索。
凶手为男性,身材高大,惯用左手,在现场留下特殊品牌的巧克力包装纸,但上面没有提取到DNA。结合高度复刻的犯罪现场,警方怀疑凶手极可能是程星朗失踪十八年的弟弟,然而关乎凶手的具体信息,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警方调查停滞不前,如今唯一的突破口是死者赖丹荷生前给女儿拨打的那通电话。
警员们跟着这条线继续追踪,翻阅她的银行账户流水以及工作档案。这位护士的生活轨迹简单明了,与程家和明德精神康复中心都毫无交集。
从警署x餐厅出来,祝晴拨通盛佩蓉的电话。
“猜到你肯定不回家吃饭。”电话那头传来盛佩蓉带着笑意的声音,“已经让萍姨少煮你那份了。”
“你在外面吗?”祝晴听到背景音里的电台广播声。
“来做复健。”盛佩蓉说,“还在车上呢。”
“今天这么听话?”
“没大没小。”盛佩蓉笑出声,“和放放一样。”
挂断电话,祝晴若有所思。
她回想着监控画面,那个神秘男人潜入疗养院,当然不是为了维修设备。警方已经核查了所有在院病人的资料,一无所获。
祝晴突然想起另一个可能性。
会不会有新入院的病人,暂时没有录入名单呢?
这个念头促使她立即驱车前往嘉诺安疗养院。
她刚下车,就碰见正在外面等盛佩蓉复健的年叔。
“这么晚还过来?”年叔笑着问。
“有些公事。”祝晴简短回答,目光投向疗养院主楼。
她进入疗养院大厅,经过走廊里那个男人曾停留的位置,转头看向摄像头。
镜头只拍到模糊的背影,他太熟悉监控死角了。
“祝小姐?”戴护士路过,有些惊讶,“找你妈妈?她在复健室。”
“戴护士,最近有没有新入院的病人?”
“这个……”
祝晴亮出证件:“正在调查一起刑事案件。”
戴护士一愣,随即失笑:“差点忘了你是警察。”
她带着祝晴去了资料室,调出新入院病人的名单。
“这几位是近半年内新入院的病人。”
祝晴快速浏览名单,目光定格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冯凝云。
真假林汀潮案件中,荣子美的亲生母亲冯凝云,曾化名“潘梦”住在明德精神康复中心西贡分院。
如今,她竟出现在这里。
戴护士对冯凝云的情况并不了解,调出详细档案。
“冯女士是从明德精神康复中心转来的特殊疗养患者,我们这里主要接收普通病患,但专门区域可以接收需要持续专业照料的精神科患者。”
“转院原因是什么?”
“档案上写着‘改善疗养环境’,她的女儿认为明德精神康复中心那样的环境,不利于冯女士康复。”
祝晴继续往下看,又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是荣子美的养母。
在继承家业后,想来是为了方便探望,她将生母和养母都安置在了这里。
祝晴问:“我要见冯凝云。”
“很抱歉。”对方神色为难,斟酌用词,“需要正式协查文件,否则不便打扰病人。”
……
按照规定,在调令下来之前,不能贸然行动。
祝晴只能暂时驾车离开嘉诺安疗养院,申请特殊加急程序。
荣子美的生母冯凝云,曾在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生活了二十多年。
而那里,也是当年杀害程星朗父母的凶手逃出的地方。
对方是怎么查到的?
祝晴一路梳理着案件线索。
思绪翻涌间,车子穿过夜色,不知不觉驶入何文田僻静的山道,停在一栋小洋楼前。
根据旧卷宗显示,这是程星朗的家。
这栋房子曾经住着一家四口,后来只剩下他一个人。
程星朗固执地留下,有人说他不搬走是为了寻找警方遗漏的线索,也有人说,他只是在等弟弟回家。
祝晴推开车门,夜晚的风不再像寒冬时那样裹挟着凉意。
这层小洋楼早已成了凶宅,冷冷清清地立在山道拐角,显得格外孤寂。
紧闭的房门后,当年的现场画面仿佛穿透案卷,那满地拖行的血痕,即便不是当事人,都难以忘记那一刻的触目惊心。
程星朗很少回来,宁愿住在油麻地警署的办公室。
只有每到除夕夜,他会独自准备团年饭,静静地留在家中,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手提电话突兀地响起。
“祝晴,你在哪?”曾咏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协查令已经递上去了。”
“对了,犯罪心理组刚才出了评估,从软心朱古力糖纸,到小女孩被带走的小熊玩偶,再到整洁的房间……这也许是惨案亲历者的执念,凶手表现出明显的反社会人格特征,有可能重返案件相关现场。”
“阿头怀疑程医生的弟弟很可能故地重游,正在部署警力,准备包围何文田那栋房子。”
祝晴的目光扫过二楼一扇窗户。
“我就在这里。”
莫振邦的声音传来:“马上撤离。”
祝晴刚想回应,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是个危险分子!”电话那头仍在警告。
祝晴猛地回头,右手迅速按在配枪上。
碎石路上的脚步声很轻,但确实存在,转身时,一道身影正快速隐入巷口。
她的手指紧扣配枪,顺着声音追了过去。
小道狭窄,路灯昏暗,祝晴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很快跟丢了目标。
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试图听声辨位。
残忍的现场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
冰冷的尸体、飞溅的鲜血、反社会人格的凶手……
还有——
祝晴转过头,再次看向那栋安静的小洋楼。
还有……在新旧年交替的时刻,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声新年快乐。
思绪中未解的疑点忽地串联起来,被一一击破。
“程星朗。”
祝晴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透着笃定。
“出来。”
漫长的等待。
黑暗中,一道身影缓步走出。
他摘下口罩,取下鸭舌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就连他在美国的那位导师都在帮忙隐瞒。
实际上,程星朗必然发现了什么,早在一个月前就悄然回国,独自调查危险的真相。
他们在昏暗的小巷里面对面站着。
两人隔着一步之遥。
他站在原地,忽然牵动唇角,笑意渐深。
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就知道。”程星朗向前迈了半步,“第一个找到我的人会是你。”
……
盛佩蓉回到家,还在念叨个不停。
“这个可可,来了疗养院,连声招呼都没跟我打。”
“要不是年叔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来过。”
盛放头也不抬,专心搭着乐高:“大姐,你好啰嗦,年轻人当然要以事业为重啦。”
盛佩蓉没理他,转头对萍姨说:“早上可可一睁眼,早餐都没吃,直接冲进书房开电脑。”
“是啊是啊!”萍姨连连点头,“我还从没见过晴晴这样呢。”
窗外月色正浓,两人聊起了八卦。
萍姨先起了头。
“幼稚园汇演那天,晴晴车子半路抛锚,一个电话,靓仔医生二话不说就赶过去。第二天,连车都给修好了!”
“晴晴锁骨骨折住院,他也是随叫随到。”
“还有那次,晴晴陪你去做手术。我们都帮不上忙,是靓仔医生提前准备了厚厚一叠手术资料,天还没亮就在楼下等着送她去机场。”
盛佩蓉:“我在柏林住院时,他们天天通电话。”
“他还给少爷仔准备了这么多玩具,很用心的!”萍姨继续道。
“我原本以为他们……”
“就是不知道可可心里怎么想——”
盛放自然地加入话题:“没feel啦!”
“这是什么意思?”萍姨推了推老花镜。
盛佩蓉惊讶地追问:“可可亲口跟你说的?”
“电视上演的。”
盛放一脸淡定。
看来又用对台词了。
“小弟,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盛佩蓉说。
萍姨凑上前。
少爷仔说的英文是什么意思?
大姐和萍姨仍嘀咕着悄悄话。
盛放主动结束八卦时间,专心搭建起一张精巧的乐高小板凳。
圆嘟嘟的小身子往上一坐,就像个小巨人。
“咔嚓”一声,板凳消失,只剩一地的小零件。
盛放弯着腰寻找,小奶音惆怅:“质量不好。”
第104章 揍小孩!
满地的乐高零件,盛放弯着腰,转了一圈,最后只能无奈地一屁股坐下。
小少爷从来不做无用功,既然知道乐高小板凳承受不起他的重量,便决定不再重搭。
想起外甥女常嘱咐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便撇了撇小嘴,用肉乎乎的小手将零件拢成一堆,乖乖收进收纳盒里。
耳边传来盛佩蓉和萍姨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那是只有大人们才会关心的八卦新闻。
可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盛放立刻竖起小耳朵。
“萍姨把我们放放喂成一只小猪仔。”盛佩蓉打趣道,“连小板凳都坐塌了。”
盛放猛地扭过小脸表示抗议,又沮丧地低下头,捏一捏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
晴仔说过,当警察不能太胖,不然练不出肌肉,也追不上坏人。
“我要减肥了。”盛放闷闷地甩下一句话,气呼呼背过身去。
盛佩蓉与萍姨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萍姨,小弟说要减肥了。”
“看来明天少爷仔的餐单要减量……”
圆滚滚的一小坨宝宝转过身,等不到人来哄。
盛放的腮帮子越鼓越高,鼓到小脸都快成两倍大。
“不说笑了。”盛佩蓉忍住唇角的笑意,“饭还是要吃的,我们放放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明天餐单就不减量了。”萍姨说,“有少爷仔最爱吃的蜜汁烧鸡翼。”
盛放小朋友吞了吞口水。
是蜜汁烧鸡翼,很香的!
“减肥没必要,健身就好。”盛佩蓉拍拍小弟的肚皮,“早日练出腹肌。”
萍姨的一声爆笑划破客厅的寂静。
盛放转头,用幽怨的小眼神看向她们。
孩子还小,但能精准分辨出笑意里的嘲讽。
这两个人,太过分啦!
也不知道晴仔去哪里加班了。
晴仔不在,她们都在欺负她舅舅!
……
祝晴跟着程星朗,踏入这栋十八年前的凶宅。
案卷上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两层的小洋楼里,斑驳的血迹早已被覆盖,取而代之的是满墙的油画。程星朗的画,笔触并不专业,可用色明快,将昔日血痕化作蔚蓝舒展的云朵、金黄的麦田,仿佛是以缤纷色彩对抗无尽的黑暗。
“明知道有危险还追出来?”程星朗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笑意。
祝晴看着墙上清晰明朗的画作:“嫌疑人都不怕,警察怕什么?”
他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冰凉的触感抵在指尖。
“说吧,怎么回事?”祝晴接过水。
“吃晚饭了吗?”他忽然问。
没等祝晴回答,他已经转身走回厨房。
想也知道,她忙着调查时,总会忘记吃饭。程星朗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新鲜食材。其实那件事后,他被亲戚收养,后来长大成人,亲戚一家移民海外,程星朗回到这栋空置的房子,却从未久住。直到这次回国一个多月,他显然,将这里重新布置成一个像样的家。
祝晴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熟练地处理食材。
他动作从容,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刀与砧板碰撞出充满生活气息的规律节奏。
“在美国时发现一件事。”他忽然开口,“我父母出事后,他们的研究数据被篡改署名,转手卖给境外药企。”
这十八年来,他从未停止追查。
即便在国外,那些看似偶然的线索,都是他用点滴拼凑出的真相。
“只能悄悄回来。”程星朗低声道,将牛排放入锅中,“一旦打草惊蛇,关键证据随时可能被彻底抹去。”
“滋滋”声响起,油脂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已经飘过鼻尖。
“紧接着国内有家药厂突然关门大吉。”
“药厂?”
“更巧的是,药厂负责人是明德精神病院的高层,后来死得不明不白。”程星朗将牛排装盘,淋上酱汁。
程星朗发现了这个疑点。
正如阿Ben所说,他在哪里都吃得开,本应六个月的进修,仅用四个月就提前完成。导师特批,同时破例为他隐瞒行踪。
他必须回来,亲自揭开真相。
“那和冯凝云有什么关系?”祝晴接过餐盘。
祝晴意识到程星朗已经回来,是隐约的直觉。监控画面里熟悉的步态,到新年零点那声温柔的祝福,甚至邮件里那句平静的“注意安全”,以及突然转入嘉诺安疗养院的冯凝云。
几个月前,他们一起前往明德精神康复中心。
她相信,相比较“弟弟”,程星朗本人更在意冯凝云的行踪。
“明德西贡分院安保严密,但是我发现,荣子美给她母亲办了转院手续。”
冯凝云作为明德的长期病患,可能知晓内幕,而荣子美的转院操作降低了接触难度。
他以医疗设备公司工程师的身份进入疗养院,成功见到冯凝云,甚至顺手修好仪器。
“我给她看当年凶手的照片,他们认识。”
冯凝云在那间精神病院住了超过二十年,她认识那个疯子。
但是毕竟是精神病患,即便如今与女儿相认又减了药,她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可说出的话能有几分真,几分神志不清,谁都无法肯定。
“冯凝云说,那个疯子在夜晚被带去医生办公室吃糖果。”
祝晴的眉心拧了一下。
这一个月来,程星朗执着地追查着当年的案子。
他循着每一条可能的线索,从明德精神康复中心在职医护到早已离职的清洁工,甚至还翻出几位已故人员的遗物。直到不久前,他终于从一位退休老护士手中,接过一本手抄的工作记录。
从这本泛黄的名单里,祝晴见到“赖丹荷”的名字。
“当时的实习护士,就是刚死的赖丹荷。”
“有人篡改她的工作记录。”程星朗的指尖轻点纸页上的名字,“十八年前,赖丹荷就在西贡分院。”
“我找到她了。”
四天前,他在正勤大厦的夜市小巷拦住赖丹荷。
“她说不知道。”程星朗垂眸,声音低沉,“三天后,她死了。和十八年前的手法一样。”
祝晴翻开餐桌桌角的报纸,折痕处是最近的命案报道。
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过,如今也不会只被动地等待着警方调查。
祝晴抬起头:“如果一个月前出现在疗养院的是你,目击者看到的也是你……那‘弟弟’根本不存在。”
程星朗高效完成调查,此刻将调查结果一一道来。
他隐约感觉到,正是因为他逐步接近真相,才引来这次残忍的凶杀案。
“监控里那个人确实是我。也就是说,现在最大的嫌疑转到我身上。”程星朗抬起眸,“我在包庇弟弟?”
他直视着祝晴的眼睛:“或者,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弟弟’。”
“所以,”程星朗拿起餐刀,笑着说,“先填饱肚子,再公事公办。”
“我跟你回警署。”
餐桌前安静下来。
刀叉撞出清脆的声响,这是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陪他在这个家里吃饭。
“你觉得,”祝晴看着他,“和你弟弟有关吗?”
这一次,程星朗沉默了许久。
“我不确定。”
……
警方原本要将何文田这栋房子层层包围。
但现在,形势已然不同。
饭后,程星朗拎起档案袋,又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浸透鲜血的家。
墙上的油画在暖黄灯光下色调柔和,家回归从前的温暖,甚至仰头望向天窗,还能看见几颗璀璨的星星。
祝晴的车静静停在门外。
一路上,她压下车速,像是刻意放慢的时间。
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放放给海洋球起了鬼怪名字,转天他自己又忘记,莫sir升职后有许多的会议要开,程星朗在国外学做的西餐……话题零零散散,刻意避开那些沉重的线索,只挑些轻松的讲。
车窗外的街景缓缓向后退去,街灯映在窗边,落下淡淡的光晕。
突然,一道黑影从道路右侧窜出。
祝晴猛打方向盘,轮胎擦过路边避让,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急刹的惯性让她整个人往前倾去,右手腕狠狠拧在方向盘上。
一个骑单车的中年人在车窗外连连鞠躬道歉,说完赶紧蹬着车子离去。
“别动。”
程星朗的手已经稳稳托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指尖压在她的腕骨检查伤势。
“没有伤到骨头。”程星朗的声音很近,“但可能会淤血,回去记得冰敷。”
祝晴试着活动手腕,疼痛并不明显。
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
车厢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程星朗抬眼看她。
“我没事。”祝晴收回手,腕间的温度仿佛仍未散去。
车辆重新启动,驶向油麻地警署。
警署门口灯火通明,几个同事已经迎了上来。
“程医生,什么时候练出来的反追踪本领?”
“藏得够深啊!说,是不是不愿意回法医科报到,躲起来偷懒?”
“阿Ben每天都说找不到人陪他吃饭,等他知道——”
祝晴下车向莫振邦汇报案情,隐约听见程星朗低声回了句什么。
他漫不经心的笑意回荡在夜色间,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
问询室里,程星朗是主动来的。
他坐在椅子上,姿态放松却不失分寸。
程星朗神色沉静。
所有情绪都被他转化为更准确的行动力。程家案件的再现,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件好事,这是一个转机,意味着未解的谜团有了重新梳理的机会,蒙冤的真相将水落石出。
莫振邦翻开前后十八年的案卷,摆在问询室的桌上。
“十八年前和十八年后,几乎相同的现场布置。小熊玩偶被带走,床铺整洁,孩子的衣柜里也少了几件衣服……”
“同样是孩子,当年凶手只伤害你,却放过了你弟弟。”
“嘉诺安疗养院监控里是你,目击者证实你与死者见过面,软心巧克力也是你的童年回忆吧?”
“至于凶手的左利手特征……作为法医,你持解剖刀时左右手都能熟练操作。”
程星朗的目光落在案卷照片上,眸光顿住。
当年案件里这些被封存的资料,即便作为当事人,他也无法接触。
碎片记忆在脑海中闪回,他眉心微蹙,那些被时间冲淡的细节,始终模糊不清。
“程医生?”
“没事。”程星朗收回思绪,将另一叠资料推向桌中央。
“这是涉事药厂的注册信息,停业时间恰好与我父母遇害的时间吻合。”
过去一个月里,程星朗的调查比警方更为深入。
药厂流水单、父母文献手稿的影印本、甚至明德精神康复中心当年的排班表……所有证据都分门别类,如同他办公室里的剪报般详尽整齐。
“我父母的研究,触及一些人的利益。”
“杀害我父母的,和带走弟弟的,也许不是同一个人。”
莫振邦翻阅他收集的资料,眉心微蹙。
“案发时你在哪里?”黎叔突然问。
“九龙塘的废弃药厂仓库。”程星朗说,“监控还能调取,但如果现在公开调查,背后的人会立刻销毁证据。”
警方公开调查,监控曝光,程星朗的清白会换来药厂的警觉。
只有秘密调查,他暂时背上罪名,才能让真凶放松警惕。
“但如果你就是凶*手呢?”黎叔眯起眼睛调侃,“因为他们夫妇和你父母的命案有关,所以报复。”
“那你们不是已经抓到我了?”程星朗轻笑。
他将最后一份文件,推向桌子中央。
那是赖丹荷生前的工作记录,角落里有个模糊的签名。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进卧室。
盛放小朋友昨晚没有见到晴仔,便一早就趴在她的床头,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脸颊。
“起床吃早饭,萍姨做了你最爱吃的鸡汤云吞面!”
“来吧来吧,要迟到啦……”
他就像是一只奶声奶气的小闹钟,质量太好,就算捂住都不会停止叫唤。
小脸蛋还贴着她脸颊,软乎乎的。
祝晴捂住自己的脸,迷糊道:“让我再睡五分钟。”
“晴仔晴仔——”盛放撑在她的枕头边,扒开她的手,“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变年轻啦!”
比起前天辗转反侧的模样,此刻的祝晴连呼吸都透着轻松。
盛放虽然不懂案情的复杂程度,但聪明宝宝比谁都了解外甥女。
外甥女开心,放放的心情也晴朗。
“我也变年轻咯。”放放骄傲道。
祝晴眯着眼捏他肉嘟嘟的脸蛋:“你还要怎么年轻?”
