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鹊啼阵阵,罗帐里光线柔。
锦被下,顾如璋遒劲有力的手臂挽着女子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搂抱着她入怀,怎也不想撒手,指腹轻轻摩挲腰间软肉。
怀中女子呼吸绵长,昨夜哭闹了许久,还没醒来。
以往尚能克制,如今佳人在怀,顾如璋越发贪恋她身上的气息,下颌轻蹭她发顶,似乎还是不满足,低头将整张脸埋入她的颈窝,蹭了蹭,贪婪地汲取独属于她的馨香气息。
舌在雪颈吻痕处描摹,加深一枚枚他的印记。
“都如此了,还不醒么?”顾如璋埋首雪颈,低喃自语。
他轻笑一声,从颈窝抬头,挽着柳腰的手臂逐渐收拢,将女子牢牢抱紧,生怕她就逃了,没有小衣束缚的胸|脯与他紧紧相贴,压出一抹弧度。
察觉到她身子突然变得僵直,顾如璋垂眸,怀中女子面若芙蓉,眼皮紧闭,鸦睫轻颤,呼吸似乎也屏住了。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长指缠绕乌发,穿梭在柔顺的发间,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屋外来回踱步的次数越发频繁,顾如璋长指缠绕一缕乌发,神色不悦地敛了敛眉,心道梁琦最好有要紧事。
顾如璋鲜少赖床,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倒是比往日晚起了,越发不舍这锦被里的滋味。
在女子额间落下一吻,顾如璋终是松开她,趿鞋下床,离开前将被角掖得严实,垂落的罗帐遮住旖旎春光。
寝屋的门打开又关上,一切归于宁静。
薛玉棠缓缓睁开眼,鼻子一酸,温热的泪从眼角流出,她理了理被男人摸过的头发,用手指代替篦子,梳顺长发,纤指绕着一缕乌发,贝齿咬着下唇,整个人缩回锦被里,委屈地哭起来。
她翻了个身,掀起锦被兜头罩住,牢牢攥住衣襟,蜷缩在床的角落。
薛玉棠哭得昏昏欲睡,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其实也不算睡,迷迷糊糊醒了几次,回忆与梦境交织在一起,曾经熟悉信任的亲人都变了,陌生又可怕,也不知是否因为锦被还留着顾如璋的气息,她总感觉他还在身后,像斩不断的藤蔓,缠着她,
紧紧抱着她。
薛玉棠大口喘息,无力地支起手臂,靠向床头。
素琴在外间候着,听见响动进来伺候。
罗帐半撩,一袭桃夭色中衣的薛玉棠依靠床头,乌发垂落臂弯,眼睛又红又肿,气色也不是很好,淡声吩咐道:“我要沐浴。”
只说了一句,便又将罗帐放下。
素琴望着垂落的罗帐,心里不是滋味。姑娘上次恹恹无神,还是老爷去世下葬的时候。
昨儿将军竟在姑娘这里过夜了,吵架闹出的动静有些大,临近子时才方休,榻边的花瓶都碎了好几个,榻上更是凌乱不堪。
姑娘身子骨弱,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素琴备好沐浴水,艳丽的玫瑰花瓣浮了一层,浴桶边的架子上另放了一篮花瓣,她习惯性伺候姑娘脱衣,却被姑娘赶出浴室。
薛玉棠脱下中衣,胸|脯的吻痕不止一处,刺眼醒目,她脸颊火|辣辣疼,他怎如此孟浪。
混蛋!
薛玉棠一拳砸在浴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身子浸没在温热的水中,薛玉棠靠着浴桶,感觉疲惫在逐渐消散。
她掬起水面的一捧玫瑰花,试图用花瓣洗去胸|脯深浅不一的吻痕。
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雪肌越发红了。
薛玉棠难堪,脸颊涨红。
前方屏风上忽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薛玉棠红着脸斥他出去。
男人的步子不过停下须臾,又逐渐逼近,在浴桶外驻足。
长指撩开雪颈后的乌发,凝脂般的肌肤比桃花还要娇艳,他眼眸一暗。
薛玉棠背对着他,双臂交叠护在水下的胸前,红涨着脸避开颈后的手指。
顾如璋的目光淡淡扫过,拎起架上花篮,指腹捻了几片玫瑰花洒入水面。
他幽幽说道:“方才探子来禀,玉娘可知你兄长为何来京?”
薛玉棠抿唇,神色迟疑。
她气愤地看着居高临下的男子,暗骂他卑鄙。
“顾将军这次又要我做甚?”
“叫阿璋,”顾如璋脸色黑沉,纠正她道:“顾郎也尚可。”
顾如璋垂眸看着她,鹰隼般的目光紧逼,等着她开口。
僵持半晌,薛玉棠小声嗫嚅,唤了一声阿璋,男人神色稍缓。
“我动了他的线索,他自是要来京看看。”顾如璋伸手探入水中,吓得薛玉棠将双腿挪向浴桶另一边,可他并没想抓握纤白玉腿,长指搅动浴水,掬起一捧带花瓣的温水。
水珠从他掌心落下,滴答落在漂浮的玫瑰花瓣上,荡起花瓣涟漪,水下雪白纤腿欲遮未遮。
薛玉棠慌张侧身,光洁的雪背对着他,一手掩住胸口,一手垂落,也遮住不给他窥探。
薛玉棠几乎贴到了浴桶,疑惑问道:“什么线索?”
顾如璋也不打算藏了,做过的事情就应当被她知晓,炽热的目光看向雪背沾着的玫瑰花瓣。
一红一白,极具冲击感,他喉结滑动,沉声道:“柳豹。”
薛玉棠愣怔,慢慢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谁让玉娘受了委屈,我必屠之。”
顾如璋一字一顿说道,仿佛是他的承诺,薛玉棠却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如今他太陌生了。
顾如璋从袖中拿出小巧的瓷瓶,在手中把玩,狭长的丹凤眼眯起,看向女子雪白湿润的薄背……
浴桶边湿漉漉,溢出一圈玫瑰花瓣,狼藉一片。
狭窄的美人榻难以容纳两人,薛玉棠上身只披了件外衫,被男人抱坐在膝上,面对面亲昵的距离令她羞窘惶惶,艳丽的石榴裙下雪白小巧的足紧绷着,全部缩回裙裾里,不让他看。
刚从浴桶出来,女子面若芙蓉,凝脂般的肌肤水灵灵的,周身氤氲着淡雅的玫瑰花香,纤指抓紧敞开的外衫,可也难掩雪肌春色。
顾如璋取了药膏在指腹,摩挲着用余温化开,低醇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松开,上药。”
薛玉棠脸上早已红霞飞,攥紧衣襟,小声嗫嚅道:“我自己来。”
男人挽住她腰肢的手臂收拢,桎梏着她,“听话。”
他此刻还温声细语的,可一旦她坚持着拒绝,再荒唐孟浪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薛玉棠感觉贴着后腰的灼热大掌扯着外衫,大力之下似乎要将她的衣衫撕碎。
她闭上眼睛,攥住衣襟的手缓缓松开,垂落在膝上,抓了一把石榴裙。
轻薄的外衫如柳絮般从雪肩滑落,天气不算暖和,薛玉棠身子被激得轻颤。
青天白日,裸|裎相对,薛玉棠实在是没脸看,闭了眼,但感官被无限放大,男人的气息越发浓郁,感觉他在逐渐凑近,指腹似乎在胸膛前逡巡,迟迟没有动作。
薛玉棠呼吸骤紧,屏气凝神,不安地抓紧裙子。
蓦地,他的手落下,清凉的药膏已被染上他温热的气息,指腹揉按打圈。
薛玉棠不安地轻颤,顾如璋挽住她的腰往前贴近,不容她避开,沉声道:“药膏祛瘀,需将药揉进去,方有效果。”
凝脂般的雪肌烙有深浅不一的吻痕,男人修长的指沾着药膏,覆上痕迹,轻轻揉按。
五指握住,慢慢收拢,指缝间溢出香软,那颗赤色小痣盈出在指尖。
薛玉棠轻呼,娇|吟出声,睁开眼急忙按住顾如璋的手,眼角湿润,粉润的脸薄汗涔涔,咬着唇摇头。
水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无声央求他,娇娇怜怜的模样早已勾得顾如璋心猿意马,额上渗出密汗,突起的喉结上下滑动。
蓦地,他低头吻上湿漉漉的眼,将人按在怀中,紧密不分。
她的眼,她的鼻,她想骂他的唇。
*
桃花灼灼,蜂蝶阵阵,西边的天被夕阳染红一片。
院子里的秋千慢悠悠荡起,石榴裙下的绣花鞋若隐若现,薛玉棠抓着秋千绳,看着夕阳落下。
影子映在假山上,看起来有些忧伤。
她今日想出府,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没有顾如璋的命令,她不得踏出府中半步。
薛玉棠在秋千上从黄昏坐到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光倾洒院落,她倚着秋千,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素琴苦苦劝道:“姑娘,您都坐了一下午了,咱进屋用膳吧。”
薛玉棠没有反应,倔强地坐在秋千上。
素琴无奈站到一旁。
树影婆娑,回廊下出现顾如璋的身影,高大颀长的身影踏着月光,出现在院子里,朝秋千处走来。
他面色有些沉,跟这稠黑的夜色别无二致,乌沉沉的眸子盯过来,薛玉棠心惊,头皮发麻,双手下意识抓紧秋千绳。
顾如璋一个眼神,素琴便屏退离开,院中静得可怕。
他停在秋千前,周身气息骤降,投下的身影笼罩着她,薛玉棠隐隐不安,从秋千起身,欲绕过他离开,蓦地被男人抓住手腕。
薛玉棠皱眉,挣脱不开他的桎梏,“疼。”
顾如璋紧握她的手腕,质问道:“为何不吃晚膳?”
“没胃口。”薛玉棠淡声说道,心中的气还没有消散,别过头去不看他,“你松手。”
顾如璋心里堵闷得慌,两人在秋千前一阵争执拉扯,他忽地挽住女子细腰,单手将她扛在肩头,往屋子里去。
披散的乌发快要触地,薛玉棠只觉天旋地转,捶打着男人后背,在一句句让他放开的声音里,被扛进了寝屋,跨坐在他身上。
顾如璋按住乱动的腰肢,沉声道:“玉娘自己吃,还是我喂。”
伪装撕开,偏执的心思在她面前暴露得彻底。
薛玉棠的眼睛慢慢红了,眼角有了润意,大掌抵着她的腰,如此近的距离,她不敢乱动。
“我吃。”
薛玉棠无奈妥协,推了推男人健硕的胸膛,没推动。
跨坐的姿势,如何吃饭,她皱眉看着他,委屈的模样似在控诉他。顾如璋掌心摩挲着腰间软肉,须臾间调转,抱她横坐在腿上,
突然的变动吓了薛玉棠一跳,下意识伸手圈住男人的脖子,稳住重心。
满桌都是她喜欢吃的,可她还是没有胃口。
薛玉棠就这样被他抱着,去拿桌上的碗筷,随便夹了菜,低头小口小口吃。
顾如璋饶有兴致地看她,雪腮鼓动,着实惹人怜惜。
薛玉棠匆匆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端起花茶漱口。
唇角的水光,被男人拿着丝绢擦拭,顾如璋眼底炙热,不在满足指腹的柔软,衔住她的唇,尝尽她唇间的花香。
烛光下的影子彼此交缠,呼吸声紊乱,缱绻。
男人托着她的后脑,加深这一吻,追着她的舌,搅缠。
薛玉棠嘴都亲麻了,逐渐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推开他,像是被他抽去力气,软绵绵伏在他臂膀,红肿的唇瓣翕张,缓缓呼吸。
薛玉棠揪住衣襟,眼圈红红的,委屈说道:“明日去济世堂扎针,不能留印子。”
昨夜犯病躲避不开,让他纾解已是荒唐,他这般强势,花样也多,今夜万万不能再由着他亲。
否则,明儿真没脸见人了。
顾如璋垂眸看她,神色辨不出喜怒。
夜色阒静,泠泠月光照入寝居,烛台火光摇曳,罗帐内静谧无声。
薛玉棠难以入眠,身后的男人紧紧抱着她,下颌枕在她颈间,就算是就寝,也要攥着她的手,偏执地与她十指紧扣,不容分开。
*
翌日,薛玉棠终于出府了,马车驶离顾府,往济世堂的方向去。
十字路口,几名奴仆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留心着驶来的马车,他们要等的正是顾府的马车。
一奴仆从兜里掏出把瓜子,等得有些没了耐心,“今儿该不会白等一日吧。”
“白等也要等,四小姐的命令,你敢不从?且再等等,说不准就快到了。”
这厢,马车没等来,路过的骏马突然折回,停在墙角,马背上男人的身影挡了光亮,寒眸扫过鬼祟奴仆。
顾如璋扯唇笑了笑,阴鸷可怕。
大风刮过,卷起飞扬的尘土,墙边哪里还有奴仆的身影,倒扣的背篓里似乎藏了重伤的人,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逐渐被风吹散。
……
杨柳依依,风卷起车帷,河边茶楼对面停了辆华丽的马车。
沈四姑娘不时往车厢外张望,窗楹外面人来人往,可就是没有她久等的人出现。
“姑娘莫急,奴婢打听过了,薛玉棠今日治病,必出顾府。”丫鬟说道:“人都安排下去了,只要顾府的马车经过,就可动手。”
沈四姑娘就等着出一口气。
这劳什子来投奔顾如璋的女子,真不是省油的灯,在谢世子办的马球赛上费尽心思出风头,坊间都在传她是冷溪的关门弟子,一时间诸多文人雅士想购画,偏偏她又玩起了闭门不见的那套,可谓吊足了胃口。
前几日,沈四姑娘的母亲李夫人约薛玉棠相见,此后父亲就与母亲吵了一架,竟还将母亲赶去了庄子。
母亲离府那日,还特地叮嘱她小心薛玉棠。
这一切难道不就是因薛玉棠而起?
沈四姑娘气急败坏,本想约薛玉棠出来,帖子都递去顾府了,门房直接回绝了。
她好歹是御史大夫之女,哥哥沈邵也是朝中权臣,如今竟被一乡野女子这般藐视,她属实咽不下这口气,一番打听得知薛玉棠每隔五日会去济世堂。
今日必让薛玉棠出丑!
沈四姑娘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顾府马车的身影,可马车四平八稳地从她眼前驶过,马儿不像是要失控的样子。
沈四姑娘皱眉,泛起了嘀咕,隐隐感觉不对劲。
倏地,她乘坐的马车突然失控,骏马嘶吼,开始横冲直撞。
“怎么回事?”沈四姑娘惊慌,身子毫无征兆地往前,撞到摇晃的车板,还没稳住身子,又被甩到了后面,后背撞得生疼。
不是,怎成了她的马车失控啦。
不应如此!
车夫拉着缰绳,掌心勒出了血,失控的马根本不停使唤,横冲直撞,撞翻了街边小摊,又直愣愣冲向河边。
砰的巨响,马车直撞桥头石柱,沈四姑娘跟丫鬟被一股大力甩出车厢,扑通一声掉入冰冷的河水里。
“有人落水了!来人!”围观的百姓胆战心惊,呼喊救人。
一时间岸边围满了人。
沈四姑娘在水中扑腾,狼狈不堪,本是为薛玉棠准备的一切,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局中人。
骏马不疾不徐经过人群外,顾如璋挽着缰绳,冷睨的目光扫过河中的女子。
他面色冷峻,敛了视线,在人群外看了眼热闹,悠悠离去。
*
济世堂。
姜柔拔出薛玉棠胸前最后一根银针,扶她从榻上起身,温声询问,“姑娘近日可觉舒服了?”
针灸的隔间只有二人,薛玉棠整理好上衣,回道:“以前总是胸口闷,若是步子快些,也会有些急喘,如今倒是舒缓了很多,整个人感觉轻快了。”
姜柔明了,在诊台前坐下,再仔细凭了凭她的脉象。
凭脉的时间有些久,薛玉棠心里越发没底,待诊完脉,问道:“姜大夫,喝了大半月的药,我如今是否好点了?”
姜柔点了点头。
薛玉棠展眉,指尖轻叩案几,待姜柔搁下笔才低声问:“既然身子骨硬朗了,那如今可忍得疼了?”
“譬如严厉的……家法,可有性命之忧?”
薛玉棠清楚自己的身子,若非怕敲响登闻鼓后无法承受笞刑,一番折腾下来连最后的人证都没有了,她又何苦等这病弱之躯好转,将事情一拖再拖。
姜柔凝眸看向薛玉棠,觉得这突来的话有几分不对劲。
半晌,姜柔摇头道:“姑娘的身弱自幼就是,不是单喝了半个月的药就能彻底改变的,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身子骨需多加静养,经不起折腾,轻则这些日子的调理,空亏一溃,重则确有性命之忧。”
“凡事欲速则不达。姑娘最近是否情绪波动大?闷闷不乐也对身子不好。”
薛玉棠抿唇,一颗期待的心忽然间跌入谷底。
姜柔叮嘱了她几句,与她一起离开隔间。
素琴在医馆大堂候着,见薛玉棠出来,便迎了上去,在药柜前等着拿药。
从济世堂出来,薛玉棠看着两包新开的药,思绪纷乱,让车夫去了点墨斋。
这个时辰,点墨斋里有三两公子赏画买画,浓郁的墨香扑鼻而来。
掌柜的对薛玉棠的印象深刻,本是在招呼客人,见她来了,将她引到一边,道:“哎呦,姑娘怎才来。”
薛玉棠疑惑,抱着画问道:“发生了何事?是有人要买画?”
掌柜的频频点头,叹惋道:“姑娘既决定要卖画,临时变卦了可不厚道啊。前个日子,有俩贵人想买冷溪的画,”他伸出两指,比划道:“一位是沈御史,一位是大农丞夫人。”
薛玉棠的眼眸顷刻间亮起,语气里掩不住的喜悦,“掌柜的可否帮我约一约沈御史?”
“就是这么个事儿!沈御史与崔夫人一前一后听闻冷溪有新画问世,都想买,我去将军府传了口信,跟姑娘约时间,是姑娘避而不见呐。”
薛玉棠皱眉,“我何时避而不见了?”意识到什么,她皱眉看向素琴,若无顾如璋的命令,府中的奴仆自是不敢拦她的消息。
素琴愧对姑娘的信任,低头解释道:“因姑娘前阵子受伤,将军便没有让姑娘再出府。”
掌柜的一听,大抵明白是怎么个事儿了,他也犯不着跟钱过不去,道:“姑娘既来了,若诚心卖画,我这就派人去请崔夫人。至于沈御史……”
他欲言又止,“还是先见见崔夫人吧。”
沈御史和崔夫人都钟情此画,有些争锋相对,崔夫人愿出双倍价钱买画,做生意嘛,自然是利益最大化。
薛玉棠犹豫半晌同意了。
这崔夫人又是何人?
*
临江茶楼包厢。
薛玉棠遣走素琴,在包厢等候多时,静谧的走廊忽然响起说话声,只见数名婆子丫鬟拥着一孔蓝色外袍的中年妇人从屋外进来,夫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衣饰华丽,端庄雅娴又不失威严。
薛玉棠从凳上起来,莞尔一笑,与她打了个照面。
崔夫人进屋微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
女子,不敢相信竟在此处看见了那张七分相似的脸,眼眶逐渐红润。
“都出去。”崔夫人屏退婆子丫鬟,拉着薛玉棠的手坐下,余光瞥见桌上的画卷,柔声问道:“这便是你师傅冷溪的新作?”
经历过被无端辱骂,薛玉棠真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抚下崔夫人的手,借着起身拿画,拉开与崔夫人的距离。
薛玉棠将画展开,崔夫人仔细端详,画风虽然变了些,可那娟秀字迹确是她熟悉的。
“是她,是她!”崔夫人喃语道,将画放下,拿着丝绢擦拭眼泪的泪。
崔夫人看着薛玉棠,还没问便已经十分肯定,“我瞧着,你便是溪娘的女儿,跟她年轻时太像了。”
她一把将薛玉棠抱入怀中,疼惜地抚摸女子的头,宛如对待亲生女儿一般,薛玉棠身子僵直,狐疑地忘了推开她。
“夫人是?”薛玉棠问道。
崔夫人松开薛玉棠,拉着她的手放在膝上,和蔼可亲道:“丫头,我是你母亲裴溪的闺中密友,你崔姨。”
薛玉棠的母亲名唤裴溪,但是她不知母亲为何作画时瞒住身份,以冷溪自居,也不准她将这事四处传扬。
薛玉棠不知该不该相信崔夫人的话,心里仍有提防,问道:“我母亲,她曾在京城生活过?”
“是呢!你母亲就是洛阳人士。”崔夫人忆起往事,威严的脸上有了笑意,满是自豪,若细说可夸上三天三夜,但此时长话短说,道:“你母亲裴溪是洛阳有名的闺秀,第一才女,棋画双绝,人称才女裴仙子。”
“只可惜天意弄人,横生变故,溪娘受了太多苦了。”崔夫人哀婉,竟失态地哭出声来。
她将怀里珍藏的一支鎏金云雀纹花树钗拿出来,“这花树钗原是一对,我一支,溪娘一支,是当年我们互送的及笄礼物。”
薛玉棠记得母亲确有这样的一支发钗,小心翼翼保存在匣子里。
她将崔夫人安抚住,追问道:“崔姨,我娘怎么了?她为何离开京都洛阳,甚至都不愿提及?”
崔夫人叹息一声,想起那段日子,擦干的泪又流了出来。
“不是光彩的事,是溪娘的伤疤。既然溪娘没有提及,我也不好与你细讲,还是日后等她亲口告诉你吧。”崔夫人眼角湿润,抚摸薛玉棠的手背,问道:“孩子,你父亲是?”
这位崔夫人似乎只认识母亲,薛玉棠顿了顿,道:“先父薛鹤安,前任平泉县县令。”
崔夫人思忖,恍然大悟,笑着频频点头,“原是他啊,是位可托付的良人,可惜没能和溪娘白头到老。”
薛玉棠心里一紧,追问道:“夫人认识先父?先父也是洛阳人?”
“我想溪娘应是没跟你提过外祖父。你外祖父门生众多,皆是可塑之才,这薛鹤安便是其中之一,老实憨厚,一腔正义,比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千万倍。”
最后一句仿佛是在拐弯抹角骂谁。
“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可好?”崔夫人越看薛玉棠,越觉得亲切,“还有你同母异父的哥哥,他如今必是出人头地了吧。”
提及裴凌,薛玉棠脸色微变。
崔夫人还沉浸在寻得故人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她神色的变化,笑道:“那孩子打小就懂事,体贴溪娘,知溪娘辛苦,从不让她操心。母子俩离开京城那年,他才四五岁,如今都……”她算了算,轻呀一声,“都满二十八了。”
一晃竟快二十五年了。
薛玉棠抿唇,崔姨怕是不会相信裴凌杀人如麻。
薛玉棠:“他出人头地了,已是益州牧的乘龙快婿。”
崔夫人欣慰,“你母亲也算是苦尽甘来。丫头,我听说你是来京治病,住在顾府,如今身子怎样了?你孤身一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若有难处,只管跟崔姨讲,我万不能再让你也受了委屈。”
大抵是近段日子太过糟心,薛玉棠心里莫名一暖,鼻尖一阵酸涩,眼泪不争气地流下。
崔夫人抱着啜泣的少女,薛玉棠擦干泪,“让崔姨见笑了。”
崔夫人摇头,她看了眼桌上展开的画,脸色沉了几分,“丫头,听崔姨一句,这画不能给沈世宗。”
他不配得到裴溪的任何东西!
薛玉棠迟疑,御史大夫监察百官,纠察不法,以正朝纲,恰好沈御史喜爱母亲的画,她这才出此下策,以画接近他。
薛玉棠询问原因,崔夫人却闭口不谈,言语中甚是不喜那位御史大人。
崔夫人叮嘱道:“你莫要与他接触,不见最好。”
与崔夫人在临江茶楼分别,薛玉棠踩着马凳入了车厢,靠着窗楹思绪纷乱。
街上人来人往,顾府的马车与迎面驶来刚入城的马车擦身而过。
帘子被风吹起,须臾间又落下,车厢内的男子慢悠悠将垂落的窗帘撩起,看这繁华的京都洛阳。
故地重游,裴凌的嘴角漾出一丝笑意,随着马车渐行,这笑容却生出几分阴鸷狰狞的意味,寒眸扫过喧闹街巷,泛着一道凛冽的杀气。
*
府邸外的桃花树下,谢铮牵着马走来走去,身后的小厮还拎着个食盒,似乎是在等谁归来。
马车在顾府正门停驻,女子甫一从马车出来,谢铮牵着马朝她走来。
薛玉棠有些意外,“谢世子?”
“我下午没当值,恰好路过附近。”谢铮给小厮使了个眼神,小厮会意,将食盒递上。
谢铮道:“那日与薛姑娘出游,姑娘似乎很喜欢吃这家的甜水,今日买了茯苓霜和杏仁茶。”
薛玉棠莞尔一笑,自是没有接了东西便请人离开的道理,于是请了谢铮入府。
藕香园,凉亭。
薛玉棠支开素琴,让她去了厨房煎药。
“谢世子会下棋吗?”薛玉棠问道。
谢铮点头,“不如与薛姑娘切磋切磋?”
薛玉棠笑着让那候在亭外石板路旁的几名丫鬟去取棋盘,将她们也一并打发走了。
这满园的奴仆,尽是顾如璋的眼睛,着实让薛玉棠不舒服,他不让她随意出府,也不允许旁人来找她。
她偏要留谢铮在藕香园。
这厢,棋盘还没取来,谢铮将食盒打开,端出两碗小甜水,“薛姑娘尝尝可有那日合胃口?”
