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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顾楠,危! 顾老太爷示威,顾楠危险……

    胜叔已经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了, 但依旧身姿挺拔,体格康健。他穿着一套黑色西服,领口处系着领结,头发被他向后梳得一丝不苟。

    此时, 他正面容慈祥地看着沈知言, 嘴角噙着和善的笑容, 虽然眼角皱纹已深, 但眼神明亮锐利, 毫无浑浊之色。

    沈知言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新品发布会上见到此人, 心下猛然一震,但在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迅速压下了心中的惊骇,沈知言适时地在脸上流露出些许疑惑。他从容起身,面向老者,试探着问道:“不知您是……?”

    胜叔恭谨地笑了笑, “呵呵,沈总, 久仰大名。我是顾家老宅的管家,跟随顾老太爷已有三十多年, 主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叫我一声胜叔。今天是沈总和小华总的新品发布会,老太爷关心小辈,特意让我送来贺礼,以表恭贺之意。”

    说着, 胜叔微微欠身,将手中的孔雀石礼匣双手递到了沈知言面前。

    沈知言听到对方的身份后, 脸上瞬间浮现出惊讶之色,他连忙用双手接过礼匣,谦逊地笑道:“承蒙顾老太爷厚爱, 知言愧领了。”

    话音落下,沈知言将礼匣轻轻打开——在匣中的黑丝绒面料上,放着一只19世纪的瑞士珐琅怀表。

    表壳上盘绕着黄金藤蔓纹饰,间或点缀着宝蓝色的露珠。表盘是白色珐琅材质,边缘运用了渐变珐琅彩工艺,由白色平滑地过度为深邃的钴蓝。表盘中央是一颗3克拉左右、被切割成57个刻面的AA级火欧泊,热烈张扬。嵌钻的罗马数字环绕在表盘四周,断裂的时针停在了“VII”和“VIII”之间,不再走动。

    沈知言惊叹着轻抚表盘,“这种珐琅彩的渐变烧制工艺,如今可不多见了。钻石的净度和切工也是顶级水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说着,他抬头看向胜叔,诚恳道:“劳烦胜叔,一定要向顾老太爷传达我的谢意。AG和峰达的新品发布会,正缺一件能镇场的古董。”

    “呵呵,沈总好眼光。”胜叔含笑回视着沈知言,目光和蔼,“沈总少年英才,来京市后,一时风头无两,就连老太爷在疗养院中也时常听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言语间暗藏锋芒,“不过,珠宝到底是门‘火里求金’的手艺,没几十年的沉淀压不住场。老太爷他常说,‘珠宝业最重传承,新秀当知深浅’。想来沈总能有今日的成就,定然知晓其中的分寸。”

    闻言,沈知言心中一动,不由暗暗挑眉。

    他这才明白对方的来意——原来这位是顾老太爷派来示威的!想必自己帮顾铎联络供应商的事,已经传到了老爷子的耳中,所以才特意让胜叔过来敲打自己。

    想通这一点后,沈知言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作为珠宝设计师,对画稿上的一毫一厘,自然要知其分寸。”

    “不过……”他将怀表从匣中取出,在手指间把玩了一番,温声说道:“对于珠宝行业而言,传承固然重要,但革新也不容小觑。”

    沈知言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摩挲着表壳上的金色藤蔓,语带惋惜,“就像这样的老物件,在代代传承中难免会有磕碰。”

    “修复这只怀表的人,手艺确实精妙。只可惜,方法已然落后。金丝掐得太密,叶脉转折处又用汞齐补得太厚,平时虽然不显……”

    这时,沈知言将手中的怀表略作倾斜。顷刻间,在白炽光的照射下,表壳上赫然折射出了一块阴影。

    “……但在强光下,却暴露了银斑。”

    胜叔见状,不由微眯起眼睛,他总觉得对方的话语中,有一种温温吞吞的强势。

    然而,沈知言此时的态度实在谦和,仿佛只是在和同好探讨工艺,而不是在话里有话地反击,反倒让他一时不好指责对方的冒犯。

    似乎没有察觉到胜叔的不满,沈大设计师还在继续着他的工艺交流。

    “其实,如果真想修补裂痕,与其为了强留不合时宜的旧料,草草地糊一层汞齐遮掩,倒不如大刀阔斧地革新,用金丝重掐藤蔓纹。以现在的工艺,我能让缠枝延三寸,而不动老根。胜叔,与时俱进,才能历久弥新,您说是吗?”

    “沈总见解独到,受教了。”胜叔深深地看了沈知言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盛,只是声音却越发低沉。

    “老太爷这次让我来,还有一句话想让我转告沈总。‘红宝易得,火彩难求。变彩宝石最忌强光,暗处才显火彩。有些光……熄了,比亮着要体面。’”

    听到胜叔的话,沈知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顾老太爷和顾铎之间的争斗,熄不熄火,和他有什么关系,找他来求什么体面?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将怀表举到头顶处,对准了室内的灯光。

    灯光下,火欧泊色彩明亮,光斑跳跃。

    “顾老太爷那是老观念了,胜叔。天然火欧泊的变彩源自内部结构,灯光越烈,越能辨清真伪。”

    沈知言收回视线,将怀表珍重地收好,重新放回了表匣,这才幽幽地补充道:“假火彩,才怕强光。”

    胜叔此时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一些,他掩下了眼中的不虞之色,“既然如此,我会将沈总今天的话尽数转告给老太爷。想来沈总事忙,我就不多加叨扰了。”

    话落,胜叔颔了颔首,转头就要往外走。

    “胜叔。”沈知言连忙出声,将人喊住。

    早在胜叔自报家门时,陈思怡就接收到了沈知言的眼神暗示。

    她心领神会,一早便取来了这次新品中专门为老年人设计的、象征着福禄寿的无事牌,将其装到锦盒中,悄然放在了沈知言的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沈知言已经拿起了身边的锦盒,恭敬地递给了对面的老者。

    “一场小小的新品发布会,竟然能蒙顾老垂青,知言倍感荣幸。这个无事牌虽然不比古董怀表名贵,但也聊表我们做晚辈的一片心意。表者,测光阴流转;牌者,守本心澄明。愿顾家如这怀表般历久弥新,也愿顾老如同这无事牌,岁月不扰,诸事平安。”

    胜叔接过锦盒,打开看了看。

    盒中的无事牌玉质上乘,水头十足,以AG的微镶技术嵌钻封边,大气端方。

    “呵呵,沈总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胜叔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他笑着看向沈知言,意味深长道:“不过,老太爷最喜欢守旧藏拙,像这种半新不旧的手艺,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说完,他“啪”的一声重重合上了锦盒,不待沈知言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转身便走,径直离开了大厅。

    沈知言看着胜叔离开的背景,眉头渐渐骤起,心中疑云翻涌。

    ——什么叫“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他们……曾经见过吗?

    胜叔离开后,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陈思怡终于按捺不住,她脸上的镇定瞬间被强压已久的惊讶取代。

    “这位装扮老派的先生,竟然是顾家的管家!”

    听陈思怡这样说,沈知言狐疑地看了过去,“怎么,你认识他?”

    沈知言着实有些意外,毕竟在他的认知里,自家小助理与顾家老管家似乎不该有什么交集。

    然而,陈思怡接下来的举动却大大出乎了沈知言的预料,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见过的。前两天我去帮你的车做保养,在4S店见到过他。当时我还想,不过是出来保养个车,还特意穿西装、打领结的,这老先生也太讲究了吧!”

    沈知言一时有些无语,他不可思议地问道:“讲究的人多了,就这点儿事,也至于让你的印象这么深刻?”

    “当然不至于!我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保养的那辆保时捷911太酷了!还有……”

    说到这里,陈思怡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他还让人家保时捷4S店,帮他订购适配宝马车型的刹车油,这不砸场子嘛!而且还一下子订了10升!10升哎老板,把你卡宴的刹车油全换完,也用不到1升。”

    沈知言没有听清陈思怡后面的话,他在听到“宝马”、“刹车油”时,脑子“轰”地一下,有些发懵。

    陆文福、胜叔、刹车油……

    宝马、车祸、顾杨……

    忽然,顾铎的话像一道惊雷一般,在他的脑中闪过——

    “这次三房的事被旧事重提,顾楠作为三房唯一的血脉,为了安抚公众情绪,对媒体有说辞,我可能需要让他重新回到天御。”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等下就让顾楠去老宅取信托协议来公司。”

    三房唯一的血脉……

    顾杨的弟弟……

    顾楠!

    沈知言的心重重一沉。

    顾铎让顾楠回老宅取信托材料。如果顾杨的弟弟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事故方式还和当年的顾杨如出一辙,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公共情绪定然会将矛头指向顾铎。

    更有甚者,如果顾楠真的出了意外,一旦检查出他的刹车出现问题,那么,会不会反向推演出,当年顾杨的刹车也被人动了手脚?

    瞬间,沈知言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这到底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与担忧,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确认顾楠的安全,至少要提醒他注意防范。

    思及此,沈知言转头看向身旁的陈思怡,“思怡,你在这里等一下华总,他那边的采访结束后,告诉他,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发布会的后半场,就辛苦他费点心多盯着了。”

    陈思怡点了点头,她见沈知言面色发白,不由担忧地问道:“好。老板,你那边的问题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沈知言摇了摇头,快步向门外走去,“你协助华总处理好这边的事就行。”

    步履匆匆地来到了地下停车场,沈知言利落地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引擎的发动声响起时,他拨通了徐胜宇的电话。

    “沈知言?!”

    徐胜宇的声音很快便从电话那头传来,惊喜中掺杂着不可置信。手机里的风声呼呼作响,显然,他此时正在户外。

    “嗯,徐少,我有些事想问你,希望没有到打扰到你。”沈知言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驶离了停车场。他的眼睛紧盯着导航,朝着顾家老宅的方向,提速而去。

    “不打扰,不打扰!你说!”

    “顾楠的电话是多少?”沈知言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这个啊,你等等,我找找……”

    徐胜宇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沈知言打电话给他,竟然是问顾楠的电话。

    不过他虽然不解,却还是麻利地在通讯录中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将顾楠的电话号码报给了沈知言。

    沈知言在手机上录好后,继续问道:“还有一件事,徐少,你知道顾楠开什么车吗?以及,他平日里住在哪里,顾家老宅?”

    “迈巴赫。”这次,徐胜宇回答得很快,“住处的话……据我所知,现在顾家老宅那边长住的,只有顾铎他堂姐,顾锦。顾楠一般不住那边。”

    听到徐胜宇的话,沈知言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他长长舒了口气,暗道是自己想多了——既然顾楠不住老宅,也不开宝马,那想必胜叔也没有什么机会在他的刹车上动手脚。

    不过……沈知言看了看导航上显示的目的地,并不是很远。

    来都来了,过去看看吧。

    “沈知言,你忽然问顾楠做什么?”手机里,徐胜宇满是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有点不放心他,我过去看看。顾铎在开董事会,等下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可能还需要徐少帮忙。”

    “啊?!”

    电话那头传来徐胜宇的一阵惊呼,紧接着,他有些急促地追问道:“你在哪呢?”

    “去顾家老宅的路上。行了,我还有些事,先不说了,徐少。”

    “哦……”

    得到了对方的答复,沈知言立即挂断电话,转而又拨打了顾楠的号码。

    “嘟……嘟……嘟……”

    只是,在一阵阵单调的连线声中,电话那头却迟迟无人接听。

    第62章 “可是他死了” 顾楠车祸,常青藤手串……

    临近傍晚, 一辆梅赛德斯缓缓驶进了顾家老宅,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车刚刚停稳,引擎还没有熄火, 车门就被人迅速打开。顾楠神色匆匆地从车上下来, 随手带上车门, 急步穿过前院。

    他走得太急, 以至于手机被落在车上都没有察觉。

    这时, 车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在车内引擎低沉的运转声中,发出 “嗡嗡” 的震动。屏幕上,一个陌生号码在昏暗的车厢内徒劳地闪烁着。

    “好,爸你别急,我这就过去, 嗯……”

    顾楠走进客厅时,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 烫着一头大波浪齐肩发的美艳女人恰好迎面走来——正是顾铎的堂姐,顾锦。

    见到顾锦, 顾楠赶忙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小姑。”

    顾锦一边讲着电话向外走,一边对顾楠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好, 您放心吧,我这就赶过去。”

    说完, 顾锦便挂断了电话。但紧接着,她忽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看向正准备上楼的顾楠。

    “小楠,你今天怎么来老宅了?”

    见顾锦竟然破天荒地和自己聊起了家常,顾楠虽然诧异,但还是回过身来,开口答道:“小叔让我来老宅取一趟信托材料,他说……”

    “哦,这样啊。”

    然而,不等顾楠说完,顾锦便出声将其打断,显然她并不是真的想问顾楠回来的缘由。

    果不其然,转而她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要去趟疗养院看老爷子,你的车是不是停在外面?钥匙给我,我用一下。”

    “车没熄火。但是,小姑,我等下还要用……”

    顾楠还要再说些什么,可顾锦明显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转头就往外走去。

    “车库里有的是,你让管家再给你备一辆。我时间来不及了,先用一下你的车。”

    顾锦的语速很快,口吻不容置疑。她脚步匆匆,不待顾楠反驳,便径直离开了客厅。

    顾楠:……

    见人走远了,顾楠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阴郁,他看着顾锦离开的方向,“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顾楠环视了一圈四周,随口向一旁的佣人问道:“胜叔人呢?”

    那名佣人正忙着手里的活儿,听到顾楠叫他,动作麻利地收拾好后,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恭敬说道:“楠少,管家今天去看老太爷,还没有回来。”

    顾楠点了点头,吩咐道:“那你去车库给我备辆车,我等下要用。”

    “请问您要用什么车?”

    “随便。”

    丢下这两个字后,顾楠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上,径直走进书房,取出了保险箱中的家族信托材料。

    他快速翻阅了一遍材料,在确保无虞后,便将需要带走的文件整理妥当,重新关好保险箱,这才离开了书房,神色间透着几分急切。

    顾楠下楼时,那名佣人已经将车准备妥当,此时正在客厅里继续忙着手头的活计。

    见顾楠下来,他头也不抬地喊道:“楠少,您的手机刚才忘在了车里,小姐让我给您送过来。”

    说罢,他随手指了指客厅的茶几,顾楠的手机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顾楠斜睨了佣人一眼,没有搭理对方。他几步上前拿起手机,抬脚就往外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然而,等他匆匆来到前院时,却不由身体一僵。

    一辆黑色宝马 740Li 已经暖好车,正停放在那里,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隐约可闻。

    车库里有那么多车,却偏偏给他准备黑色宝马——顾楠觉得老宅的人都他妈的有病。

    不过他赶时间,也懒得和这些人多做纠缠。他冷笑一声,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关上车门的一瞬间,顾楠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抬头瞥了一眼,见是陌生号码,便没有急着理会。

    等他系好安全带,缓缓启动车辆驶出了顾家老宅的大门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戴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喂。哪位?”

    下一刻,耳机里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顾楠,我是沈知言。”

    ……

    顾家老宅在京市西山南麓,距离AG和峰达举办新品发布会的地方并不远。

    暮色渐合,此时,一辆黑色卡宴正疾驰在通往顾宅的盘山道上。

    因为有了之前和徐胜宇的那段通话,现在的沈知言已经不像起初那样紧张了。他见电话终于被人接听,便施施然地自报了家门。

    电话那头,很快便传来了顾楠不可思议的声音。

    “沈知言?你打电话给我干嘛……靠!还打了这么多!你要干嘛?我告诉你,复职的事是我小叔点了头的,你要找别找我,找我小叔去!”

    很明显,顾楠这时才注意到手机里那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沈知言被顾楠的“先声夺人”噎了一下。他压了压脾气,暗道不能和小辈一般见识,毕竟同龄的小辈也是小辈。

    “……最近网上的风波你也知道,你哥的事被有心人翻了出来攻击你小叔。我打电话就是提醒你一下,现在这个时候,万事都要小心一些。”

    顾楠被沈知言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一头雾水,顿感莫名其妙。

    “不是,沈知言,你脑子没事吧?我……我艹!”

    话还没有说完,顾楠原本调侃的声音却陡然一变!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沈知言听到电话中的声响,心脏猛地一缩,他急忙问道:“你那边怎么了?”

    “……没事,刚才刹车没踩实。”

    顾楠的声音很快便恢复了平稳,可沈知言悬着的心却没有就此放下,他赶紧追问道:“顾楠,你开的什么车?”

    “家里的车啊,宝马740Li。”

    “轰!”

    顾楠的话像是一道天雷在沈知言脑海中炸响,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轰然崩断!

    “顾楠,停车!现在马上停车!”

    沈知言急切地对顾楠喊道,可回答他的,却是手机里传来的一连串急促的刹车声和一道道刺耳的鸣笛。

    “顾楠?!”

    “艹……艹!沈知言!我刹车出问题了!”顾楠猛锤着喇叭,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恐的颤音。

    沈知言此时已是一身冷汗。

    在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动静时,他便猛踩油门,瞬间提高了车速。

    不过,他仍旧强装着镇定,尽量让自己的声线显得平稳。

    “别慌。听着,顾楠,现在切手动挡降到M2,看到仪表盘左边的拨片没有?往下拉两次!”

    一阵剧烈的碰撞声传来,顾楠在疯狂地拍打变速杆。接着,手机里传来了顾楠绝望的喊声。

    “降不了!我降不下来!这玩意他妈的卡死了!”

    “别急顾楠!你别急。你看看身边有没有什么金属?扳手、胸针,哪怕是袖扣都可以。撬开变速杆的侧盖,里面有强制降档按钮,左数第二个,把他按到底!”

    沈知言的语速极快,但声线却十分平稳,在电波的修饰下,丝毫听不出隐藏在其中的紧张。

    在这种时候,沈知言的沉稳,无疑给孤立无援的顾楠带来了极大的安心。至少,没有进一步加大他的恐惧。

    听到沈知言的话,顾楠迅速取下了别在领带上的钻石领夹——

    他今天接到了小叔的电话,被告知可以回天御任职,还让他参加今晚的董事会。因为,他才特意装扮地正式一些,赶到顾家老宅来取材料。

    而这枚钻石领夹,是他一众饰品中最珍贵的一件,每次出席重要场合,他都会佩戴。

    顾楠用一只手牢牢握着方向盘,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处隐隐泛着青白。他的另一只手则颤抖着拿着领夹,按照沈知言所说,死命地撬动变速杆的侧盖。

    一阵铂金和铝合金碰撞的刮擦声响起,尖锐刺耳。

    终于,M3挡位的灯亮了起来!就在那一瞬间,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咆哮着将车速拖了下来。

    夕阳将盘山公路的护栏染成了血色,像是一条狰狞的金属蛇,在后视镜中显得格外扭曲。

    沈知言一边在后视镜中观察着路况,一边手指划动,查看着电子地图。

    “速度降了下来,可是还是刹不住!”

    电话中刺耳的刮擦声终于停止,可紧接着便传来了顾楠带着哭腔的声音。

    沈知言死死地压下声音中的每一丝起伏,他平静地说道:“没事,速度降下来就好。顾楠,你前面有几个连续的发卡弯,控制好车,电话别挂断,我切出去一会儿,你自己能不能行。”

    “……行!”

    顾楠说完,沈知言便保持着通话,又迅速拨通了徐胜宇的电话。

    几乎就在他拨出的一瞬间,电话就被接通了。

    沈知言没有丝毫废话,电话一接通就急切地开口道:“徐胜宇,顾楠的车出了问题,你那边能不能封锁顾家老宅这边的盘山道,不要让车经过,还有……”

    只是,不等他将话说完,徐胜宇便用同样急切的口吻做出了回应。

    “沈知言,你别担心!我通知了华清礼,盘山道这一带的路已经被封了。徐家的工程队就在这附近,我们正在赶过去,到时候我们会在五号弯那里布置一些充气垫。”

    情况紧急,沈知言来不及问“为什么工程队会有充气垫”这种琐碎的问题。

    他当机立断地反驳道:“不行,缓冲不够,顾楠会受伤。你的工程队在附近的话,那就方便了。五号弯那里有一条岔路,那儿有个废弃的采石场。”

    沈知言一边说着,一边调大手机上的地图,“你让你的工程队把两车砂石倒进采石场,再布置气垫!快!”