盛放竖起一根手指:“变成一岁。”
“一岁宝宝还不会说话。”祝晴最能搞定他,“安静,不要打扰我睡觉。”
“但是会哭,更吵哦!”盛放立刻扯着嗓子学小婴儿哭,还故意在她耳边放大音量,“哇哇哇——”
祝晴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以后睡觉,我要锁门了。”
但如果盛放小朋友夜里做噩梦怎么办?
在这么睡意朦胧的时刻,祝晴意识到自己居然考虑着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气得掀开被子。
“还让不让人睡啦!”
大清早的,舅甥俩就这么热闹。
萍姨过来听他们在聊什么,被逗得直笑。
“夸年轻人年轻了好几岁,可没什么值得开心的。”萍姨说,“少爷仔哄人的功夫还不到家。”
盛放宝宝眨巴着求知的大眼睛:“那要怎么夸?”
萍姨:“你夸我年轻了好几岁,我就开心了。”
“萍姨就像十八岁!”盛放说。
“这么夸张也不行。”盛佩蓉披上外套上楼,“没人相信。”
“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们这些大人真是难伺候。”
大清早的,家里就已经欢声笑语不断。
盛佩蓉问道:“昨天忙到那么晚?”
“程星朗回来了。”
萍姨和盛佩蓉立即装作若无其事。
两个人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昨晚刚按捺下去的八卦之魂又蠢蠢欲动。
“程医生回来了?”萍姨故意问得轻描淡写。
祝晴彻底被吵醒,盘腿坐在床上:“在警局关着呢。”
萍姨和盛佩蓉:……
盛放的小嘴巴也张得圆圆的。
被关起来啦……晴仔这语气,就像程医生去游乐场玩一样轻快!
……
幼稚园门口,小朋友们干脆地迈开小短腿,进入校门。
每个班级的老师都很有办法,经过短短两天的适应期,孩子们不再抱着爸爸妈妈的大腿哭闹个不停,个个都步履轻快,迫不及待地进教室玩耍。
祝晴揉了揉盛放的小脑袋:“放学不许来接我下班。”
“我才不去接你呢。”盛放往幼稚园走,突然回头大声喊道,“我去接阿John!”
话音落下,他的小短腿迈得飞快,直接跑进教室。
小朋友没有手提电话,也没有BB机,就算祝晴要找他算账都很难。
她突然想起前天和校车司机师傅的约定,说好回家就揍这个小孩,结果居然给忘记了。
又被盛放小朋友躲过一劫,也难怪他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无法无天。
祝晴重新上车,前往嘉诺安疗养院之前,郑重其事地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大字。
回家记得揍小孩!
警方申请的加急调令已经批下来,祝晴和曾咏珊在嘉诺安疗养院门口集合,拿着调令要求和冯凝云见面。
一路上,曾咏珊还在感慨:“没想到案子都结了,还能再见到荣子美。”
护士将冯凝云带到会客室,荣子美始终陪伴在她身旁。
案件尘埃落定后,荣子美继承她外公留下的巨额遗产,但依旧朴素,还是熟悉的格子衬衫和黑框眼镜。
见到警方,她有些意外,但还是详细说明了近况。
“我们是一个月前转到这里的。”荣子美说,“适应得不错,你看我妈妈的气色多好。”
她的亲生母亲冯凝云因精神问题需要专业疗养。而养母陈玉兰虽然中风严重,但经过精心护理已经好转许多。
“邝小燕在等待宣判,至于真正的林汀潮……”荣子美的嘴角扬起笑意,“她现在和沈竞扬在画廊工作,偶尔会来看望妈妈。”
荣子美提及,当年冯凝云悄悄调换两个女婴,陈玉兰事后才知情。这个伟大的母亲,既没有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没有亏待养女。
直到最近,荣子美将林汀潮带到疗养院,见到亲生女儿的陈玉兰潸然泪下。
那场延续多年的悲剧,到了现在终于有了好的结局。罪犯被绳之以法,无辜的受害者开始新的生活,几乎破碎的家庭重归完整,找回温暖……荣子美诚恳地表示,一切都要感谢警方,让一切有了重来的机会。
听到这番话,冯凝云转过脸。
她的眼神仍旧像之前那样,宛如蒙着一层雾气。
“我想给妈妈换个环境。”荣子美继续解释道,“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年都没有医好她,还不如转院。”
一个月前程星朗潜入疗养院时,只向冯凝云展示了十八年前凶手的照片。后来,他再根据当年细碎的蛛丝马迹,从而查到赖丹荷的行踪。
而如今,祝晴将赖丹荷清晰的证件照递到冯凝云眼前。
她一下子就认出对方。
“小护士。”冯凝云的手指,准确地戳在赖丹荷的照片上,“小护士这么老了。”
面对当年那个凶手的照片,冯凝云同样能清楚指认。
“小护士带他吃糖果。”
祝晴与曾咏珊交换眼神。
虽然精神病人的证词,无法作为呈堂证供,但冯凝云的指认太过具体连贯,绝非程星朗能够教唆。
这为案情提供了重要突破口。
赖丹荷和当年的凶手确实都与明德精神康复中心有关。
赖丹荷就是因为当年的事,所以被灭口吗?
“去哪里吃糖果?”祝晴指着凶手的照片问。
到这时,冯凝云就答不上来了。
她语无伦次,只反复念叨着“办公室”三个字。
离开疗养院,警方的调查范围迅速扩大。
死者赖丹荷和她丈夫包才良的财务往来、药厂当年的异常关闭、明德医院的人事档案……
之前案件的侦查停滞不前,陷入僵局,如今突然多了这么多线索,但需要继续筛选核实。
在走访途中,祝晴接到警署电话。
法医报告出结果了。
警方对嫌疑人程星朗的鞋码、身高以及步态特征进行了全面核查。
而最新法医报告结果却指向另一个可能性。
“在钝器凶杀中,凶手身高会影响着力点的分布。”
“经过尸检,凶手的实际击打角度比我们推测的要低。”
“步态分析不是说他至少六尺一寸吗?”
“如果凶手跟腱短,或习惯性踮脚发力,步距会被相应拉长。”电话那头,徐家乐说道,“叶法医说是鉴证科的马sir只根据鞋印乱误导调查,马sir又说他上次的死亡时间推断也有问题。”
徐家乐笑出声:“两个人差点要吵起来,阿头刚才还去看热闹,现在才回来。”
步距也许会因凶手的习惯而改变、伪装,但受害者身上留下的伤痕,却不会说谎。
“结合所有数据,”徐家乐继续道,“凶手比程医生矮了至少六公分!”
“也就是说,”祝晴的嘴角上扬,“程星朗与这起案件无关。”
“这次他们得让程医生请客吃饭了……”曾咏珊接了话,又突然反应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件事与他无关,那软心朱古力又怎么解释?”
“就像他说的,当年杀害他父母的,和带走他弟弟的不是同一个人。”
“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说来说去,肯定是和明德脱不开干系的。”
她们一路谈论着案情,警车驶回警署。
祝晴刚踏进大厅,就见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员迎上来。
“那位先生……”他指了指接待处的身影,“说是找你的,等了一阵了。”
祝晴朝着值班警员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一怔。
站在接待处的是杨正修教授,著名的心理学专家,也是看着程星朗长大的长辈。
那次在港大,他们见过面。
“杨教授?”祝晴走上前去。
“昨晚我在你们警署三楼会议室讲课。”
“下课路过问询室时,我听见了星朗的声音。”杨教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
“星朗八岁时在我这里做过鉴定,心理评估报告我一直妥善保存着。”
……
午休后,有短暂的安静时间。
这个时候,睡眼惺忪的小朋友们懵懵的,是最软糯乖巧的时候。
纪老师纤细的手指温柔穿过孩子们柔软的发丝,为小女孩们重新扎好睡得乱糟糟的辫子。
椰丝宝宝就像是一只轻盈的小蝴蝶,穿梭在教室的各个角落。
“放放!”她扑到盛放面前,开心地说,“下周一我不能去上芭蕾课啦!”
“为什么呀?”
“你猜猜看!”
盛放歪头:“感冒了吗?”
“我是不会这么早就知道下周要感冒的!”椰丝一本正经道,“是我要过生日啦!你要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吗?”
盛放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满脸纯粹的羡慕。
“真好。”放放奶声道,“我也要让大姐给我办生日派对。”
“我也要去!”
“我也要我也要——”
“放放,你家的地下室游乐场建好了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高举着小手要报名参加盛放的生日派对。
小金宝期待地问:“你也要过生日了吗?”
“问题就是没有。”少爷仔长长地叹一口气,“我求求她呢?”
话音刚落,小朋友们齐刷刷地转身离开,动作干脆利落。
盛放目送一道道决绝的小背影,看透人情冷暖:“太现实噜。”
第105章 “要不要我教你?”
祝晴接过杨正修教授递来的原始报告数据,经过简单安排,将他带至警署正式的问询室。
莫振邦翻看这份程星朗的心理评估报告,眉心紧紧拧起。
报告右上角的稚嫩签名格外显眼,那是八岁的程星朗在完成心理鉴定后留下的笔迹。
档案袋里还散落着几张旧照片。
孩子躺在医院病床上,不像案卷里兄弟合照中那样无忧无虑,脸色苍白,清澈的眼睛里只剩黯然。
“当年星朗的后脑勺几乎被凶手击碎,抢救后,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医生一度担心他醒不过来。”杨教授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病房照上,“而我则认为,即便醒来,这个孩子的心理也会彻底崩溃。”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他醒来后,反而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过于正常。”
“他不哭不闹,后来在寄养家庭和学校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乐观开朗的孩子,成绩优秀,人缘也好。”
莫振邦皱眉:“这不是很好吗?”
祝晴的目光却定格在鉴定诊断栏上:“解离性记忆障碍?”
“惨痛经历超出八岁孩子的承受极限。”杨教授微微颔首,“他亲眼目睹极端暴力,大脑为了自保,自动封存当年的那段记忆。”
“所以程星朗不是没看见,”祝晴反应过来,“而是选择性遗忘。”
“他苏醒时对案发经过没有任何印象,这并不一定是因为凶手第一个对他下手,当然,也不是孩子在说谎。”杨教授推了推眼镜,“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种症状可能伴随他直至成年,甚至影响终生。”
“当调查触及真相时,他的大脑也许会无意识地扭曲事实,这也是病理性自我保护的具体表现。”
杨教授向警方解释完专业术语,补充道:“这类障碍往往伴随着记忆碎片。十八年来,寻找弟弟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需求,如果执念被打破,他可能会崩溃。”
“八岁的心理报告只能反映极端情境下的即时反应。”莫振邦问,“有后续跟踪评估吗?”
杨教授摇头叹息:“星朗个性要强,从小有自己的主意,始终拒绝心理咨询。”
“成长过程中,表面看来一切正常,但心理创伤并不是肉眼就能看见的。”
临走前,杨教授在门口驻足:“就像莫警官说的,八岁的报告并不能证明什么。我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以我对他的了解,星朗绝对不可能实施残忍的杀戮行为。但在涉及弟弟的事情上……他的反应可能会有些偏激,甚至超出常理。”
送走杨教授,莫振邦带着鉴定报告回到会议室。
警员们传阅着资料,议论纷纷。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报告?”
“如果崩溃会怎么样?”
“杨教授说长期压抑创伤导致高度偏激,产生极端攻击性,甚至会把无关事件强行关联成阴谋,引发暴力行为。”
黎叔想起昨晚问询室里,程星朗凝视案卷照片时的目光。
那会不会就是记忆碎片在闪回?
“他潜意识里已经怀疑这个案子和弟弟有关,毕竟小熊和朱古力都是关键物证。”
“但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完全正常啊。”
徐家乐挠头:“那这份报告到底说明什么?”
“说明他可能会为了包庇弟弟而无意间篡改证据。”莫振邦敲了敲桌面,“也意味着,他提供的关于药厂和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线索需要独立核查。”
“但不管怎么样,叶医生已经出具详细的验尸报告和结论。按照创口的受力方向,凶手的身高不足六尺一寸,这里差距不小。”
“再加上鉴证科结论,现场足迹的压力分布,凶手的体重也与程星朗完全不符。”
“证据不足,先办手续放人,但继续监控他的通讯记录。”莫振邦合上文件,“重点调查杨教授的银行流水和这些天的行踪,两边说辞都有疑点,我们必须确保不被任何人误导而影响调查方向。”
……
收工时间还没到,但显然今晚肯定得加班,办公室里已经陆陆续续响起拨号声,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用座机往家里打电话报备。
案件线索纷杂,千头万绪,光是将这一切理清,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莫振邦揉了揉太阳穴,朝豪仔使了个眼色。豪仔小跑出去,回来时已经拎回街角茶x餐厅的几大袋饮品。
“咖啡、奶茶和冻柠茶都有。”豪仔嘴里叼着个蛋挞,“自己来拿。”
“喂!怎么只买一个蛋挞?”徐家乐眯起眼睛。
“新鲜出炉,多少人排着队呢。”豪仔吃着蛋挞,“就剩这么一个……”
祝晴将手腕抵在饮品杯壁凝结的水珠上,勉强算是冰敷。
昨晚为了避让突然冲出的自行车,她猛打方向盘时扭伤了手腕,当时不觉得,现在却隐隐作痛。
她低头用左手翻阅程星朗这一个月来收集整理的资料。
每一页都条理清晰,并带有第三方佐证,如单据、排班表,就连墨水都是陈旧的,显然经得起推敲。
“不过是八岁时的心理鉴定。”曾咏珊在一旁说道,“能说明什么?”
这时,走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软糯童音。
“阿John!我来接你啦!”
祝晴抬眼看向墙上的时钟,正好是臭小孩的放学时间。
这个小朋友,早上进校门时就已经示威,撂下话拔腿就跑,现在还真来了。
祝晴起身向走廊走去。
放放小朋友背着大书包,歪着脑袋露出笑脸。身旁的萍姨嘴角挂着无奈又宠溺的弧度。
祝晴还没开口,就看见放放耸了耸小肩膀。
“中午去校长办公室借电话打给萍姨哦。”
这神气活现的小表情,分明是在显摆自己的能耐。
就算没有手提电话又怎么样?他出门带着聪明的小脑瓜,记得萍姨的号码,随时能联系她!
“我接到少爷仔的电话,就在油麻地站点等着了。”萍姨笑着解释。
黎叔“啧啧”两声,小声道:“现在的小孩真是金贵,走几步路还要专人接送。想当年我都是……”
“黎叔,打住。”徐家乐插嘴道,“怀念过去就是衰老的开始。”
黎叔一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去忙吧。”盛放理直气壮,“我是来找阿John的。”
他仰着脸蛋,朝着外甥女摊开肉乎乎的小手,一副“看你拿我怎么办”的臭屁模样。
小知己的声音稚嫩可爱,从走廊飘到高级督察办公室。
翁兆麟感受了一把专属于自己的奢华待遇,慢悠悠地从办公室里踱步出来。
就在这时,盛放顺着谈话声回头,突然眼前一亮——
程星朗刚办完手续,一名CID警员正在跟他交代后续要配合调查的事宜。
“昨晚会不会很难捱?”警员笑着说。
由于证据不足,实际的扣留时间远未达到规定时限。
“不会。”程星朗低声道,“我父母等了十八年,而我只是这一夜。”
站在不远处的祝晴闻言抬起眼。
他又何尝不是等了十八年?
“程医生!”盛放迈着小短腿飞奔过去。
程星朗弯腰将跑到一半的小不点举了起来。
“看看长高了没有?”
他仔细端详,在心底得出结论。
腿还是这么短。
盛放朝着翁sir挥了挥小手,意思很明显。
没办法了,谁让程医生可以把他举高高呢?
“阿John,平时陪你的时间够多啦。”放放小朋友公平道,“现在我要陪程医生。”
“谁要你陪?”翁sir没好气地斜了盛放一眼,“我可没时间招待你。”
一帮人笑出声。
就在这难得的轻松氛围中,小孙匆匆跑进来,附到莫振邦耳边低语几句。
莫振邦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简短命令道:“先干活。”
……
“正好赶上饭点。”程星朗将盛放轻轻放回地面,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好久没尝明叔的手艺了。”
盛放立刻像小尾巴似的跟上:“我也要去!”
虽然身为小长辈的放放不需要向晚辈报备行程,但出于心虚,还是忍不住回头偷瞄祝晴的反应。
“真的去啦——”他拖长声调,小脸上写满期待。
祝晴摆摆手:“去吧去吧。”
“吃完就回来。”话音落下,她对萍姨说道,“萍姨,你也先回去吧,等会我带放放回家。”
盛放小朋友蹦了起来,跳回去和程星朗叙旧。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警署x餐厅。
明明这么久不见,盛放小朋友仍旧对昔日好友念念不忘,小话痨似的念叨一路,圆润的小脸上洋溢着兴奋。
他们刚在x餐厅落座没多久,就见阿Ben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回来都不找我?!”
程星朗笑着给他递过菜单:“想吃什么?我请。”
阿Ben“嗤”一声:“少想打发我,准备好鲍参翅肚吧。”
阿Ben已经听说了程星朗的事,但一个字都没多问。
那些烦心事,他自己肯定能解决,久别重逢,何必聊这些不开心的?
“行啊你,”阿Ben拉开椅子坐下,朝着放放努努嘴,“刚回来就开始继续开花了?”
开花又是什么?这个笑起来牙多多的阿Ben,总是说一些小孩不感兴趣的话题。
盛放晃着腿吃猪扒饭,继续刚才的热聊。
“单车学得怎么样了?”
程星朗记得离开前,这只小圆人总踩着单车在警署楼下巡逻。
“两个轮的还不会。”放放的小脸垮了下来,又问道,“你会吗?”
“开玩笑?”程星朗挑眉,“我两岁就会了。”
盛放小朋友不由思考这番话的真实性。
他究竟是车神朗,还是吹水朗?
“要不要我教你?”
盛放小朋友的嘴巴里塞满猪扒:“好呀!那改天就……”
“阿Ben。”程星朗转向好友,“Elly姐家双胞胎的单车还在警署吗?”
往年假期,同事家孩子们都是警署的常客,单车总是暂存在这里,已经成为惯例。
阿Ben会意道:“我去拿。”
“快点吃。”程星朗轻敲盛放面前的餐盘,“吃完去学车。”
盛放小朋友的眼睛顿时亮得像星星。
要不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和程医生玩呢?
程医生就是超有趣的!
……
警方始终在追查。
就在小孙按照莫振邦的指使着手核查杨教授的银行流水以及近期接触人员时,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侦查节奏。
杨正修教授在离开警署回家途中遭遇严重车祸。
肇事车辆无牌逃逸,目前他被送往医院紧急抢救。
“院方已经通知他在国外的家属。”小孙说道,“撞得不轻,恐怕……”
会议室的白板上,多了杨正修教授的名字,与其他关键人名并列。
“十八年前程家那起案子,案发后两周,杨教授的妻儿突然办理移民手续。”小孙将调取的银行账户流水递上前,“几乎同期,他收到一笔巨额汇款,你们看这个汇款方的名字。”
黎叔接过资料:“万浩忠?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就是程星朗调查到的那个明德医院的高层。”祝晴说,“后来离奇坠楼身亡的药厂负责人。”
梁奇凯仔细翻阅着杨教授提交的心理鉴定报告。
“莫sir,这份报告是不是有问题?解离性记忆障碍的诊断部分确实有程医生当年的签名笔迹,但后面关于暴力倾向的分析,排版上是不是有细微的差异?像是后期添加的。”
“立即送去鉴证科做纸张和墨迹鉴定。”莫振邦当机立断。
“这个点不知道下班了没有。”坐在靠门位置的豪仔立即拿着报告快步离去。
“十八年前突然送走家人,今天又突然提交这份报告……”祝晴若有所思,“这是在保护自己的家人,也在保护程星朗?”