“劳谢世子寄挂在心上。”薛玉棠笑着端过茯苓霜,玉勺轻舀,比豆腐还嫩滑的一小勺入口,唇齿间茯苓微微甘甜中夹杂着淡淡的奶|香。
谢铮看着她品尝,女子明眸皓齿,黛眉弯弯,雪白的香腮微鼓,比春日里的百花还要明媚。
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谢铮的心跳好似慢了半拍。
薛玉棠脸颊微红,低头错开男人的目光,小口小口吃着茯苓霜。
丫鬟们取来棋盘,置放在亭中石桌上,薛玉棠擦了擦唇,将茯苓霜放置一边,与谢铮下棋,消磨时光。
园中凉亭就在寝屋外面,薛玉棠坐的位子恰好正对菱花窗户,而谢铮则是背对着。
已过半局,两人还没分出胜负,棋局愈发精彩。
鎏金般的光线倾洒亭中,女子执棋沉思,时而抿唇浅笑。
寝屋的菱花窗边,顾如璋脸上阴云密布,冷戾的寒眸落到薛玉棠身上,风雨欲来之,攥在手中的那张阿蛮画像一角被生生戳出个洞来。
薛玉棠起先不知一举一动都被顾如璋尽收眼底,注意力全在棋局上,冷不防抬眸,视线与寝屋窗边的男子相撞,她脑中轰地空白一片,背脊发凉,指间的白棋掉落。
玉珠似的声音,清脆。
谢铮见她脸色煞白,心里一紧,关心问道:“姑娘怎了?”
“没事。”
薛玉棠摇摇头,惊惶不安的眼神四处游移,弯腰拾起足边的白棋。
再抬头,窗边的男人不见了。
他应是离开了。
他究竟待了多久?
薛玉棠的掌心全是冷汗,长舒一口气,看了看棋局,“该我了吧。”
谢铮示意她落子,薛玉棠思绪混乱,惴惴不安,心思全然不在棋局上,甚至还敛错了棋子。
这一局棋很快结束,谢铮赢了,他皱了皱眉,总觉薛玉棠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眼。
寝屋的窗户半开,阳光洒入屋中,菱花影子斜斜
印着,并没有特别之处。
兴许是她身子忽然不舒服,又不愿扫他的兴中止棋局,硬撑着罢了。
谢铮忽然心疼。
“这局棋下了有大半个时辰,改日再与姑娘切磋。”谢铮不便再留下去,同她告别,亭外的丫鬟送他离开园子。
薛玉棠目送他离去,安静的周围不时传来鸟鸣。
她眸光流转,有些不安地看向寝屋,黛眉紧蹙。
顾如璋何时进了她的屋?
忽然间,她恍然大悟,屋中有暗道,可从他的住处直通她的屋,他轻车熟路。
薛玉棠犹豫一阵,回了寝屋。
男人坐在她的美人榻上,手中把玩着她曾经用过的粉色发带,长指绕着发带,幽寒的目光看过来,薛玉棠呼吸凝滞,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还没缓过神来,便已经转身逃离。
身后脚步声渐近,男人从后握住她的腰,将她抵向房门,高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大掌扣着细腰,摩挲腰间软肉,沉声质问道:“要去哪?”
薛玉棠心头恐惧,喉咙发紧,一根弦紧绷着,试图推开他。
与谢铮相处时,言笑晏晏,见了他转身便逃,惶惶避着他,顾如璋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蓦地扣着她的手,举起,抵着门板。
粉色发带缠绑一双手腕,薛玉棠害怕得紧,下一刻男人的唇便压了过来,衔住她的唇,发狠地亲吻。
薛玉棠的唇舌被亲得麻木,逐渐没了知觉,全身都染上了他的气息。
“薛姑娘。”
谢铮的声音突然在屋外响起,薛玉棠脑中轰然炸开,浑身僵直,房门大开,她被男人抵着门亲。
薛玉棠想逃,偏偏顾如璋一手扣住她双腕,一手按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分毫,本就很近的距离,随着他往前一步分开她并拢的膝,几乎是面对面相贴,偏执地圈着她。
“薛姑娘,梨园的戏班子新出了场戏,明儿一起看戏吧。”谢铮在屋檐下说道,等着她的回复,如此一来明日又能见面了。
顾如璋收紧虎口,不盈一握的细腰软在掌中,女子吃痛娇|吟,他抵着门缠咬她的唇,口津从她唇角流涎,分不清是谁的。
第22章 第22章“玉娘可愿嫁?”……
“薛姑娘,你可在屋中?”
薛玉棠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整个人紧张的宛如拉满的弓弦,谢铮没得到回应,又询问道,屋外的声音似乎近了几分。
薛玉棠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是从未有过的惊惶,真怕谢铮突然进屋寻她,只要一踏进屋子,就能看见抵着格子门缠吻的两人,压在身前的男人像是故意的,弄出了些响动来。
她被亲的往后缩,男人的大掌托着她的后脑,追上来,缠搅这唇舌,迫着她承受一切。
唇被咬疼了,薛玉棠嘤咛,眼角红洇。
顾如璋松口,余光凌厉地往一排格子门外扫去,温热湿润的唇擦过女子耳廓,哑声道:“应下来。”
薛玉棠头脑昏涨,红肿的唇微张,呼吸新鲜空气,舌头都被他吮麻木了,依着顾如璋的意思,应了明日去梨园听戏。
声音带着微喘,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廊檐下的谢铮不放心地看向屋内,一排格子门只开了两扇,在外面视角有限,他只看见了居于正中的八脚圆桌,没有女子的身影。
谢铮感觉冒犯了,迅速挪开视线。
不过那声音听着是从门后传出来的。
谢铮直直盯着一排雕花房门,问道:“薛姑娘的嗓子怎么了?”
顾如璋灼热的掌摩挲纤腰,将那抵着门缠绑的双手架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这更加亲密的姿势就像是她要他离开一样。
“怎么了呢?”男人的唇轻碰她耳朵,低喃着说话,薛玉棠心紧胆颤,感觉他就是故意为之,舔舐着她的耳,幽幽说道:“嗓子怎么了呢。”
耳垂湿热的触感激得薛玉棠一颤,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尽量让声音恢复正常,回屋外的谢铮道:“世子莫不是听岔了,我这嗓子早痊愈了。”
湿热的唇毫无征兆地含|住耳尖,薛玉棠身子像触电般一软,双股顿时紧缩,她蓦地咬住下唇,不让吟声传出来,男人按住她的腰肢,牢牢抵着她。
房门轻轻晃动,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
谢铮:“约莫是我听岔了。”
他凝看着房门,隐约感觉有诸多不对劲,却又不便贸然传入姑娘的闺阁,立在檐下没有着急离开,试探性问道:“薛姑娘明日想听什么戏?”
无声,没有回应。
实则薛玉棠根本不敢松口。
男人似乎发现了她最敏|感的地方,轻吮她的耳尖,薛玉棠面红耳赤,死死咬住下唇,一旦松口,羞臊的娇|吟必传入谢铮的耳中。
心脏砰砰直跳,身子软绵无力,若非缠绑的手圈住他的脖子,她早跌坐地上了,薛玉棠快疯了,已经无心注意外面的声音,只想着顾如璋何时才能放过她。
薛玉棠眼角湿润,委屈的泪水说来就来。
顾如璋察觉,将她面颊的泪舔舐干净,她低着头躲避,红红的眼眸水雾蒙蒙,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疼惜。
顾如璋抬起她低垂的头,头枕在雪白颈窝,挽着细腰的掌往怀里一推,两胸相贴。
他只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逼问道:“玉娘,你说,想看什么戏?”
灼热的气息洒落颈窝,门边抵得后背生疼,薛玉棠担惊受怕,脑袋快要炸开了,被缚住的手腕挣脱不开,勒得疼。
她喘息须臾,终于找回了声音,“明儿梨园唱什么戏,便听什么。”
“谢世子,时候不早了,明日咱们在梨园见。”
薛玉棠趁着此时嘴巴没被堵住,声音也是正常的,赶紧让谢铮离开。
半晌无声,薛玉棠感觉门后有双乌沉沉的眼紧紧盯着,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湿热的唇吮吸颈窝,宛如无数只蚂蚁在心尖,酥酥痒痒,又抓挠不到,她浑身轻颤,控制不住地仰头,咬紧下唇。
“明日未时,我在梨园等薛姑娘。”
屋外脚步声响起,谢铮离开。
薛玉棠紧绷的神经松下,长舒一口气,发软的双腿逐渐站不住,往下栽之际,灼热大掌按住她的腰。
顾如璋抬头冷笑,看着那双红润、在惊惶过后逐渐失神的眸子,他眼神幽暗,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颈间湿漉的吻痕,欣赏着他的杰作。
薛玉棠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摩挲,被架在男人脖颈的双臂推了推,动着手腕试图挣脱发带的束缚。
顾如璋抬起她下颌,水洇洇的眸子看着他,她委屈说道:“手疼。”
顾如璋沉声问道:“还躲么?”
薛玉棠没有立即回复,贝齿咬着红肿的唇瓣,想起方才种种,泪珠簌簌落下,手腕挣扎着,小声嗫嚅道:“痛。”
顾如璋拭去眼泪,举起圈架在脖颈的纤臂,曲肘放在他的胸膛,皓白腕子缠绑着粉色发带,女子湿漉的鸦睫轻颤,惊惶不安地垂眸看着,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顾如璋低头,齿咬住打结的发带,唇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她紧张地一颤,咽了咽嗓子。
以齿代手,顾如璋不急不慢解开发带,抓住柔荑,吻了吻她勒红的手腕。
湿润的濡意顺着皮肉,慢慢渗透,男人的唇似乎不局限于手腕,抬眸看着她,眼底的心思昭然可见。
薛玉棠脑中轰然炸开,害怕他白日里干出荒唐的事,也不知哪里来力气,挣脱开他的掌,将手缩回袖中,背在身后藏起。
顾如璋轻笑,藏起来又如何,整个人都只能是他的,余光瞥见她红透的耳尖,他轻轻咂舌,蚀骨的滋味意犹未尽,指腹抚上女子小巧的耳垂。
她似乎没有他送的耳饰。
唇擦过她耳廓,顾如璋低沉的嗓音似蛊,问道:“玉娘喜欢听什么戏?哭,还是笑?”
薛玉棠心中没底,隐隐感觉不
妙,他竟同意她与谢铮去看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便是她不回答,顾如璋也想好了明日的戏,薄唇张开,含|住女子通红的耳尖。
薛玉棠双瞳紧缩,酥痒的麻意顿时遍布全身,湿热的唇吮吸耳尖,比方才还用力。
她倏地推开男人的肩膀,一记清亮的耳光扇到他脸上,被震麻的手掌轻微颤抖。
两人都有些懵。
顾如璋摸了摸五指印发红的脸颊,神色古怪地看着薛玉棠。薛玉棠心里七上八下,有些后怕地背过手,藏在身后。
男人低头,火|辣辣的脸颊贴着她的脸,轻轻蹭了蹭,仿佛是要将她的气息都吸到红痕指印上,薛玉棠惶恐,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顾如璋松开她离去,薄唇扬起了抹不易察觉的笑。
迫人的气息久久没有散去,薛玉棠双腿发软,身子顺着门板滑下,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拿出袖中丝绢,抹去耳尖的润意。
湿漉漉的水渍已经变凉,但落在她手掌,跟火苗灼烧般,烫得她不禁蜷起指尖,羞臊难堪。
混蛋!
孟浪!
登徒子!
*
沈府,花园里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哭个不停。
沈四小姐沈芳婷哭得眼睛红肿,对前来的男子兴师问罪,“肃少卿,瞧你出的馊主意,我今日成了全京城人的笑话!”
明是想让薛玉棠出丑,结果反倒是她落入河中,狼狈不堪地在水面扑腾,冷得发颤,被岸上的人围看,一时间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沈芳婷的脸都丢光了,她拢了拢毛领披风,转身伏在休憩桌上哭啼。
起初她便觉得这法子不靠谱,让马儿突然受惊,失控地横冲直撞,这牲口又不是人,万一冲撞起来误伤了她,可如何是好?
好端端的,她的马突然失控,若非给她出主意的男子知根知底,她都有些怀疑,是肃祁故意让她当众出丑。
太仆寺少卿肃祁皱了皱眉,一听这无休无止的哭声便头疼,无奈地压住内心升起的厌烦,虚情假意地安抚道:“都赖我,赖我。莫哭恼了,下次我亲自出马,帮四姑娘出了这一口气。”
沈芳婷性子娇矜,但好在头脑简单,心思单纯,只需要多费口舌哄一哄,很快就能让她心里的那团火消散。
肃祁嘴皮都快说干了,才堪堪将那烦人的哭啼声止住。
沈芳婷擦着泪,嗓音还带着哭腔,问道:“如今我是没脸再出府了,肃少卿还有什么好办法?”
肃祁不言,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对沈芳婷道:“四姑娘莫急。沈三公子与顾将军交好,四姑娘不如假意与薛姑娘结交?”
“不行,我才不愿虚情假意同薛玉棠相处。”沈芳婷想也没想就拒绝,只觉他这办法太蠢,她恨不得让薛玉棠也落水,尝尝那冰冷刺骨的滋味,哪还有闲心与她装作姐妹情深,想想便浑身不适。
沈芳婷扭着肃祁,“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须让薛玉棠当众出丑,给我好好出这一口气。”
“肃少卿掌管车马事务,对马熟悉,改明儿你派心腹悄悄在薛玉棠出行的马车上动动手脚,跟今日一样,让马失控。”
沈芳婷派去的小厮全不见了,必然是出了岔子,这法子甚好,不留痕迹,即便是事后察觉,也不会追查到头上。
一想到若是顾如璋来兴师问罪,沈芳婷打了个冷颤。
可怕。
肃祁拗不过沈芳婷在耳边聒噪,敷衍着应下,终是将她安抚好,离了沈府。
……
夜幕悄然降临,肃府一处偏院,小厮将灯笼挂在廊下,不敢多留,匆匆离开。
院中几间屋子都住了客人,神神秘秘的,没有大人吩咐,他们这些下人不敢随便踏偏僻小院。
肃祁从外面回府,径直来到偏院,甫一踏入月洞门,泛着寒光的长缨枪从身侧直朝他刺来,锋利的枪刃抵着他脖子的皮肉,再近一分,便见血了。
肃祁梗着脖子,站在月洞门后一动也不敢动,余光看向身侧手执长缨枪戾气极重的男子,“阿蛮!收枪!”
阿蛮披着一头白发,眼神浑浊,根本就不会听他的命令。
屋檐台阶下的冯甸吹了一声笛子,阿蛮闻声偏了偏头,浑浊无声的眼睛看过去。
“阿蛮,一家人,莫误伤了他。”冯甸说道。
阿蛮狰狞地龇牙,愤愤收起长缨枪。
一个跃身,阿蛮空翻到空旷平地,挥着长缨枪|刺向木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被肩上的伤影响。
郭裘看着热闹的小院,端着一碟果脯蜜饯,右手戴了赤红手套,捻了一颗蜜饯入口。
年级大了,就喜欢吃些甜食。
郭裘对肃祁道:“少主这院子太小,不如山野空旷,阿蛮施展不开,打得不尽兴,这才无意冲撞了少主。”
肃祁皱眉,拂了拂袖子,将郭裘、冯甸二人叫进屋子里。
山里的据点被顾如璋一锅端了,藏起来的兵刃也尽数被缴,京城大街小巷都张贴着他们三人的画像,一旦露面,势必被巡街的执金吾抓获;只得藏在他府中。
“我再三提醒过你们,行事小心,”肃祁坐在上首,皱着眉看向冯甸,兴师问罪道:“炼药便炼药,也并非头次,为何偏偏这次惹出如此大的麻烦来,引来朝廷注意,如今少了一处据点,失了一批兵刃,起义之事不得不延后。”
冯甸不以为意,将手里把玩的骨笛插|入腰间,白了肃祁一眼,背手离开屋子,喃喃自语,“我就是要让她知晓。”
屋檐下,冯甸望着济世堂的方向,一抹可怖的笑隐隐浮现。
师姐如此聪慧,恐怕已经猜到了。
肃祁不悦,看向郭裘,诘问道:“义父,你们究竟背着我在作甚?”
“少主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郭裘苍老的声音凌厉,脸色有些黑沉,一步步朝他走近,周围的气息骤然冷沉,一股压迫感随之而来,“冯甸在为我寻药。”
他倏地伸手,赤红手套的大掌按住肃祁的肩膀,大力之下,捏得肩骨疼。
肃祁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在圈椅上不敢动,好声好气说道:“虽是寻药,但也不能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起义在即,万事需小心谨慎。”
郭裘淡淡一笑,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义父当然知道,义父此刻就想助你夺得一切,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
郭裘眼神骤然狠戾,也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肃祁:“义父,谁动了我们的据点,就让谁付出代价!”
郭裘不疾不徐吃了一颗蜜饯,平静地离开屋子,看向在院子里舞动长缨枪的阿蛮。
*
翌日,谢铮出现在梨园,比约定的未时还早两刻钟。
二楼的看戏包间是昨日提前预定的,他先入了梨园,径直去了二楼,落座。
此处视角开阔,一楼的戏台看得清清楚楚。
两张高脚圈椅之间放了张小桌,伙计将瓜果茶点摆上。
谢铮瞧了眼,长指轻点离他远的那盏热茶,吩咐道:“将这盏茶换掉,要润嗓清嗓的。”
“还有这瓜果,瓜子费嗓,多备清甜果子。”
昨儿薛姑娘的嗓子就有些不舒服,自然是要喝润嗓的茶水,将养着嗓子。
谢铮这厢吩咐下去,可谓是方方面面都留心到了,伙计忙撤走一盏茶,又加了一盘时令的果子。
谢铮叫来梨园老板,再次跟他确认道:“今儿这出戏不能太悲,要听一对佳偶修成正果的戏。”
昨日他就来将今日的戏提前点了,势必要让薛玉棠听得高兴。
谢铮幽幽端起茶盏,茶盖拂了拂沫子,轻呷一口。
梨园老板的神色有些异常,半晌后才支支吾吾道:“谢世子,这出戏吧……”
“世子,薛姑娘来了。”
老板的话被打断,小厮拎着来人上楼,疾步来到谢铮跟前通传,薛姑娘是来赴约了,但局面似乎不如他家世子所想。
谢铮展颜,放下茶盏,挥了挥手,示意梨园老板退下。
他起来,转过身去,那句薛姑娘刚到嘴边,却因见了走来的男人,愣怔着不敢相信。
“顾如璋?你怎来了?”谢铮的脸色有些不好。
顾如璋看向身边的薛玉棠,似乎在等女子开口。
薛玉棠硬着头皮回道:“谢世
子,是我让阿璋来陪我的。”
昨日她天真的以为是与谢铮一起看戏,可临出发前才知,顾如璋哪能容忍她与谢铮独处,早从昨日应下邀约开始,他便决定了同她一起来。
薛玉棠看了眼隔间里空余的一张圈椅,问道:“世子可方便撤一面围屏,加一张椅子?”
谢铮只好让小厮撤掉一面围屏。
“戏快开始了,薛姑娘快快入座。”
薛玉棠颔首,先顾如璋一步落座,坐在了谢铮旁边。谢铮内心有些高兴,回了座位坐下。
顾如璋紧绷的嘴角往下压,沉眸看向女子落座的背影。
他迈出步子,朝刚加出来的圈椅走去,路过她时,步子稍顿,垂眸看了眼芙蓉娇颜,连衣角都带着股散不去的寒意。
薛玉棠后背紧绷,屏气凝神,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目光直直望着一楼没开始的戏台,直到男人旁边的圈椅坐下,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薛姑娘尝尝这润喉清嗓的茶。”
清朗的嗓音响起,薛玉棠转头看向谢铮,他指了指茶盏。
薛玉棠会意,莞尔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盏,竟是润嗓的罗汉果茶,脸颊微微发烫。
昨日被顾如璋抵在门后亲吻,回话时嗓音听起来异样,谢铮竟真以为她嗓子不适,特备了这茶。
一想起那场羞臊的荒唐,薛玉棠红着脸低头,捧着茶轻呷一口。
谢铮只当她面子薄,有些害羞,不好意思面对他罢了,看着女子娇羞的模样,他心里跟着悸动起来,扬起抹浅笑,下意识将果盘、糕点碟子往她跟前推去。
薛玉棠放下茶盏,拿起喜欢的马蹄糕,咬了一小口,弯眉浅笑。
渐渐的,她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拿着只咬了一口马蹄糕慢慢回头,顾如璋慵懒地倚着圈椅,幽幽看着她,随着她看过来,目光愈发凌厉了。
薛玉棠一哆嗦,手上的糕点险些掉在地上。
顾如璋看着她嘴角沾住的糕点屑,沉声问道:“马蹄糕,好吃么?也给我……”
最后三个字,他无声说道,可从唇形辨别——
也给他尝一口。
乌沉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唇,薛玉棠逐渐理解那尝一口所谓何意,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宛如惊弓之鸟,手一抖,马蹄糕掉落地上。
“薛姑娘?”谢铮察觉到不对劲,看着她有些僵直的背影,唤了一声。
顾如璋抬眸望去,视线与谢铮相撞,仿佛在替薛玉棠问他,何事?
安静的隔间里,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原来顾将军是想尝一尝这糕点。”谢铮轻轻笑了一下,很是明白顾如璋这是又与他杠上了。
今日有薛姑娘在,谢铮不与顾如璋计较,往后当了他的姐夫,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他这性子。
谢铮吩咐小厮分了一些过去,又命梨园伙计各添一份糕点、瓜果放到顾如璋那边的桌上。
顾如璋拿起一块马蹄糕,并没有着急吃,反而当谢铮的面,毫不避讳地递到薛玉棠面前,两人之间也就隔了张小方桌,一伸手就能够到。
薛玉棠硬着头皮接下,低头咬了一小口。
一楼大堂的看客逐渐多了,喧闹起来。
戏台上锣鼓一敲,戏正式开场。
咿咿呀呀,戏登场便是一家三口,约莫四五岁的小孩被花旦牵上场,好奇地张望。
“爹娘呐,这是要去往何处啊?”小孩唱出声来。
扮着大花脸的男子翘手一扬,唱道:“是去那繁华长安,见你祖父祖母,爹爹带你和娘回咱真正的家。”
戏文又道,原是孩子父亲曾经不知自己是谁,成婚之后恢复了记忆,带着一双妻儿归家。
京师长安,富贵繁华,一家三口长途跋涉,可突然横生变故,欢喜雀跃的气氛顿时沉重。
孩子他爹被人屠杀,妻儿四处逃命,那黑衣男子穷追不舍。
孩子他娘被推下悬崖,黑衣男子见孩子太小,忽然于心不忍,放了他一条生路,后那孩子被爹娘友人收养,与他的小青梅一起长大。
时光斗转,孩子出人头地,成为权贵,颇受赏识,衣锦还乡敲锣打鼓迎娶他的小青梅。
那小青梅有些怕,不愿嫁他。
这戏文怎如此熟悉?
薛玉棠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顾如璋,男人眸光流转,目光从戏台挪到她身上,似乎知道她疑惑之处。
谢铮被戏台上的情节吸引,早在孩子父母被杀时,就有些义愤填膺,如今又因那青梅竹马争执而心里堵着,恨不得这姻缘当场便成了。
顾如璋身子前倾,鼻尖擦过女子娇俏的鼻子,薛玉棠吓得颤了颤,头往后缩。
顾如璋看着她紧张难安的双眸,问道:“玉娘你呢,可愿嫁?”
戏台上的声音太大,甚至有些盖过了他的询问声,可薛玉棠还是听见了,心头一阵悸动。
“玉娘,可嫁?”顾如璋沉声又问道,偏执地要得到她口中的答案。
薛玉棠心跳如擂,心乱如麻,忽然避开他炙热的目光,看着台上的戏。
偏偏这出戏的小青梅,也叫玉娘。
薛玉棠心不在焉,思绪像是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怎么也找不到首尾。
戏台上正热闹,历经种种,那小青梅终是嫁给了她的竹马,拜了天地。
“玉娘,从今以后你我结为夫妻,恩爱到白头。”
一场戏毕,满座哗然,掌声雷动,“好!”
谢铮也跟着鼓掌,起身站在栏杆旁,看着台下感叹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有些意犹未尽,到头来没说清楚,杀了男子父母的人是谁?这戏好像没排完,莫不是还有后续?”
台下的看客听见,觉得有道理,朝正退场的戏子问道:“对呀,是否还有后续?”
戏子们纷纷不言,迅速撤了场。
谢铮敛了敛眉,意犹未尽地看向薛玉棠,“薛姑娘,你觉得呢?”
薛玉棠心中烦乱,根本无心这出戏,摇了摇头,拜别道:“今日多谢谢世子邀请看戏,我先回去了。”
顾如璋起身,面色如常,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语气里却带着欢愉,“谢世子今儿请的戏,甚好,多谢款待。”
台下看客感慨纷纷,疑惑谁杀了孩子父母,顾如璋沉眸看向谢铮,大有几分审问的意味,道:“问及杀人犯,谢世子觉得应当是谁?”
谢铮一头雾水,他怎知那黑衣扮相的男子是谁,戏中连个名字都没有,他一戏外人,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知,顾如璋这逼问的架势,总不能是他干的吧?
顾如璋冷冷一笑,与薛玉棠一前一后走出隔间,谢铮看着女子慌张离开的背影,泛起疑惑。
定是这出戏不合她的喜好。
谢铮昨儿来定的戏不是这处,他还专程叮嘱了梨园老板,悲伤的情节不能过多,得温馨欢快一点,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
哪知这出戏一出场就死了父母,凄凄惨惨,赚足了看客的泪。
薛姑娘大抵是看了前面,悲伤不已。
谢铮追了出去,顾如璋扶着薛玉棠上马车。
他忽然停在梨园外,一时间不知叫住她又能说什么。
顾如璋半撩车帷,看向谢铮,是难得的好语气,“谢世子莫送,今日多谢款待。”
他躬身进入车厢,撩起的车帷垂落,将车厢内与外面隔绝。
“启程,回府。”
顾如璋沉声吩咐道,仅看了眼窗外,便将车窗帘合上,握住女子垂放在膝上的手。
车厢不算宽,两人挨着坐有些拥挤,薛玉棠心里堵闷,回头看他,问道:“这出戏是你排的?”
顾如璋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玉娘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可愿嫁?”
薛玉棠抿唇,道:“戏是戏,人生是人生,不一样。”
“阿璋,你父母是被谁杀害的?”
