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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别哭

    济世堂内存放了不少姜柔收集的医书典籍,顾婉音从皇宫出来,在谢淮旌的陪同下,去了济世堂。

    姜柔一听发生的事情,眉间染上怒色,握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真是疯魔了,为了那些诡术,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师父当初应该硬下心来,不带他回药王谷,任他在街上自生自灭。”

    夜长梦多,也不用等到三日后,今儿就该将他斩首。

    “两月前是有阿璋失踪的消息传回京城,哪知他们竟趁机将蛊毒下在了阿璋身上。”顾婉音愁容满面,术业有专攻,她们两人都不擅长蛊毒,还有五日蛊毒就要发作了,得赶快找到破解的法子。

    两人在书架上翻寻可能记载的医书。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阿音,我找到了!”姜柔激动说道,拿着医书朝顾婉音走去。

    顾婉音看着姜柔递来的那一页。医书中记载了寥寥几句,不过是如何养蛊,症状如何,解蛊还需将蛊虫从体|内引出来。

    此蛊以血滋养,尤其是新鲜的脐带血,蛊虫最是喜欢。

    顾婉音双手紧握,医书页角被揉得皱巴巴,心中燃起一阵怒火,冯甸故意说了那些,倘若他们救人心切,真的用了脐带血,后果不堪设想。

    顾婉音颤抖着手将医书合上,思绪纷乱,无力地坐下。

    将蛊虫引出。

    寥寥数字,便是解蛊的法子,具体如何也没有记载。

    *

    月上中天,隆冬腊月的月光总是带着青霜,即便没有风,也是寒气逼人。

    房中的炭火烧得火热,与外面的冷霜形成鲜明的对比。

    薛玉棠将脸上的脂粉洗干净,因为有了身孕,她都鲜少用脂粉的,总是淡淡擦一层,掩住憔悴的脸色。在梳妆台前卸去头饰,她拿起篦子梳头。

    已经没提再和离的事情,因为薛玉棠知道,她说再多,他也不会同意,只会将她看得越来越紧。

    顾如璋走了过来,从她手中拿过篦子,动作熟练,仿佛每日都是如此,可他明明才出征回来。

    屋子里暖和,是以两人都没穿厚衣裳。

    顾如璋站在薛玉棠身后,修长的指挽着她柔顺的乌发,垂眸看去,女子坐着,隆起的肚子圆滚滚,她身子纤瘦,手臂纤细,脸蛋圆润了一些,显怀的孕肚倒是让她妩媚了几分。

    铜镜里映着顾如璋的面容,他的目光锁在孕肚上,薛玉棠被看得极不自在,抬手遮住她的肚子,不让他看了。

    顾如璋笑了笑,将篦子放回梳妆台,顺着她抬起的手臂看去,臂膀盈出一抹弧度。

    也并不是只有肚子大了。

    薛玉棠察觉他的目光,脸上泛起一抹薄红,遮也不是,挡也不是。她伸手搭着梳妆台台面,借力起身,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子也变得笨重,每次坐着起身都费劲,顾如璋握住她暖和的手,扶住她的腰肢起身。

    “我乏了,想睡觉。”薛玉棠说着就朝床榻去。

    顾如璋扶她坐在床上,忽地蹲身,朝裙摆伸去手,薛玉棠吓了一跳,双足往回缩了缩,弯腰按住他的手,可大着肚子根本就弯不下去腰。

    顾如璋轻笑,“睡觉不脱鞋么?”

    薛玉棠皱了皱眉,讪讪收了手,小声道:“我自己来。”

    顾如璋回握她的手,扶她坐正,并不让她自己动手。他蹲在床边,从裙下握住脚踝,曾经一掌又余,如今

    刚好合适。

    鞋袜褪|去,指腹轻碰莹白的玉足,薛玉棠眼睫轻颤,从他掌中缩回脚,掀了掀被子,藏了起来。

    锦被里放了汤婆子,热气袭来,薛玉棠脱掉最外面的衣裳,钻进被子里,侧睡着,将背影对着男人,闭上眼睛睡觉。

    衣料的窸窣声响起,薛玉棠知道他在脱衣裳,不禁握紧被子,有些紧张。

    不消片刻,身后的床榻凹陷,男人掀开被子,躺在她身后,被中的手臂横了过来,从后面拥着她,握住她护着肚子的手。

    握住女子的手越来越紧,连带着他也靠得越近,健硕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彼此气息交融,两种气息一时间难分。

    床上多了一人,他身上有些热,紧贴的身子逐渐有了变化,薛玉棠呼吸渐紧,心里开始害怕。

    然而害怕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薛玉棠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她睡眠有些浅,昏昏沉沉间听见有动静,男人的低吟声有些不对劲,听得脸红心跳。

    薛玉棠醒了过来,扶着肚子转身,探身坐起。帐子没拉下来,烛台里的蜡烛还没熄灭,昏黄的光线照入床帐,男人在床沿坐着,亵裤早已不在,手里拿着她换下来的小衣。

    那东西长得吓人,从侧面看去,更是可怖。

    顾如璋闻声看过来,发现她已经醒来了,大抵是这一幕的冲击太大,她失神愣怔。

    顾如璋大半年没碰过她了,凯旋回府后,她有了身孕,大着肚子更是不敢碰她。他原以为能靠在意念挨过去,但温香软玉在怀,她的气息催动着情|欲,还是抵不过想要她。

    薛玉棠脸蛋火|辣辣的烧,她红着脸,垂眸去抓男人手里的小衣,指尖碰到衣上的濡意,像是被烫住一样,缩回了手。

    他怎么能这样。

    顾如璋蓦地抓住她的手,摩挲着纤长的手指,指腹抵着她的指甲,似乎是在检查她指甲的长度。

    “玉娘。”顾如璋沙哑着嗓音唤了她一声,抱着她面对面坐着,握住她的手放在腿上。

    薛玉棠脑中紧绷的弦顷刻间断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男人握紧了手,不让她缩手离开。

    小衣垂在他的腿上,系带滑过,酥麻的痒意从皮肉传至心尖。

    顾如璋闷声一哼,低头吻上女子发烫的脸,按着她温软的手。回忆儿时,她握住笔杆纠正他写字的姿势,如今却是他教着她,还是与她一样,有耐心地慢慢来。

    薛玉棠被他亲得脑子昏昏涨涨,听着肚子半跪在床榻,男人修长的腿将她圈在身前,他滚烫的唇落在圆滚滚的肚子上,薛玉棠呼吸紧张,肩头颤动。

    男人的唇动了动,好似在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热的呼吸洒在伸过去的手上,有些热。

    掌心有些握不住了,薛玉棠心惊,双手包住,顾如璋呼吸粗重紊乱,唇离了肚子,大掌扶着她的腰,他往前凑近,另一只手握住她逐渐卸力的指骨。

    掌心倏地一灼,薛玉棠愣怔,从未如此狼狈,盈着的温热顺着指缝落下,圆滚滚的肚子也沾了他的气息。

    顾如璋拿来柔软的锦帛,一根根擦拭她的手指,薛玉棠缓了一会儿才晃过神来,他手里拿的还是她的小衣,本就红着的脸,更烫了。

    男人擦拭干净她无力的手,细致的连指甲缝隙都照顾到了,薛玉棠软绵绵的靠在床头,抿唇看向她被弄脏的小衣。

    已是深夜,顾如璋抱着她躺下,还是她侧着入睡的姿|势,长臂绕到前面圈住她,和她的手一起护着隆起的肚子。

    柔若无骨的小手被他攥紧,摩挲着,最后是十指紧扣交握着,顾如璋若是没有松手的念头,她的手便从大掌中抽不回去。

    翌日,薛玉棠醒来,床上已经没了顾如璋的身影,她扯了扯被子,又眠了好一会儿,才传了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今日是大雾天,薛玉棠起床的时候,雾气还没有散去,白茫茫的一片,不见远处景致,恍若间如蓬莱仙境。

    云翎居不见顾如璋的身影,听素琴说,军营中有事,他晨间起来便出府去了。

    薛玉棠抿唇,脚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与她何干?