    得到徐胜宇的应允后,沈知言便切断了电话。

    此时,他已经来到了盘山道上发卡弯的出口。

    沈知言打开车门,急步从车上走了下来。

    盘山道上寒风烈烈,沈知言从发布会现场离开得太过匆忙,甚至都没来得及穿上外套。此时,他只穿着一件西装,本就瘦削的身影,在呼啸的凛风中更显单薄。

    沈知言拢了拢衣襟,利落地打开后备箱,拿出了放在里面的防震箱。

    防震箱上印着“联合珠宝新品发布会”的字样,里面是发布会上用于互动的碎钻样品。在互动环节结束时,就被陈思怡及时收回了车内。

    沈知言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防震箱。

    顷刻间,一箱碎钻被尽数沿着山路倾倒了下去。

    钻石的莫氏硬度为10,远高于轮胎的橡胶,很快就在盘山路上铺成了一道十几米长的摩擦带。

    做完这些后,沈知言看了看顾楠即将过来的方向,转头便回到了车上。他将防震箱随意丢到了后座,重新切回了和顾楠的通话。

    “到哪儿了?”

    此时,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顾楠已经几近崩溃,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快出发卡弯了。沈知言,我是不是会死……”

    “别废话。”

    沈知言说着,猛打方向盘,调转车头,又向前开出了一段距离,错开了顾楠的车道。

    “等下你出弯的时候,会看到一条反光带,压过去,别躲!”

    沈知言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汽车的嗡鸣声。通过后视镜,他看到了一辆失控的宝马740Li冲出了发夹弯,正向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左打方向盘,别怕!”沈知言冲着电话喊道。

    话音未落,失控的宝马便裹挟着滚滚热浪,直直地冲入了那片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碎光的钻石带!

    刹那间,无数颗荧光闪烁的碎钻同时啃噬着轮胎,宝马的车身发生了剧烈的震颤。紧接着,一道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宝马左侧的车身猛地擦过峭壁,一路上火星四溅。

    沈知言见状,忙启动车辆跟在顾楠的车后。等顾楠的车经过了钻石带后,他一脚油门,超到了对方的车前。

    “我到了,你前面的车是我。顾楠,跟着我的车走,在五号弯转进岔路口。会没事的,放心。”

    手机中传来了顾楠急促的喘息声。他没有回答沈知言,只是一言不发地紧紧跟在那辆黑色卡宴的身后。

    过了好一会儿,顾楠才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激动地喊道:“沈知言,你的车别挡在我前面!我控制不住,会撞到你!”

    “砰!”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下一刻,便传来了一道剧烈的金属碰撞声,同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颠簸。

    盘山路上,黑色卡宴在外力的撞击下,方向猛然一变。但下一刻,就被及时调正了方向。

    “没事,我心里有数。”

    沈知言仗着卡宴内置的钛合金防撞梁,不知死活地挡在失控的宝马车前。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压下了两辆车的时速。

    在一声声碰撞的闷响中,沈知言忽然不着边际地想起了在意大利时,他曾经和秦昭跑去蒙扎赛道看F1比赛,那时他还笑着调侃,买车还是要买能防撞的,保命第一。

    没想到,一句调侃竟然被对方记在了心里,秦昭先他一步回国处理事情时,就帮他买了这辆卡宴,还特意进行了改装加固。

    ——事实证明,确实实用。

    思绪很快回笼,沈知言拨通了徐胜宇的电话,询问对方的进度。在得知徐胜宇那边正在倾倒最后一车砂石时,沈知言对他们的办事速度着实有些意外。

    不过来不及细想,挂断电话后不久,沈知言就带着顾楠来到了五号弯。

    他们转进了通往采石场的岔路,前方工程车作业的轰鸣和砂石倾倒的巨大声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沈知言猛踩油门,骤然提速,一个甩尾将车横亘了在砂石堆前。

    “右满舵!”沈知言对手机那头的顾楠大声喊道。

    此时的顾楠已经丧失了判断力,他紧紧抓着沈知言这棵绝境中的救命稻草,依言向右打满了方向盘。

    顷刻间,那辆残损的宝马径直向着卡宴的车尾撞去!

    “砰——砰——”

    宝马的右前轮铲上了卡宴的后杠,卡宴瞬间倾斜,钛合金防撞梁擦着宝马的右车门掠过,迸发出了阵阵火星。

    强大的冲击力将宝马车身硬生生地逼向了砂石堆。

    二十吨浸透了水的建筑废料轰然坍塌,宝马像是陷入流沙般缓缓下沉。

    在剧烈的冲击中,沈知言被撞得七荤八素,他的左肩狠狠地磕在了车身,肩膀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暗暗爆了句粗口,他缓了缓颠簸带来的阵阵头晕,忙踉跄着打开车门,向着砂堆坍塌的地方跑去。

    徐胜宇早已经先他一步,一脚踹开了宝马变形的车门,将里面的顾楠连拖带拽地扒了出来。

    死里逃生的顾楠显然已经四肢发软,此时正狼狈地瘫坐在地上。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脸上却丝毫不见之前惊惧。他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手中死死地攥着什么东西,因为太过用力而发出阵阵颤抖。

    沈知言跑了过来,扳过顾楠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哪儿受伤了?”

    听到沈知言的声音,顾楠这才从放空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似乎有些茫然,缓缓地摇了摇头。

    沈知言不知道顾楠这是怎么回事,只以为他是一时被突发变故吓傻了。见他并没有明显的皮外伤,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沈知言,你没事吧!你疯了吗?竟然拿车挡!”

    就在沈知言检查顾楠的伤势之时,徐胜宇也满脸担忧地想查看沈知言的状况,但他不敢对沈知言直接上手,便用目光在沈知言身上小心翼翼地、一圈又一圈地打转。

    “这件事多亏你了,徐少。谢谢。”

    沈知言没有在意徐胜宇的打量,他有些疲惫地冲对方笑了笑。之后,他便不顾形象地坐到了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含进嘴里,扶着额头,闭眼缓了好一会儿。

    难得被沈知言如此温和地对待,徐胜宇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呆立在原地,又是担心、又是感动,心里还隐隐泛起了一股不可言说的成就感。

    心头的大石落了地,沈知言这才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其他事情。

    “对了,徐少。”

    沈知言的头晕有所缓和之后,便看向徐胜宇,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啊?”

    听到沈知言的问题,徐胜宇的面色陡然一僵,眼神立马开始四处游移。

    不经意间,他乱窜的目光瞥到了地上的顾楠,不由眉头一挑,忙道:“这事以后再说,你要不要先送顾楠去医院?我看他的状态不太对。这里我来处理,这件事得封锁消息。”

    沈知言深深看了徐胜宇一眼,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好,那辛苦你了,徐少。”

    说完,他起身拉起了坐在地上犹自发呆的顾楠,试探着问道:“二少,你要不要跟我走?”

    顾楠看着沈知言,捏了捏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

    坐上了沈知言那辆化着“战损妆”的卡宴,顾楠一眼便看到了后视镜上挂着的那个银底红花的香球,微微有些出神。

    沈知言看到顾楠这幅样子,以为这位顾二少被吓破的胆子还没有补齐,不禁叹了口气。

    “二少,你命也是够大的,这么严重的车祸,连我都有擦伤,你竟然一点皮外伤也没有。”沈知言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打趣道。

    他本来是想说些轻松的事情,帮顾楠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却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对方。

    听到沈知言的话,顾楠原本空洞的神情瞬间皲裂。他猛地抬起头来,压抑已久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毫无征兆地,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顾楠绝望地看着沈知言,眼中满是痛苦与悔恨,神情几近崩溃。

    沈知言怔住了。

    他和顾楠的交集不多,而在有限的接触中,对方留给他的印象也并不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见到顾楠这幅模样,沈知言的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酸涩。

    他总觉得在顾楠的身上,似乎能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是顾铎吗?

    可他又不仅仅只像顾铎。

    “刚才,在砂石塌陷的时候,有一块金属板砸进了车里……当时,它正好掉了出来……我俯身去捡。就这么巧,让我躲过了一劫……”

    顾楠哽咽地说着,声音断断续续。

    他将紧握的左手伸到沈知言身前,缓缓摊开。在他的手掌中,躺着一条紫檀手串。

    串珠上面用苏派顶级的精微透雕工艺,精细地雕琢着常青藤,藤蔓蜿蜒曲折,叶脉清晰可辨。单薄却不失坚韧,纤细而富有生机。

    只是此时,那些檀香珠上却布满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痕。

    看到常青藤,沈知言的心没来由地微微一动。

    “这是我哥留给我的。”

    顾楠的声音再度在车厢中响起。狭小的车厢里,他的每一个字,都被悲伤无限放大。

    “沈知言,我哥……他死前是不是也这么绝望?可那时他只有一个人……没有缓冲带,也没有人为他挡车……沈知言,我哥他死了……”

    第63章 隐身的二房 顾楠处境,沈知言见到画……

    顾杨当年的车祸已经在网上沸沸扬扬地闹了很久。

    这些日子里, 有人利用他人的同理心,浑水摸鱼,党同伐异。有人想一窥豪门辛秘,满足自己的好奇。哪怕是顾家人, 也在利用这桩旧案, 将它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

    然而从始至终, 没有一个人, 像顾楠这般, 在被撕开的旧日伤疤中, 将当年的那场梦魇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重温了一遍,再一次被铺天盖地的信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失去哥哥的事实。

    更何况……

    今天,他还亲身经历了一场与顾杨死前如出一辙的事故。

    关于顾楠在顾家的处境, 沈知言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二,而他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 所谓“边缘人”的含义。

    叹了口气,沈知言宽慰道:“你哥哥如果知道他的手串救了你一命, 一定很欣慰。二少,你哥哥他希望你好好活着。”

    听到沈知言的话,顾楠将手中的常青藤串珠重新攥紧,他靠回到椅背上, 任由眼泪夺眶,肆意流下。

    “我哥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狭小的车厢里, 顾楠垂着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喃喃地说着。

    “他从小就被外祖父带去了国外, 我只知道我有个哥哥,却从来没有见过。后来他回来了,一回来就接过了我爸给我的压力……可他把我救了出来,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顾楠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他抽噎着,似乎是在诉说,也似乎是在发泄。

    “我哥特别优秀,爸给的所有要求他都能做到。他唯一的一次反抗,就是坚决不让我碰他们的生意。那时我乐得自在,根本不懂他的用心……但后来出事了我才知道,他是怕争不过,提前给我在顾家留了后路。”

    顾楠将串珠拿到身前,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在一次次的抽泣声中,嘴唇颤抖个不停。

    “我哥在的时候,哪怕我不管顾家的事,可无论去哪儿都有人追捧,谁见了我不是点头哈腰、‘楠少’长‘楠少’短的献殷勤。可三房出事后,别说外人了,就连老宅里的佣人,都他妈的敢给我脸色看。”

    沈知言一边开着车,一边听着顾楠的倾诉。

    他有心想说,虽然“拜高踩低”是个贬义词,但在人情社会,向来如此。

    顾杨得势时,顾楠得了哥哥的益,那么在三房落魄后,人家自然会将给他的关照收回去,这也无可厚非。

    不过……道理虽然如此,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失重感,个中落差确实难耐。

    其实“人走茶凉”的道理顾楠也未必不懂。只是当下,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来倾诉这些年积攒的愤懑。

    因此,沈知言虽然这么想着,但说出来的话却拐了个弯。

    “那……出事后,你就没想过靠自己把三房立起来吗?”

    闻言,顾楠的嘴角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他随手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

    因为刚才车祸的原因,顾楠此时的衣服委实算不上干净。

    沈知言看到顾楠这番举动,不由眉头一紧,忙拿出一包纸巾丢了过去。

    “也不是没试过,可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顾楠抽出一张纸巾,却没急着擦脸,而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了手中的串珠。

    “我哥在的时候,顺风局我都打不明白,何况现在?出事后,我也尝试过几次创业,结果都赔得底儿掉,后来也就不想折腾了,反正家里有信托基金,安安稳稳地吃吃喝喝,不也挺好吗?”

    沈知言斜眼瞟了瞟顾楠这一身行头,虽然在车祸中经过了一番连滚带爬的蹂躏,但仍然能看出进行了精心的搭配——

    如果他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般,甘心当个无所事事的米虫,今天也不至于这么重视这次回天御的机会。

    可惜,能力撑不起野心,这才不得不在现实面前无奈低头。

    “二少居然还尝试过创业?做的什么?”

    顾楠听到沈知言这么问,不由面色一赧。

    他犹豫了一下,简短地答道:“……房地产。”

    房地产?

    这不是顾家的老本行吗?看来当年这位顾二少心气还挺高,想直接和天御打擂台。

    不过,沈知言觉得有些奇怪,“顾家不就是做这个起家的?虽说人走茶凉,但你也不至于一点人脉资源都没有吧?怎么就失败了?”

    顾楠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人脉什么的是有一些,不过也就那样吧。我们那时没做好预算,前期投入过大,后续融资困难,最终就烂尾了。”

    沈知言敏锐地捕捉到了顾楠口中的“我们”二字,顿时生起了好奇心。

    “你们?你和谁一起做的生意?”

    顾楠含糊地说道:“徐家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旁系,他也想干出一番事业来,我俩合计了一下,一拍脑门就干了。”

    沈知言闻言,眉头微微一挑,心中对这个旁系的身份,暗暗有了一个猜测。

    “那个人……该不会是徐肃野吧?”

    顾楠一怔,不禁有些纳闷,沈知言怎么猜得这么准?!

    “你怎么知道的?就是他。”见沈知言猜到了,顾楠干脆也不瞒了。

    “我这边能获取一些政策信息,他那边负责搞建材,怎么看都不该赔本的,可结果就是赔了个血本无归。后来我们又陆陆续续地做了一些别的事,虽然都是小打小闹,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对于顾楠究竟是没有做生意的头脑,还是纯粹被人坑害,沈知言不感兴趣,也无意探究。但有一件事,让他十分在意。

    他着实没有想到,徐肃野竟然这么早就和顾楠有过接触了。

    而且,是在那么敏感的一个时间点!

    当年顾楠的处境可远不如现在。

    他哥哥刚死,三房被清算,顾铎执掌大权……种种事件叠加到一起,他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也摸不准顾铎的态度,稍微有点儿眼色的都会选择观望。

    但偏偏徐肃野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顾楠,这个……他最孤立无援、绝望无助的时候。

    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习惯使然,沈知言遇事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往深处去想。毕竟很多时候多想一层,就会多一分机会。

    此时,沈知言的脊背不禁有些发凉。

    从过程上来看,徐肃野在顾楠最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可从结果上来看,顾楠有资源、有人脉,可最终却一事无成。

    这背后,会不会有人想趁机将顾楠彻底踩进泥里,杜绝顾家三房崛起的可能?

    可谁会这么做呢?这样做,又有谁能从中获利?

    不会是顾铎。

    顾铎如果想打压顾楠的话,实在太简单了,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这时,沈知言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在八年前顾家的那场变故中,二房的人竟然集体隐身了!

    想到如今和陆家打得火热的顾棠,沈知言不禁心头一动。

    他试探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和陆家搅合到一起的?”

    听到“陆家”,顾楠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嗫嚅了一下嘴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沈知言审视着顾楠的表情,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攻心道:“你肯在‘璀璨之夜’上给你小叔下药,这么大的人情,为的的谁?陆静岚?你想促成她和你小叔的好事?”

    “别提她!”

    顾楠忽然有些激动地出言制止了沈知言的话,可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一时有些无措地看向对方。

    “抱歉,我不是故意冲你喊的,我只是……不想提陆家的人。”

    见提到“陆静岚”,顾楠的反应这么大,再结合最近网上发生的事,沈知言心中大体上有了一些猜测。于是,便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

    “没事。等会儿到了医院,你做个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内伤。到时候你叫人来接你,我就不当司机了。”

    顾楠见沈知言揭过了刚才的话题,不由舒了口气。但又听沈知言说要送自己去医院,赶忙阻拦。

    “我不去医院,我没事!那个……你能不能送我去一趟顾氏会所?我去换身衣服,等会儿还得去参加董事会。”

    沈知言瞥了一眼顾楠,他的脸上刚才被袖子胡乱一擦,又混着眼泪,此时灰一道白一道的,十分精彩。

    轻咳了一声,沈知言将到了嘴边的笑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其实顾楠这时候去开会的意义不大,反正他回天御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不管是顾铎为了向外界表明态度,洗清流言,还是因为……

    ——这次车祸。

    “放心,你小叔不是那么冷血的人,知道你出了车祸,不会逼着你去参加董事会的。刚才你的车都翻了,怎么着也要去医院做一下全面检查。”

    谁知顾楠却摇了摇头,“让我拿个资料我都能出这么大的岔子,如果连说好的会议都不参加,他就更不信任我了。”

    对于顾楠这种心态,工作狂属性max的沈知言自然懂得,于是也不再劝说。他点了点头,一打方向盘,直接变道,朝着顾氏会所的方向开去。

    很快,周身挂彩的卡宴缓缓停到了顾氏会所门前。

    沈知言不放心地嘱咐道:“参加完董事会,记得去医院做检查。顾楠,你哥保佑你大难不死,你自己得好好惜命。”

    顾楠应下沈知言的话,推开车门下了车,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侧身扒着车窗,对车内的沈知言说道:“你等下要去哪儿?上来整理一下吧,你现在这幅样子,比我好不了多少。”

    一边说着,顾楠一边暗暗打量着沈知言——这么冷的天,这人却连个外套也没穿,事先打理好的头发,也在之前的碰撞中变得凌乱,有几缕发丝甚至狼狈地垂落到了额前。

    顾楠见沈知言的次数不多,可无论是在网络上、采访中、还是现实里,他从来没有见沈知言如此狼狈过。在他的印象里,沈知言就该是仪态大方、举止从容的。

    他怎么能这么狼狈呢?

    忽然,顾楠又想到,就连他上次中了药,都能在揍自己一顿后,挺直脊背离开……

    想到这里,顾楠的耳朵不由一烫——艹!他竟然还给沈知言下过药!

    顾楠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有病。

    沈知言没有顾楠想得那么多,他只觉得顾楠要么眼神不好,要么纯属瞎掰。

    他刚上车时就在后视镜中看过了,自己的状态不知比顾楠要好上多少,顾楠竟然说自己和他差不多?这不胡扯嘛!

    对于涉及到形象的事,沈知言不能忍。

    “别诽谤啊顾二少,说这话前,先把你那三花脸擦一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沈知言还是麻利地迅速熄火下车。

    顾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这幅样子确实没法见人,毕竟他代表的是AG的形象。

    于是,沈知言从善如流地跟着顾楠,一路来到了会所顶层,走进了一间房间。

    一进门,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画,瞬间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色彩斑驳的云层生机盎然,在阳光下肆意翻涌。而在画的右下角,赫然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签名。

    第64章 当年的人是顾铎! 顾楠的态度转变,沈……

    顾楠整理妥当走出卧室时, 就看到早已收拾齐整的沈知言,正站在哥哥的画前。

    客厅的壁灯镶嵌在墙壁中,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将画上的色彩渲染得越发鲜活。

    沈知言静静地站在画前, 神情专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弥漫着怀念与怅然。本就俊美的侧颜, 在光晕中, 显得格外柔和。

    顾楠望着这一幕, 心头涌起了一阵莫名的熟悉感。

    他忽然想到——他哥哥在世时, 也喜欢像这样伫立在画前,眼中也是这般神色,一站便是许久,不知道是在看画,还是透过画在看谁。

    想起哥哥, 顾楠不由眼中一涩,他忙转移情绪, 开口问道:

    “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沈知言一进门,就被它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自己这幅画之前在网上被炒得沸反盈天, 他一早便知。可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当他真切地站在画前, 一时之间竟然百感交集。

    过往的回忆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中闪现——那场让他赚了第一桶金的比赛,那些和老师学画的日子, 还有……在他还是孩童时,画的第一幅画。

    当年沈岁安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淘来了一只画笔,他认真地画下了一片颜色单一的花海。

    那时, 他执拗地指着一朵朵笔触稚嫩的小花,一本正经地睁着眼胡说八道:“这是小红花,这是小蓝花,这是小紫花……”

    沈知言站在画前陷入了回忆,直到被顾楠的声音惊醒。他迅速敛去了纷杂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转过头去。

    “嗯,很喜欢,你哥品味不错。”

    顾楠闻言,骄傲地扬了扬眉毛。

    城府如他,根本掩饰不住眼里的笑意。他美滋滋地走到吧台,倒了两杯威士忌,在一杯中加了冰块,扭头问道:“要不要加冰?”

