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四座皆静。
空气顿时微妙起来,众人目光立即从不安变作警惕。所有人都戒备地望向四周,试图看透究竟谁是那最危险的鬼。
没过多久, 温默就感到自己身上插了好几道别人投来的审视目光。
“这位帅哥, ”一位参与者话语幽幽,“怎么刚刚开始就一直不说话?”
温默抬眸撇了一眼。说话的是刚刚那位咬了舌头的尖嘴猴腮,他还捂着撞得很痛的脸,神色却带着股挑衅与杀意。
温默没有回应,他朝黑皮衣那边望了一眼。
黑皮衣显然是刚看见他, 即使是把脸挡的严严实实,温默也看见了她抱臂的双手突然无措地松开,僵在半空——这点儿小动作, 足以看出她的惊愕。
看来瞒不住。
他想,知道他是鬼的,人群里有一个。
“找他你就找错了。”
沈奕突然开口。他走过来, 一改面对温默时的那个罗里吧嗦没话找话还有点贱兮兮的便宜样儿,伸手拍住他的肩膀, 对男人一笑:“这是我……我朋友,他本来就说不了话的,有一点先天性的病。”
尖嘴猴腮迟疑了下, 又满脸狐疑:“真的假的?哑巴?”
“啧,话别说那么难听, 他说不了话而已。”沈奕不高兴, “真的。不然你们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他还不说话, 那不是找病吗。”
尖嘴猴腮半信半疑地又打量温默几眼。
说话间,众人的视线也在彼此间流转。
有人觉得温默可疑, 也有人不这么觉得。
“要我说,这边这位大姐也可疑。”有人盯着旁边的玩家,“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紧张?你就是鬼?”
“大姐”大声反驳:“我是易出汗体质好吗?再说,你家鬼会流汗?死人会流汗吗?”
“你激动什么?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这么大反应?”
“别闹了,这大姐说得对,鬼才不会流汗。要我看……”
新人嚷嚷:“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鬼啊!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啊,你们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太过分了,摄像机在哪儿呢!”
“新人把嘴给我闭上,这种非常时候!”
黑皮衣姑娘看不下去了,她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将手机高高举起。
砰!
一声枪响震耳欲聋地炸在众人周围。
玩家们惊叫一声,立刻鸟兽群散。有人跑得慢,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顾不上喊疼,他赶紧连滚带爬地朝着旁边滚了过去。
温默整个人也吓得一哆嗦,往后大步退了两步。
沈奕手一空,一转头,见他捂着心口,闭着眼,胸口起伏两下——看起来是被吓到了。
……
居然会吓到。
沈奕又好笑又心疼,走过去又按住他肩膀,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众人惊魂未定,朝着声音方向看去。
黑皮衣姑娘当着所有人的面,淡定地把手机朝着众人展示了一圈。
“录音,枪声的。”她说,“控场用的。别说,经常有用得到的时候。”
“……”
“别在这儿内讧了,就算我们这群人里有鬼也是剧情内的鬼,在这儿一个一个盘过来也没用。剧情都没开,线索都没到手,你们玩的又不是狼人杀,盘不出鬼是谁的。”
“再说了,狼人杀也得天黑,狼杀了人,神位验过,才能知道谁是狼。”黑皮衣姑娘把手机塞回兜里,“走吧,应该人齐了,进屋。”
一个玩家怔然:“没齐啊,刚刚不是说人不够……”
“那是刚刚,我是第十九个玩家。”黑皮衣说,“大老远过来就听见你们这儿乱成一锅粥了。行了,走了,我来了应该就齐了,总不能一群人里出两个鬼吧,那可真是没得玩了。”
众人无言以对。
黑皮衣径直走向门里。
“等一等。”虎背熊腰的男人说,“你们看这里,有门铃的。”
温默扒拉开沈奕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往那边看了一眼。
那儿的确是有个门铃。
沈奕在他旁边撇了撇嘴,一脸不满。
黑皮衣姑娘往里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个小门,是关着的。小门外面没有门铃,我们就该在大门外头先按门铃,叫里面的人出来接我们。按吧。”
虎背熊腰摁了门铃。
门铃叮铃铃地响了一会儿,被接了起来。
“你好。”
一个略显疲倦的女声开口,“哪位?”
虎背熊腰:“……”
他起身,回头,茫然:“我们哪位啊?”
黑皮衣姑娘啧了声,走过来,一扬手把他推飞。
虎背熊腰“嗷”了一嗓子,一屁股坐到了旁边。
黑皮衣凑到门铃前,拉下自己的口罩,开口笑盈盈地道:“哎,姐,是我呀!是我!”
女声愣了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哎哟,瞧我这记性。是你们呀,快进来,快进来。”
门铃挂断,不多时,里头的小门吱呀一声响。
“快进来!”
里面传来和门铃里一模一样的声音。
众人走了进去,温默走在最后面。
院子里很大,他往人群最右边走去,看清了女人的模样。那是个穿着紫色吊带性感睡裙,披着一件蕾丝半透外套的女人,胸前一片好风光。
她还留着一头大波浪,眯起眼时眼眸弯弯,瞧着十分妩媚,风情万种。
玩家之间,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温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沈奕。
沈奕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转头就去打量这栋小别墅,最后低头继续跟着温默走了过来。
看见他看过来,沈奕朝他眨巴两下眼睛。
“怎么了?”他说,“我脸上有东西?”
温默抽了抽眉角,没吭声。
“进来吧。”
女人说,转身向屋里走去。
男人们——除了沈奕和温默以外,玩家里的所有男人都直着眼,跟着女人走了进去。
别墅里一片亮堂。
这是间原木风装修风格的别墅,很是复古,客厅旁的落地窗投进来一片昏暗的灰光。
滴答滴答的走针声从深处的墙上传来。众人定睛过去,见那是个样式古老的挂钟,钟摆在下头一下一下地摆动。
女人走去那钟边的厨房里,沈奕朝着那钟表走了过去。
温默本能地跟在他后面。
沈奕抬头,望了会儿这老钟。
“这是我先生送给我的钟。”
女人突然说。沈奕转过头,女人竟然走到他身边来,她手上端着一木盘,朝他笑了笑。
那木盘上有很多个倒扣的杯子。她把盘子端到一旁的桌子上,一边将杯子一个一个从盘子上拿下、摆正过来,一边说:“我和我先生结婚的时候,他买了这个别墅给我。那时候他不容易,刚从挫折里爬起来。喔,他是个做家具店的老板。那时候店里出了意外,有很多地方都需要钱,手上没有多少富裕,他就把这个钟送给了我。”
“据说,这个钟是他们家里最贵重的东西,说是老爷子做的。”
女人放好杯子,将一旁的水壶拿起来。那壶里飘着几片柠檬,似乎是柠檬水。
她往杯子里倒起了水。
“我先生家,祖上就是做一些木工的,老爷子更是个钟表匠,这钟是他做出来的,代代传了下来,我先生就把它给了我——不过,与其说是给我,倒不如说是给了我们。”女人放下水壶,朝他一笑,“毕竟是挂在家里。”
沈奕苦笑:“是吗,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女人苦笑了声。
“喝水吧。”她说,“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
女人回头对玩家们笑着说,不大的声音回荡在宽广的别墅里。
玩家们正四处打量。闻言,他们一同望向女人。
女人说:“如各位所知,我已经给了你们庞大的金额做委托费,所以请务必,务必,完成我的委托。”
闻言,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看来,这就是这次的身份了。”有人说,“我们的身份是接受了委托而来的什么人。”
“是啊。”
有人问女人:“你委托我们的内容是什么?”
“不要急,先喝水吧。”女人笑着,“然后,随我来看看我的儿子吧。”
“他很可爱的。”
*
众人或端着水或空着手,跟着女人来到了二楼一间小房。
打开房间,就见这是间儿童房。天花板和墙面上都是绘画图案,房间的灯也是凹凸不平的月球纹样。婴儿床上方吊下来叮叮当当的几条彩带,一旁是个矮小的儿童衣柜。
婴儿床里没有声音。
“他睡着了。”女人说。
几个玩家凑了过去。
后头的人开门见山:“孩子活着没?”