“但是杨教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份报告既不影响程医生被释放,”曾咏珊蹙眉,“也不可能——”
忽地,她神色顿住:“我知道了。如果坐实程医生因心理问题篡改证据,调查方向就会转向他弟弟,而不是继续追查药厂的线索。”
梁奇凯:“把凶案包装成程医生弟弟所为,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秘密,转移视线?”
“无论是杨教授还是赖丹荷,都与当年的明德精神疗养中心有联系。”黎叔的目光定格在白板上,“现在发生的,很可能是一系列的灭口行动。”
“杨正修当年也许被迫配合做了什么,以此换取家人安全。如今提交假报告……”祝晴说,“难道杨教授是担心程星朗追查下去会出事,才提交虚假报告,不让他再深入调查,试图平息事态?躲在暗处的人并不清楚杨教授前往警署的真实目的,才选择灭口。”
毕竟,如果杨教授完全按照指示行事,理应不会遭到灭口。尤其是在他刚离开警署时就下手,这反而会引起警方对报告的怀疑。
正是因为他遭遇不测,才促使警方对当年的心理报告展开深入调查。
“对方根本不知道杨教授为什么突然造访警署,也不清楚他提交了什么材料。”黎叔点头,“也许是出于恐惧,才决定让他永远闭嘴。”
“又或者,”他顿了顿,“是幕后黑手威胁不成的行动?”
莫振邦目光一沉,总结道:“杨正修必定掌握关键内情。十八年前他就牵涉其中,如今很可能再次受到威胁,被迫阻挠调查。凶手无法确定他是否会继续配合,索性一了百了。”
“继续彻查杨教授近期所有联系人。”莫振邦看了眼汇款记录,“特别是与明德有关联的人员。同时马上加派人手驻守医院,杨正修现在是我们破案的关键证人,必须确保他的安全。”
“这条重要线索,绝不能被切断。”
……
寒冬过去,夜色来得晚了一些。
昏黄的落日余晖之下,盛放小朋友重新开始学习踩单车。
之前外甥女是他的单车教练,盛放连摔三次,没有找到任何骑单车的乐趣。
可今天不一样。
盛放坐在小小的单车上,两只脚丫点着地,勉强努力保持平衡。
程星朗的身形要比年叔灵活得多,能轻松俯身,稳稳扶着后座,手掌始终护着摇摇晃晃的车架。
练习从滑行开始,盛放的小短腿在地面上蹬了几下,慢慢找到平衡。
终于,他鼓足勇气把小脚丫放上踏板。
“我放手了?”程星朗问。
盛家小少爷信誓旦旦:“放吧!”
程星朗刚松开手,小单车立刻歪歪扭扭。
盛放的小手握紧车把,在摇晃中,脚丫子仿佛失忆,彻底忘记蹬脚的踏板在哪里,只一个劲拨弄着车铃铛。
“救命——要倒啦!”
程星朗笑着扶稳后座,陪他一遍遍练习。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一大一小,外加一辆小单车,在余晖里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小鬼,摔倒了不要哭鼻子。”
“当然不会啦!”
由始至终,程星朗从没有悄悄放手。
他直接松开手:“你可以的。”
单车歪斜着向前滑行,盛放终于完整地蹬了两圈踏板。
车子很小,即便失去平衡,他的小短腿也不会悬空,可以直接够地撑住。
圆滚滚的小身影艰难前行,偶尔,盛放会回头咧嘴一笑。
而这往往也伴随着一声惊呼,但他还没倒地,就会被程医生扶住。扶稳之后,继续往前,一刻不停。
程星朗渐渐放慢脚步,任由盛放自己摸索。
这场景好熟悉,让他想起小时候和弟弟一起骑车的样子。当年的新闻报道总说弟弟性格孤僻,但他知道,弟弟只是安静。
人真的会被经历改变吗?
程星朗不相信他会是凶手。
“我会啦!”盛放突然欢呼,“我真的会啦!”
下一秒单车猛地倾斜。
祝晴是特意来找程星朗的,看见放放即将倒地,下意识冲过来要接。
可程星朗却已经先一步扶稳车尾。
他们同时转头,冲她扬起得意的笑。
“怎么样?”放放奶声奶气道,“我刚才骑了一圈哦!”
程星朗学他显摆的语气:“怎么样?我教的。”
祝晴唇角上扬,伸手勾了勾盛放的小鼻子。
“看来离放放骑单车载我兜风的日子不远啦。”
……
如果连杨教授都在暗中阻拦案子的侦破进度,那么程星朗现在的处境一定凶险万分。
祝晴匆匆下楼找他,正是为了说这件事。
她一边走,一边给萍姨打电话,嘱咐她来接盛放回家。
半小时候,年叔将车停在警署门口。
盛佩蓉和萍姨一同下车。
这个小不点的面子最大,需要出动这么多人来接他。
盛放的小圆脸变成小懵脸。
他们明明玩得好好的,才刚学会骑车呢!
放放小手扒着车门不愿意上车:“我还没和程医生骑完车!”
盛佩蓉立即朝着远处张望:“哪位是程医生?”
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只看见警员们忙碌的身影。
“盛放,该回家了。”祝晴语气坚决。
下一秒,这对不肯挪步的姐弟被一起塞进了车里。
送走盛放后,祝晴快步返回楼上。
“果然有问题,杨教授病房外出现可疑人员。”徐家乐说道,“值班护士说,有个男人翻看护士站的值班表,但是她不清楚情况,当下把人赶走了。”
警方的行动异常迅速。
安全屋的指令很快下达,当程星朗被转移到安全屋时,才得知杨教授遭遇不测的消息。
对方在暗处,他们却在明处。
午后还见过面的杨教授,此刻却躺在抢救室里,警方不允许这样的“意外”再次发生。
程星朗在安全屋里转了一圈。
这个狭小的空间被警方布置得滴水不漏,监控摄像头闪烁着红色的光点。
“真成了保护动物。”
监控室里,祝晴和徐家乐紧盯着屏幕。
今晚由他们值守,明早才有同事来换班。
“还能开玩笑?”徐家乐调侃道。
“总不能哭吧。”镜头里,程星朗凑近,“你们要看着我睡觉?”
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填满屏幕,连睫毛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祝晴往后靠了一下:“晒黑了。”
程星朗笑了笑,转头调转镜头角度。
监视器里只剩下他的侧脸,在昏黄的台灯下,他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小时候,杨教授经常来我家。”程星朗突然开口,“和案子相关的人,赖丹荷、杨教授……下一个,该轮到我了?”
他停下笔,抬头望向监控镜头。
“不会的。”祝晴说。
徐家乐啃着鸭腿饭附和:“就是,当我们CID是摆设?”
“我知道,不会有事。”程星朗唇角带着笑,“我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话,要对一个人说。”
祝晴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监控屏幕上。
徐家乐啃得很香:“鸭腿吃吗?”
……
祝晴和徐家乐守了一整夜,三个人隔着监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是给枯燥的值班添了几分新鲜感。
天刚蒙蒙亮时,换班的同事就来了。
祝晴就近回到油麻地公寓补觉,这是盛佩蓉让萍姨给她留下的临时休息室,没想到真派上用场。
按理说祝晴能睡到下午,可没到中午,她就出现在办公室。
莫sir已经向上级申请了增援。
随着调查深入,药厂这条线牵扯的人越来越多,现有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下午的案情分析会上,黎叔拿着一沓资料走进来。
“这是星朗从明德退休护士那里拿到的工作记录。老人家留着这些纯粹是职业习惯,干了一辈子护理,舍不得扔。”黎叔将文件摊在桌上,“重点赖丹荷的记录,右下角有个模糊的签名。”
“笔迹太淡了,看不清全名,只能*勉强认出姓‘宋’。”
莫振邦接过文件:“分两组查,一组去九龙塘废弃药品仓库,另一组重点排查当年药厂成员。以那时药厂的经营状况,突然发家的肯定有问题。”
打印机吐着纸张,一张张纸还带着余温,名单上就已经被画上红圈标注。
“那个小女孩已经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了。”祝晴说道,“这么小的孩子,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杨教授出事前的接触者查得怎么样了?还有他办公室的访客记录,直接去学校调。”
“模仿作案嫌疑人的排查呢?按照身高体重范围,重点筛查明德和药厂的离职员工。”
正分配任务时,祝晴的手提电话响了。
她快步走出会议室,回来时带来了新线索。
“荣子美说,昨天我们走后,她母亲冯凝云颠三倒四地提起在明德时,曾看见那个疯子和一个右手有疤的男人说话。”
“不过她也强调,冯凝云精神状况不稳定,仅供参考。”
“疤痕?”莫振邦说道,“将右手有疤的明德前员工和药厂离职人员交叉比对,暂时缩小范围。”
任务分派完毕,莫振邦对祝晴说道:“你跟我去明德,注意低调,别打草惊蛇。”
“要装精神病人吗?”徐家乐凑过来问。
莫振邦气笑:“你们行吗?”
“知道了。”祝晴也笑道,“就说来补冯凝云的资料。”
曾咏珊立刻配合接戏:“不好意思madam,冯女士已经转院了。”
祝晴故作惊讶:“啊?”
黎叔忍俊不禁:“B组全体警员都能直接送去剧组拍戏。”
莫振邦和祝晴匆匆出了门。
公务车发动时,莫振邦突然皱眉:“我好像看见你舅舅。”
“又来了?”
昨天祝晴将放放交给萍姨时强调,不许小朋友不请自来。
然而事实证明,盛家小少爷可不会乖乖听话。
车子发动,“轰隆隆”地驶远。
盛放推着从家里特意运来的“冷宫单车”,大摇大摆往警署走。
“少爷仔,晴晴刚才好像出去了!”萍姨跟上他的步伐。
“我又不是来找她的。”
盛放推着二轮小单车前行,上楼梯时,就和萍姨一起抬车。
昨晚意犹未尽,单车旅程还得继续。
即便几个月没来,盛放小朋友仍旧对法医办公室熟门熟路。
可刚到程星朗办公室门口,就被准备下班的阿Ben泼了冷水。
“你消息不灵通啊。”阿Ben弯腰对他说道,“程星朗还没复职,而且被转移去安全屋了。”
盛放深受打击。
到底是不是正经人,怎么又被关起来啦!!!
与此同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晴仔上门逮人。
盛放小朋友又一次被拎进车厢。
“顺路先送你回家。”祝晴说道,“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许乱跑。”
驾驶座上的莫振邦憋着笑。
盛放气呼呼地陷进警车后座,把短短的手臂往胸前一抱。
这下可好,连堂堂放sir也被关起来啦!
第106章 过期不候。
警车在山路拐了个弯,驶入加多利山别墅区。
这次案件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接二连三的灭口事件使得祝晴格外警觉。
她看向后视镜里正扒着车窗东张西望的小朋友。
即便这个小不点总吹嘘自己是阿sir,可真遇到危险,放放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人家拎住他的衣领,就直接能把他带走。
祝晴压低声音:“萍姨,这段时间务必待在家里,特别是看好放放。”
听着这副郑重其事的语气,萍姨立即点头。
她将盛放的小手攥得更紧一些:“我一定盯着少爷仔。”
莫振邦摇下车窗,语气轻松地缓和气氛:“不用太担心。加多利山的安保很完善,幼稚园那边,我也会打招呼,让他们加强警戒,只要不随便出门游荡,安全是有保障的。”
盛放的小脸再一次垮了下来,嘴角往下撇的弧度更加明显。
不让游荡了吗?可他最爱的就是游荡啊!
“你们把我也关进安全屋好吗?”
“可以安排。”祝晴抬眉,“不过不能和程医生一间。”
“那算啦!”盛放改了口,肉乎乎的下巴抵住车窗框,安全意识刻在心底,很守规矩地没有往外探。
盛放小朋友心心念念和程医生一起骑单车。
他是一个满分单车教练,和祝晴奉行的多摔几次自然学会的散养理念不同,程医生太耐心了,一遍一遍地尝试,一遍一遍扶稳盛放的车后座。被打入冷宫的单车,如今又重新得到小主人的喜爱,是他的功劳。
“我的单车……”放放耷拉着小脑袋。
听说这小朋友是专程来找程星朗骑单车,莫振邦实在不解:“骑车而已,跟谁不能骑?”
他们家庭院的大草坪,都够来回骑好几圈,风景难道不比警署楼下的区域好?
“他喜欢程医生。”祝晴笑着回头,揉乱盛放的头发。
程星朗对小孩子总是很有办法。
即便他有点气人,总是惹得盛放小朋友炸毛……可天马行空的游戏给孩子带来惊喜,让盛放难以抗拒。
“当然喜欢!”盛放理直气壮,反问道,“你不喜欢吗?”
萍姨忍俊不禁,悄悄竖起耳朵。
这孩子,总是问一些童言无忌但又极其到位的问题。晴晴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和大小姐都暗自关心着呢,拐弯抹角打听过好几次。
祝晴不搭理他:“到了,回你的家去!”
……
送走盛放小朋友,莫振邦调转车头,朝着西贡方向驶去。
不过在前往明德精神康复中心之前,他特意绕道去了嘉诺安疗养院。
冯凝云提到的那个右手有疤的男人,他们需要了解更多细节。
祝晴拨通了荣子美的电话。
当警车停在嘉诺安疗养院门口时,荣子美已经在外等待着,脸上露出歉意的神色。
“实在不好意思,我妈今天说话还是颠三倒四的。一会说是左手有疤,一会又说是右手,你们可能得白跑一趟了。”
祝晴轻轻摆手,示意理解。
走进病房,冯凝云正坐在床边吃晚饭,听见脚步声回头,目光追随着自己的女儿。
和之前祝晴在西贡分院看见她时疯癫的状态相比,这段时间,冯凝云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虽然这臃肿的身躯和随意绑好的头发,与档案里那个优雅的芭蕾舞者判若两人,可相信对她而言,这段时日,才是人生中最轻松自在的阶段。
至少此刻,她是安宁的。
莫振邦追问起当年的细节。
那个手上有刀疤的男人,究竟是谁?如今警方真正掌握的线索纷杂,即便将明德与药厂交叉对比,但方向仍旧模糊。如果冯凝云能再回想更多的细节,即便仅仅作为参考,也能帮助警方缩小排查范围。
“能再想想那个人的样子吗?”
冯凝云瑟缩了一下,手指捏紧病号服的衣角,不解地望向荣子美。
“如果她实在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荣子美说,“毕竟像你们说的,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就算是正常人,对十八年前发生的事,也很难留下印象。”
莫振邦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祝晴在冯凝云面前蹲下。
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空白的一页,轻声引导:“你会画画吗?”
“当时,你是怎么看见他们的?
冯凝云看着祝晴。
她的眼神仍旧不够清明,可迟疑之间,还是接过了笔。
冯凝云在纸上慢慢画了起来,笔触生硬,线条不受控制地歪斜,可握笔的姿势却格外认真。
警方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直到纸张上的身影逐渐有了雏形。
能看得出,那是两道短发背影。
其中一个头发参差不齐的,明显是当年犯下连环无差别杀人案的凶手,而另一个,则是冯凝云口中请他“吃糖”的人。
画中的人抬起手,从手背到小臂的位置,有一道扭曲的纹路,像是蜿蜒的疤痕。
这是当年冯凝云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看到的角度。
“你没有看见他们的正脸,对吗?”祝晴问。
冯凝云摇了摇头,将笔记本递了回去。
而后,她得到一句“画得很好”的夸奖,转头像孩子一般,朝着女儿扬起笑脸。
……
从嘉诺安疗养院出来,莫振邦揉了揉太阳穴:“要是跟着她胡闹,我觉得我也快不正常了。”
“这是药厂这条线的唯一线索。”祝晴说,“莫sir,珍惜吧。”
他看着祝晴一本正经地将笔记本收进外套口袋里,长叹一口气。
警车驶向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西贡院区。
和上次一样,这里安保森严,警方出示了调令才能进入。祝晴谨记莫sir的嘱咐,谨慎低调,提及要完善转院病人冯凝云的资料时,脸不红心不跳,就像真的一样。
负责接待的是位年轻护士,得知警方来意,她调出近年来的病历资料,但对很多细节一问三不知。
“我也听说过和冯女士相关的案子。”年轻护士说道,“好像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司法程序就是这样。”祝晴语气平静,“只要一天没宣判,案子就不算完。”
“果然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门道啊。我们精神科也是这样,病人的治疗周期至少要以年计算。只要一天没康复出院,我们的工作就不算结束。”年轻护士说着,继续翻阅着病历资料,“即使出院了,遇到刺激也可能复发……”
忽地,一道粗声粗气的欢呼声响起,祝晴和莫振邦的注意立即被吸引过去。
草坪上,一个中年男人咧着嘴笑。
祝晴记得他,那个从小拉扯弟弟妹妹长大,自己却从未当过一天孩子的可怜人。如今精神分裂的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三岁孩童,而那些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弟弟妹妹,再也没来看过他。
“姐姐。”他忽然歪着头说道,“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
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医生蹲下身,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柔声道:“冬冬真棒,还记得妹妹的生日。”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不过也要记住自己的生日,这个更重要。”
男人露出困惑的神情:“我的生日……”
“是在八月呢,还要等半年。”她笑着说,“到时候我提醒你,好吗?”
“好啊好啊!”男人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天真期待,“我还想……”
“想吃蛋糕对不对?”女医生接话道,“我给你准备水果蛋糕,就你一个人吃,不和别人分。”
带路的年轻护士小声解释:“这位病人总把好吃的让给别人,我们都在教他要多为自己着想……但教了好几次,病人总是记不住,就算是变得像个三岁小孩,他也是个懂事的‘小孩’。”
“谢谢姐姐!”
活动时间结束,男人蹦跳着被护士带回病房。
年轻护士将两位警察介绍给刚才那位女医生:“宗副院长,他们是重案组的警察,来完善冯凝云的病历资料。”
“这位是我们的宗卓贤副院长,她应该能解答你们的问题。”
宗副院长优雅起身,略显诧异地看着二位,随即颔首示意:“请跟我来。”
副院长办公室内,祝晴开门见山道:“冯女士在配合笔录中提到,她发病时曾目睹暴力事件。我们需要补充细节,这对她的治疗评估和案件量刑很重要。”
宗卓贤敏锐地反问:“但据我的了解,冯女士住院期间与案件没有直接关联。这样的话,她的证词也对案件有帮助吗?”
毕竟是副院长,不像年轻护士那样容易糊弄。
祝晴翻开笔录本,面不改色:“案件细节不便透露,冯女士虽然不是直接关联人,但她的证词对争取陪审团同情分很有帮助。”
“原来是这样。”宗副院长若有所思地点头。
莫振邦便顺势追问:“冯女士提到当时看到有人右手有疤,院里有这样特征的医护吗?”