    “不要。”

    沈知言说着,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你这是又不赶时间了?不是还要去开会?”

    顾楠将一杯盛着威士忌的低球杯放到沈知言面前,坐到了对面。

    “刚收到消息,今晚的董事会取消,我小叔临时有事。”

    听到这话,沈知言的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他不用想也知道,顾铎的“临时有事”是什么事。

    换位思考一下,他不难理解对方的担心。因而,现在的他万万不敢让顾铎看到自己那辆惨不忍睹的卡宴!

    沈知言顿时如坐针毡,当即就准备起身离开。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顾楠却像是忽然瞎了一般,半点眼力见儿也没有。

    他全然无视了沈知言写在脸上的那明晃晃的“告辞”二字,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

    “这是我哥最喜欢的一幅画。你之前问我,怎么敢在‘璀璨之夜’给我小叔小药……你说的没错,我当时就是为了陆静岚。”

    不得不说,顾楠很会选话题。这话一出,就将沈知言频频瞟向门口的眼神吸引了过去。

    “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嫂子。虽然我不支持她这么报复我小叔,但我不能不帮她。毕竟,她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还想着我哥的人。”

    沈知言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叹的倒不是顾楠乱认“嫂子”这件事,而是感叹顾楠这是把自己当成树洞了。

    自从顾楠在车上哭了那么一通之后,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啥事都跟他往外抖搂。不难想象,这些话在他心底憋了多久。

    莫名其妙被人当成树洞的沈知言,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按捺下了想走的心思,不解地问道:“凭着一幅画就四处认‘嫂子’,这事你烧纸问过你哥吗?”

    顾楠听出了沈知言话中的讽刺,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是才知道她在骗我,谁能想到会半道杀出来个‘江城沈某’啊。”

    说完,顾楠郁闷地喝了口酒。但酒还没有咽下,他的神色便陡然一僵。

    江城……

    沈某?!

    顾楠呆滞地愣了好几秒,随后机械地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看沈知言,又看看画,再看了看沈知言,又看看画……

    刹那间,一个无比荒谬却莫名合理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在他脑中闪过,把他吓得差点大脑宕机。

    顾楠艰难地将口中的酒咽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知言,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能吧?”

    沈知言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顾楠变化纷呈的面色,见对方向自己看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画前,比了一个剪刀手。

    “来,二少,给这幅画和它的作者合个影。”

    顾楠此时大脑一片空白,竟然还真听话地拿起手机。

    “咔嚓——”

    神情恍惚的顾家二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沈知言和他哥哥最心爱的那幅画,留下了一张合影。

    拍完照后,顾楠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一时语言系统紊乱。

    “艹!艹艹艹艹!艹!”

    顾楠猛地一甩手机,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跳进沙发里,见鬼一般地盯着沈知言。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沈知言,“你你你”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将打结的舌头捋顺。

    “沈知言!你不仅是我小婶,还他妈是我嫂子?!”

    沈知言:………………………

    顾楠乱攀亲戚的毛病,不是第一次犯,沈知言忍他很久了。

    闻言,沈知言冷笑着快步走到沙发前,伸手抄起一个抱枕,对着顾楠就甩了过去。

    精准命中目标。

    “顾楠,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清楚。首先,我和你哥没有半毛钱关系。再者,就算我跟你小叔好了,你也得管我叫小叔,懂吗!还有,难道谁画的这幅画,谁就是你嫂子?这事儿你问过你哥了吗?”

    顾楠接住了沈知言丢来的抱枕,一开始还在老老实实地听训。但听到后半段,他就坐不住了——他哥没了,不能说话,他得替自家哥哥发声。

    “这事儿还用问?你了解我哥,还是我了解我哥?就我哥在画前一站站一天的架势,就他看那画的眼神,这不明摆着吗!再说了,当我嫂子委屈你了?我哥要长相有长相,要能力有能力,根本不比我小叔差!”

    听到顾楠的话,沈知言不由想到了他那天在天御官网上,看到的顾杨的照片。

    怎么说呢?

    顾杨能成为顾铎的劲敌,能力自然不容小觑,但在相貌上……

    虽说他看上去忠厚老实,五官也算端正。但和顾铎比…… 沈知言实在想不通,顾楠究竟是怎么得出 “他哥根本不比他小叔差” 这种结论的。

    沈知言古怪地看了一眼顾楠,觉得他的“亲哥滤镜”实在厚得可以。

    不过对此,他倒也能理解。毕竟他老师孟时平,也是拿这种莫名其妙的滤镜看他的。

    死者为大,沈知言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和顾楠掰扯下去。

    他坐回到沙发上,好奇地打量了顾楠半晌,有个疑惑已经在他心中盘踞许久。

    前段时间,网上对顾铎发起围剿时,顾家唯一一个跳出来斥责流言的人,就是顾楠。

    虽然他当天就被封了号,但还是引发了不少的讨论。网上对这位三房小少爷的评价并不好,有人说他是乐不思蜀的刘阿斗,也有人说他是认贼作父的石敬瑭。

    对于顾楠的态度,沈知言一直很疑惑,于是便出声问道:

    “顾楠,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你哥的事……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顾铎吗?你就这么信任你小叔?”

    顾楠满不在乎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重新坐正身子。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哥出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嘱咐我,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听小叔的。我哥的话肯定不会有错,而且……”

    顿了顿,顾楠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心虚,“这件事不可能是小叔干的。我哥出车祸那天,小叔被人绑架了。”

    这件事顾铎曾经提起过,在“深海新城项目”后,三房节节败退,后来顾铄铤而走险,找人绑/架了他。

    难怪顾楠的神情这么不自然,他想必也知道,“绑架顾铎”这件事是他父亲做的。

    沈知言的思绪仍在翻涌。

    然而,就在下一刻,顾楠的声音再度响起,犹如一道惊雷,在他的脑中炸开——

    “八月二十七日,7点32分,我哥出事的时间,我永远也忘不了。”

    八月二十七日……

    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

    沈知言怔住了,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半晌,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不确定,侧头看向顾楠,

    “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你小叔……是那天被绑架的?”

    沈知言的语气出奇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此时头脑发懵,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直到看到顾楠点头,他心底的某一处阀门才悄然松动。刹那间,抑制不住的心潮汹涌而出,向着四肢百骸席卷而去!

    一时之间,沈知言的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他赶忙稳住心神,努力控制住因为心中的猜测而微微颤抖的双手。

    沈知言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随后便站起身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顾楠的回应,他便径直朝门口走去,可在关门的一瞬间,又顿住了脚步。

    “对了,顾楠,不开会的话,尽快去医院检查,别忘了。”

    此时的顾楠一头雾水。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向处变不惊的沈知言,会忽然出现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但听到对方的嘱咐,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随着“砰”的一声,门被匆匆关上,屋内重归寂静。

    客厅里的钟摆机械地摆动着,顾楠神情木然地看着墙上的画。

    “啪嗒”——

    酒杯中的冰块逐渐融化,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终究还是只有一个人。

    离开房间后,沈知言快步向电梯间走去,他的脑中不断有声音在交替回响——

    “他察觉到不对劲,一路紧跟着绑我的车,跟到了京郊水库,和我的保镖一块救下了我。”

    “八月二十七日,7点32分,我哥出事的时间,那天,我永远也忘不了。”

    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水库,绑架……

    这个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呢?

    沈知言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徐胜宇的电话。

    “沈知言?”

    电话接通后,徐胜宇焦急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出什么事了?你刚才是不是受伤了?”

    沈知言没有回答徐胜宇的问题,而是稳下情绪,用寻常的语气问道:“徐少,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你说!”

    “八年前,顾铎被绑架的那天,你们去的那个水库……有没有在施工?”虽然在极力忍耐,但沈知言的声音还是微不可查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你们救下他后,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徐胜宇似乎思索了片刻,之后便语气笃定地说道:“我们是在京郊水库救下的阿铎,当时周边确实有在施工。”

    沈知言的问题本就突兀,说到这里,徐胜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将声音放轻缓了一些。

    “那天……我们制服顾铄的人后,阿铎看到水里有个人影,就将人救了下来。但当时顾杨出了事,我们得赶回顾家,就让保镖将那人送去了医院。”

    沈知言有些失神,竟然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徐少……谢谢。”

    挂断徐胜宇的电话后,沈知言出神地站在电梯前。

    当年,他头破血流地被陆文福丢进了水库中,那时的他,意识已经模糊。可等再次醒来时,人却已经在医院里了。

    只是后来,在医院里发生了一些意外,他只好连夜拿着沈岁安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签证,逃去了佛罗伦萨。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那天救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那个人是顾铎。

    竟然是顾铎!

    很奇怪,之前还在猜测时,他的脑海里乱成了一团。可如今,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反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现在只想立刻见到顾铎。

    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电梯上来,沈知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可紧接着,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按下电梯键。

    等电梯到达后,沈知言心情复杂地走了进去。在下行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他要先处理好伤痕累累的卡宴,然后去找顾铎,他要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随着提示音响起,电梯门徐徐展开。

    而恰在这一瞬间,顾氏会所的大门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便向着两侧缓缓滑动开来。

    下一刻,顾铎慌张的身影便闯入了沈知言的视野。

    顾铎步履匆匆地走进顾氏会所,一进门,就看到了电梯中的沈知言,以及……他黑色西服上,那一抹暗红的污渍。

    他心中一紧,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眼睁睁地看着沈知言向自己奔来,像头小鹿一般,扎进了自己怀里。

    “顾铎!”

    顾铎有些愕然地接住了沈知言,虽然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下了此时纷乱的心情,回抱住对方。

    只是,在沈知言看不到的地方,顾铎的眼中却翻涌着异样的情绪,晦暗不明。

    第65章 藏不住的爱意 顾铎的谋算,……

    “嘶……疼, 轻点。”

    御景园中二楼的主卧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沈知言的衬衫染着暗红色的血渍,退到了肩膀处,一道狰狞的旧疤横亘在左肩肩头。而在旧疤之上, 一道细细的红色血线正蜿蜒其间。

    伤口并不算深, 正在微微地渗着血珠。

    沈知言额头上的擦伤已经处理好了, 此时, 顾铎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肩膀处的伤口。

    沈知言每喊一次疼, 顾铎的眉头便紧上一分。

    从顾氏会所到御景园, 顾铎的脸已经阴沉了一路,沈知言数次活跃气氛的举动,也都夭折在了对方的“爱搭不理”中。

    沈知言气不过,这才故意将一分疼喊成了十分。

    “还有哪儿有伤?”

    处理完肩头的伤口,顾铎声音低沉地问道。

    沈知言摇了摇头, “没了,就这一处。你眼神真好, 这都能发现。”

    顾铎没理会沈知言的插科打诨,他不放心, 干脆直接动手,去解沈知言衬衫上的扣子。

    “我检查一下。”

    沈知言叹了口气,制止了顾铎的动作。

    “我真的没事,顾铎。”

    说着, 他捧起了顾铎的脸,“你能不能不要板着脸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

    面对沈知言如此直白的诉求,顾铎微微一怔,但旋即他便错开目光, 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将手覆在沈知言捧在自己脸上的手指上,轻轻摩挲着。“我不是冲你,我……工作上还有些事。言言,你先休息一会儿。”

    说罢,顾铎微微用力,移开了沈知言的手,起身便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嘱咐道:“衣帽间有你的衣服,去换一套吧。”

    接着,门的开合声响起,顾铎离开了主卧。

    沈知言望着顾铎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

    他觉得顾铎的命真好,偏巧在这种时候和他闹情绪——

    他刚知道当年救自己的人是顾铎,一时之间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竟生不出半点儿真火。

    越想越不爽,沈知言烦躁地“啧”了一声。

    顾铎的衣帽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布置的,可谓是泾渭分明。

    一侧的衣服沉稳大气,简约中透着奢华,十分契合顾铎平日里的穿衣风格。而另一侧,则挂满了各大品牌的当季新款,时尚潮流,设计感十足。扫一眼码数,沈知言就知道是自己的尺寸。

    他挑挑拣拣地转悠了一圈,试图审判顾铎的眼光,可惜未果。

    正当沈知言悻悻地叹息时,不经意间,他的视线落在了饰品收纳区处。

    眉心一动,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在一众大牌袖扣、领夹、胸针中,一枚半新不旧的一元硬币,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沈知言:……

    看着陪自己在佛罗伦萨的街头摸爬滚打多年的魔术道具,竟然莫名其妙地混进了不属于它的圈子,沈知言陷入了沉默。

    将硬币取出,熟练地拈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沈知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揶揄。他勾了勾唇角,又将硬币放回了原位。

    沈知言脚步轻快地离开饰品区,顺手拿了件Acne Studios的白色落肩羊绒衫,下身简单搭了条深蓝色的直筒牛仔裤,随意披了件外套,就慢慢悠悠地下楼,四处转了转。

    “吴嫂,这是你养的兔子?”

    沈知言沿着花园的小路溜达了一会儿,就看到吴嫂正在喂一只白色的安哥拉兔。

    他惊奇地快步走了过去,微微俯身,伸手摸了摸兔子的耳朵,白色的绒毛蓬松细腻,触手软糯轻柔。

    吴嫂抬眼,笑眯眯地看向沈知言,顺势将手中的提摩西草递了过去,”这是先生养的安哥拉兔,平日里都是我在喂。”

    沈知言闻言,想起了刚加顾铎微信时,在他朋友圈看到的那张兔子的照片,总觉得和眼前这只似乎不太一样。

    不过沈知言并没有多想,他接过吴嫂递来的草,一点点地喂到兔子嘴边,饶有兴致地问道:“它有名字吗?”

    “有的,它叫知知。”

    沈知言:……

    沈知言默默地闭上了嘴,安静地喂着兔子,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是哪个“zhi”。

    玩了一会兔子,直到毛茸茸的小家伙鼻子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后腿开始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砰砰”跺地。吴嫂忙“哎呦”一声,眼疾手快地将知知抱了起来。

    “沈先生,您怎么和先生一样,老把它惹生气哦。”

    沈知言也跟着一同站起了身,他失笑道:“一生气就炸毛,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说着,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了二楼书房的窗户上——顾铎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窗前,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已经看了多久。

    沈知言大大方方地仰着头,和顾铎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他弯了弯眼睛,伸手朝顾铎勾了勾。

    下一刻,顾铎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窗前。

    吴嫂见状,很有眼色地抱着兔子离开了。

    不多时,顾铎拿着一条羊绒围巾大步走了过来。他一来就不由分说地将围巾展开,把沈知言裹了个严严实实。

    沈知言觉得顾铎是故意的,他分明是仗着自己脾气好,就有恃无恐,竟然敢这么肆意破坏自己的形象。

    “气消了?”沈知言见顾铎不躲自己了,便出声问道。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气我自己。”

    顾铎没有看沈知言,只是专注地整理着他颈间的围巾。

    忽然,他低声道:“对不起,言言。”

    沈知言神情一动,没有急着回应,只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顾铎。

    “你说错了,你该说的是,‘小心些’。”

    沈知言轻声说着,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此时略显严肃的氛围。

    然而回应他的,依然还是顾铎在他耳边反复的呢喃——

    “对不起。”

    见顾铎执意要将事情挑破,沈知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楠今天这场车祸,本就疑点重重,他怎么会毫无察觉呢?

    胜叔勾结陆家,意图谋害顾楠。可顾楠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跑去老宅取家族信托材料?

    律师那里明明就有信托材料的备份,顾铎为什么非要让顾楠另跑一趟?

    车祸发生时,徐家的工程队怎么就恰好出现在了顾家老宅附近?

    徐胜宇那么明显的语焉不详,又是在掩饰什么?

    种种疑点在沈知言的刻意忽略下,不曾被他深究探寻。

    可显然,顾铎不想就此揭过。

    沈知言轻轻拍了拍顾铎的后背,温声问道:“你让顾楠回天御,并非迫于舆论的压力,而是想对他的车祸做出补偿,是吗?”

    顾铎点了点头,“是。”

    “可你又安排了徐胜宇赶过去……你是想救顾楠吗?”

    顾铎抬起头,直视着沈知言的眼睛,直言不讳道:

    “我不想他死,但确实打算让他受些伤。胜叔对他的车动了手脚,我手头有证据。我本来是想利用这件事将老爷子拉出水面,顺便……”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顺便将八年前顾杨的事,一并推到胜叔头上,彻底盖棺定论。”

    “那……”沈知言微微皱眉,有些犹豫,“我有没有影响你的计划?”

    顾铎深深地看着沈知言,缓缓摇了摇头。

    “我要谢谢你保护了顾楠。其实对付他们,何必我亲自下水。我只是……只是……”

    顾铎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只是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情,一时失控,做了个很糟糕的决策。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怕你看到我的卑劣,我的不择手段,我怕你看到我被仇恨裹挟、面目可憎的一面。”

    顾铎悲切地看着沈知言,眼中满是悔意,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审判。

    在顾铎不安而焦灼的等待中,沈知言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顾铎,被仇恨裹挟的人,可不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所以,你才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听到沈知言字里行间对他的维护,顾铎怔住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沈知言轻轻笑了笑,“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顾铎神情郑重,认真地点头道:“好。”

    得到了顾铎的承诺,沈知言便笑眯眯地拉进了自己和他的距离,一双清透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对方。

    “其实,你不必谢我的,顾铎。你知不知道,八年前我曾被人绑架,丢进了京郊水库,当时是你救的我。你救了我哎,顾铎!”

    沈知言满心期待着顾铎的反应,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铎对他的这番话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反应?”沈知言疑惑地盯着顾铎,不解地追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当顾铎再次轻轻“嗯”了一声后,沈知言彻底不淡定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顾铎从加拿大飞回来找自己,曾经提起过他被绑架的事情。沈知言确定,那时的顾铎还不知道此事。

    只不过,比起这个,沈知言有更关心的问题——

    “所以,你早就知道你救过我,可你却一直不告诉我?!”

    面对沈知言的质问,顾铎有些心虚。他躲闪着对方的视线,绞尽脑汁地想找借口搪塞过去。

    然而,顾铎没想到的是——

    下一刻,沈知言竟然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向冷静温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是怕我觉得你挟恩图报,才不告诉我的吗?顾铎,你怎么这么好!”

    顾铎愣了愣,他没想到沈知言会这么想,更没想到……在沈知言的心中,他竟然这么好。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中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不久前高筝的话——

    “老板,我查到了当年沈总从医院离开的原因。他在医院中遭到了刺杀,动手的那个人……是胜叔。”

    顾铎紧紧地回抱着沈知言,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干涩地问道:“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嗯!”沈知言的回答毫不犹豫。

    顾喃喃道:“小傻子。”

    他怎么会是很好的人呢?

    顾家人明明是沈知言前半生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啊!

    当初,他明明已经凭着自身的努力考上了京大,他有艺术天赋,有待他如亲子的老师,还有……他心心念念又近在咫尺的沈岁安。

    他的未来本是一片坦途,他的人生也不该如此坎坷。

    可是,他过往的努力和来日的安稳,都被顾家的内斗毁了。

    绑架、刺杀接踵而至,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学业,远走海外……

    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独自一人,狼狈地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甚至伤了他引以为傲的左手,害得他改头换面,重头开始。

    可这一切,本不是他该经历的!

    在得知这一切时,顾铎失控了,一如八年前。

    毁了沈知言的人生,幕后黑手凭什么心安理得地逍遥度日?