围着婴儿床的人伸手,摸了摸婴儿床里这小婴儿的手,说:“保活的,在喘气儿。”
沈奕不禁:“你们真是直接啊。”
“一直都这样。”
玩家打量婴儿房的四周,评价:“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很正常。”
这话话音儿都没落,就听女人说:“那么,我来告知各位,我的委托内容。”
众人回头望去。
女人站在门口,平静的面容有些惨白。她紧抿着唇,努力遏制着面上露出的痛苦。
她望着婴儿床的方向,说:“请杀了我的儿子——那襁褓中的孩子,那个婴儿。”
“他杀了他的父亲。”
第032章 幸福之家(叁)
“他杀了他的父亲。”
这话一出, 空气凝固。
婴儿床里的婴儿恰好醒来,嘤咛一声。他伸手抓紧一名玩家的手指,用力地扯了扯她, 咯咯笑出声来。
那玩家如梦初醒, 赶紧撤回手,后退几步。
玩家们望了望婴儿床,又望了望女人:“他杀了他爸?”
“女士,你确定吗?”一个男人疑惑道,“这还是个爬都不会爬的小婴儿, 怎么弄死的他爸?”
“对啊,他又不是那个什么意大利彭格列超绝黑手党家庭教师被诅咒的阿尔克巴雷诺……”①
有个玩家叽里咕噜念了这么一长串,一旁的人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咳, 没什么。”
女人轻笑了声。
温默看向她。女人低下眉眼,抬起骨节分明的纤纤玉手,将脸边的一卷长发挽到耳后。那动作极尽温柔, 手上淡粉的长指甲更衬得那只手修长美丽。
“我既然这样说,那事情就一定是发生过。”女人平静道, “我的孩子被诅咒了。在生下他前,我还生下了两个孩子,他们也都出现过怪异的举动……这么说来, 或许被诅咒的是我。但凡是我生下的孩子,都会这样。”
“都会哪样?”
女人抬头笑了笑。
“要想知道, 各位就去自己查吧。”她说, “各位不是灵媒师吗?”
“我先生的忌日就在后天了。那之前, 请各位杀死这个孩子, 杀死这个凶手。”
说完,她转身离开。
温默就站在门口。他往门前走了走, 望见女人出门后左拐,走入一个屋子里。
那屋门打开又合上,女人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门合上的瞬间,播报的笑声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
【欢迎来到剪刀地狱。】阴森笑声沙哑道,【这里是生与死的狂欢……】
那声音例行公事地念起了“规则须知”。
这台词温默虽然是头一次听,但他早就全都知道。懒得细听,他径直走向婴儿床,挤开人群,往婴儿床里看了过去。
婴儿床里躺着个活的婴儿。他睁着乌黑的两只眼睛,半颗牙都没长的嘴巴咧开,两手两腿都伸着乱挥,咯咯地笑着,挺精神,挺有活人气息。
看来是活的。
沈奕跟着挤开人群,凑到了他身后。
温默没注意他,转头一看,看见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排照片。从左到右,分别是三张婴儿的出生照,还有一张全家福。
他走过去,打量照片。三张出生照很像,但仔细看看,都有差别,不是一个孩子。
那女人说得没错,她的确有过三个孩子。
温默的目光定在最右边的那张全家福上。那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四周微微发黄。
温默将它拿起来。照片上,刚刚的女人抱着孩子,朝着镜头温柔微笑,她身旁的男人五官清秀,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十分斯文。
郎才女貌。
【看着我,亲爱的。】
播报适时地低声念起,【看着我,看着我……我会爱你,假若你一直看着我;我会爱你,假若你的心永远不变。】
女人和男人一动不动地在照片里笑着,望着温默。
【虽然你的心移向了我,但我再不允许你移向他人。】
【尽管我深知你的心如何飘摇,但我决不允许你移开视线。】
【假如某日,我不再爱你……】
话语戛然而止,播报声音也咯咯地笑起来。
温默搓了搓胳膊。
这声音他听过千百上万遍了,可一旦到了别人的地盘,到了别家做玩家,他才发现,这笑声是真的吓人。
望了望手里这张全家福,再想了想刚刚那阵诡异的不知算诗歌还是什么文体的东西,温默一阵发怵,赶紧把全家福放了回去,抱着自己的胳膊转身匆匆出了卧室。
“哎!”有玩家看他跑这么快,喊道,“哥们,你去哪儿啊!”
“你管他去哪儿,分开找找嘛!”沈奕匆匆跟上去,还不忘回头跟别人放话,“那女人什么都不说,我们得自己四处查查!我跟他走了啊,你们加油!”
他跟着温默丝滑地跑了出去。门还没出,就在后头喊:“阿默——”
“我靠,跑这么快。”剩下的玩家嘟囔着,“他俩会不会有问题啊?”
“应该是一起进来的吧。如果在地狱内认识,临出去前交换了联系方式,见面的时候恰好都到时间了,就有会一起进入同一个地狱的情况。”一旁有人说,“他俩应该是认识。这样的话,那两个人里就不会有鬼了。”
“可那个黑衣服的看着真的很鬼诶,一身鬼味儿。”
“这确实是……”
“好了,别说那些了。”黑皮衣姑娘说,“他说的没错,那个NPC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就要我们杀这个婴儿。动手肯定是不能现在就动手的,我们必须找线索,查清是怎么一回事,再从长计议。”
“不管我们里面谁是鬼,这都是必须的。都分组散开,查查看吧。”
她说着,偏头看了看那三个新人。
“你们也是。”她说。
*
这是一幢一户建的二层楼小别墅——表面看来,是这样。
但温默刚刚在外头仔细扫了几眼。
这别墅屋顶高,应该还有第三层的小阁楼。
可他在二楼逛了一圈,没发现通往三层的楼梯。
难不成屋顶真的只是屋顶,没有小阁楼?
他皱着眉思索。
身后始终跟着亦步亦趋的脚步,哒哒个没完。温默走一步,那人就跟着哒哒一步。
又在二楼绕了半圈,温默受不了了。
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沈奕。
沈奕朝他眨巴两下眼,一点儿没觉得有问题:“怎么了?”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去呀,”沈奕一脸理所当然,“这里我唯一能毫无顾虑相信得彻底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呀。”
【……】
这话很在理。
温默无力反驳,伸手揉了揉眉角。他心想算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解决这轮游戏,让他奕哥儿尽快出去。
在地狱里太危险。
等到出去,温默就把他手上那个红绳拿走,去找个没人且江奕这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再往自己身上捅一刀。
他得死。
只有他死,沈奕才能好。
他转身,不再和沈奕多说,往二楼客厅走去。那里有个矮柜子,温默打算去搜搜看。
NPC什么都不说,这轮游戏开头剧情还很少,很多东西都得靠玩家探索出来。
沈奕又跟在他后面哒哒地走——这人真跟条大狗似的,温默去哪儿他去哪儿。温默听着脚步声,皱着眉感觉这样不太好。
从前村子里总有人说江奕像条紧跟着温默的大狗,温默不见了就问他去哪儿了,看见温默了就跟在他后面一路巴巴地走。
温默赶他他也不会气,只会笑嘻嘻地又贴着脸跟上来。江奕他妹妹总说,感觉就是被温默打一巴掌,江奕都会心甘情愿地把脸贴上去。
江奕那时候确实那样。
现在沈奕也有点这样了。
他伸手拉开矮柜子最左边的第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会儿。
抽屉里全是女人的珠宝首饰,各个看起来都名贵得很。温默翻了翻,除了这些珠宝各个七彩流光漂亮至极以外,看不出别的。
“她老公看起来很爱她啊。”沈奕走到他旁边,弯下身,指着矮柜上陈列了一排的照片,“你看,除了珠宝,还带她去各种地方旅游。”
温默低头看了眼。矮柜上陈列的一张张照片,的确是她和眼镜斯文男人在各个景点欢笑的模样。海边、树林、草原,各个地方应有尽有。
“她老公到底怎么死的呢。”
沈奕拿起一张照片。那照片上,女人和男人脸贴着脸,都幸福地笑着。
温默望着那照片。
照片真是个好东西,幸福能被定格在一瞬间,永远留在身边。
“阿默。”
沈奕叫他,温默抬起头。
沈奕望着他:“上一次的拔舌地狱,最后不是找到龚沧,再让那个鬼新郎杀了所有村民通关的吗?因为游戏通关要求是终结地狱里的罪恶。所以那些村民的罪恶,就是巧言相辩诽谤害人,龚沧是说谎骗人诽谤,对吧。”
温默点了点头。
沈奕两手抬起相框,搁在下巴底下。他边垫着它,边朝着温默歪歪脑袋:“那这么说来,其实每一轮游戏都是扣题的,对吧。就像拔舌地狱那些人做的事和拔舌地狱的罪名相关一样,这里的‘罪恶’也会和剪刀地狱的罪名相关。”
“所以,你知道剪刀地狱的罪名是什么吗?”沈奕说,“你跟我说不会再进来了,我就没细想这些。”
这些地狱的罪名,温默当然知道。
【很久以前,地府刚成立的时候,】他比划,【那时候男尊女卑,剪刀地狱的罪名就是,假如一位妇女的丈夫死掉了,她守寡后,有人唆使她改嫁,或者为她牵线搭桥,就是有罪,死后会被打下这里。】
沈奕:“?”