“精神病人的话怎么能全信?”宗副院长说,“冯女士连左右都分不清。”
“但是她描述得很具体,是右手蜿蜒的疤痕。”祝晴坚持道,“我们只是想确认,冯女士看到的这个人是不是她病情加重的原因。”
“这一行很多医生、护工都有工伤疤,但你要说谁的右手有疤痕,我真的没有印象。”副院长无奈地站起来,让人去取员工名单。
警方等待片刻,员工名单送了过来。
宗副院长接过,却没有立即翻看,只是转向送来资料的助理。
“你平时在病房走动多,帮忙看一下院里哪些同事右手有疤,帮忙标注一下。”
助理翻开名册,一边回忆,一边在相应的名字旁画上记号。
突然,助理想起什么:“冯女士看到的会不会是宋医生?我记得他的手做实验时被灼伤过。好像是右手,但我也记不清了。”
“不过宋医生去参加医疗会议了,明天下午才回来。”
莫振邦和祝晴不动声色,笔尖却在纸张上微微顿住。
当年护士赖丹荷的工作记录上,那个模糊的签名,依稀就是个“宋”字。
“宋医生的手背确实有疤痕。”副院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过我们医院的治疗绝对规范、专业,我相信,宋医生绝对不可能对病人动用暴力。其实和精神病人相处,有时候就像带小孩,小孩也会胡言乱语。”
莫振邦会意道:“理解,就像小孩说老师打人,其实只是捏捏小脸,老师百口莫辩。”
“确实是这样。”宗副院长的神色缓和了些,“希望你们一定要查清楚,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我们的每一位医生,都是用心在治疗病人。”
……
走出明德精神疗养中心的大门,莫振邦立刻掏出手提电话联系警署。
“马上查这几个人,比对他们和当年惟生药厂的关联。”他语速很快,报出名单上右手带疤痕人员的名字,“重点查这个叫‘宋俊礼’的男医生,包括十八年前后的银行账户流水和房产变更记录。”
回到警署后,调查工作马不停蹄地展开。
黎叔拿着一沓资料走进会议室:“我们找到了当年药厂的物流合作商。原先的物流公司已经倒闭,现在老板有了新的产业,生意做得很大,混得风生水起。”
曾咏珊利落地将物流公司老板的名字写在白板上,又在旁边贴上他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西装革履,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魏锋,五十三岁,锋送国际物流的董事长,专门做跨境生鲜运输。”
莫振邦赞许地端头:“做得不错,调查思路越来越有条理了。”
曾咏珊闻言嘴角上扬,继续汇报道:“有一点很奇怪,原先的物流公司倒闭前三个月,他们突然购入冷藏车。”
“公司倒闭后,这个魏锋沉寂了两年才注册新公司。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年间,他完全没有工作记录,税务记录空白,照理说,应该没有收入来源。”
“我们还查过他的家庭背景,不管是他的父母还是岳父母,都家境普通。”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成立新公司,你们看看这注册资金。”曾咏珊用红色马克笔圈起注册资金的数字,“这笔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新公司的资金来源成谜。”
徐家乐眯起眼:“现在可是个风光的大老板啊,港岛有名的‘生鲜大王’。”
莫振邦敲了敲白板:“先别惊动魏锋,直接盯住他的物流链。”
他转向另一组警员:“宋俊礼那边的线索查得怎么样了?”
“阿头!哪里有这么快啊……”
“从你打电话回来布置任务到现在才多久?”
莫振邦没好气地斜他们一眼:“还不抓紧时间?”
讨论接近尾声时,有人提醒:“安全屋那边该换班了吧?”
“已经派增援过去了。”黎叔笑着收拾文件,“昨晚还能和你们聊一宿,今天换成陌生警员值班,估计星朗要闷坏了。”
……
程星朗独自留在安全屋。
昨晚和祝晴、徐家乐聊了个通宵,直到天亮才结束。此刻补了一觉醒来,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过去一个月暗地调查的日子,他的精神从来没有放松过。如今将线索全数交给警方,本该松口气,可脑海中却不断交织着那些画面。杨教授的车祸、失踪的弟弟和陈年案卷里现场血腥的照片……
那是十八年前的一场噩梦,却延续至今,程星朗从未放下过,然而这些天实在反常。他偶尔会想起碎片的挣扎与求救,在脑海中闪现又突兀地消失。
他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手提电话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号码。
程星朗接起电话,那头充满元气的热情声音传来。
“程医生!这是我大姐的手提电话号码!”
从机车到单车的情谊,如今程星朗和盛放小朋友的交情可不浅。
现在他们俩同命相连,都被关起来了,盛放再也不说程医生不是正经人。
他们都是正经的无辜人。
交接班的警员是从总部调来的生面孔,除了点头问好,再无交流。
程星朗索性继续和盛放闲聊。
“你外甥女回家了吗?”
盛放宝宝还小,完全体会不到这番话的转折有多故意。
“晴仔回来换了衣服又走啦!”
“她每天都要加班的……”
刚才祝晴回家一趟,又匆匆离开。为了节省时间,这两天她可能要在警署旁边的油麻地公寓过夜,便回来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
“我也想去住。”盛放小朋友的语气低落下来,“不带我。”
盛放念叨着,等案子结束,他一定要和晴仔回到油麻地公寓。
就他们俩,不带上大姐和萍姨!
通话持续了许久,直到警员敲门送夜宵才中断。
程星朗摇头失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四岁小孩煲电话粥。
“程医生。”警员递过餐盒,又拿出一个纸袋,“CID的madam让转交给你。”
纸袋里是一套漫画书。
祝晴锁骨骨折住院时,他买来给她解闷的。
现在,它们又回到他手里,陪他度过这段被“保护”的时光。
……
祝晴独自在油麻地公寓辗转反侧一整夜后,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回家。
昨晚,她的手提电话快要被放放打到爆炸,小不点平均每个小时都要打来一次电话表达思念之情。再加上,家里少了小舅舅、妈妈和萍姨,实在是空落落的……
她重新收拾好刚带来的衣服,默默想着,真是多此一举。
从油麻地公寓步行到警署,加快脚步不过三分钟就能抵达。
祝晴吃着早餐,刚一坐到工位,立即投入工作中。
警方依旧采取谨慎的侦查策略,直到此时,仍没有将调查放在明面上。
经过详细调查,至少在公开记录上,宋俊礼医生与惟生药厂没有直接关联,但这并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前一天在明德精神康复中心,警方没能见到他,次日傍晚,他们终于在跨境巴士总站堵到这位刚开完会回来的宋医生。
资料显示宋俊礼四十四岁,但两鬓斑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老。
“宋医生,打扰了。”
“上午电话联系过,还是关于冯凝云女士的补充病历资料。”
警方向站务人员出示证件,借用了一间闲置的站务办公室。
祝晴的目光锁定在宋俊礼的右手,注意这道蜿蜒的疤痕。
在电话里的沟通没有这么清晰,此时,宋俊礼听完警方的来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太荒谬了!暴力行为?”宋俊礼黑着脸,“你们大可以去医管局调我的执业记录!二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投诉。只凭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就质疑我的职业操守?这是无中生有!”
“宋医生你别误会,我们绝对相信你的专业。”曾咏珊连忙圆场,“只是例行程序而已。”
宋俊礼因怒气而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一些:“我明白,只是这种问询方式让人不舒服。”
“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曾咏珊继续道,“希望你能理解。”
因为这一番话,接下来的问询,宋俊礼的神色平和了许多。
经过几个补充病历的问题后,祝晴适时转移话题:“宋医生,你手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年轻时做实验不小心灼伤的。”他低头看了看,“很多年前的事了。”
曾咏珊打趣道:“你现在看着也很年轻啊,那时候多大?”
“二十八九岁吧。”他语气缓和,“人过三十是个坎,四十又是另一个坎,精力大不如前了。”
祝晴和曾咏珊交换眼神。
十八年前,宋俊礼手上还没有这道疤痕,冯凝云看到的也许不是他。当然,这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对了。”曾咏珊翻动资料,“冯女士还提到一位脾气暴躁的男医生,我们怀疑是柯医生。你对他有了解吗?”
“我们调查时才发现,这位柯医生已故。整理资料时,看见一堆往来文件,听说他在外面办了个药厂。”祝晴引出下一个话题,“会不会是因为分心在外面的药厂上,才使得柯医生对病人耐心不足?”
“确实,当年柯医生管理药剂部,在外面办了个药厂。”宋俊礼说,“不过听说没多久,药厂就倒闭了。”
“你也知道这事?”
宋俊礼点头:“都是陈年旧事了,其实当年我也想跟着赚点外快。不过柯医生说药厂不缺人手,有需要再联系我……当然,只是推托的说辞,柯医生是委婉拒绝我了。”
这是一段尘封的往事,在过去一个月内,程星朗查到其中一部分线索。当年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柯姓高层在外经营药厂失败,不久便从医院顶楼坠亡。
而此时,宋俊礼的补充,让这段过旧事的脉络更加完整。
“其实他当时已经焦头烂额。”宋俊礼感慨道,“所以说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能太贪心。当年我还羡慕柯医生能两头兼顾,现在想想,专心做个医生也挺好。”
祝晴抬眸:“焦头烂额?”
“那时他在几间福利机构担任合约体检医生,有个孤儿原本已经被家庭选中领养,却在体检时病逝。”
“没过几天,柯医生就……”
“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吧?”
宋俊礼怔了怔:“已经这么久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祝晴快速记录这个意外收获。
当年那位明德高层的坠亡,外界传言是工作压力过大导致的意外失足。没想到,原来在那背后,还有一起孤儿领养流程的纠纷与之相关。在他离世后,这起纠纷再无人跟进。
如今看来,两起事件与程家案子的时间线高度重合。
曾咏珊说道:“谢谢配合,我想应该是冯凝云女士的认知出现偏差。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定会查清楚原委。”
宋俊礼站了起来:“麻烦你们了。”
……
盛放、大姐和萍姨都待在家里没出门。
“连闲逛都不许,看来这次形势严峻。”盛佩蓉站在落地窗前,指尖轻轻敲着玻璃。
就在昨晚祝晴临走前,她还特意叮嘱要注意安全。
抓捕犯人固然重要,但自身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盛佩蓉向来雷厉风行,遇到问题就要立刻解决。她当即拿起手提电话,联系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董事,请对方帮忙物色值得信任的专业保镖。
萍姨看得咂舌:“大小姐,这阵仗会不会太大了些?”
“以防万一。”盛佩蓉说,“没事最好,反正多几个人跟着也不影响日常生活。这样可可能安心办案,小弟也可以放心去上学。”
盛放的小脑袋瓜上,仿佛突然冒出三个问号。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去上学的!
真是好闷。
放放就像个小老头,弯着腰,背着手缓缓踱步,时不时发出一声望天的叹息。
家里没什么好玩的,地下室的小型游乐场倒是已经完工,但他刚溜达到那儿,就被坏蛋大姐拎了回来。
盛佩蓉说刚装修好的地下室,一股味道,不准他下去玩。
百无聊赖间,盛放晃进了祝晴的房间。
总感觉,好像有十年八年没见到外甥女似的,特别想念!
也不知道案子什么时候才能破。
盛放小朋友双手托腮坐在书桌前,盯着墙上贴着的“顿顿吃光光”奖状发呆。那些危险又刺激的侦查工作,这回与他无缘。
盛放站了起来,注意到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这是祝晴昨晚换下来的。
敏锐的放sir立刻发现外套口袋里的笔记本。
“大姐!”盛放抓起笔记本往外冲,“晴仔忘记带——”
“啪嗒”一下,笔记本掉在楼梯上,内页翻开。
“你怎么趴在这里了。”盛放弯腰和笔记本闲聊,伸手去捡。
翻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盛放宝宝指着其中一个不认识的字:“萍姨,这念什么?”
萍姨戴上老花镜,凑近一看:“揍。”
“回家记得……”放放瞬间大惊失色,“揍、小、孩!”
记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真是一本不务正业的笔记本!
盛放瞬间蹲成一团,小奶音碎碎念:“晴仔晴仔,过期不候咯。”
话音落下,他又很难这么潇洒。
少爷仔心慌慌地迈着小短腿,跑回书桌前。
几分钟之后,他在“揍小孩”宣言旁边画了个圆滚滚的哭脸小人,配上滴滴分明的小泪珠。
“大姐,‘饶命’怎么写?”
盛佩蓉忍着笑:“不告诉你。”
放放小朋友自力更生,握着胖乎乎的彩色蜡笔写上——
No!
第107章 “目标确认。”
警方对宋俊礼的证词展开了细致核查。
调查结果显示,他右手上的疤痕确实是十五年前在一次实验事故中造成的,当时他二十九岁,从此伤疤伴随他的一生。也就是说,冯凝云十八年前目击的那个右手有疤的男人并不是他。
当调查报告被摊在桌上时,警员们不由沮丧。
大家调查的不仅仅是宋俊礼,还有副院长提供的名单上每一个手上带疤痕伤的医护,但同样,没有任何线索。
“阿头,冯凝云毕竟是个精神病患者,她的证词不具可信度和可靠信,就算到了法庭上也是不予采纳……”
“真的要花这么多时间,跟着这条线查下去吗?”
莫振邦站在白板前,收起那份名单。
“我们不能依赖一个病人的记忆碎片。”他转向众人,“这条线暂时搁置。”
黎叔翻着档案册:“已经交叉比对了明德和惟生药厂所有员工的资料,再结合叶医生提供的凶手外貌特征,还是没有突破性发现。”
白板上的照片和线索密密麻麻,几个关键人物的面孔熟悉又陌生。
祝晴凝视着白板上坠楼高层柯晓博的照片,突然开口:“下午宋俊礼的笔录中,还提到柯晓博。当年他也想跟着柯医生赚点外快,只是后来被婉拒。”
“这个坠楼的柯医生,当时兼任几家福利机构的体检医生。他的死亡时间、孤儿病逝的时间,还有程家的案子,都集中在同一时间段。”
曾咏珊坐直了身体,翻找笔录本。
“他是无意间提起当年柯晓博遇到麻烦事,‘焦头烂额’。不过当年随着坠楼意外,没有人再继续追查孤儿的离奇病逝事件。”
莫振邦伸手接过,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都在十八年前,甚至是同一个月份前后几天发生的事,时间线确实巧合得过分。”他低声道,“彻查这几家福利机构。”
在会议室里梳理案情的时间,是短暂休整,案情分析会很快结束,莫振邦再次分派任务,抓起外套重新出发。
忙碌的脚步声响起,匆匆离去,直到会议室里再无一人,文职珍姐推门进来收拾资料,忍不住摇头叹气。
“这班得加到什么时候啊……”
……
警方开始走访几家曾与柯晓博合作的福利机构。
第一站,就是当年发生孤儿急病死亡事件的福利院。
时光荏苒,十八年的时间几乎让机构人员全部更换,警方几经周折才联系到当年的相关负责人,曾经的护理组组长莲姨,如今已经白发苍苍。
莲姨上了年纪,拄着拐杖,在孙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进福利院大门。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来歇息片刻,目光望着院内斑驳的墙,眼中是深深的怀念。
从前福利院的管理并不规范,偌大的一间档案室,却找不到从前的任何资料,只能由老人回忆口述当年的细节。
“我记得你们说的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叫彤彤。”
“那对夫妇前前后后来看了好几次,每次都在彤彤的年龄上犹豫不决。当时彤彤已经七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很难像幼儿那样与养父母快速建立亲密的感情。”
“我们见过太多案例,大龄被领养的孩子学不会撒娇、讨好,最终又被养父母退回来。这对于孩子的心理,是很大的伤害。”
“但也许这对夫妇和彤彤有缘分,回去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要接她回家。所有手续都办妥了,只差最后一步……”
莲姨陷入遥远的回忆中,苍老的手搭在桌上。
“可没想到就在例行体检后,报告出来,彤彤突然查出问题,短短三天就……”
祝晴问道:“体检是柯医生负责的?体检报告有什么问题?”
“彤彤查出了传染性疾病,人说没就没了。那对养父母无法接受,多次来找柯医生讨说法。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连柯医生自己也……”
“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也没有继续追究的立场。”
“太可惜了,我还记得听说自己被选中领养的那段时间,彤彤很开心的。院里这么多孩子,本来就数她最开朗,天天唱着歌帮护工一起照顾弟弟妹妹们。”
祝晴追问:“那段时间,还有其他孩子突发意外吗?”
“那倒没有。当*时正好全院孩子都在做常规体检,因为是涉外领养的特殊时期——”
祝晴和莫振邦同时抬头,眼神骤变。
“你说全院孩子都在做体检,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祝晴问。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是个冬天,天气特别冷,孩子们都在排队。”
“柯医生带着两个护士,从早上一直忙到天黑。”
莫振邦插话:“那两个护士你认识吗?是福利院的常驻医护人员?”
“不是,福利院哪里有这个条件?”莲姨继续道,“是柯医生自己带来的。”
祝晴继续追问:“你说的涉外领养,具体流程是?”
莲姨怔怔地看着两位警官:“是有几家外国机构来挑选孩子……”
“那些被领走的孩子,后来有寄回过感谢信或者照片吗?”
莲姨愣住,回想许久:“好像没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莫振邦的声音沉了下去:“我们需要当年所有涉外领养的详细资料。”
……
从这间福利院出来,警方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家机构。
直到数个小时后,大家带着搜集来的线索,回到油麻地警署。
“当年的管理太混乱了。”祝晴翻看着缺页的档案,“这些涉外领养连基本资料都没有留全,在领养机构一栏就写了个‘国际儿童协会’,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一些原本是福利院的机构,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或者与其他机构合并。即便是现在仍在运营的福利院,条件也相当简陋,更别说是十八年前。”
祝晴回想十八年前,那时她太小了,对是否接受常规体检毫无印象。
也许,那时年幼的她也曾与罪恶擦肩,只是因懵懂而不自知。
“对这些孩子来说,能活着长大竟然已经是万幸。”莫振邦低声道。
当真相逼近,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凝重。
莫振邦整理思绪,将新的线索一一列明。
“十八年前,柯晓博作为惟生药厂的负责人,同时兼任多家福利院体检医生。福利院突然出现涉外领养,但领养机构是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的空壳公司。”
“同期程家灭门案发生,程星朗弟弟失踪,杨教授的妻儿被紧急送出国。”
“柯晓博坠楼,药厂倒闭。当年的资料几乎都被销毁,包括那个曾在明德精神中心工作过的护士赖丹荷,她的所有工作记录都被篡改删除。”
“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背后更大的阴谋。”
黎叔接过马克笔,在“涉外领养”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这些孩子最后都去了哪里?彤彤的情况很特殊,她本来已经被本地家庭选中,但柯晓博不知情,仍旧安排涉外领养流程。”
“如果他活着,也许原本要领养彤彤的那对养父母会追究下去,事情越闹越大,也就解释不清了。”
“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必须藏住,所以,柯晓博必须死。”
“只有他消失,才死无对证。”
梁奇凯站了起来,将一沓物流公司的资料递给莫sir。
“魏锋的冷藏车采购时间,正好是‘涉外领养’开始前三个月。药厂倒闭后,他也神秘消失两年。”
徐家乐冷哼一声:“你们说,这两年间他在做什么?明明药厂和物流公司的效益都不行,他却能赚得盆满钵满,在两年后投入资金重新注册公司——”
“现在看来,和药厂有关联的人,后来都混得不错。”
“当年的会计现在开了连锁药店,就连小助手如今都是医疗器械用品的最大经销商。”
“说怎么这么巧,和这个药厂有关的,不少人都发达了。”
祝晴轻轻合上档案。
“也许是,他们都在这条黑色产业链里,分到了一杯羹。”
……
祝晴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案件线索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杨教授和宋俊礼都在严密监控下,程星朗在安全屋也被保护得滴水不漏。这场无声的较量,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角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唯一让她露出笑容的,是清晨盛放小朋友作为人形小闹钟的叫醒服务。
还没等她睁开眼,一坨暖烘烘的小身体就扑到了床上。
“起床啦!再不起床要迟到喽!”
盛放就像一只小考拉,挂在祝晴的手臂上。
忽地,他外甥女堪比大力士,一个翻身将他捞了起来,悬在床沿狠狠威胁。
“再吵丢出去——”
盛放清脆的笑声萦绕在清晨的卧室。
他整个人倒挂着,两只肉乎乎的小脚在空中乱蹬:“晴仔晴仔!快把我拿回去!”
