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第41章 修心“你的恶念源头。”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心经自有玄妙之处。玄之又玄,不可名状。江落背得多了,咀嚼字句,越琢磨越深陷其中。一日柳章亲自抽背,她背着背着,忽然忘记自己的存在,进入心流状态。像是坐在井里,四面字符如瀑布流下,包裹了她。

    万籁俱寂,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进入另外一个灵性世界。

    在遥远河畔,红雾缭绕,石块锋利。她行走于乱石之中,思绪被琴曲引向了远方。晴空如洗,沙鸥划过湛蓝天幕。大漠无垠,长河犹如一条蜿蜒丝带。江落跪坐在河边,望着自己波光粼粼的倒影。身后有一光秃秃的石柱,秃鹰站在顶端上。

    柳章沿着河岸向她走来。

    江落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章道:“你的识海。”

    “识海?”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海。”

    柳章躬身掬起一捧水,“如果你本性弑杀残暴,水质将浑浊漆黑。”

    江落望向他掌心,水顺着指缝流逝。很干净,没有丝毫杂质。

    长河清澈见底。

    江落好奇道:“这水不浑,又意味着什么?”

    柳章道:“意味着你本性不坏。”

    柳章取出一根鱼竿,抛入水中。他静坐垂钓。水下潜伏的黑影游了过来,咬住钩,柳章钓出水底下一条蛟龙。龙身长一丈,通体发黑,油光水滑。腾跃而起时尾巴甩出巨大的水花。河岸边下了一场小雨,淋湿江落和柳章的头发。

    “你的恶念源头。”

    蛟龙在沙子里翻滚,暴露在太阳底下。不知为何,感觉很亲切,就像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恶念有实体。“因为它,我才产生杀人冲动吗?”

    “不,”柳章道:“是你的恶念太过,才把它养这么大。”

    蛟龙十分亲昵蹭了蹭她掌心。

    江落从蛟龙拳头大小的眼睛里,看见许多人影和画面。栩栩如生。有向云台,钱舟山,还有傅溶,柳章,溪亭,那个操控蝎子赌局的老板……形形色色的人,全部都出现了。

    “上古神族汲取天地日月精华而生,身怀巨力,却纵容自身贪婪和欲望无限制扩大。你以为自己怀璧其罪,其实恶果早已种下。你感觉不到黑蛇的存在,却为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分。你克制不了自己的随心所欲,它将继续生长,越来越大,直到吸干这条河。最后你将沦为它的奴隶,如同先辈们一样走向毁灭。”

    这才是刻在他们血脉中的诅咒。

    江落一直以为,道祖在他们身体里种下禁制,修为突破某个临界点,就会爆体而亡。

    柳章为她揭开迷雾,看清真相,道:“杀掉这条龙,你的魔性才会彻底消失。”

    江落一筹莫展,茫然道:“怎么杀?”

    柳章道:“修心。”

    江落缓缓睁开眼。柳章的话言犹在耳。大道至简。

    修心,如何去修?

    柳章提点她,说修心得先有心。得有了,才能修。而她是无心无情之人。第一步都没迈出去,谈何翻山越岭。江落心想,她与他们的最大不同,想必就在这里了。想入门,还得找个有心有情的凡人来学学。

    她上哪去认识这样一个人呢。

    柳章道:“这一卷你已读通,可暂时放缓,细细领悟,莫要把书读死了。”

    柳章取消了食物限制,算是对她这

    阵子勤学苦读基本认可。江落攻坚克难,才进入识海。壮志宏图皆未展开。正是意犹未尽时刻,想一鼓作气攀上高峰,让柳章好好瞧瞧她的能耐。可修心谈何容易。江落苦思冥想,寻找突破口。

    江落整日读书,念那些深奥晦涩的道义。依陈叔来看,还不如多出去见见人,说说话。道理从世情中来。再厉害的微言大义,也要人亲身去体会。读死书不可取。何况他们家的小姐本就比旁人少一窍心眼。

    陈叔说的,正好印证了傅溶让她去多交朋友的话。

    这话也很有道理。

    “外头有个姑娘,送来一件洗干净的披风,还有三十只宫灯。小侯爷先前吩咐过门房,东西都收下了。人在侧门外候着。小姐可要去见见?”

    江落想了想,她终日跟傅溶和柳章混在一起。以偏概全,一叶障目。要是跟外头人多接触接触,或许能有所领悟点。

    “你让她等一等,我等会就出去。”

    江落换了一身衣裳,陈叔为她挂好荷包,里头装着银子。她每次出去都会忘记带钱。今天傅溶不在,陈叔得提醒两句,道:“小姐是有份例零花钱的,每月五两。”

    江落摸着鼓鼓囊囊的荷包。

    五两银子摸起来不少,江落问道:“我有五两,傅溶有多少?”

    陈叔笑了起来,道:“小侯爷生母是长公主,下嫁侯府,十里红妆,上千抬嫁妆。铺子田产家产无数。长公主过世后,她的嫁妆都传给了小侯爷。论起来,小侯爷的家私比咱们楚王府多得多。连殿下都没他有钱。”

    江落心想,原来傅溶这么有钱。

    ……

    雪柔在外头等候多时,局促不安。既怕离那扇门近了,惹人嫌恶,又怕站得远了,恩人看不到她。门房层层传话,叫她候着。却没说究竟要等多久。雪柔度日如年,被楚王府三个字压得心口喘不过气来。

    江落出来了,瞧见雪柔今日好生装扮。身上一件桃红襦裙,脚下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人很不自信,弓腰驼背,显得畏首畏尾。江落喊了她名字,她如惊弓之鸟,旋即又低下头去。江落走到她面前,夸她衣裳好看。

    雪柔勉强一笑,道:“花灯都送来了。恩人瞧着如何?”

    江落方才出来时看了一眼,“都不错。”

    雪柔闻言如释重负。

    “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怎么送来的?”

    “邻居正好进城送货,我夫君托人家用驴车捎我一路。”

    “那你白天准备做什么呢?”

    “我想恩人吃饭,”雪柔看着江落,鼓起勇气道:“谢恩人搭救,还给我们买卖做。”

    “好呀,”江落道:“我叫江落,不用叫我恩人了。”

    江落从没跟女孩出去玩过,雪柔请她吃饭,她便去了。雪柔说自己不常出门,问江落有没有想去的。江落带路带到了上回跟柳章他们吃的那家,长安最大最有名气的酒楼,云浮酒楼。进门前雪柔被那阔气门面震慑,畏葸不前。

    江落看她脸色僵硬,问道:“你不喜欢这个?”

    雪柔忙道:“没有。”

    小二上来报菜名,雪柔捏着荷包一阵心虚。江落点了几个菜,十几道甜点。雪柔尴尬地看着她:“江姑娘喜欢吃甜的?”

    江落道:“嗯,这些都好吃,你待会试试。”

    菜上来,江落大快朵颐,雪柔吃得很慢。二人随口闲聊,说起之前在钱府的事。雪柔说道:“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觉得有吃有喝,一辈子过下去就好了。后来没想到……发生那么大的事。他们都说我的命不好。”雪柔越说声音越小,几不可闻。

    “你觉得你命好吗?”江落问。

    “之前不太好,现在好了。孙贵他,他很上进,对我也很好。”

    “命好不好,取决于你自己。你指望别人,万一这个人和钱舟山一样,也是个短命鬼怎么办。”

    江落说的实话,实话难听。雪柔面上一红,惴惴然道:“我,我有在学编竹筐。三十个花灯里,有两个是我做的。我也想自己养活自己的。”

    “那很好。”江落想了想。

    吃了饭,结账。店小二把人领到柜台前,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打,笑容满面道:“二位,一共十七两三钱。零头给您抹了,给十七两就成。另外送您一盒点心,吃得高兴,下回再来。”

    十七两三个字宛如平地惊雷,雪柔手一抖,险些没拿稳荷包。一顿饭能吃掉十七两。她闻所未闻,头晕目眩,后头的话一句没听清。众目睽睽之下,她从荷包里颤颤巍巍拿出二两银子。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掌柜的笑道:“咱们店不不赊账的。”

    雪柔脸色煞白。

    江落见状,拿出自己的荷包,方才陈叔给她装了五两银子。她的五两加上雪柔的二两,还差十两。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两个姑娘堵在门口,人来人往都要扫她们几眼。雪柔越来越窘迫,整个人都红得像被煮熟了。门外有两个彪形大汉,显然是店家为了提防吃霸王餐的。

    雪柔怕得要命。江落也察觉到她在颤抖。胆子太小了,没钱有什么可怕的。江落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放在柜台上,“这够不够?”

    以前她跟傅溶回长安,付账没钱时,傅溶都是这么干的。

    他身上穿戴的东西都很值钱。

    江落效仿傅溶,以玉佩解燃眉之急。

    掌柜的识货,一眼瞧出那玉佩是上等货色,价值不菲,能值个五百两。江落看起来非富即贵,掌柜的不敢糊弄她,怕自己莫名得罪什么人,忙道:“用不着这么多,姑娘若是忘了带钱,不妨告知贵府尊名,在什么方向。我派辆车送您回去,顺道取钱就是。”

    江落道:“我还要逛逛呢。”

    掌柜的道:“那玉佩先在这儿存着,等您回去,差人销账,再将玉佩取回,您看如何?”

    江落摆摆手:“算了,不要了,给你吧。”

    她这败家子行为给过路人造成了强烈暴击。这么贵的玉佩,说不要就不要了。雪柔连忙给江落使眼色,江落说:“家里多的是。”

    雪柔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落问她想去哪玩。雪柔心不在焉,说都随她。二人在街上逛着,也没什么意思。雪柔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买,最后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你哪里不舒服?”

    “有点头晕。”

    “要不找个客栈躺一下?”

    “不不,”雪柔莫名心慌,一刻也不想停留,“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江落别无他法,只得由她去了。今天这顿饭吃得整个莫名其妙。雪柔也怪怪的。要是傅溶在就好了,傅溶肯定把能场面话说的非常漂亮,且能明白雪柔心底里在想什么。江落目送她背影远去,搞不懂雪柔为什么说走就走。她从袖中取出一只蜻蜓。

    蜻蜓追随雪柔背影远去。

    江落闭上眼睛。眼前画面黑暗,进而浮现光亮。

    雪柔走在回家的路上。

    第42章 贫贱夫妻见到了贵人吗?