薛玉棠只知道那次他们一家三口去京城省亲遇难,顾如璋失去了双亲,但不知竟是被人杀害的。
顾如璋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眸,长指抚上她的眼角,“玉娘这是心疼了?”
“没有。”薛玉棠否认道。
小骗子。
顾如璋狭
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红润的眼角可比她的嘴巴诚实。
薛玉棠:“你排这出戏的用意是何?剖开心里的伤疤,一定很疼吧。”
那日她说出父亲被杀的真相,仿佛又经历了一次,锥心刺骨的痛感随之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就这样看着往事重演,心肯定很痛。
“连玉娘如此硬的心肠,都想知道杀人凶手,那众多看客中自然也有想知道的,人传人,方成众,真事成了旁人口中的故事,茶余饭后也能谈谈,倒是这歹人整日惶惶不安,有朝一日事情败露。”
顾如璋眉梢轻扬,看着薛玉棠道:“不比玉娘的法子来得好?嗯?”
她的法子?什么法子?
薛玉棠拧眉,仔细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他指的是她散布名声接近沈御史一事。
“是要比我那法子巧。”
薛玉棠小声嘀咕,不得不承认这出新戏传播广。
顾如璋揽住细腰,将前面的人往怀里一带,下颌枕在她颈窝,低喃道:“学会了?”
薛玉棠还是不喜欢他的亲昵,但又推不开他,身子僵直地由他抱着,“嗯”了一声回应他。
过了好一会儿,薛玉棠突然出声,反驳道:“我才不是硬心肠。”
男人低笑,逗她道:“我都举目无亲了,玉娘也不心疼,还不是硬心肠?”
这不一样。
薛玉棠回头瞪他,忘了他的头还枕在脖颈,一回头唇瓣便无意间擦过他的唇。
薛玉棠愣怔,鸦睫轻颤,男子蓦地含|住她翕合的唇。
与前几次霸道的吻不同,他这次温柔多了,试探着撬开贝齿。
薛玉棠回头梗着脖子十分难受,眨眼间顾如璋将她抱转,坐在他的膝上,抱着她面对面亲吻。
马车行驶了一路,顾如璋就抱着她亲了一路,马车停在府门外,还没有松开,薛玉棠嘴巴、舌头都麻了,脸颊涨红。
再这么亲下去,会出事。
薛玉棠别过头去,软绵绵伏在男子的肩头喘气。
顾如璋伸手,拭去她唇上的水光,薛玉棠嗔他一眼,力气慢慢恢复之后,趁他不备,一把推开他,匆匆下了马车。
顾如璋轻笑,车帷撩起又合上了,车厢里没了她的身影,可怀里还有女子的馨香。
他起身,长腿一迈出了马车,幽幽目光看向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不觉间扬起笑来。
薛玉棠手背挨着有些烫的脸颊,低头进了顾府,本想快步回藕香园,却在主道上遇到裴凌。
她呼吸一凝,面色煞白地停下步子,感觉从头到脚升起一阵寒意。
“棠儿总算是回府了,哥哥等了你许久。”裴凌一步步朝她走来。
薛玉棠胆战心寒,克制住不往后退,脸上挤出一抹笑来,问道:“哥哥何时来京的呀?”
“昨日。”裴凌还在往前走,朝她靠近。
薛玉棠害怕他的靠近,倏地,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托着她的后背,顾如璋往她身前一站,挡了她大半个身子,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安抚道:“别怕。”
薛玉棠莫名安心了一些,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扯住男人的衣袖。
裴凌目光越过顾如璋,看向妹妹,“哥哥在京城购了一处宅子。棠儿,跟哥哥回家去住。”
第23章 第23章“顾将军这次又想要什么……
二十八九的男子银冠束发,一袭裁剪得体的绛紫祥云长袍,贵气十足,无人知那衣袍下藏了把缠腰的锋利软剑,那张脸生得丰神俊朗,可冷漠不言时隐隐透着一家之主的威望,令人心生寒意,不敢说话。
裴凌看了眼挡在兄妹二人间的顾如璋,又转眸看向薛玉棠,“怎么,不想跟哥哥回家?以前都棠儿护着阿璋,这才几年不见,怎还躲到阿璋身后去了。”
“哥哥很可怕?”
裴凌锋锐的眸光看了过去,薛玉棠心里吓一跳,掌心全是冷汗,她试着镇定,还是和以前一样装作兄友妹恭,摇了摇头,“还不是因为哥哥此前来信,给我重新觅了门亲事,我都没见过的男子,若是下一个柳豹呢?”
她克制住对裴凌的恐惧,从顾如璋身后站出来,拒绝道:“而且如今心疾尚未痊愈,我不想嫁。”
提起那封信,裴凌倒是许久没有收到婢女的传信了,见跟在薛玉棠身后的只有素琴,他敛了敛眉,沉声问道:“棠儿,紫陌呢?”
薛玉棠僵住,神色异样,她忘了还有这一茬,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不如该从何说起。
“她死了。”顾如璋率先出声,回答得干脆利落,解了女子的无措。
顾如璋对他没有畏惧,幽深漆黑的眸中甚至隐藏了几分恨意,冷冷声道:“夜遇刺客,她护主心切,死在了寒夜里。若是那婢女还活着,裴兄可真得重重责罚。”
裴凌不解,“此话何意?”
顾如璋幽幽道来,“那婢女擅作主张,让……”他看了眼薛玉棠,罢了,此番便不再对她紧紧相逼了,玉娘二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继续道:“让阿姐身处危境,连自保都难。”
薛玉棠想起,双眸渐渐红了,低头抹着泪。
以往她只要受了委屈哭泣,裴凌总是安慰她,变着法哄她高兴,若她受了欺负,下一刻便去替她出头。
裴凌无疑是疼爱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可这份兄妹情到底还是变了。
从杀了她爹开始,再到将她许给残暴的男子,这份亲情就彻底变了。
这厢,裴凌看着薛玉棠红了眼眶,可见她当时是怕极了,他骤然沉眉,眼底闪过一抹浓郁的杀气。
“棠儿!”
熟悉的声音响起,薛玉棠倏地抬眸,循声望去,只见长廊那边端庄的妇人被嬷嬷搀扶,朝花园走来,顾府的孙管家陪在妇人身旁,似乎是在引她逛园子。
“娘!”薛玉棠眼前一亮,拎着裙裾跑过去,投入母亲的怀抱,“娘怎么来京城了?”
“回来看看,一些事,一些人终归是不避开。”裴溪小声感慨道。
她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最重要的是棠儿独自在京城,娘放心不下。”
好几个月没见,裴溪仔细看着女儿,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目光落到那口脂弄花的红肿唇上,道:“这唇怎么肿了,还破了。”
薛玉棠忙伸手摸了摸嘴唇,脸颊不禁泛起抹红晕。
“方才在外面吃了东西,大抵是被辣的。”顾如璋走过来,解释说道。
薛玉棠抿唇点了点头,含糊道:“吃东西时不小心把唇咬破了。”
顾如璋幽幽看着羞窘含糊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双手回扣,端方行礼,“裴姨。”
裴溪慈祥地点头,与他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如今细瞧眼前男子,仿佛感觉他更贵气了。
孙管家迎上前,“将军,裴夫人和裴公子来寻薛姑娘,恰好将军带姑娘出府去了,我便将二位请进府中等上一等。”
将军待薛姑娘可谓是非比寻常,薛姑娘的母亲兄长前来,他也不敢懈怠,恭敬着将贵客领入府,这裴夫人见院子里的花开得正盛,便在院子里坐了会儿,不多时薛姑娘就回府了。
裴溪望着高出肩膀的男子,道:“棠儿这段时间借住在顾府,叨扰你了。棠儿尚未出嫁,顾将军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孤男寡女实在不便久居顾府,如今我与她哥哥都来了京城,置办了处宅子,打算将棠儿接回去住,莫要惹人闲话。”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女子淹死。
裴溪不会女儿再覆她的老路。
顾如璋脸上辨不出喜怒,转眸看向薛玉棠,平静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府,时间一长,能说清的话,也逐渐说不清了,多多少少影响阿姐的清白。搬离顾府,阿姐觉得如何?”
清白?
她哪还有清
白可言,浑身都被他看了去。
薛玉棠内心是犹豫的,留在顾府,顾如璋对她的占有欲太过偏执,除了新婚之夜的圆房,其余的他都做了,今夜不知又有什么花样,可她从锦州城出来,就是想逃离裴凌的视线。
裴溪看向女儿,也不催促她做决定,耐心地等着。
因是父母早亡,顾如璋心思敏|感,她原来还担心突然将女儿接走,他敏|感多疑,心中不舒服,没承想他体贴周到。
裴凌没有参言,沉沉的目光投过去,指腹摩挲着,心里默默记着数。
数道目光汇聚在薛玉棠身上,尤其是那压迫的眼神,像密室的渔网兜头罩下,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姐怎么不说话?”顾如璋嗓音温润,慢悠悠说道:“前几日还与阿姐谈及这事,那会儿阿姐可没这般犹豫。”
“裴姨,阿姐这病……”
“娘,大夫说我这病需要静养,”薛玉棠知道他急着要答案,怕极了他将病情全说出去,忙打断他的话,“我想不如就这暂时住在顾府,晚几日再搬走。”
裴溪状似神思,半晌后道:“新宅子刚置办妥当,一些家具还没置办全乎,你又认床,晚几日搬回家也好,这段时间娘布置布置你的房间。”
薛玉棠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露出笑来,“我带娘去藕香园四处转转,”她看向裴凌,逐渐找回了曾经假意相处的兄妹情谊,如常道:“哥哥,你可不许跟来,若是娘有体己话说,可不能被哥哥听去了。”
为了不让裴凌再起疑心,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薛玉棠挽着母亲的手臂,扶着她往藕香园的方向去。
顾府这宅子是圣上御赐,假山亭台应有尽有,错落有致,园子里百花盛开,蜂蝶阵阵,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薛玉棠一路跟母亲介绍着府邸,裴溪一路走来,关切地询问女儿的病情,“那位姜大夫医术如何?棠儿的心疾如何了?”
“姜大夫一眼就瞧出了女儿的病根,以往步子快了,便轻喘,如今女儿每隔五日就去济世堂扎针,一身轻快了不少,约莫很快就能痊愈了,与常人无异。”
薛玉棠捡好听的说,那些让母亲担忧的事情,一概不提。
“娘身子弱,也让姜大夫诊诊脉,开些药调理调理。”薛玉棠提议道。
裴溪拍了拍女儿的手,没说话。
这具身子已亏空不少,之前顾婉音就给她看过了,也吃了不少药,如今累了,不想折腾了。
说话间已来到藕香园,裴溪看着园子里布置极好的景致,不禁欣慰点头,比棠儿在锦州城的园子还要好看,就连棠儿喜欢的秋千,也置办了一架,顾如璋那孩子真真用心。
薛玉棠疑惑不解,问道:“娘笑什么?”
裴溪摇摇头,拍了拍女儿的手,“阿璋那孩子心细,看来这段日子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薛玉棠抿唇,他才不似表面看着这般知礼守礼,心思藏了多年,将所有人都骗过了。
她不敢告诉母亲,若是母亲知晓她跟顾如璋那个那个还那个,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母亲的身子本就不好,万万不能受刺激。
裴溪看着女儿破了嘴唇,那地方怎也不像是吃东西时不小心咬破的。
“走了好一阵,娘有些累了,进屋坐坐。”
薛玉棠扶着母亲进屋,给母亲沏了一盏茶,“母亲,请用。”
裴溪捧着茶盏吹了吹热茶,饮了一口,四下打量着寝居,看见墙上挂着的画,目光顿了顿。
她放下茶盏,疑惑道:“怎还把娘的画也带来京城了?”
薛玉棠心里一紧,瞒道:“女儿头次出远门,娘又不在身边,便带上了娘的画,一解思念。”
“你寄回锦州城的画,娘收到了,那画上的中年男子,你与他……”裴溪欲言又止,有些害怕问出口,更怕得到女儿的答案。
薛玉棠有印象,当初便觉奇怪,“那男子看上去比爹爹应还年长几岁,女儿不认识他,只是女儿初一去时,他恰好在,女儿想着既是祈求姻缘的红豆树,少男少女祈愿不足为奇,可年长者也在,约莫是因这树,有了段好姻缘,便画了下来,令人无限遐想。”
裴溪心里长叹,哪是什么佳缘,是活脱脱的孽缘呐。
“你一向乖巧,脾气也好,娘就怕这段时间你受委屈。”裴溪抚摸女儿的头,眼里满是疼惜,自从看见寄回来的那幅画,她担忧的心就没停下,因为知道李氏的脾气,也领教过那些唾沫星子,自然是不愿女儿无辜受牵连。
薛玉棠提出来京城寻医时,裴溪第一个不同意,就怕她入京受了委屈,可她的心疾又不能再拖。
快二十五年了,哪还有人记得当初的事情,况且顾如璋在京,他与棠儿素来关系不一般,会护着她的,裴溪抱着侥幸的心理点了头,同意女儿来京治病。
薛玉棠感觉母亲有些奇怪,好像有事情瞒着一样,或许是跟娘为何离开京城有关,她狐疑问道:“娘,您认识大农丞夫人,崔夫人么?”
裴溪微愣。
薛玉棠:“崔姨有一支云雀纹花树钗,与娘珍藏的那支发钗一模一样,崔姨说她是您的闺中密友,这花树钗是一对。”
裴溪点点头,紧张问道:“你崔姨还说了什么?”
“问了娘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其余就没了,”薛玉棠起身抱住母亲,心疼道:“听崔姨说,娘受了很多苦,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跟棠儿说说吗?还有外祖父,他是……?”
回忆涌上心头,裴溪红了眼眶,哽咽道:“孩子,你不知道得好,安心治病,如今还是住在顾府好,住在顾府好啊。”
等事情处理完,再接棠儿回宅子,也未尝不可。
“京中除了你崔姨的话,谁都不要信。”裴溪抚摸女儿的头,“治好了病,咱们就离开京城,回锦州去。”
薛玉棠一凝,鼻尖酸涩,泪珠簌簌落下,在母亲怀中啜泣,委屈道:“娘,我……我不要哥哥给定的亲事。”
裴溪愣怔,拿着丝绢疼惜地擦拭女儿的眼泪,“你哥哥这几年跟变了个性子一样,让人琢磨不透。娘已经责备过你哥哥了,他就是太急,急着给你定下一位好人家,让棠儿风风光光出嫁。棠儿不喜欢,便不嫁。”
“不嫁了。”
薛玉棠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话,委屈地抱紧母亲,裴溪伸手理了理她面颊沾着的发丝,“快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母女俩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抱在一起好半晌才将情绪止住。
裴溪细看寝居,布置得诗情画意,窗台上插着的鹅黄小花点缀着绿叶,妍丽夺目,生机勃勃,看着舒心。
裴溪的目光看向博古架上的芍药花,园子里好像没有种芍药花,这花想来是府外的。
裴溪起身,朝博古架去,“这芍药花开得艳丽。”
薛玉棠顿时紧张,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忙跟了上去,留心着不能让母亲发现后面的密道。
薛玉棠的心紧到了嗓子眼,很怕母亲就动那花瓶了,“今日刚换的花,新鲜着。”
那日游湖,谢铮帮了卖花的小姑娘,买下芍药花送给薛玉棠,被顾如璋偷偷瞧见,他回府后不仅将芍药花扔了,还每日都准备了新的芍药花送她,这段日寝屋里的芍药花就没断过。
仿佛她所有的东西,都只能是他送的。
裴溪的目光芍药花上,薛玉棠的掌心直冒冷汗,“娘,咱去外面亭子里赏花吧。”
薛玉棠引着母亲离开,还是院子里待着安全。
这几日顾如璋都宿在她的寝屋,难免遗留东西在屋中,母亲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收拾。
*
后
院,坐落在假山最高处有座凉亭,可观整座府邸,将景色纳入眼中。
裴凌冷声质问男人,“棠儿竟有些怕我,这几月,你跟她说了什么?”
顾如璋不言,坐在亭中石凳上,慢慢品茶。
裴凌没得到回答,挂了脸,转身朝前走去,立在栏杆旁,看着偌大的顾府,道:“将军府,华丽气派,与县里的住宅就是不同。”
他回头看向坐着把玩杯盏不说话的男子,道:“数年不见,我们的阿璋出息了,成了赫赫威名的大将军,谁敢说一句不是?谁还敢嘲你是孤儿?嘲笑你不堪的过往?”
顾如璋笑了笑,平静的眸中有一股戾气在翻涌,泛白的指骨紧捏杯盏。
裴凌:“权利让人臣服!阿璋,你本来就是个干大事的人,若是你娘尚在,她见你如此有出息,定是欣慰高兴。”
他悠悠说着,来到顾如璋身后,手掌放在男人的肩头,用力拍了拍,“都怪你那忘恩负义的爹,明是已经娶妻生子,还来招惹你娘,狗屁世家贵族就是如此,颜面最重要,你母子二人名不正,言不顺,是他们的耻辱啊。”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爹为了面子,为了他另一个儿子,竟派人追杀你母子,妄图抹杀你们的存在,害死了你娘,让你成了孤儿,寄人篱下的日子着实艰难。”
裴凌看着顾如璋眼底的杀戮,满意地笑了笑,“阿璋,除了我,没人能理解你这种心情。什么狗屁颜面,都是借口罢了,错在他们,害得你们母子好苦!”
“如今你也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了,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时候让坏人付出代价,已告顾姨的亡灵。”
“若无裴大公子,倒真没有今日的顾如璋。”
顾如璋低沉冷戾的声音幽幽响起,寒眸冷若冰霜,扣上裴凌的手腕用力一掰,厌恶地推开,拂了拂肩膀。
从问及薛玉棠,他不言,再到如今掰痛手腕,裴凌觉得顾如璋这是在挑衅,这人似乎越发不受控制了。
裴凌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与他在亭中打了起来。
两道身影飞出假山亭,在空旷的园子里打得不可开交。
裴凌抽出腰间软剑,顾如璋赤手空拳,只随便折了树枝回击,每一击都铆足了力,击得裴凌逐渐招架不住。
顾如璋的母亲是医女,曾游走在市井、战场救治,认识言七以后,才来到锦州城安定,开了一家医馆。
言七没有记忆,不知自己是谁,是被顾婉音从战场废墟救回来的,这名字还是顾婉音取的。
后来,言七与顾婉音结为夫妻,育有一子,随母姓,名唤顾如璋。
喜得麟儿,言七高兴不已,早就已将名字取好,抱着幼子道:“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做个翩翩公子,莫要像我,打打杀杀可不好。”
顾如璋五岁时,言七恢复了记忆,带着妻儿离开锦州城,回京都洛阳。
顾如璋记得很清楚,在京郊客栈,父亲将他们母子安顿以后,出去办事,说是等事情办好,再来接他们。
可两日了,父亲还没回来,母亲便带着他进城。
在洛阳城中,小顾如璋看见了爹。
豪华马车旁,爹穿了一身华丽衣裳,从那衣饰华丽的贵气夫人怀中接过小孩,又在那夫人耳边说了什么,举止亲密。
爹送那夫人乘马车离开,牵着小孩去买摊贩的拨浪鼓。
那小孩,竟叫他“爹”。
顾如璋挣脱母亲的手,跑过去质问。
爹一把推开他,无情道:“哪家的小孩,怎还乱认?”
小孩约莫跟他一般大,不解地眨眨眼睛,忍痛割爱将拨浪鼓给他,纠正道:“这是我爹,给了你拨浪鼓,就不能抢我爹了嗷。”
顾如璋气得将拨浪鼓扔掉。
母亲赶过来将他抱走,“认错人了,抱歉抱歉。”
母亲一再跟他说认错人了,那不是他爹,小顾如璋不信,那人跟爹长得一样,怎么可能认错?
不等他们回客栈,忽然来了一位面向不善的陌生人,要杀他们母子。
母亲带着他逃离,被那陌生男子打成重伤,推下悬崖,又见他幼小,只将他击晕,留了他一命。
裴凌那会儿十三岁,因咽不下那口气,瞒着家中人,跟着顾如璋一家三口悄悄登上了来洛阳的船,去洛阳寻某人,要个说法。
裴凌藏在暗处目睹了他们母子遇害,等那歹人离去,带走了昏迷的顾如璋。
顾如璋醒来,裴凌在他耳边反复念叨,“阿璋弟弟,那就是你爹,他不认你们了,因为顾姨与你无名无分,有损高门的颜面,他们这些坏人,颜面扫地比死还难受。你就当他死了吧,没这个爹。”
顾如璋亲眼看见母亲遇难坠崖,爹薄情寡义不认他们母子,权当他死了。
顾如璋恨透了爹,将他留下的手札狠狠踩在地上,若非裴凌去捡想要这手札,顾如璋早将它撕个稀烂,但他没给裴凌,塞回了怀里。
手札里是言七手写的兵书,所记的作战法子十分详细。
裴凌突然去了京城,裴溪焦灼不安,薛鹤安为让妻子安心,来洛阳寻裴凌,将失去双亲的顾如璋带回薛府抚养。
“阿璋弟弟,你好好活着,往后出人头地,压你爹一头。”
无数个日夜,裴凌这句话回荡在顾如璋脑海,随着他长大,在脑中嵌得越发深了。
“听哥哥的,棠儿长大后要嫁给有出息的男子,若是嫁过去受苦,咱们可不干。”
“阿璋弟弟,无父无母的孩子就是没人疼的,真可怜。”
这些年,这些话,裴凌在顾如璋耳边一遍又一遍说着,在他心里已经烙下了深深的印子,贬得他一无是处,却道这是在激励他。
而薛玉棠,不管他做得如何,都会夸他。
他练武有进步,她会鼓掌欢呼,“阿璋真棒!”
他受了伤,她会拿着药来,轻轻给他敷上,“怎么又弄得一身伤,伤养好了再练嘛,不急的。”
狂风过境,拳风在耳畔呼啸,顾如璋抵住裴凌的进攻,树枝用力挑开锋利的软剑,对着裴凌的胸脯一掌重击,连招行云流水,只听裴凌一声闷哼,连连退后。
顾如璋收了树枝在背后,冷眸扫过狼狈的男人。
赢了这次又如何?
裴凌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看他,气急败坏道:“当年若没有我,你如何活下来?不过是说重了几句话,便这般穷追猛打。”
裴凌耐着性子,激道:“阿璋啊,这么多年,你收复一座座城池,击退突厥数次,竟才官至将军,连个侯爵都没有,如何给你娘报仇雪恨?如何迎娶棠儿啊。”
日头西斜,顾如璋冷峻的面容一半隐藏在树荫投下的阴影中,轻飘飘的目光扫过去,带着浓郁的杀气。
长指点了点背后攥握的树枝,没有侯爵,那便由眼前的人,换来个爵位。
*
晚宴散去,裴溪母子离开顾府,改日再来接薛玉棠。
夜风凉飕飕,树影乱颤,似乎快下雨了。
顾如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漆黑幽深的瞳仁中映着摇曳的烛火,阴鸷狠戾。
“阿璋弟弟,要学会压他们一头,你这些受的苦,都是他们造成的。”
“言叔父恢复记忆,身份是何等尊贵,自然不会再过这苦日子。”
“开国侯是何等的高门贵族,谢家人是不会承认顾姨的身份,只会一味让她伏低做小,可明明顾姨也是与言叔父拜了堂成了亲的妻子,顾姨是受害者,他们为了门第颜面,杀你们母子!”
“阿璋弟弟,封侯拜相,功成名就,为母报仇!”
顾如璋冷声嗤笑,将杯中剩酒往后一
倒。
小小的他那时还真信了裴凌的话,可待从军以后,在京中封官,他暗中调查,才知当年确是认错了爹,但这些年却没恨错人。
谢淮寇,该死!
裴凌虚情伪善,内心阴暗无比,也该死!
顾如璋恨意渐升,猩红了眼,生生将酒杯捏碎。
顾如璋取来架子上的长戟,去了在园中。
沉重的长戟在他手中挥来刺去,招招狠厉,树叶簌簌落下,比呼啸的夜风还要猛烈。
月光被乌云笼罩,夜风中飘着零星的小雨,男人在园中耍着长戟。
“想娶棠儿,刚投军的小兵,莫说侯爵,连个将校的头衔都没有,如何迎娶棠儿?”
“棠儿嫁给你这孤儿作甚,跟着受苦么?”
“从军几年了,竟没个侯爵,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无用。”
“闭嘴!从我脑中出去!!”
顾如璋闭眼厉声呵斥,逼走耳畔裴凌的声音,长戟一挥,顿时将园中小树拦腰斩断。
他额上渗出密实的水珠,一时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零星雨点,握着长戟栖气息沉沉,幽深的冷眸一片猩红。
雨打芭蕉,淅淅沥沥。
薛玉棠坐在梳妆台前卸完发钗,拿着篦子从上至下梳着头发,忽听雨声中夹着砰砰声,只觉奇怪。
她警醒地放下篦子,将窗户推开,夜风吹着雨丝迎面飘来,湿了脸颊。
大晚上顾如璋在园子里武长戟作甚?
薛玉棠皱了皱眉,他怎么了,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雨越下越大,他跟没有知觉一样,淋着雨耍长戟,那一招一式中分明带着强烈的怨气,若前面有人,早被他的长戟挑成了刺猬。
薛玉棠本是不想管他的,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雨丝将脸都飘湿了,心里一软,拿着条干净的锦帛出了屋子。
薛玉棠站在廊檐下,皱眉大声唤他,“你在干什么?淋雨了不知么?”
