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各色术法凝成的软垫之上,少年仍身着因昔日大战显得有些散乱的青衫,苍白的指尖如今血色充盈,极缓慢地一点点蜷起。
意识回归的时候,明夷差点认为自己犹在梦中。
体内的经脉宽阔得能容纳大江奔流,木灵根几乎清透成琉璃色泽,元婴甚至消失不见,元素力潜于身体各处,磅礴到……他甚至无法如臂指使。
有种三岁小孩挥舞着三米大刀的费力感。
……什么情况?
作为能越阶挑战的绝世天骄,他的境界凝实程度几乎是无人能出其右,怎么会突然虚浮了这么多?
他甚至判断不出自己目前的境界。
而且……总觉得在璃月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吸引、召唤着自己。
怎么一觉醒来连自己的身体都这么陌生了?这是得晕了多久啊……
明夷有些蒙圈地在巨大的软垫上打了个滚儿,仰面朝天对着太阳聚了半天的焦,这才撑身坐了起来,揉了揉额头。
记忆还停留在云来岛陷落的最后一幕,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明夷正欲放下疑惑先行前往璃月一观,身形忽然一僵。
寸寸低头。
颈间红莲项链忽然气势汹汹发起烫来,让他恍然记起……战中被长箭锁定之时,他似乎……二话不说断了通信来着?
……哦豁。
明夷有些微妙地双眉上扬,不知在思索什么,顿了好一阵子,这才运转心法,化出镜面。
无涯镜浮现的第一秒。
“明夷你他*几个月前又干了什么命灯怎么差点灭了?!你居然还敢断通信?!吓得我们几个老家伙在祠堂守了一天一夜你知不知道!在外面待野了?!”
咆哮炸响,渡玄简直要被这个屡教不改的气运之子给气死,憋了几个月的邪火终于泄了出来。
“咳……族长爷爷,您听我解释……”
明夷缩了缩身子,忽然有些庆幸镜中映不出人影,辩解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苍劲的喝声直接打断:
“哪有这么多时间听你废话,这次来除了警告你小心你的小命,还有一件大事——”
“族里设坛作法,已经大致卜算出你所在世界的方位,但非常邪门,始终无法准确定位。”
“界门炼制出乎意料的困难。明夷,我需要你在那边收集能蕴含天地至理的东西,炼制信标,与我们里应外合。”
“信标么……”
明夷却并没有什么喜悦,只是低头呢喃了一声,心绪复杂难明。
“怎么?”
渡玄因这意料之外的反应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
“族长,界门炼制需要多久?”
“……高阶位面,十年起步。你先提前备好材料,等有需要我会通知你。”
听见族长的回复,明夷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微微松了口气:“好。”
“嗯。我最后再说一遍,你的命关乎一族兴衰,不要任性。”
命灯所剩神魂几乎见底,渡玄仓促说完最后一句,毫不犹豫地将通信挂断。
“……”
想汇报自己目前境界的话终于还是梗在了喉间。
“涤世泽生”归位,明夷定在原地出了会神,忽然微微苦笑。
——一族兴衰……么。
过了许久,少年吐了一口气,看不出神情地垂眸理了理衣衫,这才往璃月港掠去。
惯常熟悉的身法运转,心念一动,竟比以往飞掠的距离要远上将近一倍。
时值清秋,树色金黄。
一路上,林间硕果累累,自归离原翻山越岭吹来的风声婆娑,深吸一口气,还带着原野醉人的麦香,将有些浮躁的心绪缓缓抚平。
看起来,今年会是一个收成极好的年份。
——当然,有他在,很难不是。
顺手摘了枚野外的日落果啃了一口,味道清甜脆爽,明夷慢悠悠漫步到璃月港,穿行在大街小巷。
迎面而来的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安定满足的笑意。
街上孩子王手里举着烟花棒,身后跟着一串萝卜头欢呼雀跃穿过人流熙攘。不少百货店面赶着节日的喜庆,换上明月主题的挂画、各式新奇的玩具和提灯,引得人流连忘返。
丰收时节,街边果蔬摊繁多的种类几乎要漫出摊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立下的道场附近区域似乎成了什么著名的特色产出地,被店老板打上大大的“承云”标识,卖得异常火爆。
——毕竟……承云山草元素浓度极高,产出的各色果蔬品质可想而知。
唯一还能看出些战争痕迹的,是被细细修补过的屋檐和翻新过的墙壁,与原来的风化颜色不一,被别出心裁地勾勒上点缀的图案。
无人囿于战事。
彻底放下思虑,明夷有些享受地闭目与众生烟火擦肩,有那么一瞬……似乎自己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民,趁着节日来城里逛上一遭。
笑吟吟将啃完的果核精准扔进垃圾箱,在靠近倚岩殿时,忽然被一股异常鲜美的浓香吸引去了心神。
转头望去,是一间无人的食肆,像是新开不久,炉中焰火正旺,将灶上的一煲浓汤香气完全激发。
……已经许久没尝过璃月菜色了。
少年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向食肆走去,来去的百姓众多,却不知为何无一人来此一坐。
还没等张望老板的去处,忽见自炉火之中,走出一只看上去非常眼熟的暖橙色皮毛溜光水滑的大熊。
大熊温润地朝着来人一笑,礼貌伸出圆手。
——今天是什么日子,正好赶上魔神下厨吗?
明夷双眼放光,紧走两步与熊掌相握,触手暖绒生温,不自觉多捏了两下,反应过来后触电般松开,有些窘迫:
“抱歉,马科修斯前辈……”
大熊好脾气地摇了摇头,邀人落座,从锅中盛了碗汤品,摆在少年面前:
“此次逐月节,以汤饮‘商与海’为主题,我也凑热闹出了份新菜品,来尝尝?”
“求之不得。”
对炉灶之魔神的厨艺印象极深,明夷有些迫不及待地端起浓汤,喝了一口。
醇汤触及舌尖味蕾的时候,少年双眸猛地瞪大。
像是徜徉在无际海底自由呼吸,丹田内的元素力都跟着晃晃悠悠,鲜味直冲颅顶炸开一朵烟花,回味到最后,又带了一丝果味的清甜。
陶陶然了许久,再反应过来时,碗中汤已见底。
“非常好喝!”
明夷眼眸晶亮,迫不及待地大声赞叹。
“……没错。汤鲜味醇,没尝错的话,应该是以海中极品斧枪鱼、斗棘鱼为主体,辅之舶来的异域墩墩桃,让味道极有层次,也非常契合本次逐月节‘商与海’的主题。”
紧跟在其后的,是一个极为耳熟,让人提不起警惕心的温淳声音。
“帝君?”
对身畔在感知之外出现人的接受度已经相当之高,明夷转头,果然见到一位穿着织金岩纹褐赭常服的青年,刚刚放下端起的白釉小碗。
“明夷小友,几月不见,看上去实力大有进益啊。”
摩拉克斯金眸带笑,放松地抱臂靠在软垫上,道:
“看来……你应该也感知到璃月北方有召唤你的存在了?”
马科修斯挥手将炉火调小,在对侧落座,闻言,有些好奇地望向少年。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寒暄的话没说几句,整个人就已经被看透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明夷将醒来之后发现的种种不对劲详细描述了一遍。
“召唤你的是天地试炼。”
耐心听完少年的疑问,摩拉克斯并不卖关子,指尖泛光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光痕勾勒出试炼之地:
“这是璃月求仙问道的最后一环。简单来说,通过试炼后……你便能修成真正毫无水分的,仙家之躯。”
“我……可以飞升了?!”
几乎是瞬间理解了帝君的意思,明夷呼吸一滞,直接愣住。
无数乱七八糟的心绪翻涌上来,片刻后定格在惊喜,少年忍不住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碧眸亮如日光。
尚还无法如臂指挥的元素力随着激动的情绪散溢在周身震荡,被摩拉克斯轻描淡写地消弭,望着少年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明眸,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不过……”
那双威严的凤目澄净又平和:
“非是我有意阻你登仙路。但,若你在提瓦特成仙……我将无法再次阻止天理的注视。”
“……”
——不是……你们这边的天理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大起大落之下,明夷一时语塞,气息左支右突找不到出口,硬生生被气笑了。
不过这一盆冷水也算是将他的理智唤了回来。
端起马科修斯前辈续好的汤一饮而尽,极致的鲜香热热烫烫暖至心底,抚平毛躁的心绪。
少年沉吟片刻后,规规矩矩坐回座位,叹了口气:
“……的确也不是太好的时机。我如今境界提升太快,气息虚浮不定,就算真的勉强开启试炼,可能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大道飘渺……不争朝夕。还是徐徐图之吧。”
“你理解就好。”
摩拉克斯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欣赏。
——在修仙者人生终极目标的诱惑之下,能清醒得如此之快……
这孩子的道心之坚,世所罕见。
一界天骄,不负盛名。
“不过,帝君,关于界门一事,今日族中长老与我联络……”
冷静下来后,想起正事,明夷将今日与蕴灵界传信内容一一道来:
“不知此界蕴藏天地至理的奇物为何?信标炼制所需不多,只需小小一块儿……”
随着少年的描述,摩拉克斯尚还无甚反应,一旁仔细倾听的马科修斯一双熊瞳越瞪越大,表情十分古怪,终于脱口而出:
“天钉?!”
——你准备去敲一块儿天钉下来?
第32章 诶嘿
摩拉克斯少有地默了默,食指骨节托着下颌陷入沉思。
徒留马科修斯与一双睁得浑圆无辜轻眨的碧色杏目大眼瞪小眼,看上去实在是太过纯良无害。
熊掌捂上了额头。
——现在想想……这个半大少年才来提瓦特一年的功夫,好像就顶着这样一副无辜又讨喜的表情,干出了许多翻天覆地的大事。
……他甚至忽然有一种是少年盯上了天理的倒反天罡的念头。
“天钉?”
明夷的确对这个名字相当陌生,但他大致能猜到——蕴含天地至理的东西,在哪个世界,都不会是能轻易拿到的:
“前辈,是有什么困难吗?”
马科修斯叹了口气,开始了他漫长的科普工作。从祭礼时代一路讲到魔神战争,天理砸下的天钉从达马山到层岩巨渊再到埋葬古国沙尔芬德尼尔,未尝一败的光辉战绩,致力于让少年明白此事的极度危险。
眼见少年神色逐渐郑重,开始认真思考,马科修斯稍稍松了口气,就听一旁沉吟许久的摩拉克斯忽然出言。
“其实……以普遍理性而论……也并无不可。”
“……”
马科修斯总结的话停在半道。缓缓闭上嘴,眼神有些难以言喻地偏头,望向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青年。
——怎么就忘了……这位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主。
“真的吗?”
峰回路转,本来都已经陷入死局一筹莫展的明夷双眸泛光,忽然又有些迟疑:
“如果太危险的话……”
“……提瓦特的罩中之天,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你的家族推演得并无疏漏,除非蕴有天地至理之物作信标,再无其他办法能跳出世界。并且……”
——其实真正危险的,并不是取天钉这一步。
将顾虑暂且隐下,头一次见少年如此谨慎,摩拉克斯竟觉有些新奇:
“马科修斯与你解释的话并无问题,天钉降落造成的破坏极为剧烈,甚至能改换自然,影响天象,但——”
“已经降落的天钉与天空岛联系并不紧密,也非为不可毁坏之物。”
“理论上讲……存在可行空间。”
“马科修斯,你觉得呢?”
“……”
——他很难觉得什么。一般正常人……应该不会琢磨怎么去敲天钉吧?