    谢淮旌今日也不在府中,他带了顾婉音去了谢氏宗祠,府中忽然间有些冷清。

    薛玉棠膝上捧着小巧精致的暖手炉,在窗边看书,打发时间。

    腹中的孩子不时动了动,薛玉棠频繁地感受到小家伙的存在。

    临近午时,大雾散去,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慵懒舒服,薛玉棠用过午膳,在榻边晒着太阳,小眠了些时候,还是肚子的隐隐不适,让她醒了过来。

    在素琴的搀扶下,薛玉棠从榻上坐起,喝着水慢慢开眠,余光瞥到窗外,顾如璋出现在院子里,正与梁琦谈着事情。

    “将军何时回来的?”薛玉棠问道,声音带着刚开眠的软糯。

    素琴:“将军回来有一刻钟了,放在还在榻边守着夫人,梁护卫有事找将军,将军这才出了屋子。”

    薛玉棠将饮水的空杯给了素琴,看向窗外。梁琦似乎在跟顾如璋汇报事情,不久,他从袖中拿出一副手铐。

    顾如璋拿过其中一个,用力扯了扯,好像是在试探手铐是否牢固。

    他拿手铐作甚?

    薛玉棠脸色逐渐变白,心里忽然不安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强烈地感觉这副手铐是用来铐住她的。

    双手手腕忽然间束缚住了,薛玉棠惊惶不安,此时男人发现了她的目光,凝眸看向她,眸子幽深漆黑,让人莫名心颤。

    顾如璋薄唇紧绷,迎着惊恐的眸子,慢慢抬起手,指尖的手铐扬了扬,故意给她看。

    薛玉棠煞白着脸低头,让素琴将窗户关上。

    棉帘被撩开,一股寒气随着顾如璋入屋,他取下披风抖了抖,交给丫鬟挂好。

    遣走屋子里的下人,顾如璋来到薛玉棠身边坐下,开口问道:“玉娘知道那是什么?”

    薛玉棠又不瞎,手指紧了紧衣袖,不安地问道:“你拿手铐作甚?”

    顾如璋柔柔一笑,从宽大的袖中拿出手铐,在手中把玩,片刻后,将打开的手铐套入女子纤细的手腕,幽幽说道:“玉娘若是再不听话逃走,我就用这专程定制的手铐,铐住你,绑在身边。”

    薛玉棠脸色煞白,惶惶不安,躲似的抽回手,双手背在身后,不给他任何触碰的机会。

    顾如璋收起手铐,一番话将她唬住了,谅她不敢再逃了。

    *

    两日后,腊月十十三,傍晚时分便下起了雪,雪势渐大,屋檐很快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刚入戌时,夜色发沉,厨房尖锐的鸡鸣声突然打破安静,响彻顾府,惊动了府邸上下。

    离厨房最近的小厮前去查看,被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跌跌撞撞跑出去。

    “将军,将军——”小厮被吓得胆战心寒,话都说不明白。

    梁琦带着护卫匆匆赶了过去,只见满地的鸡毛,顾如璋逮住笼子里的一只活鸡,咬着鸡脖子,吸食着新鲜的鸡血,满是鲜血的嘴角还沾着鸡毛。

    众人惊愣,张开的下巴都合不上了,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顾如璋又逮住一只活蹦乱跳的鸡,鸡鸣声凄惨,听着怪渗人的。

    “外面怎如此吵?我怎么听见在喊将军?”薛玉棠还没歇下,隐约觉得不对劲,一声接着一声的鸡鸣声好生奇怪,她有些害怕。

    素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去屋外问了一圈,只知梁琦带着户外往厨房去了。

    薛玉棠皱了皱眉,离开

    屋子,让素琴拎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厨房距离寝屋不算远,她走下长廊便听见阵阵兵刃声,心中越发不安。

    待近了,薛玉棠被眼前的场景吓住。顾如璋将过来抓他的护卫统统打趴在地,他从地上提起扑腾的鸡,将鸡脖颈生生咬断,面目狰狞地喝着鸡血。

    这样还不够,顾如璋猩红着眼去咬护卫。

    “呕。”薛玉棠心里恶心,捂着心口干呕,素琴眼疾手快扶住她,顺了顺她的背。

    场面太过血腥,薛玉棠光回想便害怕、恶心,他怎成了这副模样?与谢淮旌一样,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此地不安全,夫人快回去!”梁琦不料薛玉棠会来,赶紧让她离开。

    梁琦派了几人保护薛玉棠的安全,领着人又朝顾如璋围了上去。

    场面一度混乱,漆黑的夜里闪过一道身影,谢淮旌听见响动,急急赶过来,在护卫的配合下将顾如璋控制住,梁琦忙将定制的手铐拿出来,铐住顾如璋的双手,绑着他离开。

    暖阁里,曾经困住谢淮旌的铁笼,如今正关着满嘴是鸡血的顾如璋,手铐一边铐着铁笼,他面目狰狞地捶打着铁笼,想要出去。

    铁笼震动,发出巨大的声音。

    男人干净的衣裳沾了鸡血、鸡毛,脖颈也染上了凝固的血,跟个怪物一样可怕。

    “他怎么了?”薛玉棠慌了心神,噙着泪的眼通红,不安地问顾婉音。

    “阿璋本是瞒着你的,但却被你看见了。”顾婉音眼睁睁看着儿子成这副模样,心痛不已,“在战中,他被下了蛊,如今蛊毒发作才会失了理智,嗜血成狂。”

    薛玉棠如闻天堑,失重跌坐在椅子上,眼泪簌簌落下。

    梁琦叹气道:“将军预感这几日会出事,提前定制了一副坚不可摧的手铐,命我届时无论如何都要将他铐住,哪知这一天竟如此快。”

    薛玉棠擦了擦泪,失神的目光看了看铐住他手的手铐,愣住道:“这手铐是他用来铐自己的?”

    梁琦啊了一声,“将军再三叮嘱,要上好的玄铁,否则还禁不起这般折腾。”

    薛玉棠皱眉,他又再吓唬她。

    无耻,卑鄙。

    谢淮旌按住狂躁嗜血的顾如璋,顾婉音将银针扎入他的睡穴,暂时将他控制住了。

    顾如璋卸了力,昏睡在铁笼里。

    顾婉音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道:“这蛊毒只在夜里发作,等阿璋明日醒来就没事了。棠儿,回屋休息去。”

    薛玉棠摇头,她放心不下。

    “去打热水来。”薛玉棠让素琴出去打水,扶着笨重的身子,去了铁笼边。

    满脸的血迹,触目惊心。

    薛玉棠指尖有些颤抖,拿着沾水的锦帕,擦拭干净顾如璋脸上的血,捡走他头发上的鸡毛,在铁笼边守了他一夜。

    晨光熹微,顾如璋醒来发现双手铐着铁杆,被关在笼子里,笼子外还有零散的鸡毛,他顿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意外的是,薛玉棠守在笼子外面,温软的手握住他被铐住的右手,她闭着眼睛,还在睡觉,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道阴影。

    顾如璋眼里含|住浅浅的笑,不禁回握住女子软软的手,她的眼皮忽而动了动,纤睫轻颤,有醒来的迹象。

    薛玉棠这一觉确实睡不安稳,察觉到有动静,迷糊着慢慢睁开眼,愣怔着望着苏醒的男子,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尖忽然酸涩,泛红的眼眶中有泪花闪烁。

    “昨夜吓到你,”顾如璋柔声对她说着,戴着手铐的手只能从铁笼伸出一小截,但足以够到薛玉棠,粗粝的指腹碰到她脸上温热的泪,“别哭。”

    第52章 第52章“玉娘,动手。”……

    “昨夜吓到你,”顾如璋柔声对她说着,戴着手铐的手只能从铁笼伸出一小截,但足以够到薛玉棠,粗粝的指腹碰到她脸上温热的泪,“别哭。”

    怎么会因为他哭了。薛玉棠别过头去,从男人掌心抽回手,慌乱无措地擦拭脸上的泪,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滋味,思绪混乱纷纷。

    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她的脸有些烫,侧过身去将背影对着男人,没有跟他说话。

    顾婉音伏在桌边小憩,听见动静后醒来,紧蹙的眉没有舒展,仍旧十分担心,起身来到铁笼边。

    “已经无碍,这蛊毒只在夜里发作。”顾如璋淡声对顾婉音说道,手腕用力转了转,玄铁打造的手铐纹丝不动,只听得铮铮的相击声。

    薛玉棠心里乱七八糟,垂眸将手铐的钥匙交给顾婉音,低垂着头神色有些不高兴。

    顾婉音接过钥匙握了握,瞧了眼薛玉棠,又瞧了瞧铁笼里的儿子,心道这两人怎瞧着在闹别扭。

    相处了大半年,顾婉音自然是知晓薛玉棠的脾气好,忽想起这几日两人冷冷淡淡的,似乎是吵架后在闹别扭。

    顾婉音将铁笼打开,解开手铐,磨破的手腕血淋淋,呀了一声,着急道:“这怎么伤成这样了!”