男人没有停下,发狠了挥动长戟,在淅淅沥沥的夜雨中,猛地将长戟插|向地上,尖刃摩擦石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握着长戟,跟个木桩般站在原处没动。
薛玉棠黛眉紧蹙,擦了擦手背溅落的雨水,道:“不进屋便算了,我锁门了。”
她转身离开,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男人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被雨水打湿的手臂牢牢环住她,湿透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下颌枕在她颈窝。
“阿姐,别离开。”
男人低醇的嗓音滑过耳畔,竟有些小可怜的意味,双臂牢牢圈她入怀。
*
寝屋烛火昏黄,夜风随着窗户打开的一丝缝隙潜入屋中,吹得烛火轻轻摇晃,地上的影子时而相依,时而分开。
薛玉棠跪坐在顾如璋身后的团蒲上,拿着干净的锦帛擦拭他湿透的发,静谧的屋中只余下布料的窸窣声。
顾如璋看着镜中沉默的身影,思绪飘到几年前。
那时他刚投入雍州祁连将军麾下,还是无名的士卒,正逢突厥作乱,将军率兵出征,他便在其中,也正是这一战,他锋芒初露,成了管百人的都伯。
这一战过后,顾如璋才知半月前薛鹤安出事了,此时突厥又卷土重来,而等这场战事彻底平息,又过了两个月,他才得了军令回锦州奔丧。
顾如璋赶回锦州时,薛鹤安已经下葬,薛玉棠也因受了刺激,患了失语症。
她陪着他去了墓前祭奠,双目无神,脸色比那身素衣还要苍白,消瘦柔弱的身子好似风一吹就会倒,她默默烧着纸钱,无声哭着,单薄的身子不足以承受丧父之痛。
顾如璋当时便心疼极了,很想抱一抱她。
“好了,差不多擦干了。”
薛玉棠起身,干燥的锦帛吸了发间雨水,都能拧出水了,“湿发睡觉头疼,让丫鬟燃炉子,烘一烘头发。”
顾如璋拉住她的手,仰头看着女子,蓦地,他手掌用力,将她拉下坐在身前。
薛玉棠惶惶,双手抵着男人的胸膛,保持这距离。
这警惕的模样落入顾如璋眼中,尤为刺眼,长臂绕到女子身后,抵着细腰往前推,近乎贴着他。
烛光摇曳中,顾如璋低头,两额相贴,喃声道:“事情都交给我,别再冒险了。”
薛玉棠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指何,“什么?”
顾如璋轻蹭她的额,裹着雨水的冷气逐渐被她身上的馨香侵染融合,“裴凌的事,你爹的事,交给我。”
薛玉棠愣怔,默了一阵道:“顾将军这次又想要什么?”
话中明显带了刺。
顾如璋有些生气,不喜她这般生疏。
“你!”
他后槽牙一咬,虎口扣住她的下颌,蓦地吻上她的唇。
薛玉棠本能地躲避,男人紧追不舍,撬开紧闭的齿,缠裹柔软的舌,将嘤咛吞入腹中。
顾如璋捉住她乱动的手,反剪至身后,横抱起她往床榻去。
宛如珍宝般,将她轻轻放下,男人淋湿的衣袍压住她艳丽的裙裾。
罗帐飘摇,湿透的衣袍被扔出来,凌乱地落到地上,盖住了床边的绣花鞋。
雪白柔荑伸出去抓罗帐,刚抓住,便被男人的大掌捉住,十指紧扣捉了回去。
顾如璋交握着她的手按在床头,亲吻她眼角的泪。
眼泪是咸的。
英挺的鼻滑过芙蓉面颊,吻着她紧闭的唇,薛玉棠的身子有些发抖,顾如璋轻轻抚摸后背。
唇腔里混着他的气息,薛玉棠脑子昏沉,呼吸逐渐紊乱,推搡的力气都快没了,软绵绵伏在他肩头。
顾如璋眸光流转,他尝过泪,尝过她的口津,她病发时那处难受,他也嘬尝过。
顾如璋眸色暗沉,唇贴到她红烫的耳朵,“玉娘,我有些渴。”
他轻咬她耳尖,极具磁性的嗓音响起,似蛊一般,“好么?”
薛玉棠点头,本想趁着他出去喝水逃开,哪知他大掌握住她脚踝,根本没有下床的迹象。
薛玉棠忽然惶惶不安,男人分开她并拢的膝,眼眸一暗,握着脚踝的大掌逐渐收拢,疼得她轻呼。
窗外雨打芭蕉,夜雨淅淅沥沥,没有停驻的意思,屋檐下垂挂的雨链流水潺潺,一滴一滴汇聚在水缸里,因雨水太满,又溢出来了,连廊下丢失的丝绢都湿漉漉的。
顾如璋贴近,还是饮了。
第24章 第24章“疼,给我吹吹呗。”……
夜阑人静,烛火微弱,雨淋淋,到处都湿漉漉。
床褥虽然干燥,却皱巴巴的,仿佛被反复揉搓过,那被垫着的锦帛洇出一抹浅浅的水痕,又被男子拿起,擦了擦。
顾如璋捞起软绵无力的女子,抱在怀中,染了濡意的手指敛去她的发丝,薛玉棠往后躲了躲,避开他湿濡的手指,比桃花还要娇艳的脸颊绯红未褪,水洇洇的眸子染了层情|欲,含娇含怯。
顾如璋轻笑,低头蹭了蹭女子出了薄汗的绯红脸颊,湿润的下颌碰了碰她的下颌,偏执地想要将这片湿濡染给她,薄唇张开含|住她的唇,将唇腔里的气息一并渡给她。
她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回了去。
薛玉棠皱眉,脸上如火烧般,软绵的手推不开他,迫着承受他这一吻。
顾如璋贴着她的唇呢喃,灼热的气息尽数倾洒,“玉娘怎还嫌弃自己。”
他抱起软绵无力的女子,去了浴室冲洗。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夜深,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罗帐内女子呼吸绵长,被男人遒劲有力的双臂圈在怀中,两胸紧密相贴,鹰隼似的眸子看着她的睡颜。
“玉娘,你是我的妻。”顾如璋含|住她的耳尖,轻声低喃,“办一场盛大的婚宴,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待新婚之夜,我们再圆房。”
耳尖染上了他的痕迹,顾如璋不再吵她,双臂圈着女子,枕着雪颈入睡。
薛玉棠闭着的眼皮轻轻跳动,有些惶恐地咽了咽嗓子,感觉整颗心脏都在不安地跳动。
薛玉棠思绪纷乱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两个字——
离开。
这两个字越来越清晰,仿佛是悬在眼前的一把钥匙,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抓到,将困住她的这扇门打开。
可是离开以后,要去
哪里?
回母亲身边么?
还是和以往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活在裴凌的眼皮下。
薛玉棠冷不丁抓紧亵|衣,后背出了层冷汗。
*
一场夜雨过后,翌日晴空万里,一碧万顷。
马车离开宅子,行驶在繁华长街,悠悠间来到一处不算热闹的坊市。
车帷被撩开,裴溪从马车上下来,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坊,不禁感怀。
“你们就在此处等候。”裴溪对随行嬷嬷与车夫道。
她撇开所有人,独自离开,走过这坊市,又穿过一条巷子,步子变得越来越慢,慢慢看着沿路变化的景致。
巷子后面的街坊明显冷清了些许,裴溪再往里走,来到一处被封禁的高宅。
没有牌匾,不知是谁家的宅子。
宅子屋檐蛛网密布,四周荒草丛生,堆满了枯枝落叶,门可罗雀,荒芜落败,只有宅内那种的柿子树还长得高|耸入云,繁茂的枝条从宅内延展伸出。
“磨剪子嘞,戗菜刀!”
白发苍苍的磨刀匠挎着小包吆喝,手里的磨刀石碰撞得哐当作响,路过宅前注意到了裴溪,顿觉她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来这作甚。
磨刀匠感慨道:“别看这地儿被封禁了荒芜,许多许多年前,这里可谓是门庭若市,车来车往,热闹繁华嘞,很多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嘞。”
裴溪苦涩一笑,“再繁华,如今也成了荒芜的地儿,蛛网密布,瞧那柿子树上,连个鸟巢都没有,里面不知落败成了何样。”
磨刀匠摇头,理了理白胡须,喊着磨刀的吆喝离开。这是前朝的丞相府,前朝皇帝高氏奢侈浮华,沉迷酒色,国库空虚后增收赋税,使得百姓叫苦连连,怨声载道。
先帝发兵起义,救万民于水火,攻克洛阳后,直逼皇城,前高氏皇帝自|焚于寝殿。这前朝的丞相,自然是成了阶下囚。
磨刀匠边走边叹,裴丞相是好人,开诚布公、爱民如子,洛阳城的百姓大多都受过裴相的照拂,都是那荒淫暴君的错,与裴相何干,偏偏就受了株连。
裴丞相是好官啊!
“磨剪子嘞,戗菜刀!”
吆喝声渐行渐远,裴溪在宅子外面站了许久,红了眼眶,不知不觉间眼角的细纹已经被泪水浸润。
裴溪擦了擦泪,迈着有些无力的双腿,靠近荒宅,
她一捧宅子外的土放进锦帕里面,严严实实打包好,离开了家门。
……
荒郊野岭静得有些可怕,比人还高的杂草青葱茂盛,这杂草丛生的山岭藏了座孤坟,坟前的木碑被风雨侵蚀,已经发朽,刻的文字也有些看不清。
须臾间,几名手下已经将坟前打扫干净。
裴溪在坟头摆了新鲜的祭品,跪在坟前,给父母烧纸,“凌儿,来给你外祖父外祖母烧纸。”
“那会儿离开京城时,凌儿才四五岁,如今都已娶妻生子了。女儿不孝,二十多年没回来看您们了。”
裴凌从篮子里取来一沓黄纸,火光映着他冷冷的面容,“外祖父,外祖母,我与母亲回来了。”
很快就能让那些欺负过他们的人,付出代价了。
裴溪将最后一沓黄纸丢进旺盛的火中,灼灼火苗将她的脸烘得红烫。
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儿,冉冉升起。
“可要告诉棠儿,让棠儿也来祭奠?”裴凌问道。
裴溪摇头,“不了,往事牵扯太多,她不知道得好。”
她愣怔地望着跳动的火焰,一时间仿佛看见了爹娘的身影。
那年城破,暴君自|焚于宫殿,当日的夜里一群官兵将丞相府团团围住,火光映天,宛如白昼。
新帝与裴相是旧识,亲自来劝他归顺,暴君之错,罪不在他。
先帝临终前将少年皇帝托付给裴相,要丞相好生辅佐,但皇帝不听丞相劝诫,荒废朝政,沉迷酒色,极尽奢靡,不止一次责罚劝谏的裴相,最后甚至将高氏王朝推向覆灭的道路。
裴相忠于先帝,愧对先帝嘱托,不肯归顺,直直撞上新帝的刀刃,自刎,以死明鉴。
丞相夫人撞柱,随夫而去。
裴溪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新帝逼死,心灰意冷,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一气之下便将新帝痛骂了一顿。
新帝赦她无罪,可架不住之后有人旧事重提,参了一本,又颠倒黑白污蔑他爹。
一夕之间,她成了罪臣之女。
心脏忽地疼得厉害,裴溪敛了思绪,撑在地上,捂着胸口。
裴凌见状,忙扶母亲起身,带着她回了马车,去城里请大夫看看。
都是因为那些坏人,害母亲受罪,让母亲的身子受损。
所有人都——该——死!
裴凌漆黑眼底充斥着浓郁的杀戮,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复仇的执念越发深了。
*
京城茶楼,二楼雅间。
裴凌倚在窗前,悠悠看着街上来往人群。
“咯吱——”
右手戴着赤色手套的男子推开雅间大门,将藏蓝色斗篷的兜帽取下,郭裘关上雅间的门,进入屋中。
郭裘:“好久不见,裴参军。”
“信中常联系就好,不必多见。”裴凌省了寒暄,伸手关上窗户,连条缝隙都不留。
郭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带着几分责问的语气,“裴参军不在益州待着,来京城作甚?不怕惹人注意,坏了大计?”
裴凌轻轻笑了笑,敛了眼锋,直白道:“我一私人参军,不经朝廷,州牧便可直接任命,哪会引起注意?多虑了。”
裴凌:“先生,我们何时起势?”
郭裘沉眸看向他,颇有几分打量的意味,好半晌才道:“秋猎。”
秋猎啊,还有几个月。裴凌摩挲着指腹,若有所思,这段时间是有些难等,若是有些乐趣便好了,能消磨消磨。
郭裘饮了一口茶,问道:“益州那边筹备得如何?”
裴凌嘴角噙着一抹阴狠的笑,“只等先生和少主一声令下,里应外合。”
成也好,败也罢,他都要报仇。
裴凌与他细说了益州那边的情况。
香炉中的细香快要燃尽。
郭裘饮完一盏茶,将杯子倒扣在桌上,“我今日冒着风险来见你,往后若无要紧事,不要联系,以免暴露行踪。”
他将兜帽戴上,起身拍了拍裴凌的肩膀,道:“裴参军,权利胜过一切,大业将成,事后你便是第一功臣。”
郭裘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拢了拢斗篷,离开雅间。
裴凌拿过茶壶,兀自给自己斟了杯茶。
一盏茶品尽,他才慢悠悠起身离开,出了茶楼。
裴凌在街上漫步,看看这家摊贩,又看看那家,见到合适的东西,便买了下来,不一会儿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
十三岁的他悄悄跟着顾如璋一家三口来京城,年幼的他盘缠不多,省吃俭用,还要预留出一部分购置身行头。
如今不同了,他是益州牧的乘龙快婿、私人参军,在益州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
总缺了什么。
裴凌看着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缺了紫陌的汇报。
他派紫陌跟随薛玉棠入京,一来是看住妹妹,若是京中有世家子弟属意棠儿,那是极好的,省了他再寻亲事;
二来,能掌握京城内动向,尤其是沈家。
偏偏紫陌被刺客杀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裴凌在路边茶肆坐下,将买来的东西分给小乞丐。
那一声声的感谢、赞颂,多么美妙,他颇为受用。
忽然,茶肆里有一桌在谈论墨宝书画,声音飘入裴凌的耳中,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你们说什么?冷溪的关门弟子?”
棠儿?
*
顾如璋今日没去京郊大营,与薛玉棠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她来济世堂扎针,也紧紧跟着。
温金芸在药柜台看抓药,见薛玉棠来,笑着与她打招呼,“薛姑娘来得真赶巧,师傅就上午在济世堂坐诊,下午得带着师姨去梨园看戏。”
“新排的戏?”顾如璋幽幽开口,难得有闲情逸致同他人说话。
温金芸点头,说这话间手
里的活也没停,打包着纸上的药材,“嗳,对,最近这出新戏很火,听说和以往的有些不同。”
顾如璋颔首,转眸看向薛玉棠,唇角轻扬,“是不一样。”
借用听客的那句话,顾如璋幽幽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薛玉棠别过头去,不看他。
明明就是他故意排的这出戏,让她看这戏的结局。
说话间,后院的帘子被掀开,姜柔来到大堂。
温金芸:“师傅,薛姑娘来了。”
姜柔看了眼薛玉棠身旁的男子,这些日她照顾阿音,阿音醒来后虽不能动不能说话,但可凭脸上神情知悉她的想法,如今姜柔恍然一见顾如璋,总感觉男子的眉宇有些熟悉,与阿音有几分相似。
薛玉棠对顾如璋说道:“姜大夫施针治疗,你就在外面的大堂。”
顾如璋点了点头,光明坦荡的模样大有几分不会偷看的意思。
薛玉棠才不相信,幸是在外面的医馆,若是在顾府,他可不会离开。
薛玉棠跟着姜柔进了隔间,等姜柔凭了脉,问道:“姜大夫,心疾还需扎几次针啊?”
姜柔理解薛玉棠的心情,病者都希望病情好转、痊愈,“薛姑娘的心疾好了很多,但这才扎了几次针,不着急,估摸着至少还需一个月,届时再视情况而定。”
“那就好。”薛玉棠的脸上有了笑意,“多谢姜大夫。”
“医者父母心。”姜柔领着薛玉棠去了榻上,为她施针治疗。
半个时辰后,薛玉棠从隔间出来,顾如璋竟在大堂的柜架前站着,手中拿着医书翻阅,像是等得无聊,随手翻阅打发时间的。
见她出来,顾如璋将医书放回架子上,迎了过来,关切问道:“如何了?”
薛玉棠不喜欢他如此亲近,抿唇小声道:“没事。”
男人高出女子一个肩膀,又站得近,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一对壁人,温金芸低头偷笑,拿着师傅刚开的药方给薛姑娘抓药。
顾府的马车停在济世堂外面,两人出来时,另一辆华丽的马车刚刚停住。
顾如璋习惯性扫了眼牌子,是大农丞府上的。
他敛了视线,扶薛玉棠进马车,带着她回了顾府。
这厢,二人刚离开济世堂,一戴了幂篱的贵气女子便来了。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问道:“请问姜大夫可在?”
姜柔看了眼来者,虽戴了幂篱遮了容颜,可那身华丽的衣裙便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位娘子有何不适?随我到隔间诊诊脉。”姜柔只坐诊看病,不问何人,拎着女子进了隔间。
“在外候着。”
女子嗓音清丽温婉,如山涧黄鹂。
她随姜柔进入隔间,将幂篱摘下,姜柔见她容颜,不禁一愣。
仅是须臾,姜柔神色如常,在看诊台前坐下,“夫人坐吧,先诊脉。”
女子云鬓高梳,芙蓉娇颜,约莫是成婚不久的新妇,她落座,将手伸出来,诊脉。
姜柔凭着脉象,微微一愣。
不等姜柔开口,女子便肯定道:“是喜脉。”
可她脸上并无有孕的喜悦,两眉生出忧愁。
姜柔:“夫人既知,为何还来?”
“我……”女子欲言又止,仿佛是在犹豫,等了好半晌才继续道:“我不想要这孩子了。”
姜柔看着她,沉默一阵,道:“夫人的身子弱,脉象不太稳,若小产,必伤元气。夫人若是与丈夫闹了矛盾,好好谈一谈,他不是不讲理的人。”
姜柔目光柔和,看着她平坦的小腹,“我比夫人年长许多,便倚老卖老一回,夫妻间的矛盾及时解开才好,莫要冲动,意气用事,到头来后悔莫及。夫人回去再考虑考虑罢,我给夫人开一副养胎药。”
女子神情低落,眼睛有些红了,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送走女子,姜柔心不在焉,盯着一处走神,两眉生出愁意,原是应该高高兴兴带着顾婉音去梨园听戏,却因这事,兴致缺缺,可答应了阿音,她不能反悔。
这出新戏每三日开一场,座无虚席。
姜柔推着坐在轮椅上顾婉音来到二楼看台。
锣鼓敲响,好戏登场。
戏刚刚开头,演到一家三口遇险时,顾婉音突然情绪激动,浑身抖动,挣扎着要从轮椅上起来,嘴巴张大想说什么,像是受到了刺激,呼吸急促。
没从轮椅上站起来,倒是翻倒了。
“阿音,阿音!”
姜柔忙蹲下身,搀扶着她起来,顾婉音脸都涨红了,额上青筋凸起,声泪俱下。
顾婉音的情绪太过激动,当即晕了过去。
……
翌日。
顾府来了东宫的嬷嬷,太子妃有请,邀薛玉棠一见。
薛玉棠纳闷,怎又来了宫里的人?
薛玉棠跟着嬷嬷去了东宫,园子里繁花错落有序,水榭亭台古韵雅致。
“民女薛玉棠,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在水榭亭里插花,看见来人,神情一凝,原来就是她啊,昨儿在济世堂擦肩而过,有一面之缘。
“薛姑娘不必紧张害怕,”太子妃放下手中的花,拉着薛玉棠起身,莞尔一笑,道:“我娘是大农丞夫人崔氏,那天你见过的。”
薛玉棠意外,“崔姨?”
太子妃点头,“那日我回了趟娘家,听母亲提及,母亲正张罗着给薛姑娘准备见面礼。姑娘坐吧,我在宫中闷得慌,便想寻个人说说话。”
薛玉棠落座,侍女给她倒了杯茶。
“听娘说,咱们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因一些变故,裴姨离开了京城,倘若没这变故,说不准咱都在京城长大,也能成金兰姐妹呢。”太子妃笑着说道,语气温婉,让人听着舒服。
她拿着剪子尖端,将剪刀把手递过去,示意薛玉棠也来修剪花枝。
薛玉棠笑了笑,接过,挑选花枝。
两人年纪相仿,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聊着聊着倒还真聊到了一处了。
周围的侍女都被遣走,水榭亭数里内没有奴仆。
太子妃拿着一朵半开的芍药,叹息道:“说起事来,忽然想到,我有一个好姐妹,她最近正被一件事困扰。”
薛玉棠仔细聆听,道:“其实若不知生死攸关的事,都极好解决,只是要豁达一点,莫要进了死胡同。”
她就进了死胡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倒不是生死有关的大事,我那好姐妹有孕了。”
薛玉棠眼前一亮,“这是喜事呀。”
太子妃摇头,眼神落寞,“她跟丈夫不是两情相悦。一场意外,两人不得不成婚,丈夫以为这亲事是我那姐妹设计的,便对她冷冷的,不发作,也不责骂,只是态度冷冷的。我那姐妹很早以前就对他一见倾心,但婚事就是场意外。”
“我那姐妹想着误会便误会吧,能离丈夫近一点,睁眼就能看见他,也是极好,可再热的心,也有凉透的一日。她对丈夫的好,被误解,她觉得自己错了,强扭的瓜不甜,这婚就不该成。她打算和离,偏偏这时她有孕了,丈夫虽不喜欢她,但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知道她有孕,必不会同意和离。而且最近丈夫似乎开始关心她了。”
“她不想要这孩子,然后再和离。”
太子妃说完这一番话,双眸渐红,她吸了一口气,问道:“薛姑娘,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薛玉棠唇瓣翕合,良久没有回话。
半晌,她反问道:“那她还喜欢丈夫么?发自内心的。”
太子妃沉默。
薛玉棠道:“我想,她应该是还喜欢着丈夫,否则也不会犹豫不决,被困扰良久。可她又被丈夫伤透了心,不想因为孩子将两人强绑在一起。”
太子妃深深吸气,仰头将泪憋回去。
很久之后,薛玉棠道:“两头都难,何不瞒下这件事?等和离之后运走高飞,去一处谁都不认识的地方,生下孩子。”
太子妃沉眸,很
快就瞒不住了。
“民女认为破局还看她自己,跟从内心,是继续这样的生活,还是开启新的生活。”
“跟从内心。”太子妃喃喃说道,若有所思。
太阳快要落山,嬷嬷送薛玉棠离开东宫。
太子妃坐在水榭亭发神,乱糟糟的心里隐隐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陪嫁的贴身婢女收拾着桌上的花,不解问道:“太子妃,京中那么多交好的贵女,您为何偏偏请不熟的薛姑娘来?”
“不熟才好,她很聪明,不会外传的。”太子妃轻轻抚摸平坦的小腹,垂眸看着。
不熟才能将压了许久的话,没有顾忌地道出。
这一聊,倒还真有了方向。
*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薛玉棠用罢晚膳在园子里散步,看着水缸里落下的花瓣,不禁想起今日与太子妃的话。
她感觉太子妃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这厢,素琴火急火燎从前院跑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不好了,将军出事了,”她咽了咽嗓子,继续道:“血,全是血。”
薛玉棠面色煞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拎着裙裾往云翎居跑去了。
薛玉棠一来便看见小厮端了盆血水往屋外泼,她的腿忽然有些软,紧着一颗心。
一进屋,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夫手里的白布已经染红,顾如璋趴在床上,腰背血淋淋的。
薛玉棠双腿一软,险些站不稳,素琴伸手抚住她,稳住身子。
薛玉棠声音颤抖,“这是怎么了?”
“谁擅作主张告诉的?”顾如璋额上泛着密实的汗珠,嘴角泛白,凌厉的眸子似刀般逐一扫过两人,“素琴?梁琦?”
“是我要来的。”薛玉棠瞪他一眼。
薛玉棠:“梁琦,你说,怎么回事?”
梁琦不敢看顾如璋的眼神,皱了皱鼻子,小声道:“薛姑娘,借一步说话。”
屋檐下,梁琦不放心地瞧了眼里头,叹了口气,小声地:“这将军不知怎么了,突然……突然。”
“这不今日开国侯谢侯爷从北燕回京,哦对了,薛姑娘有所不知,几个月前北燕犯境,将军出兵平乱,将北燕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北燕便求和,开国侯带着陛下的圣旨出使北燕细谈。”
“谢侯爷今日回京,自然是有接风宴,将军去了,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听说将军是喝醉了,突然拿着长戟指着谢侯爷,将谢侯爷的发冠都弄掉了。长公主告到御前,将军受了五十仗,罚俸一年。”
薛玉棠皱眉,他酒量一向很好,怕不是喝醉了。
这究竟有什么仇?
“不好了,将军昏过去了!”
大夫突然喊道,薛玉棠心里一紧,急急入屋。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趴在床上的男人昏迷不醒,后背的血是止住了,可这伤破皮见肉,血淋淋的。
薛玉棠受在床边,拧了帕子,擦着男人额上的汗珠。
他似乎是梦魇了,剑眉紧蹙,嘴里喃喃说着话,薛玉棠凑近了些,几乎是将唇贴到了男人唇边,才堪堪听见梦呓。
娘?
他在喊顾姨。
薛玉棠一凝,算了算日子。
原来明日是他母亲的祭日。
薛玉棠带着安抚的意味,伸手摸了摸他的发。
男人忽然醒了,迷蒙的眼里没有疏离冷漠,呆呆看着她。
薛玉棠脸上有了笑容,“大夫说醒来就没事了,你……”
话还没说完,顾如璋蓦地抱住她,头埋在她颈窝。
他趴在床上,她坐在床沿身子配合着俯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
良久,薛玉棠伸手回抱住他,抚摸他的头,温声道:“伤口疼不疼?”