    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塑造了如今沉稳内敛的形象,但打破只需要一瞬。他要让犯错的人赎罪,哪怕鱼死网破。

    可是沈知言却制止了他,没有让他用顾楠的性命作为攻讦的手段。

    是啊,他的未来有沈知言,没有任何人值得让他以身入局,丧德败行。

    “今晚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顾铎拥着沈知言,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对于顾铎破坏自己形象的行为,沈知言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不明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沈知言和顾铎是第二天一早抵达的香港。

    快艇切开深邃湛蓝的海面,层浪向两侧堆叠。海风咸涩,裹挟着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很快,玥华岛黛青色的山体便进入了沈知言的视野。

    玥华岛位于中国南海九段线内,距香港210海里,是天御集团耗时多年的填海造岛项目,如今已经正式竣工落成。

    岛上的码头栈道由柚木铺设而成,缝隙间嵌满了细小的琉璃片,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光谱,斑驳陆离。主干道的两侧种着蓝花楹,繁茂的树影错落在车道上。开车一路驰骋,明暗交错,光影相叠。

    沿着岛上的主干道,顾铎带着沈知言来到了中心庄园,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金属的声音震飞了在此栖息的海鸟,连同一起惊动的,还有攀援在庄园外墙上微微抖动的三角梅。

    此时,已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等候在那里。

    “顾总,沈总。”那人一见到他们,忙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恭谨的笑意。

    顾铎微微颔首示意,带着沈知言径直走进主厅。在沙发上落座后,顾铎才侧过身,向沈知言介绍道:“这是天御法务部负责人,傅弛。”

    沈知言笑着对傅弛点了点头,“傅总监。”

    说话间,他瞥见了茶几上整齐摆放着的三份文件。

    顾铎将文件推到沈知言面前,解释道:“傅弛曾在全球排名前十的律师事务所执业长达 15 年,经验相当丰富。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他。”

    对于顾铎的话,沈知言有些不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第一份文件是合作意向书,沈知言直接略过,伸手拿来了茶几上的第二份文件——《玥华岛项目确认函》,细细研读起来。

    玥华岛的开发,以“全球首个奢侈品产业链闭环平台”为战略定位,不仅是全球珠宝原料的交易中心,还设有珠宝工艺体验馆。

    依托海南自贸港政策的优势,玥华岛在进口环节享有高达62%的免税优惠。按照合同约定,岛上每年将处理AG 30%的原料,这无疑可以大幅降低成本,为AG带来不小的经济效益。

    此外,玥华岛已经被纳入了天御轮渡七天六夜的经典航线之中,届时将针对目标客户群体,定时开展免税展销活动。岛上的AG珠宝免税店和天御精选奢侈品馆每年的创收,预计可以突破4.3亿美元。

    而在股权结构方面,天御轮渡持有51%的股份,占据控股地位,AG则占股49%。

    合上文件,沈知言诧异地看向顾铎,不明白他怎么一声不响地增加了玥华岛的合作项目。这对AG而言,可谓是一本万利。

    “我说过,不会让我的合作伙伴白白付出。”

    沈知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调侃道:“顾总大气啊,这是想拿钱砸我?”

    “这叫用业绩砸你。”顾铎纠正道。

    说着,他拿过了第三份协议,递给沈知言,“这才叫拿钱砸你。”

    沈知言狐疑地瞥了一眼顾铎,接过文件一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那是一份《股权赠与协议》。

    “顾总,你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因为商业贿赂被调查。”

    沈知言皱着一张脸,神色古怪地看着顾铎。

    顾铎见他这幅模样,顿时忍俊不禁,喜欢得不得了。

    但鉴于有外人在场,他只是虚虚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一声,示意一旁的傅弛解释。

    接收到自家老板的暗示,傅弛忙上前一步,正色道:

    “沈总,顾总已经将玥华岛1%的股权划入了‘天御高管激励池’,并且通过了《特殊贡献奖励提案》。这周五,我们法务部出具了关于您的价值评估报告,证明您对天御的贡献完全符合奖励标准,董事会已经批准了这次股权赠与。所以,您签署这份协议获取股权,合理、合法、合规。”

    说到这里,傅弛忽然目光如炬,右手握拳,“我保证,如果有人因为这件事对您发难,我就算赌上后半生的荣誉,也会为您辩护到底!”

    沈知言:……

    “咳……”

    对于傅弛突如其来的情绪激昂,顾铎干咳一声,警示地瞥了他一眼。

    “只说前面的就行,别自己加戏。以后中二的废话少说。”

    傅弛却对顾铎的建议不以为意,“顾总,我难得跟您做件热血的事,难免激起了埋藏在心底的少年情怀。”

    “……热血的事?”顾铎有些不明所以。

    “恕我直言,以您这个年纪和地位,恋爱脑就是最大的热血。”

    说完,见顾铎眼神不善,傅弛忙讪笑几声,在顾铎赶人前,就识趣地跑开了。

    离开前,他还不忘塞了张名片给沈知言,“沈总,您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咨询我!”

    笑容不会消失,但会转移。

    等到傅弛逃离的身影彻底消失,沈知言一脸揶揄地看向黑着脸的顾铎。

    “顾总,你们天御还真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见灯泡终于走了,顾铎便不再有所顾忌,他一把将沈知言捞了过来。

    “满意吗?”顾铎轻声问道。

    虽然嘴上打趣,但沈知言还是对顾铎的这番操作暗暗咂舌,“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股权?”

    顾铎嘴角噙着笑意,亲了亲沈知言的眼睛。

    “上次你说,于公,天御是AG即将联手的合作伙伴,你帮我无可厚非。那么……于私呢?”

    被顾铎亲得眼睛痒,沈知言稍稍向后躲了躲。他扳正了顾铎不安分的脑袋,笑意盈盈地说道:“肯定不如顾总的‘于私’大气,竟然想拿钱砸死我。”

    顾铎不服气地轻哼一声,“这可不止。”

    说着,他站起身,握着沈知言的手,将人拽了起来,“走,带你去看看。”

    沈知言顺从地任由顾铎拉着自己向外走,他对顾铎口中的“这可不止”十分好奇。

    二人沿着鹅卵石甬道一路走去,在甬道两侧,是修剪整齐的绿篱。

    经过一个转角,眼前的视野陡然变得开阔起来。

    看到眼前的景象,沈知言不由顿住了脚步,他怔在原地,微微瞪大双眼,直直地看向前方。

    那是一片斑驳的花海。

    大片的向日葵迎着阳光摇曳,碎金洒落,晃动间,光影流动。

    在向日葵的四周,成片的金盏菊簇拥绽放。星星点点的鸢尾花和蓝花丹点缀其中,零星还有几株红色山茶。

    沈知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一脸惊喜地转过头来,看向身旁的顾铎。两扇长睫呼扇呼扇的,眼睛清澈明亮。

    “这片花海好漂亮,我好喜欢!”

    顾铎缓缓回头,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他的脸上,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镀上了一层光晕。他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眼中满是宠溺。

    “在‘璀璨之夜’上,你说,你小时候时常会梦到一片花海。后来在孟教授家里,你说,那是你最喜欢的地方。我就想,既然这片花海在你的记忆里这么重要,那我是不是可以把它送给你。这样,我也算是参与到了你的过去之中。”

    沈知言眉眼弯弯,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顾总,你好贪心啊。我的未来都是你的了,竟然还贪图过去。”

    “过去、未来,我都要。”

    沈知言压了压上翘的唇角,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花海,忽然,一抹疑惑涌上心头。

    “顾铎,你怎么知道‘小黄花’是向日葵的?”

    顾铎傲然地扬了扬下巴,“你微信头像的简笔画,画得明明白白,这很难猜?”

    说起简笔画,沈知言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怀念,“小黄花是我,小橙花是你,小紫花是老师,小蓝花是Viotti,小红花……”

    说到这里,沈知言不由挑了挑眉,眯眼打量了顾铎一会儿,“啧”了一声。

    他指着不远处的那几朵蔫头耷耳的红茶花,促狭道:“顾总,你就是这么搞‘花场霸凌’的?”

    顾铎轻哼道:“肯给它留一席之地,已经算我有容花之量了。”

    此时,阳光正好,花香馥郁。

    沈知言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顾铎,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他双手攀上顾铎的脖颈,二人鼻尖相抵。

    “是,我们顾总最大气了。”

    清风徐来,爱意在无限滋长。

    顾铎带沈知言来玥华岛,自然不单单是来看花海的。天御集团和AG的签约仪式,就在岛上举行,地点选定在中央庄园广场。

    当天下午2点,天御1号准时启动,负责专线接驳与会嘉宾。每一位上岛的宾客,都获赠了AG的特制胸针作为迎宾礼。

    这次的签约会由天御集团牵头,声势极为浩大。不仅邀请了数位政商界代表,还特邀了国际珠宝协会会长和苏富比亚洲总裁等重量级嘉宾。除此之外,央视财经等多家媒体记者也受邀前来,共同见证这一重要时刻。

    庄园主卧的衣帽间中,顾铎看到沈知言穿了一件Hermès午夜蓝单扣西服,便当机立断地放下了手中的栗色条纹领带,另选了一条Cinabre午夜蓝丝绸领带。

    戴好后,他犹嫌不足。磨磨蹭蹭地在衣帽间里晃悠来,晃悠去,终于在沈知言的默许下,拿起一早就挑好的、和自己西服同色系的Brioni藏青色领带,细心地为沈知言系好。

    “你低调点儿,别搞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还要搞舆论公关。”沈知言任由顾铎打理着自己的领带,温声嘱咐道。

    对于二人的关系是否公开,顾铎倒是无所谓。

    不过他也知道,华人在外企中爬上大区总裁的位置并不容易,沈知言在AG总部也并非没有对手。个人绯闻一旦传出,很可能对他的业绩评估产生不利影响。

    思及此,顾铎退了一步,放弃了事先准备好的情侣袖扣,转而只佩戴了一对带有AG品牌logo的基础款,简单粗暴。

    沈知言抿唇笑了笑,随后从众多配饰中,选择了自家一款船锚样式的袖扣。

    这下子,顾铎心里又美上了。他“蹭蹭蹭”地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小船锚拿了过来,利落地帮沈知言戴好。

    随着天御旗舰队在海上列阵鸣笛,天御和AG的签约仪式正式开始,由顾铎进行开场致辞。

    顾铎前不久刚打完一场漂亮的名誉反击战,最近在网上名声大噪。

    在他致辞时,同步直播的弹幕瞬间热闹非凡,密密麻麻的评论不断滚动。

    顾铎果然没有让屏幕前的吃瓜群众失望,大方地对前段时间的风波,做出了回应。

    然而…

    出乎预料的是,顾铎的致辞,竟然意外召唤出了一个名为“顾影言欢”的神秘组织,瞬间席卷了弹幕区。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网上对我的质疑声有很多。很多人问,像天御这样的老牌企业,究竟要如何在市场风暴中坚守航向,稳步前行?”

    说到此处,顾铎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道:“答案,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背景墙瞬间点亮——在他的背后,是一幅由AG设计的《天御珠宝航线图》。

    “其实,真正的航标,并不是记录在航海图上的的经纬线,而且茫茫暗夜里,永不熄灭的灯塔。”

    顾铎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环视四周。最终,他的视线稳稳地落到了沈知言的身上。

    “当天御的钢铁洪流遇上了AG的微观美学,我们用理性锻造出锚链,用信任点燃了航灯,我们缔造了这世上最稳固的联盟。”

    说到这里,顾铎缓缓勾唇,他的声音笃信而强势,掷地有声。

    “所以,不要再问我天御是否能坚守航向。有光在,我永不迷路。”

    顾铎看向沈知言的目光直白而坦诚,可作为盟友,偏偏又无可指摘。

    沈知言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毫不退缩地迎上了顾铎的视线。他的目光温柔而又坚定,无声地回应着顾铎隐秘的表白。

    直播镜头忠实地进行着现场的记录,而屏幕上的弹幕大军,则在疯狂地做着分析解读。

    有几条评论甚至一经发出,就瞬间获得了千赞,热度居高不下。

    「听我说,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怎么说呢,有一种老婆不让公开,自己忍不住炫的偷感。」

    经此一役,顾铎在神秘某组的cp粉口中,喜提代号——“炫哥”。

    顾铎的致辞结束后,沈知言又上台做了一段简短的发言,之后,双方便正式完成了签约。

    这次的签约仪式影响甚大,不仅在国内引起了广泛关注,更是远播海外。《华尔街日报》甚至将其称之为“中国奢侈品产业的里程碑”。

    签约仪式落幕后,免税港和精炼中心的负责人,分别带着贵宾们在岛上进行参观游览。

    暮色渐深,庄园晚宴随之开始。

    像晚宴这样重要的社交场合,沈知言自然不会轻松。他和顾铎一个“建交”,一个“维/稳”,配合得不亦乐乎。

    晚宴结束后,沈知言拖着疲惫的身子,先一步回到了卧室。

    顾铎作为东道主,还要继续招待那些兴致未尽的宾客,进行收尾工作。

    沈知言靠在沙发上等顾铎回来。迷迷糊糊中,他隐约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他的眼角处便传来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房间里没有开灯,半梦半醒间,沈知言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顾铎?”沈知言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没有散尽的睡意。

    而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亲吻,胡乱地落在他的额头、眼睫、唇角、耳根,毫无章法。

    不多时,顾铎略带醉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累坏了吧?”

    沈知言双手顺势环住顾铎的脖颈,微微用力,将他压了下来,主动回应着对方刚才的吻。

    “还成,我就是很好奇……”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突然笑个不停。

    沈知言戏谑地问道:“顾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中二了?”

    说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采访道:“请问顾总,你相信光吗?”

    听到沈知言的打趣,顾铎知道他在调侃自己的开场致辞,不由面色一赧。

    轻咳一声,顾铎将沈知言抱了起来,虚张声势地坐直了身子。

    “这事儿得怪徐胜宇,他之前老念叨‘沈知言像光’,潜移默化地把我影响了。”

    沈知言惊讶道:“他不是威震天吗?怎么还搞奥特曼那一套?”

    顾铎有时候实在对沈知言的脑回路感到匪夷所思,就像现在。

    他伸出手,捏着沈知言的下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嘴里啧啧称奇。

    “造物主真神奇,它是怎么把你攒出来的?”

    沈知言:……

    眼看着沈知言有炸毛的迹象,顾铎忙转移话题道:“不过,言言,你竟然还知道奥特曼?”

    “……我小时候是生活在福利院,又不是在巴尔坦星,院长每天都会给我们放动画片的好不好?”沈知言见顾铎小看自己,立马出言辩解。

    见毛被捋顺了,顾铎便顺着话茬问道:“那你最喜欢哪个动画角色?”

    沈知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大王子。”

    这可实实在在戳中了顾铎的知识盲区,他虚心求教,“大王子是谁?”

    “小鹿斑比他爸。温柔强大,情绪稳定,我小时候最喜欢他。”

    不知道沈知言哪句话戳中了顾铎,他缓缓凑近,蹭了蹭沈知言的鬓角,低声道:“好。”

    沈知言正纳闷顾铎这个“好”字来得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抬头间,却冷不丁地撞进了他那双欲望翻滚的眼眸中。

    顾铎的手指沿着沈知言的眼角缓缓向下滑动,最终停在了他的唇角,微微用力,便撬开了唇齿,探入了沈知言温热的口腔。

    沈知言的舌尖在顾铎的指尖上灵活地转了一圈,随后轻轻一勾,还挑衅地向顾铎扬了扬眉。

    顾铎眼中的欲色更重,借着酒劲,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哑着嗓子道:“言言,坐上来。”

    沈知言眨了眨眼睛,微微偏头,躲开了顾铎得寸进尺的手指。

    “不,我不做体力活。”

    说罢,沈知言便作势起身。可他刚一动,就被顾铎牢牢攥住了手腕。

    “我来动。”

    顾铎声音沙哑,隐隐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知言听了,认真思考着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心里有些跃跃欲试。

    正当二人对好暗号,室内气氛一片旖旎之时,忽然,一道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不解风情地打破了一室的暧昧。

    沈知言一怔,忙挣脱了顾铎的手,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华清礼!

    电话接通后,不等沈知言开口,手机那头便传来了华清礼疲惫又焦灼的声音。

    “沈知言,方琢出事了,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第66章 方琢忌惮的人是谁 方琢的处境与警告……

    沈知言和顾铎是连夜赶回京市的。

    他们赶到时, 就看到华清礼靠在病房外,神情颓废,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烟头。

    “怎么了?”沈知言心急如焚地快步走了过去,焦急地问道。

    此时的华清礼, 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华氏二次抵押的事我查清了, 和方琢无关。是华信的业务员操作不规范, 没有及时更新资产信息, 林贺谦这才钻了空子, 将风电能源进行了二次抵押。”

    沈知言听完不由一怔,忙追问道:“那方琢呢?你把他怎么了?”

    华清礼抬眼看了看方琢所在的病房,声音透着无力,隐隐还有一丝心虚。

    “他……受了点伤,现在不肯吃东西。两天了, 只吃了些流食,灌多少吐多少。沈知言, 你能不能劝劝他……”

    听到华清礼的话,沈知言呼吸一滞, 不等他将话说完,便径直绕过对方,匆匆走进了病房。

    “咔——”

    细小的开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病房里一片昏暗, 只在床头点着一盏小夜灯。

    微弱的蓝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了病床上方琢的轮廓,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 床上单薄的身影微微起伏着。

    看到病床上的人,沈知言的心猛地一紧。

    不过一周的时间,方琢瘦了很多。

    他此时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面白如纸,脸上毫无血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的原因,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沈知言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前,离近了他才看清,方琢的唇角处有一些浅浅的裂伤,苍白的嘴唇上也布满了细碎的血痂,纵然他将衣服穿得十分严整,也遮不住从脖子往下,那一路斑斑驳驳的青紫。

    听到脚步声,方琢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眼。

    “我不吃,你出去。”

    方琢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清冷方正,此时竟然有些嘶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沈知言轻轻坐到床边,微微俯下身,“阿琢,是我。”

    听到沈知言的声音,方琢猛然睁眼。

    当他看清坐在自己床边的人后,眼中迸发出了一丝诧异。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一紧,慌乱地抬手拢了拢衣领,试图将颈间那些一览无遗的伤痕遮藏起来,动作中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窘迫。

    沈知言没有点破方琢的欲盖弥彰,他只是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嗓子怎么了?”

    方琢的眼神有些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沈知言的目光。他借着坐起身子的动作,掩饰着面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沈知言见状,忙起身扶着方琢,帮他靠坐在床头。方琢顺手打开了病房的灯,霎那间,驱散了一室昏暗。

    灯光下,方琢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和沈知言相处时的一贯神情。

    “没什么,嗓子受了些伤。你怎么来了?”

    见方琢有意回避,沈知言便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

    “华清礼打电话给我,说你出事了,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闻言,方琢不着痕迹地朝病房外瞥了一眼,一丝冷意从眼中闪过,稍纵即逝。

    他转而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沈知言的穿着上,回想起沈知言刚才说的“我们”,他微微挑起眉梢。

    “你和顾铎……这是从哪儿来的?”

    “今天是AG和天御的签约仪式,我们从香港连夜赶回来的。”

    沈知言说着,帮方琢掖了掖被子,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方琢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知言手下一顿,眼中满是痛色。

    “对不起,阿琢……当时华清礼说华氏的二次抵押和你有关,我竟然信了,我当时也以为……”

    方琢好笑地看着一脸懊恼的沈知言,抬手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轻声说道:“他要收拾我,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影响?”

    在方琢抬手间,沈知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手腕上大片的於痕。

    不同于“璀璨之夜”上,顾铎绑他时,在他手腕上弄出的那两道清晰可辨的勒痕,方琢手腕上的痕迹密密麻麻、相互交错,沿着小臂攀援向上,隐匿在了衣袖之中。

    一瞬间,沈知言脑中和“恩佐”有关的回忆被尽数唤醒,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想到了那个淫靡的会所,想到了爬在地上的恩佐,想到了那晚的敲门声,还有……他在卢卡庄园里,透过三楼的窗户,与欺凌恩佐的那个人遥遥对视。

    那个人沈知言认识,他是恩佐父亲的朋友,一个画商。他曾经邀请沈知言和恩佐去商谈画展的事,可是沈知言因为要去参加IVAA的比赛,无奈拒绝了。

    ——这也让他与另一种命运,擦肩而过。

    沈知言握住了方琢的手,“阿琢,我带你走吧。”

    没想到沈知言会这么说,方琢先是一愣,旋即轻声笑了笑,“落在华清礼手里,我走不了的。”

    说着,他无奈地看着沈知言,自嘲道:“你带不走我,言言,你也不要再想着带走我。华清礼那个人,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的,可疯起来,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听到方琢的话,沈知言不由加重了手上力度,“我来想办法,阿琢,我……”

    “言言。”

    方琢突然出声,打断了沈知言未尽的话。他靠在病床床头,身子微微后仰,认真地看向沈知言,目光深邃而专注。

    “我知道,你一路摸爬滚打地拼杀过来,为人处世极为练达。只是,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你也不外如是。”方琢语气平静,顿了顿,他接着问道:“你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吗?”