他两眼瞪圆,不可置信的脸都扭曲:“什么!?”
【确实,莫名其妙。】温默“说”,【所以后来,随着时代发展,这条罪名就改了。】
“改成什么了?”
【改成——……】
温默正要说时,突然脑子一片空白。
他比划的手顿在原地。
……哎,怎么想不起来。
他知道的来着。
白无常来拔舌地狱巡访的时候还跟他聊闲天唠叨过的,温默记得蛮清楚的。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温默原地不动表情僵滞,整个人都死机且正在加载中,但迟迟没有反应。
半晌,他动了动手指。
【我突然忘了。】
“……”
温默表情不太好看,有些烦躁。
【就是想不起来了,但记得改得很彻底,跟原来的这个完全不一样。】
“没事,”沈奕放下照片,“应该是因为和游戏通关方式太有关系,就不让你想起来了吧?你不知道,现在玩游戏都会ban人的。因为太强,就不会让这个人出场,你之所以不记得,一定也是这个道理。”
“这就说明,现在这个地狱的罪名,和游戏的通关方式一定息息相关。”
温默点了点头。
“不过地府会改革就好,这罪名太离谱了。”沈奕感慨,“这罪名要是留到现在,就太没事找事儿了。话说以前的社会也太不讲理了,干嘛非得逼人家姑娘守一辈子活寡,人都死了,换就换呗,怎么男的能换老婆,姑娘就不能换老公?真是有病。”
温默再次同意地点了点头。
沈奕把照片放到原来的位置上,往旁边走了两步,拉开另一边的抽屉,翻找了一会儿。
过了会儿,他突然“嗯?”了声,才发觉不对:“地府?改革?你怎么——”
疑问还没说完,楼下突然“咯咯”一声。
孩童的笑声。
听到这声音,沈奕当即闭嘴。
温默看了他一眼。
笑声咯咯不停地响了起来,一楼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温默放下手上的东西,朝着楼下冲了下去。
一下去,就看见一楼客厅里多了个小孩。可那小孩看起来完全不正常,这孩子浑身焦黑,皮包骨头,瞧着已经三岁多,正对着一片虚无的空气拍着手。
仿佛那地方有人在逗他似的,他的笑声时不时变大一瞬。
一楼聚集了很多玩家,一群人望着此情此景,神色各异。
温默望着那孩子身上的一片被烧死过似的焦黑,立马眉头一皱。
沈奕从后面优哉游哉地下来了。
“呀,”他说,“孩子哪儿出来的?”
“不知道!”一个玩家烦躁起来,“突然就从我脚边冒出来了,吓死我了,这死孩子!”
沈奕说:“哎,别那么说,看起来是被烧死的,真可怜。”
温默浑身一僵。
沈奕一无所知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了下去。看见他还好好地走在路上,背影活生生的,温默浑身的僵硬麻木才散去了些。
他心里松了口气。
沈奕走到小孩身边,伸手挥了挥,那孩子却视若无睹,继续朝着另一边的虚无空气挥着焦黑的双手。
“不理我。”沈奕直起身。
“……理你更恐怖好不好!”
沈奕一笑,没多说,问他们:“你们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众人摇了摇头。
“才找没多久,哪儿有那么快就找到的。”他们说。
沈奕“唔”了声。
透过落地窗,他望着门外。思索片刻,他转头问温默:“咱俩要不别在屋子里找了,出去问问邻居?”
这幢小别墅外是个别墅区,四面八方还有别的人家。
“上次游戏地盘那么大,活脱脱有一个村子。这次就一个小别墅,也太狭窄了,一定外头还有活动范围。”沈奕说,“而且那女人说让我们查,但我总感觉她有种我们什么都查不到的自信。”
“会吗?可设定上,我们是她请来解决问题的灵媒师。”有玩家狐疑,“她请我们来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我们查不到的自信?”
“她要是真心实意想解决问题,早就全盘托出了。”沈奕说,“不管怎么样,能出去的话,就趁白天出去看看,兜一圈问问,总没坏处的。对不对?”
温默看了看外面。
沈奕说的确实有道理。
他跟着沈奕出门了。余下的玩家们有的选择继续留在小别墅里查找,有的也跟着两人后面出了门。
虽然四面八方都有邻居,但大道上不见半个人影。沈奕拿出手机来,温默凑过去看了眼,见现在才下午两点。
对刚进游戏的时间来说,这个点儿其实不算早了。
看过时间,温默转身离开。
他走到旁边的一间小别墅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就见里头的院子花草枯败,杂物堆满地,处处生灰,看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无人居住。
“没人诶。”沈奕走过来说,“换一间。”
他们又往前走,依然没人居住。
小别墅区很大,但居然有好几家都无人居住。往前走了半天,温默才终于找到一家有人的。
沈奕摁响门铃。
门铃响了半天,里头才终于传来回音。
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哪位?”
沈奕凑过去。
“您好,”他说,“我是来参加葬礼的,就您隔壁的隔壁的不知道隔了几个壁的那位邻居家。问您点儿事,方便吗?”
门铃里沉默很久。
啪地一下,被接通的门铃挂断了。
沈奕就这么碰了一鼻子灰。他摸了摸鼻子,转头说:“他好冷漠。”
温默没吭声,只是伸手,又摁了门铃。
沈奕愣了下:“还要问他?”
【既然他在家,他就有线索。】温默比划,【他没有强硬拒绝,也没有复读固定的台词,说明接下来他还有剧情,你还没有完全被拒之门外。】
“哦。”沈奕摸了摸鼻子,“那我再试试。”
说话间,门铃又被接通起来。
沙哑苍老的男声这次怒火中烧:“我没有什么能说的!滚!!”
突如其来地就被骂了一句,沈奕哑了一下。他抹了一把脸:“大哥,冷静点,我只是……”
“我没话说!”门铃里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话语颤抖,听起来竟然十分恐惧。
沈奕愣了下。
他看了眼温默,温默也看了眼他。
思索片刻,沈奕凑到门铃跟前:“哥,那户的女主人要我递葬礼的邀请函给你,开个门呗。”
温默一顿,抬眸打量了下沈奕——这问话方式,对新人来说,算得上高级了。
门铃里声音一怔:“什么?”
“葬礼的邀请函。”沈奕重复,“难道你已经有邀请函了?”
“谁要你递邀请函给我?”
“女主人啊。”
沈奕也疑惑起来,这屋的人怎么重点在这边。
但这话一落,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沈奕浑身一僵。
苍老的声音也从门铃里恐惧地响起,在电流声里变得断断续续。
“那户……死的是女的。”
第033章 幸福之家(肆)
砰的一声, 别墅大门一声巨响。
一楼的玩家们吓了一跳。他们回头望来,就见温默一甩冲锋衣外套,狂奔着冲上二楼, 跑到女人所在的房间跟前, 用力敲响了房门。
没敲多久,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笑意盈盈,依然穿着性感的睡裙。
她抱着双臂,在门框上软弱无骨似的斜斜一靠, 平静道:“怎么了?”