顾如璋蹭了蹭雪颈,贪恋她的气息,低醇的嗓音在她颈间响起,“疼,给我吹吹呗。”
薛玉棠愣了一下。
罢了,他都伤得不能下床了,便心疼心疼。
她松开男人,目光挪移到他趴着的背。
薛玉棠不禁红了脸,她纤指搭在男人衣领,将外衫脱掉,宽肩窄腰,精壮有力,腰背包扎的白布染上零星的红。
薛玉棠低头,轻轻吹了吹男人的腰背。
她轻轻吹着,明是凉风,却燥热得很,如一尾羽毛,挠着顾如璋的心,他呼吸渐沉,有些紊乱。
顾如璋喉结动了动,蓦地抓住女子的手腕,反扣住她的手,将人带到床头,在她惊惶无措中,扣住她耳廓,吻上她的唇。
一吻霸道热烈,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薛玉棠口中的气息被夺尽,逐渐喘不过起来,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他的唇又追上,深深吻她。
薛玉棠忽感不妙,胸|脯涨得难受。
“不行!”薛玉棠红着脸急急推开顾如璋,抬手掩住胸口。
“传小厮来照顾你,我回去了。”薛玉棠手掌紧紧掩住胸口,不敢多留,得快些回藕香园。
可这副模样好似掩耳盗铃,顾如璋狭长的眸子眯起,看着她抬起的手臂。
长臂一住,将慌乱离开的女子拉住,带回床沿坐下,薛玉棠一个没坐稳,上身前倾,撑着床头的手臂大有拦住男人的意味。
顾如璋笑了笑,手掌搭上女子的腰肢,掌根往前一推,让她贴近,沉声道:“我帮玉娘。”
英挺的鼻扫过衣襟,馨香萦绕着鼻翼。
第25章 第25章“什么味道?玉娘。”……
春末夏初的天气不算热,昼暖夜凉,可薛玉棠还是出了一身汗,衣衫褪至臂弯,凝脂般的雪肌染上薄粉,似一朵朵娇妍的桃花。
湿濡的小衣被男人攥在手中,他半跪在薛玉棠身前,大掌握住纤细腰肢,湿漉的唇贴了过去,吻上她翕合的唇瓣,唇腔内的尽数渡给她。
薛玉棠脑袋往后缩,被男人的大掌扣住后脑勺,不容她离开,她又不敢强行推开他,担心他腰背的仗伤裂开,只好承受他这一吻。
薛玉棠唇舌都麻了,脑袋晕乎乎,甫一被他放开,失神地伏在他肩头喘气,男人全身的重量都在她身上,抵着她靠向雕花床头。
顾如璋轻抚背后的蝴蝶骨,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汗涔涔的额头蹭了蹭她脸颊,低声在她耳畔道:“什么味道?”
面对面抱着,胸膛紧紧相贴,薛玉棠抿唇,唇腔里除了男人的气息,还有她的……
好半晌没有听见她的回答,顾如璋轻咬她耳朵,薛玉棠一个激灵,心跳如擂,男人低醇的声线在她湿润的耳边响起,逼着她说话,“嗯?什么味道,玉娘。”
薛玉棠抿了抿唇,伏在男人肩头,红着脸小声嗫嚅,“有点奇怪。”
顾如璋笑了笑,紧紧抱着她,相贴的胸膛密不可分,压出一抹弧度。
薛玉棠忽地抬手抵着他的肩膀,“你的伤。”
他后背腰上的伤严重,本就应该平趴着静养,而今却跪坐在她身前,傍晚刚换上的白布已渗出血色,触目惊心。
顾如璋没说话,低头吻上她的唇。
腰背的痛楚让他此刻更加清醒,加重着这一吻。
情到浓时,又吻上她发病的那处。
*
昨夜太过荒唐,薛玉棠觉得她不能心软,明明是担心顾如璋的伤势,不放心地守在床边照顾他,最后反倒被他抹干吃净。
锦帛缠裹住心口,也将几处零星的吻痕遮住。
薛玉棠坐在梳妆台前,撩开披散的乌发,侧颈上一枚新鲜的吻痕赫然映入眼帘,她皱了皱眉,蘸了些脂粉,厚厚扑了一层,才堪堪将吻痕遮住。
她捋了耳后的一缕乌发至身前,恰好遮住颈间涂的脂粉,如此便彻底看不出来。
这厢,顾如璋派丫鬟来藕香园请她过去,薛玉棠思忖片刻,命人去马厩准备准备马车,她要出府回母亲那一趟。
云翎居有大夫在,侍卫梁琦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不会医术,二不会武功,去也是在床边照顾他。
照顾着
照顾着,说不准又被他迫着,照顾到了床榻。
薛玉棠到新宅子时,母亲正在院子里的水缸前喂鱼,她拎起裙裾,迈着小碎步朝母亲走去。
裴凌似乎出去,薛玉棠紧绷的神经松懈,她挽住母亲的手,笑道:“这宅子不大,可布置得雅致,赏心悦目的。”
“娘不喜欢大宅子,人少便显得宅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裴溪捻了一小撮鱼食投入水缸,成群的小金鱼浮出水面,争先抢夺鱼食,溅起的水花泛起涟漪。
薛玉棠从鱼食罐里捻了鱼食,跟母亲在水缸前喂鱼。
薛玉棠从上元节后便启程来京,如今都四月了,才见到家人,与母亲久别重逢,下意识在她身边多待。
半下午的时候,门房来报,外面来了位姓沈的中年男子,要见宅子的主人。
薛玉棠只觉奇怪,放下手里的杏仁酪,细问门房道:“姓沈?单留了姓氏,没有名号么?”
“没有,那男子衣饰不凡,来头应该不小,说是夫人的故友,夫人认识的。”
薛玉棠狐疑地看过去,母亲皱了皱眉,明显是不太愿意见那人。
好半晌,裴溪长叹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的,明是想躲开,偏他还登门了。
今日便将事情了解吧。
裴溪松口道:“将人引去后院。”
门房离开后,裴溪看向薛玉棠,柔声道:“棠儿,娘要见一位故友,你回顾府去吧。”
薛玉棠总觉母亲瞒着她的事情与要见的男子有关,她忽而抬手,纤指揉了揉额角,“娘,我头有些疼,大抵是被院里的风吹得,我先回房间歇一歇,缓缓再回顾府。”
如今从府门离开,势必与那人相见,碰上了可不太妙,若是今日斩断与那人的瓜葛,从此成为陌路人,便能安心让棠儿回府住了。
裴溪点点头,吩咐丫鬟道:“熬碗姜汤给棠儿送去。”
整座宅子不大,二进二出,薛玉棠方才就被母亲领着去过闺房了,不需丫鬟领路,便知在那个方向。
薛玉棠回到房间,坐在榻上揉着额角,对丫鬟们道:“姜汤便不用了,我且小憩一会儿,你们莫来打扰。”
丫鬟们将房门带上离开,薛玉棠让素琴支开西苑的人,趁着无人的时候,悄悄去了后院。
后院的仆人被尽数遣走,一丛翠绿的竹子后面有座假山,石板道两边是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在海棠树下站着位中年男子,正与裴溪说话。
因有那丛竹子遮掩,两人的视线都看假山这边,薛玉棠轻手轻脚藏身在假山后面,待近了,她才看见那中年男子很是眼熟,是那日她在红豆树下遇见的。
当时中年男子看她时奇怪,她泛起疑惑,故而印象特别深。
不会认错的,就是他。
男人上前,似乎想去握裴溪的手臂,裴溪往后退却,拉开距离,语气还算平和,道:“已是断了的情分,可苦再续?恭喜大人升迁御史,”她拱手相贺,“我这恭贺来得迟了,也没备礼物,沈御史莫要嫌弃。”
沈世宗皱眉,“溪娘,你当真要如此说话吗?”
“沈御史,我已嫁他人,还请您勿要如此称呼,且唤我一声裴夫人。”裴溪的声音和冷,比隆冬腊月的冰雪还要沁凉。
沈世宗眉头紧锁,神色隐隐有怨,看着裴溪冷漠的神情,他心如刀剜。
裴溪他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沈世宗若再不开口,恐怕就要被她请出府去了,找话问道:“郅儿呢?郅儿也随你来了京城,我怎没看见我儿。”
裴溪道:“郅儿说了,不认你这样的爹。”
“沈御史,今日你既来了,便做个了断吧。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你我之间的情分早在二十五年前就断了,沈大人如愿官至御史,这高位多少人所求的,我爹知道自己的学生有如此成就,在九泉之下也替你的高兴。”
“我已嫁人,与夫君恩爱和睦,而沈御史也早有家室,儿女双全,令人艳羡,以往的孽缘便不要再续了。”
裴溪欠身,保留着体面,道:“沈御史,就此别过,勿要再扰。”
沈世宗蓦地伸手拉住她的手,“不,溪娘,我们……”
“沈御史,请你自重!”
拉扯中,裴溪推开沈世宗,呵斥道,将他的话打断。
她往后退却,保持几步的距离,理着衣袖。
“沈御史在此拉扯,传出去,是有碍您的名声。”裴凌忽然从长廊里走下,路过假山时,看了眼躲藏的薛玉棠,没点破她在此,敛了目光,径直朝裴溪那边去。
高大的身影挡在裴溪前面,好似一座无形的墙,遮蔽风雨。
沈世宗看见眼前的男子,从相貌和年龄已经猜了给大概,有些激动道:“你是……是郅儿。”
裴凌冷笑,眼里全是恨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拳,道:“我姓裴,名凌,沈御史认错人了。沈郅早死了,我爹也早死了!”
“混账!”沈世宗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过去,被裴凌握住手臂,狠狠一扔,沈世宗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
他这才意识到幼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竟如此大逆不道。
“当初您夫人欺辱我娘时,敢问沈御史何在?旁人在背后嚼我娘舌根时,沈御史何在?我生病时,沈御史又在哪里?!”裴凌猩红的眼底蕴着深深的恨意,“我娘是洛阳有名的闺秀,棋画双绝,沈御史对她做了什么?你让你恩师的女儿,做了你的外室!”
裴溪眼角红润,拉住儿子的衣袖,“凌儿,别说了。”
裴凌眼眸乍出杀戮,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怒意压住,若非母亲在此,他还真想弑父。
“沈御史一生最重颜面,我们母子二人令您蒙羞了,这关系不认也罢。我娘是薛家人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沈大人是世人眼中德行高尚的御史,更该知避嫌,莫要再拉扯纠缠。”
“还有这里是裴府,不欢迎你,还请你速速离去,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裴凌愤愤,长袖一甩,不再多言。
沈世宗恨恨,失悔地长叹气,“溪娘,我都是为了整个沈氏,我没得选啊。”
裴溪错开他的目光,他不离开,那她便走吧。
她转身之际,还是掉了一滴泪,裴溪慌忙抹着泪,路过假山时,发现了偷藏的薛玉棠。
裴溪愣怔,最不愿让女儿知道的事,还是被她听见了。
薛玉棠红着眼从假山后出来,过来扶住裴溪,握住她冷凉的手,“娘,我们回屋吧。”
*
裴凌将沈世宗赶走,命门房不得再让他踏进裴宅,若有他送来的东西,统统扔出去,一概不收。
裴凌回了屋中,薛玉棠正陪着裴溪。
裴溪哭过的眼眶还红着,她看了眼满腔恨意的裴凌,又看了眼薛玉棠,拍了拍她的手,瞒了多年的事情不得不告诉道:“沈御史就是你哥哥的生父。”
裴凌岔坐在太师椅上,“早不是了,我姓裴,只有娘,无父。”
院子里的话,薛玉棠都听见了,她脑子乱糟糟的,她一直想结识的御史大人,竟作出那样的事情。
裴溪索性也不瞒了,长话短说,“棠儿,你外祖父是前朝的裴丞相,前朝覆灭,你外祖父外祖母自戕,我成了罪臣之女,没入奴籍。沈世宗是你外祖父的得意门生,那时他还只是名小官,他救了我,花重金将我买了下来,寻了处地方将我安置。他本就对我有意,父母离世,我守孝三年,这期间他对我关怀备至,我便也逐渐接受了他,孝期过后与他拜了天地,成了婚。”
“一朝变故,我从名门贵女成了奴人,我变得不爱出门,将自己拘于那处宅子,并不知道外面的变化,以冷溪的名义卖画谋生。沈世宗父亲早亡,家里由他叔父做主,故而我不知他叔父已给他寻了门体面的亲事。李氏门楣对他而言可谓是锦上添花,他没有拒绝,与李四娘子有了婚约,却又与我成了婚。”
“李氏与我,都被蒙在鼓里。不久后我有了身孕,诞下一子沈郅,”裴溪拍拍薛玉棠的手,“也是你哥哥,裴凌。”
“后来,凌儿四岁那年,大着肚子的李氏,带着沈世宗的叔父,他们找上门来,我才知自己做了沈世宗的外室。”
“他们指着
鼻子骂我,说我是勾|引人的狐媚子。“裴溪忽然心痛,眼泪簌簌落下。
薛玉棠忙拿丝绢擦拭眼泪,抱住母亲,轻抚她的后背,心疼母亲,也掉了眼泪,哽咽道:“娘不提了,咱不提了,女儿不问了。”
“他们都是坏人,女儿都知道了。”
裴凌那会儿虽小,可独独这件事记忆犹新,眼里满是恨意,“沈家人不承认母亲,但沈世宗还没有儿子,便说认了我,将我带回沈府,养在李氏膝下。沈世宗赶来,欲纳母亲做妾。”
裴凌冷笑一笑,“去他的儿子,我才不当。于是母亲带着我离开洛阳,可那日事情闹得大,街坊邻居都知晓,看母亲的眼神异样,背后的话更是粗鄙难听。母亲就在这样的眼光、嚼舌根中,托着板车,带着四岁的我离开。”
“棠儿,你可是母亲的身子为何孱弱?”
薛玉棠摇头。
“母亲离开洛阳时,已有两月身孕,赶路时辛苦,母亲这一胎没保住。母亲小产后元气大伤,本应静养,偏偏这时李氏派人来,催促母亲速速离开,莫要还留一丝眷恋,沈家的门不是我们想进便进的。李氏尚且知晓母亲在哪里,他沈世宗难道不知么?他就是为了面子,不愿露面,伪君子!”
薛玉棠没想到母亲竟受了这么多苦,哭得通红的眼睛看向母亲,用力抱住她。
“孩子,都过去了。”裴溪回抱薛玉棠,明是自己也在落泪,偏伸手拭去女儿的泪珠。“还好在益州遇到了你爹,也不算是坏事。”
皇帝在曲江河畔留了局残棋,若是有破棋者,可求一件事。
裴溪离开洛阳前,破此棋局,将奴籍抹去,恢复良家子的身份。
后来才知,皇帝对裴相不肯归顺有气,却后悔处置了他的独女,便留了这棋局,可因裴溪太倔,迟迟不肯低头不肯来求,这珍珑棋局便搁置了好些年。
裴溪小产后不知去哪里,稀里糊涂到了益州,遇见了薛鹤安。
薛鹤安也是裴溪父亲的门生,因人太老实,不懂讨好上司,新帝继位这八年间只当了个小小县令,以他的才华,若不那么实心眼,这官职早升上去了。
薛鹤安钟情裴溪,却不知如何开口诉请,便将这份情藏在心中,后来裴相出事,一直在打听裴溪的消息,是沈世宗瞒得太好。
益州重逢,薛鹤安对裴溪关怀备至,不嫌弃她的过往,只恨当初没有早一点将她寻到,让她受了诸多苦难。
薛鹤安对裴凌也是视如己出,裴溪渐渐被他打动,与他成了婚。
婚后,夫妻二人恩爱甜蜜,薛鹤安也没有因为娶到裴溪,便对裴凌不再关怀,反而给他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教他识字明理。
后来,薛玉棠出生了。
“娘最高兴的,便是有了棠儿,”裴溪抚摸女儿的头,笑中有泪,“棠儿是你爹爹,留给娘亲最后的念想了。”
薛玉棠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泄闸般涌出,抱着母亲痛哭。
爹爹再也回不来了,哥哥杀了爹爹,她还不能告诉母亲,母亲知道这一消息,必承受不住。
亲手将伤疤揭开,裴溪也痛,看着女儿哭泣,鼻子酸涩,也哭了出来,这二十多年积压的苦楚,总算是说了出来。
母女二人哭得泣不成声,一时间屋中的气氛沉重。
裴凌双手攥紧拳头,因太过用力,关节处泛白,脸上的神情阴鸷可怕,好似刚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他暗暗发誓,必让所有人付出代价,千百倍偿还他们母子,尤其是他母亲。
一个也别想逃。
*
日落西山,天边的晚霞绚烂多姿。
薛玉棠乖巧地枕在裴溪的膝上,她想了一下午,将最好的决定说了出来,“娘,我不回顾府了,娘在哪里,棠儿就在哪里。”
她伸手抱住裴溪,哭过的红肿眼睛洇着水雾,“棠儿要陪着娘,一辈子都陪着。”
裴溪温柔地抚摸女儿的头,“你这孩子,娘比你想得坚强,再难的日子,娘都挺过来了,今日道出这一番话后,倒觉浑身轻快了。”
她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净说傻话。哪有小姑娘一辈子都守着娘的,棠儿还要嫁人呢。”
薛玉棠明显落寞了些,要嫁自是要嫁给像父亲一样的男子,重情重义,有责任有担当,对妻儿很好很好。
可她还能嫁人么?
浑身早被那人看了去。
他的伤也不知道如何了,薛玉棠不知不觉间皱起了眉头。
“娘如今只有一个盼头了,便是棠儿觅得如意郎君。”裴溪说道,抚摸女儿的头发,忽然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侧颈的乌发间隐隐有一记浅浅的红印。
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红印,像是被脂粉遮盖掩饰。
倒不像是蚊虫咬的,也不像是抓挠的。
裴溪心下一凝,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却又不敢相信。
是她眼花了么?
察觉到目光,薛玉棠顿时反应过来,忙挠了挠脖颈,将披散的乌发全弄到身前,盖住侧颈。
“母亲,我回屋收拾收拾。”
从裴溪的房间出来,薛玉棠命素琴回顾府,将她的行礼收拾收拾,都搬来这座宅子。
她已经用脂粉遮盖了吻痕,母亲应是看不出来,薛玉棠这般想着,
“还是回来了,当初哥哥寻你回府,棠儿可没这般果断。”
裴凌冷不丁出现在薛玉棠身边,她吓了一跳,如今回到他眼皮子底下,不能再出岔子,薛玉棠鼓了鼓雪腮,仰头看着裴凌,水灵灵的眸子满是委屈,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道;“哥哥,是因哥哥派了紫陌跟随,哥哥不知,她欺主,动不动便拿哥哥来威胁棠儿。”
“哥哥发起火来,是真的可怕。”
“哥哥不信,可以问素琴。”薛玉棠低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眼睛微微泛红。
裴凌见不得妹妹受委屈,如今这般,他的心软了下来,轻声哄道:“哥哥也没责备棠儿。”
他将手里的桔子拿出,并非是橘黄果皮的,是青皮蜜桔,递了过去,“喏,棠儿喜欢的桔子。”
“哥哥何时买的?”薛玉棠雪亮的眼睛看过去,一下接过桔子,当着裴凌的面剥开青色桔皮,还是和以往那般,分了一半到裴凌手中,“哥哥也吃。”
薛玉棠掰了一瓣桔子肉,小口咬着。
酸酸甜甜的,很是清爽。
“嫂嫂怎没来京城?”薛玉棠问道。
“等棠儿病愈,咱就回去了,我便没让你嫂子和侄儿来。”
薛玉棠点点头,“哥哥,我先回屋了。”
裴凌颔首,看着薛玉棠从身前离开。
他敛了敛眉,将桔子一瓣一瓣送入口中,脸上神色不明。
*
夜里,薛玉棠从浴室出来,因是要就寝了,便没穿小衣,中衣也是宽松的绸缎,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的。
薛玉棠擦着头发往里间走,却见月白衣衫的顾如璋出现在她闺阁,她蓦地一愣。
男人坐在梳妆台前,把玩着她沐浴前才卸掉的钗环,幽幽看过来,鹰隼似的目光,似在看捕食的猎物。
薛玉棠心下一惊,转身往后离开,男人起身,大步流星朝她而来,拉住她的手往后圈住他的腰,虎口扣住细腰,将人揽入怀中。
掌根用力,推着她贴近胸怀,顾如璋垂眸看着她,沉声道:“玉娘,还想逃去了?”
薛玉棠坦诚道:“搬回来,我要留在娘身边。”
顾如璋遏住她的下颌,抬起,“玉娘此前可不是这般说的。”
扣着细腰的虎口用力收拢,薛玉棠疼得皱了皱眉,嘤咛出声,被迫圈着他腰的手掌触到一抹温热。
湿润,粘稠,带着一股血腥味。
他的伤口又在渗血!
屋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推了推,因有门闩并未推动。
屋中还亮着烛灯,必是没有就寝,裴溪狐疑道:“棠儿,锁门作甚?”
“棠儿开门,娘有事跟你说。”
此刻她还被顾如璋抱着不放,掌心染了他的血,薛玉棠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
顾如璋的唇凑到她唇瓣,气息灼灼,道:“那就让裴姨听着,如何?”
第26章 第26章决裂
檐下高高挂起灯笼,裴溪站在寝屋前,狐疑地看向门窗紧闭的屋子。
伺候裴溪的巧嬷嬷说道:“姑娘莫不是歇下了?”
裴溪狐疑地皱眉,女儿便是夜里就寝,也没有锁门的习惯。
这贴身伺候的素琴,也不知去了哪里。
许久,屋内响起脚步声,薛玉棠打开房门,单薄的中衣外面披了件衣裳,卸了珠钗的乌发披散腰间,两颊泛起一抹红晕,连耳尖都红得宛如滴血,一股热气从衣摆散出。
“娘,方才我在浴室沐浴,刚出来便听见娘的声音。”薛玉棠平静说道,拢了拢衣裳,挽着裴溪的手臂进屋,“夜里风大,母亲快快入内。”
甫一进屋,熏香味道扑面而来,有些浓郁,裴溪微微敛眉,目光看向
薛玉棠伸手撩起珠帘,扶裴溪在里间的榻上坐下。
珠帘垂落,静谧的屋中,玉石清琮。
裴溪坐在榻上,下意识瞧了眼整洁的居室,薛玉棠在身旁落座,拢了拢披肩的衣裳,问道:“这么晚了,母亲找女儿有什么事呀?”
裴溪看了眼巧嬷嬷,示意她在屋外候着。
寝屋的门打开又关上,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几分凝重,裴溪瞧着错金铜博山路,袅袅轻烟从炉中升起。
博山炉中香燃得多,弥漫的香味能掩盖屋子里的血腥味,薛玉棠担心母亲发现端疑,一颗心七上八下,掌心已微微出汗,面上维持着浅淡的笑容,方才被男人咬破的下唇有些刺痛。
她抿了抿唇,尝到一丝腥甜的血味,耳尖微红。
薛玉棠解释道:“女儿有些认床,便将安神香点浓了些。”
裴溪敛了目光,没说什么。
烛火摇曳,映照在薛玉棠姣好的容颜上,脸上的红晕被夜风逐渐吹散。
裴溪拉着薛玉棠的手,放在膝上,道出此行来的目的,“棠儿来京城有些日子了,可有遇到中意的男子?”
薛玉棠愣怔,刚恢复正常的脸色慢慢红了起来,她摇摇头,害羞地小声回答,“没有。”
裴溪有些意外,目光飘落薛玉棠的脖颈,沐浴之后洗去脂粉,那披散的乌发间隐隐可见红痕,依稀可辨是指甲盖大小的吻痕。
裴溪是过来人,当即便明白了,脸色顿时沉了几分,但并没有发作出来,温声道:“跟娘说实话,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疼你还来不及,必是不会责怪你,莫害怕。”
薛玉棠埋下头,放在膝上的双手紧张地抠着手指,不敢开口。
裴溪耐着性子,“棠儿来京不到三个月,认识的男子不多,那人是阿璋?”
母亲怎知道了?
薛玉棠身子僵直,紧绷着一根弦,双瞳的紧缩,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不是的。”薛玉棠呼吸紧张,极力瞒住母亲,手指顿时变得冷凉,掌心渗出层冷汗,含糊着将这茬儿揭过去,“娘多虑了,这段日子女儿借住在顾府,就像以往阿璋住在咱薛家一样。”
薛玉棠淡淡一笑,掩饰内心的慌乱。
裴溪看着薛玉棠,她女儿是个守规矩的姑娘,必不会乱来,将话挑明了,明显是怒了,“若是阿璋欺负了你,娘去给你讨个公道!”
薛玉棠呼吸凝滞,心跟着颤了颤,当着母亲的面说出那些事,她着实是没脸,臊得慌,可母亲若是去找顾如璋,以他的性子,他说了下聘,便一定不会失言,递到手边的机会,他不会白白送走,直接便挑明了。
薛玉棠余光偷偷瞟了眼浴室的方向,藏里面的男人定然是听见了。
薛玉棠方寸大乱,思绪跟麻团一样乱糟糟的,“娘,没有。”
“是对阿璋……”薛玉棠实在是说不出后面话,为今之计是要稳住两方,她硬着头皮承认,脸颊跟烧似的,一片火热。
裴溪沉默,脸色不是很好,倒不是因为不接受顾如璋,而是他竟对薛玉棠作出如此出格的事。
“顾如璋是娘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人品倒是没话说,如今他凭本事在朝中立足,成了战功赫赫的将军,前途无量,能保护棠儿。”
裴溪握住薛玉棠冷凉出汗的手,安抚地拍拍,“棠儿别怕,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二人一起长大,从青梅竹马,到结为夫妻,是段良缘,娘放心将你交他,若是你父亲还在,定然也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娘半生蹉跎,希望棠儿好好的。”
薛玉棠抿唇,心乱如麻。
“好了别多想,”裴溪抚摸女儿的头,“夜深了,好好休息。”
问了牵挂的事情,裴溪离开了屋子。
送走母亲,薛玉棠心烦意乱地关上门,抵门站着,思绪纷纷。
俄顷,骨节分明的长指撩开浴室帘子,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顾如璋朝薛玉棠走来,她皱了皱眉,烦乱地离开门口。
男人长臂一伸,挽住细腰带她入怀,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腰间软肉,垂眸看着她,“看样子裴姨是满意我这女婿的。”
薛玉棠皱眉按住他作乱的手,听了那些话,他定是心花怒放。
顾如璋轻笑,低头蹭了蹭她娇俏的鼻,鼻翼间萦绕着她的气息。
既然父母同意,提亲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顾如璋握住她抵在胸膛间的手腕,带着她的手绕到身后的腰间,薛玉棠的手触到衣服上的稠湿。
温热的血渗出,逐渐变得冷凉。
薛玉棠内心一凝,不禁蹙起眉。
这是伤口裂开了。
顾如璋在她耳边沉声道:“玉娘,帮我换药。”
薛玉棠有些生气,又有些想笑,大半夜来就是寻她换药?顾府请了大夫,也不缺伺候的,偏偏就认定她了。
“玉娘,换药。”顾如璋灼热的气息洒在她耳廓,侵染至雪颈,薛玉棠的脖颈红了一片,躲也躲不开。
手中忽然被塞了个小瓷瓶,薛玉棠低头一看,天青色的药瓶里面装的是止血的金疮药。
薛玉棠无奈,引着男人去榻边。
顾如璋背对着她,干净的月白衣裳被血浸染,触目惊心。
薛玉棠黛眉紧蹙,他不知痛么,跟个没事人一样从顾府来到这儿。
带血的衣裳脱下,染血的白布裹着腰背,健硕挺拔的背影直直映入眼帘,从侧面看去,腰线紧实流畅。
薛玉棠脸颊红烫,空气中的气息跟着热起来,她垂下眼睑,纤指紧紧攥着药瓶,耳畔擦过窸窣的衣料声。
忽地,男人转过身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腹部的白布上,大有让她解开的意味。
薛玉棠心里暗骂了句无赖,红着脸低头,纤指寻到包缠腰背的白布一端,理出来。
手指无意间擦过男人的侧腰,薛玉棠心跳如擂,怕伤口皮肉粘黏白布,只能放慢动作,将包扎白布取下时,手指发烫,脸也红热。
薛玉棠抿唇,胡乱将白布缠绕在一起,“去榻上趴下,先清理伤口。”
顾如璋平趴在榻上,两臂展开枕着她的引枕,目光看着火光下映照的两道身影,平直的唇角弯起弧度。
薛玉棠站在榻边,注意力都在他腰背的伤上,自是没有看见男人的变化。
浴室里还有半桶温水没用,薛玉棠去取来盆温水搁置一旁,拧了帕子清理伤口的血迹。
皮开肉绽,怎伤得如此严重?