    沈知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回望着方琢。

    方琢也没打算卖关子,他的目光中很快便带上了一抹真切的担忧,缓缓说道:

    “你的问题在于,对自己过往情感的过度共鸣。或者说……你太害怕自己陷入某种处境,所以,你会对陷入这种处境的人,心生怜悯。你渴望拯救他们,归根究底,是你在试图挽救那个可能陷入这种处境的自己。”

    沈知言微微一怔,方琢的这番剖析,是他不曾想过的。如今猝不及防地听对方说起,他的心中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阵波澜。

    长睫微垂,沈知言定了定心神,敛去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而方琢的话还在继续。

    “千百年来,苦难叙事一直是人类热衷的表达方式,就是因为“怜悯”这种情绪,实在是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直起了身子,一字一句道:“言言,记住,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你去拯救。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千万不要干涉他人的因果。”

    沈知言抬眸看向方琢,喃喃道:“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放心。”闻言,方琢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他的目光越过沈知言,投向了紧闭的房门,“快熬出来了。”

    方琢的表情有些奇怪,沈知言眉心微动,可他还来不及多想,方琢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带糖了吗?”

    沈知言忙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块奶糖,递了过去。方琢接过糖块,干脆利落地剥开糖纸,将糖含进口中,接着,便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叹。

    “饿死我了。”方琢虚弱地扯了扯唇角,打趣道:“我以前最讨厌吃这种甜滋滋的东西。到现在才知道,人饿极了,真是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见方琢这幅模样,沈知言蹙了蹙眉,叮嘱道:“那你好好吃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我有个生活助理,做饭很好吃,我明天让她给你送饭?”

    方琢笑眯眯地搅动着嘴里的糖块,轻声道:“快别瞎折腾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吃饭的。”

    说完,他又按了按太阳穴,脸上满是疲惫之色,“行了,时间太晚了,你们赶紧回去,我有点困了。”

    沈知言小心翼翼地扶着方琢,帮他在病床上躺好,“好,那我们先回去,我明天再来看你。”

    然而,方琢却摇了摇头,不由分说地拒绝道:“别来了,等我好了找你喝酒。”

    沈知言不禁有些失笑,“你这人,怎么比我还贪杯。行,那你快点儿好,我等你一起喝酒。”

    看到方琢笑着合上了眼睛,沈知言便起身将房间的灯熄灭,随后轻轻带上了病房门。

    见沈知言出来,等在门外的顾铎和华清礼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肯吃饭了吗?”华清礼声音干涩,带着几分忧虑。

    沈知言点了点头,“他现在睡下了,你们先备着点儿吃的吧。”

    听沈知言这样说,华清礼连忙向一旁的华严使了个眼色。华严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去取一直备着的餐食。

    见华清礼抬脚便想向病房走,沈知言没忍住,开口道:“华总,你和方琢过去的事,我多少听说过一些。作为外人,我本也没有立场评判什么。只是,到底是多大的仇,八年了还不够吗?”

    沈知言说完,看也不看华清礼,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华清礼被劈头盖脸地指责一通,一脸莫名其妙。

    他转头看向顾铎,混不吝地挑了挑眉,“老顾,你家沈总这脾气,你也不管管?”

    显然,华清礼的这阵耳边风,杀伤力为零。

    他这位发小连演都懒得演一下,毫不犹豫地将胳膊肘向内拐。

    “你和方琢怎么样我不管,但别把沈知言牵扯进来。”

    说完,顾铎便转过了身去。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

    “清礼,我把你当兄弟,才和你说这些。这些年你拘着方琢,但你自己又何尝自由?你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副什么德性。华清礼,我有时候很怀疑……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在控制谁。”

    说完,顾铎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医院。

    华清礼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双唇紧抿,没有半分言语。

    空荡荡的走廊里,华清礼用手指叩击着墙壁,发出“哒——哒——”的声响。

    良久,他忽然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自嘲。

    “咔——”

    病房门被推开,打破了一室死寂。病房里,方琢起伏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一道黑影缓步踱到了床前。

    华清礼面无表情地在病床前站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

    “装睡没用,这件事你还不懂吗?”

    他的话音落下,刚才还在熟睡的方琢,便缓缓睁开了双眼。此时,他的眼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方琢淡淡地瞥了一眼华清礼,偏过了头去。

    华清礼凑了过去,打量着方琢搅动糖块的动作,问道:“沈知言的糖就这么好吃?”

    闻言,方琢警惕地看向华清礼,“咔嚓”两下便将糖咬碎,咽了下去。

    华清礼觉得有些好笑,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出息。我至于抢你一颗糖?”

    说着,华清礼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方琢有些撕裂的唇角。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方琢条件反射般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华清礼擒住了下巴。

    “就非要犟?我误会了你,你不会解释?”

    “呵。”

    方琢嗤笑一声,敛下眼眸,仿佛多看一眼华清礼都觉得眼疼。

    他自嘲道:“我没说吗?你信了吗?”

    华清礼一时语塞。他静静地看着身下的人,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试探道:“方琢,我们以后好好过,好不好?”

    华清礼说得一脸认真。谁知方琢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荒谬的笑话,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华清礼,眼中满是嘲弄。

    “大半夜的,做什么白日梦呢?”

    华清礼被气笑了,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搭理方琢的呼痛。

    “成,你牛逼。方琢,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老子熬不下来的鹰。”

    方琢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华清礼,你真有意思。你不是老想着拉着我一块死吗?那你现在还管我做什么?等我死了,你殉过来不就行了?”

    听到方琢的话,华清礼的目光骤冷,“让我给你殉葬,你他妈的也配?”

    说着,他不顾方琢的反抗,强硬地将人压到了身下。

    “方琢,我告诉你,下次你再敢寻死觅活,我就不只是找沈知言过来这么简单了。家里的录像多的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等你死后,我不介意与沈总共享你的音、容、笑、貌。”

    华清礼已经摸清了方琢的命脉,最知道刀子该往哪儿扎。

    果然,方琢的目光冷了下来,他狠狠地盯着华清礼,“华清礼,你他妈的就是个浑蛋!”

    华清礼丝毫不将方琢的辱骂放在心上,见方琢气急败坏,他便畅快了。

    他好心情地笑了笑,“那你真可怜,要被个浑蛋翻来覆去地上。”

    ……

    黑色宾利在公路上驰骋,两侧的景物模糊成一片光影,飞速向后倒退。

    从医院看完方琢回来,沈知言一路上忧心忡忡。

    顾铎从后视镜中看了看一上车就沉默不语的沈知言,叹了口气。

    “言言,有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

    顿了顿,顾铎见沈知言没有抗拒,便继续说道:“你别把方琢想成温顺无害的羔羊,他当年在京市搅风搅雨的手段你没见过。他和华清礼的事,你别掺和。”

    沈知言安静地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听到顾铎的话,他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铎见不得沈知言因为别人而摆出这副模样,心中不由泛起阵阵酸意。

    他幽幽地说道:“也不知道方琢怎么就那么好,不就和你喝了几次酒?放着自家的夜色不去,老跟着他往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酒吧跑。”

    闻到了车厢中弥漫着的阵阵酸味,沈知言忍不住睁开眼睛,好笑地看着乱吃飞醋的顾铎。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酒吧?Reverie的酒很好喝好不好!”

    顾铎显然不服,“什么酒这么合沈总的心意,我改明儿让酒吧经理去取取经。”

    “Gatsby’s Dream。这可是Reverie的招牌,这你都不知道吗?”

    “多新鲜,我又没去过,怎么会知道这些?”顾铎答得理直气壮,字里行间,对Reverie的不屑溢于言表。

    沈知言对此不由感到惊讶,脱口而出道:“你没去过Reverie?”

    对于沈知言的反应,顾铎深感费解。他皱了皱眉,“言言,你觉得我很闲吗?放着自家的酒吧不去,跑去别人家酒吧干嘛?学习先进经验?”

    沈知言被顾铎的话噎住了,一时陷入了沉默。

    此时,一种诡异的感觉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想起了天御拍卖会结束后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和方琢去Reverie喝酒。

    那天高筝去酒吧给他送去了鸽子血。当时方琢警告他,如果没有想好对顾铎的感情,就先不要急着入局。

    沈知言对那天发生的事记忆犹新——在方琢被华严接走前,曾频频看向他的身后,眼神中满是忌惮。

    因为当时沈知言正在被顾铎疯狂“偶遇”,当天又被高筝拦下了车。所以他一直以为,当初在Reverie酒吧让方琢忌惮的人,是顾铎。

    但是今天顾铎却说他从未去过Reverie酒吧!

    那么……

    当初方琢忌惮的人是谁?

    就在沈知言陷入沉思之际,车子已经开到了东江瑞锦。

    顾铎熄了火,拿出手机,施施然地拨通了华清礼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华清礼明显气息不稳、带着不耐烦的声音。

    “老顾,你他妈现在最好是有要紧事。”

    听到华清礼的声音,顾铎心下了然地勾了勾唇。

    他眼带戏谑,故意沉着声音,急切地说道:“徐胜宇那边出事了,我和言言正在赶过去,你快点过来!”

    “啊?”华清礼显然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了?”

    “别废话了,到了再说!挂了。”

    顾铎的语速很快。说完,他没有给对方追问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沈知言目瞪口呆地看着顾铎这通莫名其妙的操作,一时不明所以。

    “呵。”顾铎冷哼一声,“那狗东西打扰了我好事,一报还一报。”

    沈知言想起在电话挂断前,隐约听到的那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不由一阵无语。

    顾铎这哪里是坏华清礼的好事,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着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顾铎,沈知言觉得有些好笑。他伸出手,轻轻勾了勾顾铎的手指,义正言辞地摆明立场。

    “回都回来了,明天说什么也得去公司。”

    “嗯。”顾铎点点头,表示理解。

    沈知言看着顾铎这副“端着架子”的模样,暗暗挑眉。在说了声“晚安”后,便不再管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径直下了车。

    顾铎暗暗磨了磨牙,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手肘。他靠在座椅上,好整以暇地闭目养神起来。

    “当当当——”

    不多时,一阵敲击玻璃的声音传来,顾铎的唇角微微上挑,按下了车窗。

    “你车都熄火了,还搁这儿装什么装!”沈知言在车外探着脑袋,无情地戳穿了顾铎的心思。旋即,他又一脸正色道:“不过我得提醒你,这儿离天御可不近,不怕明天早高峰的话,你就下车。”

    顾铎一把环住沈知言的脖颈,将人搂了过来,越过车窗吻了吻。随后,他松开手,拿起手机,按停了上面正在计时的秒表。

    “沈总,再晚两分钟哄我,今晚你就别想睡了。”

    沈知言“啧”了一声,不甘示弱地回吻了过去,“蛮不讲理。”

    顾铎一晚上肆意驰骋,尝到了“蛮不讲理”的甜头。

    然而,代价也是惨痛的——

    他一大早先送沈知言去了公司,可等沈知言开完早会后,他还在路上的车流中苦苦挣扎。

    没办法,毕竟在早高峰面前,人人平等。

    沈知言看着顾铎微信里发来的堵车照片,笑着回了个摸头的表情包,以表同情。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鬼鬼祟祟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外的陈思怡。她正端着一杯咖啡,耳朵贴着门缝,眼睛还不忘东张西望地四处放哨。

    “在这儿站着干嘛呢?”沈知言收起手机,不解地走了过去。

    陈思怡看到沈知言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压低声音说道:“老板,快来!秦哥要和人打起来了!”

    沈知言:?

    秦昭办完了他上次交代的事,已经回来了,今天过来向他汇报。怎么一个早会的时间,就和别人打起来了?

    暗暗想着,沈知言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当他看清眼前的场景时,眼皮不由狠狠一跳。

    办公室里,秦昭正一脸怒容地紧握双拳,手上青筋暴起。

    而在他的对面,赫然是拿着沈知言桌上的摆件当武器的顾楠。

    第67章 纨绔子弟收容所 安排顾楠;除夕;孟教……

    看清办公室内剑拔弩张的形势后, 沈知言额头上青筋直跳,忙喊道:“东西给我放下!拳头也给我收起来!”

    秦昭看到沈知言进来,黑着一张脸狠狠地瞪了顾楠一眼,随后便松开了青筋暴起的双拳。

    顾楠这时候却来劲儿了, 梗着脖子朝沈知言大声控诉道:“沈知言, 管好你的狗!上次就是他揍的我!还揍了两次!”

    “你当初给Leo下药, 现在还害他出车祸, 揍你两次都算轻的!”秦昭不甘示弱地呛声道。

    沈知言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按了按眉心, 走到了办公桌前坐下。

    秦昭在为自己出头,沈知言自然不能拂他好意,于是便将矛头对准了顾楠。

    “怎么,阿昭说错了?楠少下药的事做得很光彩?”

    被沈知言这样说,顾楠哑了火, 他悻悻地将手里的摆件放回了办公桌上。

    沈知言不知道这位顾二少突然造访AG是什么目的,于是直言问道:“楠少这次来, 是有什么事吗?”

    这时,顾楠也不管秦昭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办公桌前,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要跟着你干!”

    此言过于莫名其妙,沈知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

    顾楠用下巴冲秦昭的方向挑了挑,“像他这种只会打架的莽夫, 当个保镖得了。沈知言,我来给你当助理!”

    沈知言:…………

    秦昭的拳头又硬了。

    沈知言实在搞不明白顾楠的脑回路,他也懒得猜, 索性直接问道:“你小叔不是答应让你回天御了吗?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顾楠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不回天御。顾棠那傻逼非要作死,指不定还要闹什么幺蛾子呢,我跟他们凑那鬼热闹干嘛?”

    一朝经历生死,顾楠或多或少有所成长。很多当时看不明白的事,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也多少琢磨出了个大概。

    沈知言古怪地瞥了顾楠一眼,一时很难评价他的行为。

    说他拎不清吧?他能看清天御如今的形势。但说他有脑子吧?他们二人非亲非故的,他突然跑来AG找工作,脑子多少有点大病。

    沈知言掐了掐太阳穴,觉得自己似乎莫名其妙粘上了什么难缠的东西。

    想到他让秦昭办的事,并不会马上就有结果,汇报的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于是,沈知言看向秦昭,“阿昭,等下齐总要来公司谈推广的事,你先去把相关材料准备好。”

    秦昭僵着脸点了点头。出门前,他又冷冷地瞪了顾楠一眼,眼中满是警告。

    顾楠立马炸毛,转头就向沈知言告状,“你看他,他挑衅我!”

    沈知言靠在椅背上,对顾楠的控诉充耳不闻,直接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楠少,我想……你可能对AG和自身的状况都缺乏基本的认知。”

    沈知言把玩着手中的钢笔,顿了顿,继续说道:“首先,想进AG是没有后门可走的,你得带着简历通过三轮面试才能入职。再者,从你过往的工作经历来看,你和AG的人才需求似乎不太相符。所以,楠少还是另谋高就吧。”

    沈知言言语间的“拒绝”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但顾楠一向听不懂人话。

    “选谁当助理,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你要是不舍得换掉那个姓秦的,那就再加个助理呗。端茶倒水、打杂跑腿,这些活儿我都能干!”

    听到这话,在门口小心翼翼观望的陈思怡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溜小跑着将咖啡端到了沈知言面前,满脸悲戚。

    “老板,我是不是要失业了!”

    见她这幅模样,沈知言不禁失笑,“这破活儿有人抢着帮你干,你还不乐意了?”

    陈思怡一脸不情愿地抗议道:“可我是生活助理啊!他抢了我的活儿,我干嘛?!”

    陈思怡的话提醒了沈知言。

    其实,有些话他早就想对陈思怡说了,只是最近诸事繁杂,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沈知言转向陈思怡,正色道:“怎么,难道你还想一辈子当我的生活助理啊?最近秦昭不在,很多场合我都是带着你参加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一字一顿地评价道:“你做得很不错。”

    猜到了沈知言的话外之意,陈思怡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知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亢奋。

    沈知言没有让陈思怡久等,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缓声开口,“以后多跟你秦哥学着点儿业务方面的事,你自己也琢磨一下职业规划,期待你明年的内部竞聘。”

    沈知言虽然没有将话挑明,但提携的意味已然十分明显。他的话音刚落,就听陈思怡“嗷”了一嗓子。

    “好的,老板!”

    沈知言被陈思怡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个激灵,他揉了揉耳朵,拉远了和对方的距离,幽幽吐槽道:“女侠,下次能不能换种情绪表达方式?老这么一惊一乍,怪吓人的。”

    此时的陈思怡,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吐槽,她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敷衍着:“嗯嗯嗯,好的好的。老板你忙,我先去找秦哥了!”

    沈知言含笑看着陈思怡兴高采烈地跑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可一回头,他的视线就撞上了带着同款表情的顾楠。

    “你的意思是,同意我当助理了?”

    沈知言叹了口气,“二少,我能理解你现在想奋发图强的心情。但是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跟着谁,而是先想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闻言,顾楠眼里闪烁的光,瞬间暗淡了下去。

    “我哥也跟我说过这话,可我不是想不明白嘛!”他垂着头,一脸萎靡地盘着手腕上的檀香手串。

    看着顾楠手腕上那条满是裂痕的手串,沈知言眉头一蹙,“裂成这样了还戴呢?”

    “嗯。”

    顾楠的情绪不高,只是把手串摘了下来,拨弄着上面的珠子。见沈知言向他招手,他先是一怔,随后便把手串递了过去。

    “你可真行。”

    沈知言也不知道该说顾楠什么好,他细细摩挲着手串上的檀香珠,说道:“你帮修好再戴吧,不然你哥给你留的手串,戴不了多久就得被你毁了。”

    “这还能修?”顾楠大为诧异。

    顾楠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在这条布满裂痕的手串上,雕刻的常青藤栩栩如生,越是如此,越是难以修复。

    沈知言点点头,他指了指其中的几颗珠子,耐心解释道:

    “像这种裂痕没有贯穿、又没有碎片缺失的串珠,修补起来并不难。用木胶渗入裂纹,配合恒温加压固定,再将紫檀木粉与天然树脂调和,逐层填补裂缝就行了。上面的花纹虽然精致,但也并非不能修补,可以建立雕刻纹路的数字模型,辅助修复定位。”

    “不过……”说到这里,沈知言轻轻拈起其中一颗裂痕较为严重的檀珠,皱眉道:“像这种裂痕严重的,需要在珠体中心钻孔,植入碳纤维棒,可能会牺牲单颗珠子的透雕完整性。”

    沈知言的声音平静温和,但在向顾楠解释的过程中,他的心中却不禁泛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自从车祸那天第一次看到这条手串以来,他就对其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可怪就怪在,他搜遍了所有的记忆,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常青藤手串。

    顾楠听着沈知言如此专业的讲解,眼睛越来越亮,渐渐的,他的眼神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孺慕之情。

    沈知言在搜寻关于“常青藤手串”的记忆无果后,便停止了胡思乱想。只是,当他抬起头来时,一下子就看到了顾楠诡异的眼神。

    沈知言微微一愣,面露嫌弃道:“你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表情?”

    顾楠连忙尴尬地低下头,他搓了搓鼻子,干咳了一声,“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懂,刚才你的表情特像我哥。”

    听到顾楠的话,沈知言心中顿感无奈。

    其实那天救下顾楠后,他就察觉到,顾楠似乎对自己产生了一种依赖心理。这并不难理解,这是顾楠在经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他这是将自己当成了“安全锚点”。

    可理解归理解,沈知言并不想纵容这份依赖。

    他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楠少可别抬举我了。我也只是了解一些自己工作领域的事罢了,和你哥可比不了。怎么?你哥就给你留了这么一条手串吗?坏了也不知道修,还这么傻愣愣地戴着。”

    “那倒不是,我哥还有东西寄存在了华信银行的保险箱。”顾楠说着,语气中带上了几分遗憾,“但我不是授权人,开不了箱。”

    沈知言有些奇怪,“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整理我哥的遗物时,看到了保险箱的租赁合同啊。”

    这时,顾楠十分仗义地向沈知言身前凑了凑,“不过没关系,我哥交了十年的租金,等时间到了没人取,银行就会开箱,到时候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我拿给你看。”

    沈知言不想搭理这个败家孩子,正想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随着沈知言的应声,秦昭推开大门,将齐卓轩引进了办公室。

    “Leo,齐总来了。”

    看到齐卓轩进来,沈知言忙起身相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年底的影视盛典日益临近,齐卓轩这次过来,是为了和沈知言敲定合作方案。

    只是,当齐卓轩看到屋内的顾楠时,脸上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原来楠少也在。你们这是……”

    沈知言瞥了一眼瘫在椅子上不肯挪窝的顾楠,笑道:“楠少来体验生活,不用管他。”

    齐卓轩似懂非懂地笑了笑,心中却泛起了狐疑:上次是徐胜宇,这次是顾楠,怎么?沈知言这是想办个纨绔子弟收容所?