    薛玉棠抿唇,心里忽然一紧,余光下意识看过去,却与顾婉音转过来的目光相撞。

    顾婉音看着薛玉棠,说道:“棠儿,娘回西院一趟,你来给阿璋上上药。”

    “我……”

    顾婉音拍了拍薛玉棠的手,打断她还没说出来的话。

    顾婉音离开了暖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顾如璋已经从铁笼里出来,在薛玉棠面前伸出血肉模糊的一双手腕。

    蛊毒发作时,顾如璋失了理智,谁跟他说话都没用,拼命挣脱手铐,将手腕磨破了皮,血肉模糊。

    天寒地冻,伤口要很久才能愈合。

    “有劳夫人了。”顾如璋抬了抬双手,朝薛玉棠伸近了几分,一副伤口很痛的痛苦模样。

    薛玉棠抿了抿唇,去了桌边坐下,吩咐素琴去寝居拿医箱来。

    顾如璋缓步走去,在薛玉棠对面落座,摊开双手放在她的面前,露出磨破的腕子。

    丫鬟都出去了,暖阁中安静下来,只听见悠长的呼吸声。

    男人缱绻的目光看着她,眼光炙热,薛玉棠微微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还是问了出来,“有法子解蛊吗?”

    顾如璋眼梢微扬,淡声道:“已经派属下去苗疆寻人了。”

    薛玉棠点点头,稍微放宽了心,如此说来,是有法子解蛊的。

    顾如璋说道:“月圆前后几日蛊毒发作,这蛊毒只是夜里,白日是清醒的。”

    这两月来,他逐渐摸索清楚了这蛊毒,用镣铐控制住不清醒他,等到旭日东升,恢复意识就无碍了。

    如此反复,要熬过毒发的几日。

    “那解蛊的苗疆人何时能来?”薛玉棠问道,昨夜他饮血的一幕闪过脑海,渗人的寒意不禁从脚下升起,蔓延至后脊。

    顾如璋没回她,神色有些凝重。薛玉棠看在眼里看,他没说,便是也不知道时间,内心隐隐担心。

    暖阁的门被打开,丫鬟端着水盆,素琴拎着医箱进来,顾如璋看了眼,素琴会意,将东西放下,领着丫鬟,关门退了出去。

    医箱中的药瓶琳琅满目,顾如璋拿起瓷白的小瓶,塞到薛玉棠手中,“有劳夫人上药。”

    薛玉棠无奈地放下药瓶,从温热的水里拧了锦帕,低头处理他手腕凝固的血渍,血腥味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盆中清澈的水被血染了颜色。

    薛玉棠清理干净男人的伤口,他似乎是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她的眼神刚转向药瓶,他便拿了起来,递到她手中。

    薛玉棠抿唇,他动作如此迅速,况且又不是手指不能动弹,自己也能上药。

    男人两只手放在她的面前,等着她的动作。薛玉棠无奈地拔开瓶塞,用银片取了些药膏出来,轻轻涂抹在磨破的手腕。

    为了方便上药,另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薛玉棠已经足够轻了,但伤口似乎火|辣辣的疼,男人的手指蓦地动了动,大掌握住她的手。

    越攥越紧近,但没有妨碍拿着银片上药的手,薛玉棠挣脱不开,接下来的上药,都是被他握住手。

    有些不方便。

    顾如璋拿稳药瓶,便于薛玉棠取药。

    就这样,薛玉棠给他上完了药,但他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柔若无骨的纤手被他攥在掌心,摩挲着,指尖微微泛红,白里透红。

    这磋磨的感觉,不禁让她想起前几日的夜晚,他带着她的手抓握。

    薛玉棠莹白的耳尖逐渐红烫。

    “梳洗吧。”顾如璋牵着她的手,过去扶着她起身,女子挺着大肚子,起来坐下都很不方便。

    暖阁的门打开,梁琦就在屋外候着,见顾如璋没事,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上人心惶惶,在场的护卫都被亲眼所见的景象吓了一跳,但都噤声不敢言,也不敢乱传。

    白天,顾如璋恢复正常,他没有出府,一直在云翎居待着。以往他还喜欢去书房看看兵书、演练沙盘,亦或是习武堂练练,如今倒黏着薛玉棠,几乎与她形影不离。

    可到了黄昏,府中的气氛逐渐凝重。

    天边隐隐出现月亮的影子,十四的月亮近乎是满月的形状,月光清冽,宛如清透的薄纱。

    顾如

    璋趁着还有意识,躺在暖阁的床上,将定制的镣铐交到薛玉棠手里,淡声道:“动手吧。”

    他盘坐在铁笼中,双手伸了出去,磨破的手腕缠绑着白布。伤的地方今早才上过药,还没愈合,如今又要靠镣铐铐住,他挣扎起来力气大,指不定今晚过后,又伤成了什么模样。

    薛玉棠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掌中的镣铐仿佛有千斤重。

    “玉娘,动手。”

    薛玉棠心里闷闷的,有些难过,又有些不忍心,紧了紧冰冷的镣铐,恨透了给他下蛊的坏人。

    步子有些沉重,薛玉棠来到床边,拿着镣铐戴到他手上,拷他在床头,岔开的双腿也拷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术业有专攻,姜柔师妹二人不擅解蛊,宫里的太医也无能为力。

    趁着天色没有黑尽,蛊毒也还没有发作,顾婉音用银针扎入顾如璋的睡穴,男人在床上昏睡过去。

    他身子高大,如今被拷住手脚绑在床上,倒显得床十分狭窄。

    薛玉棠毕竟已有快七个月的身孕,挺着大肚子着实危险,谢淮旌便劝道:“棠儿回屋去,这里有我看着。”

    薛玉棠心里空落落的,裹着淡淡的愁意看向昏睡的男人,照理说她应该出去的,与他吵过也闹过了,这场婚姻彼此都心知肚明。

    薛玉棠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掌心间血脉跳动,还是留了下来。

    已经是戌时三刻了,昨夜顾如璋的蛊毒就是这个时辰发作的,此时被扎了睡穴,他安静地睡着。

    薛玉棠又守了一会儿,顾如璋没有醒来的迹象,她犯困了,实在是撑不住,便回了寝居。

    这一夜,风平浪静,暖阁里没有异动,厨房也没有凄惨的鸡鸣声传来。

    薛玉棠醒来,天色大亮,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顾如璋。

    男人垂眸看着她,眼底映出柔和,她睡眼惺忪,甚至还有几分恍惚。

    她侧卧护着肚子睡觉,是以散落的乌发遮着粉扑扑的脸蛋,顾如璋伸手,长指敛走脸颊的乌发。

    “昨夜……”

    “要……”

    两人同时开口,却在听见对方说话时,默契地没有说下去。

    “你先说。”顾如璋敛乌发,温热的大掌握住女子攥着被子的手。

    薛玉棠抿了抿唇,勉强关心他,问道:“昨夜还好么?”

    其实倘若昨夜有动静,她会被吵醒,但却一觉到天亮,足以说明昨夜他无碍。

    果真,他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被她关心的喜色,道:“无碍,等着玉娘给我换药。”

    大掌握紧了一下她的手,顾如璋微微低着头,看着她粉嫩的脸颊,问出了他适才想说的话,“要起了吗?”