温默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眼神警惕。
玩家们也都凑了过来,在不远处围了两三圈, 疑惑地望了望温默,又望向女人。
沈奕慢几拍地跑了上来,气喘吁吁。看见女人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口, 他立刻眉头一敛,脸色难看起来。
女人又望向他。
“……你叫于飞薇, ”沈奕咽了口口水,“是吗?”
女人眼睛一亮,笑着点点头:“是呀, 你知道了?”
“我去外头问了你的邻居。”沈奕说,“你远在天边的一位邻居说, 你老公前几天死在了床上。一觉醒来, 他被人掐死了, 且留下的手痕很小, 看起来是个婴儿,所以你认为是你儿子杀的。”
“并且在此之前, 你的儿子在这屋子里有很多诡异的行为。他听说,有很多次你在这屋子里发出尖叫声,哭着喊着跑出了门,大声喊着生下的孩子是个鬼。”
“你许多次的哭喊都引起了附近的住户的注意。但是你的先生并不相信,并且在几次三番的惊扰邻居之后,他对你感到厌烦,并觉得你这些行径无比丢人,后来对你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了。”
“是呀。”于飞薇笑着,“都查到了,真好。那现在,你们能帮我杀掉我的儿子了,对吗?”
她笑意浓浓,仿佛从嘴里所说出口的是一句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沈奕沉默片刻,有些犹豫地看向温默。
温默看出他拿不准主意,于是朝他比划了几下。
沈奕看完,朝他点点头,转头向女人翻译:“是这样的话,那就还需要时间去准备准备。孩子还太小,没那么容易杀,你再等一等吧,我们还得讨论讨论。”
“好。”女人说,“你们可得尽快,那孩子就是个鬼。时间一长,你们会怎么样,我都没法保证。”
“你们不会想被一个婴儿杀死的。”她说,“对吧?”
女人笑意浓浓。
众人哆嗦了下。
温默又朝沈奕比划了下。
沈奕于是又问:“顺便一问,你先生的尸体,怎么处理了?”
“当然是送到殡仪馆了。”女人说。
“好吧。”沈奕点点头,“没事了,麻烦你再等等我们。”
“好。”女人应下。
门被关上,女人重新退回屋内。
温默转头,和沈奕对视了眼,都神色难看。
“怎么了,”旁边围观的玩家问道,“有哪儿不对?”
“哪里都不对。”
回答的不是沈奕。
温默望向一旁的楼梯,打那里上来了两名玩家,是刚才跟着温默后头出去问周围邻居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那虎背熊腰的男人。
他们同样脸色难看,望了眼女人房间的方向后,便转身下楼,还朝着众人撇撇脑袋:“这里不方便说话,下来。”
玩家们面面相觑了阵,跟着他们一起下去了。
走尽一楼偏僻的一隅,温默回头看了眼楼上。楼上安静,女人自打关门以后就没再做什么动作,温默没听见任何动静。
他这才放心,转身跟着过去,站到了人群外围。
“我们在外面打听了一圈。”
招呼众人下来的玩家——虎背熊腰的男人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他们说,这家死的人不是男人,是女人。”
“什么!?”
有人惊叫起来,一旁的玩家连忙捂住他的嘴。
大家惊疑不定地朝楼梯看去。
见没有女人的人影,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他们又望向一楼客厅。那个浑身焦黑的小孩还在那里咯咯地笑着,拍着手闹个不停,并没有分给他们半个眼神。
大伙松了口气。
“据说,前几天这户人家里闹鬼。一个男人大早起就尖叫,然后来了救护车,搬走了一个死人。”
“那是个女人,被掐死的。”虎背熊腰压低声音,“男人被吓了半死,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这还没完。当天晚上,这小别墅里,一场大火。”
温默猛地抓住自己的胳膊。
“火烧得冲天。”
“整个小二楼都垮了,连隔壁两家都被波及到。他家一左一右两家人,全都烧死了。”
指甲慢慢扣进皮肉里,他用力得几乎要把自己胳膊上的肉都生生抠下一块。
牙齿暗暗在被缝死的嘴巴咬紧,嘴里顿时溢满血味儿。
【锁上!】
【烧了他们!烧了他们!】
“烧成了一片废墟……”
【王婆子说了!只要他们还能成人,就能从火里回来!但凡烧死了,那就是灵魂早都被鬼吃完了!】
【那就该死!】
“两户人家,无人生还。”
村民们大声吵嚷着,火把被高高举起,众人众志成城,将火把一举一落,彼此附和——
啪。
温默两肩一抖。他回过神,转头一望,沈奕按着他的肩膀。
“你眼神变了哦,好可怕,”沈奕指指眼睛,眯起眼低声朝他一笑,“没事的,实在不行,你听见火就瞪着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
温默甩开他的手,往旁边走去,抗拒之意溢于言表。
沈奕哭笑不得地苦笑,在原地一插兜,没跟上去。
“什么?”
人群中,有玩家难以置信地低声讶异,“真的假的?”
“真的。”虎背熊腰说,“大火一共烧了三户,相邻的两户都无人生还,但这一户的男人还活着。”
“大火烧起来的那个晚上,有人看见他从自己家里飞奔出来。他烧坏了一只胳膊,怀里抱着个小孩。”
“出来以后,他就崩溃了。他对着自己家跪下来,哭着骂‘滚’‘你他爹的别想杀我’……叽里咕噜骂了很久,但具体骂了什么,那个NPC没说。”
“然后怪事儿来了。那火烧了整整一晚,三座小别墅全给烧成废墟了,结果第二天,三个小别墅恢复原样了。”
“啊?”
“就是一夜间,恢复成我们现在看见的这个模样了。”玩家说,“但左右两边的人家没有出现,男人也失踪了。后来医院来人说,女人的尸体不见了。”
“……”
玩家们之间,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各异。
“总结一下,”黑皮衣姑娘站出来说话,“我们是这户女主人请来的灵媒师,但女主人其实已经死了。她死后,他家就有过一场大火,大火以后她男人和孩子失踪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回来了,死去的女人也回到了这户家里,叫来了我们,让我们杀了孩子。”
“没错。”旁人点头。
黑皮衣姑娘声音透露着痛苦:“我怎么觉得这逻辑根本合不上呢,哪儿哪儿都不对。”
“确实,没有一处合乎逻辑。”另一个玩家也面露痛苦。
“说起灵媒师的话,桐哥。”跟虎背熊腰一起出去的瘦小男子叫他,“那个老太太不是还说我们这群灵媒师怎么怎么来着?”
虎背熊腰原来叫桐哥。
“桐哥”也想了起来:“哦,对。”
沈奕看了过去:“她说了我们什么?”
桐哥也看向他:“老太太说,我们该适可而止了,别每次都干缺德事儿,小心下地狱。”
温默:“……”
地狱游戏里的NPC说这句话,真是太过地狱笑话了。
“每次都干缺德事?”玩家们思索,“意思是,我们这些灵媒师,在设定上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
“而且我们之间,有人已经做了什么。”
玩家们推测起来。
温默抬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兜。
一连翻了好几个,都是空的——他身上什么也没有。
玩家们还在讨论这句话的含义。
温默转头打量了他们一番,最终,目光落在一个单肩挎着个背包、看起来进来前正在爬山旅游的罪人玩家身上。
温默走过去,二话不说的就把这人背上的包给扯了下来。
那人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干什么!?”
沈奕也还正在思考桐哥带回来的这句话的含义。
听见动静,他一抬头,看见温默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打劫了。
沈奕顿时蒙了,温默还是第一次做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儿。
沈奕赶紧冲过去。
温默抢过包,转身把包的拉链拉开了。
“喂!你干什么!”
背包主人怒不可遏,上去就要要说法。沈奕赶来,赶紧插到他和温默之间,打起哈哈:“别急别急,队友一场嘛!多点包容,多点关爱!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背包主人拽起沈奕的衣领:“什么队友!?谁家好队友光天化日抢包玩?我看你俩就是因为抢劫杀人才下地狱的吧!俩强盗!”
温默没理他,他把背包的口朝下,将他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接着,一堆东西从他包里掉了出来。
十几张纸质文件飞飞扬扬,不知名的瓶瓶罐罐和黄符、其他杂七杂八的许多东西都滚落一地。
背包主人霎时愣住。
文件在眼前飞扬,玩家们蹲下身去,拿起其中一张。
“法事协议书?”有人念出来,“甲方于飞薇、程明,乙方李剑华……你叫李剑华?”
