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第31章“怎还没学会换气。”……

    翌日,天光大亮,屋子还静悄悄的,丫鬟们静候在屋外,等着里头的传唤,但左等右等都快午时了,里头都没有动静,不约而同看向新夫人的陪嫁丫鬟,等她拿个主意。

    素琴也没办法,只让丫鬟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昨夜将军叫了五次水,子时过后还跟夫人在浴室里,等回了里间,又叫了一次水。

    素琴最后一次进屋送水时,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潮湿的热意从红帐的缝隙中散出来,旖旎暧昧,仅是窥见了一眼凌乱的被褥,便足以让人脸红心跳。

    夫人身子骨弱,哪经得起这般折腾,难怪快午时了,还没醒来。

    良久,屋子里终于有了些动静,只听得男人一声吩咐,素琴领着丫鬟们进屋,伺候主子们梳洗。

    红帐撩开,一对新人坐在床沿,男人长臂挽着女子的纤细腰肢,揉着她的腰,在她耳畔不知说了什么,薛玉棠雪腮微鼓,回头嗔他一眼,手掌捂了捂发烫的脸颊。

    芙蓉娇颜粉粉润润,很有气色,娇羞地推了推凑近的男人。

    薛玉棠不想搭理他了,唤素琴来伺候她穿衣,揉着有些酸痛的腰慢慢起身,去了屏风后面换衣裳。

    薛玉棠指尖触碰那缠裹胸|脯的巾帛,可能是因为那病的,胸|脯与同龄女子不一样,她才选择整日束胸。

    想起心口的各种印子,薛玉棠脸颊滚烫,吩咐素琴道:“往后不用准备这巾帛了。”

    因是刚成婚,衣裳都为艳丽的红色,薛玉棠着红色石榴裙,肩上轻挽茜色薄纱披帛,头发也梳成了妇人的发髻,端庄温婉,余光瞥见侧脖上淡淡的吻痕,昨夜的画面在脑中清晰浮现,她蓦地红了脸,忙让素琴涂着脂粉盖住。

    男人已穿戴整齐,在一旁端端坐着看她梳妆,修长的指垂放在膝上,明是冷峻寡言的模样,可偏偏花样甚多,薛玉棠如今回想还两腿发软,瞧见镜中他投来的目光,抿唇嗔他一眼,羞怯地低头,有些怕他那手。

    顾如璋过来,使了个眼神,素琴领着屋内的丫鬟们识趣地离开。

    薛玉棠正对着首饰盒里琳琅满目的头钗发愁,一时间不知该簪哪个,见顾如璋立在她身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询问他的意见,“夫君,你觉得哪个好看?”

    这声顺口的夫君,薛玉棠昨儿可是花了大半时间,才学会改口。阿璋、顾郎,他都不喜欢听,就扭着她,要听她唤夫君。

    唤一声,便帮她一次,绕她一回。

    顾如璋看了眼她手中拿的头钗,良久后有了选择,“这个。”

    薛玉棠回身看向镜子,拿着嵌玛瑙花蝶金簪在发髻间比划一番。

    “我帮夫人。”顾如璋从她手中拿过金簪,给她簪发,长指理了理她耳鬓的碎发,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绵软的耳垂,女子浑身紧绷。

    镜子里印着两人亲昵的身影,薛玉棠脸颊微微发烫,最怕他亲吻她的耳朵,羞赧地将人推开,“还是白日呢。”

    薛玉棠起身,在屋中嫁妆箱里翻出个精美的小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给了顾如璋。

    “给我的?”顾如璋没有接,逗她道:“夫人这般神秘,里面装的什么?”

    薛玉棠低头,一股脑将匣子塞到男人手中,小声道:“你打开看看呗。”

    顾如璋笑了笑,当着她的面将匣子打开。

    是一枚藏蓝色香囊,绣着几朵盛开的兰花,绣工精美,栩栩如生。

    薛玉棠:“夏季天热,我寻了些驱蚊虫的草药放在香囊里。就是工期有些赶,一些线脚都没藏好。”

    顾如璋唇角扬起,拿起香囊,塞到女子温软的手掌,垂眸看着羞怯的娘子,道:“夫人给我系上。”

    他说着已经凑了过来,拉近距离,薛玉棠握紧香囊,红着脸低头将香囊系在男人腰间,最后整理一番,将绣着的兰花放在外面。

    顾如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去桌边用膳。

    因是楚宣帝赐婚,今日两人还要入宫谢恩。

    *

    开国侯府。

    平阳长公主垮着张脸,从谢铮房间里出来,不悦地问小厮道:“世子昨儿究竟喝多少酒?”

    小厮战战兢兢回道:“**坛吧。”

    平阳长公主皱眉,昨日顾如璋与薛玉棠成婚,铮儿独自喝起了闷酒,那锦州城来的女子有什么好,竟让铮儿这般。

    开国侯谢淮寇下朝回来,换了常服,文文弱弱的一身书卷气,眉宇间流露出斯文清雅,劝妻子道:“别生气,铮儿还小,难得遇到心动的姑娘,这一醉忘了便好。”

    平阳长公主哪能不生气,儿子一向热心开朗,不爱计较事情,还是头次因一姑娘这般颓丧,“这顾如璋真不是个好人,铮儿起初想与他交个朋友,他倒好,跟咱谢家处处争锋相对。前个日子,你刚从北燕回来,好好的接风宴,让他顾如璋搅成了什么样子!”

    平阳长公主气不打一出来,“拿着刀剑,他差点伤了夫君,以下犯下,简直就是目中无人!昨儿成婚,明知铮儿钟情薛玉棠,他还发了帖子,请铮儿去喝喜酒。”

    平阳长公主皱眉,“咱谢家是欠他了吗,这般欺辱!”

    也就皇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嚣张跋扈,这相貌再怎像的人,也终究不是去世的那人啊。

    谢淮寇抬手顺了顺她的背,安抚道:“好了别动怒,我这不没事,况且陛下已经惩戒过他了,你跟小孩计较如此多作甚。”

    谢淮寇理了理嘴边短胡,大度道:“年少气盛,顾如璋多次平乱有功,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平阳长公主叹息,“也就你宽宏大量,铮儿这不爱计较的性子,我可算是知道随了谁。”

    她摇摇头,着人备车,去了趟皇宫。

    谢淮寇看着长公主离开,慢慢转动手中扳指。

    他摸了摸束起的玉冠,想起那次男人挥刀朝他砍来,酒醉脸上的杀戮,与记忆里那张脸着实太像。

    谢淮寇的眼神忽而间锐利起来,沉声问随行的心腹,再一次确认道:“那母子两人,确定杀掉了?”

    心腹反应了一阵,终于明白侯爷指的是何,点点头,“侯爷请放心,都死在了属下的刀下,再推下悬崖。”

    戏本子是戏本,是假的,切勿当真。

    心腹一再强调,“那悬崖高,纵容当时还剩口气,摔下去也没命活了。”

    谢淮寇闭眼,紧闭的唇,扯上一抹弧度。

    *

    皇宫。

    楚宣帝正与胞妹平阳下棋,殿内静谧,只听得棋子落下声。

    一局下完,楚宣帝看了眼窗外,殿外候着一对新人。

    汪贵察言观色,端着拂尘道:“禀陛下,顾将军携新妇入宫,叩谢皇恩。”

    楚宣帝捏了捏眉心,起身道:“宣吧。”

    平阳长公主不是很高兴,但在帝王面前,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起身随他离开棋盘前。

    汪贵领了口谕,躬身退出殿内,引人进来。

    “臣参见陛下。”

    “臣妇参见陛下。”

    一对新人双双跪下,郎才女貌,玉壁般的,看起来赏心悦目。

    “参见长公主。”

    薛玉棠谁也不认识,起初以为那妇人是宫里的娘娘,听顾如璋这一声,跟着参拜。

    只是听男人的语气,颇有几分不愿的意味。

    “起来吧。”楚宣帝淡声道。

    顾如璋起身,扶了薛玉棠一下。

    两人谢了恩,楚宣帝淡淡看了新妇一眼,珠联璧合,佳偶天成的一对,他赐了些绫罗绸缎,便没说什么了。

    平阳长公主看了看薛玉棠,脸上的笑冷冷淡淡,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殿中龙涎香味道冷冽,气氛也有些重,帝王威仪赫赫,震慑感随之而来。

    薛玉棠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是有要事跟楚宣帝讲,但是一时间又忘了。

    一直到离开大殿,薛玉棠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她回头望了眼肃穆的宫殿,下意识拧了拧眉。

    那位长公主好像不太喜欢她。

    薛玉棠隐隐感觉她曾经和长公主有些交集,还是不太好的交集。

    一路上薛玉棠回忆着,刺痛感忽然从脑中袭来,她皱眉捂着额头。

    顾如璋扶住她手臂的手掌微微收拢,沉声道:“夫人怎又不听话,想着往事,头疼。”

    男人的脸色有些冷,薛玉棠心里一凝,摇头道:“不想了,不想了。”

    离宫殿远了,直到出宫坐上马车,薛玉棠才疑惑道:“夫君,长公主是谢世子之母,谢世子既与我是朋友,为何我总感觉长公主对我们有些敌意?”

    “对我有敌意罢了。”顾如璋挽着她的腰,道:“我与谢家有过节,是以往的旧事。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夫人不必理会。”

    薛玉棠一时想不起来,索性便不想了,纤指揉了揉额头。

    马车平稳行驶,但她坐着不舒服,尤其是腰,酸痛不适,悄悄将手伸到背后,揉着。

    男人挽着腰的大掌忽然挪动,按着她的手,低沉的嗓音响起,“不舒服?”

    说着,大掌揉着她的后腰。

    薛玉棠嗔他一眼,羞赧地小声说道:“今晚不能那样了。”

    顾如璋低头,手臂环着女子,揉腰的手没停下,下颌枕着她的肩膀,道:“但夫人的病,需要我。”

    薛玉棠抿抿唇,若非姜大夫亲口告知解病的法子,她是不信的。

    “可也不能每夜都……”薛玉棠自小循规蹈矩,昨夜着实将她吓住了,甚至都有些害怕顾如璋的大手。

    今晚再闹到三更天,她自是没脸,腰怕是也直不起来。

    *

    这厢,顾如璋夫妇离开宫殿,楚宣帝对平阳道:“人都走了,你也离宫吧。”

    平阳长公主自知什么都瞒不过皇兄,她猜到今日顾如璋夫妇会入宫谢恩,便专程来了宫里,让这两位对她恭恭敬敬拜了拜。

    平阳长公主欠了欠身,“臣妹告退。”

    她转身往殿外走,忽被帝王叫住。

    “你也觉得他很像淮旌年少时。”

    平阳长公主停住步子,慢慢转身,帝王端坐宝座之上,威容中带着几分对往事的恍惚。

    “但他不是,”平阳长公主打破帝王的幻想,道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实,“淮旌哥哥死了快二十四年,死在了战场里,尸体运回京城后我们都见过的。”

    平阳长公主深深吸气,压住心中的伤痛,道:“这二十几年,连臣妹都走出来了,皇兄别再自欺欺人了。皇兄对顾如璋一再纵容,不过是因他有几分像淮旌哥哥。但他不是啊,他的父母不过是县城里的大夫。”

    “顾如璋嚣张跋扈,都欺负到了谢家头上,皇兄却也只是小小惩戒一番,淮旌哥哥若还在,怎能忍着他的弟弟被人这般欺负?”

    平阳长公主情绪激动,声音有些大了,楚宣帝冷冷看她一眼,不怒自威,她忙低头,惶惶跪下,道:“臣妹失言,请皇兄恕罪。”

    楚宣帝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大手一挥,示意她退下。

    不是他自欺欺人,原来也有人觉得是像谢淮旌的。

    *

    平阳长公主从皇宫出来,心里闷堵,改道去了济世堂。

    每次在皇兄那里受了委屈,她都习惯去找那位。

    平阳长公主站在后院入口,疑惑地看着,不认识姜柔扶着的陌生背影。

    “慢慢来,先迈右脚。对,站稳以后再迈左脚。”姜柔扶着杵拐杖的顾婉音,在空旷的后院复健,练习走路。

    顾婉音从昏迷醒来,到双腿恢复知觉,能站起来,一切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终有一天她重伤的喉珠也能恢复。

    姜柔回头瞧见来了人,微微一愣。

    “过来坐吧。”姜柔对平阳说道,手上却没闲着,扶着顾婉音坐回轮椅上,推着她来到树下的石桌旁。

    平阳长公主打量着面生的妇人,看上去约莫与她一般大,“阿嫂,这位是?”

    “我师妹。”姜柔简洁介绍道,并不打算让顾婉音知晓她与天子的关系,便也瞒着平阳的身份。

    顾婉音柔柔一笑,跟平阳打了个照面。

    姜柔开门见山,问道:“今日怎有空来我这医馆?”

    平阳面上生出忧愁,道:“近段时间睡不好,老梦见以前的事,以前的人。”

    她伸出手来放在桌上,等着姜柔把脉,“阿嫂开些药吧。”

    姜柔给平阳号了号脉,微微皱眉,道:“忧思多梦,最近脾气也大,得去去火。”

    平阳长公主道:“阿嫂,着实是太气人了,都欺负到谢家头上了,哥哥也向着外人。”

    这一提,姜柔大抵知晓是指谁了,“给你开多两副败火的药。”

    顾婉音听见一个谢字,平静的眼眸顿时亮了,朝平阳投去目光,好奇地打量她。

    倏地,顾婉音打了个喷嚏,耳朵莫名其妙烫了起来。

    一个喷嚏没完没了,耳朵也越来越烫,惹得她有些不舒服。

    *

    城郊,山崖陡峭,万丈深渊在足下绵延,光是看着,便令人生寒。

    从皇宫出来,顾如璋带着薛玉棠来悬崖边祭拜母亲。

    顾如璋跪在当面母亲被推下山崖的位置,拜了拜,道:“娘,儿子娶妻了,您认识的,是薛家的千金。”

    薛玉棠知道顾姨,“娘,我是玉棠,那年我母亲难产,还是您及时施针,保住了两条命。”

    薛玉棠看向顾如璋,牵住他的手,道:“我会好好照顾阿璋的,您放心。”

    待烛火熄灭,两人才从悬崖离开,薛玉棠看着那悬崖便有些腿软,可一想到顾如璋小时候险些被退下去,心里便难受,格外心疼,不禁紧了紧握他的手。

    “阿璋,你还记得娘的模样吗?”薛玉棠问道,孩童时期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只依稀记得顾如璋父母的样子。

    顾如璋回握她的手,已经习惯了十指紧扣,道:“有些模糊不清。”

    但父亲何样,一见谢某人便知。

    薛玉棠有些闷闷不乐,他定然很想生母。

    薛玉棠对顾婉音的模样模糊,但有一人定记得清楚。

    转眼到了回门的日子,薛玉棠问及裴溪,裴溪有些意外,“记得,棠儿怎突然问起这个?”

    薛玉棠瞧了眼外面,发现没有顾如璋的身影,才放心道:“我想画出来给阿璋,阿璋从小就没了父母,定是很想很想他们。”

    裴溪笑了笑,薛玉棠有些不好意思,她面子薄,最容易害羞了,“哎呀娘,您别取笑我了。”

    “好了,娘不笑了。”裴溪正经着让丫鬟取来画具。

    裴溪一边说着记忆里的模样,薛玉棠一边根据她所说,在纸上绘画。

    修修改改好几次,总算是将画完成。

    薛玉棠看着画像,满意地笑了笑。

    *

    入夜,薛玉棠蒙着顾如璋的眼睛进屋,男人的个子高,她的手伸直了,才勉强蒙住他的眼。

    “我有东西给夫君,你且在这里等等。”薛玉棠将男人转了个身,背对着。

    薛玉棠慢慢松开蒙眼的手,不放心叮嘱道:“闭上眼睛,不能偷看。”

    男人没有回头,薛玉棠这才放心离开,将藏起来的一卷画拿出来,回到男人身边。

    “伸手。”薛玉棠说道,带着命令的语气。

    顾如璋不疑照做,闭眼将两只手都伸了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俄顷,双手间多了份沉甸的东西。

    “睁眼吧夫君。”

    顾如璋一睁开眼睛,女子含笑的双眸映入眼帘,亮晶晶的,似繁星闪耀。

    顾如璋不解地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一卷画,薛玉棠示意他打开看看。

    一卷装裱好的画展开,画中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顾如璋愣怔,心尖划过悸动,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薛玉棠看着他,说道:“我应该没有画错吧,以后夫君若是想娘了,就看一看。”

    屋子里安静下来,顾如璋垂眸看着女子,烛光映着她姣好的容颜,她眼里满是期待,似乎是在期待他的答复。

    “谢谢玉娘。”顾如璋小心翼翼将画卷起。

    薛玉棠弯眉浅笑,“改明儿我让下人把画挂祠堂里。”

    她去拿画像,顾如璋蓦地抱住她,双臂紧紧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跑掉,他只有这样攥在手里,才安心踏实。

    顾如璋低头,埋首在女子雪颈,蹭了蹭,贪恋地汲取她的气息,低低唤着她,“玉娘。”

    薛玉棠应了声,抬手回抱他,“我在。”

    男人没有松手,灼热的气息洒在颈间,薛玉棠有些热。

    周遭的气氛逐渐升温,顾如璋蓦地将薛玉棠抱起,坐在桌上,手中的画像也顺势放桌面。

    屋中烛火昏黄,薛玉棠看着抵着她的男人,心跳如擂,不安地眨着眼睛。

    男人温热的唇覆了上来,衔住她的唇,大掌捧着她的脸颊,亲吻她。

    薛玉棠紧张的手被他握住,被他带着抬起,圈住他的脖子。

    温柔缠绵的吻逐渐变得疯狂,薛玉棠蓦地被按在桌案,唇间气息被夺尽,有些喘不过气,推搡着他的肩膀。

    顾如璋松开,灼热的唇贴着她翕动的唇瓣,低低一笑,哑声道:“怎还没学会换气。”

    薛玉棠红着脸嗔他,香腮泛着薄红。

    这副模样很难不让人动坏心思,顾如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再次吻上她的唇。

    男人往前一步,分开她并拢的双膝,膝盖压着她的裙摆,俯身在她耳畔说话。

    薛玉棠摇头,身子紧绷,惶惶不安的余光看向里间的床榻。

    顾如璋轻抚她的背,吻了吻她泛红的耳朵,低醇的声音似蛊道:“然后再回床榻。”

    不等薛玉棠反抗,男人的大掌握住她手腕,按在案面,教着她如何换气。

    夜阑人静,桌上的水壶被突然打翻了,温热的水洒了一桌,顺着桌沿滴答落下……

    第32章 第32章避开做画的花朵,烙下他……

    清晨,薛玉棠从男人的怀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还没开眠。

    男人湿热的唇贴上她迷糊的眼,薛玉棠伸手推了推,窝在他怀里,嗡声迷糊问道:“几时了?”