明明在求救,然而盛放亮晶晶的大眼睛里笑意快要溢出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这样的游戏循环好几次,祝晴也睡意全无。
“晴仔晴仔。”盛放问,“住在油麻地公寓好玩吗?”
“不好玩。”祝晴摇了摇头,“只有我一个人。”
明明从前都是独自生活,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入睡的日子。可自从如今有了家人的陪伴,再回到从前的状态,她居然不适应。
油麻地警署旁的公寓,不再是一个家,只是用来洗漱、休息的落脚处。
而她的家,在这儿。
妈妈、放放和萍姨,会亮着灯,等着她回来。
“那是因为我不在。”放放小朋友自信道,“等我也搬过去,就好玩了。”
祝晴被他信誓旦旦的模样逗笑了。
两人约定好,等这个案子结束,就一起回到油麻地公寓。那里承载着太多回忆,舅甥俩下厨做出的“难吃饭”,窝在沙发上看卡通片,还有深夜加班回来时,留在玄关换鞋凳上提醒她喝汤的小纸条……
“可以吗?”盛放仰着小脸问。
软软糯糯的小脸,总是挂着稚嫩的笑容。
祝晴心头一软,勾了勾他的鼻尖:“当然没问题。”
“只有我们。”放放用小气音说道,“不带大姐和萍姨。”
“敢大声一点吗?”祝晴忍着笑。
“放放说——”祝晴故意对着门口喊。
盛放小朋友立马蹦过来,捂住外甥女的嘴巴。
他一脸心虚,嘀嘀咕咕道:“大姐都这么大啦,难道还要和我一个小孩子抢外甥女吗?”
“晴仔,说话要算话。”
盛放郑重其事地伸出小拇指,和祝晴拉钩。
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的小人宝宝,祝晴忽然觉得,悬而未决的案件不再沉重。
因为结案后的时光,又有了新的期待。
手提电话突然震动,她将一团放放抱回床中央。
是程星朗发来的短信。
盛放小朋友一猜就是他,凑过来,下巴搁在外甥女的肩膀上:“程医生说什么啦?”
“他说,漫画书看完了。”祝晴轻笑,“只能看天花板。”
“好可怜,让他来我们家住好吗?”盛放说,“大姐请了保镖。”
祝晴:……
“盛放小朋友,你觉得合适吗?”
放放听出晴仔语气中对长辈的不恭敬,瞬间探过头去敲打:“没规没矩,我可是盛放舅舅!”
……
连日来的蹲守、布控、追踪……时间在高度紧张中悄然流逝。
直到,一道急促的电话打破平静。
莫振邦放下电话听筒,转身对警员们说道:“杨教授情况恶化,快不行了。”
几乎同一时刻,另一通电话接入。
杨教授的太太刚刚入境,主动要求警方保护。
莫振邦立即向上级汇报。经过紧急的部署,总部高层下达指令,秘密接回杨太太,并加强医院安保。
当晚,严密保护下的病房里,杨教授的太太汤芳林颤抖着握住丈夫逐渐冰冷的手。
当白布缓缓盖上杨教授的面容时,她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许久,她才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加密的移动硬盘,递给守在一旁的警员。
“这些年,我们一直分居两地,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直到去年除夕夜,他突然把这个交到我手里。他说,如果将来他遭遇不测,一定要亲手交给警方,协助你们破案。”
“我没有打开过。”汤芳林擦去眼角的泪痕,“他说就算是我,都不能打开,否则……我也会有危险。”
技术科连夜破解了硬盘密码。
里面除了一份相近的涉案人员名单外,还有一段杨正修教授用DV录制的自白视频。
“十八年前,我和星朗的父母是至交,他们……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他们偶然发现了那个可怕的秘密……有人在用福利院的孩子,做器官交易。”
“两个孩子还小,而我,是他们唯一信任的朋友。他们将证据备份交给我保管。”
他停顿了许久,痛苦地闭上眼。
“没过多久,他们遇害,柯晓博找上门来。”
“那是登了报的灭门案,我想不到,凶手会这么残忍地对他们下手。”
“我告诉他,如果我死了,所有证据会在二十四小时候自动公开。其实那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幌子,我根本没有交代好怎样公开……难道把妻儿都牵连进来吗?至于报警的勇气,我更是没有。”
“但没想到,柯晓博竟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这事本来就是柯晓博的疏漏造成的,“
“是柯晓博做事不干净,让星朗的父母掌握线索,找到蛛丝马迹。他怕东窗事发,自身难保,花钱把我拖下水,想让我也变成共犯。”
“我为了活命,收下了封口费。我……只是想活命……”
视频里的杨教授突然哽咽:“我把妻儿送走,自己留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在等,承受着良心的拷问,等一个赎罪的机会。”
警员们站在电脑屏幕前,直到画面戛然而止,才轻轻叹气。
“所以,他交给警方的心理报告,确实是为了阻止程星朗继续调查下去。”
“杨教授知道这潭水有多深,也知道程医生和他父母一样,哪怕拼尽一切也不会放弃追查真相。所以,杨教授用那份作假的心理报告,降低程医生证词的可信度。只是他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自己踏进警署,才会被灭口。”
莫振邦调出名单资料。
上面的名字让所有警员都屏住呼吸。
不仅有已故的柯晓博、锋送国际物流的老板魏锋,还有几位如今颇有社会地位的名流。
“莫sir!”徐家乐突然冲进来,“锋送物流的冷链车记录有异常。”
“这些车辆除了正常报备的生鲜运输外,每隔一段时间,凌晨时分都会有一趟未登记的特别运输。”
“目的地都是……码头口岸的一个废弃仓库。”
莫振邦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位警员。
所有人都明白,眼下的侦查方向意味着什么。
“上报申请多部门协同。”莫振邦的神色严肃而笃定,“升级联合行动,准备收网。”
案子即将落幕,这场跨越十八年的追凶,终于要迎来真相大白的时刻。
……
盛放小朋友的专属保镖团队这几天和他一样无所事事。
虽然大姐重金聘请专业团队,但祝晴坚持,在案件侦破前,不让他踏出家门一步。
毕竟这起案子与孩子有关联,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晴仔太紧张啦。”盛放趴在客厅地毯上,百无聊赖地摆弄乐高积木,给他的玩具们搭出一张又一张小巧的板凳。
“再搭一个小枕头吧。”他的小肉手继续卖力工作着,搭好乐高小枕头,放在地毯上,身体转过去,缓缓往下躺。
即将躺平时,放放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次的“小枕头”是小少爷加固过的,应该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突然塌掉!
盛佩蓉这几天也特意推掉所有商务会议,专心在家陪着小弟。
虽然小不点总喊着有多闷,但至少有个天大的好处,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不上课外班。
盛放小朋友请假待在家里,白天小朋友们要上学,晴仔也要上班,唯一能随时接他电话的,只有程星朗。
他们一大一小,如今是两个闲人,在电话里从天南地北,聊到地北天南,关系突飞猛进。
“等我们被放出来,去排变形金刚限定版。”程星朗说。
盛放胖乎乎的手臂枕着后脑勺,小短腿一晃一晃的:“但大姐能直接帮我预订呀。”
“那多没意思?”程星朗说,“你不想在商店门口打露天地铺?”
盛放立即一骨碌坐了起来。
搭帐篷排队吗?这简直是太有趣了!
这又是盛家小少爷从未有过的体验,只在脑海中想象那样的情景,就足以让他兴奋到圆润小脸红扑扑。
“我要把整个系列都买回来,排满一整面墙!”
只是话音落下,他突然想起,晴仔对自己的变形金刚们可不是很客气。
“是吗?”程星朗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她不同意怎么办?”
“我求求她。”盛放趴回地板上,小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提电话,双手托着腮,“死缠烂打就好啦。”
“死缠烂打有用吗?”
“当然,晴仔就吃这一套!”
此时,盛佩蓉和萍姨正躲在厨房门口偷听。
“好几个月前去接少爷仔的时候,还听他们几个小伙伴提起要‘棒打鸳鸯’。”
“都快半年了,看来他自己都给忘记了。”
两人相视一笑,摇摇头。
这孩子,还给程医生帮上忙了……
窗外,雨点簌簌落下。
盛佩蓉望着渐大的雨势,呢喃道:“不知道可可那边怎么样了,好几天都没消息。”
这次秘密行动开始后,祝晴回家时从不提起案情,甚至连回家的次数都明显变少了。
就只有手提电话的短信页面,停留着她三个小时之前发来的信息——
“一切顺利。”
“这雨……”盛佩蓉站在落地窗前,轻声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
警方掌握了解密名单后,早已对名单上的人员进行了分组监控。
调查发现,多家福利院都有孩童被“领养”的记录,只是领养手续不明不白。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正是犯罪团伙最容易下手的对象。
同时,连日来的蹲守和勘察现场,终于有了收获,锋送国际物流公司突然取消了一次运输,如今又重新启动,显然对方已经按捺不住。
由于涉及跨境有组织犯罪,这次行动改由O记主导,重案组协助抓捕。
当带队警官Madam于走进会议室时,黎叔不自然地整了整衣襟,假装毫不在意地转过头去。
他的前妻于靖英大方道:“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一起共事。”
“只不过现在你是高级指挥。”黎叔扯了扯嘴角,“我倒成了下属。”
“你也不是头一天当下属了。”于靖英抬眉。
“小心点,别逞强。”黎叔顿了顿,“再熬几年就退休了,这个节骨眼不能出事,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
“黎景颂!说点吉利的!”
“放心,死不了。”黎叔拍了拍胸口,“你当年送的护身符,我还带着。”
两人相视,摇头失笑。
曾经他们总是争执不休,可往日的一切恩怨在这紧张的时刻显得微不足道,这样凝重的气氛下,反倒能笑出声。
行动前的最后部署会议上,所有警员上交了通讯设备。
“真受不了了。”豪仔抱怨道,“都好几天没吃顿正经饭了,顿顿吃杯面……”
小孙笑道:“前两天咏珊还说想吃阳记的煲仔饭。”
“煲仔饭?!要吃就吃好的,去西贡吃海鲜,莫sir请客!”
“什么?又是莫sir……再高的人工都不够我们吃的。”
“小心阿嫂抗议!”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直到翁兆麟敲了敲会议桌,大家才渐渐收敛了说笑的表情。
“等案子结了,”翁兆麟环视众人,“我请大家去西贡吃最好的海鲜。”
“但是现在……该给程家一个交代了。”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所有人都挺直了腰背。
“Yes,sir!”全组人异口同声,瞬间进入状态,仿佛刚才的嬉闹从未发生过。
……
雨夜中的废弃码头格外寂静。
警员们分散埋伏在各个角落,分不清耳畔交织的是雨声还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凌晨两点,三辆老式冷链车缓缓驶入。
明亮的车灯刺进视线。
工人们沉默地开始卸货,动作熟练,本该装载生鲜的冷藏箱里,搬下来的却是一个个密封的集装箱。
魏锋穿着黑色雨衣,从驾驶室一跃而下,警惕地环顾四周。和照片里西装革履的样子不同,也与和警方前些天暗地跟踪时那个笑容可掬的商人形象判若两人。此时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突然皱眉看向黑暗处。
警员们的耳机里传来低沉的指令声。
“目标确认。”
警方瞬间从四面八方冲出,打破暴风雨前的宁静。
魏锋反应极快,一个侧滚躲到车后。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在交错的嘶吼、撞击与挣扎声中,几个警员趁机冲到车尾。
祝晴的双手死死扣住冷藏箱门把手,猛地下拉,随着一声闷响,箱门瞬间弹开。
车厢深处冷雾弥漫,七个孩子静静地蜷缩在角落,似乎都处于昏迷状态。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破雨夜。
“砰!”
火光迸溅,枪声在码头上空久久回荡。
仿佛永远都不会散去。
……
深夜的暴雨仍在继续,下个不停。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盛放被雷声惊醒,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睁开眼睛时,他在床尾,打了个滚一路骨碌碌转到了床头。
门缝透进昏黄的灯光,盛佩蓉和萍姨还没睡,隐约能听见她们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盛佩蓉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焦虑。
她起身走动,缓缓踱步,再次停在落地窗前。
盛放那辆小单车早已被萍姨细心收好,倚在门廊角落。
“会停的。”萍姨语气温和地宽慰道,“气象台说了,明早就能停下来。到时候雨过天晴,会是好天气。”
儿童房里,盛放正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半个身子都悬在床沿外,两只小脚丫在空中晃啊晃,练习踩单车。
好久没有骑单车,再不练习就要忘记了。
听着窗外“啪嗒啪嗒”的雨声,放放倒挂着,认真地思考问题。
他还没喝过雨水呢,美味吗?
盛放宝宝下定决心,等晴仔回家,带上她去接雨水。
舅甥俩都尝尝味道!
第108章 他接受了吗?
凌晨的废弃码头被暴雨笼罩,场面一片混乱。
面对这样规模的跨国犯罪,警方在最后的行动部署时就已经预料到交火的可能性。即便魏锋的拔枪反击极其突然迅速,但训练有素的警员们配合默契,当枪声撕破雨夜,祝晴第一时间飞扑至冷藏车,用身体挡住昏迷的孩子们。
而持枪的,不只有魏锋一个人。
接下来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在枪声中,火光迸溅、交错、蔓延,祝晴真正明白警校教官的话,教科书上的案例不过是参考理论,实战现场的厮杀是没有任何缓冲的。此时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集中起来,在保护孩子的同时,目光穿过雨帘,关注一切动静。
黎叔逼近魏锋藏身的集装箱。
对方瞬间举枪。
“黎叔!”祝晴突然喊道,“小心!”
枪声骤然响起,这声呼喊使得黎叔迅速侧身,子弹擦过手臂,鲜血瞬间在便服上晕开。
他闷哼一声,剧痛中,脑海中像走马灯一般闪过自己这大半辈子的从警生涯。曾经,他将CID的工作当成铁饭碗,混着日子一天过一天。可几十年的时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从得过且过的新人,逐渐成为如今经验老到的老警察,守护正义的信念早已融入骨血。
他又想起自己对前妻说的,电视里都这么演,快要熬到退休的警员必定会出事……
“黎景颂!”
耳机里传来于靖英罕见的失态惊呼。
当魏锋的枪口再次抬起时,黎叔猛然扑上前去,双手紧扣对方持枪的手腕。
电视里演得不对。
他不信自己会交代在这里。
两人翻滚角力,僵持中,黎叔咬紧牙关,脸上的青筋暴起。
魏锋的扳机迟迟无法扣下。
直到侧面突袭的警员将魏锋扑倒,枪支掉落在地。
手铐“咔嗒”一声锁死在他的手腕,这场恶战,终于被画上句点。
码头渐渐安静下来,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激烈的枪战过后,有人倒地受伤,远处被击毙的马仔仰面躺在血泊中。医护人员赶到,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们,依次送上救护车。
祝晴怀里抱着最小的女孩,孩子苍白的小脸埋在她肩头。
“镇静剂过量,但生命体征平稳。”医生说道。
大家围上前来,检查黎叔的伤势。
至于案情,因案件跨国的特殊性,CID只协助抓捕,后续审讯工作一并交由O记继续完成。
于靖英对下属说道:“你们先回去,我陪他去一趟医院。”
CID的年轻人们虽疲惫不堪,但还是坚持护送黎叔去医院。
所幸只是皮外伤,并没有大碍。在离开之前,于靖英看着包扎时疼得龇牙咧嘴的黎叔,还是停下脚步。
“还以为自己是后生仔吗?”于靖英盯着他手臂上缠绕的绷带,“这么搏命。”
众人立即识趣地散去,给两人留出空间。
医院走廊里,每位警员都是满身雨水、泥水,疲惫不堪,想要打趣黎叔终于守得云开,却实在没有精力开玩笑。
“下次别冲这么前面。”于靖英的语气柔和了几分。
黎叔笑道:“说我活该一辈子当不了督察的是你,现在让我别往前冲的又是你。”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必定会引发新一轮的唇枪舌战。
然而此时,于靖英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上。黎叔从怀里摸出那个褪了色、染了血的平安符,在她眼前扬了扬。
“这玩意还真能保我平安。”他说,“没骗人。”
Madam于别过脸,嘴角却不禁上扬。
走廊上,CID的年轻警员们稍作休息,重新打起精神往警署赶去,完成最后的报告。
这起大案终于告破,等收尾工作结束,所有人都能睡个安稳觉。
……
根据杨教授加密硬盘上提供的名单,警方展开全面收网工作,将涉案人员一一带回。
当年程星朗的父母调查得如此深入,拷贝档案详尽,几乎要揭开真相,将犯罪集团连根拔起。只可惜,他们低估了这个团伙的凶残程度,在这些罪犯眼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随时可以为交易而让步。
名单上的目标被警方控制带回。
即便已是夜里三点多,这些人竟仍旧衣冠楚楚,甚至连发型都保持得一丝不苟。这一刻对于他们而言,同样重要,所有人都在等着魏锋传来“交易成功”的消息,只可惜他们等到的,是沉重的金属镣铐。
这些人神色平静,甚至有人在整理领带,低声吩咐助理联系律师。
仿佛这并不是一场逮捕,而是生意上难以避免的纠纷。
这场行动在数日前取消过一次,避过风声,今夜重新启动。因为那些被困的孩子们已经等不起了。“产业”做到如此规模,每一场交易都无法临时叫停,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链,将团伙里的每一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就像此刻,名单上这些所谓大人物都在等待着魏锋行动后带来的“好消息”。这样的情况,或许已经持续了十八年,甚至更加漫长。不敢想象曾有多少无辜的孩子被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转运贩卖。但至少今天,有七个孩子被成功解救,紧急送往医院。
重案B组的警员们将厚重的案卷整理完毕,交到O记负责人手中。
每个人都如释重负,那起尘封十八年的案子,远比无差别连环杀人复杂得多。背后的势力难以抗衡,那时程星朗的父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势,只能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行,就这样走入迷雾中。
“杨教授在视频里提到,程医生的父母原本打算收集更多证据交给警方,彻底暴露他们的罪行。”小孙轻声叹息,“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
凌晨四点五十分,油麻地警署CID办公室里仍旧灯火通明,而窗外的第一缕晨光已然穿透云层。
徐家乐伸了个懒腰:“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不当差,这个点,我爸妈都要出门晨运了,我还在警署加班。”
翁兆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同样面带倦容。
“所有人听着,明后天在家休息,但家里座机、BB机和手提电话必须保持畅通,O记那边随时可能要找我们补充资料。”
“程医生那边也可以办手续了。”翁兆麟又说道。
程星朗在安全屋一住就是数日。
祝晴的短信页面还躺着他的消息,天花板都快要被盯到穿窿。
“这个点程医生肯定在睡觉。”莫振邦看了眼手表,“到时候让早班的同事去办手续吧。”
祝晴晃了晃手提电话:“他没睡。”
屏幕上最新一条消息显示在五分钟前,只是具体内容在晃动中一闪而过,谁都没有看清。
“那你去填申请表。”莫振邦说。
祝晴转身走向档案柜。
徐家乐的哈欠打了一半,嘀咕道:“他们俩报平安?怎么不带我一起?”
明明那晚他们三个人聊了一宿,一起熬的夜。
莫振邦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警察这么多年,脑子还不好用,一点眼色都没有。
“看你精神不错。”莫sir说,“既然不困,就和祝晴一起去办手续。”
“啊?”