    蜻蜓降落在小院墙头,两只复眼旋转角度,正对院内。

    这是间朴素的农家院子,杂乱不堪,堆积着上百根竹子。竹片和竹丝成摞捆扎,各式各样的编织品并排靠坐在屋檐下。在竹子营造而成的牢笼里,隐僻地开出一条路,主人和客人打院门进来,都要通过这条甬道。

    孙贵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半成品竹筐。他手指灵活,编了一会儿,竹筐便成了形。

    孙贵已经做这行十几年了。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平头百姓,性情平和,为人踏实稳重。干起活来是把好手。耐得了烦闷,坐得了冷板凳,勤劳肯干。靠手艺吃饭攒下小半份家业。日子过得不错。因他谨慎本分又吃得了苦,这些年给他张罗媳妇的也有许多。

    孙贵其貌不扬,身高也比一般同龄男子矮上几寸。从小被叫矮冬瓜,自尊心备受打压  。等到长大,一心扬眉吐气,要娶个漂亮的媳妇打一打那些人的脸。

    他攥紧手里的三瓜俩枣,拥有一些底气,开始物色好姑娘。漂亮的价钱高,不漂亮的他瞧不上。这么挑挑拣拣,耽误了年华。孙贵年近三十,还是光棍一个。眼看着辛苦劳作使得身子骨一天天衰老下去,他再娶不上媳妇可能会有绝后的风险。

    孙贵含恨忍痛,跑到城里的人牙行,花了自己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五十两银子,买了个心仪的姑娘。姑娘俏生生的,脸白模样乖,孙贵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标志的女人。

    虽然一次性花掉五十两十分肉痛,可娶到的媳妇总算是满意的。

    媳妇名叫雪柔,从钱府放出来,这一点孙贵心知肚明。如若不是钱府抄家,小妾被卖,也许他一辈子连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雪柔性情柔善,对他一心一意。

    孙贵自认为祖坟冒青烟,才能娶到她。

    新婚燕尔,恩爱非常。

    孙贵都舍不得让她干活,做饭刷碗洗衣裳一力包干。还是雪柔过意不去,主动接过贤妻良母的活儿。孙贵更是对她怜惜疼爱,卖竹筐的钱全部交给雪柔收着。

    夫妻两个蜜里调油,好比一对鸳鸯。

    可渐渐的,乡邻知道了雪柔的来历,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

    孙贵偶尔听了尖酸刻薄话,说他娶了个残花败柳。

    孙贵当做没听见。

    村里吃酒席,一个不着着调的堂兄摸了雪柔的胳膊。孙贵为这事跟堂兄打架。关于雪柔的议论越来越多。孙贵怕她出去被人骚扰,就让她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家过起窝囊的小日子。

    雪柔只做本分内的事,毫无怨言,还跟孙贵学起了编竹筐。孙贵手把手教她,她总是弄得满手竹刺,血糊糊的。孙贵看了心疼,见不得她受这份苦。

    雪柔却坚持要学。

    “我学会了,就可以多帮你做一点,你就能少辛苦一点。”

    孙贵十分动容,感觉那些人都知道些什么。什么名声面子都是虚的,只有这个人心疼你跟你好,才是真的。雪柔一连几个月不出门,那些不堪的话渐渐少了,有人开始扯别的,说孙贵抱着金山当枕头,不晓得换钱,是傻子。

    雪柔想在七夕那天出去卖花灯,孙贵虽然不太愿意,但她坚持想去,便也同意了。雪柔回来得很晚,看起来十分疲惫。孙贵问她花灯卖了多少。雪柔说全卖了,不仅全卖了,客人还给了二十两,预定三十只。

    孙贵看到那一锭白银,像是做梦一样,他从未接过这样大的买卖,喜出望外,想细问雪柔,贵客还说了什么。雪柔却很失魂落魄,说自己累了,想烧水洗澡,早点睡觉。

    后来才知道,原来雪柔那天走夜路不小心掉到沟里,幸亏一个小姐路过,救了她,看她花灯碎了很可怜,所以掏银子预定三十只。雪柔第一回出去买花灯便遇到了贵人。孙贵大喜,紧赶慢赶,做出来平生最得意的三十个花灯。

    这些贵族小姐的钱好挣,可也马虎不得。

    若要做成长久买卖,必须拿出看家本领。

    这还不算,临到送货那日,孙贵想亲自去送。人家是贵族小姐,恐怕轻易不见生人。既然雪柔跟她碰过面,不妨还是让雪柔去送,联络关系,没准能交个朋友。

    论起雪柔的出身,也是富贵过的。她打扮起来,没有一处拿不出手。孙贵面对暴富机会,丝毫不敢马虎。他给雪柔弄了身新衣裳,给了她二两银子,嘱托她,请那位贵人去吃吃茶点。

    屋外传来推门声。孙贵抬起头,放下手中活儿。

    雪柔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孙贵忙上前,早已等德心焦,问道:“见到了贵人吗?花灯都送了吗?贵人说什么?”

    雪柔道:“贵人说很好。”

    孙贵心头大石落地,大喜过望。得了贵人赏识,以后不愁没有销路。他为雪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你怎么走回来了?不是说让你请贵人吃茶点吗?”

    雪柔难为情道:“吃了。”

    孙贵道:“吃了多少,二两银子应该还有剩吧。”

    雪柔低下头,没吭声。孙贵一愣,摘下她荷包。分文不剩。他有点不太高兴了,道:“吃的什么点心这么贵。能花二两。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二两都能买好多斤面了。”

    他给她带二两,本就是为了撑场面。贵人挥金如土,哪里能让她一个平头百姓花钱啊。说不定茶点钱省了,还能顺手赏她一把金瓜子。孙贵是一片瓜子都没看见。他暗自纳闷,茶楼瓜子花生免费,怎么也不知道薅两口袋回来……

    孙贵总是教育雪柔,像他们这样的老百姓,得踏踏实实省钱过日子,每一文都得花在刀刃上,出门不捡钱就算亏钱。雪柔很要面子,酒席上人家吃菜一顿哄抢,她便尴尬得不敢伸筷子。堂兄悄悄摸她手,她吓得直哭,不敢站起来甩人家一个大耳瓜子。

    孙贵的心态十分拧巴矛盾。一方面,他享受雪柔作为小女人娇柔依附他,这极大了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她应该像村头那些妇人们泼辣而节俭。

    最好对别人泼辣,对他温柔似水。最好永远天生丽质,但不喜奢华非常节俭。毕竟他娶她花了太多太多钱,就像从他身体里割下一块肉。

    午夜梦回,他总觉得伤口还在滴血。

    “你有跟她提中秋花灯的事吗?”

    孙贵问到了关键问题。二两银子暂且不论,重要的是把买卖做成长久买卖。

    像这种大户人家,逢年过节,装点花灯盆景,再正常不过。他们能攀上楚王府,下半辈子便吃穿不愁了。孙贵再三提点雪柔,把此事放在心上,找个合适时机说说。也许贵人一高兴,就定他们了。

    “我,我忘了。”雪柔的回答给了他沉重打击。

    孙贵在家苦等半日,她竟然有脸说忘了。什么叫忘了,孙贵痛心疾首,难以置信。舍得二两银子本钱,正是为了中秋大单。她把钱钱花得一文不剩,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孙贵当场便撂下脸,脾气上来了。败家娘们能干成什么事?

    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告吹了。

    孙贵白期待半天,等来如此结果,十足窝火。他回到院子里继续削竹子,斧头劈得震天响。他特意上山砍了这么多,为他日之需做准备。到嘴的鸭子飞了,一切努力白费,怪没意思的。他并没有对雪柔发火,可心里却梗着一口气,要下不下要上不上。

    孙贵晚上说没胃口,不做饭,就没吃了。雪柔也不是很饿,但是走了路,身上挂汗。她想生火烧水,洗个澡。以前在钱府,虽不自由,但热水是管够的。雪柔没有别的富贵毛病,唯独爱洁厌脏这一点癖好,让孙贵颇有微词。

    毕竟柴碳都得花钱买。孙贵平日都舍不得用热水,就着井水冲凉。雪柔身娇肉贵,说了好多次都不听。孙贵早早躺下,听到外头柴火混合竹节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翻烙饼似的难受,一出门,就看见雪柔坐在那看着火。

    “能不能把火灭了。”

    “水还没烧热。”雪柔站起身来,捏着袖子,有些不安地看着丈夫。

    “差不多就行了,杀猪才烧滚水呢。”孙贵没忍住冲她撒气,道:“我不是不让你用柴火,但你也不能有多少烧多少啊。谁家媳妇像你一样天天烧热水洗澡。”

    雪柔无话可说,低下头去。

    孙贵越过她,把灶膛里柴火抽出来,用水浇灭。

    雪柔手足无措地站在边上。烈火遇水,刺啦一声,浓郁青烟从木头缝里钻出来。雪柔被呛得直咳嗽。孙贵扫了她两眼,抓着她袖子,“你知道这身衣裳多少钱吗?弄黑了弄脏了,下次出门穿什么?  ”

    雪柔就着冷水沐浴,换了身粗布衣裳。

    她身体弱,昨天走多了路,没吃什么东西。再加上洗冷水。第二天便发起高烧,病倒了。孙贵请大夫开药,又花了许多昧心钱。本想着七夕能发财,结果这一连串花销挡不住。破觉丧气倒霉。雪柔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气色苍白得像个女鬼。

    孙贵忽然觉得她也没那么好看了。弱不经风,肩部能抗手不能提。只能当个娇滴滴的花瓶放在家里摆着。若是能洗衣做饭为他生几个孩子,那也罢了。偏生身子骨是个没福的,娶回来几个月肚子都没动静。孙贵想起她的出身,关于残花败柳的下作传闻。

    没有人羡慕他,满是调侃和讥讽。

    “别人不要的破烂玩意,买回来当个宝。”

    第43章 登门“非要我上去捉你是吗?”……

    病了两日,雪柔躺不下去了。

    孙贵明里暗里甩脸子看,旁敲侧击说起那二两银子,喋喋不休。

    雪柔只得想办法弥补,待身上好些,便道:“是我误了正事。我再去一次。”

    孙贵听了这才消停。

    若贵人愿意见她,说明中秋节的事可能还有戏。

    这次孙贵长了心眼,等雪柔一走,他便悄悄跟在后头。一方面是避免上次情况发生,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印证,雪柔是否说实话,真的搭上楚王府的贵人。那天晚上究竟发生过什么,雪柔总是语焉不详,在孙贵心里留下个疑影,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自己眼前看到才能踏实。

    雪柔一早出门,对于江落是否还愿意见她完全没底气,不过两面之缘,交情尚浅。人家怜悯她一回,还要无休止地怜悯下去吗?

    雪柔自以为上回的表现十分糟糕。请客吃饭,银子不够花,还让江落破费当了玉佩。她去楚王府之前,路过酒楼。揽客的店小二认得她,热情打招呼:“诶,姑娘,上次您来过。那块玉佩还在我们这里押着呢。”

    雪柔被这话吓得逃之夭夭。她没有钱赎玉佩,哪里敢靠近。

    雪柔带着满腹心事,来到上回楚王府的侧门,迟疑半晌,不敢叫门。也是鼓起好大一番勇气,又怕吃闭门羹。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一个少年跳下马,到了门口。门房道:“小侯爷,您的活忙完了?”

    傅溶脱下披风扔给对方,“忙完了。”

    雪柔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上回是这位公子和江落送她回家,照顾她的自尊心,买她的花灯。

    雪柔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傅溶似有感应扫向这头,正好看见她。雪柔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傅溶认出她:“雪柔姑娘?你怎么在这?”

    雪柔不由得手心冒汗,道:“我……”

    傅溶道:“是来送花灯吗?”

    雪柔道:“已,已经送过了。”

    傅溶几天没在家,不知道这事。他打过招呼,陈叔应该会办妥当。

    “行,”傅溶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

    “进来喝杯茶,江落也在家,你陪她说说话。”

    雪柔正愁不知该如何开口,傅溶替她解了困,大大方方请她进去。雪柔跟在傅溶后头,唯唯诺诺。二人年纪相仿,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她没有底气大声说话。这里的环境让人拘谨难安,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大喘气,大户人家规矩森严。她像个犯人,被无形镣铐押了进去。

    二人穿过层层厅房,角门,路过花园大榕树。

    傅溶停住脚步,抬起头向上看去,道:“你爬树干什么?”

    树上躺着个人。淡黄色裙摆随风浮动。

    江落听到声音偏过头。

    傅溶道:“下来!”

    江落道:“等一会。”

    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各自对峙。谁也不饶谁。

    傅溶喊道:“快下来,摔着了怎么办。”

    江落抱着横斜的树干,敷衍道:“等一会。”

    等什么等,隔着疏阔枝叶,傅溶的威胁传上来,“非要我上去捉你是吗?”

    江落一扭头:“你捉不到。”

    “我捉不到?”