    顾如璋亲了亲她的脸颊,握住女子温软的手指,柔声道:“不急,来得及送行。”

    今日是裴溪母子离开京城的日子。

    薛玉棠实在是太困,昨夜明明是不想给他的,可架不住他的强势,在屋中闹到深夜,去了浴室也没有消停。

    光线照入罗帐,薛玉棠腰间酥痒,她拍了拍腰间的手,仰头嗔他一眼,示意他不能再乱来了。

    男人的手没有挪开,指腹与腰间的红印重合,轻轻摩挲着他昨夜留下的印记,薛玉棠心里一紧,忙按住他的手腕。

    顾如璋反扣住她的手,长指伸入指缝,十指紧扣,又抱了她一阵,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在罗帐里给她穿上小衣,带着她起床。

    薛玉棠趿鞋下床,不料双腿有些软,刚起身,又无力地坐回床沿。

    这番动静被起身的顾如璋听见,床前的男人回头,目光落到她揉腿的手上。

    薛玉棠面子薄,他虽没说话,但那灼灼目光看着,似乎就已经洞悉了她不舒的原因。

    “都怪你。”薛玉棠红着脸嗔他道,忍着双腿的酸软起身,故作无事发生,低头从男人身边走过。

    但有些奇怪的步伐,已经出卖了她。

    顾如璋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面,他才渐渐敛了视线,修长的指动了动,仿佛虎口还握住纤白小腿。

    慢慢往两边去,膝抵着她喜欢的裙子。

    但那裙子最后被揉得皱巴巴,她便又不喜欢了。

    夏季炎热,上午便有蝉在鸣叫,林中高高的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拉长的鸣叫一声赛过一声。

    渡口码头船来船往,烈日刺眼,江面波光粼粼,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薛玉棠舍不得裴溪,抱着她久久没有松手。

    裴溪抚摸女儿的头,“娘是不喜欢京城,所以才不想久留的,还是咱平泉县待着舒服。看着棠儿嫁人了,娘也就放心了,和阿璋好好过日子,想娘了,就给娘写信。”

    顾如璋站在薛玉棠身后,手里还拿着她扇风的团扇,“岳母放心。”

    裴溪看向顾如璋,道:“阿璋,照顾好棠儿。”

    顾如璋伸出手来,“小婿发誓,不会让她受委屈。”

    裴凌道:“娘,时候不早了,该登船了。”

    裴溪松开薛玉棠,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泪,“娘走了。”

    薛玉棠依依不舍,她红着眼睛看向裴凌,道:“哥哥,照顾好娘。”

    裴凌点头,从袖中拿出一颗包好的饴糖,“棠儿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了,哥哥现在要离开,把糖留着棠儿。”

    “孩童都爱吃糖嘛。”薛玉棠笑着接过裴凌递来的糖,不料顾如璋先她一步,将饴糖拿到手里。

    “那边似乎在登船了。”

    顾如璋说话的声音很冷,岔开裴凌的话,并不让薛玉棠碰到他的任何东西。

    裴凌朝顾如璋笑了笑,这份笑容却不似看上去这般和善。

    裴凌带着裴溪登了船,此番来京并不打算长住,所带的行囊不多,离开后也没从京中带东西走。

    炎热的风吹来,江面潮湿的热意扑面而来。

    裴凌站在船头,繁华的京城越来越远,薛玉棠的身影逐渐缩小看,慢慢便看不到了。

    李氏疯疯癫癫,沈世宗颜面尽失,最看重的东西没了,比立即杀了他还要解气。

    裴凌勾唇一笑,转身离开船头,进入船舱。

    *

    裴溪离开后,薛玉棠还沉浸在母女分别中,心情有些不好,闷闷地靠着车壁。

    她朝顾如璋伸手,找他要东西,“哥哥的饴糖。”

    顾如璋淡声说道:“吃了。”

    登马车前,他就给扔码头了。

    薛玉棠暗骂他小气。裴凌以前爱用些言辞打压顾如璋,虽然哥哥说是为了阿璋好,激将法能让阿璋不懈怠,但那些话确实不好听,就是这样,两人的关系不太好。

    女子雪白的香腮微鼓,抿着唇不说话。顾如璋长臂一伸,挽住纤细腰肢,将她带入怀中,垂眸看她,问道:“要尝尝?”

    薛玉棠轻轻皱眉,那饴糖他都吃了,要如何尝?况且最近天热,她不怎么喜欢吃甜。

    未等她说话,男人抬起她的下颌,温热的唇袭来,薛玉棠猛地一惊,脑中忽然空白,翕动的唇被顾如璋含|住。

    唇腔里全是男子的气息。

    薛玉棠忽然间明白他说的尝是何意了。

    可他嘴里似乎没有饴糖的味道。

    马车行驶在街上,摇摇晃晃不太平稳,街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风吹动窗帘,掀起一条缝隙。

    薛玉棠的余光窥见车外的行人,心顿时紧到了嗓子眼,生怕就被外面的人看了去,不安地推着顾如璋。

    男人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挪到身后,掌心抵着她的腰,将退缩的她往怀里带  。

    一吻缠绵,薛玉棠感觉被他夺尽了力气,无心去留意马车外的声音。

    *

    盛夏的天越发炎热,屋中闷闷的,因为身弱体寒的原因,薛玉棠不能吃冰凉的食物,只就着冰鉴里散出的冷气将屋子里的闷热退去。

    顾如璋在摇椅上看着兵书,薛玉棠在画案前执笔作画。

    屋外水缸里的莲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包裹着莲蓬,那鹅黄色的花芯恰是点睛之笔。

    薛玉棠擦了擦额角的汗,看了眼屋外的荷花,拿着画笔继续画画。

    笔锋勾勒出荷花花杆,往下一直延伸至平静的水缸里。

    出水芙蓉,栩栩如生,薛玉棠弯了弯触唇角,对这副新做的画十分满意。

    薛玉棠正想着落个什么样的题跋,摇椅上的男子已走了过来,手中握着一卷兵书,静静看向她的画。

    “夫人丹青妙手。”

    “贫嘴。”

    薛玉棠嗔他一眼,握着画笔,有些发愁道:“我在想如何落题跋。”

    顾如璋想了想,站到薛玉棠的身后,大掌握住女子柔软的手,带着她的手在画卷左上角落笔。

    字迹如同行云流水,狂狷却不失工整,于她的娟秀小字不同。

    题跋写了,顾如璋还没有松手,手臂微微往前收,顺势将薛玉棠揽到怀里。

    顾如璋垂眸看她,掌心既有女子柔软大收,也有她握住的画笔,说道:“忽而也想作画了。”

    两人离得近,薛玉棠微微仰头,便能看见男子,那双杏眼亮晶晶的,问道:“夫君想画什么?”

    顾如璋的画技虽比不得她,但同样由母亲指点过,不会太差。

    顾如璋幽幽看着她,略带薄茧的手摩挲她手指,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问道:“什么都行么?”

    薛玉棠一头雾水,逐渐在他眼里察觉一抹危险的味道,内心不安起来,正欲推走他离来,男人蓦地按住她的腰,单臂将她抱起,面对面坐在画桌上。

    哗啦一声,兵书掉落,薛玉棠紧着的心跟着颤了颤,握着画笔不敢松手,男人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放案边,展开的手臂圈着她。

    别看平日里他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但遇到那事,一发不可收拾。

    书房越来越热,薛玉棠惶惶不安,裙下的绣花鞋悬在空中,若隐若现,又因他的靠近,脚尖被他的衣袍遮住。

    顾如璋的手掌挪动,忽然停在她膝上,掌触到襦裙柔软的布料。

    轻盈的裙裾撩起,层层堆叠,顾如璋的大掌握住小腿肚,白嫩的肌肤濡凝脂般,耀眼夺目。

    掌心的温度逐渐攀升,仿佛比炎炎夏日还要烈,薛玉棠害怕地缩脚,可男人的虎口逐渐收拢,攥得她有些疼。

    “夫人喜欢什么花,是荷花?还是带了夫人名字的玉兰花?海棠花?”

    顾如璋问道,从薛玉棠手里拿过画笔。

    笔毫蘸了颜料,在她腿上作画。

    如玉般的雪肌,恰是上乘的白纸,冷凉的笔毫在雪肌间游走,所画之处,微微发烫,薛玉棠肩膀轻颤,按住顾如璋执笔的手。

    笔毫的颜料重重落在她腿上,顾如璋握着画笔继续作画。

    一边画了艳丽的海棠花,一边画了清雅的白玉兰。

    两花相对,颜墨未干,栩栩如生,仿佛散着幽幽花香。

    顾如璋看向腿间被指痕圈住的小痣,目光凝了凝,似乎在考虑画个什么。

    薛玉棠的心紧到嗓子眼,浑身上下都紧绷着。

    书房外忽然想起叩门声,薛玉棠冷不防一颤,僵直的背挺直,怯怯往禁闭的房门看去。

    “何事?”顾如璋皱眉沉声问道,抬手抚摸薛玉棠的背,安抚着她,宽大的袖口垂落,遮住女子娇小的身影,和腿上的花。

    “将军,府外有个男子鬼鬼祟祟,被侍卫抓后,说要见夫人,若夫人不在,见将军也行。”

    薛玉棠疑惑,“找我?”

    顾如璋敛了敛眉,吩咐道:“带去前厅等着。”

    屋外脚步声渐渐远了,顾如璋并没有带薛玉棠一起去的意思,目光落在栩栩如生的画作上,“我去会一会,夫人不必跟去。”

    他理了理裙裾,指腹擦过那朵刚完成的白玉兰,在薛玉棠耳边低道:“画上颜料未干,若是弄花了,为夫可是要给夫人重画的。”

    薛玉棠脸上如火烧般,红了一片,正欲将裙裾放下的手停住,悬在画案的双腿不敢乱动,担心将两侧的颜料弄花。

    *

    顾府,前厅,侍卫守在屋檐下,无人敢靠近他偷听。

    粗布短衣的青年看上去年纪不大,在屋中环视一圈,问顾如璋道:“姑娘呢?我要见姑娘。”

    顾如璋长眉一折,沉声道:“行迹鬼祟,再不说目的,我让人将你押去府衙。”

    “顾少爷不认识我了?我是曾管家的儿子,曾庭啊。”

    顾如璋靠着椅背,锐利的眸子打量眼前情绪激动的青年。曾庭是家生子,是薛府管家的儿子,在书房伺候研磨,而曾管家几年前与薛鹤安一起被山匪所杀,葬身在火海里。

    曾管家遇害后,不出半年,曾庭突然恶疾,死了。

    “顾少爷,我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少爷你仔细看看,虽然这些年我的模样变了一些,但眉宇间还是能看出少时模样。”

    “谁要杀你?”顾如璋沉眸,问道:“或是说,谁想灭你的口?”

    曾庭一时间沉默,内心犹豫着是否告知。

    “是裴凌吧。”顾如璋道。

    曾庭愣怔,不料他竟知道。

    “姑爷娶了姑娘,我相信姑爷。”曾庭道:“爹是薛府管家,也是老爷的心腹,府中大小事宜他都过问。那日老爷将山匪首领劝得动摇,愿意好好谈谈,听我爹的语气,好像是因为两人认识同一人,那山匪才愿意考虑考虑。”

    顾如璋沉声问道:“何人?”

    曾庭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偶然从爹口中听来的。”

    “那日回去后,老爷便写了一封信,命我爹快马加鞭送去驿站,是给祁连将军的,但我爹不知道为什么,将信藏在了衣服夹层里,还是我与娘收拾爹遗物时,发现的。”曾庭从怀中拿出那封信,给了顾如璋,接着道:“第二日,老爷便遇难了,我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顾如璋将信拆开,信中寥寥数字,虽是给祁连将军的,可却是让他速回一趟。

    让他回来作甚?

    “与那信同时送出去的,还有老爷向陛下奏禀的密函,只是封密函没写完,还没来得及送出,老爷便出事了,事后我在书房没有发现那封的密函。”

    “我当时便觉蹊跷,但那会儿大家都沉浸在老爷去世的悲痛中,连我也因我爹遇害,悲痛万千,没留心这事。很久之后,姑娘的贴身丫鬟颜画,在悄悄查老爷的事,我无意间看见大公子的手下将颜画抓住,逼疯了颜画,大公子怎会如此心狠手辣?我真惊了,简直不敢相信。”

    “后来,大公子的手下又将疯掉的颜画投入池塘,伪造了颜画的死。”

    “大公子发现了我,欲想杀我灭口,但我命大,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我不敢露面,这几年间东躲西藏,甚至怀疑我爹的死,老爷的死也与大公子有关。”

    “听说姑娘来了京城,我便悄悄跟来了,本是想早点来与姑娘相见,可裴凌寻来了,我不敢轻举妄动,等裴凌离去,这才敢现身。”

    顾如璋:“她失忆了,都忘掉了。”

    “什么?!”曾庭皱眉,惊讶不已。

    顾如璋看着手中的信,眉头紧蹙。

    蜀郡西工官贪污受贿、行贿,收集呈上的账簿中,有一批尚未完成的兵器,而此前他应还私铸过一批兵器。

    这些兵器的下落,至今没有查到。

    若是五年前,蜀郡西工官就开始私铸兵器了呢?

    ——益州有人要反。

    若是薛鹤安那封没写完的密函,禀的正是此事……

    顾如璋拿着信的手蓦地紧缩,眼神豁然锐利起来。

    “梁琦!”顾如璋唤了一声,心腹闻声入屋。

    顾如璋看了曾庭一眼,命令道:“将他带下去,秘密安置,不得有半分闪失。”

    *

    顾如璋离开书房时,薛玉棠是如何坐在画桌上的,他再回去时,她亦是如此,乖乖坐着不敢乱动,唯恐弄脏了画。

    听见关门声,女子没有反应,背对着他。

    顾如璋走近,才发现她手中拿着一幅画。

    他敛了敛眉,倒是忘了将这画藏起,当初将她吓着了,如今……

    画中女子泛舟游湖,坐在船头抱着一束芍药花,低着眼眸,含情脉脉,满是女儿家的娇羞。

    薛玉棠抬眸看向顾如璋,黛眉轻蹙,问道:“阿璋,我们之前是不是一起游湖赏景?”

    顾如璋冷着张脸,漆黑的眸子骤然冷冽,“夫人是想起了什么?”

    “很模糊,”薛玉棠皱眉摇摇头,眉间生出忧愁,道:“好像是跟阿璋泛舟游湖,阿璋送了我好看的芍药花。”

    近来姜柔给她开了几副对恢复记忆有帮助的药,想来是这药起作用了,看见事物,一些迷糊的记忆随之而来。

    薛玉棠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纯真地看向男人,微微弯下的嘴角略显无辜,“难道不是与阿璋泛舟么?”

    可这画除了眼前的男人,谁还会画?

    顾如璋紧绷的唇扬起,勾出一抹嘲讽的笑,眉宇间藏了几分戾气和醋意。

    “是。”顾如璋蓦地开口,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我……唔”

    薛玉棠话没说完,顾如璋堵住她的唇,两臂撑在案边,将她圈在两臂之间,不容许她躲开半分。

    占有欲和醋意齐齐涌了上来,顾如璋霸道地亲吻她的唇,又在雪颈烙下他的印记。

    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已干的颜料,他避开画的花朵,在薛玉棠惊惶不安中,吻了上去。

    第33章 第33章“玉娘,我们生个孩子吧……

    六月中旬,酷热难耐,连喝一口水,都热得流汗,便是夜里有凉风吹来,也难敌热意。

    纤白玉手无力地垂在床沿,雪肌染了浅浅的粉色,女子想抓握什么,但手指软绵绵的,无意间将放在床边凳上的水盆打翻。

    温凉的水溅落手臂,哐啷的响动吓得薛玉棠轻颤,两股紧了紧,男人闷哼一声,气息变得紊乱。

    “玉娘。”顾如璋埋首在雪颈间,哑声唤她,手掌轻抚摸她的后背,舒缓她紧张的情绪。

    两人面对面而坐,男人遒劲的双臂将薛玉棠抱紧,推着想退却的她往他怀里去。

    薛玉棠无力地抵着顾如璋的胸膛,娇艳的唇瓣翕动,每呼一口气,都是他灼|热的气息。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落下,滴在她的颈窝,惊得薛玉棠肩头颤动,心跳如擂,她屏气凝神,感受到水珠沿着零星泛红的肌肤滑落,随着胸|脯的呼吸起|伏。

    雪肌上沾着打湿的乌发,堪堪遮住犯病之处,顾如璋伸手敛去,一圈湿濡的齿印还是新鲜的,包裹住娇嫩的肌肤。

    薛玉棠按住男人的手,“不是说……不是说圆房以后,这病就好了么?”

    为何……为何还是如此。

    她呜呜咽咽说着话,柳叶眉轻拧,又委屈又无助的模样,鼻尖的薄汗散着热气,哭得有些厉害。

    顾如璋低头,英挺的鼻碰到女子娇俏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也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只用指腹擦拭。

    薛玉棠心跳如擂,明明是她的身子,却不受自己控制,肩膀不安地颤抖。

    看着眼前热汗淋漓的男人,薛玉棠已经无法再忍受被那怪病折磨,握住他拨弄的指腹,热意从他的指顷刻间传到她的手上。

    “阿璋,帮我。”

    “什么?”顾如璋问道,垂眸看着两人紧扣的手掌,汇聚的水珠从指腹间流淌,“玉娘这次犯病,似乎比上次严重了。”

    哪是更严重了,明就是他坐视不管,热敷的帕子只用了一次,他便自作主张拿去擦拭别处。

    都脏了,薛玉棠自然是没有脸再用那帕子。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再发病,薛玉棠本以为痊愈了,结果天不遂人愿,这病说来就来,猝不及防。

    她往后靠着雕花床头,泪花在泛红的眼里闪烁,含泪看向男人,乌发散乱地沾在脸上,模样委屈极了。

    顾如璋喉结滑动,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细腻的雪肌,也不逗她了。

    唇轻轻吻了吻,薛玉棠不禁颤了颤,抬手抱住顾如璋的头,纤指穿梭在男人发间,抓住住他的发,指腹几乎贴着他的头皮。

    夏夜闷热,潮湿的热意在顷刻间席卷全身。

    薛玉棠失神地望着罗帐里的影子,男人埋着头,她感觉好像很久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记忆零散模糊,薛玉棠用力回想,但看不太清楚,像是在一张宽大的桌案边,男人抵着她,大掌按住她的腰,迫着她转过头来,全程都看着他。

    “专心些。”顾如璋轻咬,像是在惩罚她的分神。

    不止满足于唇腔内的绵软,顾如璋去捉薛玉棠的手,一根根抚摸她纤白柔软的手指,与她的五指紧紧相扣。

    一边帮她治病,一边从根源解决。

    他总是这样,给了她甜头,又故意留着没解决妥善的病症,在这份甜头中掺杂了酸涩。

    夜阑人静,烛台的蜡烛快要燃尽,火苗微弱,帐中昏黄。

    一场来势汹汹的病散去,顾如璋的手臂穿过她的腰间,将软绵无力的女子抱起,去了浴室。

    薛玉棠软绵绵躺在男人怀中,她眯着眼,沾满泪水的睫毛黏在一起,脸上泪痕未干,心口的濡意堪堪止住,急促的呼吸趋于平缓,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近来,薛玉棠总是梦到在湖面上泛舟的场景,她看不清身边坐着男子的样貌,但依稀感看两人之间有很深的交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十分重要。

    那男子,是她青梅竹马的夫君顾如吗?

    盛夏的上午还算凉快,湖边行人往来,顾府的马车停在树荫下。

    湖岸边杨柳依依,薛玉棠沿着岸边走动,没有明确的方向,因为她也不知要去何处,目之所及是碧波连天的荷叶,忽见一艘小船从层叠的荷叶里驶出。

    船头坐了一对男女,端庄的少女手里拿了团扇,有些羞怯地看着身旁的少年郎。那少年郎弯腰摘了朵盛开的粉色荷花,送给少女,少女捧着荷花含羞低头。

    薛玉棠看着远方那对泛舟游湖的小情侣,目光跟随着那艘小船。

    倏地,油纸伞投下的阴影,遮了刺眼的光线,薛玉棠还没回头看,顾如璋就已在她身边站着了。

    顾如璋顺着薛玉棠的目光看去,微微敛了敛眉,薄唇紧抿。

    “大热天的,怎出府来了这湖边。”顾如璋淡声说道。

    “夫君,”薛玉棠有些迷茫地看着一湖荷叶,道:“我好像之前来过这里,是我们约着来此泛舟游湖吗?”