填完表格,办好手续,祝晴接过安全屋的钥匙,和徐家乐一同走出警署。
暴雨终于停歇,天快要亮了。
而黎明也将驱散阴霾,真正到来。
……
安全屋的门被推开时,程星朗已经收到他们的信息,等待多时。
祝晴站在门口,外套早已被雨水浸湿扔在了警署,此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袖口还微湿。
她没想到程星朗会等在门边,脚步微微一顿,话还没出口,一件宽大的风衣已经轻轻落在她肩上。
祝晴怔了怔,被暖意包裹时,听见徐家乐一边打寒颤一边抗议。
“程医生!我也很冷啊!”他搓着胳膊说道。
程星朗抬眉:“上车就不冷了。”
徐家乐想了想,迅速朝车上冲去。
按照流程,警方应该先把程星朗送回家。但徐家乐迷迷糊糊爬上后座时,才发现驾驶座的门被程星朗拉开。
祝晴已经坐进副驾驶。
刚才来的路上,徐家乐靠着车窗睡了一路,在她耳畔打着呼。
此时祝晴终于可以不必思考,不必机械地执行任务,能安心歇一歇。
程星朗调整后视镜的角度,向徐家乐要了他家的地址。
他是盛放小朋友钦点的司机,此时尽职尽责。
徐家乐瘫在后座,头抵着车窗,一路脑子放空,没注意到前排异常安静。
直到车子停在他家楼下,程星朗转头问道:“祝晴家住哪?”
“加多利山。”徐家乐揉着眉心,昏昏沉沉地报了个大概。
他熬了一整夜,太阳穴发胀,每一缕神经都好像胡乱搭着,大脑无法正常运转。
当摸出钥匙准备上楼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
“你们俩?”
回答他的,只有引擎的轰鸣声。
车轮溅起地面未干的积水,激荡着水花,车身消失在转角。
徐家乐站在原地,半晌之后,迟钝的大脑终于转过弯来:“哦——”
……
被拘押的嫌疑人无一不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士。
直到现在他们仍优雅地喝着咖啡,等待金牌律师的到来。
“‘转运’?抱歉,我听不懂,警方是在暗示什么吗?”
“所有领养手续的审批流程完全合规,至于为什么偏偏选中那些孩子,我并不了解,也许是福利机构的工作疏漏?”
“阿sir,这话太伤人了,阳光儿童会的图书室都是我捐建的,现在你们怀疑我参与贩卖儿童器官?难道做好事也有错吗?”
这些西装革履的所谓名流,被巨大的利益所驱使,做出这样的勾当,眼底不见一丝愧色。他们笃定警方证据不足,气定神闲,姿态无比从容。
但这一次,他们失算了。
警方梳理出的线索已串联成完整证据链。魏锋在抓捕现场持枪拒捕,此刻成了第一个松口的嫌疑人。
“我可以转为污点证人。”他说道,“你们需要我的证词。”
负责审讯的高级督察于靖英将一叠案卷照片推到他面前:“说说看。”
照片上是十八年前的何文田洋房的凶案现场。
魏锋视线停留,眼底没有激起一丝波澜,神色平静道:“柯晓博一直在布局,从十八年前起,我们都是他拉来的。他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成本不过是搭建的运输渠道。”
“柯晓博在福利院、孤儿所都安插了自己人。无父无母的孩子,失踪了也没人在意。柯晓博甚至准备了海外收养家庭的感谢信,后来发现根本没人关心这些孩子的去向,索性连戏都懒得演了。”
一切天衣无缝,直到程家那对夫妇介入调查。
“他们太聪明了,顺着体检记录查到明德精神康复中心。是他们多管闲事,非要插手。”
“这两公婆想坏我们的好事。柯晓博本来想悄无声息地解决他们,让他们‘意外身亡’,但偏偏那时候,院里跑了个疯子。”
那个病人是个无差别杀人的危险分子。
“柯晓博找到他时,只说了一句话。”魏锋像是在说一桩有趣的往事,“只要杀了那对穿白大褂的夫妻,就放他自由。”
“他被关在精神病院十几年,为了自由,什么都做得出来。”
“至于是怎么杀的……”魏锋耸肩,“我不在场。只知道柯晓博说,这疯子留不得。但当天就解决了他,未免太招摇,所以在两天后,在警方抓捕途中,一辆大货车撞死了他。”
“孩子呢?”于靖英追问,“程家的另一个孩子在哪?”
魏锋仿佛听到什么天真的问题,笑了出来。
“Madam,是不是忘记我们做什么生意?”他继续道*,“那孩子和其他孩子一起被塞进集装箱,如果有坟,坟头早就长草了。”
于靖英交叠双臂,眉心微蹙。
“Madam,我都已经交代这么多了,算坦白从宽了吧?”
“我知道更多内幕,包括海外接头人,能不能……”
于靖英打断他:“所以这次赖丹荷的案子,也是你们的人下手?”
“是阿豹干的,刚才他也在码头,没注意到吗?”魏锋比了个举枪的动作,“‘砰’一下,被你们当场击毙。”
于靖英向身旁警员使了个眼色。年轻警员会意,快步走出审讯室,不到一分钟,又匆匆返回,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我们本来可以一直隐藏下去。”魏锋说,“但没想到,那个程星朗,和他父母一样不识相。”
“他不是警察,却比你们这些条子还能挖。”
“当年的儿童体检,是赖丹荷和另一个护士跟着柯晓博去的。另一个早病死了,而赖丹荷……我们早把她忘了,结果被程星朗翻了出来。”
所以赖丹荷必须死。
他们已经拦不住程星朗了,小熊玩偶、朱古力、精心布置的现场,全都是给他的警告。
“那小子和他父母一样固执。”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于靖英问。
“我们不知道他掌握了多少证据,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邮件能定时发送。”
“如果他死了,警察会全力追查,咬着我们不放。所以必须制造混乱,复刻旧案,让你们以为是复仇,而不是跨国贩卖。”
最后,于靖英冷声问:“赖丹荷的女儿在哪里?”
魏锋靠回椅背,语气轻描淡写:“死了。”
……
清晨的加多利山,山道微风吹拂,裹着雨后草木的清香气息,掠过车窗。
程星朗将车速放缓,没有惊扰副驾驶上熟睡的人。
祝晴微微偏着头,呼吸轻而平稳,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这些天,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时终于放松下来。
车子在别墅门前停下。
程星朗熄了火,却没有急着叫醒她。
祝晴脑海里交织纷乱线索如重担一般被卸下,眉头渐渐舒展,安静地睡着。
直到许久之后,车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响起。
祝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灿烂的阳光让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车门外,她妈妈和萍姨的笑容更加灿烂。
“伯母。”程星朗下车,礼貌地点头问好,“萍姨。”
眼前这位就是程医生。
这还是盛佩蓉第一次见到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余光投向女儿身上披着的男士外套。刚才在屋里时,萍姨提到,似乎早就听见有车驶入的声音,还以为听错……看来,是他特意等可可睡醒。
盛佩蓉嘴角泛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程医生!”
一道圆滚滚的身影从屋里冲出来,一头扎进程星朗怀里。
下一秒,他已经被高高举起,小短腿腾空,在半空中兴奋地扑腾着。
“晴仔晴仔!”盛放扭过头,奶声奶气地对祝晴说道,“本来想请你一起喝雨水,但是现在雨停啦!”
祝晴懒懒地趴在车窗边,下巴抵着手臂:“我昨晚都喝饱了。”
盛佩蓉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流转。
程医生修长的身影站得笔直,抱着孩子的动作温柔熟稔,而可可则趴在车窗上,眉宇间笑意舒展。
盛放小朋友还没来得及问晴仔雨水的滋味,想起自己被程医生稳稳托着,眸光顿时亮晶晶的。
“程医生!你被放出来了吗?”
“是啊。”程星朗笑道,“你也一样。”
放放小表情惊喜,“哇!那我——”
“哇,那你可以去上学了。”程星朗接他的话。
盛放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放我下去!”他炸毛,蹬着小短腿。
祝晴笑倒在车窗边:“快放我舅舅下去,他赶着搭校车。”
“我不想理你们了!”盛放叉着腰宣布。
盛佩蓉看着这一幕,轻轻碰了碰萍姨的手臂。
两个人悄然观察,等着一会儿程医生离开后,再慢慢聊八卦。
庭院里,盛放宝宝的抗议声和祝晴的笑声混在一起,鲜活而明朗。
盛佩蓉笑着。
气象台说得没错,雨过天晴,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
程星朗离开后,盛放像个小挂件,挂在祝晴身上撒娇。
好在外甥女突然温柔,当即批准,他今天不必上学。
“少爷仔前些天还念叨着想回幼稚园和小朋友们玩。”萍姨笑道,“晴晴一回来就变卦了。”
直到这时,盛佩蓉才知道昨晚女儿参与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行动。难怪她一宿睡不安稳,总是心跳如雷。
听说黎叔的手臂被子弹擦伤,她倒吸一口凉气,一把将女儿拉到跟前仔细检查。
“没事,穿了防弹衣的。”祝晴转了个圈,“枪林弹雨都打不穿。”
枪、林、弹、雨!
盛佩蓉和萍姨差点没晕过去,这不是警匪片,而是真实的生死一线!
祝晴笑着安抚她们,才注意到肩上还披着程星朗的外套。
她突然意识到,他自始至终都没提起弟弟的事。
他不敢问。
“先上楼洗个热水澡。”盛佩蓉拍拍女儿,“吃了早饭再睡。”
“我在警署吃过了。”
盛放小朋友还沉浸在脑海中的枪战情节中,慢半拍地睁圆眼睛:“黎叔还会开枪呀!”
“当然啦。”祝晴在楼梯上回头,“我们CID每个人都很英勇。”
她连背影都神采飞扬,仿佛昨晚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特殊的探险。
盛放小朋友终于等到晴仔回家,等着她冲凉、补觉,始终守在客厅的壁钟前。
“大姐大姐。”他凑到盛佩蓉身旁,“晴仔什么时候才醒?”
人形小闹钟又开始准点报时,每隔三十分钟,都要问一次同样的问题。
时不时地,他轻手轻脚上楼,小脑袋探进祝晴的卧室。
“我们晴仔简直像个睡美人。”放放怅然若失道。
直到下午三点,盛放小朋友终于按捺不住,决定主动出击。
盛佩蓉连忙阻拦,小弟得宠着,女儿也得心疼,可可昨晚可是熬了一宿。
“不许去。”
“我也要午睡!”盛放小朋友理直气壮道。
盛放抱着小枕头,溜进外甥女的卧室。
平日里精力过剩的盛家小少爷,此时找了个舒服的空位乖乖躺下。
放放是晴仔的头号小fans,像个小尾巴,牢牢黏在她身旁。
其实很多时候,孩子并不是不困,只不过太多有趣的新鲜事等着他去探索,相比起来,老老实实躺进被窝实在是太闷了,他才舍不得闭眼。可现在,盛放小朋友贴着晴仔,很快上下眼皮打架,睡得格外香甜。
放放睡了个昏天暗地,等再次睁开眼睛时,就连一丝阳光都没有透进窗帘缝隙,天都黑了。
他打了个滚,坐起身。
晴仔不见了!
“萍姨!”盛放光着小脚丫,“哒哒哒”从屋子里跑出来,“晴仔呢?”
刚睡醒的放放小朋友,懵懵的。
等了整整一天的晴仔,突然原地消失,他有点委屈,小嘴巴都扁了起来。
厨房里飘来饭菜香气。
萍姨从厨房里探出头,拖长声调:“晴晴出门了……”
盛放眨巴着眼睛。
一下、两下,到第三下的时候,眸光里都快要带上晶莹的泪花。
“我在这里。”
祝晴从卫生间走出来,已经换好外出的衣服,弯腰朝他伸手:“走,带你出去吃饭。”
盛放的泪珠瞬间消失,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住祝晴的手指。
经过厨房的时候,祝晴说道:“萍姨!怎么欺负小孩!”
萍姨笑着翻炒锅里的菜,回头望向跟在祝晴身后“狐假虎威”的小少爷。
盛放宝宝一脸幸福,扬起傲娇的小圆脸。
有晴仔在,看大姐和萍姨还敢不敢欺负他!
……
翁sir承诺请大家去西贡吃最好的海鲜。
不过案子还没正式走完结案手续,他肯定能拖就拖。
几个年轻警员等不及了,自发组织起庆功宴。
一帮人找了一间排挡,几张折叠桌拼在一起,初春的天气最适合坐在室外吹晚风。
“黎叔怎么样了?”
“就擦破点皮,非赖在医院不肯走。莫sir说,他肯定是在演苦肉计,让madam于多来几次。”
“Madam于去了吗?”
“听说中午就去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有菜上桌,就像是饿了几万年,筷子在餐盘上空厮杀。
盛放面前摆了一盘白灼虾,不需要和任何人抢着吃,这是大家给小孩的特殊待遇。他的小肉手专注地剥虾壳,蘸一蘸酱汁,心满意足地投喂自己。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就算是吃空气都美味,更何况现在是和同僚们聚会!
话题转到审讯进展。
O记那边还在深挖,听说程星朗下午去补了笔录。这意味着,他正式得知了弟弟的消息。
“集装箱漂洋过海,器官被拆得七零八落……”
“十八年啊,换我早就崩溃了。”
“他现在怎么样?”
“等会你们就见到了。”
祝晴筷子一顿:“你们也叫了他?”
话音未落,程星朗的身影出现。
盛放小朋友又迅速捕捉到他的身影,飞快地冲了过去。
他沾满酱汁的小手油乎乎的,在即将按上程星朗的灰色毛衣时,突然急刹。
“吓你的!”盛放歪着头,一脸神气。
程星朗弯腰抱起他:“好吓人啊。”
他走到祝晴身边,顺手将盛放的餐具挪到旁边,自然地落座。
“休息得好吗?”程星朗问。
祝晴抬眸,撞进他的目光里,想起档案里冰冷的结论。
十八年的执着,换来的却是残忍的答案。其实在案件侦破过程中,所有人都明白,这样的结局早已注定,他的弟弟凶多吉少,也许死在集装箱,又或许是更戏剧性的兄弟正邪对立。
而现在,魏锋的供词最终证实是前者。
警方已经接纳这份证词,案件即将尘埃落定。
但程星朗呢?
他接受了吗?
又或者,是在用理性压抑情绪。
“你还好吗?”
“真相还不完整。”他低声道。
如果残酷的结局无法改变,那么至少,他要还原全部的过程。
每个细节,每一分钟,弟弟最后经历的一切。
桌上突然爆发出一声声调侃。
“怎么连只龙虾都没有?太敷衍了吧。”
“急什么?等结案庆功,翁sir来了再说。”
“避风塘炒龙虾、清蒸大龙虾、龙虾刺身……到时候一定点他个十只八只,翁sir买单!”
程星朗笑着加入话题:“翁sir快跑。”
“跑也没用!”
“我们知道他家住浅水湾——”
爽朗笑声回荡在夜晚的大排档。
盛放盯着变得遥远的白灼虾餐碟和晴仔,小脑袋转来转去:“为什么我坐这里了?”
第109章 “小雨、小雨……”
盛放小朋友这才发现自己被程医生挤走。
他坐在边边,小短手既够不着白灼虾,又够不着晴仔。
盛放要抢地盘,重新挤回两人中间,圆滚滚的脑袋顶开程星朗,皱着小脸哼哼唧唧。
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程星朗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颊:“‘哼哼’什么,是小猪吗?”
大排档里响起一阵阵笑声。
玻璃啤酒瓶碰撞出清脆声响,同事们起哄让老板多上几打啤酒,这样难得的放松时刻,连日来的紧绷神经终于舒展开来。
散场时,徐家乐带着几分微醺,搭着程星朗的肩膀打趣:“得罪人家舅舅可没好处啊!”
不远处,祝晴望着月光下那道修长的身影。
程星朗微微俯身与徐家乐交谈,嘴角挂着散漫的笑意。这让她想起杨教授所说的,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这样的正常究竟是因为极致的克制,还是内心真正的强大?
在大排档门口,大家道别,同路的搭一辆计程车。明天还能再休息一天,前些日子,每一分钟都要掰开两半用,日夜颠倒连轴转都是常态,步履从未停歇。如今突然能好好休息,居然还有些不习惯,一个个念叨着都不知道该玩些什么。
豪仔比了个拨电话的手势,嚷嚷着:“翁sir,有人不习惯放假,快call他回去加班。”
“喂喂喂喂——”
“不许告密!”
笑闹声随着风飘远。
路灯在地面投下影子,盛放开始久玩不厌的踩影子游戏,蹦到了外甥女和程医生交错的身影间。
祝晴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说真相还不完整?”
下午,程星朗去O记补充笔录。
他的笔录、他调查到的线索,与嫌疑人的证词是矛盾的。就如俄罗斯方块的方块,不够严丝合缝,就这样随意地搭着,无法消除疑虑。
“符合器官移植条件的孩子都要经过严格体检,但我弟弟不是被选中的。”
祝晴沉吟片刻:“如果犯罪团伙随意抓个孩子直接送入集装箱漂洋过海,当时彤彤的事,就不足以让柯晓博焦头烂额。是因为体检合乎要求,他必须送走彤彤,才引发了后面的纠纷。”
程星朗点了点头:“还有那个逃出精神病院又被找到的凶手……当时柯晓博既要处理彤彤的领养纠纷,又要追查逃走的病人,哪来的精力?”
“精神病人怎么实现既无差别杀人,又精准杀害我父母?”
还有柯晓博的死。
“失足?我不信。”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即便在十八年前,明德精神疗养中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外来人员溜进医院杀人?这一点,魏锋没有交代。”
沿街行人三三两两,悠闲地散着步。
灯光落在他们脸上,时而明亮,时而投下阴影。
就好像若隐若现的真相。
盛放还在踩影子,小短腿忙个不停。他需要变换、调整角度,找到合适的位置,影子才会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变成最最最大的大人,像巨人和狮子王一样威风凛凛。
然而就在他玩得兴起时,一不不小心,左右脚绊在一起,圆滚滚的身子失去平衡,小脸即将着地。
就在这一瞬间,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伸出,稳稳地将他拎了起来。
昏黄的路灯下,三个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投下温暖的剪影。
盛放的小短腿悬空:“这是荡秋千吗?”
他的小脚丫扑腾着,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放放安全感十足。
他知道,晴仔和程医生会保护好自己。
“要不要再荡高一点?”
“好啊啊啊啊啊——”
笑声中,程星朗转头时,撞进祝晴笑意盈盈的眼底。
那些沉重的烦恼与疑团被暂时搁置,至少这一刻,他不是孤身一人。
也是在这个温柔的夜晚,祝晴清亮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程星朗,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
盛放小朋友今日的心情像暴雨过后的天气一样晴朗。
盛佩蓉和萍姨正听着舅甥俩进家门的动静。
虽然盛放小朋友总是蹦蹦跳跳,但熟悉他的人,只从蹦跳的幅度就能判断出他这一趟玩得有多尽兴。
她们俩也在家聊了一天的八卦,脸上洋溢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此时,盛佩蓉和萍姨说着,明早她要回公司,小弟也得上学,到时候萍姨独自在家,又得冷清下来了。
“热闹了好些天,还有些不习惯了。”萍姨笑着说,“正好我在家研究些新菜谱,等你们回来尝尝鲜。”
“什么?”盛放总是敏锐捕捉谈话间的关键词,“我明天要上学啦?”
“不然呢?”祝晴揉乱了他的头发,“今天已经便宜你了。”
放放不服气地小声抗议。
哪里是便宜他?明明是他特意在家陪着晴仔,谁知道她一觉睡到天黑!
“你自己也睡到流口水。”祝晴说。
放放仰着圆嘟嘟的小脸反驳:“才没有!”
盛佩蓉和萍姨看着他们气呼呼,一前一后上楼。
转眼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和好如初。
舅甥俩都是从天亮睡到天黑,现在不知道有多精神。
就算数绵羊都无法助眠,他们甚至可以数出一整个草原的小羊。
突然,盛放想起重要的事,跑回儿童房,将笔记本还给祝晴。
那里面有她的揍小孩日程计划。
祝晴回忆了一下,甚至完全想不起来当时是为什么写下这句话。
“我为什么要揍你?”