马科修斯挠了挠头,纠结了一会,叹息着答非所问:
“我觉得这一份火候有点大了。刚才的……就正好。”
摩拉克斯端起白釉碗浅抿一口落霞色澄汤,金瞳笑意流转:
“不同的火候会带来不同的风味。就像现在,汤中鱼肉化开,墩墩桃的香气被大幅催发,甜鲜融合得恰到好处,仍不失为佳品。”
“……”
好像话中有些机锋,作为小辈,明夷默默低头将汤喝了个干净,轻车熟路地眨着眼开启旁观模式。
“……如果真的要去的话,龙脊雪山上那枚比较合适。”
马科修斯妥协得相当之快。毕竟,虽然听上去很是僭越,但……帝君的判断还没有出过岔子。
“的确。巨渊之底秘境凶险,相比之下,难度较高。”
摩拉克斯点头认可。
……
于是,经过了几轮商讨,拜别帝君与马科修斯前辈从食肆中出来时,明夷心中已经对取天钉碎片一事有了成算。
——虽说一开始马科修斯前辈的目的好像并不是这个。
应是帝君的手笔,自苏醒以来,一直召唤吸引着他的天地试炼影响在此刻尽数消失,最后一丝躁气随之消解。
天色尚早,秋意凉爽。
明夷神情沉静,目标明确地沿着璃月港一路走向承云山,并没有用上任何术法,如普通人一般一步一个脚印,青衫随身形摆动。
步伐极稳,心法运行周天,灵台澄澈,将乱窜的元素力一丝一缕捋顺,沉入丹田经脉。
待走到熟悉的山脚时,夕阳已然横斜。
少年停下脚步。
瞳眸隐泛清光,虚浮的气息不知何时稳稳定在了渡劫期,整个人显得空灵飘渺,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道骨天成。
站在道场山巅回望此间烟火,尚还未离开,心中已然涌起万分不舍。
很难想象,来此界不过年余,竟比他幽居秘境清修的前半生过得都精彩。
奈何……重任在肩,劫数缠身,此命不由己。
五日后清晨,龙脊雪山。
按照之前所说,取天钉一事虽然听着唬人,实际上危险程度并不算高。明夷待在道场调整了几天状态,做好准备后,便只身前来。
虽然在之前削月前辈就已经给他恶补过此地的情况,但亲身入境,明夷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凉气。
入目是一片了无生机的纯白,再无其他色彩,贫瘠到让人心惊。
如今的他已经站在仙与凡的交界,可以说是修仙者的顶峰,即使境界不稳,在蕴灵界也可以说是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但在这里……不过才走出几里,以他尚未脱凡塑身的凡躯,若不用元素力抵御,竟觉寒风凛冽入骨。
怪不得……四野荒无人烟,倒是能适应冰雪的魔物的天堂。
抬眼望向悬在高天的湛蓝天钉,估量了一下距离,明夷听着耳畔传来的兽吼,微微垂眸。
——正好,还能稳一稳他虚浮的境界。
望着遍野虎视眈眈的妖魔,明夷怡然不惧地活动了活动手腕,收紧袖口。
作为法修,他少见地掏出了一柄长剑,从容错身与一只白虎状魔物犬齿擦肩而过,没有片刻停顿地剑花一挽,反手看也不看挡住自背后咬上来的妖兽。
——最好的试炼方式,永远是近身战。
元素力使用精细到近乎吝啬,剑锋镀上一层均匀草色,少年神魂高度集中,同时锁定从侧后、斜前扑上来的三只魔物,青锋自身畔划过圆弧,血色与尖啸并起。
神色沉静,一路上几乎是且走且战,金戈振鸣与唳啸声不断。
整整一日,从山脚至顶端的厮杀与攻防。
许久不用的剑法迅速从生疏变得熟练,体内元素力在如此高强度的输出与操控下正越来越稳固圆融,唯一不妙的……就是体力流失过快。
暮色昏黄,高山之巅,明夷剑身血色淋漓,胸膛起伏不定,急促的呼吸自口鼻飘出一团团白雾。
抬眸,天钉已经近在咫尺。
面前,是一群像是守着什么宝物,比山脚下粗壮一圈的大型魔物。
少年微微吐了口气,剑锋青光暴起,手腕微旋,剑气如雨凝成实质,主动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的一瞬,明夷横剑被面前巨兽压得手腕一抖,当下心知不妙,反应极快地就地翻滚卸力,无数藤蔓自身前破土而出,结成草盾抗下一击。
趁着巨兽噬咬的空挡,明夷单手撑地翻身而起,眸中狠色一闪而逝,完全不顾忌身后的兽吼破风声,一剑横空刺向其背心命门。
剑身入肉的钝响与背后利齿同至,鏖战了整整一天的少年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只偏开半步。
眼见右肩要被兽齿刺穿,明夷神色不动,竟是准备以伤换命,结束战斗。
忽然,一缕不同于刺骨罡风的青色微风伴着幽微花香,将身后魔物撞开一寸,正好与少年擦身而过,利齿划破青衫。
明夷当即一剑斫过,将最后一只魔物结果,瞬息收势,好奇地望向自身侧拂过的清风。
——这种鬼地方除了他之外居然还会有人吗?
风却并未在他身边停留。
径自徜徉于猎猎罡风之中,忽然纵身扶摇直上,漫卷住天际鹰隼横空飘落的一片尾羽,这才飘飘忽忽打着旋儿按落,从中浮现一抹惊鸿掠影般的灵光。
明夷忽然微微滞住呼吸。
在贫瘠的雪色荒野、呼啸的纯白之境……
像是淞杉青鹭,天地初开的一缕光。
唯一的色彩。
“诶嘿~你好啊,来自璃月的异乡人。”
风中的精灵声音俏皮又轻盈,在空中打着旋儿旋飞一周,优雅地行了个开场礼:
“远处的风,曾为我带来过许多属于你的诗歌。我是温迪,很荣幸与你相见,朋友。”
风元素精灵……吗?
攸然回神,明夷眼前一亮。
周围魔物尽除,他调整了下不太稳当的呼吸,同样自来熟地开始搭话:
“您好朋友,刚刚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出手。”
“不过此地偏远,您怎么会来这里呢?”
“欸,不必客气。恰好追着一只翱翔于高空的鹰羽至此,如果你非要道谢的话,我觉得……一杯苹果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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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色的元素精灵旋飞于半空,看着偶遇的异乡人二话不说支起桌椅摆上各色美酒与小食,豪气地冲他摆了个随君之便的手势,不由欢呼一声,冲了上来。
——很上道嘛,陌生的朋友。
甚至为了更好地享受,还短暂地幻化出了一位双辫的清秀少年模样。
在狂风呼啸的雪山之巅,寒天之钉下方,生灵断绝之地,就这么与一位认识不到一刻钟的朋友开始热情的谈天说地,推杯换盏。
场面神奇到不似真实。
两人凑在一起从天钉一路聊到战争,吐槽着高塔的孤王、海中的魔神自以为是的爱人,硬生生在极寒雪地里聊出了热火朝天的架势。
直至长夜深沉,酒肴残尽,明夷脸颊飘上红晕,再看看对面的少年却不带半丝醉意,只有纯粹尽兴的快乐。
“哎呀,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呢。感谢你的盛情款待~”
风精灵伸了个长长了懒腰,眸带风色,伸出手来。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在这样贫瘠的地方……”
话未说完。
明夷眼神不经意地瞥过,大大咧咧的笑僵在脸上,忽然凝住。
刚要交握的手停顿在半空。
欲言又止。
——我亲爱的初次见面的朋友……
……您借用形象的这位少年,掌中命纹,怎么一眼就能望到头啊……
第33章 一时风景一时休
山风夹杂着雪团冰粒,打在粗糙的树干枝杈,发出萧萧的空落声。
天钉之下,两个皆非凡类的少年相对而视,周身笼着濛濛清光,冰霜与严寒不能侵。
明夷异常的举动并未持续太久。
在对面的风精灵有些好奇地微微偏头时,便已经敛起神色,笑意清澄,“啪”一声握住一只微凉的手。
“真是如风花一般美妙的相遇呢。时候不早……”
“欸——朋友,稍等一下。”
见乘风而来的少年身形飘逸如荻花,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明夷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赶忙叫住人。
“哦?”
流风消弭。
“相逢即是有缘。而且……我对您化身的这位少年感觉非常亲切。”
明夷随便扯了个什么理由,从空间中掏出一把闪着青光的摩拉护身符,用青藤将之穿起,最后拿出一枚帝君所赠岩箓折成三角放进荷包中,系在一串摩拉下方,做成富丽堂皇的腰坠模样:
“很遗憾没能当面交谈,那就麻烦您将我的见面礼带去,向这位朋友问个好吧。”
“就祝他……呃……财源广进?”
——不见真人,他卜算不出命劫为何,不过……总归是一力破万法。加起来七八层的硬防龟壳,总应该不会错吧?
“嗨呀,朋友,这怎么好意思呢。”
话虽是这么说。
温迪身姿轻灵到几乎毫无重量,在半空中绕着人快乐地旋飞一周,动作却没看出半点扭捏,优雅欠身,接过礼物,眸中风色有一瞬的明亮。
“那我就代他谢过,顺便……”
一枚毫无杂质的松石出现在少年手腕:
“愿自高天抚过树梢的微风,能带来我的祝福。”
“期待我们的下次相遇呦~”
愉快的声音打着旋儿缭绕在酷烈暴雪中,翠衣黑发的少年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便又化作了千风中最殊色的一缕,乘势而起,潇洒地扬声告别。
“再见,朋友。”
明夷不觉抚过腕上莹润清透的松石,抬眼微笑,目送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远去。
不期而遇,听凭宿缘。
——愿下次再见时,飓风止歇,风花漫野。
夜色暗沉。
风色精灵的远去仿佛带走了一切热闹与人气。雪野荒山之巅,除呼啸之外,再无余声。
元素力也不能完全阻隔的酷寒漫卷上来,目光掠过正在冽风中颤抖摇摆的藤蔓亭台,片刻前的酒肴香醇、觥筹交错,竟像是山中遇仙仁慈编织的幻梦一场。
被凉气一激,明夷瞬间回神,轻吐了口气。
——也该办正事了。
五指并拢护在额前挡住风雪,少年细细打量了一遍沉默地悬于高天的寒天之钉,眸中青芒乍亮,相当谨慎地在原地起了个隐匿的阵法。
提气浮空,足尖轻点,在悬浮于半空的碎石之上来回借力,几个折返间就悬在了巨大的天钉之底。
与之相较,此身渺如一芥。
也不犹豫,明夷抽出随身的长剑,剑锋划过,一块巴掌大的湛蓝碎片应声削落。
明夷愣了一下,才赶忙追上去,将之抄进手中。
——这东西比他想象的,要脆上许多啊。
天钉碎片入手,少年第一件事便是警惕地抬头。
高天之上似是飘过一抹瘠薄的雷云,连雷声也无,不过片刻便消散无踪。此番听上去相当僭越的举动……就这么被轻轻放过,落下帷幕。
巨渊之顶,杳寂无人处。
茶水微沸,桌上黑白子只剩残局,蓦地,相对而坐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雪山方向。
“这小子,动作是真快。”
一袭玄衣的若陀收回视线,趁对面人不注意将最后一步棋平移了个位置,这才挑了挑眉,笑道。
“……果然。他在此间所做之事实在是过于敏感,就连这种程度的动作,竟也会有所反应。”
看不出是否察觉到棋子位置的变化,摩拉克斯只是将白子落于边星,微微叹了口气。
“你竟也不阻止。”
若陀看也不看便落下一子,旋即掏出腰间美酒灌了几口,哼笑:
“在这种节骨眼开界门联通异世,即便是你,也很难说全身而退吧?”
“……那孩子想要回去,必定免不了这么一遭。他的性子,你能不知?”
摩拉克斯依然不动声色,未曾落子,手中摩挲着一颗温润的白棋,像是在权衡什么。
“也罢。护上一护就是了。”
若陀眼见着也没对高天上那位有多尊敬,就这么将一个要命的惊天话题带了过去,忽然另挑起一事,意味深长地道:
“听说你按下了明夷的天地笼命试炼?应该不只是因为……天理的注视吧?”