    她转眸看向男人,紧了紧手中的团扇。

    顾如璋眼眸沉了沉,冷峻的面容少了几分与她相处时的柔意,撑伞往前走近一步。

    油纸伞的影子完整地遮住两人。

    顾如璋:“夫人想起了何事?”

    幽深的眸子看着她,薛玉棠呼吸一凝,内心莫名不安,反问道:“难道不是么?在模糊的记忆里,我们坐在同一艘船上,夫君还送了我几朵好看的芍药花。”

    蓦地,男人握住她的手腕,薛玉棠吓了一跳,想缩回去的手被他越攥越紧。

    “原来夫人还依稀记得。”顾如璋淡淡说道,语气随便,有几分并不放在心上的意味,可那攥着女子皓白腕子的手顺着手背往上,伸入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冷凉的唇勾了勾,顾如璋道:“那次泛舟游湖,玉娘收下了束束芍药花,很是喜欢。”

    但送花的另有其人,与她游玩的,也另有其人。

    她的记忆竟这么快就要苏醒了。

    她醒来发现,会如何?

    会哭会闹,还是……想逃?

    顾如璋的脸色缓缓沉下来,紧绷的唇角扯一抹冷笑,垂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若是哭闹,便舔舐干净她的泪,再堵上她的唇。

    何时不哭闹,何时停下。

    她每一次呼吸,都有他的气息;

    每一处肌肤,都有他的烙印。

    躲不开,也逃不掉。

    很快,顾如璋招呼来一艘乌篷船,牵着薛玉的手离岸登船,带着她泛舟游湖。

    顾如璋拿来鱼食罐,在船头喂鱼,引得一群群小鱼冒出水面,争相强夺鱼食。

    顾如璋看向扇着团扇

    的薛玉棠,沉声道:“玉娘,过来。”

    偏执地要她过来喂鱼。

    这次没有旁人,只有他们夫妻。

    见她迟疑着没有动作,顾如璋重复道,不容她拒绝,“玉娘,过来。”

    薛玉棠感觉他今日有些不对劲,慢吞吞往他身边去,男人朝她神来鱼食罐,邀她一起喂鱼。

    薛玉棠捻了一小撮鱼食,往波光粼粼的水面散去,顷刻间引来鱼。

    薛玉棠喂着鱼,仰头看向男子,“夫君今日遇到了何事?怎感觉心情不佳。”

    顾如璋不言,长臂绕到伸手,挽着她纤细的腰,拉近分开的距离。

    “可惜了,没有芍药花。”顾如璋惋惜地说着,看似是在回她的话,可前言不搭后语。

    顾如璋望向那一碧万顷的莲荷,挑了一朵最大最好看的荷花,足尖轻点乌篷船,将那荷花采下,送给薛玉棠。

    他又摘了数朵,眨眼间薛玉棠臂弯下已将快放不下荷花了。

    垂眸看着一捧艳丽的荷花,薛玉棠黛眉轻蹙,想来他是在惋惜没有芍药花送她,退而且其次采了一捧荷花。

    “别摘了,已经很多了。”薛玉棠拉住还欲摘花的顾如璋,抬了抬纤细手臂,示意道:“喏,都快抱不住了。”

    薛玉棠笑了笑,补充道:“只要是夫君送的花,我都喜欢。”

    女子笑靥如花,身影落入顾如璋的眼眸,他轻轻一笑,回握她的手。

    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喜欢他送的一切。

    *

    夜色渐沉,薛玉棠从浴室出来,拿巾帛绞着打湿的发尾,浴室里热气氤氲,女子的两颊似桃花般娇粉。

    顾如璋从她手中拿过巾帛,温柔地替她绞着湿法。

    薛玉棠侧枕在他膝上,一抬眸便看见男人在烛火映照下的俊脸,今日游湖有些累,小腿也有些酸,便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小腿肚。

    顾如璋的长指穿过她柔顺的乌发,目光顺着她的指看去,忽而抬起她的膝窝,玉足踩在榻上,指腹按了按她揉腿的地方。

    顾如璋:“玉娘记清楚了,是我与你一起泛舟。”

    薛玉棠顺势看了看花瓶中的荷花,只觉他很是执拗,道:“也是夫君送的花。”

    顾如璋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展颜,反而轻轻皱了皱眉。

    垂眸看向薛玉棠平坦的小腹,顾如璋忽地握紧纤纤玉腿,唇凑到她唇瓣,喃声道:“玉娘,我们生个孩子吧。”

    薛玉棠愣怔,脑中顿时空白一片。

    “生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长相随了玉娘。”顾如璋说着,含|住翕动的红唇,温柔地亲吻她。

    可到了后面,这一吻变得霸道,有些凶狠,薛玉棠逐渐招架不住,连她缓气的机会都不给,被他亲得晕头转向。

    刚沐浴过后,又热得出了一身汗。

    烛台上火苗摇曳,男人的手臂从榻上伸出,略到薄茧的手捻了果盘中的一颗紫皮葡萄,带回榻中,却因指腹用力,葡萄皮破损,流了顾如璋一手的葡萄水,他也不恼,舔舐干净。

    *

    接连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薛玉棠甚至都有些怕顾如璋。他是武将,身强体壮,精力充沛,仿佛永远都不知疲倦。

    正因如此,薛玉棠听说顾如璋奉命离京数日时,她甚至有几分窃喜。

    顾如璋瞧出她的小窃喜,轻轻捏了捏薛玉棠的脸颊,说道:“为夫办完事就回京,最多十日便归。”

    他俯身,在薛玉棠耳畔道:“夫人这几日好好休息。”

    说着,大掌绕到后面,挽住纤细腰肢,指腹揉了揉她的腰,薛玉棠顿时红了脸,抿唇嗔他一眼,低头抚下男人的手。

    且说前几日太子殿下骑马,那马跟疯了似的,突然失控横冲直撞,太子殿下不慎坠马,摔得严重,卧床不起,太子妃日夜守在太子身边照顾。

    陛下便将交给太子的事情,交由顾如璋去办。

    小厮牵来马,顾如璋抬手揉揉薛玉棠的头,挽住僵绳翻身上马,稳坐在马背上,看向薛玉棠,正经道:“我留了梁琦留在府中,安心等我回来。”

    薛玉棠点点头,虽说是想他离开些日子,但还是有些不舍,仰头看向马背的男子,道:“一路平安。”

    顾如璋原是准备启程了,见她不舍,他心中亦是如此,握住缰绳蓦地俯身,长臂挽向纤腰,将人往身边一带,低头吻上她的唇。

    一吻缠绵,解了数日的相思。

    ……

    以往,都是顾如璋陪着她去济世堂复诊,可如今他离京办事,薛玉棠倒有些不习惯。

    待姜柔扎完针,薛玉棠起身整理衣裙,说起了这段日子困扰她的事情,“姜大夫,近日我脑海里总是有些零散的画面,应是以前的记忆,但我只要有回想的念头,便头痛欲裂,如此下去,我莫非是快要恢复记忆了?”

    姜柔收拾着针灸用具,道:“是好的兆头,看来是这一个月的药对失忆症有帮助。”

    姜柔回桌边坐下,强调道:“虽然情况在好转,但是薛夫人莫要强行去唤醒记忆,有损身子。”

    薛玉棠向来听医嘱,既然情况有所好转,便顺其自然吧,她伸出手来,方便姜柔号脉。

    姜柔给薛玉棠把了脉,神色如常地叮嘱道:“夫人身子弱,房事不宜频繁。”

    薛玉棠羞赧低头,全身所有的血液仿佛都涌了上来,面若滴血,一抹红悄然爬上耳朵,她手背蹭了蹭发烫的脸颊,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不好了师傅,”温金芸急急从外面进来,鼻子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道:“师傅,师姨不见了。”

    姜柔噌的一下起身,紧张询问道:“何时不见的?”

    温金芸迷茫地摇头,“我抓完几副药后,照例回后院瞧了瞧,发现院子里没有师姨的影子,屋子里也找过了,没人!济世堂外面,我也扫了眼,还是没有发现师姨。

    温金芸懊恼,“想来是大堂人多,我又忙着抓药,没注意到师姨出去了。”

    姜柔焦急不安,阿音刚学会杵拐杖,手掌还不能使力,无人在身边时姜柔不敢让她走远,“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她能去哪儿?”

    事急从缓,薛玉棠安抚道:“姜大夫寻人要紧,晚些时候我让素琴来取新的药。你也别急,说不准没有走远,就在这坊市里,你们快去寻人吧。”

    “我晚些时候让人将药送到顾府。”姜柔歉意一笑,欲带着徒弟分头寻人。

    薛玉棠见只有这师徒二人,在这偌大的坊市寻人,未免有些费劲,姜大夫帮了她许多,她无法坐视不管,便向她问起特征,沿路帮忙寻一寻。

    “比我小几岁的妇人,杵拐杖,穿湖蓝色的衣裙。”

    姜柔与薛玉棠一起出了医馆,先去问了问附近的商贩。

    商贩回忆道:“约莫是两三刻钟前的事吧,她往那边去了。”

    正说着,腰间别了配刀的谢铮突然出现,扫了眼几人,问道:“这是怎了,慌慌张张的?”

    薛玉棠微微一愣,不料在此遇到熟人。

    姜柔着急道:“我师妹不见了,她腿脚不便,刚学会杵拐杖,昨日重伤的喉珠也才恢复,只能简单地说一两个字。这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谢铮道:“我派手下的人寻寻。”

    “多谢。”姜柔道了声谢。

    “既然知道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咱快去寻吧,坐马车去寻。”薛玉棠带着姜柔进了顾府的马车。

    谢铮骑马跟在马车旁,悄悄看着窗帘半遮的女子,他忽感觉自己很是无耻。薛玉棠已经嫁做人妇,他竟还对她念念不忘,知晓她今日会按时来济世堂复诊,他早早就来了这坊市,打着当值的幌子,徘徊在坊市间,走过济世堂,又朝济世堂走来,心里盘算着来一场偶遇,与她能多聊上几句。

    谢铮又懊恼没在济世堂的暗处守着,如此一来便看见了离开的妇人。

    风吹动窗帘,窗柩里的女子侧颜姣好,似乎比一月前更妩媚了。

    车厢内,姜柔和薛玉棠各留意着一边的街道。

    已经路过了两个坊市。街边一湖蓝色裙子的妇人杵着拐杖,艰难地行走,手中拿着崭新的拨浪鼓,蓦地,她像是被足下的东西绊住了,摔倒在地,手里的拨浪鼓也丢了  。

    “停车!”姜柔急急道,不等马车停稳,她匆匆撩开车帷,跳下马车,往摔倒的顾婉音奔去,慢慢扶起摔倒的她。

    “你要去哪里,你跟师姐说,怎一个偷跑出去?师姐快急死了。”姜柔担心地检查她的身子,“可有摔伤?”

    顾婉音摇头,目光全在地上的拨浪鼓上,用嘶哑且微弱的嗓音,着急道:“鼓。”

    她如今只能说一两个字,且每说一字,声带便扯得疼。

    姜柔疑惑地拾起拨浪鼓,每次带顾婉音上街,她总是对孩童的东西格外感兴趣,每每买回家,都这藏在床头,整齐地排列,倒像是都给小孩准备。

    这厢,谢铮和薛玉棠来到这边。

    “人找到便好。”薛玉棠看着那湖蓝色背影说道,待走近,看见那妇人的正面,惊讶地僵在原地。

    薛玉棠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眼前的妇人像极了祠堂画像里的那人。

    “顾……顾姨?”薛玉棠激动的声音发颤,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可有怕希望落空,毕竟死去的人怎会复生。

    那妇人看见自己,明显愣了愣,正打量着她。

    薛玉棠握紧袖口,试探着问道:“顾婉音,夫人是顾婉音吗?”

    姜柔意外,不可思议地看向薛玉棠,“你认识阿音?”

    薛玉棠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激动的颤抖,一把握住顾婉音杵拐杖的手,哽咽道:“顾姨,我是棠儿,薛玉棠。阿璋知道您还活着,他定是欢喜激动!”

    “璋,儿。”

    顾婉音情绪激动,眼眶里泪光闪烁,薛玉棠拍了拍她的手,约莫是猜到了她想说的话,安抚道:“活着的,阿璋还活着的,而且他很争气,征战沙场,战无败绩,是一名威名赫赫的将军。”

    谢铮眼眸暗了暗,失落地离开。

    *

    薛玉棠扶着顾婉音回到济世堂后院坐下,“阿璋这几日奉命离京办事,待他回来,就来接您回顾府,咱们一家团圆。”

    顾婉音点头,这一路听了薛玉棠说起往事,才知儿子没死,如今娶了新妇。

    姜柔洗了些果子端来,在一旁坐下,原来师妹嫁了人,育有一子。

    但究竟是何人想置他们一家三口于死地?

    姜柔没有破坏喜悦的氛围,只是有些懊悔道:“当初顾将军成婚时,给我送了请柬来,我原是打算带阿音去沾沾喜气的,但突遇急诊,耽搁了大半日。否则那日可谓是双喜临门。”

    薛玉棠笑道:“迟了一个月,不算晚。”

    薛玉棠叹息一声,“可惜我忘了好几年的事情,不然还能跟娘多讲讲阿璋的事情。”

    “对了,娘对阿璋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岁,我给娘画一画阿璋如今的模样。他如今足足高了我一个肩膀。”薛玉棠起身比划着,满眼都是明媚的笑意。

    薛玉棠找姜柔找来纸笔,很快便凭借印象,将男人的模样画了出来,“诺,娘看看。”

    顾婉音眼眶逐渐红了,手指抚摸画中青年的五官。

    太像了。

    太像他了。

    一滴泪砸落画纸,顾婉音将画像小心翼翼贴放在心房的位置,潸然泪下。

    她能杵着拐杖走路,也能简单说些字了,第一时间想去找她的丈夫,磕磕绊绊问到了开国侯府的路,但从旁人的话中得知,她要寻的那人早二十几年前就死了。

    如今的侯府中没有她寻的人。

    为何,他根本就没回去?

    这些年他去了哪里?

    *

    薛玉棠在济世堂吃了晚饭,高兴地回了顾府。

    她没回房间,反而去了府邸转一转,往后母亲回来,得寻一处院落出来给母亲住。

    天子所赐的府邸大,东南西北的屋子各有不同,既要离她和阿璋的院子近,又不能太吵闹。

    素琴跟在薛玉棠身后,劝道:“夫人累了大半日,您要不明日再寻?这天快黑了,仔细足下。”

    薛玉棠道:“我看了这边的便回去,你先回去备着沐浴的热水。”

    “是。”素琴领命离开。

    薛玉棠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处还算僻静的院落,这院子不常有人来,入夜时分甚至略显森冷。

    薛玉棠咽了咽嗓子,推开紧闭的房门,好奇地往里去,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

    她的数幅画像挂在墙上。

    夫君何时画的她?

    难道是她以前喜欢让他作画?

    薛玉棠狐疑,打开博古架上的画卷,却发现还是她,也是出自顾如璋之手。

    她感觉心口有些疼,不安地扶着墙壁缓气。

    不知碰到了什么,哗啦一声,屏风忽然挪动。

    屋中竟藏了密道。

    薛玉棠狐疑地靠近,刚步入密道入口,黑暗和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她心头一悸,头忽然痛了起来。

    零散的画面一闪而过。

    男人将逃跑的她扛在肩头,捉了回来。

    “是阿姐看见了,要逃么?”顾如璋低沉偏执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薛玉棠的头顿时痛了起来,她一手撑着墙壁,一手痛苦地抱着头。

    第34章 第34章“在怕我?”

    素琴早已将沐浴热水准备妥善,然而左等右等,天色都黑尽了,都没有瞧见薛玉棠的人影,她总觉有几分不对劲,拎着盏灯笼正欲去寻人,见灯影憧憧的回廊下,薛玉棠慢慢走来。

    素琴迎了上去,只见女子神色恍惚,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鎏金花树钗在凌乱的发髻上摇摇欲坠。

    “夫人您怎么了?”素琴伸手去扶薛玉棠,却被她出汗冷凉的手吓住,“呀,您的手如此凉?”

    薛玉棠从素琴的掌中抽出满是冷汗的手。

    “备水,沐浴。”薛玉棠有气无力地说道,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屋子里去,脑中已是一团乱麻,心也乱糟糟的。

    “备着的,就等着夫人回来了。”素琴抬脚跟上去,疑惑地看着薛玉棠的背影,夫人方才还好好的,为何在府里转了一圈,就变得如此奇怪?

    夏季炎热,沐浴用水不似冬日里还需额外备着热水。

    薛玉棠背靠雕花浴桶,素琴在浴桶外伺候,从篮子里捧了些花瓣,一片片洒向水中。

    水面漂浮着一层鲜艳的玫瑰花,薛玉棠双目无神地盯着水面,皱着眉揉了揉额角,迷茫地问素琴道:“没成婚前,我借住在顾府,与阿璋的关系如何?”

    素琴微微一愣,撒花的手停了停,若无其事道:“夫人与姑爷相处融洽,夫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姑爷事事贴心,格外照顾夫人。”

    薛玉棠眉心轻蹙,满腹疑惑,半晌后问道:“期间便没生过争执?”

    难道夫人的记忆恢复了?

    素琴内心顿时紧张、犹豫起来,一时间不知是如实告知,还是帮主人瞒下来。

    素琴强作镇定,故意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夫人跟姑爷的关系一向很好,就没有发生过争执。”

    “真的么?”薛玉棠捏了捏眉心,可她忽然感觉朝夕相处的夫君,有些不一样。

    “真的真的。”素琴点头,进展问道:“夫人莫不是听了什么挑唆的话?还是……想起了什么?”

    薛玉棠轻轻摇头,靠着浴桶慢慢闭上眼睛。素琴是她的贴身丫鬟,是不会骗她的,可适才一闪而过的画面,又如何解释?

    薛玉棠一进那间屋子,便莫名感觉不舒服,尤其是瞧见那密道时,打心里不愿靠近,心悸盗汗,双脚发软,脑海里闪过零星的画面。

    她与阿璋似乎是起了争执,她想离开,但还没离开屋子,便被他捉了回来。

    自成婚后,薛玉棠也见过顾如璋偏执的模样,但都是房中情|事时。

    他偏执地留下,缠抱住她。

    他不知哪儿学来的,花样甚多,每一个都足以令她脸红心跳,薛玉棠悄悄逃离罗帐,却被身后的男人挽住腰身,长臂一捞就

    她拉回。

    与模糊的记忆片段如出一辙。

    在成婚前,他们就已经同房了?薛玉棠心惊,被这突来的念头吓一跳,掌中掬起的水,哗啦滴入浴水里。

    水花溅落在薛玉棠煞白的脸上,可他明明恭敬守礼,不做越矩的事情。

    素琴道:“夫人,姜大夫叮嘱,莫要强行回忆,您总是又胡思乱想了,记忆错乱。”

    “奴婢给您揉揉头,舒缓舒缓。”素琴说着,站在薛玉棠身后,指腹轻轻揉了揉女子的额角,岔开话题,道:“姑爷的母亲尚在人世,今儿是个好日,夫人可莫被错乱的记忆扰了好心情。”

    薛玉棠抿唇,闭着眼尝试将一些零散的画面串联起来,但最后都因头痛,中途停了下来。

    若是得到更多零散的记忆,想必能快速恢复记忆。

    薛玉棠不是京城人士,来京不过半年,论交集最多的,她自认为是济世堂的姜大夫,但是她只是复诊时才去济世堂,聊的多为病症,对恢复记忆并无太大帮助。

    可开国侯世子便不同了,谢铮一直以她的朋友自居,想必知道许多事情。

    翌日,薛玉棠出现在公廨。

    谢铮刚上值不久,便听薛玉棠来寻他,平静的心忽然间悸动起来。

    谢铮将薛玉棠引去会客厅,为了她的名声特将门窗大开,问道:“薛夫人此番前来,是有何事?”