    傅溶冷笑一声,飞身上树。江落立即瞅准机会从树上跳下。花似得落到雪柔跟前,裙摆飞扬。雪柔被震退了半步,还没来得及向她挤出一张笑脸。江落矮身躲藏,猫腰从她身侧一钻,鱼似的滑出去。傅溶紧随其后,慢了半步。她的袖子从他手里溜走了。

    傅溶非抓住她不可,“还想跑,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两人旁若无人地闹。看得丫鬟们直摇头,发笑,司空见惯。

    雪柔尴尬地站在那里。

    傅溶瞧着有失体统,道:“别闹,客人在这里。你站住。”

    江落早就看到雪柔了,她不仅看到雪柔,还看到站在楚王府外抓耳挠腮的孙贵。

    这两个人太有意思。

    孙贵别扭吝啬,自负要强。他喜欢说反话,阴阳怪气。明明心疼二两银子,却要怪雪柔败家,明明舍不得柴火,却要怪雪柔洗澡烧水不对。调子细长而蜿蜒,像是唱戏。老斜着眼睛看人,一不留神就会翻出白眼。面部表情丰富多彩。

    时而亲热无比温情脉脉,把雪柔当做心肝宝贝。时而看着她生病憔悴,又嫌弃像对待瘟神。

    江落细细观察,孙贵这个人,比钱舟山还鲜活真实,像条泥蚯蚓,细看有点恶心,又忍不住想看看他到底钻出什么花样来。

    江落原本是想透过蜻蜓窥视雪柔,注意力却全部被孙贵抓住了。雪柔跟傅溶在门口说话时,孙贵藏在角落里,鬼鬼祟祟。一看到雪柔竟然跟陌生男子说话,还跟着他进了府。瞬间把脸给气绿了。江落爬到树上,用肉眼观察,精彩纷呈。

    孙贵还在墙角来回跺脚无能狂怒,想进来又进不来。这头雪柔已经跟傅溶过来了。江落像是看连环戏,一折接一折。目不暇接。非常有趣。

    傅溶打断了她的乐趣。

    江落意犹未尽。雪柔来了,也不好晾在一边。她把雪柔带到自己房间玩儿,傅溶还有事,不能陪她们吃午饭。江落招待客人的方式堪称随心所欲。她拖出一张小榻,把瓜果茶点摆在旁边,让雪柔躺下。雪柔有些错愕。

    江落塞给她几个话本,“看吧。”

    雪柔握着话本不知所措。

    江落也已经躺下了。有吃有喝有话本,美哉。没有女子不喜欢这么惬意的活动。雪柔看她津津有味地翻着话本,反应过来。

    江姑娘是天性率真之人,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如何跟朋友聊天相处。她所能做到的,就是把自己喜欢吃的喜欢玩的,都分享给对方。上次去酒楼点了那多吃的,当掉玉佩。她觉得无所谓。她根本不在乎金银贫富身外之物。

    不知为什么,她这份坦荡直白,让雪柔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中秋的花灯我们也买了。”江落随口道。

    “什么?”雪柔愣住。

    “你们院子里的所有竹子,能做出来的,我们全买。”

    雪柔惶然地看着她,自己还以为表明来意。江落便切入主题,承包他们所有的花灯。毫不费力。她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雪柔道:“江姑娘是说真的。”

    江落给她塞了一只梨子,道:“真的,你现在能放松点了吗?”

    雪柔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了,“那,谢谢江姑娘。”

    江落道:“小事。我喜欢看花灯。你看,我院子里都挂上了。”

    屋檐下,回廊尽头,还有树枝下,都挂着许多只花灯。雪柔方才来时已经看见。包括她做的那两只,也被高高挂起。雪柔一直不敢正眼打量这儿的建筑府邸,这会儿瞧着,布置得古朴精致,挂着这么多闹腾花灯,市集一样,热热闹闹。

    雪柔忽然想,人家买花灯不单是为了同情她,而是真正认可他们的手艺。

    否则根本没必要挂起来。江落的话让雪柔心头一暖,感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江落道:“晚上天黑了,点蜡烛,会更加好看。”

    雪柔点点头,欣慰道:“嗯。”

    跟江落相处,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只要保持自我就好。譬如她给你吃东西,你就认真品味。她让你躺着休息,那你便彻底放松,顺着她安排就好了。雪柔渐渐找到跟江落的相处规律,

    不再像上次那样拘谨。

    两个人并排躺着太太阳,吃吃喝喝,直到太阳下山。府里人点起了蜡烛。一盏盏花灯在雪柔眼眸中闪亮,像是星光降落,将她们二人包裹。

    江落道:“是不是很好看?”

    雪柔心里很快乐,道:“好看。”

    吃过晚饭,江落送了她一些衣裳首饰。雪柔不敢要。江落塞给她,她只好拿着。傅溶也派人送了一些丸药,说是看她脸色苍白,做花灯辛苦。这些药可以强身健体。雪柔带着大包小包,坐上楚王府的马车,被送回家中。感觉像是做了一个不真实的梦。

    人人都对她和蔼可亲,温柔周到。

    她已经没有体会到这种尊重了。

    她很感激江落。

    待雪柔离开,傅溶才去找江落。两个姑娘喝茶闲谈他不便在场,免得人家不自在。傅溶看着那一堆堆话本子,不晓得从哪弄来的,写的都是些风花雪月。他捡起掉在桌脚的一本,被上面的酸话酸出了鸡皮疙瘩。

    “让你看正经书,你看这些旁门左道。心经背到哪了,估计都忘了。”

    江落一本正经道:“师父说了,要我修心。”

    傅溶道:“哦,怎么修的,说来听听。”

    江落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心口位置,慢条斯理道:“心长在人里面。看不见,摸不着。不把人里里外外看透了,怎么看得透心呢?”

    手指透过衣料,带着点力度,像是戳中了他的心。

    傅溶心漏跳一下。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面红耳赤。他带着紧张和窘迫的眼神扫了江落一眼,低声道:“以后说话便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第44章 可恨之人“江姑娘,对不起。”……

    楚王府的马车将客人送到巷口,马夫要帮她拿东西,被雪柔婉拒。

    雪柔带着东西回到家中,屋里没开灯,黑黢黢。她还以为孙贵出去了,放下东西,摸索着烛台点蜡烛,冷不防对上一双黑暗中的眼睛,雪柔吓得不轻,险些打翻烛台。黑暗中的人缓缓起身,她适应微弱月光,认出那是孙贵的身形。

    “你回来了?”孙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

    “我,”雪柔道:“我回来了。”

    屋里太黑,黑得让人害怕。她点燃蜡烛。微光充满房间,减轻了压抑感。孙贵看到她带回来的东西不少,雪柔解释道:“是江姑娘送我的。她定了中秋的花灯。说我们做多少,她都要。”

    这是个好消息。孙贵所渴求的。可雪柔说出来,他的脸上却毫无喜色。定定看着雪柔,看得她脸上都发毛了。雪柔摸着自己的脸颊,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孙贵问了个古怪的问题:“那江姑娘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雪柔愣了下,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道:“江姑娘自然是女子。”

    孙贵道:“你今天跟她待了一天,都做些什么呢?”

    “看看话本,吃些点心。”

    “还有呢?”

    “别的没什么了。”

    “楚王府的茶好喝吗?”

    孙贵翻开大包小包的礼物,有衣裳有首饰,还有丹药。

    雪柔见他动作粗暴,把东西翻来找去,忙用手接着,怕摔坏。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触了他的霉头,又要说三道四。明明买卖谈下来了,一切如他所愿。可是他还是不满意。他对她的不满意越来越多了。让雪柔常常无言以对。

    雪柔从包袱中找到一包点心和瓜子,双手捧着递给他,有些讨好恭维的意思,“这是江姑娘让人给我包的,你上次说……”

    孙贵打断她的话,“我上次说什么?”

    上次说,不要钱的瓜子,抓也抓一口袋回来。雪柔记下了,还真给他带了。孙贵想象她在那个男子面前复述自己的原话,将瓜子茶点打包带走。那个男子会是什么反应,可笑吗,鄙视吗。孙贵将那包东西一巴掌拍在地上,自尊心受挫,陡然怒不可遏,“谁让你拿的?”

    雪柔浑身哆嗦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孙贵怎么变得这样反复无常。

    孙贵道:“这笔买卖我们不做了。”

    雪柔道:“为什么?”

    “不做就是不做,给再多钱也不做!”

    “可是她很喜欢我们的花灯,都挂起来了,我们都说好的。”

    “他喜欢的是花灯吗?”

    孙贵眼神凶悍而锐利,怨毒,要吃人似的。从没有这么凶过,把雪柔都吓着了。

    孙贵在楚王府外头等半天,没见人出来,攒了满腹火气。

    那年轻矜贵的少年公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他对雪柔笑,叫她的名字。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轻车熟路地打招呼,说请进去就进去。雪柔毫无防备。她进去了两三个时辰之久,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雪柔带着赏赐和买卖回来,兴高采烈。尤其刺了孙贵的心,她说是贵人是位姑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此刻还被蒙在鼓里,跟着傻乐吧。头顶一片绿云,还当做鸿运当头。他就说嘛,哪来的什么贵人。

    孙贵越想越气,将那堆包袱抢了去,一股脑塞入灶膛,点火烧了。

    雪柔急忙争抢,没抢过他,“你做什么?这是江姑娘送我的。”

    孙贵反手将雪柔推开,“你想骗我,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跟一个男的进去。”

    雪柔一呆,后知后觉。孙贵怎么会知道?他跟踪了她。

    “你误会了,”雪柔百口莫辩,道:“傅公子说,让我陪江姑娘说话。”

    那晚发生太多事,她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就是怕孙贵多心。撒了一个谎,已经心虚得不得了。哪里敢多提。可有关江姑娘那部分全是真的。雪柔道:“我没骗你。我进去之后,一直跟江姑娘待在一起。”

    “根本没有什么江姑娘吧。”

    “我才见的她,这些东西都是她送的,她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你敢怼天发誓吗?”孙贵步步紧逼,抓着她手腕,“如果你雪柔有任何事瞒着我,就天打雷劈!”

    雪柔被他拽得生疼,“你弄疼我了”

    孙贵情绪激动,“你说啊。”

    雪柔张了张嘴,仓皇失措,“我……”

    孙贵道:“你想攀高枝,过好日子。你和他在府里待了一整天做了什么只有你心里清楚。想甩了我,去做深宅大院的金丝雀。我碍了你的路了。我告诉你,你休想!门都没有!”

    孙贵的熊熊怒火被点燃。她不敢发誓,她有事瞒着他。孙贵心中坐实猜测,将她一把推倒在地。雪柔有口难言,手足无措。孙贵一气之下,将厨房内锅碗瓢盆全部砸了,所见之物,踢打推翻。杯盘炸碎惊天动地,雪柔抱着膝盖蜷缩起来,世界在她耳边都要粉碎。

    为什么呢?明明不该是这个结果。

    孙贵发泄完怒气,踩着满地狼藉,离开厨房。

    雪柔一个人呆坐在厨房。

    孙贵一宿没睡,气得胸口直堵。他这辈子老老实实,靠手艺赚钱,自认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没干过一件没良心的事。人活一张脸,他对雪柔不薄,可雪柔却如此放荡无耻。回来的时候抱着新衣裳那么高兴。她是不是早就嫌他穷,要甩了他。

    孙贵渐渐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贪图美色娶回这么个丧门星。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眼睛长在高处,盯着势力富贵。拿他做垫脚石。他辛辛苦苦做了三十只花灯,获得施舍二十两,还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

    贵人,好一个贵人……男盗女娼,下贱无耻。

    孙贵脑子要炸了一般。头痛欲裂。那些无形的蛛丝马迹复现出来。

    当日七夕,雪柔回来明显脸色不对,不像是摔了一跤。她衣裳刮破了,裹着旁人的披风。一回来就要洗澡。她肩膀上还有抓痕。孙贵当时问她,她说摔的时候被石头刮破了。现在想来,处处是疑点。上次的事情就不对劲了。

    天蒙蒙亮,雪柔哭了一晚上,累得睡着。她满脸泪痕,锁在柴火堆里,瑟瑟发抖。孙贵忽然冲进来,一把抓

    住她,雪柔梦中惊醒。孙贵剥掉她肩头衣裳,看那还未彻底愈合的抓痕,明显是指痕。

    雪柔又惊又怕,被勾起一阵恐怖的回忆,她双手慌忙挡着身体,“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孙贵卡住她下巴,道:“怎么我不能看?”