“自是瞒不过你。”
摩拉克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热腾腾的雾气模糊眸中情绪,语气莫名喟叹:
“风流云去,无执无妄,得大自在,是谓逍遥仙。”
“——那孩子不可能过得去问心试炼。”
闻言,若陀没有流*露出半丝诧异。只是瞥了眼桌上残局,摇了摇头:
“谁说不是呢。他身上的牵挂多得跟蛛网似的。真是什么都敢拿起来,又一个也放不下。”
“家族气运、九州生灵、一界天命、天道禁咒……”
“啧。”
执起棋子敲敲又放下。
“如果说他还有一线成仙的希望……机缘只能是在原生世界了。”
摩拉克斯垂眸默认,手中摩挲许久,终于落下最后一枚尤带暖意的白子。
棋局之内。
四方白龙成势,将黑子重重围困绞紧,几乎不留一丝气口。
重重重压之下,黑棋唯一的生路……竟是来自若陀那步兴之所至的局外手。
月相渐盈。
最后的心事了结。承云山中道场,明夷枕着手臂宿在无尽绿意之中,透过调成透明的穹顶闲看月色,仿佛与自然生机融为一体,自在呼吸。
几株藤蔓招摇起来,像是有些灵性一般蹭了蹭躺在摇椅上的大号本株,卷起果果仙酪插上吸管,放在人嘴边。
明夷偏头大吸一口,不同于雪山孤冷的凉爽清甜从喉舌一路滑落腹中,不由舒爽地眯了眯眼眸。
长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算起来……在他一百一十八个年头的岁月里,好像没有几日能如此无所事事地浪费光阴。
无涯镜所需神魂已经基本告罄,也就是说除了最后炼制信标的知会,近十年的时间,不会再有任何拘束。
身旁也没有虽不发一言,却用殷切又祈望的目光一直凝望着他的师兄弟与长辈,每每让人……不敢有片刻停留。
不敢诉诸于口的妄念与期许。
这里只有舒云朗月、长随天光,行坐动念皆出自本心。
这么说来……帝君甚至没有与他签订过守护璃月的契约啊。
……毫无条件的包容与善意。
少年神色莫名地叹了口气,伸手高举,像是欲触及高悬的皓月。
碧眸仍然清亮。
但……故土危悬,禁咒坚固,生灵囿于一方天地不得超脱,如是种种,又怎能让人不心焦。
还有毫无保留地向他开放珍宝阁、通幽秘境,如珠似玉将他养大的家族啊……
承运而生,一界天命在我。
……即将到来的十年,竟像是过于奢侈的闲暇了。
——难不成这是在死劫之前,仁慈的天道送他的一点甜头?
明夷莫名其妙笑了一下,将最后一口仙酪喝完,熟练地抛下百般思虑,闲饮风月,醉枕流云。
若是劫后有幸留此残命,真想……还能再回到这里啊。
一时好景一时休,无事小神仙。
不过几日功夫,一方洞天之内就多了无数乱七八糟藤编的小玩意儿。
守门的大猫、挂在树梢的团雀仙鸟、修剪成岩纹形状的花丛,甚至还有从山头绵延至山脚又贯穿溪水林间的数十里滑道。
明夷像是解放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性,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承云洞天的风格一路向脱缰的方向发展。
直至道场外传来叩问山门的动静,明夷这才恍惚惊觉,盈月已满。
白衣蓝裳的少年身化清光,浮现于传送阵之上,见到熟悉的仙人,还没端起的靠谱架势飞速落了下去。
“魈?”
有些日子没见,明夷热情地朝人打了个招呼:
“有事情找我?”
作为比明夷还要晚上一些栖身璃月的少年夜叉,魈的身上已经看不出半点生疏,像是长居于此,各项仙法典仪都了熟于心。
注视着少年,露出一个极清浅的笑:
“今日逐月节。正值璃月战事方休,多地魔神陨落,有碍风水灵脉流通。因此,为重梳灵脉,回正天象,今年的仙家典仪十分盛大,我想……你应该不想错过。”
第34章 不舍。
——当然不会错过。
听魈说完,明夷甚至连衣裳都没换,就脚下生风,迫不及待地直奔璃月港。
这种热闹,不论在哪个世界,他见得都不多。
已经窜出去老远,见魈只是在微笑原地目送,明夷又折返回去,拉着人一同前去。
倒是还记得出了郊野看到人烟之后按下速度,隐下诸多不凡,装作前来游玩的普通少年。
天色正好,街上人声鼎沸。
红绿橙黄各色灯笼排成不同的阵列,在风中招摇。路边支着琳琅满目的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竟将说书人响亮的惊堂木也压了下来。
街角买糖人的老者面前挤满了半大孩子和更小的萝卜头,两手翻飞,顷刻间捏出个仙鹤,又捏出个麋鹿,引得孩子们欢呼雀跃、大声叫好。
稍远处,一个瘦长的汉子站在凳上,从容地面向围观的人抖开一方轻薄的丝绸,藏在后头的手里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摩拉,在日光下闪着灿灿的光,激起一片啧啧称奇声。
明夷一双杏目满盛着兴奋与好奇,不住地在集市上左顾右盼,一身用料讲究的藤叶织锦暗纹蓝缎外袍随着主人雀跃的步伐大幅摆动。
——看起来像是单纯钱多很好宰的富家小少爷。
幸好,旁边紧跟着气势不凡又清冷的魈,这才没被热情的商贩一拥而上。
不过……也抵不住明夷自己凑上去。
少年顿住脚步,有些稀罕地打量着一间铺子里各式巴掌大的可爱陶土人偶,伸手随意拿起其中一只头戴藤草花环的小人掂了掂。
“客人,我隔着老远就觉二位气宇不凡,果真是慧眼识珠——我们家的神仙人偶,烧得是最传神的!今日逐月节,您手中的爆款生华衍木真君只要五百摩拉,足足比平时便宜了三成。”
有些富态的中年摊主笑眯眯地搓了搓手,热情地迎了上来,介绍着摊上各色纪念品:
“这里还有岩王爷、留云借风、削月筑阳、护法夜叉等等版本的人偶,通通七折,您要是拿一套,我算您六折!”
“生、生华衍木真君?”
明夷瞳孔震了震,有些难以言喻地从头到脚研究了一遍这个除了配色之外看不出跟他有一点相关性的人偶,顿觉烫手,将之放了下来。
——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是先惊讶于还有他的纪念品,还是先否认这个三头身的花环草裙陶人是他比较重要。
“……”
纠结了一会儿,目光扫过戴着兜帽的帝君与各有特色的众位仙家后,明夷忽然露出了一副憋笑的神情。
假意清咳了两声,拿起一只脸颊秀气、气鼓鼓抓着凶恶面具的长发及腰小陶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大名鼎鼎的降魔大圣?”
“真是……相当的传神啊!”
“客人好眼力!”
店家笑出了满脸褶子,给面子的鼓了鼓掌,恭维道:
“的确是降魔大圣,说书折子中形容这位仙人面容瑰丽,身法惊鸿,也没有点名性别……”
“咳。”
从明夷拿起陶人就沉默至今的魈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
“那生华衍木真君的草裙……”
“欸——老板,我拿两只。”
明夷刚听了个开头就心知不妙,赶忙出言打住了魈的声音,比出了求饶休战的手势,扔给老板一小袋摩拉。
——离谱成这样的,他高低拿回去摆着欣赏一番。
“……”
魈:“生华衍木真君的,也给我拿两个。”
从摊位离开后,两人默契地交换了手中小人,沉默了片刻,将之收进空间内,当做无事发生。
店家倒是没说假话,就在他们两个僵持的时候,又来了好几波客人,一拿就是一套,看上去很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这事儿不能细想。
走出老远,明夷总算是恢复了正常,扯开话题:“话说这典仪,需要我做什么吗?”
魈似乎并未因这样一桩小插曲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行于热闹的凡尘中,又仿佛游离在众生烟火之外,沉静的与身旁的少年形成鲜明对比。闻言,往东方海面上望了一眼,不紧不慢:
“不必心急。仙家典仪是每年逐月节的惯例,各项内容前辈们都已非常熟练,咱们只需旁观即可。若有需要,一定会知会到我们。”
“上次大战,云来岛沉没,岩枪如雨填海,有一部分显露海面,谓之‘孤云阁’。这次典仪的两大点位其一便在此。如无意外,应是在晚间月明时分起仪,时间还早。”
“不过此处倒是有以‘商与海’为主题的汤饮大赛,算算时间,应该正好是品尝之时。”
“那咱们还等什么?”
闻言,明夷眼前一亮,深吸一口气,嗅着空气中幽微错综的香味,也不用人带路,就径自找了过去。
时机正好,茫茫多的汤品刚刚出锅,少年当即流连在各大厨师的摊位前,评品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间,天色便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月出渊海,吃饱喝足的两人准时出现在了孤云阁。
嶙峋的石块山上,归终相当正式地束起松烟长发,广袖长袍内里星河流转,披月迎风,含笑注视:
“就知道你们会来。”
“归终前辈。”
两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明夷的视线便不自觉被面前华丽的祭台吸引。
整座祭台主体非金非木,由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辰砂汇聚而成,如同流转的万千星屑瀑布般缓缓流淌。流转往复间,构筑成玄妙的周天星斗大阵,连通起祭台与天地灵脉,勾勒出一副微缩的山海舆图,精准倒映着璃月风土全貌。
舆图并非死物,图中代表风水灵脉的线条与天地共鸣,此刻正散发着幽蓝灵光,流动到凝滞紊乱处便微微暗沉。
“好精妙的阵法。”
明夷惊叹地绕着祭台走了一圈。
归终抬眸望了一眼天色,视线在少年腕间莹莹闪光的松石上停留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拿出两块祭炼过的石珀放在两人手中,笑道:
“既然来了,那便一起吧。”
手中一沉。
虽说有些突然,但论起作法祝祷的本事……明夷可以说是相当专业。
与魈对视一眼,从善如流地根据归终的指示分别站定,明夷仰头,专注地望向来自边境各处悄然升腾的元素明光。
“岩间琉璃,观星逐月。此身临仙,祭礼天地。分混沌,理阴阳……”
归终清朗的吟诵穿透夜色无边,唤醒沉睡的山岳。
霎时间,一个笼罩了璃月全境的大型光阵浮现在半空,镇守各个点位的仙家随之现出真形,仙鹤振羽、神鹿踏云,像是神话现于世间。
站在璃月港的屋脊,明夷已经能隐隐听见下方百姓激动震撼的嘈杂声。
石珀震荡,少年举步来到阵盘之上。
在元素力加持下,无数道光脉显露,纵横交错、汹涌奔流,阵法牵引着万千细丝纺织穿梭,将紊乱淤堵之处重新理顺。
凡民亦能有感,呼啸躁动的夜风渐渐温柔,吹面不寒,不由神情振奋地高谈阔论起来:
“咱们璃月真是承仙神之佑的宝地啊!”
“拜谢诸仙!”
“那就是生华衍木真君?怎么与你卖的陶人不一样啊?”