背包主人——李剑华愣愣的:“对,是我。可奇了怪了啊,我这包里只有登山的东西,没带什么文件。再说我也不是道士,怎么还有黄符?”
包里的确还有登山的东西——事先预备好的水和面包,登山手套,护目镜和手电。
桐哥推理:“那这个甲方的于飞薇和程明……于飞薇是那个女人的话,程明就是她所说的,自己那个死了的老公了。”
有人警惕地瞪向李剑华:“你包里怎么会有和剧情有关的东西?你是鬼?”
李剑华一惊,指指自己:“我!?”
“他不是。”
赶在李剑华要大喊大叫着请苍天辨忠奸之前,黑皮衣姑娘走了过来。她拿起地上一张文件:“这是‘线索’。游戏里,当我们有特殊身份且和剧情有重大联系时,根据情况,游戏会给我们自行发放一些线索。”
“线索会在玩家手上刷新,不一定每个人都有。所以这种时候,互相分享是很重要的。懂了吗,我们是一家人。”
话音一落,众人如梦初醒,慌忙在自己身上找了一番。
不多时,六七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的包里兜里摸到了什么东西。
一群人将东西放到一起。
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堆在了一起。筛选过后,众人手上算得上有用的东西,只有一个手账本、几张地图和一张纸,还有一张交易凭证,以及李剑华包里的那些厚重文件。
剩下的东西,都是些做法事用的朱砂或瓶瓶罐罐的不知名物体。
这些看起来就很玄乎、用来做法事的东西,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子。
这些东西什么都有,瓶瓶罐罐,黄符拂尘桃木剑朱砂和奇怪的钉子。
有个玩家拧开了一罐乌漆嘛黑的东西,闻了一鼻子,当场“呕”了出来。他转头跑进一楼卫生间,对着马桶呕吐去了。
余下的人有的好奇,又有两个去闻,结果也都冲出去吐了。
温默拿了起来,把领子拉下去,只露出鼻子,闻了一下。
他皱起眉。在恶臭里,他闻见了血味儿,还有一股狗的味道。
黑狗血?
“是什么?”
沈奕问他。温默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低头把地上的盖子拿起来,拧了回去,把瓶子放到了一边去。
【黑狗血。】他比划着,【你也别好奇,你闻了也吐。】
沈奕:“……行吧。”
温默走回人群之间。
桐哥和黑皮衣姑娘坐在一起,两人翻看着手上的线索。
黑皮衣姑娘手上拿着几张纸,正来回翻看着。桐哥放下自己手上零零散散的三张,抻长脖子,往她手上看了眼。
他扭回过头,又问旁人:“话说,你们在这屋子里没找到什么东西吗?”
玩家们摇摇头。
“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满屋子都是些生活用品。”一个玩家说,“硬要说,就是后花园的门锁上了。”
“后花园?”
“是啊,从那边一拐,有个门,能去后花园。”玩家指了指身后一道拐角,“上了把锁,过不去。”
沈奕问道:“二楼有落地窗吧,有人去看过后花园里有什么吗?”
温默没去过窗户边上,他跟沈奕没看见后花园。
“看过,后花园里表面上没什么东西。一片花,两棵树。”有人回答。
桐哥思索片刻:“应该有什么东西,不然不会上锁。没人找到过钥匙吗?”
“没有,这屋子里的柜子都翻过了。”一个玩家答。
“都没有吗?”沈奕望着他们,“可别因为有鬼就藏着掖着啊,这样不好。”
所有人一直摇头,一群人脑袋跟拨浪鼓似的,整齐一致。
沈奕汗颜,心说这群人真是整齐划一。
“那就先这样,过会儿再说那个花园。”沈奕蹲到桐哥旁边,“都是什么?”
桐哥把手上的笔记本递给他。
沈奕接过来,翻了两页。
“信息量很足。”桐哥说,“这本笔记本上写,这户的男女主人是他们的大单子,办了一个长达十年的法事。”
“这张交易凭证,就是当时的‘小票’。”桐哥又将交易凭证给他,“日期是六年前,一共花了十万。”
“十万!?”一个玩家大惊,“一场法事就十万啊!”
“的确挺贵,不过还蛮正常的。”桐哥摸摸下巴,“做法事做好了,那就是救人一命呐。”
沈奕看了眼交易凭证,就放了下来。他翻了几页笔记本,说:“但看起来不是救人一命的法事。”
“是啊。”
“哎?为什么?”有人问他,“是那个笔记本里写了什么吗?”
“是啊。”沈奕翻了一页,“这个笔记本上除了工作日程,还杂七杂八写了点儿别的东西……怎么说呢,一些记录生活的随笔吧。这年头真是少见,还有人会把自言自语写在本子上,这玩意儿不都是拿去发朋友圈吗。”
旁人:“……”
“你别说废话了,上面写了什么?”有人问。
“‘又到了去做那个十年法事的日子。’”沈奕两手捏着本子边边,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我爸真是脑子被门挤了,这么昧良心的钱,他也敢挣。’”
“‘虽然老妈总说老爸是运气不好,才会被卷进那么吓人的车祸里。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他肯定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天谴,才会死得那么惨。他可开着远光灯,可司机居然没看见他,开着大卡车正面过去,把他撞飞了。’”
“‘他被卷进了大卡车下面,被拖了一晚上,脸皮都在地面上磨了一地。被发现的时候,脸都烂了,眼球都不知道在哪儿被碾碎了。’”
“‘老爸,你这不是跟那小孩一样的死法吗。’”
“‘老妈,这叫运气不好?’”
“‘这叫报应。’”
很是时候,客厅里咯咯笑着的那个浑身焦黑的小孩突然尖笑了声。
第034章 幸福之家(伍)
婴孩的尖笑声太是时候了, 众人浑身一抖,回头望去。
那小孩还是在对着空气拍着手,并没看他们这边。
众人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沈奕。
“还有下文吗?”
“有。”沈奕说, “还要听吗?”
“念吧,不然一个一个传着看过来太费时间了。”
“也对,你念吧。”一个姑娘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大家围在一起听,心里还能有个靠山, 不至于那么害怕。”
沈奕哈哈一笑,低头下去,边沉吟着声边低头看了几行, 找到刚刚读到一半的地方,再次开口:“那我念了啊——‘老爸,你倒是轻松, 拍拍屁股死了就走了。这样的日子我还得挨四次,早知道就不跟你学这什么周易了, 不知道哪天我是不是也得这么死在车祸里。’”
“‘我可不想真丢了脸皮。’”
众人:“……”
倒的确是丢了脸皮。
“‘不过比起丢了脸皮,我可能会死在哪次突然的大火里。咱父子俩得对应那被害死的两个孩子,这才符合你教我的阴阳相衡, 对吧。’”
“‘哎,照你说的, 我会去这家的后花园, 把那见鬼的劳什子加固一下的。’”
“‘毕竟你签了合同, 要管这桩糟烂事十年。’”
“‘每年都得去加固。’”
“‘也不知道我们这缺了大德的良心, 往后该怎么加固。’”
沈奕念完了这一页。
他抬手,正要把笔记本往后翻时, 停下了动作。
见他停顿,温默走了过去,低下身,看见沈奕手里的笔记本的书页上湿了一片,后头的几张都湿得黏连了。如果强行翻过去,估计会把后面的几张都撕破。
沈奕下意识地回头对他说:“后面的都黏住了,好像泡过水。这谁拿着的啊,怎么还把本子泡了水?这可是重要的线索!”