    薛玉棠嗯了一声,刚睡醒的声音带着几分温软。

    顾如璋大手扶着她的腰身,扶她慢慢起来,忽然觉得两人要是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玉娘,和好吧。”顾如璋心里这般想着,话也从嘴里说了出来。

    薛玉棠愣着,抿了抿唇,坦白来讲她并不愿意。

    顾如璋又道:“就像失忆那段时间,做一对恩爱夫妻,或是年少时,和和气气的。”

    “莫再怄气了,好好过日子。”

    薛玉棠还是没有说话,她推了推男人的手,道:“让素琴进来,伺候梳洗。”

    顾如璋也没有说话,低头取来榻边的鞋,握住她雪白的足腕,虎口抵着足根,抬起她的脚放在膝上,将白绫袜穿在她脚上。

    鞋袜穿好,薛玉棠感觉双脚发烫,尤其是被他握过的足腕,仿佛他的手还在。

    薛玉棠挺着笨重的身子从床上起来,只觉肚子又大了几分。

    梳洗穿衣后,两人一起吃了早饭。

    不多时,谢淮旌派人叫顾如璋过去一趟,商议一些事情,将他们母子入了谢氏的宗祠,顾如璋的姓氏自然也要改过来,还有临近年关,祭祖该提上日程了。

    腊月十五,月正圆,夜风凛冽,树影鬼魅丛生。

    算算日子,估摸着明后两日,顾如璋这一轮发作的蛊毒就该结束了,若是时间来得及,正月十五前,能寻到苗疆解蛊人,顾如璋边不用再受这苦了。

    本以为这一夜安然无恙,哪知月上中天之时,被扎了睡穴的顾如璋突然醒来,双眸猩红,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巨大的力扯得手铐阵阵作响。

    床被带动,剧烈摇晃,床角划过地板,一阵长长的刺耳声响起,听得人汗毛倒竖。

    “血!”

    顾如璋猩红着眼,粗犷的嗓音从喉间发出来,仿佛就像深山老林里的野怪,跟平素判若两人。

    谢淮旌打起精神,忙过去按住顾如璋。

    两人的力气都大,相互抵制着,好似又回到了数月前父子狠狠打斗的场面。

    镣铐磨着手脚,顾如璋不觉得痛,想拼命挣脱开,手腕包缠的包布渗出丝丝血来。

    他鼻子动了动,嗅到腥甜的血味,突然兴奋起来,但双手被镣铐铐在床头,几番挣扎也挣脱不开。

    他嘶吼着,体内蛊虫作祟,顾如璋偏过头去,一口咬向自己的胳膊肘。

    咬出血。

    谢淮旌急忙阻止,此时暖阁的门打开,薛玉棠听闻响动,慌忙赶来,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脑中闪过顾如璋将鸡脖子生生咬断的血腥场景。

    巨大的冲击让她难以承受,晕了过去。

    这一夜,暖阁里乱成了一锅粥。

    十五月圆,月光最盛,蛊虫嗜血的效力是最强的。

    薛玉棠睡得不安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顾如璋彻底成了吸血的怪人,每日都要饮血,像拎鸡仔一样将人拎起,逮住脖子便咬了下去,喝干他们的血。

    潺潺的血从顾如璋的嘴角流下,鲜血沿着脖子蜿蜒,他长着血盆大口,朝她走来。

    薛玉棠惶恐不安,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清醒,不要过来。

    男人不为所动,沾了血的手伸出来,抓住她,薛玉棠吓得胆战心惊。

    “不要!阿璋!”薛玉棠喊着睁开眼睛,从梦魇中醒来,侧卧着大口喘气。

    柔和的光线照入眼中,薛玉棠试图从噩梦里缓过神来,余光瞥见一抹藏蓝色的衣服。

    “我在。”顾如璋拭去她面庞的泪,虽然不知她梦见了关于他的什么,但隐约猜到梦中不是好事。

    “没事了。”顾如璋温声安抚着,枕头都被她的泪打湿了。

    顾如璋揉了揉她的发顶,臂膀的咬伤随着他动,隐隐发痛,似乎还有血渗出。

    薛玉棠心有余悸,泪花闪烁的眼看着男人。

    她犹豫不决,手指蜷了蜷,忽然拉住男人的手,握住他的手掌,放在心房的位置。

    感受到女子心脏的跳动,顾如璋微一凝,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她在作甚?

    她还是头次这样主动拉着他。

    第53章 第53章一丝丝波澜因他而起……

    屋中暗香浮动,女子的心跳声尤为明显。

    顾如璋回握她的手,大掌包裹着娇小温软的手,贴着她的胸膛,垂眸看着侧睡的女子,淡声问道:“怎了?”

    薛玉棠别扭地没说话,但也没有推开他的手,望着男人凑

    近的脸,心中思绪万千。

    就这样侧躺着,看了他良久,薛玉棠被他搀扶着起身,挺着大肚子,事事都不太方便。

    这几日,都是顾如璋给她穿上鞋袜,舞刀弄枪的修长手指,握住她莹白小巧的玉足,送进白绫袜中,在绒鞋中藏了起来。

    随着月份的增大,薛玉棠的双脚变肿,鞋子越穿越大,她缩了缩脚,双膝并拢在一起,看起来特别规矩。

    绸衣顺滑,肚子高高隆起,顾如璋蹲在床前,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忽然间身子前倾,将脸贴近她隆起的肚子上,感受肚子里的小生命。

    属于他们的孩子。

    屋中安静,男人的唇落在肚子上,轻轻落下吻,隔着绸缎中衣,薛玉棠感受到他温热的唇,心跳在刹那间快了起来,垂在榻边的手蜷曲,抬起又慢慢放下,最终没有推开他。

    顾如璋抬眸,手掌小心翼翼捧着她圆滚的肚子,“夫人,我听见了孩子在说话。”

    薛玉棠被他看得不自在,对于他的话,自然是不相信,“胡诌,孩子一岁才开始牙牙学语。”

    薛玉棠想起身了,便伸手推了推顾如璋,她的力气不大,也只是轻轻碰到他的肩膀而已,男人剑眉紧蹙,捂住右肩,一副痛苦的模样。

    薛玉棠才反应过来,他昨夜蛊毒发作,连自己都咬,她适才是碰到了他的伤口?

    “伤势怎么样了?”薛玉棠问道。

    “痛。”顾如璋捂住右臂,从来不会喊疼的男人,此时面露痛色,道:“到了晨间换药的时候。”

    其意再明显不过。

    “夫人若是不愿,便算了,我自己上药。”

    薛玉棠没有帮他换药的意思,顾如璋便自己拎了药箱放到桌边,侧影对着床榻,他将衣裳敞开,露出半截臂膀,缠着的白布被渗出的血染红。

    伤在右边的肩膀,顾如璋左手将白布解开,在换药时,不太方便,动作略显笨拙,左手拔开药瓶盖子,将它放在桌上,不料盖子从桌上滚到地上。

    薛玉棠皱了皱眉,心里挣扎片刻,扶着肚子慢慢起身,顾如璋闻声看了过来,手中拿着药瓶还没来得及上药。

    笨重的身子朝桌边走去,男人将绣墩从桌下搬出来,似乎知道她会坐下一样。

    薛玉棠在他旁边落座,看向他的伤。右边肩膀被咬掉了一块肉,昨夜已经上过药了,凝结的药粉被血染红,一块一块的,看着仍旧是血肉模糊。

    薛玉棠皱眉,面露愁色,掌心不禁渗出冷汗。她指尖颤抖着,先将他的伤口清理了,冰凉的手拿过药瓶,给他换药。

    渗出的血珠撒上药粉,顷刻间便凝固了,但男人一动,伤口撕扯,又逐渐有血渗出。

    薛玉棠单手按住顾如璋的臂膀,“还是忍一忍,别乱动了。”

    男人的臂膀暖烫,她掌心密密的冷汗,如冰块般凉。

    薛玉棠不擅医术,但次次都给受伤的顾如璋包扎,手法是越发熟练。

    包扎完伤口,男人将衣裳理起,穿好。

    薛玉棠将一卷白布放回医箱,道:“以后还是别受伤了。”

    顾如璋握住她的手,将脸凑了过去,就在她的眼前,问道:“夫人是不是担心了?”