“咳,这个艺术创作……”
摩拉克斯一身低调的赭色方胜纹常服,漫步在璃月港,从不约而同盯着天空的凡民身边路过,挑了个视野开阔的好位置,也像是来瞻仰神迹一般抬眸,金瞳含笑。
忽然抬手,接住一粒翠色光斑,意味深长地望向天际如修竹挺拔的少年。
——这位小友啊……
望着灵脉逐渐被安抚下来,明夷抛了抛手上疏导灵力、连通大阵的金珀,突然心中一动。
既然他无法长久待在此间……
少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目。
手捧石珀置于心口,丹田内磅礴的灵力随心而动,将其由金染绿。聆听着大地的脉搏,借助阵法之力,明夷毫不留手,将已经近仙的生机衍化术法悄然渗透进璃月灵脉。
梳理灵脉的典仪持续了整整一夜。
站在璃月港高耸的屋脊,明夷唇色浅淡,仰看天光破晓。
层云聚散,日升又落,璃月港始终沉默地矗立在原地,风雨不动,仿佛亘古如此。
仙家无日月,千载尤朝暮。
不知不觉间,归离集的李晏父子已经有本事单独开上一家铁匠铺,每天锻打着铁器挥汗如雨,日子越来越红火。已经升官的芷槐仔细考察过表白的青年,终于矜持地点头同意,盛大的婚礼上,明夷还特地去捧了个场。问玄门余寒的寿数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余酉横剑战于荒野时,臂上白绢刺目。
……
将业火融进晶石之中,作为赠礼送给诸位仙人夜叉,少年抬头望望十年如一日的太阳,那场盛大的典仪……恍惚还在昨日。
颈间红莲项链滚烫起来。
步履沉重地敲开倚岩殿大门,少年穿过曲水回廊的身影与初来时重叠,当年的忐忑,如今尽数化作浓厚的不舍。
在望见大殿正中金玉白衣、负手而立的岿然背影时,明夷到嘴边的告别酝酿半晌,怎么也吐不出来。许久,少年垂眸,终于脱口而出:
“帝君……若我此番离去,待天命了结,是否有幸……还能回来?”
第35章 全是意外。
璞玉浑金的神明微微沉默。
旋即转身,繁复的方胜岩纹如水流动,有种不可触及的高华,却偏偏笑意温和,近乎纵容:
“当然可以。提瓦特这片土地,想来其实很容易。但若想突破高天的封锁,却是难上加难。”
“所以……”
——你可以先考虑下怎么全须全尾的离开。
“您的意思是……开界门,会有风险?”
明夷怔了怔,条件反射地抬手握了握颈间法器,眉心轻蹙,垂眸沉思。
“倒也无妨。”
摩拉克斯不欲给人太多压力,并未详谈危险所在,只是平静地问:
“准备什么时候走?”
——数千载的时光,千帆过尽,他早已习惯别离。
不论世事怎样变迁,未来结果如何……这位少年的赤子澄心、凌霄意气,都将铭刻在他的记忆中,如黄金闪耀。
“……明天。”
明夷咬了咬唇,有些没精打采,摊开手,递上了一对跳动着业火赤焰的金珀袖扣:
“虽然对您可能没什么用处……”
摩拉克斯当即接过,端详着少年用心雕琢的回纹印,珍重地将之扣在白袍下的玄色袖口上,轻笑点头:
“谢谢,我很喜欢。”
作为寿命悠长的修仙者……明夷第一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速度竟是如此恐怖。
几乎一夜未曾阖目,少年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璃月各处。
璃月港、归离集、孤云阁、奥藏山……落寞的身影抚石嗅花而过,似乎想要趁最后的一点时间,把偌大璃月一一铭记。最后,在水泽遍布的荻花洲山石之上,被一抹纯粹的青雾拦住去路。
“魈?”
明夷收回怅然眺望的视线,看着面前靛青长裤、鹄白短打上衣的殊丽少年,微微愣了愣。
“要走了?”
魈一身清冷如霜的气息在少年面前渐趋和缓,腰间还系着封入业火的翠珏岩玉佩,其上雕刻着一副传神的傩面,上前与明夷并排坐于山石。
“你……知道了?”
明夷有些讪讪地挠头一笑,便又惆怅地捋着草叶,与平日里鲜明又活泼的样子大相径庭。
“其实……大家都很难猜不到。”
魈叹了口气,虽然年纪可能大不了太多,却像个极为可靠的兄长一般拍了拍少年肩膀:
“忽然没什么缘由地给我们送礼物,还是如此麻烦的,需要消耗不少力量炼制的法器,甚至给每个人都设计了不同的刻纹……”
“只是大家都看得出来,你怕是不喜欢过于正式的离别氛围,因此,商量过后,我们并未打扰。”
魈默了默,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物什:
“这是我们的回礼。因为你要穿越世界壁,大部分材质与能量都会与异世对冲化作齑粉,因此,大多都是些质地坚硬的仅有纪念意义的小玩意。”
“想来,你应该也不会嫌弃。”
……当然不会。
明夷怔怔接过,打开口袋,看着里面奇妙的各式礼物——
有用心地按照他的模样烧制的、极为传神的小陶人,金灿灿的平安扣,半点不醉人的璃月果酒,用坚硬的石片刻下的特色美食制作方法,璃月全景微缩雕塑,甚至还有曾经因为种种原因不在他手上的千岩令……
碧眸水色摇晃,少年愣神了许久许久,本能张了张口,却连感谢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喉头像是水肿起来,将出声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他就这么沉默着、一个一个摸过赠他的礼物……直至天色微明,时辰将至。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将所有东西视若珍宝地收好,缓缓起身,明夷总算能微颤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魈像是想说些什么,看着面前少年站定后张开的双臂,温和地笑了笑。
一个兄弟间惜别的拥抱。
拍了拍少年并不宽厚的后背,他低声道:
“不论身在何方……都要好好地,活下来。”
待放开手时,明夷终于将动摇埋在了心底深处。
两相对视,碧瞳灼灼明亮,用力点了点头:
“等我回来。”
……
听帝君的意思,炼制信标风险不小。
怕有什么影响,明夷在璃月西部边境找了个极其偏僻、荒无人烟的地方,盘膝而坐,这才祭出炼器鼎,将天钉碎片、魔晶石、留存下来的原世界寒铁片和悟道石一一摆好。
赤色业火在鼎内燃起。
天钉碎片刚刚放入,温度还未升高,两个气势不凡的熟悉身影忽然自身侧出现。
明夷瞪大了眼,火苗不稳地扑腾了几下:
“帝君?若陀前辈?”
——不是……开界门能危险到这个地步?
摩拉克斯沉稳地点点头,抬眸看了眼天色,安抚道:
“正常炼制即可。我们只是以防万一。”
“对,动作快些,最好趁着天理还没反应过来就溜。”
若陀轻松地笑着附和,紫金衣服上佩着酒葫芦状压襟,隐隐跳动着火色光芒。
明夷抽了抽嘴角。
这个配置……他真的很难相信问题不大啊……
但箭已在弦上。
少年只好点了点头,心神重新凝在火焰之上,精妙地调控着温度,将天钉碎片渐渐灼成微化状态。
一股玄妙的波动自炉内荡出,传至远方,四面渐渐响起兽吼声。
两人对视一眼,若陀下一瞬便闪现在百里开外妖兽汇聚处。
熟悉的玉璋护盾展开,扩张到方圆十里范围,摩拉克斯手中已经握上贯虹,对警惕抬头的少年比了个继续的手势:
“无妨,天钉碎片会搅动元素力,目前是正常现象。”
“……好。”
对帝君和若陀前辈相当信任,明夷深吸一口气,将其余材料一股脑放了进去。
原世界的道意开始与此界天钉碰撞,少年双手结印,璇玑族心法疯狂运转,将二者缓缓融合在一起,以便界门锁定他的位置。
额间豆大的汗水渗出。
乌压压的妖兽越发躁动。然而不论怎样竭力攻击,都没有一只能突破到护盾之内,干扰到少年的行动。
融合的过程极其漫长,似乎天钉正在隐隐排斥。
但不过只是一块小小的碎片,在高强度的业火影响之下,几个时辰后,终于还是不甘地与其余材料融合在了一起。
终于,正午时分,冒着寒气的光柱自鼎内爆射而出,直指天穹。
鏖战了许久的摩拉克斯与若陀看不出任何吃力,甚至连衣物都没乱上一分,此刻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半空渐渐明晰起来的空间波动,神情变得郑重。
界门空洞出现的一刻,苍穹骤然撕裂。
白日入夜。
一道刺目的蓝光如流星自高天降下,如同不可抵御的审判一般贯穿云层,裹挟着雷霆之力轰然坠落,空气震颤悲鸣。
——来自高天之上的,不可违逆的【矫正】。
相隔千里高度,明夷就被气势压得一趴,骨骼响起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怎么会有天钉降世?!
明夷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样的规格甚至超过了两位神明的预料。
仍然保持着相当的冷静,摩拉克斯撑开护盾,神情极度严肃,仔细分辨了一秒,整个人笼罩在炽明的元素力中:
“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天钉,能量有限,应该只是冲着毁灭界门去的。”
“明夷,尽快炼制,如果来不及就躲开,等下个机会。”
话音未落,两道亮至极点的身影与天钉悍然相撞,几乎在半空生成新的太阳,硬生生拖住了如离弦之箭一般的蓝光。
明夷瞳孔骤缩。
——不只是因为天钉,还有若陀最后望过来……刹那闪过红光的眼眸。
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中,他忽然意识到……
这是个很可怕的机会。
曾经无法实现的,极有可能被天理注视的僭越念头如疯长的藤蔓将心神彻底占据。
——磨损是无法干涉的定理,但如果是由于某些原因加速的磨损……其实本质上与他使用业火付出的代价并无不同。
只需要削弱联系,就能降低代价……
既然天钉判罚已至,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此刻百无禁忌。
鼎中信标差一缕便可彻底成型,天钉原料还余出些许,明夷碧眸亮得惊人,毫不犹豫扯下颈上项链扔进其中,大火爆燃,为之镀上一层来自提瓦特的至理。
心脏疯跳到几乎撞出胸膛。
半空中界门彻底稳固的一刹,似乎响起什么碎开的声音。
被消耗了些力量的天钉再也无法拖延,与两位神明擦肩而过,笔直朝着界门撞去。
“明夷,闪开!”
摩拉克斯身上的玉璋护盾第一次黯淡无光,喘息着望向界门正下方的少年,急喝道。
……还差最后一丝。
明夷嘴唇已经咬出血痕,疯狂压榨出火焰投进鼎中,在天钉即将撞上之际,手腕上松石忽然闪光,火舌暴涨一瞬,将整个红莲项链完全镀上幽蓝色彩。
心神紧绷成弓弦,明夷一把捞出“涤世泽生”,就势在空中翻滚,极度惊险地与天钉攻击的辐射范围擦身而过。
天钉裹挟着恐怖的力量砸在界门之上,没入其中。
界门瞬间垮塌破碎,还没等松口气,骤然狂暴起来的破碎虚空传来无法抵御的吸引力,将最近的明夷倒吸而起,卷入混乱的空间隧道内。
熟悉的空间风暴暴虐地撕扯着躯体,少年立马咳出口血,眼前一黑。
——第二次了。但这次……他可再没有什么能防身的底牌了。
摩拉克斯几乎在出事的同时闪身到空洞之前,捞人的手刚刚伸出去,就被明夷全力甩出的项链阻了一瞬,条件反射地将之一把握住。
感应到法器权能的摩拉克斯罕见地瞳孔一震,眼见破碎的空间通道内已经失去少年的身影,即将自主修复闭合,他来不及多说,仓促将“涤世泽生”掷向紧跟而来的龙王:
“若陀!”
“放心,我还活着璃月就不可能出事。”
若陀瞬间领会意思。
项链入手,在动用过强的力量时加剧的磨损顿时一轻,若陀龙目闪过震惊,再抬眼时,已经只能见到一抹纵身跳入的龙鳞衣角。
第36章 救星。
明夷在跌进混乱空间隧道的第一时间尚未失去意识。
虽然他已经没有武装到牙齿的诸多法宝底牌,但半步仙阶的境界是实打实的。
仓促受创,明夷下一刻便调动起所有力量,青光遍布全身,在如刀锋刮骨的空间隧道里,硬抗滚筒一样的乱流。
狂暴的空间碎片呼啸刮过护罩,带着他一路向远方飞射而去,不过三两下就打出几道碎纹,又被他全力弥补。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前方仍然昏暗未明。
元素力已然入不敷出,空间碎片仿佛已经撞破防护,每次子弹一般的强大的冲击,都能在体内留下不轻的暗伤。
灵台浑浑噩噩,明夷咬着舌尖硬生生留下一丝清明,青光不熄。
……能多抗一会是一会。
背后再次剧痛,明夷终于连盘膝的姿势也无法稳住,双手按在腿上费力喘息,鼻息缭绕着浓重的腥甜气,不由苦笑出声。
——他怕是跟穿越世界壁犯冲吧……
空气中似乎传来些不同寻常的响动。明夷勉强抬了抬头,模糊的视线中,似乎有一道过于熟悉的身影正在接近,光是惊鸿一瞥,就有种厚重的安全感。
——帝君?我已经……走马灯了?