他指着本子对众人嚷嚷起来,很不满。
被点名的玩家一脸无辜:“是我拿着的,可这东西是在我屁兜里的,根本没碰过水啊。”
“那就是今天就到这儿为止了,不许再往下看。”黑皮衣姑娘托腮,“等到明天,后头的线索才会继续更新吧。”
“……还有这么玩的。”
“恐怖游戏都是这么玩的。”黑皮衣姑娘晃悠两下手上的文件,“这份文件上也是这么写的,这是我们这群灵媒师六年前和这户人家签署的,长达十年的法事协议。我刚看了,没什么好在意的,法事的详细内容一概没写,只能证明我们和户主之间有联系。”
温默一听这话,皱了皱眉。
他拍了拍沈奕的肩膀。沈奕抬起头,看向他。
温默朝他比划了一顿,又指了指黑皮衣姑娘。
玩家们正要再说话,但见他突然比划起来,又都沉默了。
一群人看着温默手上一顿忍者结印,没看懂,又众脸茫然地看向沈奕。
沈奕扭过头,睁着一双狗似的清澈乌黑双眼,真诚地说:“他说你说的不对,线索不可能重复,你那么多页纸里,肯定有别的线索,你看漏了。”
“……那你看。”
黑皮衣姑娘抬手把手里的一沓文件交给了他。沈奕把手里的小笔记本一合,回手塞进自己上衣的胸前口袋里,接过了姑娘递来的文件。
一看见密密麻麻白纸黑字的一堆条文例款,沈奕当即脑子一痛,“呜哇”了声:“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东西……”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低头,一目十行地把合同看了下来。
这东西交给了他,温默又看向别的线索。众人围成一团,线索都摆在地上。除了沈奕身上的两样,还有几样别的线索。
有玩家和他在意同样的事情,开口询问:“别的都是什么?”
桐哥拿起地上几张黑白的地形图:“这几张是这个小别墅的地形图……这是一层,这是二层吧,这张……应该就是那边的后花园,右上角都有写层数。”
“不过这些地图都很久了,这纸都黄了。”桐哥咋舌,把这几张地形图拿回来,又把地上的纸条线索拿起,“这张纸条就很开门见山了。”
他拿着那张纸条,把它调转过来方向,向众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了遍。
那是张很短小的“保证条”。
坐在旁边的玩家探出脑袋来,把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我以命立誓,所得知的所有有关程明、于飞薇一家的事情,绝不在外多言,绝不与第三人谈起。一旦违反,视为破规,被此法术杀死。——杜威。”
这是从一个叫杜威的玩家身上拿下来的。
“这保证条的背面,画了个符。”
桐哥又把背面亮给他们看,那上面的确用鲜红的颜色画了个符咒。
展示完这条线索,桐哥放下了手。
众人若有所思。
信息量太大太杂,他们一时间满头问号。
所有人都沉默地思考起来。
半晌,沈奕“嗯?”了一声。
“这男人离过婚?”他说。
“什么?”
“这里。”他把一张文件抽了出来,没给旁人看,先递给了身后的温默,“你看这里,这是户口本的复印件。他俩的户口页都没写着已婚,于飞薇是未婚,但这个程明是离异。”
“也就是说,男方是二婚,女方是头婚。”
温默把纸拿过来一看。
纸上是两页户口页的黑白复印件。和沈奕说的一样,男方这边写着离异,女方这边写着未婚。
温默眯了眯眼。
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这些线索简直乱七八糟,连不成一条线。
又是大火、又是离异过、又是屋里的女人其实是个鬼……
这地狱到底想说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
外头的天色突然毫无预兆地昏暗下来。
沈奕转头一看外面,低头拿出手机来,顿时大惊:“我去,已经五点五十了!”
时间真快。
马上就要天黑了。
“我靠,天黑的这么突然。”玩家们慌乱起身,“怎么一点儿准备时间都不给!”
“就是啊……不聊了不聊了!天要黑了,躲在这么个小屋子里面,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众人慌乱地往外逃跑。
沈奕十分冷静地坐在原地,睨着眼望着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往外去。他一向懒得跟人群争,每次坐高铁回家或者回学校时,等到了站,他也是坐在座位上等人走干净了,才背起包出站的那一个。
超市九毛九抢鸡蛋他都不会去的,他老妈也一样。
温默在他身边蹲下身,将他手里厚重的文件抽了出来。
沈奕正望着人群。手里一空,他才恍然身边有个人。
他低下头。温默半跪在他身边,默默地把所有线索都放好,一一收齐。桐哥见温默在收拾,就把保证条和几张地图放回到地上,也忙不迭地叫上刚跟他一起出去的搭档玩家,趁着时间还早,赶紧溜了。
温默把线索都拿了起来,放在一起。
他一言不发地弄着手上的活,神色淡然。那乌黑的发丝丝丝缕缕泼墨似的,遮得一双血眸在发后若隐若现。沈奕恍然间有些失神,又鬼使神差地转头,往前看了看,看见温默挽起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和再前面一些的手掌。
他手上还是那双漆黑的半手手套。
手套只遮住半只手,露出的半截手背上,还有蜿蜒的青筋。这人看着凶,可手腕还是跟记忆里一样细,腕骨瘦得突出,上头有道细小的疤。
沈奕莫名发了下呆。他心思在一瞬间飘远了些,突然看见一些很不合时宜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扣住温默这只瘦小的手,看见自己的五指一寸寸一缕缕地没入这青白的指间,随后缓缓、用力地扣紧。
温默指尖微抖。
他听见气音急促地没入芦苇摇曳的窸窣声中。
河上吹来轻风,残阳如血地照在大地上,他和他躲在芦苇丛中。
他看见一双湿漉的杏眼,看见他眼角落下去的一滴清泪,感受到手心里扣着的瘦手不断地——
哒。
沈奕一激灵,回过神。他转头,见温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来了,刚把那些线索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厚重纸张敲在桌子上,发出了方才的“哒”声。
温默转过身,那双方才在沈奕跟前泛着水光红着眼尾的乌黑杏眼,此刻在没点灯一片昏暗的客厅里,血红一片。
他一脸平静,撸了把袖子,抻了抻手套,五指修长。
温默抬起手,正要朝他比划时,忽然一顿。
【你脸怎么这么红,】他比划,【怎么了?】
“……没有。”沈奕秒答,“没有,我好得很啊,没有。”
【……干嘛说三遍。】
“……哈哈哈哈哈哈。”沈奕干笑起来,“没有啊,没什么。”
他嘴上这么说,两只手却抬起来,胡乱把脸抹了一通,看起来十分心虚。
可思来想去,沈奕也没什么值得瞒着他的。
温默便也没在意,只跟他说:【你今晚跟着我。】
沈奕两手揉着自己的大脑门:“去哪里?”
【去外面躲一躲。】温默道,【我去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之后,你就不要动,在那里躲好,不论听见什么都别出来,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啊?”沈奕眨巴眨巴眼,“你知道这个地狱怎么回事了?这么快吗?”
【我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线索这么莫名其妙。】
“那你怎么……”
【我去杀守夜人。】温默“说”,【杀了守夜人,大家就都能走了。】
第035章 幸福之家(陆)
沈奕大惊失色:“你要杀守夜人!?”
他这么大反应, 温默沉默了下,朝他比划:【你不记得,播报里说过吗。杀了守夜人, 也算通关。】
“我知道啊!”沈奕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可是多危险呐,守夜人不都是猎人吗,你去跟他打,还要把他杀了?那万一一个弄不好,你死在这儿怎么办?!”
【……】温默比划, 【我也是守夜人。】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沈奕坚决道,“你受伤怎么办!”
温默心里烦躁得很,本来正要比划着反驳他, 可沈奕最后半句话一出,他手指一抖。
思绪突然失神。
你受伤怎么办?
——你受伤,怎么办?
【不行, 阿默。】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江奕。他穿着打了一身补丁的旧衣, 拉着他的手,将他一把拉了回来。
江奕低下身子来,扶着膝盖, 很不赞同地看着他的眼睛。
【很危险的,】他说, 【你受伤怎么办?】
“再说了, 又不是还没有办法!”
沈奕又继续嚷嚷起来, 温默便回过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 沈奕正神色急切。
“我们今天已经有很多线索了嘛,等到明天, 还会有新的线索!”他说着,从自己胸前口袋里拿出那小笔记本,“尤其是这个!他们说了,明天就能看后面了!所以明天一定……”
【你能完全保证,明天能平安无事地看到新线索?不会有人死?】
“……”
【你也能保证,明天看到的线索一定有用?】温默问他,【你还能保证,明天能看到的笔记本的后面的信息,能让你把先前所有线索串起来,推理出真相?】
“…………”
【你不能,对吧。】温默“说”,【而且今晚不杀守夜人,也会死人。】
“……可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沈奕说,“而且……”
【不需要而且,】温默打断了他,【跟我走。】
温默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沈奕跟着他往前踉跄两步,刚随他往前去时,偶然回眸一撇。
他望见桌子上温默刚刚收拾好的那些线索。摆在最上面的,是那张背后画了符的诡异的保证条。
下面是几张发黄的纸张。
“等等!”