他与那谢侯爷究竟有何仇怨,不顾场合的打出手。
薛玉棠拿着药瓶,“洒药会疼,你忍着。”
男人枕着引枕,淡淡嗯声,目光盯着她凑近的身影。
他也是个能忍的,薛玉棠洒药下去,全程竟一声不吭,趴在榻上由着她包扎完伤口。
顾如璋起身穿好衣裳,坐在榻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薛玉棠皱眉,“不行,不可留宿。”
顾如璋垂在膝上的手伸出来,挽住女子细腰往前一带,薛玉棠吓一跳,在一声惊呼中坐在膝上,手臂本能地挽住男人脖颈,以稳住身子。
大掌摩挲腰肢,薛玉棠只觉一股酥痒遍布全身,心紧到了嗓子眼,男人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烛火在幽深漆黑的瞳仁里跳动,映着她的面庞。
危险的气息越发浓郁,薛玉棠心中微宕,真怕他不管不顾留宿在屋中,她抿了抿
唇,紧张地攀着男人的脖颈,将唇贴了过去,男人明显愣怔了。
两唇相贴,薛玉棠的心紧得厉害,鸦睫颤动着,蜻蜓点水般的吻一碰即离,她红着脸看向男人,小声道:“现在可以离开了。”
顾如璋咽了咽嗓子,俯身含住她低头的唇,将那蜻蜓点水般的吻加深。
捧着她的脸,缠绵吻着。
顾如璋从薛玉棠的闺房出来时,夜色已深,檐下的灯笼火光微弱,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骏马疾驰在无人的街道,在回顾府的路上,那被女子主动亲吻过的唇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顾如璋嘴角扬起抹弧度,久久没有散去。
*
皇宫,禁卫军手持长矛,有序地站在马场两边。
马蹄铮铮,扬蹄溅起泥草,楚宣帝策马归来,太仆寺少卿肃祁立即上前。
楚宣帝从马背上下来,肃祁接过缰绳,立在一旁听候帝王的吩咐。
殿前太监汪贵递上锦帕,楚宣帝擦了擦薄汗。
“是匹难得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楚宣帝抚摸长长的鬃毛,看向顾如璋,“这北燕进贡的汗血宝马性子烈,难驯服,常人难以驾驭。”
顾如璋:“再烈的马,陛下也驯服了,认了主。”
“这马屁拍的。”楚宣帝看着他笑了一声,“你那伤如何了?”
紧接着,楚宣帝吩咐道:“肃祁将马带下去,细心照料。”
他离开马场,顾如璋紧跟其后,道:“回陛下,伤势并无大碍,能征能战。”
汪贵听得眉心跳动,心道那五十仗下去,皮开肉绽,这才过了几日,纵使有上好的金创药,也得将养个十日左右。
嘴硬。
楚宣帝半开玩笑道:“再有下次,可不是五十仗这般简单了,朕可要重重治你。”
汪贵端着拂尘跟在帝王身后,且不说那谢侯爷是长公主的丈夫,更何况谢侯爷和已故的镇国大将军谢淮旌是对孪生兄弟,这一模一样的脸,总让陛下忆起谢大将军。
众所周知谢大将军跟随陛下出生入死,情谊深厚。
陛下没严惩顾将军,已是大恩。
马场前面是练武场,一排排架子上整齐放着各类兵刃。
楚宣帝的目光逐一扫过,最后落到一杆长缨枪上。
他走近,拿起长缨枪,扔向顾如璋,男子稳稳接住。
楚宣帝拿上称手的偃月刀,“朕恕你无罪,尽全力,与朕打上一打。”
顾如璋长缨在手,接住楚宣帝挥来的偃月刀。
两道身影在树荫间若隐若现,整个练武场响起刀刃相碰的声音。
一阵刀光枪影中,顾如璋忽想起那在院中执长缨枪的父亲,将他的招式融合,抵向帝王的进攻。
楚宣帝蓦地一愣,失神地忘了反击,长缨枪直直朝眼睛刺来,汪贵吓一跳,翘着个兰花指,瞪眼张嘴,心都快从嗓子眼飞了出来。
顾如璋忙收了枪,抱掌跪下,“陛下恕罪。”
楚宣帝久久回神,打量着顾如璋的相貌。
“起身吧,朕恕你无罪。”
顾如璋起身,腰背的伤口隐隐裂开,有血渗出。
汪贵急急上前,收了那长缨枪。
顾如璋说了此番进宫的目的,躬身请命道:“陛下,京郊的武溪县最近山匪猖獗,臣请命前去剿匪。”
楚宣帝接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道:“最近是有折子递上,你自请前往,朕便准了。”
顾如璋:“臣立即回去准备,即刻启程。”
此番剿匪回来,定要将那道赐婚圣旨讨来。
楚宣帝看了眼他的腰腹,淡声道:“汪贵,领着他去太医院,治一治他的伤。”
“喏。”汪贵伸手,在前面带路,“顾将军请随老奴来。”
他瞧了眼那长缨枪,领着顾如璋往太医院去。
要知谢大将军惯用长缨枪,与陛下切磋时,也是用的长缨枪。陛下方才恍惚,怕是又忆起了故人,分了神。
幸好,龙体无损。
*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光线昏暗,仅透入屋内的一丝光线,在那锃亮的长缨枪上,折出寒芒。
长缨枪旁,阿蛮被铁链扣住手脚,竖绑在十字架上,乱糟糟的白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双眼紧闭,沉睡没醒。
裴凌坐在圈椅上,凌厉的目光看向在药桌边忙活的冯甸,厉声强调道:“我只要失忆的药。”
冯甸埋头配药,研磨石臼里的草药,“裴公子此话便过了,你要失忆的药,我便怕配好给你。”
裴凌冷哼,“当年你还给我妹妹下了什么药,你心里清楚。”
他起身,蓦地抽出腰间软剑,锋利的剑刃抵着冯甸的脖子,重申道:“我只要失忆的药。”
“息怒息怒,是裴公子要令妹不能远离你的视线,这心疾不可长途跋涉,正好合裴公子的意。令妹自小体弱,那胸胀看似是病,若阴阳调和,能助她调节恢复,此乃以毒攻毒。”
“荒谬!当初问你要失忆药,你说配不了,我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心疾,明是你想拿棠儿做实验,试一试你新研制的这两种诡术。”
裴凌手里的软剑逼近了几分,“这次若有闪失,我必不饶你!”
他当初也是糊涂了,竟信了这江湖术士的话。
那年薛玉棠的贴身丫鬟受她之命,寻到了给薛鹤安传信的那人,眼看着藏住的秘密要被发现,裴凌不得不出此下策。
棠儿既想装作不知,便长久留在他身边吧,在他眼皮子底下,兴不起风浪。
裴凌悠悠看向沉睡的阿蛮,眼底神色复杂。
*
这日,薛玉棠照例去济世堂扎针,出来后竟然在马车旁看见了裴凌,一时间有些意外。
薛玉棠挤出微笑,走了过去,“哥哥怎来了?”
“这厢有姜大夫治疗,哥哥自然是放心。哥哥听京城的百姓提及,有处庙子求健康极为灵验,今日是黄道吉日,便想着领你去拜拜,烧香请佛。”
裴凌说着,已将进了马车,将车帷撩开,静等薛玉棠入内。
裴凌道:“棠儿,走吧,跟哥哥去拜一拜,在药王菩萨殿前,给母亲点一盏祛病除灾的灯。”
见薛玉棠迟迟没有动作,裴凌乌沉的目光看向她,声音虽淡,可却令人莫名心颤,“怎的?是不舒服?哥哥陪你回济世堂再诊诊脉。”
薛玉棠心下一凝,笑着摇了摇头,她犹豫一阵,不得不进了马车,跟着他离开。
裴凌对欲跟车的素琴道:“你便不必跟了,回府多准备些棠儿喜欢吃的。”
裴凌将车帷落下,待薛玉棠坐稳后,命车夫启程,往城郊的山上去。
马车在城里平稳地行驶,可到了城郊,遇到不平的道路,逐渐颠簸起来。
薛玉棠扶着车壁,心里隐隐不安,掌心和后背渗出层冷汗,她感觉裴凌今日有些奇怪。
山路七拐八弯,最后停在一座香火还算旺盛的寺庙,可因为时候有些晚,香客们陆续离开。
裴凌带着薛玉棠进庙烧香,点了祛病除灾的祈福灯,正如他说的那样,确实是来祈愿的。
从寺庙出来,薛玉棠回了马车,开始下山往城里去。
她不安的心慢慢落下,难道是因为太紧张,多虑了?
薛玉棠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致,这好像不是来时的路?
“停车。”裴凌蓦地出声,声线冷凉。
车夫勒住缰绳,将奔跑的马停住。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薛玉棠握紧冷凉的手,试图压住内心的恐惧,茫然问道:“哥哥,怎么了?”
裴凌靠着车壁,脸上因没有神情而更显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他冷声问道,似乎在审问犯人,“棠儿,哥哥最近在城中听说你自居是冷溪的关门弟子,你卖母亲的画作甚?”
薛玉棠脸色骤白,手心冰凉,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
她唇瓣翕合,急中生智相除的话尚未说出,裴凌便道:“哥哥不是给了你很多很多盘缠?十片金叶子,还不够么?什么灵丹妙药如此贵?”
薛玉棠正是想用这来搪塞,不想被他说了出来。
“你想用画作甚,引谁出来?莫不是那沈世宗?”
裴凌锐利
的眼光看过来,薛玉棠心头颤动,呼吸紧了起来,周身仿佛被冰冷的恐惧笼罩。
什么都瞒不过他。
裴凌追问道:“那夜你都看到了?”
“棠儿,告诉哥哥,你是看到爹被杀吗?”裴凌伸手过来,薛玉棠浑身生寒,颤抖着推开他的手,忙起身,迈着发软的腿逃离车厢。
裴凌抓住她的手臂,一股大力下拽了回来,身子堵住她面前,挡住去路。
身影投下,笼罩着她,薛玉棠眼神惶恐,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双腿害怕的发软。
“你为什么要杀爹?爹从未打骂过你,视你如己出。”薛玉棠嗓音发颤,他这般逼问定然是已经知道了。
“你为什么杀爹,你说啊!”薛玉棠胸膛起伏,颤着嗓音嘶吼质问,眼泪夺眶而出,仇恨地看着他。
薛玉棠情绪激动,伸手捶打他,“那是我们的爹啊!他那么疼你,抚养你长大,你怎下得去手!”
裴凌钳制住她的手,双眼瞪大,“要怪只能怪他多管闲事,烂好人一个,事事都想插一脚!他招安那些土匪,差点毁了大计,留不得!”
裴凌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眼,一双眼猩红,厉声道:“任何有碍计划的人,都留不得,包括他薛鹤安!”
早在那年,仆人们发现雪地晕倒的薛玉棠时,他就该想到,她必是看见了,装作不知,再派贴身丫鬟颜画暗中查事,还差点发现了薛鹤安上报朝廷的密报。
薛玉棠被他握得手腕生疼,“你在筹划什么?你和益州牧,你们在筹划什么?”
“棠儿,你最好不知道。母亲生你时难产,差点丧命,母亲拼了命也要将你生下,我不想伤你。”裴凌从袖中拿出长颈药瓶,打开瓶塞,遏住薛玉棠的下颌,迫着她张口,“棠儿乖,喝了这药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哥哥还是一日既往疼爱你。”
“我这病,是哥哥的手笔?”
薛玉棠胆战心寒,死死咬住牙关,挣扎着推开他。
裴凌:“是哥哥一时糊涂,不过哥哥已经在补救了,哥哥有在给棠儿寻觅亲事,帮棠儿解毒。”
薛玉棠煞白的脸铁青,浑身的汗毛竖起来,他太可怕了!
“柳豹虽是残暴之人,但健壮,可帮棠儿调养,有哥哥在,他敢对你拳脚相向?本想等棠儿痊愈,再杀了柳豹,可这亲事不是没成么。”
最重要的是与蜀郡西工结为亲家,两家关系密切,可助大业。
一切影响大业的事,都不准发生!
裴凌掰开薛玉棠的嘴,将失忆的药水灌入她口中。
药水从唇角溢出,流得到处都是。
女子抵抗的力道渐渐小了,眼皮慢慢闭上,纤瘦的身子如轻飘飘的柳絮,昏睡在裴凌怀中。
裴凌轻抚她的头,一如那年哄着襁褓中的妹妹,柔声道:“棠儿乖,好好睡一觉,醒来便都忘了。”
“我们都是娘的孩子啊,只要你乖一点,哥哥便不会对你下杀手。”
第27章 第27章“阿璋,我们走。”……
日光从雕花窗户照入,架子床上躺着的女子额头缠了一圈白布,昏迷了一夜还没醒来。
裴溪一夜未眠,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整个人憔悴不少,红肿的眼睛看着受伤昏迷的女儿。
候在一旁的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屋子里气氛凝重。
许久许久,床上昏迷的女子终于有了动静,鸦睫轻颤,跳动的眼皮缓缓睁开。
“棠儿!”裴溪见薛玉棠睁了眼,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薛玉棠头痛欲裂,手臂撑着床板欲起身,裴溪和素琴小心着搀扶她起来,拿了个软枕垫在床头。
“娘,我这是怎么了?额头好疼。”薛玉棠蹙着眉眼,说话有气无力的,虚弱地靠在床头,伸手去摸刺痛的额头,却摸到一圈缠着额头的白布。
薛玉棠僵愣住了,抬眸看向裴溪,眼里闪过迷蒙。
母亲的脸上怎有了皱纹,容颜也苍老了些许。
裴溪握住薛玉棠的手,拉了下来,欲语泪先流。
“这是哪?这不是我的房间?”薛玉棠迷茫地扫视一圈陌生的寝居,又看着候在床头的素琴,她眉心紧蹙,迷茫地张望,“颜画呢?平日里近身伺候的不是颜画么,颜画人呢?”
裴溪愣怔,拿丝绢擦泪的手顿住,心里已经有了个不妙的预感,“棠儿,你不记得了?这里是京城的宅子。”
薛玉棠皱眉,“京城?我们的家不是在平泉县么?来京城作甚?”
裴溪心中讶然,与素琴面面相觑,速命小厮去济世堂请大夫。
小厮甫一刚离开,裴凌听闻薛玉棠苏醒,匆匆赶来。
裴凌在床边站着,脸上浮出喜悦的神情,“醒来便好,醒来便好,哥哥放心了。”
薛玉棠揉着额角,抬眸看向裴凌,兄长的模样似乎有些变化,他关切地看着她,可那双投过来的眼睛,薛玉棠总感觉凌厉阴冷,她有些怕。
倏地,她的头顿时痛了起来,感觉头颅快要炸开了伸手痛苦地捂住脑袋。
裴溪被吓了一跳,急忙将薛玉棠抱在怀中,拿下她捂头的双手,安抚地顺了顺她的背。
“都怪我。”裴凌立在床边,垂眸看向痛苦的薛玉棠,“怪哥哥不好,哥哥不应一时兴起,带棠儿去寺庙烧香。”
“若不去烧香,便不会在回程时遇到山贼。棠儿从山坡滚落,撞到额头。”
裴溪泪眼婆娑,“凌儿休要这样说,这不怪你。你跟山贼打斗,不也受了伤么?”
一旁的素琴低着头,红了眼圈落泪,袖中交握的手紧紧捏住,指甲深深嵌在肉中。
深知姑娘受伤定与大公子逃不了干系。
姑娘从顾府搬到裴府后,将军便叮嘱她多加小心大公子。没想到姑娘跟大公子这一去,竟生了意外。
大公子在马车旁紧紧相逼,姑娘不得不随他去山中寺庙。
*
屋中静谧无声,数双眼睛都看向诊脉的姜柔。
姜柔仔细给薛玉棠凭了脉,给她破了的额角换了药。
裴溪着急问道:“姜大夫,我女儿如何了?记忆何时能恢复?”
“薛姑娘撞到了头,头颅内积了淤血,待淤血散去,可能恢复记忆。”姜柔收拾着医箱,心里惋叹,这姑娘的命太苦,病情刚有好转,突然就生了意外,失去了记忆。
只是有些奇怪,她方才仔细检查一番,薛玉棠只是伤了额头,后脑勺没有磕碰的痕迹。
可她仔细询问了一番,薛玉棠确实不认识她,也不记得身上的病症了。
这伤在脑内,怕是不好治疗。
姜柔去桌边坐下写药方,交给素琴,“三碗水煎取一碗服用。薛姑娘还是每隔五日来济世堂扎针,治疗心疾。”
素琴拿了药方出去抓药。
姜柔又叮嘱了几句,拎着医箱起身。
裴凌给了诊费,道:“我送姜大夫离开。”
姜柔目光落在裴凌身上,这便是薛玉棠的兄长?
她阅人无数,一年间与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男子虽是一副面善可亲的模样,可却令人有些不舒服。
“留步。”姜柔没让裴凌相送,拎着医箱出了寝屋。
裴溪倒了一杯温水,喂薛玉棠喝下,“大夫都说这伤需要静养,快快躺下休息。”
薛玉棠轻轻摇头,总感觉不对劲,发现从始至终都少了一人,抓着裴溪的手,问道:“娘,怎么不见爹爹?爹爹没随我们来京城么?”
裴溪面色凝重,眼眶微微泛红,拍了拍她的手,“乖孩子,先休息。”
薛玉棠皱了皱眉,母亲怎奇奇怪怪的。
裴凌淡声道:“娘,这事终究瞒不住,还是告诉棠儿吧。”
薛玉棠一凝,究竟瞒了她什么事情?
屋子里陷入长久的静默,裴溪没有说话,似乎在犹豫,裴凌开口打破这沉重的气氛,问道:“棠儿,你如今还记得什么?”
薛玉棠眨了眨眼睛,浅笑着说道,满是期待,“我记得阿璋要去军营了,爹爹带阿璋去置办行头,爹爹还说给我买马蹄糕回来呢。”
说到这里,薛玉棠两眉弯弯,眼睛亮晶晶的,但察觉到气氛不对,亮起的眼眸暗了下去,看向裴凌,失落不安道:“可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提起往事,裴溪眼角湿润,悲从中来。
裴凌叹息一声,悲道:“四年前,
爹被山匪杀害。”
薛玉棠呼吸一窒,愣怔了好半晌,才将这话在脑中过了遍,身子克制不住地发抖,眼泪如决堤般,悲伤地大哭。
脑袋激烈地疼痛起来,薛玉棠低头捂着,眼前一黑,受刺激晕了过去。
裴凌垂着眉眼,薄唇微抿,释然在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忘掉这六年发生的事,也好,也好。
*
薛玉棠昏昏沉沉,做了个冗长的梦。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爹爹牵着小小的她在县城里到处玩耍,给她买了喜欢吃的小零嘴,又带着她去了医馆找顾如璋玩。
慢慢的,她长大了,爹爹给她做了只风筝,一家人在院子里放风筝。
风筝越飞越高,都快挨着太阳了。
太阳突然变得刺眼,爹爹不见了。
“爹!”薛玉棠大喊出声,睁开眼睛,急急喘息。
入目是陌生的床帐,陌生的架子床。
素琴听见响动,从外间进来,撩开罗帐,女子乌发散在枕边,纤指紧紧攥住被角,纤薄的背颤抖,呜咽着落泪。
脸颊苍白虚弱,宛如破碎的瓷娃娃。
“姑娘。”素琴拿着锦帕,擦拭女子的眼泪。
“素琴,我的头好痛。”薛玉棠躺在床上,冰凉的手指握住她,啜泣道:“我试着回想,找到失去的记忆,可是只要一动这念头,便头痛欲裂。”
素琴安抚道:“姑娘,姜大夫说了,待脑中的淤血散去,就能想起来了。”
“姑娘头痛,便不要强行去想,于身子无益,姑娘如今需要静养。”
薛玉棠泪眼朦胧地看向罗账外,窗外阳光明媚,绿荫环绕。
“出太阳了,扶我起来,我想去晒晒太阳。”女子唇瓣苍白,无力说道。
素琴将薛玉棠扶起,给她换了身衣裳,简单梳了个发髻。
小院里栽了两棵葡萄树,藤桩比手指还粗,藤蔓缠绕在搭起的石珠柱架子上,手掌大小的叶子绿油油的。
要是葡萄架子旁有秋千便好了。
薛玉棠坐在架子下面,阳光穿过葡萄叶,洒在她身上,纤薄瘦弱的背影愈显伤感。
蓦地,一道身影投下,薛玉棠缓缓抬头,裴凌背着手看她。
“哥哥。”薛玉棠唤了声,嗓音细弱。
“头还疼吗?”裴凌温声问道,一副很是关心妹妹的模样。
薛玉棠摸了摸头缠的布条,为了不让哥哥担心,苍白的唇微微扬起,“不疼的哥哥。只要不去回想,就不疼。”
裴凌自责道:“都是哥哥不好,带着你去寺庙,回程遇到山匪,害棠儿受了伤。”
他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手里拿着一个七彩风车,递到薛玉棠面前,露出衣袖的手腕缠着醒目的白布。
薛玉棠小时候对风车爱不释手,她接过裴凌的风车,在手上把玩,拿起轻轻一吹,七彩风车转了起来。
“哥哥别这么说,这次哥哥也受了伤。”
她听说裴凌伤了手臂,满臂都是血,光想着就觉触目惊心。
裴凌在薛玉棠身边坐下,道:“等棠儿的病痊愈,我们就离开京城,回家去。”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薛玉棠的发顶,语气温和,是疼爱妹妹的哥哥,“这次哥哥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都听哥哥的。”薛玉棠拨转着风车,阳光下转动的彩色纸张成了个圆圈。
等回了锦州城,她要去爹爹的墓前祭拜。
*
五日后,一匹骏马驶入京城。
顾如璋剿匪归来,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穿着盔甲便风|尘仆仆地入宫面圣。
一个时辰后,顾如璋带了道圣旨,与殿前太监汪贵离宫。
梁琦在宫外候着,眼睛都快望穿了,终于把顾如璋盼了出来,上前相迎,将人引到一边,拿出府上刚送到的密信,道:“将军不好了,素琴传来消息,薛姑娘出事了。”
顾如璋眼锋一凝,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长指将信纸生生戳穿,脸色越发阴沉,宛如黑云压城,周身气息骤降,请了赐婚圣旨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顾如璋冷若冰霜,大步流星回到马旁,翻身上马,“汪公公,立即去裴府。”
言毕,他勒了缰绳,急急策马离开,汪贵愣怔着望向男人的背影,“顾将军不回府换身衣裳?”
声音怕是还没传到他耳中,那背影便消失不见了,汪贵拿着圣旨忙追上去,心道这是突然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就赶了过去。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前平泉县县令薛鹤安之女薛玉棠德才兼备,性情温良,言容有则,今有车骑将军顾如璋,骁勇善战,屡战屡胜,外御敌国,内平寇乱,乃国之栋梁。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实乃天作之合,今朕特赐婚二人,令二人结为秦晋之好,择吉日大婚。望尔等婚后举案齐眉,相濡以沫。钦此!”
汪贵宣读完赐婚圣旨,薛玉棠愣怔,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薛姑娘?”汪贵拿着圣旨又唤了一声,裴溪扯了扯薛玉棠的衣袖,她才有了反应,双手将圣旨接住,谢恩。
汪贵扶薛玉棠起身,女子的额头受了伤,包扎着,似乎有些严重,难怪顾如璋连盔甲都不卸,急匆匆便来了裴府。
汪贵:“圣旨宣完了,咱家还要回宫复命,便不多留了。”
众人欠身相送,“恭送公公。”
突然来了宫里的人,薛玉棠仿佛跟做梦一样,恍惚地拿着圣旨,她竟被赐婚了,和阿璋。
这位她虽然前几日才见过,但因为失忆,她甚至都不知他长大后的样子,性情变没变。
薛玉棠拿着圣旨,偷偷抬头打量一旁的男子。银白铠甲,腰间别刀,威武霸气,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五官立体深邃,如刀雕刻般精美。
记忆里的男人与她一般高,正准备去投军,如今她才堪堪够到他的臂膀。
男人似乎发现了她的偷看,目光与她相撞,薛玉棠心跳如擂,匆忙敛了视线,低头看向圣旨,脸颊不自觉发烫。
“娘,我先回房了。”
薛玉棠害羞说道,拿着圣旨低头从顾如璋身边经过。
顾如璋敛了敛眉,眸中涌出一抹暗色。
好在裴溪此前问过女儿的想法,对这赐婚并不抵触,阿璋是她看着长大的,又与女儿两情相悦,她自是没话说,只是女儿突然出事……
顾如璋这段时间不在京城,一来便带了宫里的公公,裴溪道:“阿璋,棠儿生了意外,不记得你从军之后的事情了,你莫逼着她回忆。”
顾如璋眉头一压,凌厉的眼神如刀锋般直直看向裴凌,“好端端怎会出事?”