明夷有些发懵地眨了眨眼,心神像是因为幻境般的来人稍有松懈,下一瞬,眼前骤黑。
心知这种程度的空间乱流完全可以将少年置于死地,摩拉克斯瞥了眼仍然完好的信标,来不及多说,纵身跟进暴乱的空间裂缝中。
凤目泛光,空间乱流像是有生命般将其避开,步伐极稳,顺着吸力最大的方向一路寻去。
不到半刻钟,摩拉克斯便极为敏锐地在漆黑乱流中窥见一抹青翠的微光。
松了口气,他闪身来到少年面前,刚好接住软绵倒下的人,撑开护盾,望向前方隐隐的光亮,踏空疾纵。
界门破碎,带来的后果就是与预计降落地点偏移巨大。
一片沿海的大陆,巍峨立于群山间的琼楼玉宇正上方。
清透的琉璃彩瓦倒映出晴朗无云的高天,偶有海鸥飞过。无波无澜之间,突兀裂开一道漆黑如墨、横亘数里的口子。
有火流星从中坠落。
钟离自高空入世的瞬间便眉峰一紧。
此界天道像是极为排斥他的存在。四周灵气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进入了能量真空地带,托举着两人的元素力瞬间化作虚无。
脚下一空,钟离反应极为迅速,扶住少年调用自身元素力稳住落势,浮空悬停。
只来得及环视一周判断落点,脚下,破风声起。
垂眸。
气势恢宏的宗门之内因察觉到异常天象,从各处冒出密密麻麻的护卫,只一瞬便锁定住极为不敬地立于禁空主殿正上方的不速之客,气势汹汹擒着兵器笔直朝着来人围了上去:
“何方宵小,胆敢踏我幻海一族?!”
不欲听任何辩解,四面护法箭矢就已后发先至,幽蓝淬毒的冷锋毫不留情,直指半空之中如岳如渊金玉琳琅的青年。
——他手上扶着的……
手持玄铁令的禁军长鹰目犀利,忽然一缩,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
不由上前一步,还没时间作出任何反应,眼看着就要被射成刺猬的两人周身忽然爆出一道玄黄明波,将箭矢化作齑粉。
等众人避过光芒再望去时,已是千里空荡,不见一物。
市井喧嚷,暑气未去。
巷口吆喝着一文三碗的粗茶,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店家用铁勺一舀,透亮的水线自空中划过。
浅碧的上好茶汤注入白玉杯中。
茗香氤氲,杯盏的主人却并未将之执起,平和的视线透过茶雾落在白纱帐中的鼓包上。
一道气息强盛起来。
意识攸然回笼,记忆中还在破碎虚空中遍体鳞伤咬牙硬抗的明夷双目圆睁,打了个挺坐起来,忽而一愣。
——这熟悉的装饰、拢在周身亲切的木灵气……他回来了?!
摸了摸,四肢俱在。
——这也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少年难以置信地翻来覆去看着无甚伤痕的手掌。
“醒了?”
忽听一道让神魂微颤的温淳声音。
“帝君?!”
少年一秒从床上翻身坐起,向声源望去,瞠目结舌一阵,这才找到声带的位置:
“您来蕴灵界了?”
意识断片前的最后一幕终于浮现在眼前,明夷哽了哽,胸中漾起难以言喻的情绪,垂眸:“……让您费心了。”
“无碍。”
钟离金眸浮起细微的笑意,端起茶盏啜饮,不论在哪界遇见,都让人极为踏实:
“这方世界的确是偏爱于你。你伤势不轻,但有天地间灵气自发汇聚修复,竟不过一日,便好了六七成。”
“毕竟……也是个气运之子来着。”
少年随意披了身衣袍,在钟离对面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神识在体内下意识探了一圈,忽然笑意一敛,神情骤变:
“帝君,您现在可还好?”
——他的半步仙境被此方天道直接压制在了化神初期。他都尚且如此,那……
“不必担心。”
钟离笑了笑,将斟好的茶推了过去,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只是无法从此世获取元素力补给罢了。自身境界并未受制。”
天道的压制范围毕竟有极限。
“另外,异世云游在外,叫我‘钟离’即可。”?!
明夷瞪大了眼。
——只是?无法调用外界元素???
倒吸一口凉气,少年心乱如麻,满是愧疚:
“这……那您要怎么回去?因为我竟让您遭此困境……还有璃月……”
望着比正主还要着急的少年,钟离叹了口气,将消火的茶盏又推近了些:“有若陀、归终和众仙在,还有你临行前的赠礼,加之大战方歇,四周魔神伤损不少,璃月短时间无碍。若真出了问题,我会有所察觉。至于返回……”
“此界蕴有天地至理之物,你可有线索?”
在沉稳的声音中渐渐冷静下来,听到最后的问题,明夷顿觉棘手:
“悟道石?这东西极为稀有,我仅有的一块已经……”
话未说完,少年眼前一亮:
“不对,我记得五十年一度的九州问道大会头名……奖励有悟道石来着?”
“现在是什么时候……等下,好像……已经到第二轮了?!”
“小心!”
话音未落,一只泛着雷光的手掌已经摧枯拉朽地摧毁沧云构筑的所有防御,真气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的胸膛。
“噗嗤”
一口鲜血当即喷涌,整个人擦过长长的擂台直接撞在栏杆上,沧云咬咬牙,满是狠色地盯着面前赤紫披风一脸失望摇头的青年。
“没了明夷……你们璇玑族还真是什么都不是。”
雷泽宗的少宗主雷澜不屑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作为世间仅次于明夷的绝世天骄,五百岁的出窍期,再晋一个境界就是化神的修为,已经足以让他同辈无敌。
擂台四周黑压压的观战人群忽然喧哗起来。
仰头瞥了眼璇玑族的*带队长老渡壑也已不敌败退,他扬眉朝着爬都爬不起来的人笑道:
“看来……上届的冠军,怕是连第二轮也过不去了?”
沧云将再渡涌上来的血咽回去,环顾四周大多伤势不轻的同族弟子,阴沉着不发一言。
——问道大会虽事关接下来五十年的资源分配,但璇玑族的确青黄不接,加之族长另有要事,此次参会,族中已经有暂时放弃蛰伏的意思。
……但果然还是很欠揍啊,雷泽宗。
“唉。”
此次领队的唯一一个化神长老渡壑被雷泽宗雷震一剑震退五步,血气翻涌,看了看璇玑族弟子连能站起身的都不多,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我璇玑族,认……”
“璇玑族,换人。”
认输的话被远处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扬声打断。
一时间,场中目光尽数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自天际徐徐踏空而来的少年眉目清隽,道骨仙风,一身天青流霞冕服映着中天的光华流转,几乎令人难以直视。
“明夷?!”
“大师兄?!”
“明夷尊者?!”
“你不是死了吗?!”
迎着众多或惊喜激动,或像见了鬼似的爆喝,明夷脊背挺直,神情沉稳,一路走来,无形的超然气场令人信服。
钟离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在璃月随性嚣张、天真率直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正了身姿,像是负起了万钧的重担,一夕之间成了那个站在天下人身前的大师兄,仿佛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置之死地而后生。
“钟离先生,您在贵宾席观战片刻,很快就好。”
倒是转头望来的时候,眉眼微弯,还能看出一二分的灵动。
无数人的目光顿时难以克制地转向明夷身旁,看着那个金相玉质、很是年轻的陌生青年,虽气势不似凡人,但……
——什么来头的人物能让明夷落后半步同行?!
——中幻术了?
在大多数人仿佛梦游的目光追随中,少年一路不紧不慢踏上擂台,越过挣扎着爬起来,像是看到了救星的众弟子,礼貌地接过了渡壑长老手中的璇玑旗。
雷澜的表情忽然有些难看。
——那个少年……甚至一个眼光都不曾分来,径自朝着雷泽宗执旗的雷震长老走去,以旗当剑,挽了个剑花,轻笑:
“明夷,领教。”
第37章 哦豁。
围观的九州弟子因这意想不到的发展兴奋起来,无数双眼睛紧盯着高台之上,青衫少年独对完好无损的一宗人马的悬殊之战。
——尤其是……这位少年还是名震八荒的天命之人,失踪许久的明夷尊者。
九宗裁判席间,唯独缺了璇玑族的身影,其余八宗宗主对视一眼,神情各异。
——上届冠军,的确有中途换人的特权,只不过少有人用,倒并不违规。
“这你都没死啊……明、夷。”
擂台正中,雷震死死瞪着站在他面前,相当守礼地静待自己出招,一脸轻松写意的少年。
十年前,道途断绝、肝肠俱碎的绝望再度如潮水蔓延上来,掌中神剑“紫电”因感受到强烈的仇恨不断嗡鸣作响,眼瞳泛红。
明夷挑了挑眉。
——居然还是老仇家啊。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留什么情面了。
“抱歉,当时要杀我的人太多,实在没注意到……原来你也在啊。”
木灵力顺着心法流传,在触及体内尚还未完全恢复的暗伤时,不由掩唇轻咳了两声,却毫不在意地漫声笑道:
“想来……怕是自己也知道此事见不得光吧。”
掂了两下手中旗杆,甚至没拿出什么像样的武器,对待这位在化神后期待了几百年的大能,态度堪称轻慢。
“竖、子、该、死。”
雷震脸皮抽了抽,从牙缝里挤出惊世的杀意。
长剑骤然出鞘,紫电破空一分为万,将整个擂台染成雷霆的海洋,咆哮着向正中的少年涌去。
——万剑雷霆秘法。出手竟就是必杀的招式。
“雷震!这是问道大会擂台,禁伤人命!”
渡壑对这个举世闻名的天骄弟子非常信任,顺从地退下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多调息片刻,便被出乎意料的强大招式逼得一退再退,不由祭出灵力护住身后弟子,惊骇喝斥。
眼见满天雷霆已经将渺小的青色身影直接淹没。
场内场外迭起的喧哗惊呼声中……
钟离神色未变,老神在在地端起桌上灵露浅呷一口,珀金眼眸沉静地倒映着紫电海洋,看上去毫不担忧。
——那孩子在提瓦特的对手非仙即神。如此之高的位阶尚敢试刃,即使目前的状态算不上全盛……对上化神期的对手,也没道理落败。
在众人提心吊胆,屏息等待雷霆消弭的时候,死盯着少年消失处的雷震瞳孔骤缩。
一点寒芒忽自雷海中央亮起。
如日之升。
少年青衣流光,身法惊鸿,毫发无伤地自其中越出,半空旋身握着旗杆,就将雷震刺过来的神剑挡住。
青光自一点辐射蔓延向四面八方,如大雨灭火,所过之处雷霆止歇。
“不可能!”
雷澜失声惊呼。
——即使同为化神,初期与后期的差距也近乎天堑。在全力出手的长老面前,明夷没有死在里面应该就烧高香了,怎么会……
明明十年之前,这人远远没有这种实力。
……被集火抹除,没有留下终身的暗伤也就罢了,甚至还有堪称恐怖的提升……
不过是全靠这该死的气运罢了。
“雷泽宗弟子,共同御敌!”