    关于合作事宜,二人此前已经达成了基本共识,只是还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敲定。因此,这次的协商进展得十分顺利。

    “沈总。临近盛典了,公司最近已经放出了一些物料进行预热。我想着……”

    商谈结束后,齐卓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一丝犹豫。

    “……盛典当天,能不能邀请沈总出席,届时拍几张您和陶然的照片,为宣发提前造势。”

    陶然,是星耀传媒旗下的女艺人,自出道以来,并没有拿到过太高的奢侈品title。但她虽然时尚星光不足,却凭借着出众的演技被大众认可。

    而沈知言之所以选中陶然作为这次“快消轻珠宝”的品牌大使,一方面是为了回报齐卓轩,在他刚回国的那段时间里递来的橄榄枝,另一方面,则是看中了陶然的口碑和国民影响力。

    至于时尚星光不足的问题……

    毕竟外来的和尚好念经,AG作为国际品牌,本身就自带高端属性,足以弥补推广人在时尚领域热度的些许欠缺。

    更何况,“快消轻珠宝”系列,原本就是用来撬开国内下沉市场的产品,陶然的粉丝画像,与产品的目标受众十分契合。

    临近年底,沈知言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对于各种庆典活动,通常是能推则推。不过,他此时倒是很乐意卖齐卓轩这个面子,毕竟自己也要有求于人。

    “既然齐总开口了,我这边肯定没问题!”

    沈知言答应得十分爽快,随后他将目光投向顾楠,话锋一转,“说起来,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想麻烦齐总。”

    见状,齐卓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自己大意了。

    沈知言笑着看向齐卓轩,关切道:“齐总,咱们的剧组准备得怎么样了?”

    齐卓轩搞不懂沈知言想做什么,便严谨地答道:“筹备得差不多了,预计年后开拍。目前正在进行场地协调和道具准备工作,大家都挺忙的。”

    “那正好!”沈知言顿时眼睛一亮,拍了拍齐卓轩的肩膀,一招手,把屁股粘在椅子上的顾楠叫了过来。

    “让楠少去剧组当个场务,帮忙搬搬道具、跑跑腿,拿拿外卖、递递水,也能给你们减少点负担。”

    此言一出,还没等齐卓轩表态,顾楠先炸了。

    “什么!场务?!让我去剧组当、场、务!沈知言你疯了吧?知道我姓什么吗?我姓顾!京市顾家的‘顾’!你问问,姓齐的敢用我吗!有你这样埋没人才的吗!”

    对此顾楠的发作,沈知言也没惯着,他淡淡地说道:“机会就这一次,楠少自己掂量着办。”

    顾楠:……

    炮仗瞬间熄火。

    沈知言又笑容殷切地看向齐卓轩,“齐总,你看,挺听话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齐卓轩只能咬牙接手了这位“干一行、赔一行”的顾二少。

    “……那成,楠少就跟我走吧。”

    顾楠:……

    顾楠踟蹰了半天,还是磨磨蹭蹭地跟在了齐卓轩的身后,“哦。”

    但在临走前,他幽怨地看了沈知言一眼,“干得好的话,是不是能转正?”

    沈知言没有正面回答顾楠的问题,只是亲切地画了个饼,“一切皆有可能,楠少好好干。”

    送走了顾楠这尊大佛,沈知言长长舒了口气。他轻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将目光转向秦昭。

    “你那边进展得怎么样?”

    “消息已经传过去了,陆家那边打算和那些人接触。预计年后,他们的一下波新品就会爆雷。”

    沈知言点了点头,嘱咐道:“和记者提前打好招呼,不要直接说,留下线索让他们去查。”

    “我明白。”秦昭点头,旋即又面露不解地看向沈知言。

    一看他的神情,沈知言就猜到了他欲言又止下的心思,不禁笑道:“揍也揍了,罚也罚了,顾楠的事情可以翻篇了。”

    “可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为了他撞车。”秦昭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别扭。

    沈知言轻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应他的不满,而是话题一转,直接“将军”。

    “谢谢你,阿昭。多亏你提前对那辆卡宴做了改装,这才让我顺利救下了顾楠。”

    听到沈知言如此正式的感谢,秦昭不由面色一红,先前的不快尽数消散,果然不再多说什么了。

    年底是珠宝行业的销售旺季。

    临近年关,不仅要做销售冲刺与业绩复盘,还要举办一系列客户回馈活动。这段时间,沈知言连轴转地奔波于办公室、会议室和活动现场之间。

    影视盛典上,沈知言与陶然的合照一经发布,果然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其中,声量最大的,当属陶然的粉丝。

    陶然作为当红小花,在奢侈品代言领域一直缺少具有分量的 title,这也是对家常用来攻击她的话柄,让陶然的粉丝们倍感憋屈。

    如今,她竟然一举官宣成为Aurora Gem的品牌大使,她的粉丝自然一扫之前的压抑,瞬间扬眉吐气。

    「靠!这钱就活该让AG赚!」

    「果然优秀的人会彼此欣赏,我宝终于被大佬看到了!」

    「妈耶,真是AG!提前过年了!」

    “快消轻珠宝”系列本就平价亲民,再加上陶然身上国民度的加持,推广效果远超沈知言的预期,一经推出便迅速在市场上掀起热潮,销售额节节攀升。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

    当 AG 在市场上势如破竹,全力抢占份额,忙得不亦乐乎之时,陆氏集团前段时间陷入的风波,也终于有了最终定论。

    陆行驰避重就轻,对产品的质量问题选择了冷处理,反而将重点放在了回应前段时间利用顾杨的事情上——

    陆氏的官方账号发布声明,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陆静岚身上,试图将责任完全转嫁,以减轻集团自身的负面影响。

    作为陆家的弃子,陆静岚的全部社交媒体账号被尽数清空,她被彻底剥夺了在网络上发声的权利。

    平日里,陆静岚言语间对陆行驰极为敬重。甚至不久前,陆家还在倾尽全力打造“陆静岚”的IP。

    可一朝权衡利弊,该舍弃时,也舍弃得十分果断。

    豪门亲情,一贯如此。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不经意间,街头巷尾已经悄然染上了浓浓的年味。街道两侧的树枝上挂起了小红灯笼,生肖吉祥物也在各大广场纷纷亮相。

    顾铎将年前堆积如山的事务处理完后,就一头扎进了沈知言的家里,将他冷冰冰的样板间,布置得红红火火、年味十足。

    沈知言小时候过年就是老四样——贴春联、放鞭炮、吃饺子、看春晚。

    后来他去了佛罗伦萨,虽说有秦昭、Viotti和Alex陪他一起过中国年。但在这四个人里,愣是找不出一个人对过年有什么仪式感,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饺子,就算把年过了。

    沈知言摆弄着墙上的中国结,看着上蹿下跳的顾铎,好笑道:“搞这么麻烦干嘛?”

    “这可是你回国后过的第一个年,当然意义非凡。以后咱们的每一个年,都得按照这个规格来。”

    贴好春联后,顾铎擦了擦手,“明天就除夕了,沈总有什么新年愿望?”

    沈知言认真地想了想,一脸正色道:“希望过年可以睡个好觉。”

    顾铎闻言,轻笑一声。

    他径直走了过去,从后面轻轻揽住沈知言,调侃道:“沈总话里有话,这是在点谁呢?”

    顾铎将头埋进沈知言的颈窝,喷薄的热气扫过他后颈的皮肤,沈知言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点谁谁自己心里清楚,希望始作俑者自觉一些。”

    “好,满足沈总的愿望,今晚不折腾你。”顾铎笑道:“今天早点睡,明早看完妈,咱们去老师家。”

    沈知言惊叹于顾铎打蛇上棍的无赖,“别瞎改称呼!”

    顾铎在沈知言的颈窝里蹭了蹭,嘴上并不老实,但还是抽出空隙做了改正,“嗯,明早看完妈,咱们去孟教授家。”

    沈知言被脖颈处传来的阵阵痒意弄得直笑,他温声道:“好。”

    除夕当天,沈知言和顾铎一早便去了陈婉华在京郊的颐景山庄。

    颐景山庄被打理得清幽雅致,庭院里,当季的花卉错落有致,就连玄关处都放有青瓷瓶,瓶中插着含苞待放的梅花。

    陈婉华一大早就坐在客厅中,等待着二人的到来。

    见人来了,她笑吟吟地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拉过了沈知言的手。

    “伯母。”沈知言微微颔首。

    “知言,你可算来了。寿宴那天,说好了没事来家里坐坐,原来是在哄我。”

    陈婉华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知言来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顺便招呼顾铎一块坐。

    茶几上摆放着藤编托盘,每个托盘下都压着一张洒金福字。阿玲端着泡好的白毫银针走了过来,恭谨地为他们斟好茶。

    鎏金建盏中,升起腾腾热气。

    “抱歉,伯母,实在是工作太忙了。”听到陈婉华的话,沈知言不由面色一赧。

    “事业上升期嘛,忙点好,伯母能理解。阿铎也是长年累月的不着家。”

    陈婉华笑着将话题转到了自家儿子身上,打趣道:“你说他不回家也就算了,可这都一把年纪了,还把我这个当妈的搬出来当僚机,还时不时地把钟启和小吴赶到我家来住,我这当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咱也不敢问啊。”

    说着,她看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口的顾铎,笑道:“是吧,儿子?”

    顾铎瞬间缴械投降,语带恳切,让她别乱揭老底,“……妈。”

    陈婉华揶揄地看了儿子一眼,这才满意地收了神通。

    沈知言看着这母子二人的互动,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上次的寿宴上,沈知言就对陈婉华的印象很好。

    他自小没有母亲,在成长过程中,也从未体验过女性长辈那份细腻的关怀。而陈婉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和善与慈爱,让他心生亲切,万分渴望靠近。

    陈婉华拉着沈知言聊了很多,大多是顾铎年少时的糗事。

    作为当事人的顾铎,对此倒没有什么意见,只有在母亲说得太离谱时,才会出言纠正。

    大多时候,他都在一旁负责给聊得火热的二人续茶。

    直到阿玲手中拿着一个锦盒,再度走进客厅,轻声提醒陈婉华车子准备好了。陈婉华这才看了看腕表,叹了口气。

    “我等下还要去顾家老宅,就不留你们多待了。一会儿你们去给阿铎的父亲上柱香,就走吧。”

    说着,她又看向顾铎,“今晚是除夕,你要不要带知言一起回老宅?我可警告你,你毕竟姓顾,晚上不准缺席。”

    顾铎看了眼沈知言,摇了摇头,“晚上我回去,言言就不去了。好好的除夕夜,见那帮人干嘛?我明天再带他去。”

    沈知言闻言一怔。

    去顾家老宅这件事,顾铎之前并没有和他提起过。但当着陈婉华的面,他也不好多问。于是便将疑问咽了下去,没有出声。

    陈婉华若有所思地审视着顾铎。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自然知道顾铎对顾家那些人有多么厌恶。他如今提出明天要带沈知言回老宅,自然不会是为了初一的祭祖。

    而初一那天,顾家老宅唯一的变量,就是顾老太爷。

    自从八年前的那场内斗结束后,顾老太爷就住进了疗养院,就连除夕这样团圆的节日也不肯回老宅,只有在祭祖和寿诞这两种场合,他才会露面。

    陈婉华虽然不知道顾铎想做什么,但还是嘱咐道:“老爷子年纪大了,你做事注意分寸,不要给人留下攻击你的把柄。”

    顾铎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见顾铎应允下来,陈婉华便不再多说。她从阿玲手中接过了锦盒,转身拉过沈知言的手。

    “这个礼物我准备了很长时间,知言,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知言一听就知道,这锦盒中的物品必然名贵非凡,下意识便想拒绝。

    然而不等他开口,陈婉华接着说道:“这原本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戒指,但款式不太适合你,我就把它改成了领针。我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设计师,但这是伯母的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弃。”

    说着,陈婉华打开了锦盒。在锦盒的绒锻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大气的领针。

    领针的主石是一颗VVS1级的缅甸鸽血红宝石,托架上环绕着一圈八心八箭的钻石,领针的针身上,雕刻传统中式龙纹图案,雕工细腻,栩栩如生。

    沈知言被陈婉华的盛情砸得有些无措,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做出反应。

    不等他说话,顾铎已经先一步接过锦盒,笑道:“谢谢妈。”

    沈知言反应过来后,耳根微微一热。不过他本就不是扭捏之人,于是也温声说道:“谢谢伯母。”

    陈婉华慈爱地拍了拍沈知言的手,“行了,阿铎,带知言去给你父亲上柱香,你们就走吧,京大可不近,你俩别到得太晚。”

    “好。”

    说罢,顾铎起身,拉着沈知言便向客厅左侧走去。

    沈知言趁机捅了捅顾铎的后腰,问道:“初一回老宅的事,是什么情况?”

    顾铎嘴角上扬,勾出一个神秘的笑。他附到沈知言耳边,故弄玄虚道:“临时起意,想请沈总看场戏。”

    沈知言虽然一头雾水,但见顾铎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便没有继续追问这出“戏”的具体“曲目”。

    穿过一段走廊,向右一转,顾铎带沈知言走进了一间房间。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座神龛,上面供奉着顾铎父亲的照片。照片中的老人面容坚毅,眼神深邃,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不怒而威。

    纵然老先生已经过世多年,但沈知言在回国前调查顾家时,自然也了解过这位上代家主的事迹。可以说,顾铎的行事作风尽得他父亲的真传,这父子二人行事,都是一脉相承的大刀阔斧、杀伐果断。

    沈知言接过顾铎递来的三炷香,随他一同鞠躬三拜后,便将香插入了神龛前的青釉莲花香炉之中。

    抬头间,他无意中看到了在供桌一侧,摆放的一张全家福。

    沈知言一眼便看到了照片中的顾铎,那时的顾铎不过二十多岁,脸上还带着青涩的气息。他的右侧站着顾棠,而顾棠的右侧……

    不等沈知言细看,那张全家福便被顾铎迅速倒扣了下去,紧接着,他动作利落地将照片收了起来。

    迎着沈知言不解的目光,顾铎面不改色地解释道:“照片可能是玲姐不小心放的。顾家的那些人,没资格出现在我爸的灵堂。”

    沈知言知道顾铎对顾家人的怨恨,因此不疑有他。

    他勾了勾顾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给他无声的安慰。顾铎立即反手回握,与他十指相扣。

    临走前,陈婉华指挥着顾铎搬着大大小小的年货,装满了宾利的后备箱。

    “第一次上门,不能失礼的。你们准备的是你们准备的,我准备的是我准备的,礼多人不怪,这不冲突……哎呀!孟教授喜欢喝茶,我准备的茶叶忘拿了,阿玲,快去取!”

    沈知言和顾铎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

    颐景山庄距离京大确实不近,纵然路上畅通无阻,也足足开了三个小时的车。

    “砰砰砰——”

    “老师,我们来了!”

    沈知言和顾铎拎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敲响了孟时平的房门。

    与此同时,沈知言心里暗暗盘算着,等下该如何应对老师的盘问。

    虽然之前沈知言已经给孟时平打过了预防针,但他深知自家老师的脾气,料想今天这顿饭未必太平——他老师一定会戴上祖传的有色眼镜,对顾铎百般挑剔。

    他得护着顾铎,不能让他大过年的受了委屈。

    “咔——”

    正想着,沈知言的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开门声。

    然而,等看清开门之人时,沈知言脸上的热情洋溢瞬间凝结,整个人石化当场。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Viotti?你怎么在这里?!”

    第68章 他不是顾杨! Viotti的收徒原因……

    沈知言看着面前笑容和煦的Viotti, 一时张口结舌,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Viotti像是早已预判到了沈知言的反应,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由变得更大。

    “过年好啊,Leo。”

    话音刚落, Viotti又将目光转向顾铎, 颔首示意, “又见面了, 顾先生。新年快乐。”

    作为局外人, 顾铎显然要比沈知言冷静许多, 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彬彬有礼道:“新年快乐,Signore De Luca(德·卢卡先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您再次见面。”

    Viotti看了看顾铎提满了年货的双手,将刚刚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 笑道:“顾先生太见外了,你可以和Leo一样, 叫我Viotti。”

    顾铎乐得改口,毫不扭捏地点了点头, “新年快乐,Viotti。您叫我顾铎就好,或者……像孟教授一样,叫我小顾。”

    Viotti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铎一眼, 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是转头看向仍然梗着脖子站在门口、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的沈知言,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顺势将人拉进了屋。

    “有问题进来再问, 别傻站在门外,也不嫌沉。”

    沈知言仍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机械地跟着 Viotti 往里走,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Viotti,你怎么在这里?”

    Viotti将二人带来的东西归置好,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道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他低头暼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先去看看你老师,等下我和你说。”

    说完,Viotti拿着手机,轻车熟路地走进书房,徒留一脸凌乱的沈知言,愣在原地。

    沈知言没管顾铎,自顾自地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厨房。刚踏进厨房门,便一眼看到了正在炉灶前忙碌的孟时平。

    他刚才敲门的动静并不小,孟时平不会没有听到。

    可此刻,他却像是聋了一般,两耳不听门外事,对沈知言脸上的错愕视而不见,只是淡淡地撂下一句,“来了。”

    沈知言对孟时平何其了解,再加上他自己平日里也贯会伪装情绪,因此,只一眼便鉴定出来了——他老师脸上这副淡定得近乎离谱的神情,百分百是装的。

    沈知言半个弯儿也没拐,直言问道:“老师,Viotti怎么在这儿?”

    孟时平手中动作未停,将炸得金黄酥脆的小排,倒进已经炒好糖色的锅里。刹那间,厨房里升腾起一阵烟雾,浓郁的香味也随之弥漫开来。

    “有事儿问他去,别在厨房碍手碍脚,挡我的道儿。”孟时平连眼皮也没抬,把问题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

    紧接着,他扯着嗓子朝厨房外喊了一嗓子:“小顾,过来给我搭把手。”

    早已经在厨房门外溜达了好几圈的顾铎,听到孟时平的召唤,赶忙推门而入。

    他向沈知言使了个眼色,之后,随着“砰”的一道声响,沈知言便被关在了厨房门外。

    沈知言:?

    此时,沈知言的心绪纷乱无章,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他老师为什么会认识Viotti?

    他那个文质彬彬、性情单纯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怎么会认识……Viotti?!

    虽说Viotti是他珠宝设计领域的老师,但是卢卡家族的生意情况他多少知道一二,也清楚里面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因此,当他在孟时平家中看到Viotti时,第一反应 便是——自己老师是不是惹上了什么棘手的麻烦。

    可没成想,他一进厨房,就看到了明明心虚得不得了,却还在那儿硬装淡定的孟时平!

    沈知言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各种荒诞离谱的设想“噌噌”地往外冒。

    他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看书房,“啧”了一声,抬脚就向书房走去。

    沈知言踏入书房时,看到 Viotti 正在阳台接听电话。他悄悄走近,隐约中听到了 Viotti 讲电话的声音。

    “Non ti serve qui.Fai solo il tuo lavoro tranquillamente e non venire a creare disordine.”

    (这里不需要你。你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别来添乱。)

    “Pensavo che avessi cambiato,Alex. A dire il vero, adesso dubito della mia scelta di allora. Non mi deludere.”

    (我以为你已经改正了,Alex。老实说,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你不要让我失望。)

    “Va bene, è tutto. Chiudo la chiamata per ora.”

    (好了,就这样,先挂了。)

    这时,Viotti 看到了走到阳台外的沈知言,挂断电话后,向他招了招手。

    沈知言见Viotti讲完了电话,这才走进阳台。他回想着刚才零星听到的只言片语,问道:“Alex?”

    Viotti 闲适地斜靠在窗前,佯装不满地嗔怪道:“真是没良心的小朋友。要不是我帮你拦住我那蠢侄子,你这年能过得这么轻松?”

    沈知言猛地想起,之前 Alex 确实打过电话,说想来中国陪他过年。当时他在气头上,回绝得十分干脆。之后Alex没有再提起,他便也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如今听 Viotti 这话……

    原来Alex竟然真的动了来中国的心思!

    沈知言心虚地偷瞄了 Viotti 一眼 —— 他实在不敢想象,要是顾铎大过年的看到 Alex,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哼,不但不知道感恩,还一进门就给我脸色看。”占据了道德制高点,Viotti说话也有了底气。

    沈知言瞬间被激出了防备状态。

    他眯着眼凑近Viotti,审视道:“一码归一码,别转移话题。Viotti,你和老师这么遮遮掩掩的,你们……以前就认识?”