    雪柔挥打他,道:“别碰我。”

    孙贵道:“从七夕那天开始,你不让我碰。一碰就抖。你是我的人,你给谁守身如玉呢?”他言语里不三不四,动作粗暴。雪柔想躲,被他当场扇了一耳光。雪柔的脸浮现出五根巴掌印,耳边嗡嗡作响,被他打蒙了。孙贵从没打过她。

    雪柔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了一样。

    他为什么这么对她。

    孙贵掐着她的伤处,问道:“这是谁弄的?傅公子吗?”

    雪柔疼得眼泪掉下来,说不出话。

    孙贵道:“说啊!你哑巴了!”

    雪柔哭声道:“不是……”

    孙贵道:“你们七夕就在一起了,对不对?”

    雪柔道:“没有,我没有。”

    孙贵道:“贱人。”

    雪柔拼命摇头,泣不成声。孙贵火冒三丈,将她衣裳撕得七零八落。雪柔挣扎着反抗,拗不过他的力气大。孙贵抓着她的头发,把人拖到院子里。满院都是竹刺和砂砾。雪柔的后背磨出了血,哭着求他放过自己。

    孙贵彻底失去理智,道:“你以前跟过多少人,以后又要跟多少人,装什么黄花大闺女?”

    与此同时,停驻在墙头的蜻蜓苏醒。蜻蜓动了动翅膀。转向缠斗的二人。一道金光掠过,孙贵浑身一颤,雷劈了似的,重重倒在雪柔身上。雪柔惊魂未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

    空中蜻蜓振翅,飞到她跟前,悬停不动。

    雪柔注视着孤零零的蜻蜓,哑声道:“是你吗?”

    蜻蜓缄默无声,只看着她,落到她脚踝处。试图用一根翅膀把她褪下去的衣裳挑起来。雪柔推开孙贵坐起来,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泥地里。她浑身全是划伤。

    “江姑娘,对不起。”

    雪柔哽咽道:“你给我的衣裳都被烧了。”

    蜻蜓摇晃了几下,转向地上的孙贵。孙贵腾空而起,竟然升到三丈高。雪柔如梦如醒,想起当日被银丝洞穿的两个歹人。江姑娘神通广大,上回制服歹人,不费吹灰之力,干掉孙贵更是易如反掌。雪柔忙爬过去,拦在蜻蜓前头,“别,别杀他。”

    蜻蜓跟雪柔对峙。

    雪柔道:“他以前对我很好的,他只是误会了。”

    如果把误会解开,事情还有回旋余地。虽然孙贵打人不对,可是他一定是气急了。雪柔穿好衣裳,抹了抹脸上眼泪。她挤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我没事。把误会解开就好,你别伤他。多谢江姑娘。我真的没事。”

    他对我挺好的……

    楚王府内,江落吃着早点,眉毛都要打结拴起来了。

    院内画面在她眼前闪烁。

    雪柔开始收拾残局,把孙贵拖回房间,打扫厨房,收拾昨晚被他砸坏的碗。然后擦洗灶台,扫地……她忙碌的身影在院子里来回穿梭,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伤痕。无怨无悔。孙贵像头死猪一样昏迷不醒。看着这一幕,江落火气直钻心头。

    她拿着筷子,真想一筷子戳死孙贵算了。怎么这么可恨。

    她腕上辟邪珠闪了下。

    傅溶瞥见,有些吃惊,道:“花卷有这么难吃吗?还吃出杀心了。”

    第45章 告状“他妻子跟柳章通奸?”

    雪柔软弱,在幻境中,江落撺掇她反抗,她害怕。如今孙贵露出爪牙,江落教训孙贵,她也不让。人的命数一脉相承,自己愿意待在坑里,谁也无法把她拉出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江落观人观心,没观出什么大道理,只看到无穷猜忌,非蠢即坏。哪怕孙贵再恶劣,雪柔也会忍气吞声,期盼人家回心转意,两个人还得缠缠绵绵过上一辈子。这出热闹戏浅薄俗套,竟不是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结局,白让人生气,心口添堵。

    江落很不喜欢,决定动手改一改剧情走向。她让蜻蜓留在雪柔身边,同时给孙贵下反弹咒。但凡他打人,自己就得承受十倍反弹。这样一来,孙贵以后应该不敢再随便打人了。江落通过咒术将二人战力拉平,稍微补齐雪柔的弱势。

    夫妻二人对此一无所知。

    孙贵躺在床上,雪柔坐在床边伺候他,脸上淤青未消。

    半个时辰后,孙贵苏醒,他头晕眼花,还有点想吐。不晓得自己在跟雪柔起冲突地时候为何晕了。暗自纳闷,疑心雪柔暗算自己。事情还没完。孙贵的火气还没消。不过他看着雪柔浑身是伤,收拾屋子,忍气吞声。暂时没有发作。

    他且忍了那口气。

    从今往后,孙贵觉得自个也该享一享大爷的福。娶回个媳妇捧着供着,没半点好处。还落得个绿帽子戴。她欠了他的,他有权利使用她,压她一头。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屋里屋外的活儿都让她去干。雪柔开始勤勤恳恳,每日三餐端来茶饭给他吃。

    孙贵当起了甩手掌柜。

    雪柔自己选的路,少不得忍耐。辛苦倒是次要的。

    孙贵喜怒无常,买酒吃,吃了便骂人。稍有不顺心的就将桌子一掀,甩脸子看。

    雪柔还是想把中秋的花灯做好,送到楚王府。孙贵不做,她自己做,日夜赶工,废寝忘食。孙贵趁她不注意都拆了砸了,道:“还想攀高枝,门儿都没有。”

    雪柔哭着继续修补。

    孙贵见她执意如此,不由火冒三丈,上去甩她一耳光。

    不知怎么,他的手还没落到雪柔脸上去。自己却挨了重重一记。孙贵被抽翻在地,几乎耳聋,右边脸高高肿起。在场并没有第三人。他疼得发懵,头晕脑胀,脸皮像是被刮了一层下来。他捧着脑袋爬起来。雪柔正惶恐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孙贵以为雪柔反抗自己,抬脚再一踹。脚同样没有落到身上去,自己反倒飞到了墙上。他撞得内脏错位,口歪眼斜,口吐鲜血。

    雪柔连忙扶起他,道:“你没事吧?”

    孙贵半边身体僵硬,好似中了邪。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雪柔,事情不对劲。雪柔根本没那么大的力气。院子里有鬼,鬼在踹他。孙贵惊恐四顾,再不敢乱动手。雪柔将他扶回房中,请来大夫医治。孙贵在床上躺了好些天,越想越害怕,让雪柔去找道士来驱邪。

    道士一来,做了场法事,单独对孙贵道:“你被下了反弹术,与你妻子有关。她有大妖相助,贫道道行有限,无法解开。阁下另请高明吧,最好去找驱魔司。”

    孙贵听了十分恐慌。莫不是雪柔厌弃他,要伙同奸夫害死他。道士走后,雪柔做的饭菜,他不敢吃了。喂给他的茶水,也不敢喝了。惶惶不可终日。老觉得自己要死在她手里。孙贵在极度的压力下,终日噩梦缠身。心悸气短,战战兢兢。

    楚王府有权有势,他们能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死了,有冤无处伸。雪柔对不起他,他从没想过要她的命。可她这毒妇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孙贵决定找驱魔司报案。

    驱魔司在分属衙门不少,孙贵害特意跑到主司大门,击鼓鸣冤。

    驱魔司查案有一套完备流程,他们接待了孙贵,听完他叙述。给此事危害程度评级为丁等,也就是鸡毛蒜皮不足为惧的等级。登记在册后,让孙贵回去等消息。驱魔司手头有多少紧急案子等着办,哪里顾得上一个小老百姓检举媳妇跟人通奸要害死他的闲事。

    孙贵不依不饶,非得要个说法,被驱魔司扫地出门。孙贵也不敢回家,就蹲在驱魔司外头死等,故意乱嚷,撒泼打滚号丧,将事情闹大,人尽皆知才好。

    闹得越厉害他越安全。

    因驱魔司近年风评不好,风声鹤唳,御史台挑头,连着几件官司递到御前。连陈年就按都翻了出来,政敌群起而攻之落井下石,竟成了势。陛下鉴于公正严明  ,私下敲打杨玉文,叫他收敛些。杨玉文揣测是有人在暗中造势,捕风捉影却查不出幕后主使。

    这一波冷刀子来势汹汹。令杨玉文也不得不警惕。他遵旨办事,听赵志雄的招,让人在驱魔司外头搭了个台子。立一杆旗,专门接待平民百姓报案,管那些以前从来不管的灵异邪门事,有意改善名声,挽回丢了的人心。

    此举一半是做戏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一半是给陛下一个交代。

    台子一搭,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有正室怀疑夫君被狐狸精迷惑,要求做法事擒拿狐狸精的,也有老头癫痫发作被认为是鬼怪作祟的,还有小孩通灵的。大多跟妖魔完全不搭边,搞得驱魔司门口街头菜市口一般,吵吵嚷嚷,失了威严。

    后来赵志雄加了条规定,无事生非的一律抽二十鞭。

    这一通乱抽,人少了七八成,效率提高许多。

    此事由赵志雄一力操办。这几日才见成效,冒出个孙贵,攀诬皇亲国戚,点名道姓说的是楚王府。赵志雄心细如发,上回在傅溶那吃了闷亏,正愁没地找补。以为是个机会,把孙贵叫进来一问,了解来龙去脉,再回禀了杨玉文。

    杨玉文跳下马车,两侧列队,恭迎大人回府。杨玉文听到一声叫嚷,往孙贵那头看了眼。赵志雄忙道:“是个泼皮,身上被人下了反弹术,正在闹事。我们已经给他解开,但他不肯走,还攀诬楚王府。”

    杨玉文道:“楚王府?”

    他对这三个字特别敏感。上次柳章从他眼皮子底下弄走了玉髓,至今没个说法。赵志雄跟在上司后头,一听此事关乎楚王府,已经最快时间打探清楚。杨玉文感兴趣,他便一五一十道:“泼皮名叫孙贵,住在城郊。他疑心妻子跟楚王府通奸,要害死他。”

    杨玉文像是听了个举世奇闻,匪夷所思,“他妻子跟柳章通奸?”

    赵志雄道:“他说他有证据。”

    杨玉文道:“把人带过来,还有他妻子。”

    孙贵的证据呈上来,是几瓶丹药。玉白瓷瓶。药丸自带天然冷香。杨玉文对这个气味很熟悉。当年在屏山县,数十万人身中障毒,病体缠绵,有些老人小孩挨不过去。柳章当时占用了几个官窑,利用极其简陋的环境炼丹,短短半个月炼了几十万枚补丹,全部送人,分文不收,平山县人手一粒。

    他炼出的药全是这个味道,大多只送不卖,基本不在市面上流通。孙贵手里拿的是真货,可能真跟柳章有点关系。

    “反弹术已解,你可以走了。”杨玉文扫向台下跪着的孙贵。

    “不,大人,”孙贵忙给他磕头,“求大人为草民做主。我一走,他们肯定会害死我的。”

    “谁要害你?”

    “楚王府的人。”

    “说清楚点,叫什么名字?”

    “这……这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人就住在楚王府。”

    “他为什么要害你?”

    孙贵道:“他与我妻子通奸,要杀了我,强抢民女。”

    杨玉文闻言发笑,道:“那你应该去找衙门告状,跑到我驱魔司作甚。”

    孙贵跪地爬行,爬到杨玉文脚下,潸然泪下,道:“楚王府位高权重,小人一介百姓,想来他们官官相护,不会理我。素闻杨大人英名,是个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为民除害,降妖除魔。不惧强权。恳请大老爷为草民做主。”

    杨玉文啧了一声。真是稀罕事。只见过骂他朝廷鹰犬的,没听过夸他为民请命的。这人吹牛不打草稿,拍马屁全部拍马腿上了。这等偷鸡摸狗的屁事,劳动不了杨玉文,上次的事没完,杨玉文正欠缺由头,柳章的话柄递到跟前来。岂有放任的道理。

    “把他妻子押进来。”

    “是,大人。”

    雪柔伏跪在地,把额头贴在地面上。

    杨玉文道:“抬起头来。”

    雪柔抬起头,露出脸。

    杨玉文道:“孙贵所言,可属实?”