*
厚重的云团被风吹走,日光倾洒,花园的水面波光粼粼。
顾如璋半隐在树荫下,身上散发着低沉的气息,让那本就冷峻的面容仿佛笼着寒霜,“以你的武力,竟能被山贼所伤。”
裴凌看着他,“阿璋这是何意?是在逼问,还是在质问?”
“阿璋弟弟甲胄未卸,这是刚征战回来,换了道赐婚圣旨。”裴凌不紧不慢围在他身旁慢慢走动,“成家,立业。”
他悠悠说着,忽然在顾如璋身侧站定不动,转头看去,“可你还是没有给顾姨报仇,他谢家的人活得好着呢,开国侯与将军相比,自是侯爷更胜一筹。”
“阿璋弟弟,还不够,你也要当侯爷,这样娶了棠儿后,才不会让她受委屈。”
争吧,抢吧,朝堂上越乱越好。
顾如璋冷笑,漆黑的眼眸浮出愠色,咻的一声抽出腰间别刀,裴凌弯腰躲开,抽出软剑。
两人在院中打了起来。
这厢,薛玉棠回屋,看着圣旨出神。
阿璋如今性子如何?还是和十四五岁那样么?
听素琴说,她前几月住在顾府,母亲和兄长近日才来京城,她这才从顾府搬出来。她在顾府时,与阿璋相处得如何?
“姑娘不好了,打……打起来了。”丫鬟急急跑来,气喘吁吁说道。
薛玉棠赶去园子的时候,顾如璋正拿刀
架在裴凌的脖颈上,气氛剑拔弩张。
薛玉棠吓了一跳,喝道:“阿璋住手!”
她拎着裙裾,快步从长廊出来,朝来两人走去。
裴凌唇角微扬,身子往顾如璋架着的刀刃微倾,颈间皮肉划破,有血珠渗出。
顾如璋皱眉,刀背朝裴凌肩膀狠狠一拍,裴凌捂着肩膀连连后退。
“好端端的,怎打起来了?”薛玉棠站在两人之间,脸色煞白,瞧见裴凌脖颈的伤,急着上前查看。
“我没事,”裴凌摆了摆手,捂着脖颈的五指指缝渗出血来,他看向顾如璋,语重心长道:“阿璋你这脾气要改改,不可再这般莽撞了。”
顾如璋抿唇,狭长的眸子微眯,满是阴鸷的杀气,又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
薛玉棠黛眉轻蹙,看了看裴凌,又看了看顾如璋,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她蓦地推开裴凌,转身挡在顾如璋身前,“哥哥,你又欺负阿璋。”
顾如璋愣住,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娇小的身躯筑起一道屏障,将他挡在里面。
薛玉棠牵住顾如璋的手,紧紧握了握,“定是哥哥说了什么难听、偏激的话,从小时候到现在,每次都是这样激怒阿璋,是哥哥不对。”
“阿璋,我们走。”
顾如璋被薛玉棠牵着离开,那被她牵着手松动,反扣住她的手,五指|插|入|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顾如璋的唇扬起抹好看的弧度。
第28章 第28章和他的关系竟如此亲密了……
男人宽大的手紧紧攥着她,十指交扣着,薛玉棠心跳如擂,看似是她牵着顾如璋离开,实则是她被男子带着走远了,行走间手掌擦碰到银白铠甲,他身上的气息随着风萦绕在鼻翼。
薛玉棠脸颊微微发烫,虽然赐了婚,但也不能如此亲昵,小声说道:“你放手,丫鬟们都看着呢。”
顾如璋垂眸看去,轻轻捏了捏女子温软的手,牵着走下回廊,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薛玉棠忙将手缩回袖中,手掌还残留着男人的余温,仿佛还被她握住般,她红了耳尖,低头领着他离开。
宅子不大,穿过抄手游廊,便到了薛玉棠住的院子。
薛玉棠带着顾如璋去亭中坐下。
男人坐在她旁边,身姿挺拔,一袭银白盔甲在阳光下折射出锋芒,腰间悬着佩刀,骨节分明的长指垂放膝间,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意味,少年将军,威仪赫赫。
记忆中那张青涩的脸张开了,五官硬朗深邃,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寡言少语带着几分淡漠,气质矜贵,宛如高山雪峰之花。
听素琴说,顾如璋战功赫赫,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她来京治病时,就一直借住在他的府邸。
男人深邃的眼看着她,将她的偷看抓个正着,薛玉棠方觉失态了,不好意思地低头,眼神闪烁局促,纤指理着左侧垂落的乌发。
那道目光没有挪移,似乎也在打量,薛玉棠右手下意识抚上额头包扎的白布,道:“前些日子我在山中遇匪,撞到了头,将许多事情都忘了,记忆还停留在你准备投军时。”
薛玉棠抬头,问他道:“我平日怎么称呼你的?是顾将军?”
年少时的感情朦胧,她当他是亲近的弟弟,阿璋阿璋唤他,这会儿两人都长大了,他在京城也有了府邸,两人之间的称呼应该变了吧。
顾如璋看着她,女子簪了绒花的发髻半绾,剩余的乌发全理至左侧身前,温婉明媚,憔悴的脸未施粉黛,唇色浅浅,有些苍白,额头缠着包扎的布条,两道柳叶细眉微微蹙起,一剪秋瞳生出淡淡的忧愁。
“都忘了?”顾如璋问道,嗓音清润。
薛玉棠点点头,纤指搭着白布,皱了皱眉,道:“头疼想不起来。”
顾如璋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盏温水给她,柔声道:“那便不想了,好好养身子,玉娘。”
玉娘二字,声线低醇,缱绻暧昧。薛玉棠的心脏蓦地慢了半拍,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只觉脸上一烫,这热度迅速蔓延至耳朵。
他平素竟是这样叫她的。
她还停留在少年声声唤她阿姐的记忆中。
顾如璋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端起杯盏,饮了一口,道:“玉娘一直唤我阿璋,亲昵时,唤我顾郎。”
他一本正经说道,不带丝毫戏谑的意味,幽深漆黑的瞳仁映着她的身影。
低醇的嗓音似蛊一般,擦过她耳廓,薛玉棠鸦睫轻颤,心脏怦怦跳。
顾如璋凑近了些,膝间的银甲碰到她的膝,清冽的气息逼近,沉声道:“玉娘,唤我一声。”
薛玉棠抿抿唇,纤指局促地绕着一捋乌发,羞赧地小声开口,“阿璋。”
寻常的两个字,她年少时唤了无数次,甚至方才也这般叫他,但如今道出,竟有些不好意思。
女子含羞低头,芙蓉面娇怯,风吹动发丝,幽幽脂粉香扑面而来,从男人的指缝间穿梭而过。
顾如璋目光落在她额头上,道:“我看看玉娘的伤。”
“伤疤有些丑。”薛玉棠有些不愿,她一直担心留疤,这些日子的饮食都很清淡。
顾如璋:“你带回的医箱中,有个桃粉小罐,是祛疤的药膏。”
薛玉棠愣了愣,他连这都知晓。
她“哦”了一声,让素琴进屋取来,“我不记得了。”
“那药膏是我放的,我随她去取。”
顾如璋起身,与素琴一同离开亭子,待离薛玉棠远了,周围没发现耳目,他脸色陡然冷沉,问道:“她到底怎么受伤的?”
素琴传来的信,寥寥数句,言简意赅,具体经过如何,顾如璋不知。
“那日将军离京剿匪,姑娘从济世堂出来,大公子说要带姑娘去山中寺庙烧香,”素琴小声说道,随顾如璋踏入寝屋,“姑娘犹豫着想拒绝,可大公子紧紧相逼,将夫人搬出来,姑娘无奈跟他去了。大公子不让奴婢跟,等天快黑时,大公子受伤带着昏迷的姑娘回府,说是遇到了山匪,姑娘从山坡滚下,撞破了头。”
素琴拿出医箱,“姑娘醒来后,就失忆了。”
顾如璋眼睑垂下一片阴影,寒凉的目光幽深阴鸷,果然是他的手笔。
男人从众多药瓶中拿出桃粉小罐,修长的五指愈攥愈紧。
*
亭子中,薛玉棠取下包扎的白布,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暴露在外面着实难看,她便还是包扎着。
“我这药膏专治伤疤,必不会留印子,”顾如璋坐在她跟前,用银片取了些药,“玉娘,低头,凑近些。”
薛玉棠低着头,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再往前就抵着他的腿了。
她在凳子上往前稍稍挪动,控制着距离不碰到男子,身子往前倾斜,男人胸膛灼热的气息随着而来,她紧张地抓着膝上的襦裙。
男人的指腹将药膏融化,涂抹在伤疤在,手指拂过,温热的触感逐渐有些烫。
他低头吹了吹,一丝清凉袭来,却让她的心怦怦直跳,耳尖跟着发烫。薛玉棠抬眸偷瞧,碎金般的光线落下,男人的下颌线流畅锋锐,薄唇紧抿,鼻梁高挺。
蓦地,男人的腿往前伸了伸,膝盖无意间碰到她的腿,薛玉棠轻颤,心头如小鹿乱撞,没个章法,温热的指腹游走在她额头的伤疤处,他正在专心上药,并未察觉碰到了她。
“可疼?”男人问道,灼热的气息倾洒。
薛玉棠轻轻摇头,脸颊不知是被他的气息染红,还是被这日光热的。
裴溪的目光从亭中收敛,眼底含笑,带着丫鬟离开。
看来这甜汤送的不是时候。
*
顾府书房。
斜阳西下,光线从雕花窗格照入,映着男人的半边脸,他站在长桌前,面色不是很好,眉头紧缩。
顾如璋放下手中母亲遗留的医书,阴沉的脸浮出愠色,周身散发的气息似冬日寒冰。
修长的指搭在桌案上,翻开的医书停留在一页,而那一页残缺 ,内容早被撕去了,撕口泛黄,零星印着几个小字。
失忆,抹除,数年。
“将军,媒人请来了。”孙管家从屋外进来通报,冷不防被男人周身沉降的寒意吓了一跳。
顾如璋敛了眉,将医书合上,去了前厅。
顾如璋将他和薛玉棠的八字给了媒人,沉声问道:“最近的成婚时间,是哪日?”
眼前的男人一袭靛蓝色圆领长袍,模样是好看,可阴着张脸风雨欲来之,这哪有要成婚的喜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逼婚。
可这问出的话,却恨不得明儿就迎新妇过门,媒人一时间有些看不懂,接过写了八字的纸张,细看。
良久,媒人道:“三日后。”
“不过将军,这三日后会不会太赶了?”媒人试探着问道,哪有如此急的。
顾如璋眼睑垂下,淡声道:“还有哪些日子?”
媒人算了算,回道:“下月的十四,下下月的初七,都是吉日,宜嫁娶。”
*
三日后,流水似的聘礼抬入裴府,绑了红花的大箱子从院子里排到了巷口。
婚期就定在了下月十四。
裴溪觉得这未免也太赶了,因是圣上赐婚,这婚事便就直接省去了纳亲、问名、纳吉,今日顾如璋带了媒人和聘礼来,将纳征和请期合在一起了。
“阿璋弟弟,今儿廿十一,离下月十四没几日了,这婚事未免太仓促了。”裴凌看向裴溪,说道:“娘,我觉得还是等棠儿病好,咱回了锦州城,再谈婚期合适,这事不急一时。”
“凌儿说得对,我们来京本就是打算接棠儿回去的,如今承蒙皇恩,赐了棠儿姻缘,是薛家一门的荣幸,只是这婚期着实太赶了,许多东西都没准备。”
裴溪看向顾如璋,语重心长道:“阿璋,你是裴姨看着长大的,你与棠儿自小就合得来,棠儿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顾如璋拿着一叠聘礼单,对裴溪道:“那日陛下问起我婚期,让钦天监合了合八字,在一众日子里,独独多看了下月十四这日。”
“陛下知我父母双亡,怜我身世,与阿姐的婚事全权交由礼部负责,这几日就会有尚衣局的宫人来给阿姐量衣。”
裴凌皱了皱眉,一抹不悦悄然滑过眼底,隐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裴溪倒是觉得意外,不料天子对这婚事如此重视,竟还亲自过问。
金銮殿上那位都发话了,裴溪纵使再不愿,也只能点头。
顾如璋起身,将单据双手奉上,彬彬有礼道:“这是聘礼单,岳母请过目。”
裴溪接过看了看,点点头,“这些聘礼都归棠儿,我们不带走,你将礼单给棠儿过目吧。”
“她应在园子里画画。”裴溪将单据还给顾如璋,其意再明显不过。
“谢岳母。”
顾如璋会意,离开花厅前余光看向裴凌,乍然凌厉几分。
须臾间他敛了眼锋,由丫鬟领着去找薛玉棠了。
*
立夏过后,天气逐渐炎热,草丛中偶尔传出几声蟋蟀叫。
薛玉棠拿起月白梅花丝绢,擦了擦薄汗,笔锋饱蘸颜墨,在宣纸上勾勒出盘虬的枝干。
忽然间,一道身影投下,恰好落在她想点花的枝干上。
薛玉棠愣了愣,抬头见顾如璋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作画。
四目相撞,周遭仿佛都静止了,男人深邃的看着她。
薛玉棠抿唇,紧了紧笔杆,低头将画笔搁在笔托上,她瞧了眼周围,刚还在身边候着的素琴,此刻不知去了何处。
“今日没去军营么?怎来寻我了?”薛玉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拿了镇纸压住画纸一角,好奇问道。
顾如璋背在身后的手拿出,将一叠礼单递到她面前,扬唇浅笑道:“给玉娘送东西来。”
“什么呀?”薛玉棠捻着丝绢好奇接过那红色册子,醒目的聘礼二字让她愣住,难怪她方才听见前院有嘈杂的动静。
薛玉棠耳尖微烫,眼眸含羞,“聘礼单子给我作甚,应该给娘过目。”
“岳母让我送来的,是玉娘的,都是夫人的。”
薛玉棠心跳如擂,忙抬手捂住他的唇,嗔他一眼,“还没成婚,不可乱喊。”
温软的指抵着唇,顾如璋眸色暗了几分,闭着的唇微张,齿碰到女子的指腹,薛玉棠被吓住了,红着脸收手。
顾如璋神色淡淡地看了眼案上的画卷,仿佛刚才是无心之举,淡声问道:“玉娘在画什么?”
薛玉棠将聘礼单放桌上,“葡萄树。”
画上的葡萄树已经初见雏形。
顾如璋坐在一旁,看着她作画。
曾经也是这样,男人在一旁坐着,她提笔作画,故而薛玉棠并没觉得有何不对,重新拿起画笔,在纸上勾勒。
时间慢慢过去,一幅画快要做成,薛玉棠忽然皱眉,握住笔杆的手紧了紧。
她感觉不太对劲,胸|脯隐隐不舒服,有些胀|痛。
薛玉棠算了算日子,还有十日左右月信才来,胸口怎突然不舒服了?
涨|意愈发明显。
薛玉棠脸色煞白,放了画笔,捻着擦汗的丝绢,右手搭上左臂,手臂借势遮掩胸口。
“阿璋,我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身子突然的变化让薛玉棠莫名害怕,连画都来不及收好,扔下一句话便急急离开亭子。
薛玉棠慌乱不安,她这是怎了?
顾如璋忽然拉住她的手,将逃离的人拉回身,目光看向她遮掩的手臂。
顾如璋顿时明了,“玉娘,你又犯病了。”
薛玉棠皱眉,她的病不是心疾么?
男人的大掌握住皓腕,在她惶惶无措的眼神中,一步步靠近,唇凑近耳畔,小声说着。
薛玉棠双瞳紧缩,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向胸|脯,脸颊顿时红透了,耳尖宛如滴血。
顾如璋的唇贴到她耳廓,喃声道:“无事,我教玉娘。”
“就想玉娘曾经教我一样。”
薛玉棠面红耳赤,心跳飞快,纤指不紧揪衣襟,羞臊难堪。
这等隐晦的秘事,顾如璋都知晓,原来失忆前,她和他的关系竟如此亲密了。
她教的他?
*
素琴打了盆热水后,便守在寝屋外。
临近晌午,光线愈来愈烈,晃得刺眼。
屋中安静,落针可闻,里间的四折织锦曲屏将女子圈在一角,挡隔出空间。
顾如璋长身如玉,立在屏风外,看向屏风中映着的窈窕身影,目光逐渐炙热,发烫。
“玉娘拧了热帕子,敷上。”顾如璋沉声说道,呼吸声有些重。
薛玉棠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按照顾如璋说的,拧了拧热水盆中的锦帕。
濯水声在安静的屋中响起,白日里,气氛渐渐旖旎暧昧。
薛玉棠湿了一手,将热帕敷在犯病的地方。
锦帕很宽,一臂长,对折之后刚好遮住,激得薛玉棠心头一颤,低吟出声,她忙咬住唇,声音戛然而止。
屏风外的男人喉结滑动,炙热的眸子翻涌着暗色。
“玉娘,待帕子的热气散去,这病症需揉一揉。”
男人沉声说着,像一位耐心的好老师,一步一步慢慢教她,薛玉棠面若滴血,颤抖着手取下锦帕。
可她迟迟下不去手,指尖悬着逡巡,只觉屏风那边的男人正盯着她看。
“玉娘若是还不会,我亲自来教。”
“还有另一种法子,简单有效,不需玉娘动手。”
薛玉棠眼眸一亮,“什么法子?”
顾如璋的唇勾了勾,启唇,长久未言。
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手碰到曲屏边,只需一推,四折曲屏便能合起,那头隔起的空间一览无余……
第29章 第29章“玉娘似乎染上了味道。……
男人的指骨搭在曲屏边,似乎是想推开屏风,薛玉棠呼吸凝滞,浑身紧张起来,抬手遮挡胸|脯,侧过身去,急急出声阻止,“不可!”
男人的手还停留在曲屏边,没有收回的意思,薛玉棠坐在榻边含胸驼背,纤臂将心口遮得严严实实,半脱的衣裳堆叠在
臂弯,感觉男人的目光透过屏风,正看着她。
凝脂般肌肤零星泛着粉红,薛玉棠紧绷着一根弦,问他道:“还有另一种法子是什么?你就在屏风那头告知。”
“玉娘是真忘了。”
声音传入耳中,听起来有些怅然失望。
薛玉棠抿唇,顾如璋执意推开屏风进来,难道她之前犯病时,他都是如此,看着她?
念头闪过,薛玉棠顿时羞红脸,遮掩的手臂压了压,已经变凉的帕子湿濡,浸染她身上的气息,温温热热的。
湿帕子越聚越多,一滴水珠沿着她抬起遮挡的手臂流下,悬在手肘,滴在腰间,顺着侧身腰线滑过。
“那是以前,如今我都不记得了。”薛玉棠羞窘,红着脸说道:“另外的法子我不问了。”
薛玉棠的余光看去,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搭着曲屏边,手指蜷了蜷,她屏气凝神,心紧到了嗓子眼,竟有种他的掌抚上,长指帮着按摩的错觉。
良久后,男人终是收了手,四折曲屏纹丝不动。
薛玉棠长舒一口气,小声嗫嚅问道:“热敷之后,该如何按揉?”
“不准进来,就在屏风外说。”薛玉棠强调道。
顾如璋看着屏风上的身影,细长的丹凤眼微眯,那刚收回去的手放在身前,摊开的手掌微动,拂了一把女子的气息,五指逐渐收拢,悬在空中半握。
低醇的嗓音响起,顾如璋教着屏风那头的女子。
详略得当,尽数告知。
遇她懵懵懂懂,耐心解释,倾囊相授。
屋中忽而热了起来,浮动的空气混着脂粉的馨香。
帕子被扔到盆中,溅起的水花滴在薛玉棠的手背,女子面红耳赤地枕着手臂伏在榻上,弱弱地呼吸,皓白腕子无力地垂着,像是刚洗过手一般,湿漉的纤指攒聚着水珠,滴答落在榻边。
顾如璋下颌紧绷,汗珠沿着锋利的下颌线滑落,喉结滑动,炙热的眸子紧盯女子伏在榻上的身影。
“玉娘。”顾如璋嗓音喑哑,唤着她。
良久,薛玉棠嗯了一声应他,嗓音似含了水,潮湿,热气氤氲,带着女子的娇羞。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顾如璋越过屏风,朝榻边走来,薛玉棠猛地惊羞,将褪至臂弯的衣裳拉起,遮住雪肌。
“如何了?”顾如璋别过目光,看向榻边的水盆,清澈的水有些浑浊,泛着浅浅的白色。
他眼眸暗了几分。
薛玉棠抓紧衣襟,从软榻坐起,衣袖掩住弄脏的绣花小衣,“感觉……感觉没事了。”
顾如璋忽在她旁边坐下,薛玉棠吓了一跳,脸颊越发红烫,纤指紧紧攥着衣襟。
“洗手吧。”顾如璋淡声说着,坐在她身旁目不斜视,弯腰濯洗盆中的锦帕。
男人的长指没入水中,仔细洗着锦帕,濯洗的水声在安静的屋中响起。
薛玉棠脸上泛起红晕,心跳顿时快了起来,她两手都沾染上了东西,本是想歇一歇再洗手整理衣裳,不料他突然出现。
男人拧了帕子,转而面对她,深邃的目光看了眼她凌乱的衣裳,在那纤白的手指稍作停留,便挪开了。
他低头,锦帕擦拭她垂下不安的左手,每根手指都照顾到了,指缝也没有忽略。
顾如璋握住她的指,抬眸看她,疑惑着求证,“玉娘,似乎染上了味道。”
薛玉棠本就泛红的脸颊明显更红了,羞赧地将手从男人掌中缩回,真想找个地缝藏起来,没脸见人。
*
顾如璋离开不久,裴溪来找薛玉棠。
薛玉棠得知婚期,颇为惊讶,有些别扭地皱眉,“下月十四成婚?可前几日才接到赐婚圣旨,这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
他也太心急了。
薛玉棠:“我什么都没准备。”
“婚礼由礼部操办,棠儿不需担心。”裴溪拍了拍薛玉棠的手,“娘决定等棠儿成婚后,就离开京城,跟你哥哥回去。”
薛玉棠忽然伤感,抱住母亲,“我舍不得娘。”
裴溪:“又不是见不着了,逢年过节,你与阿璋回来便是,锦州城也是阿璋长大的地方。届时咱姑爷带着棠儿回来,娘得学两道棠儿喜欢吃的菜。”
薛玉棠挽着裴溪的胳膊,“我才不要娘下厨,厨房的油烟熏人。”
她想了想,道:“咱们让阿璋下厨,蜀地的男子都要学做饭的。以前爹爹偶尔得闲,下值后就在厨房忙活,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哥哥也会一些厨艺。”
一身银甲换上了围裙,薛玉棠有些想不出这是怎样的画面,嘴角无意识地扬了扬。
裴溪笑了笑,抬手轻刮女儿的鼻尖,“阿璋府上就他一人,娘本打算留他吃饭,你怎还将人赶回去。”
薛玉棠抿唇,想到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一抹红悄悄怕爬上耳朵,羞赧不已,都快没脸面对顾如璋了。
薛玉棠总感觉如他说的那样,似乎染上了味道。
榻上,屋子里,隐隐还有那味。
薛玉棠一时间坐立难安,扯了个借口带着母亲离开寝屋。
*
梨园的老板在顾府等候多时,终于等到顾如璋回府,他被小厮带着进了府邸。
顾如璋这几日的心情还算不错,在亭子里赏晚霞,那恰好是薛玉棠住宅的方向。
梨园老板看着顾如璋的背影,将袖中的金叶子拿出来,为难道:“将军出的这个戏本子一经问世,来梨园听戏的人翻了一倍,不是我不想赚这钱,是咱这平民百姓确实得罪不起那来人啊,这戏不能再排了。”
那日,开国侯世子前脚刚订了一出戏离开,后脚顾如璋就来了,花重金订了与谢铮的同一日同一场戏。
据说是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京中还没哪个戏班子能排出来。
这戏开场的气氛是一些沉重,可结局是好的,正映了谢铮提的要求。
钱两边都赚,梨园老板自然是接下了顾如璋给的新戏本。
顾如璋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让人知道这戏是谁出的。
这不戏是好戏,上座的看客多,但也惹出了大麻烦。
还回去的金叶子没有接下,梨园老板心里没底,坦诚道:“近来有两波人格外关注这新排的戏。”
顾如璋眉心微动,问道:“何人?”
“济世堂的姜大夫,顾将军应该不陌生,那日姜大夫推着名坐轮椅的中年妇人来梨园听这出戏,戏没过半,那妇人便情绪失控,从轮椅上跌落。大抵是出于好奇,姜大夫寻我问了这写戏本子的人。”
梨园老板连连摇头,辨声道:“诶,我没提将军啊。”
姜柔?