一念及此,雷澜神色扭曲,高声喝道。
——这可是团队战。
“呵。”
面对气势汹汹包抄过来的一众弟子,明夷仍旧毫无惧色,眸中青光更胜,单手掐诀,无数绿影涌动起来。
青藤浩荡,以一当百。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越过他摸到擂台上璇玑族的众多伤员。
身后,一众弟子像看着救世主一般,眼神崇敬又狂热地跟随青衣猎猎的少年移动。
“……那小子……还真是一回来就到处惹事啊。”
界门意外破碎,感应到明夷身份玉牌位置,匆匆赶来的璇玑族族长渡玄站在裁判席之前,欣赏着少年行云流水的招式,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好强的气息。这样的修炼速度,已经超过族中的预测了吧?”
“许是在其他世界有所奇遇?”
“总归是好事。气运之子回归,也就不用担心族内运程不佳,和……‘那个’,出问题了。”
一旁共同前来的渡尘长老捋了捋银白的山羊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战场之上剑影丛生、雷光千道,少年招架地游刃有余,眼见着气急败坏的长老手上已经乱了章法……
渡玄不再关注,目光移向贵宾位最前方,身姿挺拔的陌生青年。
明明连修为都看不出……却莫名给人深不可测、势若游龙之感。
眉头皱了皱。
“那就是……与明夷一同前来之人?什么来头?”
“不知。唯一的线索是明夷似乎对他十分尊敬。”
渡尘有些凝重地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对周遭或明或暗的视线毫无所觉,只是含笑望着混战的青年:
“竟连我也无法看穿他的境界……”
——难道是带了什么隐匿法宝?
渡玄顿时严肃起来。
眼中阴阳游鱼旋转,手中掐诀,开始推演这个神秘人的命轨。
玄奥的气息铺陈开来,渡玄掐算的动作越来越快,脸上已经隐现汗水。半刻钟后,气息不稳地止住心法,满眼惊疑之色:
“我竟捕捉不到他的丝毫命数?哪怕此人与明夷不慎掉入的高阶位面息息相关,并非本界之人……也不至于此啊?”
“甚至只卜算他在此世的轨迹,都是一片空白……”
——这还是号称能算尽万物的秘法第一次败下阵来。
“什么?!”
见状,渡尘瞳孔缩了缩,手上一重,不慎将胡子薅下来几根:
“难道真是什么大能?”
“不太妙啊……这十年以来,我们对明夷的经历几乎一无所知。忽然出现这么一个人物……难说福祸啊。加之‘那个’已至关键期……”
“得想个办法,探一探此人的虚实。否则……恐生变数。”
闻言,渡玄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方正的脸上闪过不赞同之色:
“不可。有明夷夹在中间,如无必要,我们不宜与之产生什么龃龉。静观其变即可。总归……最着急的一定不会是我们。”
——毕竟,失踪许久的天骄重新归来,实力大涨,无人摸得清楚情况。……倒是与这位神秘青年的关系,大家都看在眼里。
“再者……此方天道极为排斥外来者,就算有些来头,能发挥出的实力也十不存一。”
话音刚落,观战区突然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各色目光移回擂台。
视觉中心的少年反握旗杆将雷震手中长剑打落,紧接着看也不看,矫健回身,云手挡下雷澜偷袭背心命门的指虎。
青光覆掌,穿花拂叶一般印在来者胸膛。
雷澜咳出一口鲜血,眼中陡然漫上难以置信的震惊,整个人如片刻之前的沧云一般贴地倒飞,撞上栏杆。
……连力道都没有多加一分。
神剑紫电落地。
死寂。
九州的天才子弟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着天光映衬出的青衫飒踏,意气风发,自半空轻盈落地的少年。
扬手将完好无损的旗帜飞射进胜者的展墙。
时隔十余年……他们终于又体会到了如此熟悉的无力感。那是只能仰望的、无人可与之并肩的皓月,光耀之下,众星齐黯。
百余岁的化神尊者啊……
有时候真的说不清,与这样的人物同一时代,究竟是不是好事。
明夷微微吐了口气,抬手握拳,抑制不住轻咳了两声,唇色浅淡。
——其实有些太装了。
但失踪许久,璇玑族一众弟子眼见被挫了不少锐气。总归……该有一个极其刺激眼球的压倒式胜利,来重振信心。
“承让。”
少年从容施礼。
大战止歇。
像是欣赏了一场雏鹰展翅、激越层云的献礼,钟离眸中盛着明显的笑意,低头抿了一口微凉的灵露,某一刻,状似不经意地微微偏头。
单边耳坠随风轻晃,明光消隐。
——似乎有什么……隐于暗处的影子,渐渐包了上来。
璇玑族下一轮的对垒方,幻海族少宗主凌潮内心如火煎,极度焦躁不安。
这个过于恐怖的亮相让他有种灭顶的压迫感。思来想去摸不到少年的底,孤狼一般的目光逡巡一圈,终于转向与明夷一道前来的陌生青年。
接家中护卫来信,这个人……怕是与明夷失踪的去向有着直接联系。
虽气场渊渟岳峙,但看上去年岁不大……
手中扣着一枚监测能量流动的法器晶石,谨慎地对着人扫了一遍又一遍,代表危险的红光自始至终未曾亮起。
不由嘲讽地低声笑了笑。还真是……差点被他唬住。
——总不能是超出神器检验上限的笑话吧?
瞥了眼擂台之上被同门弟子团团围住,激动簇拥着,一时间无暇他顾的少年,凌潮咬了咬牙,抓起宝刀,向几位长老比了个手势。
坐如玉树的异界神明隐隐被几道气机牢牢锁定。
玄色手掌将杯盏轻轻放下,钟离不动如山,静待不速的来者直陈其目的。
一段雪白的刀锋出鞘,映照过鎏金凤目。
凌潮盯着不知为何看不出半点慌乱的青年,掌中宝刀又逼近了一分,目露威胁,狠声道:
“小子,劝你识相些,我们借一步说话。”
“……”
第38章 渐渐绞紧的蛛丝。
钟离默了默,望了眼高台之上被庆功的人群淹没的少年,又垂头瞥过三寸之外架在肩上雕龙镶晶的宝刀,旋即视若无睹地指尖轻点桌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小……”
见状,凌潮不由冷笑一声,带着些贬低意味的称呼刚要吐出,便正对上一双无甚感情的珀金眼眸。
……明明无嗔无怒,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发毛。修仙者敏锐的第六感警铃作响,他干张了一会嘴,硬是莫名其妙地把称呼咽了回去:
“……救兵就不用想了。明夷一时半会可顾不上你。”
指尖一顿,钟离仍未发一言。
似乎叹了口气,青年长身站起,毫不避让肩上利刃,几步便转到了凌潮所指的阴影中的角落,抱臂直视围上来的几位化神尊者:
“想知道什么?”
刀锋差点划过青年脖颈,反倒是尚未达到目的的凌潮惊了一跳,将镇宗神兵‘斩龙’赶紧移开。
——他不想活了?
……好捉摸不透的人。
顾不了太多,凌潮仍攥着镶嵌极品灵石的斩龙刀横在青年身前,与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将最紧要的问题问了出来:
“明夷现在到底是什么实力?他遭遇围杀失踪许久,身上可有能作文章的暗伤?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能走在明夷之前??”
“……”
微微阖眸,再睁开时眼底只余冷然。了解不速之客的目的后,钟离并无一丝多言之意:
“若只有这等左道歧途……无可奉告。”
“放肆!”
闻言,幻海宗大长老怒斥出声。属于化神期巅峰的气场铺陈震荡开来,飞射出几枚法宝成阵,将一方天地牢牢封锁:
“你以为与明夷有旧,我们就不敢动你?!”
四重化神境的气息压迫下,神秘的陌生青年却如遇春风拂面,织金白衣随风浮动,平静得……让人不安。
赭色发尾仍未亮起。
——蕴灵界天道斥力极强,无法掌控灵力补充自身,加之到来之前硬抗天钉……钟离并不欲在此界轻易动用元素力。
但,即便如此……
面前晃过雪白刀痕。
古怪之处实在太多,凌潮不敢托大,将秘法运至毫巅。手中斩龙刀挥出残影,与天地交鸣,真气凝成一线将虚空划开缝隙,毫不客气地势如劈山而来。
刀疾如浪涌,下一刻,戛然而止。
一只没有动用任何力量的玄色手掌抬起,半空徒手截住锋锐无匹的神铁刀刃,骨节向内一扣,将之硬生生拗断。
——也不必容忍如此僭越。
两片断裂的刀身神光消隐,如废铁一般被弃置于地,发出让幻海族众人如坠冰窖的“当啷”声。
明夷的确未曾注意到贵宾席前的交锋。
……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他也不可能料想到会有人嫌命长地去找钟离的麻烦。
在台上与台下观战区骤然响起的激动欢呼,和九州备战队伍死一般的绝望寂静中……
雷澜咬牙从地上爬起,上前搀扶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雷震走下擂台,回头瞥向明夷的眼神雷光赤红,闪烁着极度的阴沉与恨色:
“……还没完呢,明夷。”
运起心法将因过度输出真气牵动的伤势缓缓压下,少年只是平静地笑笑,清澈的碧眸中没有一丝一人败一宗的得意猖狂,给了他相当的体面与尊重:
“随时恭候。”
……又是这样该死的光明磊落。像是皎洁无暇的明月、山间无垢的醴泉,纯粹澄净至极,哪怕不经意间流淌的微光,都能映衬出旁人身上不堪的污浊。
——就算直面的是将他打落深渊的宗族,也只在己方挑衅时,显露出一二分的峥嵘锋芒。
真是让人……恶心啊。
雷澜握紧的手几乎要攥出血迹,硬生生控制着自己低下满是杀意的扭曲脸庞,朝着本宗驻地走去。
明明……如果没有明夷的横空出世,这个时代最傲人耀眼的绝世天骄,应该是他才对。
既生明月……何须晨星。
明夷迎着四方各处快要将他烧起来的无数视线,只来得及瞥上一眼奖台上散发着七彩道韵的悟道石,便被同族弟子簇拥着来到璇玑族驻地。
“大师兄,您终于回来了!差一点我们就要被欺负死了……”
“要是您能再早些回来就好了……”
“恭喜大师兄实力再进一步!您现在什么境界了?什么时候……能打破天道禁咒啊?”
“还是要全靠大师兄啊!”
在同族弟子七嘴八舌的兴奋嚎叫、亢奋询问中,沧云支起身子往嘴里塞了好几颗丹药,望向人群正中如救星天降一般归来的少年,眸中却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晦暗。
只维持了一瞬的奇怪神色消隐,沧云又回归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上前一把将少年的头揽进臂弯中,欠揍地笑:
“呦,不愧是我们的气运之子啊,论卡点耍帅的功夫,还真是无人能及。”
“这下好了,你三叔我的风头,又被你死死盖住喽——”
“不是说好先不回来了?这不得赔我点好处啊大侄子?”