    薛玉棠看向上首的男子,道:“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来叨扰,望谢世子莫要厌嫌。谢世子也知我失了记忆,世子是我的友人,当知我们发生的事情,我想请世子逐一细说。”

    “最近一些零散模糊的记忆在我脑中闪过,我试着用印象深刻的往事,唤醒它。”

    谢铮沉眸看着下首的女子,她已嫁作妇人,但这门亲事,并不光彩,她懵懵懂懂地接下赐婚圣旨,成了顾如璋的妻子。

    谢铮漆黑的双眸幽深,宛如渊谷寒潭,没有回薛玉棠的话,反而沉声质问道:“薛夫人喜欢你的夫君吗?”

    薛玉棠愣怔,缓缓拧眉,疑惑不解的眼神逐渐转变为有些冒犯。

    谢铮指腹摩挲着腰间配刀,冷笑一声,道:“薛夫人心里是如何想的?是打心底里愿意与他相守一生的喜欢,还是迫于赐婚,盲婚哑嫁,稀里糊涂地过一日算一日?”

    薛玉棠不禁陷入沉思,作为朋友,谢铮此话何意?阿璋告知失忆的她,两人是两心相悦,但意外横生,他求来赐婚圣旨前,她就失忆了。

    谢铮直直看着薛玉棠,不等她的情绪有所缓和,再次问道:“薛夫人想听实话吗?”

    会客厅内只有二人,气氛变得凝重,男子面色冷沉,给这炎炎夏日都染了几分寒气。

    薛玉棠点头,“谢世子但说无妨。”

    谢铮冷声道:“我并不觉得薛姑娘有多喜欢他,不过是奉旨成婚罢了。”

    薛玉棠对顾如璋的关心,不过是基于姐弟情分,但总有人误解了这情,偏执将它变成了男女之情。

    若是早知顾如璋对薛玉棠有那心思,谢铮绝不靠近,可偏偏那无耻之徒打着姐弟的幌子,觊觎她良久。

    谢铮道:“夫人当真了解你的夫君吗?”

    从公廨出来,薛玉棠坐在马车里神不守舍,满脑子都是谢铮一声声的质问,她甚至开始怀疑对顾如璋的感情。

    婚后夫妻二人恩爱,蜜里调油,然而对婚前的相处,薛玉棠没有记忆。

    谢铮说,是他邀她泛舟游湖,也是他送了芍药花,此后,他还邀她去梨园看戏。

    “那次泛舟游湖,玉娘收下了束束芍药花,很是喜欢。”顾如璋的话回响在耳畔,握住她手臂的大掌逐渐收拢,薛玉棠浑身一颤,从回忆中抽|离。

    马车里闷热,薛玉棠心口的闷意随之而来,她不安地摇了摇团扇,丝绢擦拭额头细汗,问素琴道:“谢世子曾经邀我去游湖?”

    素琴明显愣了愣,心道主人命她不得在夫人面前提及谢铮,但是这次是夫人主动问起的,不算她违背命令。

    见她许久不说话,薛玉棠察觉不对劲,皱眉道:“你为何迟疑了?”

    素琴有些慌了,暗暗抓紧袖口,慌忙辩解道:“奴婢只是有些奇怪,夫人为何突然问起这般久远的事情。”

    素琴笑着掩饰内心的慌乱,道:“谢世子确实邀请夫人出府游玩,那是因为夫人初来京城,又帮了谢世子的忙,谢世子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薛玉棠眉头皱得越发深了,思绪越来越乱。

    素琴撩开窗帘一角,瞧了眼外面,道:“夫人,到济世堂了。”

    薛玉棠揉了揉眉心,敛了纷乱的思绪,被素琴扶着下了马车。

    顾婉音坐在后院的树下乘凉,手中拿着那日薛玉棠画的顾如璋画像,纸上泪痕斑驳,将钩勒的线条都晕湿了。

    薛玉棠在顾婉音身旁坐下,如姜柔教的那样,先给顾婉音按了按手臂的穴位,有助于她恢复双手。

    薛玉棠心里乱糟糟的,谢铮的一番话在她心里留下了烙印,她真的了解顾如璋、喜欢顾如璋?

    树荫下凉快,薛玉棠给顾婉音讲起了顾如璋的事情,也通过这样的方式,试图寻找她想要的答案。

    然而无果,一旦开始回忆她与顾如璋在京城重逢的事情,头便又开始痛了。

    *

    东宫。

    烈日炎炎,梧桐树上的夏蝉叫个不停,尖锐刺耳的鸣叫一声赛过一声,聒噪极了。

    太子寝殿里气氛凝重,不知是冰鉴中散着冷气,就连太子、太子妃两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得阴沉着,宛如黑云过境。

    殿中伺候的奴才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也不敢吱声。

    帝王至今没有立后,若说最有可能被册立皇后的,当属二十几年前被天子独宠的柔贵妃,可柔贵妃诞下皇嗣后不久,便自请了寺庙修行,为国祈福。

    只有宫里少数的老人知晓,其实是帝王与柔贵妃去了争执,柔贵妃执拗不肯服软,偷逃出宫。

    此后,柔贵妃再没出现在皇宫,也成了宫中的禁忌,帝王爱屋及乌,册立柔贵妃的儿子为太子,亲自教导储君。

    太子殿下从没见过生母,在帝王的教导下循规蹈矩,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半步,可偏偏在前年的年关,生了场意外,太子殿下与大农丞的小女儿有了肌肤之亲,太子殿下不得不迎娶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可是成婚后,太子殿下才知太子妃仰慕他许久。

    太子殿下严于律己,一度认为这场婚事是太子妃的手笔,便对她格外冷漠。

    两个月前,太子妃闹着要和离,按理说太子是欣然同意的,但他没给太子妃明确的答复,似乎是不想结束这场婚姻。

    两人僵持不下,太子无意间发现太子妃有了身孕,太子妃竟有意隐瞒。

    这和离自然是不成的,然而太子妃执拗,坚持要一封和离书。

    这个节骨眼上,帝王命太子离京办事,太子意外坠马,折了腿骨,伤了右臂,天子便将差事交给了顾如璋。

    太子摔伤严重,不能动弹,只要太子妃照顾。东宫的奴才都知,太子这是想跟太子妃重归于好,但太子妃的心跟秤砣似的,不为所动,当着太子的面又提和离。

    这不两人上午又因和离的事,闹了一番。

    殿中落针可闻,太子坐在轮椅上,清咳了一声,看了眼不为所动的妻子,淡声道:“孤有些渴了。”

    太子妃坐着半晌才伸手去倒水,将水杯给了他便便松手,直白道:“妾身今日请了薛夫人来东宫,这一日薛夫人都在,恕妾身不能侍奉在殿下左右。”

    “殿下的伤快十日了,也不见好转,妾身觉得是太医学艺不精,便自作主张去宫外请了位名医。今日有姜大夫给殿下诊一诊,妾身也安心些。”

    太子妃抿唇,避开男人的目光。

    十日了,他这伤还不见好转,怕不是装的。

    太子脸色越发沉了,握住水杯的手指因用力,指骨泛白。

    “太子妃,薛夫人来了。”

    这厢宫婢躬身来到殿中,通禀道。

    太子妃欠了欠身,道:“恕妾身有事离开。”

    她头也不回的带着贴身宫婢踏出寝殿,太子内心酸涩,眼底浮出一抹愠色,蓦地将水杯掷到地上。

    碎瓷的声音清脆响亮,殿中众人惶恐,纷纷埋首跪地。

    *

    东宫凉殿。

    这十日照顾太子,与他共处一室的时间太久了,太子妃甚至有了些动摇,但她

    不想再像以往那样得过且过,便找了个由头,减少与太子相处的时候。

    她寻了薛玉棠当幌子,若真说要聊什么,太子妃倒犯了愁,蹩脚地找着话题聊。

    清热解暑的绿豆汤喝了两碗,尴尬的气氛才逐渐缓和。

    太子妃听说薛玉棠失忆苦恼,惋惜道:“可惜我们认识的时间短,交集不算多,否则这段时间我便留你在东宫了,与你好好说道说道曾经发生的事情,助你恢复记忆。”

    薛玉棠放下甜食的碗,“顺其自然吧。”

    她看了眼太子妃微微隆起的小腹。

    太子妃轻叹息,都被那人发现了,她也没必要再遮掩,掌心轻抚小腹,道:“四个月了。”

    薛玉棠微愣,起身恭贺。

    太子妃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偏偏是想离开时,有了他的骨肉。

    上次她寻薛玉棠来时,是因这突来的孩子,扰得她迷茫无措。

    “薛夫人,若是你,你该如何?我有一姐妹,她的丈夫从没喜欢过她,偏生在她要和离时,有了身孕。她动摇过,但还是想和离,因为这场婚事从最初就是个错误,还不如就此放手,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不知为何,薛玉棠顿时就想到了她与顾如璋。她是接了圣旨与顾如璋成婚,但谢铮的话令她有一股很强烈的直觉,感觉一些事不像她看到的这般。

    若是她有了身孕,却发现与谢铮说的一样,她没有很喜欢很喜欢顾如璋,她该如何?

    好半晌,薛玉棠才摇头道:“臣妇、臣妇不知。”

    太子妃明显失落,垂眸抚了抚微隆的小腹,温热的掌心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

    *

    紫宸殿,帝王周身散发着寒意,却因看了从皇陵飞鸽传书的密函,眉目稍稍舒缓。

    殿前太监汪贵悄悄舒了一口气,估摸着是顾将军已将事情处理妥当。

    楚宣帝将密函在烛灯上引燃,放入炉中。

    顷刻间,密函化为灰烬。

    楚宣帝起身,去了窗边远望,似乎是在欣赏殿外风景。

    汪贵跟在帝王身边多年,隐约猜到了帝王的心事,战战兢兢道:“陛下这段时间处理政务,只去看了太子殿下一次,今儿天气凉爽,不如摆驾去东宫,听说太子妃从宫外请了大夫去。”

    楚宣帝拇指转动着玉扳指,道:“请大夫便请大,难道朕去看了,他就能立即站起来?”

    楚宣帝眉心微蹙,责备道:“这群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十日过去,太子的摔伤竟还不见好转。”

    汪贵定着被帝王责骂的风险,又道:“奴婢听说太子妃请的是济世堂的大夫。”

    楚宣帝通过窗户,望了眼东宫的方向。

    玄色龙袍掠过汪贵的视线,清冽的龙涎香味道逐渐飘远,汪贵端了端拂尘,忙跟上帝王的步伐。

    *

    这厢,太子妃正与薛玉棠说着话,两人已从藤椅,坐到了凉榻上,聊得越发投缘。

    宫婢进殿通传姜柔请来了。

    太子妃握住薛玉棠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且在这凉殿稍坐,我去去就回,届时我们再接着聊。”

    太子妃留了名宫婢在殿中伺候薛玉棠。

    太子的寝殿就在凉殿的斜对面,太子妃带着姜柔入殿,此前摔碎的水杯早被宫婢清理干净了。

    太子的轮椅背对着众人,沉声道:“孤有太医,便不劳太子妃另请大夫了。”

    “太子殿下多大的人了,竟还跟个小孩般使性子,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姜柔说着,拎着医箱朝太子走去。

    殿里一众宫婢面面相觑,都惊与这宫里来的大夫竟这般说话,竟敢忤逆太子。

    “姜大夫说得对,”太子妃附和道,扫了眼宫婢们,“你们都出去,不得妨碍姜大夫问诊。”

    然而太子不吭声,没人敢离开。

    说话间,姜柔已来到太子面前。太子忽见妇人的模样,不禁愣怔,竟然轰人的话都忘在了嘴边。

    姜柔放了药箱,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太子摔伤的双腿,又摸了摸绑了木棍的右臂。

    “孤这伤很严重,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太子锐利的眼看向姜柔,沉声说道,她不会听不出来他的暗示。

    姜柔低头握住太子的右手手腕,号了号他的脉象。

    姜柔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道:“伤势已好大半,殿下注意切勿久坐。”

    太子妃就知他是装的,生气地皱了皱眉。

    他真是太欺负人了。

    太子的脸阴沉地可怕,寒眸看向姜柔,声音极冷,道:“孤看你是学艺不精……”

    “陛下驾到——”

    汪贵尖细的声音突然传入殿中,尾音拉得长长,打断了太子的话。

    姜柔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叹了叹气。

    这厢,凉殿里的薛玉棠听见声音,忙出来接驾参拜,帝王已朝寝殿走去,她跟在侍从后面入了殿,跪地参拜。

    楚宣帝淡淡扫了半圈,目光只停留在姜柔身上,淡声道:“都起身吧。”

    薛玉棠本觉殿中气氛凝重,可见姜柔也在,心情一时间缓和几分。

    楚宣帝问道:“怎么回事?”

    太子妃回话道:“禀父皇,妾身见太子殿下的伤不见好转,便自作主张请了姜大夫入宫。父皇有所不知,姜大夫妙手回春,是京中有名的医者,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差。”

    楚宣帝紧绷的面色略有舒展,嘴角也有了微不可查的一抹弧度。

    “那姜大夫说说,吾儿的伤如何了?”

    太子敛了敛眉,父皇竟叫他,吾儿。

    姜柔避开帝王的眼神,道:“太子殿下的腿骨折,但好在医治及时,快痊愈了,不宜久坐。至于摔了的右臂,没伤及筋骨。”

    薛玉棠在一旁听着,脑中忽然闪过受伤的一幕。

    雪花漫天,男人举刀杀了人。

    血似乎溅到了她的眼睫上,凌冽,湿冷。

    薛玉棠的头蓦地疼了起来,在帝王面前失了仪态,痛苦地抱头,浑身发抖。

    薛玉棠身子不稳地跌坐在地。

    事发突然,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姜柔忙过去扶薛玉棠靠在怀中,女子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

    姜柔:“陛下,薛夫人怕是想起了什么,头痛欲裂。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楚宣帝挥了挥手,恕她无罪。

    姜柔镇定地取出医箱里的一套银针,安抚道:“别怕,我这就为你施针缓解。”

    在痛苦中,薛玉棠眯着眼睛看向威仪的帝王,总觉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奈何头实在是太痛,薛玉棠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长夜漫漫,月光照入烛火微弱的屋子里。

    薛玉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零散的记忆如花瓣般飘来。

    她究竟目睹了谁杀人?

    这事定然很重要,她才有如此深的印象。

    安静的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薛玉棠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唤了声素琴。

    无人应答。

    门忽然被推开,薛玉棠胆战心寒,抓紧了枕头,若是有贼人硬闯,她就一枕头打过去,立即逃出屋子,唤守卫来捉贼。

    沉稳的脚步声离床越来越近,薛玉棠的心紧到嗓子眼,举着枕头的手冒了冷汗。

    罗帐被撩开,薛玉棠害怕地叫出声来,举着枕头狠狠朝他砸去。

    “打我?嗯?”顾如璋抬臂一挡,将枕头拿下放在床榻边。

    听见熟悉的声音,薛玉棠定眼一看,紧着的心落下,皱眉瞪他道:“你不

    声不响,我还以为是进贼了。”

    顾如璋办完事情,快马加鞭赶回,一日一夜没合眼,就想着回府见见他的妻子。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顾如璋蓦地将她抱入怀中,埋首在她雪颈,贪婪她的气息,她的味道,仿佛怎么都不够。

    顾如璋的声音逐渐沙哑,灼热的气息洒在雪颈间,“玉娘,我好想你。”

    薛玉棠心头一颤,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似乎是有些害怕。

    男人的唇从她颈间,挪到她唇边,亲了亲日思夜想的她。

    两唇相贴,男人吻得缠绵,许久不见的相思苦在这一刻得到化解。

    薛玉棠惶惧不安,眼睫轻颤,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就推开他。

    顾如璋愣怔,在那微弱的灯火下,他从女子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怯怕。

    顾如璋敛眉,声音嘶哑,道:“在怕我?”

    她竟怕他?

    夫妻之间一向和谐,此时薛玉棠眼里的害怕,不同于情|事时的羞赧怯怕。

    顾如璋剑眉一压,凌厉的目光看向妻子,她难道都想起来了?

    第35章 第35章什么恩爱夫妻,她逃还来……

    顾如璋这一路风|尘仆仆,明是可以在郊外驿站休整一晚,可偏偏连夜赶回了京城,就是想早些见到她。

    顾如璋的指抚摸薛玉棠惶惶的眉眼,女子鸦睫轻颤,有往后躲避的迹象。

    “玉娘想起什么来了?”顾如璋问道。

    薛玉棠迷茫地摇摇头,道:“你方才吓到我了。”

    大抵是他不声不响进屋,吓到了她,她才隐隐有些害怕。

    顾如璋握住女子温软的手,顺势绕到身后,圈住他的腰,顷刻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近,“我不在的这几日,玉娘都干了什么?”

    男人低头在她耳畔说话,灼热的气息倾洒,薛玉棠心跳得飞快,小声道:“有一件喜事,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告诉夫君。”

    顾如璋微微一愣,不禁垂眸看向她的小腹。

    薛玉棠知他误会了,忙红着脸解释道:“不是这个。”

    顾如璋低低一笑,大掌挽住女子细软的腰肢,隔着薄薄的寝衣,指腹摩挲腰间软肉,“那是什么?”