    雪柔道:“求大人明察,民妇是清白的。”

    二人当堂对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杨玉文听了半天,没听出什么门道来。除了几瓶药之外,别无证据。以杨玉文对柳章的了解,柳章不至于干这种事,他想要女人多的是。台下这位姿色平平,算不上天姿国色。杨玉文走到雪柔面前,手伸到她耳后,从她头发里取出一只翠绿蜻蜓。

    雪柔脸色僵硬,杨玉文问她:“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雪柔仓皇低下头去,怕连累江落,不肯说出她的名字。

    杨玉文看出她有所隐瞒,端倪初现,道:“这是妖物,你若隐瞒,鞭三十。”

    雪柔道:“大人饶命。”

    杨玉文道:“说。”

    雪柔绝望闭目,发不出声音。

    杨玉文捏着蜻蜓,缓步后退。两个下属拖起雪柔,将她压在长凳上。捆住,杨玉文回到座位上,端详蜻蜓,手指一捻。蜻蜓脑浆爆裂。江落猝然眨了下眼睛,刺痛难忍。不好,雪柔出事了。

    第46章 擅闯“你认得我师父?”

    烈日下,驱魔司大字散发耀眼光芒,金光闪闪。一个妙龄少女站在台阶下,歪头看着牌匾。她身着绯色襦裙,富丽闲妆,看似官家小姐。而举止散漫,身后无一个丫鬟跟着。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走丢了,鲁莽冒失跑到驱魔司来。

    她瞧了瞧,不知是看见什么热闹,抬腿就往里走。

    门外守卫拦住她,喝道:“驱魔司重地,不得擅入!”

    江落扫视二人,将他们的话当做耳旁风,脚步未停。二人手中剑出鞘三寸,企图吓退她。江落再前进半步,有被割伤的风险。她眼珠子悠悠转了半圈,想起自己答应柳章不能闯祸,故而装腔作势,故意道:“我来找人,你们去通传。”

    守卫见这小姑娘临危不惧,倒也猜不出她来意,“你找谁?”

    江落报出个名字:“杨玉文。”

    二人脸色几变,厉声道:“大胆刁民,竟敢直呼大人名讳!”

    人间规矩不少,取了名字,又不让随便叫。

    江落道:“要么叫他出来,要么让我进去找他。”

    “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

    “我叫江落。”她扬起下巴,断然报出名讳。守卫闻所未闻,不晓得她在骄傲些什么。京中有名的达官贵人,姓江的不少,但没有一个腰杆子如此之硬,敢来驱魔司放大话撒野。守卫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转身进门。他暗中禀报赵志雄。

    杨玉文听了一耳朵,“江落?”

    他前阵子听过这名字,上回让人去调查楚王殿下的女徒弟,叫江落。

    正好他们在查,楚王府的人就来了。

    杨玉文吹掉指尖上的蜻蜓碎屑,垂眼看着地上的雪柔。听到江落二字,她明显一抖。这两个人认得。杨玉文不动声色。赵志雄察言观色,立即道:“把人带进来。”

    “是!”守卫应声前去。

    江落跨过正门,层层屋檐遮蔽,不见天日。两侧镇压石雕,皆是铜牙铁齿巨型门神,威风凛凛气场刚正,在他们面前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人从雕像底下经过,渺小得仿若蝼蚁。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高墙大瓦,厚重而严密。透着阴森森的气息。画墙彩绘勾勒地狱景象,十八阎罗环绕。他们的眼睛线条狰狞,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能和他们对视上。一时之间感觉身前脑后全是眼睛,在盯着她。

    脚下地砖缝隙都挤满血泥,呈现出暗红色。

    这里的每块地砖都浸过血。

    江落一面观察四周景象,一面警惕暗处的机关。驱魔司到处充满杀机。光是连暗中设计的弓弩都成千上万。来人稍有异动,就会被射成筛子。江落对驱魔司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

    跟傅溶有仇,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雪柔在里头,龙潭虎穴她照闯不误。

    守卫在前头领路,不由拿眼神偷瞄江落。方才那雪柔姑娘进来时差点吓跪了。平头百姓,每一个进驱魔司不怕的。这一位看着比雪柔年纪还小,竟然能走得稳。许是无知者无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踏进了什么地方。看她待会见了杨大人,哭也来不及。

    “大人,人已带到。”

    杨玉文放下茶杯,放眼望去。台下姑娘亭亭玉立,一双眼睛灵气逼人。这张皮倒是捏得不错。他眯起眼睛,看出她是虫族,但没有妖丹。

    “你就是楚王殿下的徒弟?”

    “是啊,”江落打量他,“你是杨玉文?”

    胆子不小,看到驱魔司的大魔头,还敢站着说话。

    守卫示意她跪下行礼。

    江落站得笔直,纹丝不动。杨玉文倒没跟她一般见识,他不稀罕一只妖精的磕头。在杨玉文看来,妖者,禽兽也,不通教化,不知天高地厚。桀骜的杀了了事,可驯化的留下来当条哈巴狗。着实不是什么上得来台面的玩意。

    柳章收了只妖精做徒弟,这很反常,楚王殿下孤高自诩,何以自甘堕落,抬举这么个玩意。

    “你认得我?”杨玉文饶有兴致审视着她。那次只看到背影,没瞧见正脸。

    “我猜的。”

    “哦,说说看,怎么猜的。”

    “你身上杀气很重,至少粘过上万只妖精的血。想来是这群人的头目,他们以你为尊。你坐主位,这不难猜。”江落能听出他逗弄的语气,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既然知道我杀了这么妖,还敢扬言来找我。”

    杨玉文笑望着她,玩味而不屑。

    江落指着一旁的雪柔,道:“我要你把她放了。”

    杨玉文道:“这是楚王殿下的意思?”

    江落道:“我师父不知道。”

    杨玉文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卖你一个小妖的面子。”

    江落道:“蜻蜓是我的,反弹术也是我下的,跟她没关系,她也什么都没做过。”

    雪柔扭头望向江落。江落和盘托出,全然维护她,她既是感激又是担心。闹到这阎王殿,不死也得脱层皮。雪柔素日听闻驱魔司威名,没想到有朝一日大祸临头。都怪她,连累了江落。雪柔不知哪里的勇气,道:“大人,江姑娘都是为了我,民妇愿一力承担罪责,求大人饶恕江姑娘。”

    两个弱女子,一妖一人,相互揽罪名。

    杨玉文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雪柔道:“江姑娘与我萍水相逢,曾救我一命。”

    “妖精还会救人呢。”杨玉文目光再次转向江落,“这也是你师父教的?”

    此事分明与柳章无关,杨玉文话里话外,都要往柳章身上扯。江落虽然不大懂这里头的猫腻,可看着杨玉文就不是什么好人,肯定背地里憋着坏水。江落偏不上当,道:“人分善恶,妖精也分好坏,我们不能做好事吗?”

    她踱步走到雪柔身边,试图把人扶起来,雪柔不敢起身。江落看向她旁边的孙贵,俯身靠近,在他耳边道:“你要是下次再敢打她,我就把你的心肝脾肺肾一颗一颗摘掉,痛死你。”

    小姑娘稚嫩的嗓音说出无比残忍的话语,吓得孙贵直冒冷汗。他手脚并用爬到杨玉文面前,大喊:“大人救我!”

    他哆哆嗦嗦指着江落,一通乱叫,“她要杀我!她要杀了我!”

    杨玉文抬脚踹在孙贵胸口,把人踹出三丈远,“吵个屁。

    孙贵一下子没了声息。

    杨玉文拂去靴子上的泥巴。两个人把不知死活的孙贵拖走了。雪柔看着他的惨状,惊吓过度,竟然当场晕厥,倒地不醒。杨玉文踹人的力度哪是开玩笑的,孙贵没死也去了半条命,恐怕得成个残废。这破案子没有一丁点可取之处,来龙去脉清汤寡水,连写案宗都嫌浪费纸。

    男人家暴,被个妖精教训了,算什么。

    这男人还是个一惊一乍的铁废物,连他媳妇都不如。他媳妇一介女流,可还知道几分仗义。扛着压力隐瞒蜻蜓的主人,而后又愿意为妖精挺身而出。这年头人竟然还不如妖。

    杨玉文伸手指了下孙贵,又点了下雪柔。

    赵志雄上前听吩咐。

    杨玉文嫌他们俩碍眼,道:“都扔出去。”

    赵志雄道:“是。”

    江落闻言,以为算结束了。她转身就走,没有停留。

    杨玉文叫住她:“我没让你走。”

    江落脚步停在半道上。

    “你以为这驱魔司,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你想怎么样?”江落转过身看向他。

    “你单枪匹马闯进来,难道还怕我吃了你。我与你师父也算是老相识了。”

    “你认得我师父?”

    “说起来,他与驱魔司也有段渊源。当年他入大选,力压三千人拔得头筹,乃是当世第一人,同门之中难以望其项背。百年一遇的惊世天才,连我爹都另眼相看。可惜进入驱魔司没半年,他便摘了腰牌走了,旁人削尖脑袋都进不来的地方,他视之如儿戏。”

    “那肯定是你们不好,”江落理所当然得出结论,“他不稀罕来。”

    “如此不可一世狂妄自负之人。他若能开宗立派,创立一个比驱魔司更庞大的宗门,或许我还高看他一眼。可我看他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也并没有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扶持一个不入流的玉清观,支撑一个穷困潦倒岌岌可危的屏山县。”

    杨玉文背着手,毫不客气评点柳章,道:“假借济世之名,行沽名钓誉之事。庸碌无为,赖以虚名富贵。如今还收了个妖宠,可见也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风流心思,虚伪君子,表里不一。”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江落听了不大舒服。

    “找个妖宠就罢了,”杨玉文伸手碰了下江落的耳坠,“挑个脑子不好使的,装扮得这么艳,审美也值得商榷。”

    江落啪得打掉他的手,怒目而视。

    凶巴巴的,还有点小脾气,没什么教养。

    杨玉文笑了笑,对小姑娘很是宽容。当年柳章拒绝秦二姑娘时,长安传言,说柳章怕是有什么隐疾。连第一美人都不放在眼里。许多名门闺秀都在私下揣测,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清冷出尘的女修,还是泼辣大胆的烈女,还是温柔可人的名门闺秀。

    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是江落这幅模样的。

    杨玉文不相信江落是柳章的真徒弟,

    因为江落身上没有一丝柳章雕琢过的痕迹。完全放养,散漫无知。柳章锤炼傅溶才是按照正统修行路子来的。百炼成钢,给他机会去磨砺,严苛得不近人情。柳章本是一丝不苟之人,大张旗鼓公开收徒,但却全然不加管束,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杨玉文琢磨着,他们之间定然有秘密。

    第47章 挑拨“以后你可以随时来驱魔司找我。……

    “来都来了,我带你逛逛。”

    江落刚要走,没走掉。杨玉文不给人拒绝机会。

    杨玉文击掌两下。

    江落眼前光芒闪动,脚下地砖亮起来,变得透明。他们站立的厅堂之下,竟然是个巨大的空腔。地砖下陷,轰轰隆隆。江落匆忙稳住脚步。

    二人急速下坠,似跌入万丈深渊。

    江落还以为自己要摔死,立即压低重心,降低冲击力。

    驱魔司底下怎么会有个这么大的洞?

    杨玉文到底想干什么?

    江落为雪柔而来,事情解决,跟他没什么可说的。她又不认识杨玉文。可杨玉文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每句话都跟柳章不对付。难不成他跟柳章有仇,要发泄在江落头上?