“……”
明夷对这一套操作过于熟悉,刚欲张口互呛,余光忽见到一片藏青衣摆。神情顿时一正,并指成剑敲在沧云的麻筋上,瞬间将发丝有些凌乱的脑袋解救出来:
“族长。”
气氛安静下来。
璇玑弟子们躬身行礼后自觉三三两两散去,徒留沧云一个嬉皮笑脸的厚脸皮赖在中间,被渡玄瞪了一眼也有恃无恐。
罢了,总归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再理会沧云,渡玄与那双澄明依旧的碧色瞳眸对视良久,默然半响,终于长舒了口气,半是慈爱半是威严地道:
“这下子可受到教训了?明夷,平日里闯些小祸也就罢了,断人道途这种要命的事,你也敢插手?我们可就你这么一个大宝贝啊。”
“要是你真出点什么事……”
“族长爷爷,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一个气运之子您操心什么,化险为夷才是家常便饭啊。”
明夷对面前这位从幼时便决定开放藏宝阁无条件供给自己修炼、时常鼓励自己的族长十分尊敬,理亏地挠头笑笑,插科打诨一般将此事混了过去:
“这不还是平安回来了嘛。”
渡玄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正如明夷所说,既然人已经安全回归,那么前事如何其实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今后万万要多加小心。尤其是你,应劫期已至,如果不想死,就给我老老实实在族内待着。”
“想想咱们一族弟子,还有璇玑洲的万千百姓。”
“……是。”
少年明眸微黯。
环顾四周,熟悉的、无数向他望来的视线中,满载着热切的期盼。就像是……在得知世界无望的真相后,天昏地暗中,疯狂涌向唯一还亮着的一束光。
……在这里,他不是被保护的晚辈,也没有任性而为的资格。他是一族甚至一界的希望,是命定的气运之子,一举一动都带着天下人厚重的希冀。
——也只有他担得起。
与明夷寒暄一阵,渡玄终于看似不经意地提起那位陌生的青年,旁敲侧击地问道:
“对了。那位很是面生的青年,是与你一同穿越世界壁而来的?看上去……你倒是很亲近他。”
“您说帝……钟离先生啊。”
闻言,明夷下意识望向贵宾席,刚好见到像是刚刚散完步回归一般,手上把玩着一枚非金非玉的令牌,长身落座的钟离。
有些沉重的心绪莫名一轻。
不由朝人露出一个邀功般灿烂的笑,在得到神明毫不吝啬地点头认可后,少年整个人似乎亮了一个度:
“是我在异世三生有幸结识的……”
一语及此,明夷忽然卡了下壳。
脑海中长辈、神明、君父等等称呼盘旋了一圈,看了看那张表面上约莫只有二十多岁的面容,再转头捕捉到族长眸中闪过的一丝探究,明夷大脑飞速运转:
“挚、挚友。”
“原来如此,是新认识的朋友啊。”
见少年没有再多言的意思,渡玄了然地点了点头:“那等大会结束,要找个机会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好。”
明夷干脆地颔首答应,一瞬的轻松与喜悦收敛,明眸中闪着明暗不定的光。
——他不欲详谈太多异世经历,将钟离先生推到风口浪尖。
尤其……这里是九州汇聚之地,宗族错综,在没有动用强有力的遮掩法宝的情况下,谈话说不准就听于暗中谁之耳。
虽只回归两日功夫,明夷其实已经敏锐地觉察到蕴灵界看似平静繁华的表象之下,不同寻常的暗流。
幻海、雷泽、青冥、凌霜,四宗宗主均是遮天阵主谋,按理来说,见到他不说是狂风暴雨,也应该极度厌恶,但今日所见……
他们望来的眼神都十分古怪,非恨非赏,非仇非怨。他读不懂意思,只觉在心底涌动着朦胧的不安。
恶意似乎已经被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但就是这样的控制,才让人觉得极度反常。
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渐渐绞紧的蛛丝。
但……不论如何。
明夷抬头定定看着吸引着众多目光的悟道石。
——其他可以先暂时按下不表,悟道石……他势在必得。
一界乱象、雾隐迷踪、危机四伏,这些……都不应该与钟离先生扯上丝毫关系。
璃月还在等着帝君。
至于蕴灵界……那应该是由他来背负的天命。
少年眸中神光烈烈如火,灼烧着未曾攀折的凌霄意气,忽听擂台之上高声宣告:
“第三轮,由璇玑族对战幻海族……”
“等等,幻海族……弃权?!”
第39章 不可触及的真相。
璃月这两日风平浪静。
自天钉降世,崩山摧海,虽然只是虎头蛇尾的收场,仍让附近的魔神妖兽噤若寒蝉。
加之……若陀龙王不知为何异常活跃,平日里悠闲饮酒的风格不再,倚岩殿的珍藏被搜刮的数量大大降低。这几日,感知铺陈整个璃月,只要有踏入璃月的陌生强大气息,不论友好与否,一律做过一场再谈其他。
这样铁血的风格传开后……一时之间让璃月似乎成了什么禁区,外来非凡者通通绕行,连借道都少有。
入夜。
一时清闲无事的魈身化青雾,瞬息来到承云山顶,微微失神地摩挲了下腰间跳动着火色的玉佩。
深秋时节,此处山间仍是层叠遮天的翠色,百木不凋,葳蕤苍翠欲滴,一如那位灼灼生长的少年。
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个少年的性子,他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的预感。
好在有帝君……
“明夷才刚走两日,就开始怀念了?”
时候凑巧,不过刚刚站定片刻,身后便传来清脆的铃响。
魈瞬间回神,转身望着一身蓝袍绣星辰,手上托着新型机巧的少女,点头招呼:
“归终前辈。”
“倒并非怀念。我在想……异世情形难料,帝君和明夷,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
本欲找留云比试的归终停住脚步,闻言掩袖轻笑,明眸中闪着聪慧的光,一如盛开的琉璃百合:
“放心,若是只有明夷,照那少年之前透露的情形,此去的确是祸福难料。”
“但若加上钟离……”
“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往最差的情况猜测,在天道不容的情况下,钟离的金玉磐岩之体也极难破防。”
“除非……”
似乎想到什么,归终眉头微皱:
“唯一的风险在于那孩子牵绊实在太多,道心……”
“但……应不至于此。”
“若是连钟离也护不住,我们谁去都没用。”
“前辈说得在理。”
魈点了点头,望了眼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亮起的山门,微微吐了口气。
希望……一切顺利。
问道大会期间,九洲中域万仙来集,不拒凡民。
最为庞大的玄宝云市,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上,此刻已经被汹涌的人潮填满,摩肩接踵,声浪鼎沸。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仙家店铺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的门楣上悬挂着古意盎然的招牌,隐有仙乐飘渺。空气中悬浮着驳杂的各色灵力,源自丹药、法宝、灵兽肉逸散的力量伴着复杂的幽香,让不染凡尘的仙门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街上锦衣华服的宗族弟子人流如织,间或也有粗衣短褐的凡民穿行于霞光为饰、云雾筑基的白玉楼阁间,睁着渴望的眼睛四处打量,妄想偶遇仙缘,一步登天。
浮空的太玄茶肆,地理位置极佳的清雅包间内,透过百年古树雕琢的窗棂,能一望将喧嚣集市万丈红尘收入眼中。
锦霞流光的青衣少年优雅地将世间少有的极品清虚茶汤倒入暖玉盏,将之推到相对而坐的气沉如渊的青年身前。
幻海族意外弃权,导致明夷莫名其妙多了整整一下午的空闲时间,趁着机会,正好补上应有的招待。
钟离随意地临窗而坐,欣赏着异界别样的风土人情,听见动静后转头端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笑道:
“茶香清冽,微苦回甘,饮之可清心宁神,好茶。”
“您喜欢就好。”
明夷眉眼微弯,眸中盛着自回本界后少见的鲜活与灵动,抬手将茶水补满,大手一挥:
“待会给您盛个百八十斤当伴手礼。”
——一两千金的仙茶被他说得像是什么路边的大白菜。
“适量即可。”
钟离失笑摇头,手中摩挲了下幻海族几人遁逃时仓促留下的不知名令牌,眸中闪过沉思之色:
“明夷,你的气运……是否并非生来就与宗族联系在一起?”
明夷因这快速跳转的话题怔了一瞬,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不是。不瞒您说,我们璇玑族弟子会在十岁之龄汇聚宗族祠堂,统一祭天批命,只有气运纯净命途平顺的族人才有殊荣链接整个族群。毕竟……一族的气运反哺自身,是个非常恐怖的数量。”
“我是个例外。在降生时镇世罗盘异动,确认天命之子,在三岁提前勾连全族。”
听到意料之中的消息,钟离点了点头,像是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又因种种原因暂时缄口不言:
“……原来如此。”
珀金色瞳眸转向窗外,倒映着天地万象,有云翳不知从何而生,遮蔽天光。
接下来的几日,璇玑族可以说是连战连捷。
有状态全盛的明夷领队,其余弟子几乎是躺着便一轮轮的晋级,那道身量并不高大的青衣背影,在所有人眼中都仿佛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绝望之下,连本次问道大会的地下赌场上,押注的最大盘都已经从冠军归属,变成了亚军争夺战。
——就像是那个少年参与的每一次一样。
不过……这次的盘,可能会有绝大多数人血本无归。
十日后,巨大的擂台正中。
主持大赛的长老高声宣布,有资格与璇玑族争夺冠军的,竟是从腥风血雨的败者组重新杀回来的雷泽宗。
夺亚热门幻海宗自莫名其妙的弃权后,再也未曾露面。
“雷澜,你们可以认输。”
高台之上,慈眉善目的长老叹了口气,温声提醒,眼中略带着些惋惜。
——作为明夷回归后的第一个对手,那场惊世一战,两方的实力差距已经被大家看在眼里。按照赛制,若是争夺冠军的双方在前期已经有过交手决出胜负,可以不用再打一场,也免得……太过挫败。
雷澜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下,从四面八方望来的同情目光几乎要把他洞穿。
所有人……包括本宗,都已经默认这场没必要进行对决的结果。
双拳死死攥紧,有血滴滴滑落,雷澜抬起头,望着台上站在明光照耀下的少年。
那双碧色眼眸清澈一如往常。
——白衣青衫扶摇上,摘星揽月逐日光。
耀眼得……让他想一刀捅上去。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难以遏制地笑了出来,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寂静偌大的赛场,最后笑得弯下腰来,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花,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当然不认。”
在骤然喧哗起来的声浪中,明夷静静望着浑身缠绕雷光炮弹一般冲上擂台的雷澜,在他缠绕着猩红的眼中,微微了皱起眉头:
“你……”
——心魔缠身。
雷澜没有再多说一句。甚至没等主持长老宣布开始,手中紫电神剑锋芒已暴涨三尺,身法快出残影,直冲着少年命门刺去。
毫不留手的杀意。
“……”
明夷抿了抿唇,同样反应极快地抽剑,将修为压到极低的水平,手腕上挑拨开已至面前的剑锋。剑花生灭,在金铁交鸣的“叮叮当当”声中,一一挡下从四面八方窜出的紫电。
一时间,青紫残影飞速交织,身法精妙至极。
议论声渐止。
众人都沉迷在精妙的剑法对决中,眼花缭乱地看着剑影虚实闪烁,火花四溅,无人意识到……其中有一个是法修。
明夷并未使用境界碾压,在纯粹的剑招对决中,一时与雷澜僵持下来。
……这样的尊重却让雷澜眼中赤色更甚。
出窍境的真气运转至极限,禁忌的心法搅动风云,青天白日里,浓重的雷云凭空生长,遮天蔽日。
手中长剑电光穿云,雷澜几乎是不要命一般,透支了所有力量,爆发出极其惊艳的一剑。
明夷眸光一亮,手中品质不高的长剑一触即断,紧接着毫不停顿地纵身旋飞与剑气锋芒擦身而过,抬手掐诀。
雷澜的扭曲的表情却忽然一变。
随着少年大幅度的身法动作,衣襟扯开几分,露出空无一物的白皙脖颈。
等等……
那双赤红眼瞳中一瞬间浮起诡异的亮光,像是见到明月生尘、醴泉墨染,兴奋地近乎战栗。
“涤世泽生”……不见了?!
——如此重要的神阶法器,百余年的随身佩戴,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他摘下来?
——只有可能是……他知道了?
于是……无法面对,自欺欺人?
嘴角裂开的笑越发扩大,雷澜剑势渐缓,见缝插针逼近少年身畔,压低声音冷笑:
“你知道了?你们璇玑族的计划?”
——果然……什么琉璃澄心,白玉无瑕,也不过都是泥淖里挣扎的普通人罢了。
“什么?”
——璇玑族的计划?!