沈奕喊停了温默。温默回头,就见沈奕朝他抱歉地笑笑,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手,回头奔向那桌子上的线索。他从上头抽出来几张发黄老旧的纸,打开手机借着光亮低头确认了一遍,就抓着纸,朝他跑了回来。
温默朝着他一挑眉。
“哦,这个是桐哥说的那个地图。我还没好好看过,顺手拿出去看看,又不碍事。”
沈奕边说边把地图线索递给他。
温默拿了过来,扫上了眼。
几张纸旧得泛黄,上头画着的字迹大多都已经模糊不清,好在大概的轮廓尚是清晰。
温默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还给了沈奕。
没用的东西。
他想,反正一会儿就出去了,这些线索有和没有根本没差。
温默心里的算盘非常简单粗。暴。只要把剪刀地狱的守夜人杀了,那他就可以带着沈奕回去。
虽说跟守夜人对打风险很大,且客场作战的情况下更是雪上加霜,但这样是最好最快的。反正出去以后也是找个地方寻死,左右他都不打算活,在这里先跟对方拼死相搏一顿也不算什么。
毕竟有句糙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是守夜人,遇上个不要命的同事,应该也没辙。
最坏的情况,他大不了跟对方同归于尽。
虽然他会死在这儿,但玩家们依然是获得胜利的一方。
沈奕还是会赢,他能离开这里。
到那时,沈奕也就不会留在这儿。
对沈奕来说,看见温默死掉,会有点儿残忍,但也总好过在这里一遍一遍地进地狱进游戏。
沈奕该去过正常生活。
而不是跟他这么个连轮回都去不了的小恶鬼浪费时间。
既然决定要靠杀了守夜人来通关,那么这轮游戏就很无所谓。管他什么线索,反正都用不着。游戏的真相也不重要,又不靠它出关。
在心里把算盘又打了一遍,温默抓起沈奕的手,带着他出了门。
一推开门,温默顿了顿。
黑皮衣姑娘站在门口,正靠着门柱子。
看见他俩,黑皮衣姑娘一笑。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来说两句话。”她说,“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但提前说好,我不会把你是别的地狱的守夜人的事情说出去的,我不会让别人察觉到你是鬼的。”
“所以,您大人有大量。”
“放我一马,”她躬躬身,“求你了,默大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别杀我。”
温默:“……”
“……没事,他不会杀你的。”沈奕说,“他也不是来这里跟剪刀地狱的守夜人勾结的,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别担心。”
“好嘞!”黑皮衣姑娘爽快地抬起身,“神仙之间的事儿我不会多问的,别杀我就行!”
温默无语极了。他揉揉眉间,朝着黑皮衣姑娘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黑皮衣姑娘拜佛似的双手合十,抬身又俯身地朝他大拜三下,才转头一溜烟地跑走。
外头的天色已经大黑,温默见状不好,便拉着沈奕去了附近的一家空房子里,把他往院子的角落里一塞。
【在这儿待着。】他比划,【不许动,哪儿都不许去。】
“你真要去杀了守夜人?”沈奕蹲坐在地上,很听话地缩成一团,两手搁在膝盖上,脑袋又搁在两手手臂上,忧心忡忡,“不好吧,就算是个守夜人,死了也是真死了,好歹是一条人命,这样不好……”
【……】
温默被他唐僧似的发言弄得无语了片刻,【守夜人在自己的地狱里不会真死。】
“啊?”
【自己的地狱里,守夜人有很多特权。】温默比划,【守夜人可以在自己的地狱里无限复活,能力也能无限延展。总的来说,守夜人是各自地狱游戏的主人。】
【杀了他,只是通关方法之一,不是真的要弄死他。他在自己的地狱里有成千上万条命,我所说的杀他只是取一条命而已。】
“那你现在也还有很多条命吗?”
温默手上一顿。
片刻,他点了点头。
【我也有很多条命。】他说,【所以以后,就算死在你面前,你都不用管我。】
天黑下来了。
天边的乌云散开来,一轮血色的月如日出似的缓缓升起,巨大无比,一缕缕一寸寸,静谧地铺满大地。
这一幕诡异至极,那血月个头很大。温默望着它一点点升起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立了。
他转过头。血红的月光照亮沈奕的眼睛,他看了眼血月,又转头回来看着他。他眉头微皱神色不忍,和记忆里一样,很不赞同、又很不满地看着自己。
“还能活,又不是不会痛。”沈奕说,“你还是会受伤啊。别去了,我们想别的办法。上次不也是通关游戏,完成那个‘终结罪恶’的要求,就能出去了吗?又不是一定要你……”
没完没了了。
温默眉角一皱,转身离开,不再跟他废话。
“温默!”
沈奕喊了他一声。同一时刻,播报的诡异笑声自四面八方而来。
温默脚步一顿。
【守夜人茫,狩猎开始。】
大地一阵震动,是猎杀场现世了。
温默不再废话,转过身去,一步步走远。
沈奕没有再叫住他。
他其实该再叫他两声的,可他没有再说话。温默莫名失落,刻意放慢了几步,沈奕仍是没再出声叫住他。
好吧。
温默怅然了瞬,在心里嘟囔了几句,好吧,好吧。
不叫他也好。
他本就是个不该出现的鬼。
血月漫漫,温默离开了院子。
他转头,望见道路远处的尽头。血月之下,有一道小山,山顶上有一道人影。
那人衣发飘飘。
停在原地遥望片刻,温默抬起手,用力握住别在后腰上的刀,暗暗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守夜人一直没动,只是站在山顶上转头望着山后的血月。
高处不胜寒,她所身处的山顶上风大,她的衣发都被吹得翻飞。
待走近了,温默也感到阵阵阴风。风是从猎杀场上吹来的,跟吹刀子似的,落在脸上阵阵发疼。
温默走到山底下。
正在赏月的守夜人茫身子一动。感受到气息,她转过头,低下脑袋。
看见了温默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她“嗯?”了声:“谁?”
温默没回答——他也回答不出声来。
守夜人茫在山顶上沉默很久,都没等来回应。
“我在和你说话。”守夜人茫再次开口,“没有玩家敢到这儿来。你是谁?”
温默还是没出声。
守夜人茫从山上一跃而下,落到地上。
这是个女人。她有一头柔顺的黑长发,穿着一身黑色长裙,披着件黑色的长外套。
一条黑色布条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完了。
不会看不见吧。
温默顿时头大——虽说他是打算要和这里的守夜人厮杀,但地狱的守夜人都曾经是个人,不是不讲理的。
并且,要成为地狱的守夜人,还有个硬性要求:他们必须是被各个地狱的相应罪名害死的、怨气深重的受害者。
因此,他们也不是都很不讲理的恶鬼修罗。
所以温默本还打算跟对方聊一聊,打个商量,看能不能让人家让给他一条命。
可现在哑巴对瞎子了。
“你是谁?”女人又一次问他。
“……”
温默试探性地伸出手,朝她挥了挥。
女人没有反应,只是嘴角往下一撇,露出些许不悦。
“为什么不说话。”她抬起手,一柄长刀出现在手中,“既然不说,就下真地狱去说吧。”
……看来没法沟通了。
温默咬咬牙,从后腰拔出刀来。
*
血月当空。
天一黑,阵阵阴风就吹了起来。沈奕躲在空无一人的院子角落里,打了两个喷嚏。
他抹抹鼻子,站起身。他踮起脚,从院墙里头探出半个脑袋,往外头瞅了一眼。
很远的地方是一座小山,那地方大概是猎杀场。沈奕把眼睛瞪的溜直,却看不见什么。
沈奕有些神伤。他踮着脚,两手搁在墙上,望眼欲穿地望着那边,低低脑袋哎了一声:“现在脾气怎么那么暴啊。”
明明可以更和和气气地解决,他怎么非要剑走偏锋……以前可是小卖部老板多找了一分钱都要特地跑回去还的小乖乖。
死几个玩家就死几个玩家嘛,反正进这里的人都是犯错的,大家都是罪人。
像龚沧那样的狗玩意儿,真就该在拔舌地狱里待个十万八千年。
温默杀他都是便宜他了,他就该被吊着一口气再多受十年折磨。
……
这么一说……
温默是因为什么,才在这里做守夜人?