    江落拿不定主意,眼下随机应变,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片刻后,下坠停止,江落趴在透明地砖上,悬浮于幽暗深渊秘境。她仰头望去,方才掉下来的地方小得像个洞口。这里驱魔司地下区域。

    他们方才所站立的位置,像是巨蛋的表面。乘坐一块碎片蛋壳,落入空蛋内部。四周空空如也,寒气逼人。杨玉文负手而立,掌心升腾起一只小火苗。他将火苗挥袖散落,四面八方灯盏点亮,洞窟内成千上万个**亮了起来,灯

    火通明,犹如神宫庙宇,银河流转,墙体都是晶莹剔透的冰层。

    他们乘坐圆盘在冰层中穿梭。

    “这是什么地方?”江落目不暇接。到处都是形状各异的冰。

    “我的私库,让你看看我的珍藏。”杨玉文道。

    这人莫名其妙。

    江落又没说感兴趣。况且四面全是冰,哪有什么珍藏?江落经过上回向云台的事,已经长了记性,没有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了。可惜她来得太着急,忘记跟傅溶说一声。现在单枪匹马,又在别人的地盘,硬碰硬可能是要吃亏的。

    “你的珍藏,就是这些大冰块啊。”

    江落爬起身,走到杨玉文面前,故意装腔作势。

    杨玉文道:“你细看看。”

    江落弯了腰,去观察冰层的细节,凝神细看,杨玉文摆手向前,圆盘迁就她,更靠近冰墙。江落看见了隐藏在冰层内的动物。

    那是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已经死了,被做成标本。庞大身躯经过切割,一块一块封存在冰块中,然后拼接起来,从腿骨,腹部,胸腔……暴露出凤凰的内脏和骨骼,羽毛和残肢。切面光滑流畅,色彩丰富,内脏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呈现出一种糜烂的美。

    这些切面徐徐展开,像是一副震撼的远古壁画。冰体完全是透明的。四面八方的光折射出无比绚烂的颜色。凤凰的血渗冰面表层,沿着缝隙扩散,伸出无数根丝丝缕缕的红线。

    冰盖像一块巨大的棺盖,盖住了远古时代的万丈荣光。

    盛大而瑰丽,完美如神迹。

    他们行走在这座琉璃剔透的水晶宫中,身上错落着明明暗暗的光影。可以想象,将一块块巨冰运到这里,需要经过多少复杂工序。先杀死,再切割。又或者是活着切割的,才能保证如此栩栩如生的状态。凤凰将被保存在万年冰里,永不腐烂,供人赏鉴。

    江落审视着那些狰狞的切面。

    “凤凰。”江落轻声道。这就是凤凰,她第一次看见。

    “好看吗?”杨玉文在她后头发出声音。

    柳章曾在东海斩杀蛟龙,连着半个月,海水都是红的,海藻疯长。鱼吃了龙肉长到百八十斤。巨大的龙骨冲到海岸上像座小山。柳章为渔民杀死兴风作浪的妖龙,传为美谈。然后杨玉文觉得这也不难,杀掉了一只凤凰作为对照。

    凤凰并没有作恶,只是刚好和龙差不多同等地位。所以被杨玉文选中。

    凤凰不惧火,他以引海水灌入谷中。山谷里形成了一座天然湖泊,然后瞬间封冻,凤凰囚禁其中,被杨玉文切成了标本,转移到驱魔司地库。这是他的爱物。

    凤凰比龙漂亮,欣赏价值极高。

    “她在哭。”江落注视着凤凰眼睛,早已死去,还保持着临死前悲怆模样。她很想伸手摸一摸,但只是摸到了冰冷的冰层。她的鼻子都凑到上面去。

    “过年杀猪的时候,猪也会哭。”杨玉文轻描淡写道。

    在人族修士眼中,万物生灵,生杀予夺。他们凌驾于一切之上。

    江落透过冰面看着杨玉文的倒影,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杨玉文道:“因为好看。就像一幅画,死了的凝固的画。”他点点冰层,骄矜自诩,“瞧瞧这羽毛,多美。”

    “你愿意被做成画吗?”

    “如果有人能降伏我,我愿意。”杨玉文抱着自己的手臂,“可畜生就是畜生,我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也杀不了我。”

    “是吗……”江落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杨玉文一直想让柳章瞧瞧自己的杰作。可柳章离开后,再未踏足驱魔司。杨玉文整日孤芳自赏,也无意趣。正好碰上江落,带她下来玩玩。

    江落道:“可是师父说,不能欺凌弱小,要心存善念。”

    杨玉文道:“柳章当然会这么说、”

    “他不会告诉你,世上本是弱肉强食的,”杨玉文抚摸着冰层,满眼寒意,语调讽刺。

    “他当然要否定你的一切,剥夺你的意志,告诉你邪恶是不对的,你要听话。你越顺从,他掌控你越方便。他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事实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柳章有能耐把你当成狗一样玩儿,还让你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他的心机城府,是你想象不到的深。”

    “你怎么知道?”江落敏锐察觉到杨玉文话里的恨意。

    “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傅溶说师父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不相信你,我相信傅溶。”

    “傅溶是他养的第一条狗,你是第二条。”杨玉文刻薄地说。

    江落顿住,眼皮明显暴跳了一下。

    杨玉文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江落当然知道柳章是什么人,他对她展露过无穷恶劣的一面,圈禁她,打过她,差点杀了她。他才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翩翩君子。他靠暴力迫使她屈服。等她彻底认清局面,柳章便给她一颗甜枣,让她去找傅溶,缓和僵局。吃到切实的甜头。

    然后画一张虚无缥缈的饼,告诉她成神才是唯一的出路。她如果想有尊严的活下去,就必须按部就班顺从柳章,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江落早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杨玉文把话说得再难听,她也觉得很合理。她只是很意外,竟还有别的人像她一样清楚柳章的真面目。傅溶认为自己舅舅好得不得了,平山县百姓将柳章视若神明。有谁知道他的心机?

    “我师父对我很好的,”江落故作思索,反驳杨玉文:“他让我背心经,还说我应该修心。”

    “等你信了他那一套,彻底被洗脑,就成了他的傀儡了。”

    “才没有。”江落被他的话触怒。

    杨玉文继续戳痛脚,揭人短处,“你没有内丹,你的内丹是柳章挖掉的吧?”

    江落怒道:“关你什么事?”

    杨玉文道:“或许是他诱骗你,让你自己挖的。”

    江落一跺脚,大发脾气。“我不跟你说话了,我要走了!”

    可她走到圆盘边上,没有路。跨出去就会调入深渊。出口在他们上方。杨玉文笑望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继续道:“他是不是对你说,千万不能在闯祸,否则驱魔司的人会把你抓走炼丹。你最好待在楚王府闷头读书,别出门。人心难测,你一出去就会死。”

    “他是不是有时候对你格外冷淡,仿佛你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有时候又很上心,对你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好像很关心你。”

    “他,”江落被他说得有些乱了,“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杨玉文拾起江落的手腕,翻出她袖子底下的辟邪珠。“没有父亲会给孩子栓狗链子,你不想摘掉它吗?”

    江落闻言一怔,起了很大的反应:“你能拆掉辟邪珠?”

    杨玉文道:“可以。”

    江落把手举到他面前,当即道:“你帮我拆掉。”

    杨玉文道:“拆掉也没用,你一回去,他再给你装起来。不等于没拆。”

    江落被戏弄了,有些生气,“你根本不会拆,故意这么说。”

    “激将法对我没用。”

    “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呢?”

    “都说了,我是最了解他的人,”杨玉文换了个措辞,补充道:“也是最想他死的人。”

    “你跟柳章有仇?”江落把师父的称谓换成了柳章。

    看来她骨子里,对师父,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恭敬。

    杨玉文道:“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江落道:“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杨玉文道:“杀他很没有那么容易。我也在寻找机会。我要的不仅是他死,还是他身败名裂。”

    柳章收徒,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杨玉文挖个墙角,让他的棋子,变成自己的棋子。岂不是事半功倍。杨玉文道:“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合作。”

    江落道:“我不会跟你合作。”

    “说不定呢。”

    杨玉文笑了起来,道:“以后你可以随时来驱魔司找我。”

    第48章 好自为之“他不死,你会死在他手里”……

    门开着,野猫乱钻。灶膛里清粥沸腾,满得从锅盖底下溢出来。白沫流得到处是,滴进灶中,燃烧木柴发出呲呲啦啦的响动。

    坐在小板凳上的雪柔回过神。

    她放下火钳,去拿锅盖,被热气烫到手  。锅盖失手落地,打翻了燃烧的柴火,火势一窜上屋顶。她慌忙泼水熄火,怕把房子烧了。手忙脚乱踩灭火星子,再去收拾锅灶时,粥已经烧糊。忙活一早上,厨房弄得乱糟糟。

    雪柔精神恍惚,舀出勉强能够入口的粥面。她端着碗,走出厨房。外头阳光热烈,晒得人发昏。不知不觉,从驱魔司回来过去了三天。

    孙贵报案无果,被踹了一脚,扔出来,驱魔司警告他们别再惹事。事情发展到后头,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了。

    雪柔既恨孙贵疑心自己清白,又恼他攀诬恩人,出言不逊,闹到这个地步,她都没有脸面去见江落,也不知道江落后来怎么样。雪柔怕江落真的收到牵连,在外头哭求守卫,他们警告她再不走就以妨碍公务的名义把他们押去地牢。

    雪柔担惊受怕,却也别无他法,只得先找人帮忙,把孙贵半死不活的拖回家中。

    孙贵夜里频频咳血,说胸口骨头疼。他想着青天大老爷能帮自己抓奸断案,哪里料到大老爷是个狠角儿,把他往死里踹。他去了半条命,再不敢提报官的事。

    雪柔目睹他他种种行径,心里堵得慌,真想放下他不管算了。可他们毕竟是夫妻,孙贵又伤得这么重,她若不管,恐怕人会活活疼死在家中。雪柔放下前头恩怨,替他去找大夫。大夫说他骨头错位太严重,恐怕很难长好。

    孙贵听了哇哇大哭,哭了两声又痛得受不了,哭也哭不出,叫也没法叫。鼻涕眼泪糊满脸上一堆。哪里还有当初嚣张气焰,看着凄惨无比。

    雪柔少不得安慰他:“或许养半个月,就好了。”

    雪柔给他做饭喂饭,给他擦脸。患难之际方可见真心良心。他重伤不愈,只能躺在床板上看天掉眼泪。雪柔没有跟她的奸夫私奔,反倒任劳任怨留下来照顾他。

    孙贵感激涕零,悔不当初。照料几日后,他的痛楚有所减轻,可心底里更慌了。看不到雪柔就疑心她跑了,要大声叫她。“雪柔!”

    “我在这,”雪柔忙端着粥进来,“你怎么了?”

    孙贵半个身子斜到了地上。雪柔放下碗,扶起他肩膀,把人挪回床上。

    孙贵期期艾艾地望着她,抓着她手臂,“你别走,你在这看着我。”

    雪柔道:“我给你煮粥呢,你不是说你饿了。”

    孙贵摇摇头道:“我不饿。”

    雪柔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宽慰了两句。孙贵的情绪得到调整,雪柔喂他喝粥,他喝了两口。孙贵痛心不已,哽咽道:“我错了。我不该打你。”

    雪柔看着勺子不吭声。

    孙贵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对你好,”

    他拉着她的手,怆然泪下,“以前的事都让他过去吧,全是我的错。”他抓着她的拳头殴打自己脑袋,用力发狠,“你打我出气,你打我。”雪柔见他如此痛恨悔愧,慌得把手抽回去,她不肯打他。孙贵给自己抽了一耳光。

    “我自己打。”

    他连扇三四下,半边脸通红,充血。

    雪柔攥住他的手,止住他,不忍心看下去,“别打了。”

    孙贵道:“只要你要肯原谅我,我打死自己,也愿意。”

    雪柔也被他带动,酸涩道:“别打了。”

    孙贵小心翼翼问道:“你原谅我吗?”

    雪柔不语,低着头,内心煎熬。

    孙贵道:“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雪柔避开了他眼神,深吸一口气。控制情绪,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眼圈儿却忍不住红了。孙贵握着她的双手,放在自己心口,“我只是吃醋,气急了,我也不想那样的。我怎么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雪柔,你忘了我以前对你的好吗?”