    担心了吗?

    薛玉棠唇瓣抿了抿,“没有。”

    她抽回手来,胡乱地将药瓶放回医箱。

    顾如璋看着他,追问道:“那适才拉着我的手,是为何?”

    他刨根问底,非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薛玉棠被他牵起手来,放在他心口的位置,清楚地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顾如璋说道:“那时,夫人的心跳有些快,怦怦怦怦。”

    “怦怦。”他说着,握住她的手紧了几分,贴在心口。

    缱绻的眸子看向她,薛玉棠呼吸一凝,眼神闪烁着躲避,垂眸用力抽回她的手,有些慌张地朝屋外唤了一声,让丫鬟进屋伺候梳洗。

    顾如璋唇角轻轻扬起,没再逼着她要结果。

    逼太紧,适得其反。

    掌中还留着她的气息,顾如璋指腹摩挲,看着她跟素琴去了一旁穿衣。

    天边阴云密布,灰暗浑浊,厚重的云层遮了光线苍白的太阳,朔风呼啸,不一会儿便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窗户半开,顾如璋立在窗边,看着飘扬的雪花,益州锦城难见雪景,是以薛玉棠很喜欢下雪,他眸光流转,望向榻边捧着暖手炉的女子。

    “下雪了,夫人来赏雪。”顾如璋淡声说道,长大后还从未与她一起赏过雪。

    薛玉棠望过去,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有下大的趋势,照此下去,不过一个时辰,外面便会积一层薄雪。

    她心痒痒,比起赏雪,更想出去玩雪,但身子笨重,肚子里还有小娃娃,马虎不得,倘若脚滑摔倒,后果不堪设想。

    薛玉棠起身,放在暖手炉,还没走到窗边,男人便自然地朝她神来手,握住她的手,拉到身旁。

    两人并排着站在窗边,郎才女貌,似一对璧人。

    窗外满天雪花飘落,杂乱地落到盛开的腊梅小花。

    薛玉棠的手被男人握住,并不觉得凉,掌心甚至还被捂出了汗。

    寒风过境,薛玉棠忽然打了个喷嚏,顾如璋将窗户合上一些,挡了些寒风。

    “还是披件披风吧。”

    顾如璋说着去架子上取下她的红色披风,披在她肩膀,她伸手拢了拢,毛绒绒的领子下,是一张温婉艳丽的脸,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薛玉棠避开他的目光,转眸看向窗外地雪静。

    大抵是站久了,腰背有些酸,薛玉棠的手扶着后腰,顾如璋瞧见,长臂一伸,环住她的腰,低头凑近问道:“不舒服?”

    薛玉棠点点头,小声道:“酸|胀,不舒服。”

    顾如璋揉了揉她的腰,带着她回了榻上坐,男人连坐也要坐在她身边,手上也没闲着,给她揉着腰,缓解不适。

    屋外的雪下大了,簌簌落下,不消片刻便压弯了树枝,咔嚓一声,枯枝被压断,落到地上。

    门房匆匆来到屋外,递给素琴一张帖子。

    素琴掀开棉帘入内,在房门口掸了掸身的寒气,拿着帖子来到榻前。

    谢铮递来帖子,邀顾如璋夫妇明日长公主府一叙。

    谢淮寇残害手足,私放叛党,被削爵处死,弑亲乃十恶之一,谢铮虽不连坐,但世子之位,也因此被剥夺。

    平阳长公主休夫,带着儿子谢铮搬离侯府,回了长公主府居住。

    顾如璋淡淡扫了眼请帖,既然是请夫妻二人,便没再瞒着薛玉棠,阅后给了她看。

    薛玉棠合上帖子给顾如璋,摇头道:“我就不去了,雪后地上湿滑,万一脚滑摔倒,腹中孩子恐怕是个闪失。再者……”

    薛玉棠顿了顿,继续道:“再者,我与他的交情不算深,也是因为想给爹爹报仇,又瞧着他与你有几分相似,才屡次与他见面。”

    原是因为有几分相似,才见面的。顾如璋眼梢微扬,心情欢愉几分,将帖子搁置一旁,道:“夫人不去,我也不去了。”

    左右隔着杀父杀母之仇,不去便不去了。

    薛玉棠微微蹙眉,劝道:“我是我,你是你,一人都不去,难免拂了他的面子。”

    顾如璋揉着她酸胀的腰,没有应声,似乎是已经决定不去了。

    薛玉棠无奈道:“明日我不跑,等你回府。”

    顾如璋倒没往这处想,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指腹轻轻敲了敲,垂眸看向她,得寸进尺问道:“明日不跑,往后可逃?”

    看出他眼里的情绪,薛玉棠偏不告诉他答案,推了推他的手臂,但显而易见没有男人的力气大,他纹丝不动。

    顾如璋亲了亲她的额头,唇凑到她唇边,“便听夫人的。”

    灼热的气息倾洒,他蜻蜓点水地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浅尝辄止。

    薛玉棠脸颊有些热,心也跟着快了几分,微微侧过身去,不让男人发现她的异样。

    然而顾如璋瞧见她耳根悄然爬上一抹浅粉,心照不宣地浅笑。

    白日与薛玉棠待在一起,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夜幕悄然而至。

    顾如璋在暖阁被拷住手脚,这一夜蛊毒发作,他醒过一次,却没有十五那日狂躁凶蛮,也没有咬伤自己,被顾婉音施针以后,再次昏睡过去。

    翌日,顾如璋赴约,去见了见谢铮,三两句不离妻子,午膳他倒没用多少,只知谢铮的脸色不是很好。

    顾如璋半下午时回去,薛玉棠没离府,在屋中看着闲书。

    他坐了过去,与她一起消磨时间。

    夜幕降临,按照顾如璋对蛊虫的了解,过了十六,蛊毒下次发作,便是下月了。

    果真,这夜风平浪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霜凛冽,红梅傲然盛开。

    两匹骏马急驶入京,在顾府停下,异族打扮的青年出现在府外。

    青年眼眸深邃,腰挎小巧的竹篓,头发扎了一条条辫子,身上皆已银饰点缀。

    梁琦快步将人引进府邸,带到云翎居。

    此人便是顾如璋没回京前,便派

    人前往苗疆寻找的,能解蛊毒的人。

    顾如璋没让薛玉棠看见他狼狈的模样,遣她离开屋子。

    薛玉棠在暖阁坐立不安,留心着寝屋的动向,里面安静,并没有声响传来。

    她望着寝屋禁闭的房门,屋外有侍卫把守。

    许久,房门才打开,梁琦送了苗疆青年离开。

    薛玉棠快步离开暖阁,回到寝屋时,桌边的男人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密实的汗珠,他正将挽起的袖子放下,赤|裸的小臂缠着白布,似乎是受伤了。

    薛玉棠眼睫轻颤,呼吸凝了凝,脚步虚浮地朝他走去,顾如璋忽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向她,握住她有些凉的手。

    “蛊毒解了。”

    知道她要问什么,顾如璋告诉了她。

    她是关心的,但碍于心理作祟,不愿面对罢了。

    一直回避可不好,顾如璋偏要逼着她坦然面对,看清内心。

    薛玉棠抿唇,情绪没有外露,淡声道:“解了便好。”

    见他额头汗珠凝结,结合包扎的手臂,薛玉棠想想便知蛊虫约莫是如何引出来的。

    她拿出丝绢,踮起脚尖,拭去他额头的冷汗。

    顾如璋配合着低头,方便她擦汗,一手扶着她的腰。

    薛玉棠不需踮脚,指腹捻着锦帕,擦拭干净了他脸上的汗。

    事后男人没有松开腰间的手,垂眸看着她,薄唇轻启,道:“忽想起,前几日探子从益州传了封信回来,夫人可要看?”