    薛玉棠到底还是有些怕他的,按住他的手,“太晚了,明日告诉夫君,夫君定是欢喜。”

    约莫是给他备的惊喜,顾如璋没再问了,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次他控制力道,一吻温柔缠绵,不会再吓到她。

    小别胜新婚,顾如璋再隐忍,也逐渐招架不住,沉重的呼吸越发紊乱,托着薛玉棠的头,将她慢慢放回床榻躺下。

    薛玉棠的唇都被他亲麻了,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偏了偏头,红肿的唇瓣微微张合,男人埋首在柔软雪颈,吮着脖颈软肉。

    薛玉棠轻颤,怯怯的娇|吟从唇间溢出,放在男人腰间的手抖得厉害,内心有些怕他的亲近。

    以往在这件事情上,他再过分,花样再多,她也没有像今次这般,克制不住的害怕,甚至是有些排斥他的亲近。

    顾如璋察觉到女子的变化,发烫的手握住她抖动的手指,攥在掌中,带到身前吻了吻冷凉的指尖,低醇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们是恩爱的夫妻,夫人不需怕我。”

    不像是安抚,倒像是在纠正她的某个念头。

    薛玉棠黛眉轻蹙,不等她细细回忆,男人的唇压了过来,轻咬她的唇瓣,将微张的贝齿撬开,尝尽她口中的馨香。

    顾如璋带着她的指,碰到腰间蹀躞扣。

    男人的唇贴着她的唇,哑声道:“夫人,帮我解开。”

    屋中静谧了良久,热浪般的旖旎扑面而来。

    咔哒——

    蹀躞带掉到地上,掀开的罗帐翩然间垂落,将里头掩得严严实实,更是让夏夜的热浪散不去。

    顾如璋挽起膝窝,垂在遒劲的臂间,薛玉棠的足跟擦过他的腰腹,两人皆是一颤。

    豆大的汗珠从他下颌滴落,砸在薛玉棠的心口,她的呼吸紊乱不堪,男人额头蹭了蹭雪肌,英挺的鼻尖沿着流淌的汗珠轻扫,气息灼灼的唇贴近她,吻了上去。

    这次薛玉棠没有犯病,清楚地感知到男人的亲吻,抚摸。

    顾如璋咽了咽嗓子,唇抵着,含含糊糊说话,唇腔里灼热的气息尽数倾洒,薛玉棠泛着薄红的肩膀轻颤,连带着男人掌心的肌肤,也颤了颤。

    那话有些不堪入耳,薛玉棠耳朵通红,无力的掌推了推他的头,掌心被男人捉住亲吻,她心头悸动,呼吸急了几分。

    顾如璋虎口握住她的腰,将她抱起,靠着雕花床头,沉声道:“玉娘,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没有谁,比他更契合。

    就好比此刻。

    顾如璋的手指滑进薛玉棠的指缝间,十指紧扣,两人掌心间的热汗融合在一起,粘黏着……

    薛玉棠精疲力竭躺在男人怀中,湿漉的眼睫因泪水而粘黏,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雪腮沾着乌发,看起来格外可怜,像破碎的瓷娃娃。

    顾如璋拭去女子雪腮的发丝,把玩着柔若无骨的纤指。

    薛玉棠枕在他的臂弯,眼睛微微眯起,声音虚弱无力,同他诉说心里的不安,“丢失的记忆里,我似乎目睹了场惨案,谁杀了谁。”

    “夫君,你可有印象?”

    顾如璋抿唇,揉了揉雪腮,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是有一场命案。”

    “夜里不提这事。”顾如璋亲了亲她翕合的唇,将她还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男人握住她无力的手,反剪至后腰,继续着方才的事情。

    罗帐内刚停歇的热浪,又扑面而来。

    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响起,顾如璋也没有心软,反而单手握住她推搡的手,举止头顶。

    *

    皇城肃穆,烈日映照着宫殿屋脊上整齐排列的瑞兽。

    汪贵领着顾如璋进了紫宸殿。

    顾如璋来到御案前,叩拜,“臣,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楚宣帝并未抬眼,朱笔悠悠批阅完折子,将其随意放在一边。

    顾如璋禀告道:“臣先行回京,沈侍郎还在返程途中,估摸着今明两日便可抵京。”

    汪贵抬了抬眼瞧向顾如璋,谁不知顾将军刚成婚,这新婚不久就被派离京城,算算日子有十二三日没见新婚妻子了,能不急着回京么?

    前些日子,乾山皇陵山下的秧田里突然出现一块刻有谶言的白玉石碑。

    石碑出现的方向,正对着山上皇陵的碑文,数排谶言暗示着“天命有变,帝星晦暗,新帝现身,萧家后人”,仿佛是先帝对世人的警示——

    江山要易主了。

    这谶言闹得乾山附近的百姓人心惶惶,当地官吏及时上报,虽对这谣言施压,但还是让石碑的消息不胫而走。

    太子坠马受伤,楚宣帝便让顾如璋与中书侍郎沈邵一同前往,一武一文,限二人在十日之内将事情处理妥善,平息谣言。

    顾如璋与沈邵一同探查,寻到了石碑的破绽之处。

    白玉石料并非产自乾山附近,乃雍州石崖特有的白玉,石碑故意做旧,碑文也是刻意模仿先帝的笔迹。

    顾如璋道:“乾山坊间有人带头散布谣言,将太子殿下坠马一事,与碑文谶言结合,暗指是先帝发怒,予以警示。臣等已将人捉拿,平息了这无稽之谈。”

    楚宣帝指尖敲打着御案,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陛下,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顾如璋说道:“在京中荒凉的寺庙中,曾查获了一批兵器,系为翊王余孽。臣在数月前,引翊王余孽出来时,行至郊外,急行的马突然失控。”

    “那马跟了臣数年,从未失控过。乾山石碑从出现,到消息上禀陛下,中间经历了数日,而在此期间,也是马出现了问题——太子殿下突然坠马。那谣言,逆贼等人究竟是借题发挥,还是蓄谋已久?”

    顾如璋:“臣认为,这一环接一环,好似是筹划好的局。”

    顾如璋言罢,紫宸殿安静下来,楚宣帝眉目沉沉。

    博山炉里轻烟袅袅升起,一圈盘着一圈,越往上升,越是盘曲复杂。

    半晌,楚宣帝沉声吩咐汪贵道:“召来钦天监,

    择吉日,于皇陵祭祀,随行车马,全权交由太仆寺少卿负责。”

    “喏。”

    汪贵领着口谕去传钦天监。

    *

    京中一座府邸,幽暗的屋中仅有几束光线照入,浓郁的草药味弥散在整间屋子里。

    肃祁的身影半隐在暗处,肩头挡住倾洒的光束,阴鸷的眼看向药浴里沉睡的阿蛮。

    肃祁道:“姓顾的太碍事了,总是一次次坏了计划。”

    冯甸取来银针,站在浴桶外,拿银针扎入阿蛮的手臂,道:“这次我稍稍调整药材,阿蛮比以往更强了,他若出战,顾如璋没法招架。但得寻个时机一击制胜,否则再暴露,便真没地儿藏了。”

    肃祁皱眉,不悦道:“真是个麻烦,那次在山洞,你们就应将那一干人等都解决了。”

    肃祁等不及那时机了,对冯甸道:“给阿蛮吃的药,给我一份。”

    冯甸抬头打量青年,似乎已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他的打算,摇头道:“甭找我,现在没药给你,且等阿蛮跟顾如璋大战一场,决个高下。”

    阿蛮是冯甸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才培育出来的试验品,好不容易遇到个对手,正值验证的时候,一丝岔子也不能出。

    冯甸目光回转,继续着手里的事,给阿蛮施加银针,“这个把月的时间,他的容貌恢复了大半,真期待他们打起来的局面。”

    肃祁面色沉沉,盯着药浴中白发长髯的中年男子,从那逐渐恢复的容貌中,依稀间瞧见了朝中熟人的影子。

    肃祁只记得那年冯甸突然带回浑身是血陷入昏迷的男子,此人便是阿蛮,他被做成了药人,双目浑浊,只听命于造就他的冯甸,以及特有的笛声。

    *

    清风拂过,树影摇曳,层叠的热浪散去。

    “璋儿。”

    顾婉音喜极而泣,手指颤抖着抚摸顾如璋的眉眼,这张脸与他父亲有七分相,嗓子即便再疼,也用力唤着他的名字。

    顾如璋亲眼看见重伤的母亲被推下山崖,他在丧母的痛苦中的度过了十五年,竟不料母亲还活着。

    济世堂,他常来。

    母子间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间隔。

    顾婉音眼眶泛红,泪花在眼里闪烁,扯着发疼的声带,磕绊着问道:“你爹呢?”

    虽然薛玉棠跟她提过,他们都以为阿璋父母双亡,但死不见尸,她还是保佑一丝幻想,期待着从阿璋口中得到的答案。

    顾如璋双目猩红,垂下的手掌暗暗攥拳,过了许久,才道:“不在了。”

    简短的三个字,让顾婉音眼里的期待消失,愣怔良久,侧身靠着轮椅椅背,痛哭失声。

    众人好不容易才将顾婉音安抚住。

    顾如璋问道:“母亲对追杀我们的歹人,可还有印象?”

    顾婉音回忆了一下,事情都过了十五年,时间久远,她实在是记不起来了,无奈摇了摇头。

    失声痛哭过的嗓子太痛,像是刀片滑过,顾婉音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如璋握了握母亲冷凉的手,没再说什么了。

    男人的眼底滑过一抹肃冷,他记得就好。

    顾如璋夫妇接了顾婉音回顾府,刚从济世堂出来,就看见在对面茶肆边坐着的谢铮。

    顾如璋对薛玉棠道:“你先扶娘回车中。”

    谢铮也瞧见了这一家人,将碗里的凉茶一饮而尽,正欲离开,顾如璋独自一人朝他走来。

    谢铮皱了皱眉,含糊着对顾如璋说道,语速飞快,像脱缰的野马,“虽然,但还是恭喜你,找了娘。”

    顾如璋颔首,面色紧绷,冷脸看着他,道:“今晚顾府家宴,谢世子也来吧,谢侯爷若是也来,”他冷冷勾了勾唇,道:“那必定精彩。”

    谢铮皱着眉看他,不悦道:“顾家家宴,请我们作甚!你休要打坏主意。”

    上次就是这厮,以下犯上,险些伤了他父亲。

    谢铮在心里暗骂顾如璋有病,越过他,拂袖远走。

    顾如璋看着谢铮背影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夹杂着浓郁的恨意。

    良久,顾如璋敛了视线,往回走去。

    济世堂外停了两辆马车,一辆坐了顾婉音和姜柔,一辆是薛玉棠夫妇。

    顾如璋看了眼车内的母亲,这才回了薛玉棠的马车。

    “启程,回府。”

    顾如璋一声令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离济世堂,往顾府的方向去。

    薛玉棠将撩起窗帘放下,看着身旁的男人,轻轻皱了皱眉,略有困惑道:“夫君,我感觉谢世子跟你有些像。”

    顾如璋敛眉,不喜她这话。

    “方才你们站一起,”薛玉棠伸手,纤指轻抚男人的脸廓,“远远瞧着,脸型太像了,但细看,五官各有不同。”

    顾如璋蓦地抓住她的手,偏执地纠正道:“不像。”

    男人面色冷沉,薛玉棠忽觉周身的气压有些低,便没再说了。

    他心情怎突然不好了?

    微风吹动窗帘一角,薛玉棠的余光窥了眼马车外的景致,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撑着伞遮阴。

    薛玉棠一回想,越发觉得顾如璋和谢铮的长相相似,倒不是难分彼此的程度,而是有种一脉相承的感觉。

    *

    因是接顾婉音回来,今日的顾府特别热闹,仆人端着菜肴在花厅进进出出,满桌的佳肴琳琅满目。

    虽说是家宴,顾如璋在京中举目无亲,宴请的宾客也只是姜柔和温金芸这一对师徒。

    宴席上,薛玉棠有些不舒服,时不时便一阵心悸,为了不破坏这喜悦的气氛,她忍着没说。

    夜幕四合,晚宴散去。

    顾如璋瞧出薛玉棠的不适,道:“我扶娘过去,夫人回屋歇息。”

    薛玉棠揉着心悸的胸口,回了云翎居。

    也不知怎的,自晚宴开始,心脏就有些不舒服。

    薛玉棠扶额靠着榻上引枕,闭眼等着顾如璋回来。

    忽然,她思绪翩翩,由今夜的家宴,脑中闪过冬日里的一场晚宴。

    外面下着雪,花厅里觥筹交错。

    俄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一场惨案突然发生,血光四溅。

    薛玉棠骤然惊醒,猛地睁开眼,双瞳紧缩,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

    脑袋一阵剧痛袭来,薛玉棠抱着头卧躺在凉榻上,她脸色惨白,冷汗连连,蜷缩着颤抖。

    好似万千根银针齐齐扎入脑中,薛玉棠心悸乱颤,她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父亲是如何惨死,她为何来京,与顾如璋经历了什么,她如何失忆的。

    一切的一切,薛玉棠都想起来了。

    “我们是恩爱的夫妻,夫人不需怕我。”

    “玉娘,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耳畔回想起男人的声音,薛玉棠呼吸一窒,冷汗密布的脸颊煞白,没有一丝血色,手指也克制不住地颤抖,满身的恐惧。

    什么恩爱夫妻,她逃还来不及,怎会心甘情愿嫁给顾如璋。

    第36章 第36章她将药偷偷倒掉

    顾如璋将顾婉音安顿在西院,分派了数名丫鬟近身伺候,待她歇下以后,才回到云翎居。

    屋中安静,烛火微弱,没有薛玉棠的身影,顾如璋放轻脚步,骨节分明的手掌撩开垂下的罗帐,妻子侧躺着背对床外,呼吸绵长,侧颜恬静,似乎是睡着了。

    顾如璋站在床边,静静看了片刻,放下撩起的罗帐,转身朝浴室走去。

    屋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昏暗的罗帐内,薛玉棠缓缓睁开眼睛,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下,长舒一口气。

    薛玉棠将凉被往上扯了扯,攥了被角在掌中,盖住心口。

    她一闭眼,全是这段日子与顾如璋发生的种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在这热天里,寒意从脚下升起。

    薛玉棠想逃的念头,越发强烈。

    夜色阒静,屋中响起脚步声,薛玉棠胡乱擦着泪,忙将眼睛闭上装睡。

    罗帐被撩开,微弱摇曳的烛光照入,薛玉棠屏气凝神,虽然已经做好了男人躺下的准备,可当身后床榻凹陷时,她还是有些害怕,紧了紧藏在凉被下的手。

    男人沐浴出来,清冽的气息带着潮湿的热意,在她身后躺下,长

    臂自然地在枕头和她脖子间穿过,将她往他怀里带,枕着他的胳膊。

    蜷缩的后背紧紧贴着顾如璋的胸怀,薛玉棠明显感觉到攀升的体温,男人的胸怀烫了起来,她呼吸一紧,不敢乱动,试图让紧绷的身子放松,装睡自然一点。

    顾如璋很喜欢这样抱着妻子,娇小柔软的身躯一把搂在怀里,下颌枕在她的颈窝,呼吸间全是她的气息,整日的疲惫在此刻消散。

    顾如璋去握她放进凉被的手,温软的手包藏在大掌中,两手贴放在侧睡蜷缩的腹间,将两人间的距离贴近。

    炎热的天不适合抱在一起,不过才片刻,顾如璋呼吸粗|重,也出了些热汗。

    帐中热了起来。

    怀中人的身子有些僵|硬,枕着的颈窝也有了汗意,顾如璋从雪颈抬头,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夫人。”

    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薛玉棠敏|感地轻颤,不得不睁开眼睛,内心虽怕他的亲近,但还是试图掩住不安。

    从鼻腔里发出的嗯声,像是还没睡醒,带着几分埋怨的嗔娇,薛玉棠顺势从男人的掌中抽出手,纤臂往后推了推他。

    “热。”

    薛玉棠瓮声瓮气说道,像极了没开眠的样子,埋怨他抱得太紧。

    话入了顾如璋的耳,顿觉妻子这副娇气嗔怪的模样着实可爱,稍稍松开紧抱的手臂,轻蹭她软软的脸颊,记挂着她晚膳时的不适,见她频频捂着心口,关切问道:“身子舒服没有?心疾又犯了?”

    “心疾快痊愈了。”薛玉棠细细算了算,自姜柔医治以来,心疾几乎没有犯过,至于两|胸|泛|胀的奇怪病症,似乎与他成婚圆房后,就犯过两次。

    犯病的次数少了,薛玉棠微微皱眉,开始思考这个治病的法子。

    顾如璋把玩着薛玉棠细长的手指,蓦地将侧躺的她抱转个身,薛玉棠一惊,梗着脖子看他。

    男人握住她的手,放在枕边,低头含|住她的唇。

    薛玉棠被他亲得逐渐没了力气,心口和背后热汗淋漓,入睡前刚洗的澡,白费了。

    顾如璋跪着,膝盖分开她并拢的膝,抵着她慢慢往前,埋首在她耳畔唤着她的名字,“玉娘。”

    每次这时都唤着她,用独属于他的称呼,昭示着他的所有权。

    紊乱|粗|重的呼吸更显夜里的燥热。

    女子的乌发散在枕间,潮红的脸上涔出薄汗,娇怯哭着,像是小猫咪在叫,顾如璋握住白皙的足腕,抬起,垂眸检查,指痕留在凝脂般娇嫩的肌肤上。

    顾如璋贴着她呜咽的唇,说道:“没有伤到。”

    温柔地亲吻她唇,顾如璋安抚着怀里的人,可握住足腕的大掌没有松开,虎口反而紧了紧。

    顾如璋抬手,纤白的膝盖从身边掠过,抵着她的心口,薛玉棠惶惶不安,雾气升起的眼底满是害怕。

    “不能再。”薛玉棠手指无力,推不动他,眼泪混着汗水落下,打湿的乌发胡乱沾在脸上,一副被欺负可怜的模样。

    顾如璋热汗淋漓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蹭走她脸上沾着的发,哑着声安抚道:“玉娘不是没试过。”

    唇忽而被他堵住,只余下女子细碎的呜咽声。

    深夜下了一场雨,来势汹汹,没有任何征兆,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屋檐,大风席卷而来,吹得窗架哐啷哐啷响,灯笼也东摇西晃。

    雨势渐大,湍急的雨水顺着屋檐的雨链流下,很快便将水缸蓄满,盖过缸中生长起来的荷叶尖,涨起的水势已贴近亭亭玉立的荷花,只有喂养的两只小金鱼,在水中畅快游动,享受着雨夜的甘凉。

    雨水从缸里盈了出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

    夜雨过后,清凉散去,翌日一碧万顷,酷热不减。

    顾如璋下朝回来,竟得知薛玉棠从云翎居搬去了西院,连贴身衣物都带走了。

    顾如璋连朝服都没换,径直去了西院,远远便瞧见藤蔓盘绕的葡萄长廊下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薛玉棠正扶着顾婉音在阴凉处走动。

    她总是如此贴心细心。

    顾如璋眼底升起淡淡的笑意,往远处的葡萄长廊走去。

    “我曾经失语过一段时间,是慢慢才好起来的,前阵子也失语过,用了姜大夫的药后,也好了。娘已经能断断续续开口发音了,嗓子应该很快便痊愈了。”

    薛玉棠安慰说道,如今廊下没有其他人,她无需掩饰恢复记忆的事,“娘若是有想说的话,就用手指在我掌心书写,我能看明白的。”

    顾婉音点点头,每次开口说话,声带便刺痛,扯得疼,正因如此才需要好好将养着嗓子,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她需要快点好起来,把事情查清楚。

    顾婉音如今已经不需要轮椅了,比较短的路程,自己杵着拐杖就能走完,只是步子迈得小,走得慢。

    僵硬的双臂有了力,手指也不再是软绵绵的,什么都握不住。

    薛玉棠扶着顾婉音慢慢走动,一身朝服的顾如璋迎面而来。

    他何时出现的?