顾如璋看着天边的晚霞,敛了敛眉,倒是有些意外,眼底晦暗不明。
顾如璋长指轻点手腕,紧闭的唇悠悠道:“另一波人是莫不是开国侯。”
梨园老板一愣,轻嘿了一声,“将军真的料事如神,开国侯那边不准再唱这出戏。”
“将军您排这出戏便排,可没说是朝中人啊,传开了影响不好。开国侯差点治了我这编排朝廷命官之罪,我若再不撤了这出戏,怕不是要被抓进去吃几天牢饭。”
戏里的朝廷新贵,经开国侯一点拨,梨园老板怎么听怎么也能入朝中的官对上。
晚霞天边飞过一群鸟,顾如璋抬眸望去,阴冷薄凉的眼凌厉。
到底还是怕了。
“不排便不排。”
顾如璋幽幽说道,长腿一迈离开院子。
*
夜幕低垂,喧闹了一整日的坊市静了下来。
月上中天,夜阑人静,一道黑色的身影越过座座屋脊,朝济世堂的方向去。
男人一身夜行衣,从屋脊纵身
跳入济世堂后院。
还未等他靠近数间屋子,几道身影突然蹿出,陌生面孔抽刀挡住他的去路。
须臾间,后院刀光剑影,动静大了起来,惊动了屋里的人,暗下去的屋子亮了灯。
姜柔从睡梦中惊醒,披了件衣裳,拿着油灯从屋中出来。
一身夜行衣的男子纵身一跃,跳上屋檐,摆脱追来的人,身影忽然消失在稠黑的夜色里。
守夜的侍卫执刀过来,毕恭毕敬跪在姜柔身前,请罪道:“属下救驾来迟,请您恕罪。”
姜柔看向黑衣男子消失的方向,皱了皱眉,她暗道不好,忙去了隔壁房间,看见人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顾婉音被这动静吓醒,姜柔坐在床边,温声安抚道:“进贼罢了,已经没事了,阿音安心歇下。”
姜柔从隔壁抱来床被子和顾婉音一起睡,陪着她。
*
夜阑人静,马蹄铮铮,马背上的男子一袭夜行衣,衣摆随风飘扬。
顾如璋薄唇紧抿,面色冷峻,幽深的眸子比夜色还要沉,修长的五指攥紧缰绳。
济世堂在京城开了十五年,大夫姜柔在京城也待了十五年,救病治人,妙手回春。
小小的医馆,竟有武功高强的护卫,那最近出没在济世堂,坐着轮椅的哑巴女子,究竟是何人物,看了那出戏,情绪竟如此激动?
夜已深,皇宫重地禁卫森严。
紫宸殿灯火通明,帝王高坐在龙椅上,执朱笔批阅奏折。
禁军被汪贵领入殿中,来到御案前,跪地道:“陛下,有人夜探济世堂。”
楚宣帝执笔一顿,目光蓦地锐利起来,带着薄怒,沉声道:“何人?”
禁军不敢隐瞒,如实汇报道:“禀陛下,是顾如璋,顾将军。”
楚宣帝长眉一压,放下朱笔,摇曳的烛火映照龙颜,神色难辨。
殿中安静的可怕,禁军与汪贵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楚宣帝问道:“她可受伤了?”
禁军知晓天子问的何人,摇头道:“顾将军刚入院中便被卑职们发现,一番打斗惊醒了娘娘。”
楚宣帝大手一挥,淡声道:“退下吧,增派禁军看护济世堂,若有半分闪失,都提头来见。”
禁军战战兢兢,低头退出紫宸殿。
汪贵垂眸看着端着的拂尘,噤声不敢言。
娘娘宁愿守着师妹,守着济世堂那一方小医馆,也不愿入宫,陛下也是学会服软了,顺了娘娘的意。
不过这顾将军夜探济世堂作甚?
汪贵同时为顾如璋捏了把汗。
*
这日,薛玉棠去济世堂扎针,这是她失去记忆来,头次去问诊,裴凌跟她一起出府随她去医馆,却没想到顾如璋一早就来了裴府等她。
薛玉棠有些意外。
顾如璋来到她跟前,“玉娘不记得了?一直都是我陪你同去,你的病症,我最是清楚。”
薛玉棠疑惑地看了眼素琴,素琴点点头,示意正如顾如璋所言。
薛玉棠对裴凌道:“有阿璋陪我去,便不耽误哥哥的时间了,哥哥去忙自己的事吧。”
还不等裴凌说话,顾如璋当着他的面,拉着薛玉棠就离开。
没坐裴凌的马车,是薛玉棠在顾府常坐的那辆。
马车平稳地驶离府邸,薛玉棠撩起窗帘一角,悄悄看了眼门口的裴凌,男人的脸色有些不好。
薛玉棠心头一宕,顾如璋将她撩起的帘子放下。
“阿璋,哥哥知道我的病吗?”薛玉棠面颊微发烫,羞耻心令她有些不好意思讲明,含糊解释道:“就是此前你教我的病。”
顾如璋看着她,目光逐渐往下,停留在某处,似乎是在求证让她指的是否如他理解那般。
薛玉棠红脸嗔他,害羞地抬起手臂,温软娇小的手掌在他眼前遮挡。
顾如璋轻笑,也不逗她了,小声道:“他不知。”
男人握住她的手,蓦地探身,唇贴着她耳廓,“是玉娘与我之间的秘密。”
灼热的气息从耳后洒向脖颈,薄红从耳根逐渐蔓延至雪颈,薛玉棠不敢乱动,梗着的脖子宛如火烧般。
薛玉棠小声道:“这是秘密,那阿璋不能跟他人提起。”
“自然。”顾如璋回应道,感觉像是在咬她耳朵,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薛玉棠脸红,心也跳得飞。
好不容易熬到了济世堂,薛玉棠快速撩开车帷,忙离开车厢,进入济世堂。
薛玉棠随姜柔去了隔间。
姜柔知薛玉棠失忆了,今日是失忆后头次来复诊,道:“薛姑娘不用紧张,躺下放松即刻,心疾需扎针数次。”
薛玉棠解了衣裳,在榻上躺好,乖乖配合大夫治疗。
隔间外,顾如璋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大堂。今日看诊的病患不多,抓药、结账的只有温金芸一人,通向后院的布帘垂落,始终没有被撩起。
半个时辰后,隔间的门打开,薛玉棠扎完针出来。
顾如璋起身,喊住欲离开的姜柔,“姜大夫,借一步说话。”
顾如璋温声对薛玉棠道:“我有事问问姜大夫,你先回马车等我。”
薛玉棠点头,带着素琴先出去了。
姜柔欲引顾如璋去隔间,顾如璋没跟着上前,看了眼垂落的布帘,道:“后院可否?”
姜柔犹豫一番,在前面引路,“将军随我来。”
布帘掀开,后院忽然开阔起来。
院中无人,三四排架子上晒着药材,各种草药味混在一起。
顾如璋边走,余光边打量,只有一间房开着门,雕花窗户半开,里面似乎坐了人。
“是关于薛姑娘的事?”姜柔在花圃前驻足,道:“将军不妨直说。”
因是站位关系,顾如璋背对着那半开的雕花窗花,“姜大夫可知有摧毁记忆的方子?”
姜柔敛了敛眉,“将军的意思是,薛姑娘失忆是药物所致?”
顾如璋点头,“姜大夫是药王谷谷主弟子,见多识广,这失忆若是也是下药所为呢?”
药王谷医书众多,记载的方子千奇百怪,姜柔回忆,似乎是见过相关记载,能摧毁记忆的偏方诡术。
姜柔眉头紧锁,“若真有此药,估计也是出自我师弟冯甸的手笔。”
“我寻一寻现存的医术,查查是否有破解的方子。”
顾如璋道:“有劳姜大夫。”
他转身欲离去,目光落到远处的雕花窗户上,隐约能瞧见露出半截的脑袋。
顾如璋微微一顿,明知故问道:“这医馆除了姜大夫和徒弟,还有其他人?”
姜柔看了过去,目光柔和,道:“我师妹。”
姜柔敛了视线,“我送送顾将军。”
顾如璋不便再留,又瞧了眼窗户,出了后院。
*
这厢,顾如璋离开济世堂,在卖扇摊边发现熟悉的身影。
薛玉棠正选着团扇,左右两手各拿了一面团扇,比对着图案,似乎是在考虑留哪个。
“都好看,一起买下吧。”
顾如璋来到她身侧,说着已从腰间拿出银子,给了小贩。
薛玉棠闻声,抬眸看他,拉住他伸出的手,“不行,我买团扇,怎能让你付钱。”
“一样的。”顾如璋笑道,将钱给到小贩手里,侧头在她耳边小声道:“待玉娘嫁过来,我的俸禄都给玉娘管,我的钱,便也是玉娘的钱。”
薛玉棠嗔他,手里的团扇遮了小半张脸,皱了皱鼻子看他,“油嘴滑舌。”
女郎团扇掩面,俏皮可爱,远远瞧着是一对碧人,在打情骂俏。
顾如璋付了钱,目光被团扇架子上挂着的香囊吸引,拿了她一面团扇,掩唇道:“若玉娘真不好意思,不妨送我个亲手做的香囊?”
薛玉棠嗔他一眼,从男
人手里拿回团扇,红着脸离开团扇摊。
虽没回应他,却已经开始想着香囊绣个什么图案,要什么配色。
两人都要成婚了,夫妻之间送香囊,也什么难为情的。
第30章 第30章“她是我的妻。”
顾婉音坐在轮椅上,这厢已被姜柔推出屋子,来到院中,她疑惑地看向房间外的雕花窗户。
雕花窗户半开,她方才在屋中听见谈话声,原是没什么兴趣,可那青年的声音低沉有力,极具磁性,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抬头,从窗户恰好能看见后院的花圃,窥见青年挺拔的背影。
他们似乎在谈论失忆的事情。
顾婉音知道,想开口说话,可是只要一发力,喉咙便扯得疼。
她看着青年的背影离开,他转身之际,一闪而过的侧脸忽然熟悉,像极了日思夜想的那人,看得她诧异不已。
顾婉音红了眼眶,目光从雕花窗户挪开,抬眸看向远处的天空。
那是蜀地益州的方向。
姜柔翻阅医典,忽然出声问道:“阿音,我记得药王谷还在时,我看过一本医书,隐约记得书中似乎记载了如何抹除记忆,只是需要的东西不好寻。”
顾婉音回过神来,用力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着急,僵硬的手臂即便使不上劲,但还是努力着动了动,手指做了个撕东西的动作。
姜柔微微凝神,明白了她的意思。
“阿音的意思是,从药王谷带出的医书就有记载,但那页被撕去了?”姜柔来到轮椅前,握住顾婉音的手,愤愤道:“用药令人失忆,实在是手段龌龊,那页莫不是被逐出师门那人撕下的?”
顾婉音点头,她记得那时药王谷还没被灭谷,师兄师姐们采了药在溪边清洗,晒药,她拿出师傅给的医书翻阅,师兄冯甸过来找她,见她在看医书,便随手拿起翻阅,等回去之后,她才发现少了一页,正是她觉得有些奇怪的那页——
失忆的药,有些邪门。
“他简直是个疯子!”姜柔怒不可遏,愤愤说道。
为了那些诡术,不知害多少人!
*
马车稳稳停在裴府外面,薛玉棠被顾如璋扶下马车,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一旁陌生的马车,心道府里是来了客人么?
顾如璋站在马车旁,握住薛玉棠的手微微用力,敛了敛眉。
那是谢家的马车。
手指的痛意让薛玉棠皱了皱眉,从男人掌中收回手,只觉他好生奇怪。
冷沉的脸上隐隐浮现愠色。
“府里来了谁,阿璋认识?”薛玉棠问道。
顾如璋敛了眼锋,神色如常,淡声道:“进府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府邸,穿过垂花门,回廊忽然出现两道相谈甚欢的身影,顾如璋皱了皱眉。
谢铮叹息一声,伤怀道:“我也没想到薛姑娘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这还是怪我,那日就不应上山。不过好在棠儿如今已无碍,只是丢失了段记忆。”裴凌伤感,他总是如此,三两句话将责任揽到身上,同时以受害者的姿态面向世人。
谢铮抬手拍了拍裴凌的肩膀,劝慰道:“事情已然发生,裴兄莫要自责。”
说话间,谢铮看见回廊的那头,许久不见的女子就站在不远处,看她的眼神陌生,明明前些日子两人还相谈甚欢。
而与她一起回府的顾如璋,往前走了一步,跟她并肩站着,低头在女子耳边低语,举止亲昵,竟还拿走了女子手里的团扇。
谢铮只觉刺眼,有些愤愤地攥拳。
“谢世子,棠儿回来了。”裴凌朝薛玉棠走去,浅笑道:“棠儿快过来,谢世子今儿登门拜访,看你来了。”
“阿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原来谢世子不仅与棠儿相识,还救过棠儿,你怎提也不提。”裴凌以兄长的姿态看向顾如璋,听上去是一番打趣,“救命之恩,应当重谢。”
顾如璋不言,把玩着薛玉棠新买的团扇,侧了侧肩膀,裴凌欲伸来拍他肩膀的手落了空。
“谢世子?”薛玉棠没有印象,抬眸看向谢铮。
她下意识看了看顾如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生了错觉么,怎感觉阿璋跟这位谢世子,面相有一丝相似。
谢铮见她投来陌生的眼神,心脏仿佛刀扎了般,不难过是假的,但还是维持着体面,释怀道:“薛姑娘不记得了,不管怎样,我还是那句,姑娘在京中若是受了委屈,不能忍气吞声,可与我说道说道,我们是……是朋友。”
薛玉棠愣怔,因失了记忆,根本不记得与谢铮发生的事情,但他这句话似乎是越界了,不像是普通朋友间的会说出口的。
“见薛姑娘没事,我就放心了,告辞。”谢铮言罢看了眼顾如璋,眸子里藏了几分凌厉的寒芒。
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薛玉棠疑惑地看着谢铮的背影,黛眉轻蹙,试着回想缺失的往事。
“棠儿,想不起来莫勉强,仔细又头疼。”
裴凌开口打断薛玉棠的回想,她揉了揉额角,看向裴凌,好奇问道:“哥哥,谢世子何时来的?”
既是朋友,来找她,如今她回来了,为何不多留。
裴凌:“棠儿去济世堂不久,谢世子便来了。谢世子听说你出事了,特来看望。如今你与阿璋有婚约在身,少见外男。”
顾如璋长眉一压,慢悠悠把玩团扇的流苏,心里冷笑一声。
又是打着为别人好的幌子,掩盖他想遮掩的事。
薛玉棠觉得在理,点了点头,看向顾如璋,道:“成婚前还是少见面,我回去了。”
薛玉棠从男人手里拿回她的团扇,回了小院。
薛玉棠轻轻扇动新买的团扇,脑中空空荡荡,没有关于谢铮的一切,好奇问道:“素琴,你随我来的京城,我与谢世子是怎样认识的?怎没听阿璋提及?”
素琴斟茶的手一顿,回道:“姑娘之前遇难,是谢世子出手相处。”她摇摇头,道:“不单是谢世子,顾将军也救了姑娘。上月,谢世子办了场马球赛,还给姑娘下了帖子,请姑娘去嘞。”
“姑娘,喝茶。”素琴将茶递过去。
薛玉棠接过,慢慢饮着。
“那我在京中,还结交了那些人?你今儿便都说说,省得日后遇到,我脑中空空如也,半天与人说不上话。”
气氛凉下来可不好。
素琴如实道:“前阵子太子妃请姑娘入宫。姑娘与太子妃在东宫聊了许久,相处得融洽。”
薛玉棠点点头,只听了个名号,脑子里没有具体模样,“是崔姨的女儿,前日崔姨来府上与娘叙旧,提了一嘴。”
*
幽深的树林间传来打斗声,落叶纷飞,脚下尘土飞扬。
谢铮手持长剑,直逼顾如璋,锋利的剑刃架着顾如璋的脖颈,男子腰间的刀始终没有抽出,岿然不动。
“无耻之徒!卑鄙小人!”谢铮破口大骂,长剑抵着顾如璋的脖子,“薛姑娘失忆了不记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薛姑娘只拿你当弟弟。”
他一局外人看得清楚,薛玉棠从未喜欢过顾如璋,二人的情谊也只限于姐弟亲情。
哪知顾如璋去请了道赐婚圣旨。
顾如璋锐利的眸子看向怒不可遏的谢铮,沉声道:“谢世子如今是拿什么身份与我谈论?谢世子与玉娘萍水相逢,不过是数面之缘的交情,这一番话未免越矩了。”
“她是我的妻,谢世子请自重。”
顾如璋两指拨开脖颈长剑,“请帖我明日派人送到,下月十四顾府大摆婚宴,诚邀谢世子来喝喜酒。”
谢铮抓住离开的顾如璋,一言不发便与他在林中又打了起来。
那日顾如璋险些伤了他父亲,如今又用了卑劣手段,将薛玉棠绑在身边,谢铮明知不是顾如璋的对手,还是执剑刺去。
树林间,刀光剑影,两人拔刀相向。
砍断的枝叶纷纷扬扬,地上一片狼藉。
顾如璋的刀背抵着谢铮,冷眼道:“论起卑鄙小人,谢侯爷倒是更胜一筹。”
刀背蓦地一用力,震开谢铮,他捂住胸口,连连退后,皱眉看向男人,“你什么意思?”
刀背抵着大掌,顾如璋收刀,转身离开。
谢铮执刀撑在地上 ,难受地咳嗽,本就烦乱的心,因顾如璋这句话搅得疑窦丛生。
谢铮皱眉,爹向来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哪是顾如璋随便一句就能诋毁的?
*
接着几日的夜里都下了雨,连月亮都被乌龙笼罩,没有光亮,狂风大作,吹得枝叶乱颤,影子如鬼魅般。
夜雨淅淅沥沥,呼啸的风吹来,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户,李夫人被吵得睡不着觉,裹着被子在床上左右翻动,心烦地叹气。
这庄子实在不是人待的地儿!粗饭淡饭难以下咽,床板跟石头一样,硬邦邦。
李夫人恨得牙痒痒,将这段时间受的苦都算在了裴溪身上。
当年裴溪离开京城,肚子里还怀着沈家的骨肉,谁知那小产是不是她设计的,瞒过是有人,等数年后带着沈家的血脉再回来,逼得沈家人不得不认下。
裴溪还真是有能耐,给沈世宗生了个儿子,又生了个女儿,那小蹄子的模样跟她年轻时太像了,沈世宗对裴溪念念不忘,发现了那小蹄子还得了?胡编个得体的理由,将一双子女认下,再纳裴溪回府。
李夫人越想越气,从床上坐起来。
窗户上闪过一道黑影,李夫人吓了一跳,警觉起来,连唤了几声婆子,都没有应答。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混着沙沙声,听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李夫人害怕。
倏地,狂风将房门猛地吹来,门框哐啷啷响,门口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像是地狱鬼魅,阴森可怕。
李夫人吓得心惊担颤,抓紧被角,颤声问:“你你你,你是谁?!”
她喊了救命,喊了捉贼,但庄内都没有婆子应答。
狂风吹打树枝,夜雨淅淅沥沥,裴凌踏入屋子里,湿冷的雨水携裹着他身上的肃冷,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森冷的气息渐渐逼近,李夫人的呼吸紧了紧,身上汗毛竖起。
裴凌来到床前,五官隐在黑暗中,垂眸看向妇人,“好久不见,李夫人,还记得二十五年前你欠了条命么。”
李夫人双目骤然睁大,惶恐地看着他。
夜色稠黑,裴凌伸出手来,虎口收拢,直直朝李夫人的脖子去……
*
五月端阳过后,离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婚礼由礼部操办,裴府每日进进出出的人越发多了,薛玉棠也在府中准备着婚仪的事情,对近来城中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
这日大农丞夫人来裴府找裴溪,聊天解闷。
“说起一件事,溪娘怕是还不知道,那沈世宗的妻子,李氏忽然得了失心疯,一见婴孩的东西便害怕,张口闭口便说,别找她索命。”崔夫人说着,起了身鸡皮疙瘩,“大夫说她是中邪了,夜里瞧见了脏东西,我看她就是以往做了亏心事,夜半只怕鬼敲门。”
裴溪凝神,不自觉想起很多年前,她最后一面见李氏,是在小产后。
李氏催她速速离开。
“沈世宗最好面子,偏偏他的妻得了失心疯,整日疯疯癫癫的,让他丢了颜面。”崔夫人可忘不了沈世宗怎么待裴溪的,如今也算是有些大快人心。
“往事早不想再提了。”裴溪叹了声,道:“归根究底,还是那姓沈的错。”
薛玉棠听了一耳朵,记忆只停留在六年前,听得是一头雾水,好奇问道:“这沈世宗是谁呀?怎没听娘和哥哥提起?”
裴溪释然道:“一位不相熟的故人。”
“棠儿,你绣的红盖头呢,去拿来给崔姨看看。”
裴溪扯了个话,将薛玉棠支开。
“在屋中放着,我这就去取,头一次绣这,崔姨可莫笑我手笨。”
待薛玉棠起身,离开屋子,裴溪对崔夫人道:“事情终究不光彩,如今棠儿失了记忆,还是别让她知晓了。”
崔夫人点点头,有些恼道:“瞧我这记性,一时间忘了。你放心,我的嘴最严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日比一日热,眨眼间到了五月十四。
薛玉棠一早就被丫鬟叫醒,伺候着梳洗。
崔夫人作为全福夫人,给薛玉棠开了面,本就水灵的脸蛋,顿时比鸡蛋还嫩滑。
裴溪给薛玉棠梳头,嘴里说着新妇出嫁的吉利话。
薛玉棠有些舍不得,眼睛红了起来,裴溪握住她的手,“大喜的日子,不兴哭。”
不知为何,薛玉棠没有出嫁的喜悦,甚至有些不愿嫁。大抵是因为丢失了记忆的原因,她感觉待顾如璋,还停留在少时的姐弟情谊中,突然成了夫妻,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若是能想起和顾如璋发生的点滴,她大概会因为成婚而欢喜吧。
吉时到了,外面响起响亮的鞭炮声,迎亲的队伍来了。
屋子里众人有些手忙脚乱,素琴忙将薛玉棠扶到床上,拿来红盖头盖上。
红盖头兜头罩上,遮住了视线,薛玉棠紧张地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众人没有为难新郎官,掐着时间放他入内,男人干净的红靴映入眼帘,逐渐朝她靠近,薛玉棠心跳飞快。
“玉娘,我来接你了。”顾如璋来到她面前,将红绸的一端交到她手里。
薛玉棠紧张地握住递来的红绸,仿佛握住的是他们往后余生。
在起哄声中,薛玉棠被素琴扶起,纤指抓着红绸,被男人带着离开闺房,去了前厅拜别母亲、兄长。
花轿门压得低,顾如璋撩开帘子,手背挡着轿顶,温声送她入轿,“玉娘小心头顶。”
温润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薛玉棠心头悸动,一直到顾府,拜完堂,她都感觉像做梦一样,忽然间就成婚了。
合卺,结发,成了他的妻。
司仪和丫鬟都出去了,薛玉棠拿着两人缠绑在一起的头发,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俄顷,又跳得飞快,红了脸颊。
顾如璋缠绕着她手中的发尾,道:“结发共枕席,同心度此生。”
薛玉棠羞赧低头,将结发装入绣囊里。
顾如璋握住她垂放在膝上的手,低低唤了句,“夫人。”
薛玉棠呼吸一凝,一抹红热悄然爬上耳朵,内心暗恼她的不争气,单一句称呼,便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红了脸。
顾如璋温柔地替她卸下凤冠,三千青丝披散在腰间,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眸含羞怯,撩人心旌。
男人的长指理去她耳鬓的碎发,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耳朵,薛玉棠心跳如擂,双手紧张地抓着喜服。
顾如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颌,薛玉棠一抬眸,俊朗的面容映入眼帘,从他的眸子里,似乎看见了她的身影。
温热的唇覆了上来,薛玉棠不知所措,紧张地抿紧唇瓣,贴着他的唇。
顾如璋贴着她的唇,低声说道:“玉娘,张嘴。”
薛玉棠眼睫轻颤,抓着他的衣袖,缓缓张唇,男人的唇含|住她的唇,舌哺了一片柔软,温柔吻着她。
他们已是夫妻,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薛玉棠紧张害怕,心却跳动得飞快,贴着男人的胸膛,似乎也听见了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两颗心的跳动逐渐统一了频率,默契十足。
纤白的手臂伸出红帐,手腕无力地垂落,不消片刻,男人的大掌伸了出来,握住女子温软的手,与她十指紧扣,用力握着手。
汗水顺着指缝滴落。
那想逃的手,被捉回红帐。
月上中天,帐内的动静方才停歇。
丫鬟打来一盆水,放在喜床边,头也不敢抬地便离开了。
顾如璋拧了拧热帕子,半撩的红帐又合上,烛火映照着两道的亲昵身影。
薛玉棠无力地靠在顾如璋怀里,阖眼浅眠,雪白的肌肤泛着深浅不一的粉色,比桃花还要娇艳。
男人手中的干净帕子,热气似乎不会散去,拿入帐中是热的,如今擦拭后,也散着热气。
她腿|间的一枚小痣,顾如璋仔细看着,指腹捻着湿漉的锦帕,盖了过去,将小痣边的齿印遮住。
可那是齿印,留了便是印记,又怎会被锦帕拭去?
只是越擦越红罢了。
熟悉的感觉突然袭来,薛玉棠慌乱无措地睁开眼,忙抓住顾
如璋的手腕,不安道:“阿璋,那病又来了。”
这病太不合时宜了。
湿漉漉的眸子染上娇红,无措地看着他,顾如璋喉结滑动,挽着细腰,垂眸看着她的病。
顾如璋目光灼灼,喑哑道:“这可如何是好?一盆热水都凉了,也没有多余的热水给夫人治这病。”
薛玉棠不理他,红着脸去拿他手里的帕子,顾如璋轻笑着塞到她掌中,哑声提醒道:“夫人确定要用这锦帕?”
锦帕湿漉漉,已经冷掉了,一拧便滴水。
薛玉棠指尖滚烫,将锦帕还给了他,心道他就是故意的。
薛玉棠感觉脸都丢光了,埋首在男人颈窝,闷声道:“那你说该如何。”
顾如璋在她耳畔说了些话,薛玉棠的耳尖宛如滴血,还没等她推开男人,手腕便被大掌握住,须臾间,她被男子抱坐在膝上。
他蓦地吻了上去,薛玉棠猝不及防,心头一颤,颤抖的手想推开他的头。
偏偏使不上力,软绵绵的。
锦帕被扔出红帐,掉入盆中,溅起水花,地上湿漉漉一片,水面荡起的涟漪一圈接一圈,也盈出了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