    Viotti 挑起一边的眉毛,调侃道:“遮遮掩掩的是你老师,可不是我。不过你说得对,我和你老师是……”

    他故意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沈知言,一字一顿道:“至交好友。”

    听到这句话,沈知言之前在心中隐约浮现的猜想,此时在脑中迅速疯长、成形。

    他此时迫切地想要从 Viotti 口中证实自己的猜测 ,尽管它无比荒谬。

    “那……”

    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沈知言稳了稳心神。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揪住衣角,暗暗用力,试图稳住微微发颤的手。

    沈知言试探着问道:“你当年教我珠宝设计,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老师?”

    Viotti 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慈爱,温声说道:“都是。”

    见沈知言不解,他耐心解释道:“第一眼吸引我的,是你参加 IVAA 的作品。也正是因为欣赏那幅画,我才会去了解它的作者。不过,Leo,以我当时在业界的声誉,并不会仅仅因为一幅画,就收一个其他专业的孩子做学生。”

    说到这里,Viotti 稍作停顿。

    接着,他神色认真地说道:“后来我得知你的老师是时平,也恰好了解到…… 你当时的处境并不安全,便萌生了收你做学生的想法。一来是爱惜你的才华,二来是…… 想帮他照看你。但不管怎样,Leo,你都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见沈知言一脸怔愣,Viotti 知道这一切对他而言太过突然,一时难以接受。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给沈知言留出时间去消化这些信息。

    良久,沈知言喃喃问道:“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都有和老师联系,告诉他我的情况,是吗?”

    Viotti点了点头,“我和你老师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后来也是因为你,他才肯重新理我。他那时非常担心你,我就会跟他讲一些你平日里的喜好,还有事业上取得的进步。”

    沈知言缓缓垂下长捷,掩住眸子中复杂难辨的神色。一时之间,无数过往的片段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曾经那些不经意间产生的种种疑惑,此刻终于一一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 Viotti 这样一位享有国际盛誉的珠宝设计师会去参观画展,还执意收他为徒。

    为什么自己像个逃兵一样,逃避了整整八年,没有和老师联系,老师却能如此轻易地原谅自己。

    为什么明明八年没见,可刚一见面,老师就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

    原来,在他一路前行的岁月里,从未脱离过老师的关注。

    原来,他在荆棘中艰难跋涉,趟出一条坦途时,背后一直有老师的默默庇护。

    可他却懦弱至此,让老师担惊受怕了整整八年。

    “不管目的如何,但这件事终归是我们瞒了你。”

    Viotti辨不清沈知言此时的神色,便出言叮嘱道:“时平本不想告诉你,是我坚持要让你知道真相,所以由我来向你解释。这些年他很担心你,你不要怪他。”

    沈知言错愕地看向Viotti,自嘲一笑。

    他怎么会责怪老师呢?他这个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对一路默默守护自己的老师,生出名为 “责怪” 的情绪。

    沈知言离开书房后,恰好看到顾铎端着一盘做好的糖醋小排,从厨房中走出。

    见到沈知言此时的模样,顾铎微微一怔,但他没有拆穿,只是侧身,让沈知言进了厨房。

    当沈知言风风火火地推开厨房门时,正全神贯注地往锅里撒盐的孟时平被吓了一跳,他手中的盐勺一抖,整勺盐“簌簌”地落入了锅中。

    “你这孩子!”孟时平气得一拍大腿,“我告诉你,今天这盘菜,不管多咸,你都得给我吃完!”

    孟时平刚要发作,却听到身后传来沈知言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老师……”

    他不用回头看,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沈知言现在是副什么德性。

    轻轻叹了口气,孟时平故意岔开话题,“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我告诉你,撒娇也没用,今天这菜你必须全吃完。”

    可惜,他这套早已经唬不住沈知言了。

    沈知言快走两步,站到孟时平身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嘴角一勾,略带调侃道:“老师,你耳朵都红成这样了,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地糊弄谁呢?”

    孟时平:……

    孟时平瞥了一眼身旁的孽徒,目光在手中的锅铲和墙上的漏勺之间来回游移,认真地挑选着哪件武器更趁手。

    如果此时面对的是合作伙伴,沈知言向来懂得见好就收,拿捏分寸。即便面对顾铎时,他也会点到为止,意在言外。

    可他现在面对的是孟时平,是自他初中起,就像父亲一般给予他无尽关怀与教导的人。

    在孟时平面前,沈知言展露的从来都是最真实的自己,行止由心,至少有话从来不会憋着。

    “Viotti全都和我说了,你再装也没用!这些年你明明就一直在关注我,竟然还不想告诉我!”

    孟时平看着沈知言发红的眼圈,烦躁地“啧”了一下,与他徒弟的小习惯如出一辙。

    “我就说别跟你说,别跟你说,他非不听!我警告你,大过年的,别给我肉麻!”

    沈知言直接把孟时平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开始缠着对方,问个没完没了。

    “老师,当初我在国外没联系你,你是不是特生气?”

    “我得Sparkling Star新人奖你知道吗?这奖特牛,那比赛你看了吗?”

    “我回国后,你有没有准备家伙什儿,准备揍我一顿,来个清理门户?”

    孟时平一开始还任由沈知言缠着,没理他。但不知道听到了沈知言哪个“脑残问题”,他忽然叹了口气,径直转过身来。

    “没有。”

    “啊?”沈知言一时没明白,孟时平在回答自己哪个问题。

    “我说,我没有生过你的气。我只是……”说到这里,孟时平抬起手,轻轻点了点沈知言的左肩,“心疼你。”

    沈知言愣住了,不禁暗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觉得自己太过大意,没想到,上一秒老师还在控诉自己的肉麻,下一秒就给他煽了个大的!

    看着沈知言一脸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应对的窘迫,孟时平这才噙着一抹浅笑,满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要揍早揍了,还能留你到现在?”

    沈知言暗自恼火自己没有发挥好,没能招架住老师的攻势,不由撇了撇嘴。

    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孟时平,神色认真地坦白道:“老师,我当年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有人要杀我。”

    关于沈知言当年为何一声不响地出国,孟时平一直心存疑惑,但沈知言不说,他也从未主动过问。

    如今从他口中听到了当年的真相,他的眼中满是震惊。

    “当年我来京市前,其实收到过沈岁安寄来的东西。他让我出国,还说有人会来找我。可我还是执意去了京市,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要走,也得先见见您,再见见他。可是…… 到了京市后,他给我的联系方式却成了空号。”

    说到这里,沈知言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后来,在开学的前几天,他又联系了我。他让我在校门口等他……那天,我被绑架了,两次差点被杀。那时我怕极了,那些人打着‘沈岁安’的名义要杀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在学校和医院动手,势力一定不小。我怕把你牵扯进来,就……跑掉了。”

    沈知言将当年的经历说得轻描淡写,那些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只是简单带过。但孟时平听在耳中,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厉害。

    “傻不傻,国外就安全了?”

    孟时平的声音中隐隐有些埋怨,但看到沈知言此时一脸认错的模样,声音又软了下来。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一个人乱跑了。我这儿,永远是你的退路。”

    沈知言抬起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他额头上的青筋猛地一跳,脸上瞬间露出惊恐的神情。

    “老师!”沈知言慌乱地望向孟时平的身后,颤声道:“盐放多了我能吃,但糊成这样,是万万不能入口的!”

    这时,孟时平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他眼皮狠狠一抽,连忙回身关火,试图用锅铲撬动黏在锅底、已经变得乌黑的茄子。

    “愣着干嘛!赶紧切青椒”

    沈知言大为不解,“都糊成这样了,还加配菜?”

    “做都做了,配菜得齐全,快点!”

    “哦……”

    “啧……有你这么切东西的吗?让开!”

    孟时平嫌弃地看了眼案板上的青椒,三两步过来,夺过了沈知言手中的菜刀。

    “别在厨房碍我的事。小顾!你进来,把这个打扰我做饭的孽子给我弄出去!”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沈知言再次被关在了厨房门外。

    沈知言:……

    他看了看紧闭的厨房门,默默转身,一抬眼就看到Viotti正倚在书房的门框上,嘴角含笑地看着这出闹剧。

    出乎沈知言的意料,餐桌上,孟时平对顾铎虽然算不上特别亲切,但至少没有冷脸。再加上有Viotti面面俱到地搭话溜缝,这顿饭竟然意外的祥和融洽。

    饭后不久,沈知言和顾铎便起身告辞。

    来到孟时平家后,好不容易腾空的后备箱,在回去时,又被孟时平装得满满当当。

    临上车前,Viotti 走上前来,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沈知言。

    “年后不久,就要举办Sparkling Star了,听说你今年要参赛,加油。”

    沈知言轻轻回抱了一下对方,“好。”

    然而,说完后,他并没有就此松手,而是凑近 Viotti 耳边,轻声问出了藏在心底的第二个猜测。

    “你当初秘密参加天御拍卖会,说是为了鸢尾月。Viotti,乔瓦尼和孟许宁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Viotti并没有直接回应沈知言的疑问,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笑了笑:“故事嘛,真真假假,一向如此。”

    在回东江瑞锦的路上,顾铎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向沈知言,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他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开口问道:“我以为你会在孟教授家吃年夜饭。”

    “我原本也这么以为。”沈知言闷闷地说道:“可你没看到Viotti一整顿饭下来,暗示了我十二次吗?十二次!他暗示地眼皮都快抽筋了。”

    顾铎挑了挑眉毛,“你这么听Viotti的话?”

    沈知言撇了撇嘴,“那倒不是,主要是……他都暗示成这样了,老师竟然一次也没阻止!”

    听到沈知言咬牙切实又略带酸意的控诉,顾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知言,你也有今天!也有你醋别人的时候!”

    沈知言正在为没能在老师家吃年夜饭而闷闷不乐,顾铎的幸灾乐祸无疑是火上浇油。

    “怎么?我醋别人,顾总不生气啊?”

    “别人不行,但孟教授可以。”顾铎笑够了,便不再招惹沈知言,他坦然说道:“我感谢他还来不及。”

    沈知言一怔,旋即好奇地看向顾铎,“你今天和老师在厨房的时候,说了什么?”

    “很多。”顾铎想了想,说道:“中心思想就是——我敢对你不好,他就给找不痛快。”

    沈知言有些意外,追问道:“我老师还有那本事?”

    “他可太有了!”

    顾铎磨了磨牙,“孟教授说了,我敢对你不好,他就让Viotti把那个叫做‘Alex’的狗东西放过来。虽然我不怕他,但那么一个狂傲无知的蓝眼睛,看着就让人膈应。”

    沈知言万万没想到,老师会做出这样的威胁,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靠在椅背上,用双手覆住了眼睛。

    晚上,顾铎按计划回了顾家老宅。

    沈知言将孟时平给他带的饺子煮了一些。饺子在锅中上下翻滚,电视里春晚的声音作为背景音,在客厅中热闹地回响。

    从下午到现在,沈知言的电话、信息就没有消停过,全是合作伙伴的拜年祝福。

    沈知言端着碗筷刚在客厅中坐下,又是一道信息提示音响起。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一看,是方琢。

    阿琢:[转账:80000.00]

    沈知言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八万块的转账记录,心中满是疑惑。

    ——这当不当、正不正的八万,是在干吗?

    Leo沈知言:?

    阿琢:收下。

    Leo沈知言:干嘛?红包?

    阿琢:就当是吧,收下。

    沈知言连方琢的黑曜石祭祀小刀都收了,自然不会因为这八万块和他扭捏。

    只是,点击收下后,他还是忍不住追问,想弄清对方的意图。

    Leo沈知言:你说你这数额发的,一般不都是66666、88888吗?

    阿琢:[转账:8888.00]

    阿琢:成,凑个好彩头。

    Leo沈知言:……

    沈知言不知道方琢抽的哪门子风,又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对方却突然没了回音。

    在沈知言锲而不舍的连环追问下,不久,华清礼施施然地发来了一条信息。

    华清礼:他有事。

    Leo沈知言:……

    沈知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当他想收起手机时,忽然,信息提示音频繁响起,接连几条消息瞬间涌入。

    顾楠:沈知言,今天大家在老宅吃年夜饭,你怎么没过来?

    顾楠:[照片]

    顾楠:[照片]

    顾楠:[照片]

    沈知言好笑地看着顾楠的信息,刚想回复,却猝不及防地在顾楠发来的几张照片中,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那个人五官端正,一脸忠厚,在照片坐得离顾楠很近。

    沈知言眨了眨眼睛,将照片放大,仔细辨认了一下。之后,他将那人圈了起来,发给顾楠。

    Leo沈知言:这个人是谁?

    顾楠:这是正均哥,我哥的私人助理。他怕我在顾家不好过,每年过年都会来老宅看我。

    沈知言没有回复顾楠,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照片中的人。之后他翻出天御的官方账号,找到了那篇《天御大事记》的博文。

    他屏住呼吸,手指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动屏幕,直至停到了顾杨的相关内容上。

    沈知言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照片,里面的人虽然面容模糊,但是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正是今天顾家年夜饭上,坐在顾楠身边的那个“正均哥”。

    沈知言蹙眉翻看着照片,一抹怀疑悄然爬上心头。

    这时,他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沈知言看着上面的“顾铎”二字,一时有些出神。

    第69章 沈知言的掌控,他甘之如饴 坦白局,福……

    顾铎打开家门时, 客厅中一片寂静。

    沈知言静静地蜷在沙发中,手捧着数位板,在专注地画图。

    在他身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印有“天御拍卖会”字样的黑色锦盒。他在拍卖会上拍下的那颗黄钻, 此刻正躺在盒中, 盈盈反射着细碎的灯光。

    顾铎换好鞋子, 轻手轻脚地朝沈知言走去。

    听到脚步声, 沈知言手中的数位笔顿在了半空。片刻后, 他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数位板, 面色平静地回过头来。

    顾铎已经走到了沙发前,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沈知言身后的靠背上。顷刻间,大片阴影自头顶笼罩下来,将沈知言圈在了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

    “这么早就回来了?”

    看到沈知言面色如常, 顾铎一路上高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他暗暗松了口气。

    “看你没接电话, 担心你这边出了什么事,我就直接赶回来了。”

    沈知言眉头一动, 解释道:“手机放在卧室充电了,我没听到铃声。再说了,我能出什么事?大过年的,你就这么半道跑了, 合适吗?”

    “没事,这种场合, 我露个就行,谁敢指责我?”

    说着,顾铎走到沈知言的身边坐了下来, 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色。

    “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晚上吃饭了吗?我再去给你做点。”

    沈知言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审视着顾铎。

    此时,他的内心远不如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当初在得知顾杨的事时,他曾经短暂地怀疑过,顾家三房的那个顾杨,是不是就是杳无音信的沈岁安。可是天御发布的那条大事记的博文,很快便打消了他的疑虑。

    如今骤然得知博文中的那个人并非顾杨,他一时心乱如麻。

    可他不能仅凭“放错照片”这件小事,就冒然认为这是顾铎的算计——

    万一是员工一时疏忽放错了照片呢?

    又或者,是旁人揣摩顾铎的心思,故意不让顾家三房的人在博文中出镜呢?

    退一步来讲,他知道顾铎对三房的憎恨,就算是顾铎出于个人恩怨,有意不放顾杨的照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沈知言在心中为顾铎找了无数个理由,可仍抵不住横亘在心头的那抹疑虑——事情真的会这么巧吗?

    顾杨怎么说也曾是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自从他来到京市后,却从未见过顾杨的任何照片。

    顾氏会所墙上的那幅画、前往京大路上的那场车祸、顾楠手上那串莫名熟悉的常青藤手串……

    还有,在颐景山庄时,被顾铎扣下的那张全家福。

    他在害怕自己看到照片中的谁?

    曾经种种不起眼的小事,顷刻间在他的脑海中冒出。

    在顾铎心急如焚往回赶的时间里,信任与怀疑也在沈知言的脑中左右互搏,未曾停歇。

    在沈知言过往的人生中,从未体会过如此举棋不定的犹疑,也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四分五裂的情绪之间彼此的拉扯,索性便拿出了之前做到一半的Sparkling Star的参赛设计稿,想借此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惜,几个小时过去了,设计图上的进展却微乎其微,毫无突破。

    “顾铎。”沈知言缓声开口。

    “你有没有对我隐瞒过什么事情?”

    他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落在顾铎耳畔,都如雷鸣般炸响。

    顾铎的心“咯噔”一下。

    ——他知道了!

    ——不,不一定是这件事。

    在短暂的惊慌之后,顾铎迅速恢复了平静。他面露诧异,问道:“怎么忽然这么问?”

    捕捉到了顾铎情绪上那一瞬间的破绽,沈知言的心凉了几分。

    顾铎在商海浸淫多年,早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刚才,那么明显的慌乱却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可见,他果然有事情隐瞒自己。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阿琢和华清礼。”

    沈知言没有戳破顾铎的伪装,只是轻声说道:“我想,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欺骗与伤害。所以,顾铎,我可以接受你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你的事情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

    说到这里,沈知言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一丝恳切。

    “但你一定不要骗我。信任这种东西,最经不起消耗,一旦破裂,便难以修复。你知道的,我的安全感不高,到那时……顾铎,我只能选择自保。”

    沈知言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铎已经确定,他一定知道了什么。只是,顾铎无法判断出,他知道的究竟是哪件事。

    他确实对沈知言有所隐瞒,而且他也有信心,就算有一天沈知言知道了真相,自己也能找到充足的理由来狡辩,“隐瞒” 并不等同于 “欺骗”。

    只是……

    他见到过沈知言面对秦昭的算计时,那饱含失望的训斥。他相信,当时若不是秦昭用八年的情分来挽回,那天的沈知言可能做出更无情的决断。

    所以,他不敢赌。

    不敢赌沈知言对自己,会是决然,还是不舍。

    顾铎在脑海中疯狂地复盘着今天一整天的行程与交谈,却愣是找不到任何纰漏。

    他又哪里能想到,顾楠会吃饱了没事干,给沈知言发什么年夜饭照片?!

    “不过……毕竟不知者不罪。”

    沈知言偏过头,看了看怔在当场的顾铎,微微扯了扯唇角。

    “我今天才与你说这些,法不溯及既往。你之前如果做过什么,无论什么事,只要告诉我,我便不怪你。”

    沈知言短短的一句话,便让顾铎慌乱不已的心缓缓归位。

    顾铎从进门到现在,心情便如坐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起伏不定。他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他的心绪波动,竟全凭沈知言的心意。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人拿捏至此,可他偏偏甘之如饴。

    顾铎动了动嘴唇,良久,缓缓吐出了一个字,“好。”

    “那我一件一件说……”

    一件一件……

    沈知言眉稍一挑,竟然这么多?!

    顾铎的自我剖析很详尽,将他从认识沈知言起,一直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像什么魔术道具、日常偶遇、教训陈宝诚、调查阳光福利院等等,事无巨细地说了个遍,听得沈知言一愣一愣的。

    他确实没想到顾铎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做了这么多……乱七八糟又莫名其妙的事。

    “等等,销毁IVAA数据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当时是要为你正名的!”

    沈知言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脸疑惑地打断了坦白上瘾的顾铎。

    “……当时事态不明,我不想你卷进来。况且,我有江城官方的证明,不需要你出面澄清。”

    提到江城,沈知言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刚来京市时,你明明已经调查过我了,怎么现在还去查我,甚至都查到了佛罗伦萨?!原来阿昭说的那个‘身材高挑,面貌平平,没有什么记忆点’的人,不是陆文福,是高筝!”

    顾铎虽然不明白这和陆文福有什么关系,但现在这个时候,他除了点头称错,别的什么也不敢问。

    “那你都查到什么了?”