    益州的传信?

    薛玉棠神色一凝,心里莫名紧张起来,点了点头。

    顾如璋松开她,将匣子里存放的密信拿出,眉宇微扬,将密信递给她。

    薛玉棠的手有些抖,拆了两次,才将信打开。

    裴凌造反前夕,将裴溪藏了起来,顾如璋派人几经寻找,终于找了她。

    只是……

    她失了记忆,不记得丈夫死了,记忆停留在裴凌娶妻时,一家四口喜乐融融。

    失忆,裴凌惯用的手段,薛玉棠早已领教过,只是没想到他连生母也下得去手。

    薛玉棠眼眶微红,得知娘的消息太过激动,手指颤抖地将密信装回信封,喃喃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顾如璋握住她冷凉颤抖的手,“有暗卫护送,岳母已在来京的路上,最早上元节可抵达京城。”

    薛玉棠的心跳缓了一瞬,一丝丝波澜因他而起,逐渐有些不平静。

    第54章 第54章舍不得

    夜色如墨,庭院寂寂,积雪压弯了树枝,忽然“哗”的一声,枝上的雪全落地上了。

    声音有些大,睡意迷糊的薛玉棠顿时被吓醒了,身子一颤,在漆黑的床帐中惶恐不安,身后的男人抱紧了她,握住她放在肚子上的手。

    “是雪落。”顾如璋下颌枕在女子的颈窝,温声安抚道,抱着她的手臂跟着紧了紧,稍稍用力拥着她,炙热的胸膛也贴近了她细腻的背。

    薛玉棠闷闷地嗯声,重新闭上眼睛,没有推开顾如璋放在肚子上的手,反而因为有他在,睡得踏实了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忽然一抽,疼得薛玉棠从睡梦中醒过来,依稀听见打更的声音,大抵是丑时了。

    顾如璋常年征战,对风吹草动尤为敏|感,在她喊疼时,已经醒过来,小心地转过她的肩膀,“怎么了?”

    “肚子痛。”薛玉棠皱着眉,难受地捂着肚子,痉挛持续着,她小声喊着疼,额头渗出丝丝冷汗。

    顾如璋吓坏了,披着衣裳坐起,立即叫人去请大夫,守夜的丫鬟进屋将烛火点燃。

    男人满脸都是焦急担忧,凡事胸有成竹的他,独独碰到这件事,慌乱无措,心里没有底。

    虽说以往肚子也会痛,但从来没有这般强烈,薛玉棠害怕,冷凉的手不自觉握住顾如璋,掌心慢慢出了冷汗,眼尾逐渐泛红湿润。

    男人低头,掌心轻抚她的发顶,温声安抚着她。

    不过片刻功夫,那阵痉挛过去,腹中的痛感逐渐消失,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疼了,薛玉棠缓了缓,平复过来。

    “好像、好像不疼了。”薛玉棠愁眉苦脸地看着隆起来的小腹,手搭在上面,小声嘀咕道:“怎么老是喜欢踢娘亲呀。”

    顾如璋紧蹙的眉舒展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指腹拭去她脸上的冷汗,掌心落到她的肚子上。

    倒是头次听她这样自居。

    是他的妻子,也是孩子的娘。

    确定薛玉棠没事后,顾如璋遣走丫鬟,留了床头一盏微弱的灯。

    顾如璋重新躺回床上,薛玉棠没再侧睡了,他的手臂从女子的颈间穿过去,圈着她的肩膀,难得的她没有排斥。

    “怕是个闹腾的男孩。”顾如璋说道。

    薛玉棠愣了愣,抬头看他,淡声问道:“你喜欢男孩?”

    顾如璋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不需迟疑,看着她认真回道:“更喜欢女孩。”

    跟她一样讨人喜欢的女孩,被所有人疼爱着长大,穿好看的衣裳,被打扮得漂漂亮亮。

    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肚子,慢慢的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放在肚子上,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翼,薛玉棠心跳如鼓,指尖不断被攥紧。

    “夫人喜欢男孩,还是女孩?”顾如璋问道,低醇的嗓音划过耳畔。

    薛玉棠想了想,应该也是女孩,眉眼弯了弯,露出浅浅的笑来,开始憧憬孩子出世。

    曾经在梦里,梦见的也是女孩。

    须臾,薛玉棠敛了敛眉,与他谈这些作甚。

    她不太喜欢这样,情绪突然就失去了控制,竟憧憬着跟他一起带孩子。

    “我要睡了。”薛玉棠说着,不再跟顾如璋说话,闭了眼睛睡觉。

    后半夜,顾如璋抱着她,薛玉棠睡着后,温软娇小的手不知不觉间搭着他的腰。

    顾如璋笑了笑,与她相拥而眠。

    *

    顾如璋还是有些不放心,第二天让母亲给薛玉棠诊了诊脉。

    顾婉音平日里就对薛玉棠格外上心,如今诊了诊脉,这一胎没安稳着,给两人吃了颗定心丸,道:“没事,腹中孩子安稳,这几月胎动会频繁。”

    薛玉棠抚摸肚子,像昨夜那般疼,倒是头一次,可把她吓坏了。

    顾婉音根据她身子的状况,重新开了一副安胎药。

    夫妻二人在西院吃罢午饭,便回了云翎居。

    外面寒霜凛冽,顾如璋牵着薛玉棠进屋,轻轻拍了拍狐裘披风的寒霜。

    顾如璋记得前些年春猎,他猎得了两只银狐,其中一只银狐毛色泛着光泽,很是难得,他至今还存着。

    如今倒想给薛玉棠做一件暖个的新披风了。

    这般想着,顾如璋朝柜子走去,翻翻找找,还没找到银狐皮,意外发现了一双小巧可爱的虎头鞋。

    顾如璋不用细想,便猜到是薛玉棠做的,他将一双虎头鞋拎出柜子。

    薛玉棠已经榻上坐下了,不知他忽然去柜子里找什么,瞧见他拿出虎头鞋,才恍然间想起几个月前将做好的虎头鞋藏到了柜子里。

    顾如璋拿着虎头鞋来到她跟前,眼里露出笑来,“夫人何时做的?”

    薛玉棠被他发现后不好意思,伸手去拿,男人手臂一抬,她落了个空,挺着肚子起身去夺。

    “小心身子。”

    顾如璋怕她摔了,伸手挽住她的腰,单手举着虎头鞋,悬在半空。

    男人扬了扬鞋子,挽住她腰身的掌使了些力,让她贴近,“原来夫人已经在准备孩子的东西了。”

    都被发现了,薛玉棠再不好意思也没辙了,

    胡乱着将话揭过去,“闲着没事做的。”

    她踮起脚尖,将手伸直了才勉强够到虎头鞋,从顾如璋手中夺过,迅速藏到背后,但腰间还放着男人的手,她想坐下也不是,只能被他圈着站着。

    顾如璋笑了笑,揭穿道:“我看啊,是心里念着,特地做的。”

    薛玉棠抿唇,害羞在作祟,耳根子微微发烫,红了起来。也是怪她,看见街上卖的虎头鞋,回府后鬼使神差地就做了起来。

    “夫人也很期待我们的孩子出世。”顾如璋扶着她的腰身,坐下,从她身后去拿虎头鞋,她别别扭扭不给,但还是被顾如璋拿到了。

    顾如璋细致看着,这是她做给孩子的第一件东西,“夫人的绣工一向精细,多可爱的虎头鞋,孩子定是喜欢。”

    说着,他抚上薛玉棠高高隆起的肚子,感受孩子的存在,爱意在此刻滋生,蔓延,特别希望此刻孩子就出生。

    “哪有你说得这般好,”薛玉棠对他的夸赞并不受用,指着鞋边道:“这里的针脚都没藏好,那只小老虎也还差点意思,比如街上卖的。”

    “我说好,就是好。”顾如璋执着道,跟个幼稚的小孩一样,“夫人亲手做的,岂是小贩卖的能比的?”