“可能是晴仔心情不好。”
祝晴眯起眼睛。
他这一脸无辜的小模样,又是新修炼的本事。
“记不下来就说明不重要!”放放机智地转移话题,踮起脚尖,像小大人似的拍拍她的肩膀,“以后要记点有用的东西。”
“这些都是有用的。”祝晴翻开笔记本证明自己。
笔记本里记录着各种案情细节。
殉情案中死者的隐形眼镜疑点、韦华昇案中尸僵分布的异常、最新案件中模仿犯的行为分析……每到案件侦破工作陷入僵局时,她都会反复翻看推敲。
就在快速翻页时,一张画吸引了她的祝晴。
那是冯凝云在嘉诺安疗养院画的。
画中是两道背影。
冯凝云躲在暗处,看见当年无差别杀人案的凶手,以及一个手背至小臂位置有扭曲疤痕的男人。
后来,莫振邦认为不该过度依赖病人提供的线索,这条线才暂且中断。
“这也是线索吗?”盛放好奇地指着画,“两个短发的大人。”
“大人……”祝晴突然愣住。
她立刻拨通程星朗的手提电话。
“我们一直在对比明德和惟生药厂的男性员工,但如果是女人呢?
“如果是根本没有出现在药厂名单里的女人呢?”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所以……”程星朗的声音传来,“要重新筛查十八年前就在明德工作的女性医护。”
盛放看着外甥女闪闪发亮的眼睛,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他用肉嘟嘟的小手,捧着自己的圆润脸蛋,仿佛捧着一颗璀璨星星。
“是幸运星呀!”
……
真相之前还笼罩着一层迷雾,程星朗必然会继续查下去。
但这一次,不是独自寻找。
清晨,盛佩蓉给吐司抹上萍姨自制的果酱,就听见庭院外传来车子驶入的声音。
“程医生来接我们啦!”盛放的小脚丫晃荡着,“啪嗒”一声,从儿童餐椅跳了下去。
“妈妈,我们先走了。”
盛佩蓉站起身时,只看见舅甥俩匆匆离去的背影。
“怎么回事?”盛佩蓉愣在原地,“可可不是休假吗?”
萍姨从厨房里探出头,同样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车子驶出加多利山,他们要先送放放去幼稚园。
盛放小朋友觉得大人的安排真是不合理。
晴仔不在家时,他没法去上学,每天蹲在庭院的草坪,差点给每一株小草都起了名字。而现在,晴仔终于闲下来,他一个小孩,居然成了大忙人,早上要准点赶去幼稚园!
放放在后座使了不少小花招,软磨硬泡,甚至连躺在座椅上装睡都想到,脸颊鼓起来,发出“咕噜噜”的呼噜声。
然而根本没用,冷酷的madam无为所动。
“需要增援第一个找你,但得等到放学后。”
车子已经停在维斯顿幼稚园门口。
事已至此,盛放小朋友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下车。
校门口,椰丝和金宝像两支小火箭,“嗖”一下冲了过来。
他们已经好久没见到盛放。小朋友们表达热情和欢乐的方式最直接,黏成一团紧紧拥抱着,小脸和小脸贴在一起。
祝晴转身重新拉开车门。
小金宝透过车窗,看见放放的机车司机。
大大方方的小朋友将小手举到头顶,和他招招手。
三位宝宝一起进校门。
“放放,他们去哪啦?”
“查案咯。”
椰丝宝宝歪着头,天真地问:“怎么不带你?你不是警察吗?”
盛放瞬间呆住,小脑袋瓜子疯狂转动,根本答不上来。
“绝交一百分钟。”盛家小少爷冷淡宣布,小短腿迈个不停,独自走在前面。
“放放,一百分钟是多久?”椰丝在后面问。
“我算算。”盛放头也不回,“一小时四十分钟。”
“这么久呀,那我找别人玩喽——”
……
嘉诺安疗养院从前是祝晴的半个“家”,如今盛佩蓉的康复疗程仍未彻底结束,这里的医护人员都认得她,进出自然畅通无阻。
花园里,暖融融的阳光给草木镀上一层金边。
今天荣子美不在。
祝晴出示证件时,负责看护冯凝云的护士习以为常地点头。最近这位女警常来探望冯凝云,病患对她并不抗拒。
冯凝云坐在藤椅上晒太阳。
她的精神时好时坏,但二十多年来的诊断报告写得明明白白,这位患者并不具攻击性。正因如此,嘉诺安才愿意收治她。
比起精神病院,这间疗养院的氛围要温和许多。
虽然也有专人全程陪护,但不像明德那样,连去户外透气都要严格遵循固定时间。
祝晴和程星朗仍旧是为笔记本上那个请吃“糖果”的人而来。
当时冯凝云病发没几年,被送进明德的西贡专科分院。那里管理森严,冯凝云溜出病房时,距离太远,别说正脸,就连对方的侧脸都没看清。
“能确定是男是女吗?”
冯凝云眼神涣散。
“那能听见他们聊了什么吗?”
她缓缓摇头。
为了这个“答案”,他们专程跑一趟。然而查案往往如此,做许许多多的无用功,或许能捕捉一闪而过的线索,又或许毫无收获。
程星朗翻开笔记本站在一旁:“还记得手臂上疤痕的颜色吗?”
他的语气和缓,声线不像莫sir那样生硬。
冯凝云不再像面对莫振邦时那样惊慌,只是提供的线索实在有限。
“紫色、红色……”冯凝云轻声呢喃,拧起眉头,“像蚯蚓。”
程星朗的笔尖顿在纸上。
“红色、紫色,太笼统了。”祝晴说,“十八年光阴,也许新伤盖了旧疤,或许还做过祛疤手术。想以此作为关键依据,很难。”
离开时,阳光正好。
祝晴望着程星朗的背影。
这一个月来,他挖到的线索已经推动案情进展,可依旧执着。
“程星朗。”她突然开口,“你知道希望渺茫。”
他的脚步在疗养院的大门前停住。
或许希望渺茫,付出一切仍旧徒劳,可坚持了十八年的执念,说一声放弃,比继续追寻更需要勇气。
“我知道。”他的声音坚定如初。
……
离开嘉诺安疗养院,他们驱车返回油麻地警署。
CID办公室里仍有加班警员,见祝晴进来,将一叠影印好的资料递上。
“你刚才电话里要的是这些资料吧?”
“码头被击毙的阿豹,O记已经查清楚了。他的尸检结果和现场脚印完全吻合。”
“另外,走访西区一个副食品批发市场时,老板证实他来买过那款软心朱古力。市面上现在这样的朱古力很少见了,老板本来都没打算再进货,所以对他指名要买这个品牌的朱古力印象深刻。再加上,这个阿豹长得凶神恶煞,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
“朱古力……”祝晴低声重复,和身旁的程星朗交换眼神。
当年的连环杀人案凶手早已出车祸身亡。案发时魏锋不在现场,这一点经由O记核实过。那么阿豹怎么会知道现场留有那款特定朱古力?警方的对外通报从未提及这个细节。
“当年在场的,还有第三个人。”
“就是冯凝云看到的那个背影。”
这和程星朗最初的推测一致。
当时他认为,杀害父母和带走弟弟的,也许不是同一个人。
中午的警署x餐厅拥挤,祝晴和程星朗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
饭后,他们回到程星朗的办公室。
他回国后,尚未办理复职手续。
这里暂时成了他们的专属办公空间,桌上堆满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档案资料。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埋头翻阅文件,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见纸张在指尖摩挲的声音,和彼此轻缓的呼吸。
程星朗的视线不经意掠过。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砰——”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阿Ben撑着门框:“不上班还占着办公室?”
程星朗扯了扯嘴角:“Bensir要收租金?”
“没有没有。”阿Ben举手投降,关门时还不忘调侃,“我很识相的。”
档案复印件铺满桌面,冯凝云的证词成了他们唯一的直接线索。
祝晴的指尖停在死者赖丹荷的工作记录上。
“所有疤痕都核对过了。”她皱眉,“除了助理,宗副院长也很配合地让其他职工协助比对,但是——”
她的目光落在护士工作记录表右下角那个模糊签名上,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程星朗抬头。
“你看这个‘宋’字。”祝晴指着那个签名,“‘宋’和‘宗’,很容易混淆。”
程星朗倾身向前,提笔写下一个潦草的“宗”字。
同样的偏旁,随着岁月流逝,字迹模糊不清,下半部分几乎难以辨认。
死者赖护士工作记录上的签名、冯凝云描述的短发背影、十八年前在明德任职的医护……
所有的线索,终于指向同一个人。
“明德精神疗养中心的副院长。”祝晴抬眸,“宗卓贤。”
……
祝晴快步穿过长廊,手里攥着刚整理好的资料。
二十分钟前,她在电话里汇报完最新发现,此时推开CID的门,看见几个住得近的同事已经聚在那里。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回来查案。”梁奇凯说道。
“这么拼命,年底可没有‘最佳勤工奖’。”莫振邦笑道。
“下午茶有人请就行。”徐家乐风风火火地赶到,“这两天只能喝我老豆煲的汤,连口冰水都不让碰,也不知道这老古董从哪里学来的养生经。”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还是黎叔的日子过得舒服,在医院安心养伤还有人照顾。”
“就那点皮外伤,以前他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现在有人心疼就是不一样啊!”
曾咏珊从案卷里抬起头:“这不是很正常吗?就像小孩自己摔跤不哭,被家长看见了才‘哇哇’掉眼泪。”
说笑间,警员们手中的工作却没停。
虽然案子已经移交O记,但莫振邦做事向来不规矩,带出的下属同样和他一个脾气。最初案子是他们CID接的,就算是秉承着有始有终的原则,也要将疑点理清。
电脑屏幕上,警员调出一张档案照片。
照片里的宗卓贤留着利落短发。
“十八年前,她就在明德的西贡专科院区工作,只不过当时还不是副院长。”
“以前还真是短发,现在倒留长了。”
随着调查深入,又一条关键信息跳了出来。
“宗卓贤和魏锋,小时候都住在元朗定屏村,两家只隔了两条巷子。”
“后来她父母经商,她跟着辗转搬过几次家,户籍一直在迁移,才只记录了最新地址。”
“交情不浅?”徐家乐抬眉,“魏锋这种人,没点特殊交情会帮人瞒这种事?”
档案继续展开,宗卓贤的工作轨迹、婚姻状况、生育记录……
“婚后三年,丈夫因突发心梗去世,留下年幼的女儿霍小雨。”
档案拼凑着宗卓贤的人生轨迹。
直到一条信息,让所有人沉默。
“她的女儿霍小雨患有与父亲一样的遗传病。”
“唯一能救那孩子的,就是心脏移植。宗卓贤等了十三个月,终于等到匹配的供体。”
“记录显示,本该给她女儿的心脏,在最后时刻被重新评估,移植给了别人。”
“那一年她女儿才六岁。”
莫振邦缓缓合上档案:“之后,她就开始了儿童器官贩卖的勾当。”
“十八年前那晚,也许根本不是精神病人失控。”
“是宗卓贤亲自引导那个疯子去了程星朗家,并全程在场。”
莫振邦下令:“查十八年间的失踪儿童数据库,以及宗卓贤经手过的儿童病例。”
“重点筛查与宗卓贤有关的一切医疗转出记录。”祝晴起身,继续盯着资料,“但疤痕又是什么?我见过她,宗卓贤手上根本没有疤痕。”
……
CID办公室外,程星朗倚着墙等待。
程星朗是本案直接利害关系人,按条例应该回避。
但莫振邦破例允许他参与行动,前提是必须保持冷静。
“程医生,你清楚规矩。”
“通知O记。”莫sir转向警员,“就说我们去了明德。”
数辆警车驶出油麻地警署。
明德精神康复中心安保森严,警方的突然造访很快传到了宗卓贤耳中。
当他们冲进她的办公室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办公桌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母女合照。
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小熊玩偶,依偎在年轻的宗卓贤怀里。
“除了胸口的领结,和我弟弟抱着的玩偶……”程星朗沉声道,“几乎一模一样。”
警员们立即看得更仔细一些。
宗卓贤的女儿霍小雨,也有相似的玩偶。
一个护士抱着病历进来,将资料摆在副院长的桌上。
“几位警官!”护士长快步上前,“医院有规定,没有正式手续不能擅闯医护人员办公室。如果有紧急公务,请先到会客室登记。”
这时,放下病历的护士注意到办公桌上的相框:“奇怪,怎么突然多了张照片?”
宗副院长素来对病患和医护都温柔耐心,却从不提及私事。
这位护士每日进出办公室整理文件,从未见过这张合影。
正疑惑间,警方突然厉声道:“宗卓贤人呢?”
护士被吓得一颤,下意识答道:“宗、宗副院长……我刚才好像看见她往天台去了。”
话音未落,警方立即冲向天台方向。
祝晴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梯,直到手提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边跑边接听,随着楼层攀高,信号逐渐弱了下来。
她只能停在转角:“什么?听不清……”
天台的铁门被猛地撞开。
宗卓贤坐在天台边缘,连头都没回。
“我收手十八年,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程星朗的呼吸变重,盯着那道*背影。
“我弟弟在哪?”
宗卓贤终于转过身来,嘴角挂着讥讽的冷笑。
“非要查下去?好,我告诉你,你弟弟的‘零件’没被动过。”
“但他死得比集装箱里那些孩子更早。”
“你找了十八年的……”宗卓贤顿了顿,“不过是个死人。”
程星朗呼吸一滞。
十八年前的真相,魏锋交代了一部分,而那些刻意抹去的部分,在此刻由宗卓贤补充。
当年,一切由她主导,柯晓博只是个副手。
“先说柯晓博。”宗卓贤抬了抬下巴,指向自己身旁的位置,“当年我们就站在这里。他连小事都办不好,如果那个孤儿的养父母继续追查,谁都别想好过。”
“就是在这里,我进一步,他退一步,踩空跌下去,就这么简单。”
“至于你父母——”宗卓贤的声音被楼顶狂风刮得稀碎,一字一顿,“他们坏我的好事。好人?好人总是不长命的。”
宗卓贤想起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他们也很好,都是善良的人,然而没有被命运眷顾。
莫振邦问:“那个疯子犯下的连环杀人案,是你指使的?”
“曹向保?他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用药、停药、再用药……”
“只要给他一点甜头,一点自由的希望,他什么都愿意做。”
冯凝云说,当年明德那个疯子,总是被带去吃糖。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糖果,是药。
“那天是我放走他的。明德要真这么容易逃出去,早乱套了。”
“训练有触发条件,戴眼镜的、身材高瘦的、甚至一个普通的公文包,都能成为他发狂的必备条件。曹向保本来就是一个极端暴戾的病人……”
“前面杀的那些,不过是铺垫,最后的目标才是你父母。”
如程星朗所说,凶手的“无差别杀人”和“精准杀人”本身就存在矛盾。
而十八年来他始终未找出的杀人规律,竟是宗卓贤对曹向保的条件反射训练。
曹向保逃出后,前期杀害的每一个人,都是“意外”,直到最后,在宗卓贤的引导下找到程家。
计划完美地成功了。
宗卓贤从不担心他会失控,因为她始终跟在后面。
如果他偏离轨道,她会帮他找到正确的方向。
“那个深夜,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疯狂地冲进你家。”
“接二连三的刺激,最后进入程家大门,他的杀戮欲望达到顶峰,第一个向你下手。”
“你倒下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父母死死拽着他的裤腿,被拖行了一路,他们恳求……不,应该说是哭着苦苦哀求。”
程星朗死死盯着宗卓贤。
白大褂随风飘扬,她详细描述着当年的一切,享受着看他精神崩溃的过程。
随着她一遍遍重复那些血腥场景,程星朗脑海深处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逐渐清晰。
记忆中,他倒在地上,温热的鲜血不知从哪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恍惚间,他看见走廊有两道身影,伴随着极轻的脚步声。
程星朗的太阳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你弟弟真的很安静,就像不存在一样。他一直躲在衣柜里,直到最后我们才发现他。”宗卓贤继续用轻柔的语调说着,“当我拉开衣柜门时,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弟弟和我女儿一样,胆子很小。”
“我女儿一个人被埋在地下,会害怕的。”
“所以,我邀请你弟弟做她的玩伴,去陪她了。”
“活埋。”宗卓贤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我一铲一铲地埋他,每抔土落在他身上时,他都在叫,很吵。他叫着,爸爸救命、妈妈救命、哥哥救命……”
周围的警员面色骤变,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程星朗追寻了整整十八年的真相,即便结局注定,也不该这样血淋淋地摊在他的面前。
“带他离开!”莫振邦喝道。
两名警员立刻上前,试图架走程星朗。
可他的脚步纹丝不动。
程星朗直视着宗卓贤,眸光逐渐沉了下来,眼底的血丝一点点蔓延。
“我女儿很乖的。”宗卓贤的声音变得很轻,“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平?她想活着,她只是想活着而已……既然这样,我要让所有孩子给她陪葬。供体、供体……让这些器官彻底成为交易,反正它们也救不了真正需要的人!”
宗卓贤的眼神逐渐阴冷:“最后,当土完全盖住你弟弟,他再也没有声音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张开双臂,向后仰去。
这个动作来得极其突然,几名警员瞬间扑上去,怒吼道:“拦住她!”
“他在哪?”程星朗却比所有人都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说清楚!”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清她手臂上挣扎时狰狞的凸起。
那不是疤痕,紫色、红色如蚯蚓一般的扭曲,是静脉曲张。
严重的静脉曲张,即便做过手术,如今又再度复发。
程星朗的瞳孔骤然收缩。
所有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轰然炸开,如潮水般涌出。
就是这只手。
那一晚,父母的哀求声逐渐微弱,最终彻底消失,整栋房子陷入死寂。
凶手曹向保仍在客厅焦躁地踱步。
宗卓贤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他弟弟的衣领——
程星雨。
这是幼稚园要求家长在每件底衫上缝制的姓名牌。
她目光下移,落在他怀里紧抱的小熊玩偶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
就在这时,颤抖着的弟弟注意到,血泊中哥哥的眼睛还半睁着,几乎要被发现。
他立刻用小小的身体,挡住宗卓贤的视线,乖巧地说:“阿姨,我听话。”
程星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清楚地记得,宗卓贤那只静脉曲张的右手在空中悬了许久。
最终,她轻轻牵起了弟弟。
所有的记忆复苏。
那只手极其温柔,不带任何恶意地牵走弟弟。程星雨毫无挣扎地跟着她离开,只为了让哥哥活下去。
程星朗甚至还听见宗卓贤抚着弟弟的脸颊,失神地呢喃。
“小雨、小雨……”
杨教授上交的心理诊断报告,解离性记忆障碍是真实的。
程星朗不是没看见。
十八年前那夜的每一个画面,他都亲眼目睹。只是惨痛远超承受极限,大脑将这一切彻底封存。
这时,悬在高空的宗卓贤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
她的身体向后仰去,从高处坠落。
宗卓贤如解脱一般闭上眼,想起最后对那个孩子说的话——
“替我的小雨活下去。”
但是,她要带走这个秘密。
让它成为程星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程星朗扑到天台边缘,指尖只抓住一片白大褂衣角。
警员们的惊呼声响起,却终究迟了半步。
宗卓贤的身体直直坠下,沉闷的撞击声从地面传来。
程星朗的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就像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程星朗!”