极细微的声音传进耳中,明夷瞳孔骤缩,碧眸刹那锋锐如箭,扬手挡下紫电,气息瞬息上涨至化神,冷声道:
“说清楚。”
强大的气场令人*连呼吸都凝滞。
“嗤……没意思。”
见到少年如此剧烈的反应,心知判断有误,雷澜眼中的诡光顿时黯了黯,没劲地出了口气。
不过很快,又重新亮了起来。
作为雷泽宗已掌实权的少宗主,雷澜早早就知道了长老们的隐秘谋划。
虽说与璇玑族有过务必保守秘密的交易,但……
——既然秘密已经揭了一半,又何妨全掀开呢?
反正……该布置的都已经完成,谁也没有回头路。
雷澜赤紫交替的眼眸中,倒映出少年惊疑不定的脸庞,一时间,他竟有些享受地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气。
——亲手,将明月拽下来的伟事啊……
有种直通天灵盖的舒爽。
“明夷,枉你纵横一世……你那可是通幽冥的血脉,仅凭陨星与万年前真龙麟角凤凰翙羽,难道就能有如此强的削减代价效果?”
“你猜……它是凭什么能削弱你与幽冥的联系?你还真信璇玑族的炼器秘法?”
一语及此,见到那双只是稍一点拨便骤然剧烈动荡收缩起来的眼眸,近乎恒定的碧水静潭如大潮翻覆,终于不再镇定……
雷澜笑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凑近少年耳畔,声音温柔地像是教导修炼、解答疑难的师长:
“你是不是一直很疑惑,早已失传的遮天阵,是怎么重现于人间的?”
轻柔的吐息打在少年耳畔,让他应激一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透体生寒。
“明夷……你颈上一直带着的、陪你百余年的神器,就是……”
“遮、天、阵、啊。”
第40章 谁跟你谜语人。
明夷一瞬间毛骨悚然。
身躯像是被兜头浇下万载寒泉,僵冷无法控制。
大脑仿佛停摆一般,只剩下一片空白,神色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命门空当大开。
——好机会。
雷澜眼神骤亮,喘着粗气将真气尽数灌入神剑,猛地向前一捅。
危急时刻,大脑中作响的警铃勉强唤回少年一丝心神,他条件反射地抬手在胸前三寸握住剑锋,掌心鲜血直流,灵力后知后觉地运起。
钟离眉峰微皱,缓缓放下杯盏。
被雷灵力侵蚀的尖锐疼痛将明夷硬生生逼至清醒。
手刀砍过雷澜腕部,紫电脱手掉落,紧接着干脆地一掌将其扫落台下。
少年垂眸看了眼血肉模糊的掌心,站在擂台之上立定良久,神情是少见的端凝。
似乎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四面鸦雀无声。
——只有出窍期的雷澜,怎么可能伤到化神尊者?!而且……那位尊者还是明夷?
……发生了什么?
带着些幽紫色调的鲜血顺着指尖不断滑落,缠绕着极具侵略性的电弧,在铁木擂台上溅起荼蘼的血花。明夷只是淡淡地瞥过一眼,并未调动灵力,作出任何处理。
——他现在……很需要一些刺激,来让他保持相当程度的清明思绪。
抬眸,复杂难明的目光一一划过九位面容各异、气场强大的宗主,最后停留在一张熟悉入骨的方正的脸上,四目相对。
渡玄居高临下地遥望着那双浅碧明眸,里面惯常的晴朗不再,一片风起云涌之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那个雷澜……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该不会蠢到……
诸般念头在心底划过,渡玄面上不显,仍然温和地朝着少年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闭了闭眼,明夷深吸一口气,沉思许久。再睁开时,无边惊涛骇浪已经被封在一层瘠薄的冰面之下。
被毫不留情一掌打落的雷澜吐着血,死死盯着那双碧眸,妄图从中找到一丝道心生魔的血色,片刻后,终于不甘地无功而返。
——这样的冲击,都不行吗……
少年清冷的视线挪到主持长老身上:
“长老,大会头名的奖励,现在可以颁发了吗?”
随着这声远比平常寒冽的声音,现场的气氛终于开始解冻。
在长老高声宣布冠军的大喝中。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十年来最盛大的比武已经落下帷幕,那位年轻的天命之子又创造了一个奇迹,璇玑族蝉联两届九州第一族……四野看台上嘈杂的议论声由弱渐强,最后汇聚成响亮的欢呼声浪。
无数羡嫉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扎向璇玑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这么一个大宝贝在手,就算这一代青黄不接,也足以保证少说千年的鼎盛。
渡玄长舒了口气,起身离席,眼角余光忽然不经意间扫过一双含着审视的珀金眼眸,两相对视,没由来地心中一紧。
——总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善茬。
只是一瞬的停滞,渡玄便不经意地偏开视线,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先行离去。
“尊者,按照惯例,您的奖品会在三日后经核对清查运往璇玑族,无法当场取出,还请稍安勿躁。”
台上,主持长老对这位少年天骄相当客气,耐心地解答疑问后,好心提醒:
“不若先下去处理一下伤势,稍候几日即可。”
——神剑所伤,应不会太好受。
“……”
明夷微微沉默。
没有犹豫太久,少年忽然举步来到陈列着无数珍品、华光四溢的高台。
左手掐诀,青光乍亮,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将笼罩着悟道石的强大防御阵法一击震碎。
——至少现在,不能落在璇玑族手中。
“明夷尊者?!”
主持长老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谦逊守礼的少年君子能干出这种事,一时间没能作出任何有效应对,失声惊呼。
还有……这阵法不是号称可抵化神来着?!
话音未落,明夷的手已经摸上了道韵盎然的透明奇石。
“抱歉。”
少年微微欠身致歉,却没有任何放手的意思:
“如有违规,我一力担之。您已尽力阻拦但无功而返,我可证您无责。”
……
余韵散去,熟悉的太玄茶肆,云上雅间。
一层薄薄的青光将内外隔开,桌上茗香四溢,茶点精致。
钟离在明夷靠近的第一时间,便出手将其手上的异种灵力全部驱逐,在化神期强大的自愈力下,此时剑伤已经开始弥合。
明夷脸色微白,还是努力挑起了一个略显勉强的清浅笑容,将得来的并不算麻烦的悟道石推至钟离面前:
“帝、先生……幸不辱命。”
“多谢。”
那双鎏金凤目在蕴有天地至理的奇石身上停留一瞬,便后靠在椅背上,温和地望向有些魂不守舍的少年:
“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何止是麻烦。
“我……”
明夷苍白的双唇微微开合,万千灼烧的怒火与怅惘就要脱口而出,又在下一刻被他通通咽了回去,掩饰般地微微垂眸。
——他仍是不愿……将钟离先生卷入这场诡谲迷踪的纷扰。
看出少年的百般思绪、千钧萦怀,钟离只是夹起一块云露糕细品了一番,将沉重的氛围打了个岔,这才四两拨千斤地玩笑道:
“以我们的交情,也听不得么?”
“不不不,哪能这么说……”
明夷低垂的双眸一下子瞪大,不假思索地用力摇了摇头,看上去终于有了些鲜活气:
“只是……”
“放心,我自有分寸。”
钟离哪能看不出少年的顾虑,轻描淡写地接住那些欲言又止,目光沉稳又从容:
“但说无妨。”
——这再能忍住,那就是圣人了。
明夷自认为没有那般的养气功夫,闻言最后挣扎了一会儿,便如竹筒倒豆一般,将堵在心口无人可诉的大石和盘托出。
“……我其实并不愿以一家之言便疑心自己的家族。”
少年习惯性想摸上颈间法器,却扑了个空,想到神器内部很有可能封着的不容于世的阵法,又莫名觉得庆幸不在身上,苦笑:
“但……此前种种,草灰蛇线,也并不算……无迹可寻。”
“那场窃四洲生灵气运重开升仙路的筹谋……”
少年剑伤未愈的手渐渐攥紧。
“……”
耐心听罢压抑着无数错综感情的倾诉,钟离微微叹了口气,眸中神光明暗,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并未开口,只是伸手执起了散发着琉璃彩光的悟道石,周身金玉亮起玄黄光晕,与之同频共鸣。
起身,行至窗前。
此间道韵在手,这方自他到来便极为排斥、不欲容他半分的天道终于显露本真。
金瞳流光,倒映在他眼中的已不再是蔚蓝的天穹。
亿万道不断纠缠生灭的玄奥符文流淌成无法言说的法则长河,不间断地分流又聚合,如倒悬的瀑布自天际漱落,纠缠着无量五行灵气席卷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独独绕他而行。
但……这并不是重点。
钟离眸中金芒更炽。
在无尽法则长河的源头,渐渐浮现的,是横亘于天地之间,霞光与道意凝成的登仙长阶。
原本畅通的大道天梯每一阶都蕴光流转,拾阶蜿蜒而上,在近顶处……突兀地向内坍塌成空洞。像是曾遭受过足以灭顶的劫数,冰冷又浩大的漆黑将一切希望吞噬。
——怪不得,无人可成仙。
那片不断旋转着的虚无的空洞似是有生命一般不断旋转蠕动,自救般延伸出无数漆黑触手蔓延向四面八方,顺着轨迹一路追踪而去,最后……
缠绕在了……
安然坐于桌前的少年身上?!
等等……
钟离转身,瞳孔一震,顾不得其他,率先问道:
“你族内为你批的死劫,是什么?”
明夷微怔,很快摇了摇头:
“具体情况不知。听说是因为命格与此世缠绕太深,只能算出大劫,却不知劫数来源。”
“……”
闻言,钟离沉吟不语。
片刻后,丰神如玉的青年重又在桌前落座,神情沉稳。像是无边汪洋,哪怕有巨石偶落激起万道涟漪,也终归静水流深:
“你在怀疑……璇玑族,是窃取生灵气运的主谋?”
话题重归于主线。
“……是。”
明夷眸色黯淡一瞬,胸中灼烧的燥火与彻骨的冰寒对冲,攥紧的双拳微微颤栗,却仍未失去理智:
“但有很多事……我想不通。”
——为什么要给他遮天阵所做法器?族长他们明知自己性情,一旦暴露,此事必然会在他与族群之间割开无法愈合的裂痕,风险……要远大于收益。
——还有……虽然不想这么觉得,但如果真相的确如猜测的那样,他的归来,对族群来说会是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他有能再一次颠覆任何阴谋的能力。那么……为何要着急召他回归?
无数对冲的念头如百蚁噬心,明夷不得不频繁地深呼吸来勉强遏制,还在妄图从中梳理出一条明晰的线路。
钟离终于端起清茶啜饮一口。
在他的视角中,已经几乎能肯定璇玑族的确不对劲。
——明夷的死劫与天道有关。那么他在提瓦特,才应该是最安全的规避方式。
“如果……真相要比你想象中还要不堪呢?”
少年目光有一瞬的茫然,望向轻声出言的钟离。
那双洞若观火的燧光眼眸温和又恒定,仿佛能接纳他的一切选择。
——能让钟离先生用这个词来形容……
终于放下一切侥幸,明夷绝望地颓然后倒撞在椅背,闭目良久。
看似一切平静,四周漂浮着的木灵力却骤然躁动,在半空形成扭曲的风暴,又被微薄的玄黄元素力限制在无法造成破坏的范畴。
——从中能轻易窥见少年何等暴动的心绪。
清茶热了又凉,已经失去最佳风味,钟离干脆新沏了一壶。
日影西斜,桌上灵露微沸时。
少年紧闭挣扎许久的双眸终于缓缓睁开。不避不移,重燃起的神光烈烈如火,像是能烧尽举世污浊,掷地有声:
“总要有个了断。”
纵使身陷百余年的算计与利用……
——也是道心所向,九死不悔。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拿我祭天吧。”
明夷自嘲地笑了笑。
眸光闪烁,已经开始计划要怎样寻找线索、在驳杂没有头绪的线团中调查真相的少年,忽听一声带着些莫名喟叹的淳厚声音。
“既然如此……”
灵力躁动消隐,见少年已经作出决定,钟离从容起身,衣摆垂顺,眸中的笑意带上了许些锋芒:
“走,带你去对质。”
——何必耗费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