    雪柔终于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怨气,道:“你千不该万不该,去驱魔司报案,攀诬恩人。江姑娘一心怜我,我们却恩将仇报。”

    孙贵道:“我,我误会了。”

    雪柔道:“你必须去向江姑娘赔礼道歉,求她原谅。”

    孙贵满口答应:“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他指天发誓,“从今往后,我孙贵只听雪柔的话,否则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雪柔闻言,忙捂住他的嘴。

    孙贵把脸埋在她掌心里,道:“雪柔……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雪柔说不出别的话来,道:“喝点粥吧。”

    孙贵道:“好。”

    雪柔心底里五味杂陈,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搅得她心里乱糟糟。喂完孙贵喝粥,让他躺下来休息,为他盖好被子。孙贵拉住即将离开的雪柔,恳求道:“别走。”

    雪柔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道:“我去洗碗。”

    她转身离开,掩上了房门。孙贵独自躺在床板上,能听到外头舀水的动静。锅碗碰撞,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雪柔是在洗碗,这才放下心来。

    雪柔蹲在井边,看着水面上屋檐倒影。她来这差不多有半年。第一次来时,这里很简陋,许多东西都是成婚后孙贵置办的。

    雪柔在钱府过惯了被人漠视的生活,第一次拥有真正的家人。孙贵对她很好,会嘘寒问暖,跟她说家常话,让她感觉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圈养的猪狗。她渴望人间温暖,有人陪伴。她打算一心一意跟孙贵过一辈子,白头偕老。

    后来发生的事情超过了她的预想,她死也没想到一个人竟然能差别这么大。两幅面孔说换就换,鬼上身一样。雪柔记得那些屈辱和痛楚,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原谅他。

    可是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

    四海之大,没有她的家,没有她的亲人。离开孙贵,她又能去哪?

    雪柔把碗洗了一遍又一遍,内心挣扎无比。孙贵已经认错了,保证从此听她的话。他那么悔不当初地打自己,应该是真心的。也许他会改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雪柔自我安慰说服,她倒掉清水,端起干净的碗,往厨房走去。卧房突然传出一声孙贵的尖叫。雪柔放下手头东西,冲进屋。只见孙贵如惊弓之鸟缩在角落,瞪大眼睛,手指着对面椅子,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雪柔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江落来了。

    雪柔也吓了一跳,不知道江落是怎么进来的,“江姑娘?”

    江落拾起架子上一只小木人,放在手心里端详。

    那日江落闯入驱魔司,雪柔一直担心她,现如今见到江落全须全尾,应该没事,心头大石落地。“江姑娘你没事吧?驱魔司有没有为难你?”

    江落道:“没有。”

    “那就好。”

    雪柔笑了笑,道:“我给你倒杯茶。”

    本来早就想请她来家里坐坐,喝杯茶。可乱糟糟的,没有收拾,怕怠慢了。她见到了她最狼狈的画面,这点狼藉也不算什么。雪柔找出家里仅剩的茶叶,泡一壶茶,倒给江落。

    江落打量屋内简陋陈设,还有床上半死不活的孙贵,可以想到雪柔之前过的什么日子,之后又要过什么日子。

    雪柔道:“江姑娘,喝茶。”

    江落接过她手中茶杯,发现裂了口。

    之前孙贵发火,把家中的锅碗瓢盆都砸了。这都是后来沾好的,雪柔实在找不出一个完整的茶杯,这个裂口稍微小点。江落迟疑的动作让她也十分窘迫。

    “都裂了,你还要接着用?”

    “凑活着用吧。”雪柔搪塞道。

    江落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话中有话。江落是在问她今后的打算。

    雪柔有点没脸回应。

    雪柔走到床边,扶着孙贵,“你答应过,要跟江姑娘赔礼道歉。”

    孙贵看了一眼雪柔,又看了一眼江落。识时务者为俊杰。江落的手段神鬼莫测,能进驱魔司毫发无损,背后的势力岂是他能得罪的。孙贵按下心中恐慌,道:“江姑娘,我错了,我不该去驱魔司告状。求你看在雪柔的面子上,饶恕我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江落很少见到这么窝囊的男人  。

    她靠在衣柜上,难以掩饰脸上的嫌恶。

    “你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真的。”孙贵支起身体,忍着骨头痛,跪在床上。要不是弯不下腰他就直接给江落磕头了。“我全错了,我会弥补的。无论我做什么都可以。”

    “既然如此,”江落收回视线,把茶水泼在地上,“那你就去死吧。”

    孙贵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

    雪柔也惊了,看向江落,“江姑娘?”

    江落道:“人只有死了,才永远不会背叛誓言。”

    她轻描淡写,说出吓人的话,直接判了孙贵的死刑。孙贵吓得心梗,魂不附体,忙抓着雪柔投去央告目光。雪柔忙站起身,道:“江姑娘,你饶他一命。他罪不至死……”

    江落道:“他不死,你会死在他手里”

    雪柔道:“他说他会改……”

    江落笑了起来,仿佛透过她的软弱,看穿她未来结局。那笑凉薄得让人惊心。

    雪柔生性善良,连抛下孙贵都不做到,遑论让孙贵去死。日后造化如何,也全都是命,雪柔认命了。她知道江落拼命想拉自己一把,可她做不到。

    雪柔苦笑道:“江姑娘手里拿的木人,是孙贵雕刻的,他送给我,告诉我,以后会像这个木人一样永远陪着我。他把我从罪孽中带出来,也许我今生就是欠他的,要给他还债。江姑娘待我的恩情,雪柔只有来世再报答了”

    她屈膝跪下,给江落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求江姑娘开恩,饶我夫君一命。”

    无可救药,不可挽回。

    江落此番观人观心,才看出,人心原来如此执拗。动物都知道趋利避害,而人却要奔着死路去,义无反顾。雪柔痴情柔善,却不得善果。

    江落五内郁结,不能开悟。雪柔跪下来求她别杀孙贵,她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什么因果报应来世今生,她通通不信。什么烂命,她偏要破开。江落的目光缓缓移到孙贵身上,孙贵遍体生寒,像是被蝎子蛰了,手脚僵硬不得动弹。

    江落忽然笑出了声,她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屋内,仿佛怨鬼索命,笑得人害怕,心里发毛。

    雪柔惶然抬起头。江落握着小木人,掰断了一条腿。孙贵爆发惨叫,仰面摔倒。雪柔惊魂不定,忙去看孙贵,他的左小腿扭曲成弯,断了。江落掰断另一条木腿。孙贵再次抽搐,发出了一声哭叫。右腿也断了。

    雪柔这才意识到是江落在教训他。扑跪到江落膝盖前,“江姑娘,不要……”

    江落冷酷无情,道:“现在他瘸了,你还要吗?”

    雪柔如被火烤,万分煎熬,道:“我不能抛下他。”

    江落道:“好,我成全你。”她推开雪柔的手,语气变得冷硬,“今后你受苦遭罪,也不要来找我,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雪柔无话可说,颤声道:“好。”

    江落蹲下来,把断了的木头人放在雪柔掌心。雪柔手抖得厉害,仿佛接了块烙铁。江落低下头,凑在雪柔耳边,道:“如果你反悔了,哪天看他不顺眼,就把木头人的脑袋拧下来。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雪柔瞪大双眼,浑身的汗毛竖起来。

    江落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冲她展露笑颜。初见时,江落握着蛛丝从歹人身后走出来。摧毁了她的厄运,带来福报。这次江落赐予她生杀予夺的大权。

    雪柔登时毛骨悚然。

    她第一反应是把木头人扔出去。

    江落拂去她肩膀上的灰尘,轻声道:“好自为之。”

    第49章 流言“妖宠是什么东西?”

    江落熟背心经第一卷,在柳章处过了关。加上历经雪柔一事,她惩恶扬善,生命线再次延长。一举两得。傅溶也替她感到高兴。

    江落先前闯祸,多半由“不懂分寸”四字引起,动辄闹得无法收场。如今这回她大有长进,在雪柔的事情上,保持理性克制。既惩治了孙贵,又尊重雪柔个人意愿,保她最后一条退路。

    虽则手段偏激些,但听到孙贵的所作所为,傅溶倍感恶心,弄断两条腿都算便宜他了。傅溶嫉恶如仇。孙贵色厉内荏,两面三刀。威胁警告都不会起作用。到头来一切火气都会撒在雪柔身上。

    非得残了废了,才消停。

    他想了想,江落的做法是最合适的。

    江落道:“你觉得雪柔以后会怎么做?”

    傅溶道:“像雪柔这样活在良心中的人,不可能杀夫。她应该会挖个洞,把木头人埋起来。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照顾孙贵。”

    江落去那院子看过,过得并不什么好日子,道:“养着一个残废有什么用啊。”

    傅溶道:“孙贵虽然恶劣,但曾真心待她好。她心里割舍不掉的。”

    江落道:“书上明明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心复杂,岂能一概而论。”

    “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我赌雪柔一定会杀了孙贵。”

    “那你输了,”傅溶跟她意见相左,道:“她肯定不会。”

    “赌不赌?”江落伸出手掌。

    “赌注是什么?”

    “谁要输了就去师父面前学两声狗叫。”

    “……”傅溶本来是要对掌,听了这话,有有些迟疑。

    这是不是赌得太大了?到柳章面前去狗叫,亏她想得出来。

    江落用上了激将法,“你是不是输不起,那算了,当我没说。”

    傅溶立即道:“谁输不起,赌就赌。”

    两人在茶楼坐了会儿,听到个传闻。以孙贵报案为由头,驱魔司门前发生的事传遍长安,外头刮起风言风语,闹得沸沸扬扬。“你们听说没?楚王府强抢民女,逼得苦主闹事。”

    “楚王殿下素来清正,怎么会强抢民女?”

    “这谁知道,王公贵胄,仗势欺人的事儿多着呢。”

    “我上回还听说,楚王殿下养了只妖宠。名义上是徒弟,背地里可骄纵得很。人不可貌相,面上光风霁月,谁知背地里干什么下作勾当。”

    茶馆里,编排闲话,无所不谈。

    都怪孙贵那张破嘴在驱魔司外头乱喊胡说八道。他们捕风捉影造谣生事,竟然编排到柳章头上。傅溶听了一耳朵不堪的话,顿时炸了,从雅间抛下茶杯。隔着三楼高度。茶杯掉在一张桌子中心,摔了个粉碎。放炮仗似的,一声巨响,整个茶馆都静了下来。

    那群说闲话的人抱头鼠窜,惊慌四顾,还以为打雷了。

    傅溶靠在栏杆边上,冲他们招手,“这儿!”

    那群人仰起头,才发现杯子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你乱扔东西?”

    “你们乱说话,不准我乱扔。”

    “我们何曾乱说什么,臭小子,找茬是吧!”

    傅溶趾高气昂,单手撑在栏杆上,从三楼跳下。

    那阵势把大家吓了一跳。

    傅溶走到众人面前,扫视他们的眼睛,道:“再敢编排楚王殿下,我砸的就是你们的脑袋。”他从三楼跳下毫发无损,显然是位武功高强的修士。普通老百姓哪里惹得起,敢怒不敢言。被警告之后,溜之大吉,连屁也不敢乱放。傅溶拉住手足无措的店小二,“告诉你们

    老板,给我留意,有谁再敢造谣,我拆了你们的店。”

    店小二忙不迭答应:“是是是……”

    傅溶松开店小二,一天的好心情都给破坏了。

    江落在后头问他:“妖宠是什么东西?”