    薛玉棠懒得跟他争,左右也争不过他。

    垂眸看着虎头鞋,她做虎头鞋的时候,偏巧顾如璋遇险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那时她慌乱无措,特别怕他有个闪失。

    薛玉棠敛了敛眉,细细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担心他的安危呢?

    她抿着唇,有些闷闷不乐,仰头看着男子,他生得俊,除了占有欲强,太过偏执,也是很体贴的。

    顾如璋抬手,轻轻捏了捏女子的香腮,“怎么了?”

    薛玉棠沉默着看他,犹豫了一阵,握住他的手,小小的手掌包住他的一根手指,“在想问题。”

    顾如璋亲了亲她的手背,追问道:“什么问题?”

    “就不告诉你。”薛玉棠守口如瓶,与他的手放在膝上。

    顾如璋忽然反扣住她的手,长指挤进指缝中,与她十指紧扣。

    不说便不说,至少现在他是紧紧握住她的。

    临近年关,府中的下人们忙碌起来,置办着年货,但不是往顾府搬东西,而是将一些紧要之物,搬去国公府。

    镇国大将军谢淮旌并未战死沙场,先帝赞许在前,后又助楚宣帝铲除叛党,击退突厥有功,一生征战无数,出生名门,功绩赫赫,帝王亲封镇国公,赐宅。

    这是本朝的第一位国公。

    谢淮旌与族老们约了日子,带着顾如璋去了谢氏宗祠,将妻儿、儿媳入族谱,自然,顾如璋的姓氏也改了过来。

    不过如璋如璋,远没单单一个璋字来得更佳,便去了如字,改唤谢璋。

    “谢璋。”薛玉棠唤着他的新名字,简短的两字,在唇舌间辗转,一种奇妙的感觉难以言表,仿佛此后是崭新的人生。

    “诶。”顾如璋应了一声,他刚从宗祠回来,同她说了这件事。

    薛玉棠嗔他一眼,她不过是就觉得新名字陌生,喊一声罢了,又不是在叫他。

    顾如璋眉眼含笑,“不过我还是习惯夫人叫夫君,或是阿璋。”

    男人的目光太过缱绻,层层的柔意紧裹着她,薛玉棠心跳缓了几拍,别扭地挪开视线,小声道:“那就还唤阿璋呗。”

    左右以前都是如此。

    从小到大,一声声喊着,直到两人长大,最后成了婚。

    顾如璋记得她许久没这样唤过他了,双臂圈住她,道:“唤一声。”

    见她许久没有回应,顾如璋低头,唇贴近她的耳朵,灼热的气息倾洒,喃声道:“玉娘,唤一声。”

    唇含住绵软的耳垂,薛玉棠浑身紧张,敏|感的地方被他拿捏得死死,双腿忽而有些软。

    薛玉棠害怕摔倒,本能地抬手搭着他的肩,小声道:“阿璋。”

    顾如璋心满意足,握住肩上的手,低头吻上娇艳的唇。

    两唇相贴,她愣了片刻,回应着他的吻。

    温柔缱绻,唇舌相缠,给这寒风凛冽的冬日,添上了炙热的火,强有力的心跳声逐渐紊乱,失控,凑出一首激昂的曲子。

    ……

    除夕前夕,谢淮旌一家搬进了镇国公府。

    鞭炮轰鸣,门庭若市,宾客盈门,新宅热闹非凡。

    薛玉棠也是在这日,无意间听见来贺喜的祁连将军与顾如璋的对话,知道顾如璋不久又要出征,去雍州抗击突厥。

    薛玉棠愣怔着站在原处,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来的酸涩,被顾如璋发现了她的偷听。

    顾如璋默了,牵着她朝屋子去。

    耳畔寒风呼啸,薛玉棠攥着他的手,回了屋里,坐在榻上也没松手。

    她心里闷堵,“怎么又要出征了?”

    顾如璋尽量安抚住她,道:“益州发生叛乱时,突厥便有些蠢蠢欲动,在边境试探。边关来报,突厥这段时间在边境屡屡挑衅,平定叛乱我军伤亡惨重,对突厥来说,此时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又是惯用伎俩,不过尔尔。

    顾如璋拍了拍她的手,给她吃一颗定心丸,“此番出征,爹做主将,我与祁连将军为副将,二十五万大军,不会有事的。”

    薛玉棠鼻尖酸涩,问道:“何时出征?”

    “春二月,最晚三月启程。”

    薛玉棠抚上肚子,孩子预计四月出生,那岂不是连孩子出世都看不到。

    对于妻子,顾如璋是不舍的,但还是没有瞒她,坦白道:“这一去,要两三年后才回来。”

    薛玉棠没忍住,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竟要如此久。”

    她感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很想不让他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若是又生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薛玉棠抿唇,撤回心里的话,可不兴这些不吉利的话,此战他要平安顺利,一定凯旋。

    顾如璋拭去她的泪,揽她在臂弯,低头吻了吻她的发,语重心长说道:“突厥近几年一直在寻攻打的时机,此番迎战,若能重重一击,打得臣服我朝,往后数十年,突厥必不敢再犯,保边境百姓不受战乱之苦。这是爹的心愿,也是我想守护的。”

    “我知道,家国大义,孰是孰非我还是能分辨的,可我就是……”

    薛玉棠伸过去手臂,环住男人的腰,泪花连连,“就是舍不得你。”

    “阿璋,我舍不得。”薛玉棠哽咽着,不再别扭,将心里的想法完完全全说出来,告诉他,让他知道,“夫君,我舍不得你。”

    第55章 第55章夜漫长,两心相印

    又是一年除夕至,震耳的爆竹声响彻云天,五彩斑斓的烟火在夜空绽放,热闹喜庆。

    在院子里放了几根仙女棒,顾如璋牵着薛玉棠回了堂厅,谢淮旌与顾婉音正在包饺子。

    在益州时,除夕夜没有包饺子的习惯,丰盛的团圆饭吃罢,便去走街串巷,繁华的街上人头攒动,寺庙更是人山人海,大伙儿都争抢着在子时,烧第一炷香。

    顾如璋牵着薛玉棠去净手,小夫妻俩也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

    顾婉音在最后一个饺子里,放了颗莲子,谁吃到了这特殊的饺子,便寓意着来年好运连连。

    “竟还有这样的讲究。”薛玉棠习惯了除夕夜与县城里的好姐妹相约游街,守岁吃饺子还是头一遭。

    子时一到,爆竹声越发响亮,煮好的饺子端来。

    薛玉棠夹着饺子沾了些辣子油,吃得津津有味,她吃着吃着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眼,咬过的饺子里藏着咬了一半的莲子。

    顾如璋看在眼里,上扬的眼梢带着几分骄傲,道:“许个愿吧。”

    “要许个愿。”谢淮旌回忆起年少时,家中热闹喜乐,母亲总说让他们许个愿。

    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来,薛玉棠放下筷子,慢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愿望,讨个心安。

    她希望将这份幸运,给丈夫和公爹,愿出征在外的亲人,平安归来。

    一想到顾如璋快要出征了,薛玉棠的心情有些沉闷。

    吃完饺子,守完岁,已经是下半夜了。

    顾如璋牵着薛玉棠回了居所,她心里闷闷的,也有些困,打着呵欠进了寝屋。

    肩上的狐裘披风刚被顾如璋取下,薛玉棠就往床榻走去,忽然间被男人拉住手。

    顾如璋轻揉她的发顶,温声道:“洗了脸才能睡。”

    薛玉棠抬手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有些没精打采,骄纵了一回,道:“阿璋给我洗呗。”

    丫鬟打来热水,顾如璋拧了拧热帕子,捧着妻子的脸,动作轻柔,仔细擦拭着。

    温

    热的帕子擦拭脸颊,困倦被一扫而空,薛玉棠抬眸看着男人,忽然伸手抱住他,双臂紧紧收拢,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撒娇似地蹭了蹭,贪婪他的气息。

    帕子悬在半空,顾如璋愣了愣,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怎了?”