    薛玉棠心里一紧,离她谈及失语的事情有一阵了,他应是没有听见。

    薛玉棠故作镇定,朝他柔柔一笑,温声道:“夫君回来了。”

    “夫人辛苦了,我来。”顾如璋过来扶人,薛玉待他扶稳后松了手,往后面退了半步。

    顾婉音看着这一对小夫妻的相处,眼底露出笑意,忽然想起年轻时,也有这么一位男子与她这般恩爱,但斯人已逝。

    顾婉音的神色逐渐落寞,由儿子扶着,从廊下回了屋中。

    七轮扇转动着,送来阵阵清风,满屋清凉。

    顾如璋瞧见外间的凉榻上已经放了薛玉棠的枕头和一床凉被,不不悦地皱了皱眉,待扶顾婉音回里间坐下后,拉着薛玉棠出来。

    顾如璋扶着女子的细腰,一边道歉,一边哄她,“昨儿是我太过分,今夜不闹玉娘了。”

    说话间顾如璋将薛玉棠半推半就带到凉榻坐下,道:“玉娘,搬回去。”

    一想到昨夜的事情,薛玉棠内心升起惧意,她面子实在是太薄了,遇到出格的事,哪怕再小,也会红脸。

    她抚下腰间的大掌,骗他道:“不回去,我想留在西院照顾娘。”

    薛玉棠捏着丝绢擦了擦脸上的薄汗,解释道:“夫君是派了丫鬟照顾娘的起居,但我还是不放心,凡事亲力亲为得好。”

    怕他再起疑心,薛玉棠冲他皱了皱鼻子,手臂撒娇似推开他靠近的身子,嗔他道:“反正我不回去。”

    顾如璋抬手轻捏雪腮,左右这段日子军中事务忙,他不常在府中,便暂时随了她的意。

    估摸着去乾山祭祀时还会出乱子。

    薛玉棠拍下他作乱的手,嗔他道:“娘还在里面呢。”

    顾如璋笑了笑,温声道:“好,便依你。”

    且等过了这几日,欠着的夜晚,总是要补回来的。

    “十日后,陛下要去乾山祭祀,命我随行,这段时间玉娘暂住在西院。”

    薛玉棠疑惑问道:“怎突然要去皇陵祭祀了?”

    顾如璋道:“生了些事,最近京中不太安全,玉娘离府带上护卫。”

    薛玉棠应了下来,推着男人离开她的凉榻。

    *

    十日后,楚宣帝摆驾乾山皇陵,祭拜先帝,此番随行的车马全权交由太仆寺少卿肃祁负责。

    肃祁心动,有些按奈不住,着急将计划提前,但义父郭裘不同意。

    郭裘抚摸着右手的赤色手套,那被遮住的五指中,少了一根小拇指,“你年纪小,涉世不深,皇帝老头最擅布局,莫被他骗了去。”

    肃祁道:“这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借着谶言再引起一波民愤,便是天助我也!”

    郭裘摇头,“那可是楚宣帝萧瞻,是取了你父亲首级的人,他就不是善茬!”

    郭裘拍了拍肃祁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孩子,复仇求稳。谶言散了出去,益州那边收到消息,已在准备了,这紧要关头万万不可生变,按原计划来,先按兵不动。”

    当年翊王起兵逼宫,虽败,但禁军抄府时,侧妃从密道逃脱,她腹中的孩子得以存活。

    翊王尚存一脉,此人便是肃祁。

    这些年,他们暗中蓄力,聚集旧部,伺机复仇,夺位。

    *

    接下来几日,顾如璋早出晚归,一整天不见人影,薛玉棠倒了得了清闲,见面的次数少了,她不用再与他扮演恩爱夫妻。

    薛玉棠陪着顾婉音复健,闲下来时便开始思考如何逃离顾如璋,离开京城后要去何处。

    锦州城是不能再回去的,薛玉棠要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从未跟任何人提过的地方,避开他的耳目。

    顾如璋伴驾去乾山,那日是薛玉棠逃走的最好时机,他不在京城,等回来发现她失踪,想寻也晚了。

    薛玉棠掰着手指算日子,可偏偏这日顾如璋休沐,没去军营,她躲在

    西院没出去,他意外地没有寻来,倒不像他的性子。

    他越是这般,薛玉棠越不安,见素琴端了新鲜的荔枝进了水榭亭,她放下淘来的游记,问道:“阿璋出府了?”

    素琴摇头道:“姑爷在书房,奴婢过来时路过,瞧见姑爷站在沙盘前沉思。”

    薛玉棠接过素琴剥好的荔枝,紧着的心落下,想来是他最近遇到了棘手的事。

    素琴拿着团扇在一旁送来凉风,没过多久,丫鬟送来熬好的药。

    素琴伸手探了探碗壁的温度,薛玉棠道:“先搁着,这天儿热,药一时间也冷不了,我看完这几页便喝。”

    薛玉棠翻了一页,对素琴道:“去厨房端碗冰酥酪来,我喝了药吃些甜的。”

    “诶,好。”素琴将团扇放下,离开水榭亭,匆匆去了厨房。

    素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薛玉棠将游记放下,瞧了眼四周,确认无人以后,将那碗治失忆的药端起,倒到了水榭亭外的花圃中。

    刚踏足西院,正转过回廊拐角的男人蓦地停下步子,瞧着水榭亭中妻子的背影。

    目睹全程的顾如璋,敛了敛眉,脸色阴沉得吓人,手中的一本医书被攥得皱巴巴。

    第37章 第37章想逃?那便绑住她的腿……

    烈日当头,顾如璋策马离府,马蹄铮铮,扬起地上的飞尘,周身的气息骤然沉降,仿若寒冰。

    顾如璋将马停在济世堂外,跃身下马,上台阶时撩起衣袍一角,进了医馆。

    温金芸在药柜前补给药材,招呼了一声顾如璋。

    男人的脸色有些阴沉,冷声问道:“你师傅呢?”

    温金芸指了指那边的布帘,回道:“师傅在后院晒草药,昨儿刚从山里寻了些药回来。”

    顾如璋颔首,长腿一迈,往后院去。

    姜柔正将簸箕中的草药摊开,见顾如璋来,有些诧异,还以为是顾婉音出了什么岔子,顿时紧张起来。

    顾如璋道:“母亲一切都好。”

    姜柔松了一口气,只听顾如璋又道:“姜大夫近日给内子开的药,是专治她的失忆症?”

    姜柔点了点头,温声道:“她的记忆大抵就是服药所致,那次我还听她提及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她疑惑问道:“怎的,如今是情况有所好转,还是……?”

    顾如璋敛了眼锋,漆黑的双眸沉了下去,冷峻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顾如璋在心里冷笑一声,道:“好转了,多亏姜大夫的药。”

    他从济世堂出来,在街上信马由缰,路过糕饼铺子时,买了她最喜欢吃的马蹄糕,又见采了一背篓荷花的贩花小童。

    顾如璋将背篓里的荷花全买了下来,悠悠回了府邸。

    正值下午,薛玉棠有午睡的习惯,在西院刚刚歇下。

    顾如璋将背篓里的荷花交给素琴,吩咐道:“找个夫人喜欢的花瓶,放在云翎居。”

    素琴接过,转身离开,疑惑夫人这几日都西院住,为何不将这花放在西院。

    夏日的蝉鸣聒噪个不停,顾如璋沉眸须臾,将离开的素琴叫住,问道:“夫人这几日都按时喝药了?”

    “喝了。”素琴抱着背篓里的荷花,不知姑爷突然这般问是何意。

    顾如璋目光沉沉,紧绷的下颌线冷,沉声问道:“你确定夫人都喝下去了?”

    素琴忽然迟疑,仔细回想一番,良久后才道:“夫人衣有时是命我去拿东西,有时是将药搁一边放着,但奴婢收拾的时候,药碗空空如也,夫人确实是喝了。”

    顾如璋平直的嘴角紧绷,怕不是趁着没人时,将药偷偷倒掉。

    “夫人是何时开始的?”

    不过是寻常的琐事,素琴倒没有过分关注,往前住追溯了些时日,道:“应该就是这几日,夫人搬去西院照顾老夫人之后。”

    顾如璋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离京办事的期间,夫人可有异样?”

    说道这个,素琴的印象特别深,回道:“夫人那次在府中挑选安置老夫人的院落,那晚回云翎居后特别奇怪,脸色煞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也问了许多跟将军的事情。夫人问之前是否与您起过争执。”

    顾如璋敛了敛眉,竟忘了府中那间屋子里还有她的画像。

    怕是在那时候,她受了刺激,记忆逐渐苏醒,难怪这几日在避着他。

    顾如璋挥手,示意素琴退下。他穿过垂花门,往西院去。

    丫鬟婆子们候在屋外,屋中放着冰鉴,七轮扇缓缓转动,将暑气散去。

    顾婉音和薛玉棠都歇下了,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的凉榻上。

    薛玉棠连睡觉都很是规矩,凉被盖在心口,一双玉足藏在被子里,一本摊开的书卷放在枕边,大抵是看书倦了才歇下的。

    顾如璋在榻边坐下,拾起那本书卷。

    广陵游记。

    她何时对游记感兴趣了?

    顾如璋好奇地随手翻阅,一张夹在游记里的纸忽然掉了出来。

    顾如璋将对着的纸打开,不禁皱了皱眉,那是从京城到乾山的舆图。

    朱笔在舆图上勾画,正是帝王此行的路线。

    须臾后,顾如璋似乎明白了她的目的。

    “又笨又直接的法子。”顾如璋喃声说道,他将舆图折好,放回了游记里。

    顾如璋垂眸看着女子恬静的睡颜,纤长的睫毛卷曲,雪腮染了薄粉,黛眉舒展,只有在睡梦中才会对他放下戒备,大抵是梦见了欢喜的事,她伸|舌|舔了舔微张的红唇。

    唇瓣染了水光,像是成熟的樱|桃,诱人采撷。

    顾如璋喉结滑动,唇蓦地压了过去,撬开女子的贝齿,搅缠丁香小舌。

    薛玉棠倏地醒来,惊怯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她的唇被堵住了,唇腔里满是他的气息,声声嘤咛被吞回喉间。

    顾如璋扣住她推搡的手,上举按在枕边,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迫着她承受这一吻。

    母亲还在里间午眠,薛玉棠怕被动静惊醒,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一颗惶恐的心紧到嗓子眼,脚趾蜷缩着,用力勾住被褥。

    强势霸道的吻越发深了,薛玉棠的舌头发麻,口津从嘴角流涎,被男人的指腹按住,蹭到了脖颈。

    男人的唇好不容易离了,新鲜空气涌入唇腔,薛玉棠躺在凉榻上喘|息,湿漉漉的眼微微泛红。

    顾如璋伸手,指腹拭去她唇上的水光。

    发|烫的指腹碰到她的唇,薛玉棠害怕地轻颤,抿唇抵着男人的指,有几分庆幸没将里头的顾婉音吵醒。

    顾如璋扣住女子的下颌,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也不是在跟她商量,而是已经给她做了决定,沉声道:“搬回去。”

    薛玉棠心头一宕,余光不禁瞥了眼枕边凌乱的游记,担心他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

    云翎居。

    一路回来有些热,薛玉棠捏着丝绢擦了擦细汗,轻呷一口凉茶,掩饰内心的慌乱没底,轻摇团扇道:“夫君言而无信,明是说好了在西院照顾娘。”

    顾如璋淡声道:“哪有新婚夫妻一直分房睡的道理。”

    顾如璋从果盘里捻了一颗紫皮葡萄,骨节分明的长指将葡萄皮剥开,晶莹的葡萄肉略带青色。

    他递了过去,示意女子张口。薛玉棠抿唇,拿起团扇遮掩他的手指,小口吃着沁甜的葡萄果肉。

    顾如璋的目光落到女子那悄然染了红晕的耳朵,眸色越发暗沉。

    递过去的葡萄被她吃了,指尖落空,顾如璋缓缓将手收回,染了一丝葡萄汁水的指腹摩挲着,却紧紧盯着女子鼓动的雪腮。

    薛玉棠挪开目光,低头将葡萄籽吐在丝绢里。

    “还吃么?”顾如璋问道,修长的手指已将搭上了果盘里的葡萄。

    薛玉棠摇头,起身离开桌边,走向那放了花瓶的窗边。素雅的敞口花瓶里,几朵盛开的荷花错落有致,微风出来,轻盈的花瓣轻轻摇曳着。

    绿荫掩映的石板路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梁琦步履匆匆,朝屋子走来。

    薛玉棠敛了视线,离开窗户边,素手撩开垂落的珠帘,在

    一阵清琮的碎玉声中,进了里间。

    薛玉棠甫一刚进来,屋中便想起脚步声,梁琦踏入屋子里,看爱了眼气定神闲饮茶的男人,“将军。”

    顾如璋的余光看向安静的里间,修长的指将杯盏放下,起身示意梁琦去屋外汇报。

    两道不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屋子里,薛玉棠才慢慢从里间探出身来。

    两人神神秘秘的,以往梁琦也来找过顾如璋,但从不像今日。

    薛玉棠悄悄躲在雕花窗户后面,瞧见了屋外梧桐树下的主仆二人。

    距离隔得远,薛玉棠依稀听见了什么益州牧,锦州城。

    顾如璋冷着一张脸,微微皱着眉,梁琦从怀中拿出一卷类似书卷的东西,递了过去,他打开一看,神色不佳。

    男人似乎是察觉了的偷看,蓦地看过去,吓得薛玉棠急急躲到窗户后面,急步回到里间。

    俄顷,只见窗外的男人离去,推开了书房的门。

    薛玉棠缓缓皱起了眉,自认爹的死多少有益州牧的手笔,故而对那书卷越发好奇。

    “素琴。”薛玉棠唤了一声,没多久听见传唤的素琴进屋。

    薛玉棠拾起团扇,轻轻扇着风,道:“这天太热了,去厨房端碗消暑的绿豆汤来。”

    素琴领了吩咐,转身离开寝屋。

    凉爽的风拂过,窗户边的荷花随风摇曳,略微刺眼的光线照耀粉白花瓣。

    薛玉棠来到窗边,看似在赏花,实则余光注意着对面书房的动静。

    厨房备着绿豆汤,素琴干活又干练利索,须臾间就已经将绿豆汤端来,将托盘放在桌上。

    书房的门紧闭着,薛玉棠正欲去给顾如璋送消暑的绿豆汤,那紧闭的书房门忽然打开,男人离开书房出去了。

    薛玉棠支开素琴,悄悄进了书房。

    沙盘摆放在书房中间,小小的沙丘上插|着两种不同颜色的旗帜,模拟着双方作战。

    靠墙的两排书架整齐排列着,书案上也整齐摆放着几叠书本。

    薛玉棠小心翼翼在书房里翻找,在书案中的几叠书本旁找到了要寻的东西。

    他似乎是随手放的。

    薛玉棠将那卷书卷打开,没注意到夹在里面的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纸片掉在地上。

    薛玉棠只看了一眼,便愣怔在原处,惊异不已,手中拿的是一份案宗。

    爹被杀害的案宗怎么在这里?

    顾如璋千里迢迢派人从府衙偷来的?

    案宗旁边整齐地对放着一挪书信,是密探这段时间从锦州城传回来的,关于裴凌的动向。

    薛玉棠看不出已经结案的案宗有什么问题,他收集来的这些东西还不足以给裴凌定罪。

    顾如璋何时着手调查这件事的?薛玉棠突然一阵悸动,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趁着顾如璋还没回来,薛玉棠将书案上的东西复位,迅速离开了书房。

    前院观景亭中的男子悠悠站在栏杆旁,拿着千目镜远望,看着方向正是云翎居的书房,将妻子进屋又出来,尽收眼底。

    晚些时候,顾如璋回到书房,书架和书案上的东西都整齐摆放着,一个也没有少,他离开时是何样子,如今便是什么样子,丝毫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但顾如璋垂眸,看着掉落在桌角的纸片。

    他抬眸,看了眼桌上原封不动的卷宗。

    *

    薛玉棠夜里沐浴出来,拿着干净的巾帕,在梳妆镜前绞着头发,她心里很乱,像是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找不到首尾。

    如今证据不足,还没有办法被裴凌定罪,她若是贸然在帝王出行乾山时拦驾,恐怕结局不会如她所愿,反而打草惊蛇。

    可等顾如璋将证据都集齐,不知猴年马月去了。

    薛玉棠正沉眸思索,男人温热的手指擦过她的,手中的巾帕突然被他拿走,顾如璋在她身后坐下,给她绞着打湿的发尾。

    “夫人今日在忙什么?”顾如璋淡声开口,慢漫不经心问她道,手里的动作没停下,巾帕攥着发尾的水。

    薛玉棠瞒下了去书房的事,随口道:“夏日炎炎正好眠,太困了,便又小憩了一会儿。”

    顾如璋绞发的手一顿,漆黑的眼看着镜中的娇颜,“是么?”

    薛玉棠被镜中映出的他冷厉的眼神吓一跳,只觉热气腾腾的地面蹿升出一股寒气,正顺着她的背脊往上攀上。

    薛玉棠呼吸微凝,轻轻“嗯”声,故作冷静地反问他道:“夫君呢,夫君今日在忙什么?”

    顾如璋轻轻一笑,长指把玩着她的乌发,“寻到了一件东西,待会儿就给夫人。”

    薛玉棠微愣,心道莫不是今日梁琦给的案宗。

    顾如璋蓦地托起她的下颌,仰头看向他,忽然就吻上了她的唇。

    男人坐在她身后,薛玉棠几乎是被他掰转过头去的,整个人往后贴着他的胸膛,梗着脖子被他亲吻。

    这一吻带着些怒气,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薛玉棠头昏脑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横抱着起身,放在柔软的床榻。

    白昼的热浪在夜里也没有散去,在暧昧缱绻的气氛中,温度逐渐攀升。

    薛玉棠心怯,足跟摩擦着被褥往后退,顾如璋俯身,大掌捉住她裙下露出的纤白脚踝,将人拉了回来。

    “夫人瞧,我今日发现了什么。”顾如璋虎口收拢,一掌足以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从寝衣怀里拿出一条粉色的发带。

    “是夫人年少时的粉色发带。”

    一根细长的粉色发带垂挂在顾如璋的食指上,他抬手扬了扬,发带轻扫足踝,酥|痒顺着皮肤蔓延至心脏,薛玉棠呼吸一紧,惶惶不安。

    男人的大掌握住纤白足腕,将她的粉色发带,缠绑在她的脚上,一圈绕着一圈,仿佛在打包着上等的羊脂白玉。

    顾如璋低头吮吸发带裹缠出来的娇嫩肌肤。

    想逃?那便绑住她的腿。

    唇离开,一圈浅浅的齿印留在足腕。

    顾如璋长指慢慢绕着发带,发带上的力带着薛玉棠的足靠过来,他握住足腕,抬起,足踩着他的肩,一端垂落的发带悬在两人之间。

    男人嗓音低醇,道:“夫人,该治病了,我来当你的药。”

    第38章 第38章要当母亲了

    顾如璋挽着膝窝,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娇嫩的肌肤,纤纤玉腿垂挂在遒劲的双臂,薛玉棠躺着不由打了个冷颤,害怕极了。

    “玉娘,喜欢我。”顾如璋俯身,更进一步,女子肩膀颤动,葱白手指抵着男人的肩膀,绵软的力在男人面前不堪一击,他俯身贴着她,唇凑到她呜咽的唇上,沉声道:“玉娘说喜欢我。”

    幽暗的眸子看着泪痕斑驳的芙蓉娇颜,女子紧紧咬着唇,不肯说话,一如以前的样子。

    失忆前惧他怕他,从未喜欢过他,失忆后曾有段恩爱的时光,可记忆一恢复,她还是没有改变分毫。

    心肠竟这般硬。

    挽着膝的大掌逐渐收拢,凝脂般的膝盖压向她的心口,顾如璋清楚地知道最容易惹她哭的地方在哪里,带着胸腔里的一股闷气,故意给她。

    枕头随着往后,薛玉棠的头快撞到了雕花床头,顾如璋吻上她的唇,将嘤咛压回她的喉间,偏执说道:“玉娘,说喜欢我。”

    哪怕这话是骗他的,顾如璋也欢喜。

    可她偏偏就不开口。

    薛玉棠推着他的肩膀,舌也推开他,避开他的的缠吻,一直到口津溢出,她逐渐没了力气,他松开她的唇。

    顾如璋舔舐尽女子的泪,但对她的索|取没有停止,“不是恩爱夫妻么?夫人怎么不说话。”

    薛玉棠呜咽,双眸染了水汽,男人健硕的胸膛抵着她的膝,“你欺负人。”

    顾如璋亲了

    亲她唇,“可玉娘方才不也很快乐?”