    傅溶捂住她的嘴,把人拐走,道:“不许问这个。”

    柳章收徒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之前也没有什么离谱传闻。怎么驱魔司这事一搅和,突然就起了谣传,说江落是柳章的妖宠。傅溶回想那些鬼话,十分来气。一连蹲守了几家茶馆。发现传这事的人还不少。口风极为相似。这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要毁柳章的名声。

    傅溶思来想去,谁跟楚王府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傅溶立即锁定了驱魔司。

    “这事肯定就是杨玉文干的。”

    “为什么呀?”江落看见傅溶如此生气,也不大懂。

    “杨玉文嫉妒舅舅天赋比他高,名声比他好。所以使出下三滥的手段。”

    江落不在乎什么妖不妖宠的宠,毕竟杨玉文上回直接骂她是柳章的狗了。她倒是很好奇,杨玉文跟柳章之间到底存在什么过节。

    傅溶告诉她,杨玉文被柳章压了一头。

    坊间至今传闻,说杨玉文德不配位,能够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投胎投了个好爹。论天赋资质,杨玉文不如柳章。柳章退出驱魔司,也是杨玉文排挤打压的缘故。

    杨玉文视柳章为眼中钉肉中刺,死对头,恨不得除之后快。柳章扶持玉清观,驱魔司便疯狂打压玉清观,重金挖他们的好苗子。把玉清观整得穷困潦倒半死不活。

    柳章一直忍让,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后来平山县爆发妖祸。驱魔司为了堵住南大门决定牺牲一个县。柳章当时去找杨国师对峙,不知谈了些什么。柳章一剑砍断了驱魔司正堂摆放的祖师爷雕像。那座残废雕像被杨玉文视作奇耻大辱。

    双方自此交恶,严重撕破脸。

    杨玉文睚眦必报,心眼小。可柳章作为皇亲国戚,很难悄无声息地除掉。两人之间恩怨是非一本书也写不完。近来柳章夺了玉髓,杨玉文怀恨在心,憋着坏,要抓楚王府的把柄。连孙贵这种无赖破皮报案都受理,只因人家的投告对象是楚王府。

    事后没查出什么证据,不甘心善罢甘休,于是散播谣言,给柳章泼脏水。试图把柳章的名声也拉到和自己一样的层次。杨玉文卑鄙无耻,下作阴险。傅溶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除了驱魔司,还有谁会想尽办法抹黑柳章。

    傅溶深敬柳章,听不得半句不好,遑论明目张胆的抹黑。

    可谣言难查,没人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傅溶不齿如此手段。他不能容忍舅舅的名声就这样被败坏。可驱魔司既然做得出来,肯定不会留把柄。他去查,未必能有什么收获。硬实摆明了要他们吃个哑巴亏。傅溶忍一时越想越气。决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要去找杨玉文打架吗?”江落听他越说越生气,大有拆了驱魔司的架势。

    “不,他们恶心我们,我们就不会恶心他们吗?”

    打架是解决问题最低级的手段。杨玉文肯定不会认账。傅溶动手,那就不占理了。

    得想个兵不血刃一击命中的法子。

    第50章 骂战一夜之间,长安所有书摊被查封……

    赵志雄最近发现,经常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属下们三五不时,会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等他一走近,便没了声息。好像有什么秘密暗中流传。

    赵志雄身为杨玉文的耳目,对驱魔司上下了如指掌,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的眼睛。他上能应对杨玉文之威,下能跟兄弟们打成一片。

    可一夜之间发生了无形变化,那些闲着没事喊他去喝花酒的人都不再喊他,经常跟他勾肩搭背的兄弟对他敬而远之。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闪躲和微妙。赵志雄经常听到些只言片语,没头没尾的话,“难怪他提拔得这么快。”

    “你要是裤子脱得快,提得也快啊……”

    伴随一阵嬉笑,挤眉弄眼,隐晦暗示。

    赵志雄脚步顿在那。

    立即有人耳朵尖,察觉道:“别说了,他来了。”

    众人一回头,瞧见赵志雄,登时刹住话头作鸟兽散。赵志雄一手揪住某人衣领,像拎着小鸡仔似的拎回跟前。那人是个话痨成精,嘴上没个把门的,这几日聚众扯闲都有他的身影。赵志雄为他嘴欠,罚过很多次,他经常背后抱怨。

    话痨忌惮赵志雄是杨玉文跟前红人,并不敢当面得罪他,因而讪笑着,“赵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赵志雄道:“把他们说过的话复述一遍。”

    话痨有些心虚,道:“也没说什么。”

    赵志雄道:“让你说你就说。”

    话痨真想变成哑巴。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啊。

    “这……”他绞尽脑汁,想东拉西扯说点别的什么混过去。

    “想清楚再说,”赵志雄怎么能会看不出他这套把戏,“待会我把你们五个人挨个问一遍。说的一样便罢了。说的不一样。你们别怪我。”

    “杨大人,”话痨欲哭无泪,“我们真没说什么。”

    “错一个字抽一鞭子。”

    “我我我,”话痨一哆嗦,赵志雄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有权整治他们。话痨见阵仗不对,赶紧道:“我说我说。杨大人,我说了您可千万别生气。”

    “到底什么事?”

    “要不您自己看吧,”话痨难以启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赵志雄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在搞什么名堂。话痨把他带到角落,从怀里掏出一个话本,鬼鬼祟祟,呈给赵志雄。赵志雄一扫封面,上写风月情浓四个大字,下面画着一枝并蒂莲花。赵志雄只当他们不务正业,道:“轮值太闲了是吗?”

    话痨慌忙解释道:“不不,这是别人传给我的。我一看,分明是诽谤大人您,我赶紧没收了。我正要交给大人处置呢。”

    赵志雄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痨意味深长道:“大人,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赵志雄怀着满腹疑虑,翻开话本。

    原来话本里主角名叫赵雄,自幼家境贫寒,文武双全。做了个芝麻小官,连年升不上去,自叹时运不济未逢明主。一日机缘巧合遇到一个叫杨文的公子,杨文赏识他的才华,提拔他做自己的近卫。杨雄感念知遇之恩,对杨公子忠心耿耿……

    赵志雄翻过一页纸。

    话痨觑着他的脸色,惴惴然。

    “大人,”话痨忽然有点害怕,“也不知道是谁瞎编乱造,您还是别看了。”

    前面还算正常,后面的剧情急转直下,忽然杨文误食春/药,跟杨雄一夜荒唐。描写得极尽香艳,仿佛笔者就坐在他们床底下看。那冲击感不亚于致命一击,当头棒喝。由于他的阅读速度过快,以至于他意识到自己读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赵志雄好像感觉自己不认识字了。

    话痨在边上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赵志雄当场掐死自己灭口。

    赵志雄生生攥烂纸张,面无表情,“这书是哪来的?”

    话痨结结巴巴道:“我在书摊上买的,”他急忙改口,“不不,是我看见别人在书摊买的。”

    书摊上的话本子众多。那些落魄文人赖以为生,笔耕不辍。脑洞大开,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火就写什么,专挑夺人眼球的猎奇主题。

    官府屡禁不止。近来关于赵雄和杨文的男风话本十分流行。好几种版本,一夜之间印了几万本,随便哪个摊都能买到。写得狗血俗套却叫人欲罢不能。赵志雄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命人查抄了几家书摊,将话本焚毁。

    可一夜之间,又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因驱魔司名声不好,大家觉得他们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而

    且话本里描写得细节过于逼真。甚至有人对号入座,认为真有其事。谣言遍地走,来势汹汹。

    驱魔司之前为挽回名声所作出的努力几乎全部白费,而且变得更恶劣了。以前他们只是横行霸道、枉顾法纪而已,现在变成了蛇鼠一窝的淫窟。难怪驱魔司只招男的不要女的,原来是上司只爱男的。种种离谱传闻令人发指。

    赵志雄暗中抓捕了几位主笔。主笔们承认,有贵客花重金,指定了主题,让他们写。他们只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赵志雄顺藤摸瓜,发现幕后主使跟傅溶有着说不清的干系。显然,事情已经明朗,是傅溶的报复。

    从驱魔司传出去的谣言并未提及傅小侯爷,可傅溶却主动搅进混水中。

    赵志雄彻底被激怒。

    几日后,王府豢养妖宠,甥舅聚麀的话本横空出世,力压赵雄杨文荣登榜首。双方各自雇佣了一大批写手,日夜不舍加更印刷,相互抹黑。很快,这场大战一发不可收拾。直到重量级话本《逢魔》登场,搬出了早已隐退的杨国师。

    据说赵雄原来是跟杨国师的,后来跟杨文勾搭在一起。杨国师被活活气得中风。父子之战以杨文执掌大权为重点。杨文夺得了最后的战利品。笔锋老辣犀利,入木三分,把跨越两代人的权力斗争、家族兴衰、情爱纠葛。写得酣畅淋漓荡气回肠。

    最后的话本已经脱离了造黄谣的低级乐趣,上升到文史高度,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吸引了一大批局外人。在长安引起轩然大波。

    杨玉文翘着二郎腿,坐在暗室中,翻看那本荒唐书册。

    赵志雄跪在地上。

    杨玉文把书扔到他脑袋上,赵志雄不敢躲,硬生生挨砸。

    杨玉文道:“你能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吗?”

    赵志雄迟疑道:“属下……”

    杨玉文道:“你实在闲得厉害,回家种田算了。”

    那些不堪入目的话本,想必杨玉文都看了。赵志雄从没有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他闭了闭眼,道:“属下一心效忠大人,只想让楚王身败名裂。”

    杨玉文在坊间传闻中,一直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他祖宗八代都问候干净了,什么奇葩风闻没见识过,这点程度,暂时激不起他的怒火。他只是觉得赵志雄脑子进水,干了件毫无意义的蠢事,道:“造几个谣,也叫身败名裂?”

    赵志雄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办法。一则柳章孤僻,无朋无党,在朝没有任何门生故吏。而且手底下产业微薄,住在久年失修的楚王府,就拿那点俸禄。

    他本身没有任何嗜好,捉妖除害布阵炼丹,也找不出任何实质性污点,这个人简直是行走的道德牌坊。除了收妖精为徒这点可疑,哪还有其他的地方值得做文章。赵志雄确实别无他法。赵志雄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杨玉文满意。

    但杨玉文并不满意。他与柳章斗了那么多年,不死不休。

    “身败,是他修为散尽,道心尽毁。名裂,是要他千夫所指苟延残喘。看看你干的蠢事,对他能起什么作用,平白惹一身膻。”

    赵志雄道:“属下知错,请大人责罚。”

    这种不入流的口水仗,跟小孩过家家无益。

    杨玉文抬了抬手,赵志雄会错意,膝行过去,爬到上司跟前。杨玉文指了指地上的话本,道:“捡起来。”赵志雄这才反应过来,杨玉文是要他把书拿过去。赶紧擦了擦,双手奉上,杨玉文翻到刚才没看完的那一页,随口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赵志雄道:“应该是傅小侯爷……”

    杨玉文认真翻阅过。

    这一本书名叫《逢魔》,笔触与其他文都不一样。

    话本子里描述了杨国师的状态。脸骨溶解,眼球损毁,面目全非。半边肩膀失去了。全部皮肤干裂枯萎,状若树皮。像一具陈年老僵尸,靠仙丹续命。

    杨国师五年前病退,再未出现在人前,很多人怀疑他已经死了。虽然驱魔司并不承认,但实际的掌权人早已变成了杨玉文。也有人怀疑杨玉文弑父上位,狼子野心。杨玉文对待流言置之不理。除了他,几乎没人知道杨国师的现状。

    但这本书如此细致描述,好似凶手在场,亲眼所见。

    由于杨国师被雪藏。

    凶手的杰作,无人知晓。

    于是明目张胆,将自己的得意手笔付诸笔尖,公之于众。书中描述跟事实一模一样。别人看了以为是夸张,杨玉文才知道这是种恶劣的挑衅。

    内容太真实,非亲历者不能知。

    “把书局都封了。”杨玉文掌心焚烧烈焰,书卷被点燃,化作飞灰。

    “全部?”赵志雄试探问。

    “全部。”

    因杨玉文一句话。一夜之间,长安所有书摊被查封,禁书全盘烧毁。骂战偃旗息鼓。
图片
新书推荐: 恶毒白月光被迫营业 [快穿] 虫族判你无妻徒刑 我对公爵始乱终弃后,他黑化了[西幻] 替身攻,但机械迷情 [综]身为恶役的我如何拯救世界 穿书后被恋爱脑黏上了 揣崽小可怜被大佬宠上天 长安街444号[无限] 叶幸司,给我火 失忆后怀了前男友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