    “就是想抱抱你。”薛玉棠想到他不久就要出征,越发不舍,在这短短的两三月里,想跟他多呆呆。

    “夫人想抱多久,便抱多久。”顾如璋将帕子攥在掌心,回抱着她,却又因为两人间隆起的肚子,不敢抱她太用力。

    顾如璋何尝不知道妻子的心思,他也想在家里多陪陪她,四月间她就要生产了,然而最晚三月,他就要随军去雍州边境。突厥一再在边境挑衅,须尽快派军前往,以免夜长梦多,恐生变故。

    爆竹声消散,庭院寂寂,是夜,月光清冽,夫妻两人相拥而眠。

    接下来的日子,顾如璋只要在府中,薛玉棠总是与他待在一起。

    新年伊始,城中处处洋溢着喜庆氛围,这热闹要持续到上元节,才逐渐消散。

    上元节这夜,薛玉棠坐在院中的亭子里也能听见外面的热闹,她抬头望着府外的烟花,心生艳羡。

    她想去街上凑热闹,但上元节这日,街上人头攒动,她大着肚子哪敢去人多的地方,若是被碰撞了,磕着绊着,后果不堪设想。

    薛玉棠抚摸肚子,待孩子出世,等个几年,牵着孩子去看热闹的灯会。

    顾如璋从府外回来,出现在院子里。

    男人双手背在后面,视乎是买了东西,藏着掖着,不给薛玉棠看。

    “夫人猜猜看,今儿在街上给夫人带了什么?”顾如璋走到亭子里,背着手问她。

    “我才不笨呢,”薛玉棠都瞧见了他身后露出来的花灯,瞧着形状,约莫是一只兔子,“是兔子花灯吗?”

    她好奇问道,潋滟的杏眸笑意盈盈,满是期待。

    顾如璋伸出右手,将栩栩如生的兔子花灯递到薛玉棠跟前,他的手动了动,花灯也随之而动,倒像是只鲜活的兔子在蹦跳。

    “好可爱的兔子花灯。”薛玉棠眼前一亮,接过花灯,在手里扬了扬。

    方才还因为不能出府凑热闹而有些不高兴的心情,顿时被一扫而空。

    顾如璋看着她眉眼间的笑意,嘴角不禁露出浅浅的笑来。

    他将左手藏起来的糖画拿出来,“还有这个,小猴子。”

    是惟妙惟肖的猴子糖画。

    薛玉棠拿了过来,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挑了个地方下口。她咬了一小口糖画,清脆的声音响起,满口甜。

    心里也泛起了丝丝甜意。

    院子里风大,顾如璋从她手里拿过兔子花灯,一手牵着妻子,回了寝屋。

    薛玉棠将兔子花灯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不管是从外面进来,还是在屋子里,总是第一眼就看见。

    丫鬟将沐浴用水准备好,两人在屋中腻歪一阵,去了浴室沐浴。

    浴室暖和,热气氤氲,朦胧中看不分明。

    薛玉棠身子笨重,有些不方便,这几次沐浴全是顾如璋帮她清洗,起初她害羞,但架不住他的执着,一来二往,也逐渐习惯了,独独是坦诚相见时,双臂不由环在胸前,她人也转过身去,靠着浴池,将背对着他。

    顾如璋在背后掬了一捧水在她肩头,浴水盈在她臂弯。

    盈盈半隐,水珠欲悬欲坠。

    “别遮。”顾如璋拿下妻子的手臂,从后面拥着她,两人的掌贴着水下的肚子。

    顾如璋温柔地吻着她的侧脸。

    慢慢的,薛玉棠侧过头来,两唇相贴,沉重的呼吸逐渐紊乱。

    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大雨,薛玉棠被浇了个透,额发湿漉,浴池中温水潺潺。

    男人修长的指拨开水中游丝,却没有一探究竟。

    薛玉棠搂着顾如璋的肩膀,眼尾泛起一抹淡红,有些无助,又有些慌张,小声呜咽道:“那病似乎又来了。”

    顾如璋垂眸,胸膛贴着的一对盈盈,似乎比往日长大了。

    “可母亲说,那病都痊愈了。”薛玉棠慌乱无措,心口的涨意越发明显。

    她无助地攀着男人的肩膀,浸没在温热的浴水中,缓解不适。

    “无碍。顾如璋大掌覆过去,唇在她耳畔低喃,“为夫帮帮。”

    温热的浴水在他指缝间穿梭,将掌心的空隙填满。

    氤氲的水汽闷热,浮动着暧昧缱绻的气息。

    顾如璋低头,额蹭了蹭女子薄汗淋漓的额发,随后蹭了蹭娇俏的鼻,鼻尖游戈至雪颈,轻轻落下一吻。

    薛玉棠抬手,不禁抱住他的头,指腹贴着头皮,抓着男人的发。

    顾如璋的唇动了动,含|住一口绵软,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帮她“治病”了。

    屋外寒霜降落,月色朦胧,薄纱般的月光倾落,似一道流下的瀑布,而沃土亦被潺潺流水灌溉。

    夜漫长,两心相印。

    ……

    正月二十,在顾如璋派暗卫护送下,裴溪才抵达京城,她住进了原来的顾府。

    裴溪虽然失去了近七年的记忆,但在来京城的路上,听到了一些闲话,才知儿子裴凌造反,犯下了滔天大罪。

    也是怪她忽视了对儿子的教导,让他幼时便对生父怀恨在心,执念于报仇。

    裴溪见到了顾婉音夫妇,甚是惊讶。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过女儿嫁给顾如璋,裴溪是喜欢的,也放心,看着恩爱的小夫妻,对笑着顾婉音道:“这俩孩子打在就喜欢在一起玩,青梅竹马,喜结良缘。”

    顾婉音笑着点头,谈及儿子幼时的趣事,“不知亲家还记不记得,阿璋一岁抓周,不就是先抓了棠儿么。”

    裴溪回忆着,笑着打趣道:“我还是头次在抓周宴上,遇到这种情况,阿璋越过那一大堆东西,就只抓了棠儿的手。”

    薛玉棠全然不记得有这件事,长辈提及后,面颊一热,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耳尖。

    她抬眸嗔了顾如璋一眼。

    顾如璋笑着去牵她的手,薛玉棠碍于长辈们在,欲挣脱开男人的掌,不料他抵开她并拢的手指,紧扣住她的手指。

    顾如璋与她十指交扣,凑过去小声道:“大抵就是这样抓住阿姐的手。”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唤她了。

    薛玉棠脸颊红了,皱了皱鼻子,嗔他。

    夫妻俩这番互动落入裴溪和顾婉音眼里,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

    时间一天天过去,春风和煦,百花盛开,京城的老百姓们收起了厚厚的棉衣,换上轻薄的春装。

    三月初三,上巳节一过,大军整装待发。三月初十,是谢淮旌领军出征的日子,也是顾如璋随军离开的日子。

    薛玉棠早早便醒了,还有一月她便生产了,身子越发笨重,明是想帮顾如璋穿盔甲,反倒是顾如璋先伺候着她穿鞋穿衣。

    这次出征不能去城门口相送,薛玉棠便目送着他离府。

    顾如璋握住妻子的手,依依不舍,“等我回来。”

    薛玉棠点头,带着他的手抚摸圆滚滚的肚子,“我和孩子一起等着夫君回来。”

    “辛苦夫人了。”

    顾如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会让她等太久。

    谢淮旌父子出征后,镇国公府冷清了一些。

    春末夏初,天气反复无常,时而阴雨绵绵,时而晴空万里。

    那时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和煦,薛玉棠像往常一样在屋中绣花,忽然肚子很痛,羊水突然就破了。

    素琴忙将薛玉棠扶进准备好的产房,传来稳婆接生,又差人去通知顾婉音。

    整个镇国公府,忙了起来。

    产房里血腥味弥漫,一盆盆热水端进来,又一

    盆盆带了血的水往屋外端。

    薛玉棠害怕,疼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疼得精疲力竭,抓着锦被的手指直发抖,每每稳婆喊她用力,都咬紧咬关,将痛忍了下来。

    这是她与阿璋的第一个孩子,她要平安生下孩子,和孩子等着阿璋回来。

    这场生产从下午,一直到翌日子时,才结束。

    女婴清脆响亮的哭啼声,打破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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