    若真是欺负她,此刻便不会有闲情逸致跟她说话,她呜咽着怕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如璋捉住抵着他肩膀的手,女子的手软绵无力,但还是被让他反剪至腰后。他抱起无力的女子靠在床头,满身的汗像是从浴水里捞出来般。

    男人灼热的掌按着她的腰,绞缠得紧,薛玉棠湿漉的眼睫颤动,惶惶不安,迫于他的紧紧相逼,终于松了口,“喜欢,喜、欢。”

    顾如璋幽深炙热的眸子看着她两靥泛起的潮|红,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几乎是相抵着,他嗓音沙哑道:“喜欢什么?玉娘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的。”

    薛玉棠浑身一颤,咬着他的肩膀呜咽,尖锐的牙齿咬破肩膀,一丝血液的腥甜在唇腔里蔓延。

    肩头的痛意让顾如璋越发清醒,他蓦地加重力道,抵着她紧靠床头。

    罗帐飘扬,烛台上火光摇曳,映着的影子跟着晃动,床柜放置的茶杯被震得掉落,女子的呜咽声渐渐小了,可那似小猫般的嘤咛一声接着一声。

    薛玉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只记得她数着数,从两百之后便陆陆续续被他打断。

    薛玉棠语不成调,“喜欢你。”

    “谁喜欢谁?”男人伏在她的心口,说话间灼热的呼吸洒在泛红的雪肌上。

    “玉娘喜欢阿璋。”

    像是得到满意的答案,男人轻轻吻着她。

    已是子时过后,粗重的呼吸声逐渐平复,顾如璋撩开罗帐,胸膛出现了几道被指甲抓伤的红痕,他抱起依偎在身上睡去的女子,去了浴室。

    *

    翌日,薛玉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身边已经没了顾如璋的影子,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但罗帐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薛玉棠脸上红霞飞,浑身的不适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种种。自失忆成婚以来,他都没有像昨夜那样,发狠地欺负她,这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禁想起刚撞破男人伪装的那段日子。

    偏执,霸道,占有欲极强。

    薛玉棠心头一惊,他莫不是已经发现了她恢复记忆?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顾如璋缓步进到屋中,他将罗帐撩开,在床边坐下,指腹轻轻敛去她耳鬓的发丝,温声道:“夫人醒了。”

    薛玉棠惶惶,他越是这般温柔,她心里越不安,仿佛足腕还被他的大掌握住,忙将露出被子的脚趾缩了回去,一动弹,腿|。间的不适让她疼得皱眉,轻嘶出声。

    顾如璋垂眸看去,目光在被子上逡巡,似乎已经窥见了凉被下的纤纤玉腿。

    他从袖中拿出小巧的瓷罐,将凉被掀开一角。

    薛玉棠摇着头,害怕地按住他的手,“不要。”

    “给夫人上药。”顾如璋在她耳畔温声说道,骨节分明的长指已撩开被角,握住玉足在掌心,足踩着他的膝,抬起。

    顾如璋打开瓷罐,取了药在指腹,用指腹的温度将药膏融化,伸过去涂抹在薛玉棠不适的地方。

    日光晃得刺眼,薛玉棠别过头去不看,涂抹药膏的触感特别明显,她不禁颤了颤。

    “夫人别乱动。”正涂着药,顾如璋指腹轻按,浅罚着她,“药膏需揉按,将药都吸收。”

    梧桐树高卧的蝉鸣时歇时停,将夏日的热浪推着高|峰。

    薛玉棠出了薄汗,胸|脯随着有些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男人将瓷罐盖上,那涂药揉按的双指湿漉漉的,他拿着女子的丝绢,轻轻擦拭。

    薛玉棠的呼吸逐渐平复,罗帐里的气味着实是让人脸红,她扯来揉皱的凉被,遮住腰身,也盖住一双玉足,慢吞吞挪到床边,寻到床榻边的鞋后才掀开凉被。

    薛玉棠趿鞋下床,双腿忽地一软,若不是男人及时扶住了她,她怕是要跌倒在地。

    *

    姜柔每隔几日都会来一趟顾府,看着顾婉音日渐好起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这些年多亏了师姐。”顾婉音眼眶微微泛红,嘶哑的的声音从喉间发出,嗓音有些小,需凑近才能听清。

    姜柔笑着拍她的手,她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被师父带回了药王谷,一起生活,一起学医,姜柔早便将顾婉音当成了亲妹妹。

    顾婉音凭过自己的脉象,已经好了许多,但若是要如常人那般说话,还需要修养些时日。

    薛玉棠坐在椅子上,摇着团扇,眉眼弯弯地扬起抹喜悦的笑,道:“姜师姨妙手回春,娘现在都不用拐杖了,再过些日子,大抵能恢复如初。”

    话音刚落,薛玉棠觉得不妥,紧接着补充道:“娘的医术也了得,在咱县里是公认的赛华佗!”

    “你这孩子,一个也不得罪。”姜柔笑着打趣她道,顾婉音也跟着一笑。

    “来,我瞧瞧你的病症如何了?”姜柔说着来到薛玉棠身边坐下,将诊垫放在桌上。

    薛玉棠伸手过去。

    姜柔静静号了一会儿脉,她诊脉时总是一言不发,神色有些严肃,薛玉棠的心里每次都没有底。

    这一次把脉的时间比以往都久,薛玉棠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左右两只手都号了脉,姜柔浅浅一笑,问薛玉棠道:“这段时间心疾可再犯?”

    薛玉棠细细回想,眼眸忽地亮起,道:“您别说,还真没有再犯了。”

    姜柔没急着收诊垫,笑道:“已经痊愈了。”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薛玉棠猝不及防,她愣了须臾,笑着抚上胸口,掌心感受到心脏的跳动,炙热,鲜活。

    薛玉棠喜极而泣,捏着丝绢低头,擦拭眼角的泪。

    姜柔看向顾婉音,道:“阿音,自师姐离开药王谷后,便没与你一起号过脉了,如今手指有力,可否把脉?”

    顾婉音点头。

    “让阿音给你诊一诊。”姜柔示意薛玉棠过去。

    薛玉棠有些疑惑,但还是过去让顾婉音号了号脉。

    顾婉音慢慢抬起手,指腹搭上薛玉棠的手腕,仔细把了很久,时而蹙眉,时而指腹轻压手腕脉搏。

    半晌,顾晚音脸上露出笑来,嗓音沙沙的,问道:“棠儿,你的月信晚了几日?”

    薛玉棠:“有五六日了,应是前阵子吃多了冷饮,迟迟不来。”

    最近夜夜都被顾如璋缠着,次次都是她体力不支睡了过去,薛玉棠太过疲倦,便没太注意月信,如今仔细一算,竟晚了些日子。

    顾婉音的嗓子一说话就不舒服,但更希望亲口将这消息告诉她,笑道:“哪是冷饮吃多了,傻孩子,你是要当母亲了。”

    薛玉棠僵在远处,脸上没有笑意,神色木讷,脑中一片空白。

    明明才刚成婚,她怎会有了顾如璋的孩子?

    薛玉棠僵坐在椅子上,宛如进了死胡同,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发抖的手掌抚上小腹。明明平坦的没有一丝赘肉,怎就有喜了?

    “一个月了。”姜柔说道,薛玉棠的身子太弱,加之月份也小,这脉象不太明显,她也是诊了两次才有定论。

    “娘,姜师姨,先不要告诉阿璋。”薛玉棠一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

    姜柔与顾婉音都是过来人,估摸着她是想亲口告诉丈夫这个好消息,便帮她一起瞒着。

    姜柔把神色恍惚的薛玉棠引到一旁,叮嘱道:“如今月份尚小,脉象不稳,前三个月需格外小心,不可行房。”

    薛玉棠脸颊忽而热了起来,抿唇点了点头。

    姜柔:“这段时间会有嗜睡、食欲不佳的症状,是正常的,偶尔会突然嗜酸,也是正常的。”

    薛玉棠从西院回到云翎居,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恍恍惚惚坐在凉榻上,手掌放在小腹上,心乱如麻。

    幸是方才在顾婉音房里没有伺候的丫鬟,否则此时这消息就

    已经传到了顾如璋耳中。

    此前,薛玉棠回答太子妃那问题时,头头是道,如今她意外有了身孕,却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

    夜里,薛玉棠早早就歇下了,男人沐浴出来,回了床榻,长臂一伸,从后面抱住她。

    男人的胸膛抵着后背,沐浴后清凉的温度逐渐攀升,薛玉棠身子一僵,心紧到了嗓子眼,一只手本能地护住侧躺的小腹。

    薛玉棠抓着寝衣,瓮声道:“我有些不舒服,今夜不要了。”

    “明日我随陛下去乾山,玉娘乖乖待在府中。”顾如璋开口说道,似乎是在跟她讲条件。

    薛玉棠犹豫一阵,答应下来。

    顾如璋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温声道:“睡吧,好好休息。”

    男人抱着她入眠,答应的事情没有食言,薛玉棠却心乱如麻,迟迟没有睡着。

    天微微亮,薛玉棠迷迷糊糊中被男人松开,他起身离开罗帐,动作很轻,去了外间穿衣。

    清晨,帝王去乾陵祭祀,皇室子弟与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吏都随行,浩浩汤汤的队伍往京城出发。

    此行去乾陵,祭祀不过是引蛇出洞,随行的禁军刻意有所减少。

    顾如璋挽着缰绳,跟在御撵后面,行至转弯处,余光才漫不经心地瞥向队伍靠后的肃祁。

    顾如璋敛了眼锋,目光无意间扫到开国侯谢淮寇,他厌恶地皱眉,敛了目光,骨节分明的长指用力握紧缰绳。

    今日云团厚重,大朵云团遮住了太阳,有些闷热,估摸着晚些时候会有场大雨。

    两山夹着一条宽阔的主道,队伍刚行至此处,后面忽有几匹马仰头嘶鸣,失控地往前冲撞,即便用力扯住缰绳,也于事无补,人仰马翻,现场陷入混乱。

    眼瞧着失控的马带着御驾往前奔,汪贵吓得脸色煞白,嗓子都破音了,“护驾!护驾!”

    顾如璋一跃而上,手中沾了麻沸散的箭矢刺向疯马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力挽住缰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疯马制服。

    几乎是同时,平阳长公主的銮驾也失控,马直往对面的山撞去,谢铮忙跃到车顶,跳下扯住缰绳。

    差一点,那马就撞到陡峭的山壁了。

    两山相夹,前后突然涌出两批精锐的士兵,将他们围住,人数远胜随行的禁军。

    “杀了皇帝老儿——”

    于此同时,陡峭的山崖两边落下石头,巨石滚落,砸伤了许多禁军。

    顾如璋从怀中拿出信号弹,“咻”的一声窜入空中炸响。

    “列盾,护驾!”

    一声令下,拿盾的禁军护住从御驾出来长袖掩面的帝王。

    场面混乱,只听得兵刃相击的声音。

    良久,山崖边投下的石头停了,双方仍在激战。

    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白发长髯的玄衣男子从天而降,阿蛮长缨枪一挥,震开了数名禁军。

    他双目浑浊,力大无穷,所过之处无人能挡,轻轻松松便杀出了一条路来。

    锋利的长缨枪直往掩护帝王的铁盾去。

    顾如璋执戟一挑,用力击开长缨枪。

    阿蛮被旁边的力震得往后退了几步,扭了扭脖子,凌厉的眼看向坏了好事的人。

    顾如璋愣怔,惊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阿蛮可没有心软的,蓦地握紧长缨枪,奋力朝他刺去。

    顾如璋抬腿,侧身躲开,却因方才的恍惚愣神,让长缨枪划伤了腿。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阿蛮比之前交手时更强了,招招致命。

    阵阵马蹄声响彻云霄,楚宣帝领着大批禁军赶来,围住队伍后的逆贼。

    楚宣帝从出发时,便没乘御驾,祭祀队伍离开许久,才领兵离京,还真是等到了顾如璋的信号弹。

    长剑架住肃祁的脖子,楚宣帝冷声命令道:“押下去。”

    队伍尾部的逆贼尽数被擒,楚宣帝命禁军赶去支援前方,可当他来到前面,瞧见与顾如璋撕打的白发男子时,骤然一惊。

    容颜虽老,但那张脸他都记着的。

    他用的也是长缨枪。

    楚宣帝对那招式太过熟悉,当即便认定是他,厉声道:“顾如璋,不得伤他!”

    这厢,剩下的逆贼见援军赶来,纷纷撤离,动作慢的,已被禁军擒拿,只有阿蛮,没有接到撤退的指令,还在与顾如璋交手。

    禁军欲上前,楚宣帝呵道:“所有人,不得伤他!退后!”

    混乱散去,躲避的平阳长公主从列盾中出来,瞧见那白发男人的样子,不敢相信地捂住嘴,“淮旌哥哥。”

    平阳长公主不由自主朝他奔去,阿蛮用长缨枪震开顾如璋,听见笛声的指令,握住长缨枪跃身刺向平阳。

    楚宣帝执剑挡了一下,谢铮紧随其后,长剑挑开长缨枪,惊异为何这男子长得如此像他父亲。

    在场众人都惊讶,因为此人极像开国侯。

    开国侯微微蹙眉,心中暗道不妙。

    他没死?

    不可能,不应该。

    *

    薛玉棠的心太乱,以致于无法认真思考这孩子的去留,她的去留,便在窗边绣花,静心凝神。

    倏地,绣花针扎到了指腹,一阵刺痛传来。薛玉棠皱了皱眉,将带了血珠的指腹放到唇边,吮了吮血。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素琴急匆匆跑进屋子,神色惶惶,“将军出事了,受伤了。”

    膝上的绣布落地,薛玉棠有些慌了,却还是强作平静,“他随陛下去乾山了,能出什么事?”

    “遇到叛贼了!听说将军受了重伤。”素琴气喘吁吁,得了消息便往屋中赶。

    薛玉棠面色煞白,心顿时紧张起来。

    第39章 第39章“阿璋住手,那是你爹!……

    夜幕降临,宫阙巍峨,紫宸殿内落针可闻,气氛肃穆凝重。

    灯火煌煌,殿内放置的那杆长缨枪映着烛光折出锐利的寒芒,帝王眸色沉沉,看着那杆有些年头的长缨枪,微微蹙眉,一言不发的凛冽的气场,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平阳长公主失神地望着长缨枪,还没从那场遇刺中缓过神来。

    开国侯谢淮寇站在妻子身旁,看着妻子平阳的侧脸,而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别处,烛光映着他的脸上,男人抿唇,辨不出神色,眉宇间仍旧是文文弱弱的书卷气,斯文儒雅。

    殿中的气氛肃穆中透着几分古怪,汪贵端着拂尘侯在殿中,低头看着足尖,不敢吱声。

    谁都知道镇国大将军二十三年前出征平定突厥,突厥突增八万兵马,共十五万大军,比谢大将军带的十万兵马,多出足足五万。

    谢大将军背水一战,没等到援军,战死沙场,灵柩送回京城时,万民悲恸,帝王亲自迎接,谢家人确认那具烧焦、面目全非的尸首是谢大将军无疑。

    谢淮旌与谢淮寇是一对孪生兄弟,世上没有比两兄弟更像的,而今日被那笛声控制的白发男子,与开国侯谢淮寇的相貌别无二致,年纪瞧着也是同岁。

    谢大将军擅用长缨枪,意气风发,曾是京都洛阳最明媚的少年郎,而那白发男子,也是用长缨枪,但双目浑浊,动作生猛僵硬,像是被细线控制的提线木偶,毫无生气可言,与记忆里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判若两人。

    帝王思及故人,对那白衣男子一再手软,但白发男子并不领情,没有手软,拿着长缨枪招招致命,击退拦他的顾如璋,负伤消失在山间。

    楚宣帝的目光从殿中的长缨枪收敛,转身看向谢淮寇,沉声问道:“当年送回来的尸首,确定是你兄长?”

    提起战亡的兄长,谢淮寇脸上有几分哀伤,“臣确定是他。我与兄长各有一枚月牙玉佩,是出生后祖母所赠,两枚月牙玉佩可合二为一。这玉佩我们兄弟随性携带,兄长的尸首虽面目全非,但那枚玉佩就是兄长的。”

    “臣也希望今日那男子是兄长啊。”谢淮寇长叹,悲伤不已。

    平阳长公主的思绪回到现实,如今的身份提醒着她不该越矩,轻拍丈夫的背,眼眶微红道:“皇兄,会不会是模样相似的两人?乱臣贼子知皇兄还记得故人,算准了皇兄不忍下手。”

    平阳仰慕谢淮旌许久,谢淮旌出征前夕,她曾给他的玉佩结缀罗缨,那遗物玉佩的罗缨正是她送的那个,错不了。

    “陛下,回程时,臣听犬子提及数月前有桩谋杀少女的命案,作案的三人至今没有逮捕归案,其中一人叫阿蛮。而那阿蛮正是今日的白

    发男子,可据犬子提及,数月前的阿蛮,并不是如今的模样。”

    谢淮寇坚定道:“臣以为,是易容术无疑。”

    “兄长战亡,已入土为安,乱臣贼子竟如此卑鄙!”谢淮寇愤愤不已,跪下请命道:“臣请陛下加派人手捉拿潜逃的贼子,已告兄长亡灵。”

    楚宣帝捏了捏眉心,抬手两指挥了挥,示意两人退下。

    殿中恢复宁静,楚宣帝在龙椅上坐了良久,吩咐汪贵道:“速召李成回京。”

    李成,谢淮旌的副将,当年随谢淮旌出征平定突厥。

    那一战虽胜,但伤亡惨重,副将李成重伤昏迷,与谢淮旌的灵柩一起回京。

    击退突厥有功,李成被擢升成为祁连将军,两年后自请镇守雍州边关,以防突厥再犯。

    *

    开国侯府灯火通明,增派了两批守夜的侍卫。

    平阳长公主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皱着眉坐下,一闭眼全是今日发生的种种,他竟不认识她了,还拿着长缨枪取她性命。

    谢淮寇在她身边坐下,愤愤道:“肃祁竟是翊王的遗腹子,潜伏在朝廷,太仆寺少卿不如兵部官吏起眼,却掌管着全国马政。翊王举兵逼宫,兄长助陛下铲除叛贼,竟不想多年后,乱臣贼子易容成兄长的模样,行谋逆之事,是对兄长的大不敬!该诛!”