    虽然嘴上不满,但沈知言对当年福利院的事,其实一直耿耿于怀。

    就算当年他年纪小,不懂其中的门道,但如今想来,好好的一个福利院说关就关,而且时间就在沈岁安被领养之后,其中定有隐情。

    只是,他在国内的人脉毕竟有限,就算想查,也很难触及到事情的根本。

    但顾铎不同,天御集团作为国内的龙头企业,顾家的人脉又横跨政商两界,他如果想查一些事情,易如反掌。

    “当年阳光福利院关闭得十分蹊跷,它的创办人被隐去了身份,连我也查不到。”

    然而,顾铎的第一句话,就出乎了沈知言的意料。

    连顾铎也查不到的人……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顾铎说着,声音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在福利院关闭前,里面的孩子一夜之间全部被人领养。但是我查到,那些人中,有一部分在不久后,又被重新送进了福利院。而没被送走的那些,现在都有不小的成就。”

    作为被领养的“漏网之鱼”,沈知言眨了眨眼睛,没懂这件事奇怪在哪儿。

    有了家庭的庇佑,有了良好的生存环境和公平的教育机会,取得成就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这是院长自小教育他们的话,早已在沈知言的心中根深蒂固,这么多年来他笃行践言,从未怀疑。

    “而你……”

    顾铎显然不知道沈知言的疑惑,仍在兀自说着。

    “言言,在福利院关闭前夕,你的档案被人从福利院中消除了。所以,你并不在当年的领养名单上。”

    沈知言一时有些发懵。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从沈岁安离开,到福利院被取缔,时间间隔太短了,短到他还没从与沈岁安分别的伤痛中缓过神来,就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姐姐们一个个被人带走。

    他是福利院中最小的孩子。他那时只觉得,他的哥哥姐姐们都被院长教养得很好,有人愿意领养他们无可厚非。

    所以,就算最后只有他被剩下了,他也从未怀疑过,这背后有人在暗中操控。

    “那你知道是谁做的吗?”沈知言仰着脸问道,眼中满是困惑。

    顾铎见不得沈知言这副模样,心中蓦然心疼。可他刚伸过手去,就被沈知言避开了。

    无奈,顾铎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

    “时隔太久,查不到了。”

    “……还有一件事。”顾铎有些犹豫,但他看了看沈知言的神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在上学期间,每年都有一笔匿名资助给你的学校。但一年一万的数额太小了,又是通过慈善机构资助的,所以,我也无从查起。”

    匿名资助?

    一年一万……

    一年一万!

    沈知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握紧双手。可紧接着,他又将手缓缓松开,神情恢复了平静。

    今晚的信息实在太过密集,他的心思百转千回。可事情要一件一件来,最重要的,是处理眼下。

    见顾铎不说话了,沈知言抬眼看向他,“都说完了?”

    顾铎心下一紧。

    他不知道沈知言是在诈他,还是真的知道了其他的事情。有些事情他可以坦白,可有些事情……于他而言,已是死局。

    顾铎不想冒半分和沈知言反目成仇的风险,他心下一横,不顾沈知言的反抗,强硬地将他拥进怀里。

    “明天。明天我会告诉你一切,好不好?”

    沈知言知道,顾铎要在初一祭祖时有所行动,却并不清楚他的具体谋划。尽管满心疑惑,但在内心深处,终究还是信任占据了上风。

    于是,沈知言软下了态度,轻声道:“好。”

    正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夜色中轰然炸开,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随后,更多的烟花相继绽放,五彩的光影在空中交映。

    沈知言看向墙上的时钟,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凌晨。

    顾铎一把拉起了窝在沙发里、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沈知言,拥着他径直走到了落地窗前。

    沈知言望着漫天绽放的姹紫嫣红,一时有些不解。

    “京市不是管控烟火吗?”

    顾铎早已经习惯了沈知言对浪漫过敏的脑回路,出言解释道:“按理说是管控的,除非申请下来《焰火燃放许可证》。”

    沈知言这才反应过来,恍然转身,“是你让人放的?”

    顾铎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我以为你喜欢热烈又张扬的东西。”

    “你以为的……”沈知言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很对。”

    说完,沈知言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绚烂的色彩在他的眼眸中流转,瑰丽明艳,如烟花般摄人心魄。

    顾铎站在沈知言的身边,试探着牵住了他的手指,轻声道:“新年快乐,沈知言。”

    沈知言没有看他,只是笑着回握住他的手,笑道:“平安喜乐。”

    第70章 今日要清理门户 祭祖风波,顾铎发难……

    老宅的佣人们一大早就在井然有序地准备着祭品。

    自从八年前的那场风波过后, 顾家老宅只有顾锦时常居住,常年冷冷清清。也就在过年这几天,才会短暂地热闹起来。

    因为今天要参加祭祖的原因,顾家人在昨晚的年夜饭后, 都按照惯例留宿在了老宅。

    当然, 顾铎除外。

    客厅里, 一位穿着绛紫色唐装的老人正端坐在主位, 鹤发银须, 精神矍铄。尽管双眼因为年迈而略显浑浊, 但在看向周围的小辈时,依旧尽显慈爱。

    这位老人年轻时也曾是京市的风云人物,凭借铁血手腕,在龙盘虎踞的京市硬生生地闯出了一番名堂。只不过,随着年事上涨, 周身的杀伐之势也随之收敛,逐渐变得平静祥和。

    ——他正是顾家那位常年住在疗养院避世的老太爷, 顾拙峰。

    此时,顾锦正亲昵地坐在他的一侧侃侃而谈, 从京市传闻讲到家长里短。她的一双儿女,顾枫和文敬瑶,则坐在老太爷的另一侧,时而插科打诨, 时而诙谐逗趣,一来二去, 逗得老人合不拢嘴。

    顾锦的爱人文政,正在不远处和顾棠聊得热火朝天,同时还不忘将手中剥好的水果递给顾锦。

    不管真假, 面上倒是一片其乐融融。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离社交圈子八丈远、双脚搭在茶几上玩打火机的顾楠。他百无聊赖地瞥了瞥八卦中心,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门口,一脸的生无可恋。

    如果不是沈知言说他今天会来老宅,他才不会吃饱了撑的,在这儿折磨自己的耳朵。

    因此,在顾铎和沈知言还未走进客厅时,顾楠便眼尖地瞥到了二人的身影,忙如蒙大赦般地跑了过去。

    “沈知言你来了!”

    说完,他又看向顾铎,补了个招呼,“小叔。”

    顾铎:……

    顾铎看了看沈知言,又睨了一眼过分殷勤的顾楠,没有说话,径直拉着沈知言的手走进了客厅。

    倒是沈知言在经过顾楠时,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等下聊。

    顾铎的到来,直接让刚才还笑声不断的客厅,瞬间噤了声。

    顾锦见老太爷脸上的笑意有所收敛,又看了看一进门就面色冷峻的顾铎,笑着起身打起了圆场。

    “阿铎可算来了,爷爷都等你半天了!我说你昨晚怎么连年夜饭都不吃,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原来是去接……沈总。不过你也真是的,带朋友回家也不挑个日子,今天家里还要祭祖呢。”

    沈知言暗暗挑了挑眉。

    这种一句话八个坑的说话方式,他太熟了。生意场上,暗戳戳的阴阳怪气并不少见,沈知言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刹那间,出于职业本能,他条件反射般地,便由休假状态,被动切换到了工作模式,张口就想替顾铎阴阳回去,却被顾铎一把按住了。

    在顾铎的场子,哪用得着沈知言替他出头。

    顾铎治阴阳怪气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以他如今的地位,哪里用得着搞这些弯弯绕绕,于是,他直接“一力降十会”。

    “言言是我的爱人,我带他来祭祖有问题吗?怎么,这事儿堂姐竟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对京市的传闻熟悉得很。”

    “这……”

    顾锦堆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错愕之色随之蔓延。

    如果说,顾铎的到来,让原本上慈下孝的氛围陡然中断。那他刚才的这番话,则让屋内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大变。

    虽说顾铎和沈知言之间的传闻,在京市已经有鼻子有眼地传了许久,但终究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位高如顾铎,身上有几桩风流韵事在所难免,但流言蜚语一旦成为确凿的事实……

    如今的社会风气,虽然算不上保守封闭,但同性恋人终究小众。况且顾铎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顾氏掌权人一旦公开出柜,天御的股票难免会受到冲击。

    想到这些,众人不由将目光纷纷投向顾老太爷。

    “阿铎,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周全?你们年轻人私下里怎么玩闹都可以,但决不能损害顾家人的利益!这一点,你真该向小棠学学。”

    被用来当做顾铎的对照,顾棠一脸忐忑地看向自家小叔,讪讪地笑了笑。

    自从他联手陆家做局,在网上攻讦顾铎又被对方成功反击后,每次见到顾铎,顾棠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畏缩不已。

    当然,只是面上如此。至于他心里在盘算什么,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顾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顾棠,他直直地迎上了顾老太爷不满的目光,态度十分恭谨,但说出的话,却和态度大相径庭。

    “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这八年来,顾家人靠我得了多少好处?如今为我割让点儿利益怎么了?爷爷,心胸宽广一点,别把顾家人都当成白眼狼。”

    “你……简直是胡闹!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顾氏掌权人的样子?你这样,我能放心将天御集团交给你吗?”

    顾老太爷猛然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在茶几上,茶水四溅而出。

    他身后的两名护理师见状,忙上前安抚。正在张罗祭祖仪式的胜叔,听到动静后,也匆匆跑了过来。

    “顾先生,老太爷近日身体不适,还请您说话注意一下分寸。”胜叔见老太爷并无大碍,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便转头看向顾铎,微微躬身道。

    “阿铎,你怎么能这么跟爷爷说话?”

    顾锦也跟着帮腔,她重新坐了回去,伸手帮老太爷顺气。

    “爷爷,阿铎也不是有意的,他就这脾气。再说了,他在外面代表的是顾家的颜面,平日里自然要强势一些。可能是对外人习惯了,所以一时没转变过来对您的态度。”

    “阿铎,你也消消火,老爷子还不都是为你好!”文政妇唱夫随,一副和事佬的姿态走了过来。

    他有意无意地瞥沈知言一眼,话里有话地说道,“你平日里怎么玩儿都行,没人管你,但别放在明面上。这对你、对沈总、对天御的股东都好。”

    顾铎被这帮人气笑了。一个两个的,都是给个场地就能搭台子唱戏的“名角儿”。

    “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今天是带言言来祭祖的,并不是来征得你们同意的。”

    顾铎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说着,他缓步踱到老太爷身前,冷眼环视四周。

    “怕股票受影响?没问题,现在抛售还来得及。按市场价,你们抛多少,我吃多少。”

    顾铎一句话便让几人闭了嘴,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吭声。

    但显然,顾铎的气还没消。

    “还有,爷爷,人老了难免会犯糊涂,所以容我提醒您一句。”

    顾铎微微俯身,为顾老太爷重新续好茶,“您说不放心将天御交给我,这话不对。您什么时候将天御……交、给、过我?”

    他将“交给”二字咬得很重,眼神寸步不让。

    “这些年,天御的资产翻了多少倍您不是不清楚,当年的天御,是我拼死拼活拼来的,如今的天御,是我苦心经营赚来的,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而不是谁赠与的。”

    顾铎的强势显然出乎了顾老太爷的预料,他原本威严的面容微微一怔。

    以往顾铎在他面前,虽说未曾低声下气,但也从来没有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过。可他今天一来,就一反常态地锋芒毕露……

    ——看来他这个孙子,今天是铁了心,不想相安无事地祭祖了。

    顾老太爷一时摸不透顾铎的意图。他警惕地看着对方,虽然不再咄咄逼人,但也没有接过顾铎向他递来的茶盏。

    顾铎举着茶杯,在空中停顿了片刻,见老太爷丝毫没有顺着台阶下的意思,便轻笑一声,站直了身子。

    下一秒,他将茶随手泼到一旁,茶杯也被他顺势一同摔到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这套茶具太旧了,胜叔,改明儿换套新的。”

    说完,他便拉起沈知言的手,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仪式快开始了,都去祠堂。”

    顾老太爷自从住进疗养院后,只在祭祖和寿辰这两个日子,才会在人前露面。顾铎之前念着血缘关系,不曾将关系闹得太僵,从未像今天这样,当着老太爷的面,不留余地的发号施令。

    客厅中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这一屋子的人没有傻的,顾铎不会无缘无故地发难,只是不知道今天这是唱的哪出戏。

    胜叔担忧地看向顾老太爷。

    顾拙峰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但很快便双目轻阖。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和蔼慈善。

    感受到胜叔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走吧。难得阿铎搭台子,咱们就去看看。我也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孩子的翅膀能有多硬。”

    ……

    顾家祠堂十分恢弘大气。在祠堂前,立着一块青石牌坊,上面镌刻着家族堂号,左右两侧各设了一座抱鼓石,寓意威严与权力。

    陈婉华一早就守在祠堂里,查看祭祖的准备情况。

    说是查看,其实就是躲在寝堂里喝茶休息。她实在懒得和那些姓顾的虚与委蛇。

    直到看见顾铎和沈知言走进祠堂,她才肯从寝堂中出来。只是没等寒暄几句,便已经到了正点。

    祭祖仪式如期开始。

    享堂的八扇槅门半启,顾家人按照长幼顺序,在供桌前分站两列。

    供桌上的茶酒、三牲和五果早已备好,神龛两侧的长明灯轻轻摇曳,光晕将“顾氏大宗”四字鎏金匾额映得忽明忽暗。

    “缅怀先祖,创业维艰;承蒙庇佑,家族兴盛。今逢良辰,子孙齐聚,谨以清香明烛,时鲜之馔,恭迎先灵,伏惟尚飨。”

    顾老太爷底气雄浑的声音在享堂中缓缓回荡。

    话落,他净手燃香。随着香烟袅袅升腾,他将手中的三炷香递到了顾铎面前。

    在顾家的祭祖仪式中,一向是由德高望重的主祭,将香烛传递给现任当家人。既是警示其勿忘先祖,又是在强调家族秩序。

    也正因如此,顾老太爷一个连除夕都不肯露面的人,每年初一必定会来主持祭祖仪式,以此来彰显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然而,顾铎并没有如往常般接过顾老太爷手中的香烛。

    他径直走到净手盆前,俯身净手,另取了三炷香,自行点燃。躬身三拜后,便利落地将香插入了供桌中央的香炉之中。

    顾老太爷见状,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未递出的香,顺手交给了站在一旁的胜叔。

    他看向顾铎,沉声问道:“阿铎,你要做什么?”

    顾铎静静地凝视着面前肃穆的神龛,再次俯身一拜,之后他缓缓转身,面向众人。

    “家门不幸,内有蠹虫。我在向列祖列宗陈情,今日要清理门户。”

    此言一出,顾家人皆是一惊。

    在场众人,除了当时在国外看球赛的顾楠,都亲眼目睹过八年前顾铎清算三房的场景,至今心有余悸。

    顾老太爷面色微沉,但很快便稳住了情绪。

    “你如今是顾家的掌权人,这些事什么时候做不行,非要扰乱祭祖?”

    顾铎的笑容毫无温度,他缓步走到了老太爷身前。

    “当然不行,毕竟……您常年住在疗养院,想见您一面,太难了。”

    顾老太爷知道,顾铎这是想向他发难。但他并不愿接招,于是打起了太极。

    “南山疗养院又不是铜墙铁壁。有心的话,日日都能去。”

    顾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可我不敢。谁也不知道疗养院里的监控会不会出问题,万一我前脚离开,爷爷您后脚就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是百口莫辩。”

    至此,顾老太爷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他在胜叔的搀扶下,走到一侧的太师椅处,缓缓坐下。

    “说吧,你今天要清谁的门户?”

    “不急。”

    顾铎声音沉稳,神色自若,俨然一副谈生意的寻常姿态。

    “前段时间,银团债权人提出了‘债务展期附加条款’。他们竟然要求我个人承担无限连带责任。说来也巧,天御早年扩张的时候,您曾通过交叉持股的方式,和那些银行有过深度合作。所以孙儿心有疑惑,想向您请教。依您看,他们提出这个附加条款,为的是什么?”

    顾老太爷淡淡瞥了一眼顾铎,便移开了视线,冷哼道:“ 降低风险敞口也好,提高资金回报也罢,人家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哦?”顾铎意外地挑了挑眉,“原来不是为了将我的个人资产与公司债务捆绑,从而冻结我的个人股权啊?”

    “你想多了,阿铎。前段时间天御陷入舆论危机,虽说最后解决了,但银行提出担保要求,也在情理之中。说到底,还是你在舆论引导方面做得不够好。”

    顿了顿,老太爷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劝诫道:“年轻人,做事不要太急躁。这不过是一时的困境,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

    老太爷的话十分恳切。可惜,顾铎并不想在他面前扮演孝子贤孙。

    “可我偏不。”

    顾铎的话掷地有声。可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调侃。

    “那天,在债权人会议上,我提了几点可能。您想不想知道?”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接着说道:“如果他们执意要加入条款的话,要么我将天御的核心资产注入新公司,并破产隔离,要么启动私有化退市。”

    顾铎笃定地看向老太爷,笑道:“爷爷,您说,这个时候,是我怕银行,还是银行怕我?”

    “你好大的威风!你要搞垮天御吗!”

    闻言,顾老太爷猛然拍向太师椅的扶手,厉声斥道:“别忘了,天御不是你一言堂的地方!你当董事会的人会纵容你胡闹?”

    顾铎轻笑一声,“您说错了,现在的天御,还真是我一言堂的地方。”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我差点忘了,您常年深居简出,想来很多事还不知道。今天正好趁大家都在,我跟您说一件有趣的事。”

    顾铎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慢悠悠地开口。

    “前段时间,有人趁着舆论风波,浑水摸鱼,将天御的股票恶意做空。我顺藤摸瓜查了过去,您猜怎么着?我竟然在海外发现了三家空壳公司,代持天御股份。”

    顾老太爷神色陡然一僵,急忙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胜叔。

    胜叔此时也是面色难看,他眉头紧锁,轻轻摇了摇头。

    顾铎十分绅士地等二人将信息同步好后,才接着说道:“作为一名守法公民,我当即就向证监会举报了。当然,我也收购了由证监会强制拍卖的代持股份。”

    说到这里,看到老太爷惊讶地看向自己,顾铎傲然一笑,一字一顿道:“没错,我现在已经持股 64%,超过了三分之二。也就是说,我对股东大会,拥有绝对控制权。”

    顾老太爷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气定神闲,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铎,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震惊。

    但顾铎怎么会就此收手?

    他步步紧逼,“您说,和这些空壳公司有利益关联的人,会是谁呢?我已经追查到了瑞士银行,下一步就是拿到代持架构图。爷爷,您说,我要不要进行下一步?”

    顾老太爷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一丝凌厉的凶光,不再和顾铎兜圈子,直言道:“既然你和我谈了,那就是有所图。你想要什么?”

    顾铎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着外面喊了一句:“进来。”

    话落,高筝带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还跟着手拿文件袋的傅弛。

    不同于高筝的目不斜视,傅弛一眼就瞄到了沈知言,忙挑眉同对方打了个招呼。可一回头,他就撞上了自家老板那副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的眼神。

    傅弛打了个寒颤,忙快走几步,从文件袋中拿出文件,恭敬地递到顾老太爷面前。

    “老太爷,请过目。如果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咨询。”

    顾老太爷接过文件,只看了几眼,便怒火中烧,愤然将它们丢到地上。

    “你!你竟然要废除我作为创始人的‘一票否决权’!顾铎!你敢!”

    顾铎无所谓地笑道:“敢不敢的,反正我已经做了。有的权利,用一次就够了。您的‘一票否决权’在此前,已经保住了顾棠在公司的位置。只要您今天签下协议,我保证,不会再对他进行二次追责。”

    说完,他又好心补充道:“让您签这份协议,是看在咱们祖孙情分上。其实您不签也没关系,以我现在的控股比例,想要修改公司章程,虽然麻烦点,但也不是做不到。况且,我确实好奇那几家空壳公司的幕后之人。到时候,我查的信息会一并同步给证监会。我知道您在那儿有熟人,要是您也好奇的话,届时可以问问他们。”

    顾铎这一番话下来,顾老太爷紧握扶手的双手,已然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傅弛很有眼力见儿,连忙捡起地上的协议,整理好后再次递给顾老太爷。

    这次,老太爷接过后没有再丢掉,而是冷冷地看向顾铎。

    “在祠堂里把自己的亲爷爷逼到这种地步,阿铎,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顾铎闻言,面色一凛,将目光投向神龛中的排位。

    “当年我爸不也是被你们堵在会议室,被逼着签下转让协议的吗?爷爷,您现在能体会到他当年的心情了吧。如今这一切,谁又能说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呢?”

    顾老太爷闻言,身子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动摇。他缓缓闭上眼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签好字后,他将协议扔给了傅弛,疲惫道:“你今天的威,立完了吧。”

    顾铎接过傅弛递过来的协议,仔细审视了一番,点了点头,又重新递还回去。

    做完这些,他才不慌不忙地对高筝示意了一下,笑道:“急什么,我说了,今天是要清理门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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