祝晴的呼唤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程星朗缓缓转身,看见她举着手提电话奔来。
下一秒,他忽然伸手,将她拽入怀中,整张脸埋在她的肩窝。
祝晴一怔,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远处,警笛声和救护车声渐近,楼下人群的呼喊此起彼伏。
“程星朗。”祝晴在他耳边轻声道,“国际医疗组织的记录显示,十八年前,宗卓贤送走了一个六岁男孩。”
程星朗的手臂骤然收紧,周遭的一切模糊遥远,只有她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她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他背上。
“他还活着,还活着……”
……
放学时分,盛放小朋友背着书包从幼稚园出来,环视一圈。
他左看右看。
没有晴仔,也没有程医生。
倒是校车旁的胡伯伯早就料到小不点又要惹事,提前盯上他。
盛放磨磨蹭蹭不肯上校车,小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面轻轻点着。
他迅速想到办法,目光望向不远处。
阿卷的妈妈正牵着阿卷走过来。
盛放立刻跑过去,仰起小脸:“姨姨,可以借我手提电话吗?”
阿卷妈妈笑着蹲下来,从包里拿出手提电话递给他。
她转头就对自家小孩说:“你看放放,胆子大又有礼貌。”
在儿子即将不服气地别过脸去时,她笑着补了一句:“和我们阿卷一样!”
阿卷宝宝很好哄,嘴角立即咧开。
而盛放小朋友则熟练地按下那串早已经背下来的号码。
他把手提电话贴在耳边,奶声奶气地开口。
“歪,我放学了。”
“需要放放增援吗?”
第110章 终会相遇。
宗卓贤死了。
和当年的柯晓博一样,从十七层高层坠落,当场身亡。
天台上,警员们久久伫立,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宗卓贤临终前极度残忍的坦白,当时他们看着程星朗眼底的血丝蔓延,看着他几乎支撑不住,看着他在祝晴赶到时,仿佛抓到最后的浮木,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而与此同时,案情竟出现转机。
祝晴带来一个消息,根据国际医疗组织的记录,十八年前,宗卓贤曾秘密送走一个小男孩。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程星朗终于找回些许力气,缓缓松开双臂。
“好点了吗?”
她轻声说着最新发现,那些远去的声响重新涌入耳膜,世界不再是一片死寂。
十八年前那个晚上,他被独自留在何文田的洋房里,而此刻,终于有人将他从无边黑夜拉了回来。
弟弟是为了让哥哥活命,才跟着宗卓贤离开,当记忆如潮水般翻涌,程星朗几乎窒息。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新的希望。祝晴说,他还活着,这世上再没有比这珍贵的消息。
“你看。”祝晴指着手提电话屏幕,“是正规的国际组织,是他们接走了你弟弟。”
他们并肩查看资料,微妙的变化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
周围的同事们终于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如释重负的笑意。
徐家乐和豪仔挤眉弄眼地推搡着,小孙也跟着起哄。
曾咏珊别过脸偷偷笑。
“眼睛不舒服就去看眼科。”莫振邦扫他们一眼,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压不住,“没事就回去和O记交接收尾!”
……
O记审讯室内,刺眼的灯光再次亮起。
魏锋下意识抬手遮挡,金属镣铐碰撞在一起,发出“哐当”响声。
当得知宗卓贤跳楼身亡的消息时,他的身体明显僵住了,猛地抬起头,许久都无法回神。
“你说她……她、死了?”他艰难地开口。
回忆翻过几十年的岁月,停留在儿时。
那时他们都还是孩子,住在元朗的小村落,没有豪车豪宅,孩童的笑声美好纯粹,是最好的时光。她年纪小,像小妹妹一样,总是跟在他身后。每次回头,都能看见小女孩的笑脸。而这个笑容,在往后漫长的时日里,成为他心底最柔软的印记,如余音回响,迟迟无法散去。
“十三岁那年,她全家搬走了。那个年代,一封信都要寄上十天半个月,更何况我没有她的地址,就这样断了联系。”
“我们再见面时,她已经是明德精神中心的医生,有体贴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
年少时青涩朦胧的情愫停留在过去,再重逢,彼此都有了家庭。
后来又是多年不见,直到宗卓贤找上他,那时她孤身一人,丈夫和女儿都病逝了。
“她主动联系我时,我很惊讶。”他继续道,“是她先搭上那条线的,还需要一个信得过的物流。”
“具体怎么运作的,我不清楚。但卓贤一向很有能力,只是被家庭束缚住了。”
接下来的供述与宗卓贤在天台的坦白严丝合缝。
“曹向保的车祸是她安排的。让一个不受控制的疯子闭嘴的唯一方式,只有杀了他。”
“但是,她放过了那个孩子。卓贤最大的软肋,是她的女儿小雨,那孩子叫程星雨,相似的名字,一样的年纪,连抱着的小熊玩偶都一样,她还是不忍心伤害他。”
魏锋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当时他劝过,可没有用。
“卓贤还是太感情用事了。”
“她养了那个孩子一段时间,但这么大的孩子藏在家里迟早会暴露。卓贤知道他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又不愿意下手,所以只能想办法送走他。”
最终,宗卓贤借助国际医疗组织的渠道,将程星雨改名换姓送出国。
对她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这并非难事。
“当时卓贤说想收手,关了药厂。但她不明白,这样巨大的利益,尝过甜头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生意……总要有人继续做下去。”
“从那以后我们几乎断了联系。她最大的失误就是无意间留了程星朗这个活口。”
“当时知道程星朗没死,她也很懊恼。一开始媒体和警察盯得太紧,后来我们想,曹向保第一个对他下手,既然他早就昏迷,什么都没看见,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
“柯晓博还向那个姓杨的教授了解过,证实了这一点。”
直到现在,魏锋眼底仍没有丝毫悔意。
他只是遗憾,早知道程星朗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当年就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他。
“宗卓贤真傻,她十八年没沾过这生意,我也不会供出她。就算警察查到她头上,别认不就行了?又没有证据。”
于靖英始终没有打断他。
随着案件侦查深入,那些道貌岸然的同伙迟早会供出十八年前的真相。宗卓贤比谁都清楚,知道自己无路可逃,所以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从天台一跃而下。
“软心朱古力是怎么回事?”于靖英问。
魏锋根本想不到,这朱古力成了警方的突破口之一。
“卓贤当年就跟我说了,在程家看到她女儿喜欢吃的软心巧克力。”魏锋说,“后来拉开衣柜,发现躲在里面的程星雨。”
“为了让你们以为是那个失踪多年的程星雨回来复仇,我让阿豹跑遍全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款朱古力。”
而当警方再次问到赖护士的女儿时,他皱眉:“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那孩子死了,被阿豹掐死后埋了。”
魏锋主动提供了埋尸地点。
“程星朗的弟弟只是侥幸逃过一劫,意外而已。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奇迹?”
“这么多孩子,真以为都救得过来吗?”
审讯结束,于靖英合上笔录本,与身旁警员交换眼神。
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想起宗卓贤的死,魏锋一阵唏嘘,在身后喃喃自语。
“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
O记联合指挥部设立在西九龙总部。
盛放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仰头望着这栋气派的大楼,小嘴巴也张得圆圆的。
祝晴接到阿卷妈妈的电话,匆匆赶了出来。
她为盛家小少爷的本领所折服,这个小孩居然能说服同学家长专程送他过来,甚至还打电话联系盛佩蓉、萍姨,和校车司机胡伯伯完成交接工作。
他才多大?
祝晴向阿卷妈妈道谢,牵起盛放肉乎乎的小手。
她弯下腰,在放放耳边小声道:“家规第一条,不当着外人的面揍小孩。”
阿卷和他妈妈的身影渐行渐远,隐约传来对话声。
“妈咪,以后我们ICAC在哪里上班?”
“廉政公署总部在北角。”
盛放有两只耳朵,一只耳朵用来听阿卷的光荣理想,另一只耳朵则应付晴仔的警告。
他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是来支援的,为什么要挨揍?”
说到这里,盛放小朋友突然想起自己的辈分优势,语气立刻硬气起来:“而且,没有外甥女揍舅舅的道理!”
西九龙总部的规模是油麻地警署没法比的,盛放一路往里走,眼花缭乱。每经过一个地方,他都要停下来摸一摸,说是来增援,倒像来参观总部,不知道多投入,眼睛都亮得发光。
“晴仔,你们今天执行什么任务啦?”盛放随口问道。
“你的增援还真是来得及时。”祝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程医生需要你的安慰。”
此时的程星朗,刚从问询室走出来。
比起刚得知真相时的激动,现在他已经平静许多。重案组对宗卓贤展开全面调查,发现十八年前她经手转出一个六岁男孩的记录,而魏锋的供词也印证了这一点。
弟弟当年被正规国际医疗组织接收,理论上会得到妥善安置。
只不过各国医疗档案还是纸质流转,对接查询需要时间。
但对程星朗来说,知道弟弟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已经让他安心不少。
平安就好。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抬眼就看见一只小圆人飞奔过来。
程星朗一把将盛放举高,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
陆续经过的CID警员们见状都忍不住打趣。
“小舅舅。”豪仔凑过来,“你认我当外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同事们至今仍羡慕祝晴有个富贵小舅舅。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调侃着。
“我也想要一个舅舅。”
“小舅舅,我很好打发的,不用买车买楼,新款手提电话行不行?”
祝晴失笑。
在一片喧闹中,她的目光与程星朗不期而遇。
“不如先听听我的情报再考虑?”豪仔夸张地敬礼,“报告,程医生刚才和你外甥女紧紧拥抱,汇报完毕!”
“我也看见了!”
“我作证!”
祝晴的笑容挂在嘴角,逐渐僵住。
怎么笑到自己头上了?
她瞬间转身溜走。
盛放歪着小脑袋,看看抱着自己的程医生,又看看晴仔落荒而逃的背影。
虽然很久没看电视,不过他恶补过不少“大人知识”。
“你们在拍拖吗?”盛放奶声奶气地提问。
程星朗面不改色:“这得先问她同不同意。”
同事们的眼睛立马瞪得比铜铃还大。
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徐家乐耸了耸肩,一脸臭屁:“不是吧,你们才知道?我早看出来了。”
而身旁,一大一小还在严肃谈判。
“我也还没同意呢!”
“小鬼,你说了可不算。”
……
警方的侦查工作正在稳步推进。
随着关键证据链的完善,那些曾经趾高气昂的社会名流开始坐立难安。再顶尖的律师团队也救不了他们,法律的制裁终将到来。而这些人为了自保,开始互相揭发,上演了一场狗咬狗的闹剧。
经查证,当年宗卓贤女儿的移植评估存在严重违规,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逃不掉。
同时,经过国内外警方的通力合作,十八年间受害儿童的名单终于被完整拼凑出来。
每一个陌生的名字背后,都是一张稚嫩的小脸,是等待着来到新家庭的期盼眼神,是本该在阳光下鲜活成长的生命。
这份沉甸甸的名单,让所有办案人员都感到无比心痛。
这起惊天大案引发社会各界强烈反响,警界高层高度重视,媒体持续报道,福利机构也迎来了全面整顿。这个鲜血淋漓的教训,推动了相关法律法规的完善修订,可逝去的生命,再也无法被追回。
清晨,祝晴刚要出门,就看见盛放小朋友已经穿好鞋子,乖乖坐在玄关等待。
“想不到吧?周末啦!”放放嘴角扬起,就连露出的每一颗小米牙都在嘚瑟。
祝晴带他去了医院。
医院的活动室里,七名获救儿童在警队心理医生的专业陪伴下,用彩笔画下自己的心情。尽管经历过可怕的创伤,可这些五六岁的孩子似乎并不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画作中的色彩依然明快活泼,换彩笔时,嘴角还洋溢着腼腆稚嫩的笑容。
心理医生看着这些充满童真的画作,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些孩子们不需要知道那些黑暗的过往,只要健康快乐地成长就好。
同事们又一起相约去医院探望黎叔。
盛放小朋友刚凑到他面前,眼睛里就冒出崇拜的小星星:“黎叔黎叔!晴仔说你超级神勇哦!”
黎叔笑得见牙不见眼,摆摆手:“我年轻的时候更神勇。”
其实他的擦伤早就好了,却还是赖着不肯出院。那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前妻于靖英的神色从最初的担心变为如今的不耐烦。
终于,她忍无可忍,放下削苹果的水果刀:“行了吧你?没事就别占着病床位。”
黎叔接过水果刀。
同事们在边上挤眉弄眼地暗示,挤得眼睛都快要抽筋。
“其实我给你削也可以。”黎叔说,“你是不是还没学会做饭?我除了削苹果,厨艺也进步不小……”
“而且,我已经戒酒了,一滴都不沾。”
他们的儿子就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翡翠台八点档都没你夸张!”
“小黎啊,你这样就不对了。”莫sir打趣道,“你爸要脸红了。”
黎叔:“我……”
于靖英推了黎叔一把:“闭嘴!”
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飒爽的madam于露出这样难为情的表情,立即开始起哄。
“哇——”
“看来这次有戏,等着好消息了……”
“不容易,我们黎叔是真的盼出头了!”
“这个是不是就叫因祸得福?”
曾咏珊看着这一幕,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的委曲求全。
直到后来她才慢慢明白,就像祝晴说的那样,真正健康的感情,不应该是患得患失、迟疑与试探。
“你呢?”她用手肘轻碰祝晴。
“我什么?”
“别装傻!”
祝晴抿起的唇角上扬:“上次是不是想吃阳记煲仔饭?我陪你去。”
“有人转移话题。”曾咏珊眯起眼睛,咽了咽口水,“腊味饭再窝一个蛋,要多淋豉油……”
“还有——”她继续道。
“两杯甘蔗水!”祝晴接话,笑意更深。
放放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削到一半的苹果。
都不吃吗?他有点想吃。
……
案子正式结案的那天,程星朗终于复职了。
傍晚的警署天台,微风轻拂。
程星朗和祝晴并肩坐在栏杆旁,夕阳的余晖在他们身上映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落日光芒洒落,程星朗不禁想起初见时那位冷冰冰的madam。
如今,她成了他眼中最温暖耀眼的存在。
“还没联系上弟弟。”程星朗望着远处,“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名字,过得怎么样。”
祝晴轻声道:“但他还活着的消息,是希望。”
“知道他还在,知道终会相遇,就够了。”他的声音低低传来,温和而平静。
祝晴明白这样的感受,就像曾经母亲昏迷时,她坐着小巴往返嘉诺安疗养院探望。
只要还有希望,就有支撑下去的力量。
“我最近运气不错。”祝晴转头,“分你一点。”
程星朗摊开掌心,她轻轻拍了一下。
一瞬间的触碰,让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那个拥抱的温度。
程星朗收回视线,小心地拆开油纸,往冒着热气的格仔饼上挤炼乳。
“巷口格仔饼。”程星朗递过去,“吃吗?”
“是五分钟就收摊的阿婆格仔饼吗?”
“今天不是,我来得早。”
祝晴接过咬了一口。
发现自己格仔饼上,蜂蜜和炼乳要多一圈。
和上次一样。
“其实我——”程星朗开口。
手提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祝晴看了眼来电显示:“莫sir催我回去整理文件。”
起身时,程星朗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未说完的话伴着微风,在对视间心照不宣地蔓延。
最终,他轻轻松开手:“先忙吧。”
祝晴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格仔饼上还有几粒白糖,在悄悄融化。
……
祝晴到家时,盛佩蓉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盛放小朋友将变形金刚摆成一排,板着小脸抽查:“大姐,这个叫什么?”
“这个嘛……”盛佩蓉一本正经地托着腮,“银色变形金刚。”
“大姐!”放放气到模糊,“刚才教过你的!”
“你就放过我吧。”盛佩蓉笑倒,“去考考你外甥女。”
祝晴立刻举起双手投降:“也饶了我!”
“不行!”
盛放张开小胳膊,拦住她们的去路。
今天他必须给她们好好上课。
公司文件里复杂的条款、案卷里嫌疑人的背景,她们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能记不住变形金刚的名字呢!
放放像模像样地当起小老师,挨个介绍他的宝贝们。
盛佩蓉和祝晴则像两个开小差的学生,说着悄悄话。
“案子的事我听说了。找了十八年终于有结果,真好。”盛佩蓉温声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对了,放放说你们警署最近很热闹?”
最近CID同事们起哄得厉害。
没有任何一则八卦消息,能逃过放sir的耳朵。每当他从油麻地警署“巡逻”回来,盛佩蓉和萍姨会立马上前,打听最新情报。
“可可,有时候不用想太多的,只要问清自己的心意。”盛佩蓉斟酌着开口,柔声道,“不用害怕付出真心。”
“不合适大不了就换,你还这么年轻呢。”
话音落下,盛佩蓉自己先愣住。
这算是什么撮合的话?
祝晴“噗嗤”笑出声。
“盛佩蓉同学!祝晴同学!”盛放叉着小圆腰,“有没有在认真听课?”
“有的,放放老师。”祝晴立即挺直腰板。
“那你来说说,它们都叫什么名字?”盛放的小胖手指着在茶几上排排站的变形金刚。
“蜻蜓勇士、黑豹勇士、狮子擎天柱、金飞虫!”祝晴起身,对答如流。
“很好。”小老师满意点头,“大姐,你说剩下的。”
祝晴得意地坐下。
盛佩蓉和这些变形金刚们大眼瞪小眼。
答不上来,现编都编不出。
可可怎么背着她偷学?
……
夜色渐深,祝晴坐在书桌前,心头萦绕着母亲说的话。
手提电话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名字。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似乎经常通过电话联系,在油麻地警署公寓的露台,在柏林医院的病房,在嘉诺安疗养院的花园,在加多利山的窗边。
此时,祝晴按下接听键。
听筒里,程星朗的语气温和认真,继续着傍晚天台未竟的话题。
“其实在开始追查时,”他低声道,“我就告诉自己,不管结局,等一切结束,就不再困在过去。”
十八年来,真相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直到某个瞬间,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电话那头的回应,期待在警署的转角见到她的身影。
祝晴不自觉地走到窗边。
母亲让她问清楚自己的心意,可事实上,她从未推开过他,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电话那头,程星朗的告白清晰地落在耳畔,字字真切。
如同新年那晚的烟花,在她心间绽放璀璨夺目的光。
“在电话里说这些,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他轻声问。
祝晴刚要回答,目光却忽然顿住。
山道的路灯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车边。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仰头望着她的窗口,手提电话仍贴在耳边。
“有些话,我想当面对你说。”听筒里传来他好听的声音,“可以吗?”
“不行的话,我就死缠烂打到底。”他笑着,“小鬼教我的绝招。”
明净的玻璃窗映出她唇角的浅笑,和夜色中修长的身影渐渐重叠。
祝晴转身就往楼下跑去。
“晴仔?”
儿童房的门缝里先探出一只小脚丫,接着是盛放毛茸茸的脑袋。
他眼尖地捕捉到外甥女轻快的背影,立刻撒腿就追。
刚到楼梯口,却被埋伏已久的盛佩蓉和萍姨一左一右架住。
萍姨的听力向来灵敏,早听见家门口那辆车的熄火声。
此刻她和盛佩蓉蹲守多时,像两个尽职的保镖,牢牢架住这只小小拦路虎。
“晴仔——”
放放的两只手被拉住,小短腿拼命划拉,只能徒劳地原地小跑。
盛佩蓉和萍姨望向门外。
远处相视而笑的两个人,将今晚的月色衬得格外温柔。
盛放则突然低下头,圆溜溜的眼睛一亮。
哇,就像跑步机一样!
放放立刻来劲,摇头晃脑继续踩着节奏。
“啪嗒啪嗒——”
在大姐和萍姨准备松手时,他故意扭着圆鼓鼓的小身子假装要逃跑。
果然,她们紧张兮兮地重新抓住他。
盛放宝宝逗着大人,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再玩一百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