    平阳长公主缓缓睁开眼,谢淮旌已经去世了,她亲眼看着棺椁下葬的,那白发男子不是他,是逆贼的易容术。

    平阳长公主知他们兄弟情谊深厚,丈夫绝不允许兄长受这等屈辱,安抚他愤愤的情绪,“夫君息怒,皇兄已加派人手追查。大哥忠君爱国,不愧于天地,那人不可能是大哥。”

    谢淮寇叹息,脸上的韫色似乎是为兄蒙冤受辱的不平。

    这厢丫鬟端了安神汤进屋。

    谢淮寇温道:“夫人今日受惊了,睡前喝了这一碗安神汤。”

    他总是如此贴心,平阳长公主指腹探了探碗壁的温度,将那碗温热的安神汤端起,饮下。

    谢淮寇提壶倒一杯水喝,瞧了眼窗外有些暗的天色,“我去祠堂坐坐,给兄长烧柱香,夫人先歇息,不必等我。”

    谢淮寇起身往外走,身影消失在发沉的夜色中。

    *

    皎洁月光洒落竹林,夜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

    沙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夜色中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心腹倪云山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竹林。

    倪云山看在逆着月光站在竹林间的男人,心里一凝,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谢淮寇的面容隐在黑夜里,深色晦暗不明,垂眸看着躬身的男子,幽幽道:“云山啊,仔细算算,你跟着我已经有三十年了。”

    倪云山顿首,道:“满打满算,今年刚好三十年。”

    谢淮寇忽然感慨,“三十年啊,竟跟了我这么久,也给我办了不少事。”

    话至此处,倪云山心里一凝,隐隐有几分不安,夏夜凉爽,可他感觉到一丝寒意从脚下蔓延至后背。

    谢淮寇拍了拍倪云山的肩膀,带着几分勉励的意味。

    蓦地,谢淮寇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月光下寒芒骤现,手掌按住倪云山的肩膀,刹那间将匕首刺向他的胸膛。

    倪云山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谢淮寇握着匕首,再往里胸膛里又送了几分。

    “三十年,知道太多的事情了,留不得啊。”

    匕首抽出,倪云山轰的一声倒地。

    谢淮寇淡淡看了一眼,锦帕擦拭干净手上沾染的鲜血,抬脚越过倒地的倪云山,漠然离来,身影消失在幽深的竹林里。

    夜色阒静,谢淮寇骑马回府,前方突然蹿出一个穿了斗篷的陌生男子拦路,戴起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吁——”

    谢淮寇勒停疾驰的马,沉沉的目光朝他看去。

    郭裘戴着兜帽,抬眸看向马背的男子,嘴角往上扯了扯,苍老的声音响起,道:“做个交易如何?谢侯爷。”

    谢淮寇眉头一皱,凝眸看着他。

    郭裘悠悠说道:“我可以帮谢侯爷永除后患,包谢侯爷满意,自从以后谢侯爷不必再担惊受怕。”

    “条件也很简单,只需谢侯爷将我安全送离京城。”

    谢淮寇保持警惕,对他有所防范,“你知道我想杀谁?”

    “杀了对你威胁最大的人,顾如璋。难道谢侯爷不觉得他很像您的一位故人么?”郭裘伸出戴赤红手套的食指,摇了摇指,道:“不,不是故人,是你的大哥。”

    谢淮寇的脸顿时阴沉,倪云山果然背叛了他,当年没杀那男童。

    良久没得到回复,郭裘也不急,悠悠道:“谢侯爷,考虑得如何?我那手下,以一敌百,顾如璋不是他的对手。”

    表面上风轻云淡,郭裘内心早就将坏了大计的蠢东西骂了千百遍。

    大业将成,郭裘再三叮嘱肃祁不可轻举妄动,那蠢东西偏偏不听,背着他召集潜藏的兵马,跟皇帝去硬碰硬,结果被捉,身份暴露,如今满城都是通缉余孽的执金吾。

    蠢东西,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郭裘这些年苦心筹划的一切,都被毁了。

    *

    顾府气氛凝重,府中上下都挂了灯笼,丫鬟小厮翘首以盼,就是不见顾如璋回府。

    薛玉棠在屋中坐立难安,也是夜深,却睡意全无。

    自下午接到顾如璋受伤的消息,到如今夜深,这期间男人都没有回府。

    素琴将梁琦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姑爷究竟有没有受伤,为何现在还没回府?夫人等了三个时辰,这都临近子时了。”

    梁琦表示无奈,摊了摊手。

    将军这次没带他随行,留他在府中看守,他也是听属下传回的消息,据说将军回京后,又去了昭狱,奉命审问。

    据说这次圣上遇刺,那行刺之人竟与开国侯一模一样,也极像是战亡的谢淮旌谢大将军。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孙管家撩着袍角进屋,“将军回来,将军回来了!”

    薛玉棠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从绣墩起身,示意他们都出去。

    她没问顾如璋的伤势,也没有出去迎他。

    薛玉棠有些疲倦了,待房门关上,回了里间,将钗环都卸下,准备歇息。

    篦子梳着一缕头发,薛玉棠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正欲回床上歇下,一阵悠扬的笛声在外面响起。

    这熟悉的笛声……

    薛玉棠手中的篦子滑落,她蓦地起身,不安地环视无人的寝屋。

    外面传来打斗的动静,兵刃声激烈。

    薛玉棠暗道不妙,忙去了屋外,廊檐下挂满了灯笼,火光明亮。

    打斗声是从前院传来的,梁琦已经带了一批护卫守在云翎居。

    薛玉棠披散着头发,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梁琦回道:“将军刚回府,一白发男子突然闯入府中,拿着长缨枪就朝将军刺去。将军命我等速来云翎居保护夫人。”

    熟悉的笛声已经让薛玉棠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如今听梁琦一提,顿时确定了那白发男子是谁。

    薛玉棠道:“这里没事,你速带护卫去帮将军。这笛声有问题,只要将这吹笛之人擒住,没了控制的笛声,阿蛮便不敌将军。”

    梁琦左右为难,“可是……”

    薛玉棠皱了皱眉,催促道:“别可是,快去!他受了伤,应付起来吃力。”

    梁琦留了四人在云翎居,带着剩下的护卫速速去了前院增援。

    ……

    寂静的夜里传来笛声,顾婉音顿觉奇怪,又听见了打斗声,不安地离开寝屋。

    她不需拐杖,也不需人扶,自己能慢慢走动。

    护卫拦住顾婉音,“老夫人,外面乱,您莫出去。”

    顾婉音无事他的阻拦,径直往外面去。他们都在瞒她,下午她便听见消息,阿璋出事了,受了伤至今未回。

    顾婉音已经失去了丈夫,曾经一度以为儿子也不在人世了,没想到她的阿璋还活着,如今已是夜深,外面传来打斗声,这突然的笛声古怪邪门,她很难不担心。

    西院穿过回廊,便来到了前院的花园,打斗声正是从此处传来。

    廊檐下挂着灯笼,府中灯火通明,众多护卫将园子团团围住,也有护卫拿着网站在屋顶,顾如璋与白发男子在园子里打斗。

    白发男子的红缨枪往顾如璋身上刺去,顾如璋身手敏捷,每次都躲开了,他没下狠手,但那白发男子却往死里了打,似乎不取性命绝不罢休。

    密网从天而降,将白发男子兜头罩住,密网逐渐收拢,男子长枪割断密网,从中挣脱开,似乎更狂暴了,夜风吹动白发,男人纵身一跃,长缨枪狠狠朝顾如璋劈去。

    顾如璋执戟横抵,巨大的力往下一压,他明显有些吃力。

    笛声由缓变急,两股力僵持不下。

    “醒醒,看清楚我是谁!”

    顾如璋一字一顿说道,蓦地奋力一抵,将压在肩头的长缨枪挑开。

    白发男子不为所动,开始新一轮进攻,他只听笛声的命令,今夜非取顾如璋的命不可。

    顾婉音看清白发男子的样貌,倏地惊愣,闭眼又睁眼,确认没有看走眼,撕扯着没有痊愈的嗓子,喊道:“阿璋住手,那是你爹!”

    顾婉音颤颤巍巍冲进园子,急道:“言七住手,他是阿璋,我们的孩子!你取的名字,如璋如圭,令闻令望。”

    顾如璋没料到母亲突然出现,挡住进攻之余厉声吩咐护卫道:“保护老夫人!”

    笛声忽然变了调子,白发男子微微一顿,脑中出现一道命令:阿蛮,先杀了那妇人。

    阿蛮脖子僵硬地转动,浑浊的双眸看向被护卫围住的顾婉音,他握紧长缨枪,闪身过去,护卫拦一个杀一个。

    长缨枪的枪尖滴着鲜血。

    顾如璋从身后突袭,阿蛮警觉,转身又与他打了起来,朝他胸膛狠狠一击,顾如璋连连后退,捂着胸口,猝然吐了一口血。

    阿蛮一个闪身,几乎是眨眼间,长缨枪已向吓得瘫坐地上的顾婉音刺去。

    顾婉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竟握住了刺来的长缨枪枪尖,掌心的血顺着枪尖滴落,将衣裙染上一滴滴红。

    “言七,是我。”顾婉音握着枪尖没有松手,眼眶逐渐红润,泪花在双眸中闪烁,怔怔看着变化如此大的丈夫,“你怎又失忆了,又忘得一干二净。”

    “七郎,我是阿音,你的妻子阿音。”

    阿蛮明显迟疑了,浑浊无神的眼看着地上的顾婉音,拿着长缨枪的手没有往前刺,但也没松手。

    杀了她,阿蛮,立刻杀了她!

    笛声又传来命令,阿蛮紧了紧手中的枪杆。

    顾婉音顾不上手掌的痛,用力按着枪尖,抵着他的力,“七郎,醒醒,我是阿音。”

    “七郎,七郎,七郎。”顾婉音一声声唤他。

    阿蛮头痛欲裂,脸上一副痛苦的模样,拿着长缨枪的手臂微微发抖。

    七郎是谁?

    好熟悉。

    她……是谁?

    第40章 第40章往事

    悠扬的笛声戛然而止。

    薛玉棠不禁松了一口气,前院的打斗声似乎也停了。

    薛玉棠紧张不安,大步流星离开云翎居,经过石板路的园子,入了挂满灯笼的长廊时,她拎着裙裾小跑着往前院去,掌心满是冷汗,还没靠近,看见那乌泱泱的护卫将前院花园围住,她心里便有种不详的预感。

    没了笛声,狂躁的阿蛮平静下来,但刺向顾婉音的长缨枪仍旧没有收回,还悬在半空被她握住。

    顾如璋从后面一掌劈晕阿蛮。

    “哐当”一声,长缨枪掉落在地,母子二人同时接住晕倒的阿蛮。

    顾婉音满手鲜血,抱住晕倒的男子,依偎着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流。

    顾如璋捂着胸口,猝然吐了一口鲜血,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薛玉棠被这场面吓了一跳,脸色煞白,软着双腿踉跄着跑过去,顾如璋指腹擦干净嘴角的血,蓦地将她抱住,收拢的双臂将她桎梏在怀里,几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她身上。

    寂静的园子里响起脚步声,顾如璋敛了敛眉,有些不舍地松开女子,厉眼顺着园外看去。

    冯甸被缚住手脚,脖上架着把刀,被梁锜押解走来。

    府中打斗声激烈,梁琦片刻也不敢耽搁,在夜色中循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去,在府外茂盛的梧桐树上,发现了吹笛之人。

    冯甸一袭黑衣,几乎与稠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梁琦押着冯甸,将缴获的骨笛拿出,看向薛玉棠,“夫人真是料事如神,就是这厮吹的笛声在搞鬼!”

    “将军,吹笛之人已被属下擒获!”

    顾如璋悠悠看向薛玉棠,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原来夫人也知是笛声控人,夫人的记忆似乎恢复了。”

    薛玉棠一凝,心顿时跌到谷底,还是被发现了。

    这厢,顾婉音抬眸望向擒获的人,凭着记忆辨别出那人是谁,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怒上心头。

    她将丈夫轻轻安置在地上,支着地面起身。

    “师妹?!”冯甸认出顾婉音,惊异不已,竟没死,“怎会是你?你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顾婉音气得手指直发抖,嗓音嘶哑的骂道:“欺师灭祖的畜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拾起地上护卫掉落的刀,颤抖着手朝冯甸砍去,几乎是同时,顾如璋按住欲往后躲避的冯甸。

    顾婉音手上没什么力,挥刀砍过去,锋利的刀刃也只是将他的手臂划伤。

    她也因情绪激动,眼前一黑,蓦地晕了过去。

    薛玉棠担心了一整晚,如今已是心力憔悴,加之目睹了全程,一时间受惊晕倒。

    ……

    寝居里烛台上的蜡烛燃尽,天光大亮。

    顾如璋站在窗边一夜未眠,眼底一圈鸦青,照入屋中的光线将男人孤寂的影子拉得长长。

    屋外传来脚步声,梁琦在门口小声通禀道:“将军,姜大夫来了。”

    顾如璋抿唇,缓步来到床边,女子呼吸绵长,睡颜恬静,他伸手,长指轻轻撩开芙蓉面上的发丝,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顾如璋揉了揉蓬松的发顶,离开床榻,出了寝居,朝西院去。

    两人在西院的抄手游廊相遇,顾如璋与姜柔一起入西院,问道:“昨夜那人如何了?”

    姜柔摇摇头,“差一点刺中心脏,失血过多,还昏迷着,如今正值炎炎夏日,伤口极易溃脓,他炎症未消,能不能挺过去,还看他的造化。”

    顾如璋薄唇紧抿,冷峻的神色有些不太妙,说话间已行至一间厢房外,他将门推开,引着姜柔进屋。

    床上的白发男人昏迷不醒,姜柔一看男人的模样,顿时愣怔。

    此人与谢淮寇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像极了战亡的谢淮旌。

    顾如璋发现了不对劲,有些诧异地问道:“姜师姨认识他?”

    姜柔眉头微微皱起,甚是觉得奇怪,天底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人,感叹了一句,“像极了之前认识的一位男子,不过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你如此着急寻我来,就是因他?”姜柔回归正题,问他道。

    顾如璋:“此人就是之前被冯甸用药物控制的男子。”

    姜柔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倒像是冯甸能做出来的事,“真是疯子,害人害己!”

    她将医箱放在床边,坐在先给白发男子诊脉,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难看,皱眉道:“他的脉象太乱了,状态比阿音昏迷的时候还要差。”

    姜柔诊完脉,起身将他闭着的眼皮掀开,检查瞳孔。

    她取出银针,在男子头顶找准穴位,缓缓推针进去,男人紧闭的眼皮微微跳动,但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顾婉音路过,见屋中有熟悉的身影,匆匆步入,步伐踉跄,恨不得三步并两步。

    顾如璋过去扶她,顾婉音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着急问道:“阿璋,你爹如何了?”

    施针的姜柔蓦地一顿,目光落在白发男子脸上。

    顾婉音已来到床边,对姜柔的医术自是放心。

    姜柔见她双手包扎,担忧问道:“你手怎了?”

    “上过药了,无碍。”顾婉音一句带过,谈及正事,“师姐,我看到冯甸了。”

    “师父将他逐出师门,他怀恨在心,带了一批精锐的武士将药王谷屠了!”顾婉音泣不成声,那血流成河的场景历历在目,“师父重伤,偷偷把我推进出谷的密道,石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拿刀的几名男子追了过来,师父挡着合上的石门。”

    “我听到了捅刀的声音。”顾婉音泪如雨下,明是已经当了母亲的人,还哭得像个小孩,抱着姜柔,颤抖着伸出手指,哽咽道:“五次,他们捅了师父五次。整个药王谷只活了我一个人。”

    顾婉音愤愤道:“冯甸带人屠了药王谷,畜生!!”

    姜柔怒上心头,手掌攥拳,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姜柔将事情串了起来,恍然大悟,“是翊王的兵。冯甸投到了翊王麾下,带着翊王的心腹,屠了药王谷。”

    姜柔愤怒不已,“冯甸那畜生,该杀!”

    当年她入宫为先帝治病,将重病垂危的先帝治好,坏了翊王的夺位计划,翊王秘密率兵屠了药王谷,因此解气。

    原来是冯甸那畜生领的路。

    姜柔离开药王谷时,顾婉音随师姐们去了山里采药,通常一去就是三四日,加之师父不愿谷中人与皇宫接触,便瞒了姜柔入宫的事,只告知她们,姜柔离谷办事。

    顾婉音没等到姜柔回来,却等来了药王谷被屠,她逃离后东躲西藏,不敢再回去,那些人的手臂纹有青鸾纹,训练有素,瞧着是行伍出身,应是某位将军麾下的士兵。

    顾婉音第一次离开药王谷,对谷外的一切都很陌生,懵懵懂懂闹了不少笑话,她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战场是接触士兵最多的地方,为了查清屠谷的人是谁,三年间她辗转各地,战后尸横遍野,害怕死人的她,翻动着一具具尸体,但都没发现纹有青鸾纹的士兵。

    哪里打仗,她就去哪里。那年突厥犯境,顾婉音去了雍州边境,这一战伤亡惨重,战火将半座山都烧了。

    她还是没发现青鸾纹,失落地离开,却在山涧的溪石边发现了一位重伤的男子。

    一身银色盔甲,必不是普通士卒,顾婉音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见他还有救,便将他带走了,打算用这救命恩情,让他帮忙寻人。

    男子伤得重,足足半月才醒,醒来后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恶狠狠地盯着她,明是床都下不了,竟还想杀她。

    在顾婉音日复一日的救治下,男人卸下对她的戒备,配合着喝药,但总是板着张脸,不爱说话。

    那日,顾婉音推着男人出来晒太阳,坐在旁边捧着脸看他,“总归是要有个称呼,你不爱说话,不如就姓言好了。”

    姓氏有了,名字取什么好呢?

    顾婉音瞧了眼簸箕里晒的药材,起身抓了一碗麦冬回来,将碗递了过去,“抓一把。”

    男人没有动作,皱着眉,有些嫌弃地看她。

    顾婉音又道:“抓一把啦。”

    “无聊。”

    男人抿唇,随手抓了一把麦冬,再她面前摊开手掌。

    顾婉音数了数,一共七颗麦冬。

    “那便叫你言七。”顾婉音拿走他手里的麦冬,指腹在他掌心一笔一划书写名字,“言七。”

    男人有了名字,顾婉音乐此不疲地唤他。

    顾婉音如今想起,很是怀念那段时光,擦了擦泪看向床上躺着的男子,道:“我在战场上捡到了他,他失忆了,七年后才恢复记忆。”

    顾婉音眼眶红润,哽咽道:“谢淮旌,他是当年领兵抵御突厥的镇国大将军。”

    姜柔惊讶,喃声道:“竟是他!他尚在人世。”

    难怪第一眼见他便觉眼熟。

    确是故人。

    顾如璋眼底波澜不惊,平静地看着被药物控制的男人。

    京里人尽皆知,开国侯谢淮寇有一位战亡的孪生哥哥,顾如璋初入京城,见过谢淮寇后,后知后觉知道了父亲是谁。

    屋中没有外人,顾婉音信任师姐,将瞒了很久的事情道出,“我们在益州平阳县定居,他恢复记忆后,发现益州潜藏着一批翊王余孽,便暗中追查,有结果后带着我们母子回京,但抵京之后,他出去办事,便再也没有出现,而后我和阿璋被人追杀。”

    当时阿璋告诉她,丈夫不在人世后,顾婉音心如死灰,不愿再提这件事,若没有这件事,他们一家三口恐怕不会遭此大难,也不会分别十五年。

    顾婉音擦了泪,包扎一层又一层的手握住男人的掌,坚定道:“上次他奄奄一息,我都能将他救活了,这次还有师姐在,我们一定可以治好他。”

    顾如璋抿唇,面色一凝,原来十五年前益州就出现了翊王余孽。
图片
新书推荐: 雪豹叼错了尾巴 从暴雪开始求生[末世] 九十年代随夫进城 在立海大养海带的一天 余温 穿进虐文,我创飞了主角全家! 替身亲妈在娃综爆红 路人甲,但龙傲天白月光 冒险时总有人鱼崽黏上来 京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