他又为什么会被拉进别的游戏里?
这么一细想,沈奕脑袋里立马多出十好几个问题来。
阴风阵阵吹来,沈奕又打了个喷嚏。他再次望向路那头,跟个被主人留下看家的大狗似的,脑袋贴在高处,可怜巴巴地对着主人离去的方向望眼欲穿。
话说温默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你在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声音。
沈奕回头。
一个满脸血肉模糊,没有脸皮,牙齿牙床都血淋淋地暴露在外、两只眼睛里没有眼球的、浑身都皮开肉绽血肉腐烂的小孩,站在沈奕身后。
沈奕朝她眨巴两下眼,一脸淡定。
“你又是在干什么?”他说,“你是谁家小孩?”
“我妈妈叫付含玉。”血肉模糊的小孩说。
她声音沙哑,但能分辨出是个小女孩。
付含玉……
没在这地狱里听过的名字。
沈奕从墙上松开手,落到地上,转过身。
他朝着小女孩走过去。
走到小女孩跟前,他蹲了下去,跟她平视。
“你家在哪儿?”他问,“是这里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
她抬手,指向北边的方向:“我家在那边,从这里往右边数,第三个小别墅。”
沈奕眉头一敛。
那是于飞薇家——更准确的说,是于飞薇和她老公程明的家。
第036章 幸福之家(柒)
沈奕记得很清楚。
不久前, 温默拉着他往这里来时,就只顾着拉着他往前走,都不回头跟他眼神交流, 也不跟他眼神交流。沈奕实在无聊, 便歪着脑袋侧着头数人家,一户两户三户地数。
他数过一共经过了几户,所以对于小女孩眼下所指出的那户是哪一家,他有百分百的自信。
“你确定吗?”他问小姑娘,“你爸爸是程明?”
小女孩点了点头, 发出了一些要笑起来似的气音。她或许是在笑的,但是她的一张脸皮都没了,只剩脸上已烂的血肉一阵阵相挤压堆起, 而后又抽搐着,沈奕也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笑。
“爸爸,程明, 妈妈,付含玉。”小姑娘说, “妈妈,很漂亮。”
沈奕眉头一皱,明白了什么。
他拿出从屋子里拿出的几张地图, 一张一张翻看过来。
最终,他拿着小别墅一层的这张地形图, 停下了手中翻看的动作。
沈奕眯起眼来。
地形图已经发黄, 左上角标注着“1层”的楼层数的左边, 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什么文字, 只是已经掉色。
沈奕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的线索。
他心里冒出荒唐的猜想。
该不会是……
“你是又来做法事了吗?”小姑娘突然问他。
沈奕刚陷入沉思,小姑娘一句话把他拉回神来。
他没听清, 便问:“什么?”
“你是又来做法事了吗?”小姑娘睁着漆黑的、没有眼睛的两个眼眶,满嘴牙齿一张一合地问他,“你还要把我们关起来几次?”
她的声音越来越哑,变得越来越阴森。
沈奕心里咯噔一声。
他闭上了嘴,不再作答。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声音越来越沙哑,语气越来越幽怨:“你到底要把我们关起来几次……到底要把我们关起来几次……”
她的脑袋越来越歪,颈骨发出咔咔的声音,好像要断裂。
沈奕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就算他再不怕鬼,这么诡异的情景出现在眼前,多少还是要为自己的老命捏一把汗。
他咽了口口水。
“好不容易要爬上来了……又把我们丢下去……好不容易要爬上来了……又把我们丢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是爸爸的小孩吗?”
“弟弟不是爸爸的小孩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在漆黑的地底下,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为什么!!”
最后,她大喊起来,声音歇斯底里。她张大嘴巴,尖叫起来,伸出手。
那指尖同样烂得血肉模糊。
场景惊悚,沈奕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他突然不受控制地一屁股跌到地上。他暗叫一声不好,一抬头,小女孩血淋淋的手已经伸到了跟前,眼瞅着就要戳进他眼睛里。
沈奕眼前一黑。
*
“哥们。”
“哥们!醒醒啊!”
“还活着吗?哥们?”
“喂——”
一声一声的呼唤里,沈奕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眼皮抖了抖,眼睛还没睁开,脑袋里就一阵钻心似的钝痛。
他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地翻过身痛呼了一阵,才扶着脑门,缓缓坐了起来。
一坐起,就见桐哥和他搭档的小青年正盘腿坐在自己跟前。
这俩也是人才,周围本就漆黑,俩人在他跟前盘腿坐着,还把手机手电筒打开,倒扣着放在地上,直直照着自己的脸。
这死亡底光一照,他俩跟两尊死亡大佛似的。
沈奕刚起来,就看见这么冲击的一幕,当即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蹭了一大段屁股——再不怕鬼,人也害怕突脸杀。
等看清了,他就破口大骂起来:“我操了!你俩有病吧!有大病吧!给自己打的什么屁光,你俩想吓死我吗!?”
“啧,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桐哥无语,“这不是也是看你没反应,才把手机放到地上,想把你叫醒的。”
“那也不用这么放!”
“这么放不是方便吗。”桐哥拿起手机来,拿手电筒光晃了晃他的脸,“行,活得好好的,看起来不是鬼。”
沈奕被他晃得刺眼,抬起胳膊挡了挡光,啧声:“别晃我,眼睛要瞎了。”
桐哥便把手机往旁边放了放:“你也是被一个好像被车撞过似的小女孩搭话,然后她朝你伸手,你两眼一黑,就进来了,是吧?”
“……搭话确实是跟我搭话了,我也确实是两眼一黑。可,什么叫进来了?”
“你自己看。”
桐哥拿起手机,向旁边一照。
沈奕两眼一瞪,瞳孔骤缩。
一个短卷发女人正被钉在一面水泥土墙上。她被展成大字型,手脚都活生生被钉子歪歪扭扭地钉了进去,背后是大片淋漓的鲜血。她整个人像个中世纪被活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或者绑在十字架上预备烧死的女巫。
她两眼圆睁,死不瞑目,脑袋歪斜,正盯着他们看。
沈奕被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说他不怕鬼,但真实打实地被一个死人盯着的时候,真是会觉得很诡异。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也打开了手电筒。
沈奕一步步凑近过去,仔细打量起女人。和别墅里温温柔柔的于飞薇不同,这女人一双丹凤眼和剑眉,即使是死不瞑目着,也能看出是一张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沈奕想起周围邻居所说过的话,于是打着手电筒,朝女人脖颈照去。
她的脖颈上,的确有着一圈细小的手印。手印很幼,瞧着还真是婴孩的手笔。
可这婴孩真是力大无穷,掐得她脖骨歪斜,那一圈指痕深深地凸陷着进去。
沈奕又仔细看了看,瞧见这圈指痕发黑,外围和痕迹里头还留着一些焦黑的碎片。
他一眯眼。
他又往女人的手脚看去。钉子深入她的皮肉,伤口边缘淌出的血都已经干涸。看来,她死在这里有段时间了。
“还有更糟的。”
桐哥说。
沈奕往他那边看去,见到一个男人瑟缩在另一个角落里。桐哥的手电筒光照在他身上,男人却恍若未闻,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打抖个不停。
沈奕走过去,眉头紧皱:“这位该不会……”
“应该就是伟大的程先生了。”桐哥说,“我刚醒过来他就这样,一直哆嗦,跟他说什么都不理我。”
沈奕看得头大。他转身,又照了照四周,就见周围一片水泥地,墙面和地板都是坑坑洼洼的。身后倒是有一截往上去的楼梯。他凑近过去,把光往上一照,见楼梯尽头是个横在地上的门。
看起来是个暗门。
而这里,是个地下室。
地下室里密不透风,又阴暗潮湿。沈奕搓了搓胳膊,很头大地回头:“所以咱哥仨,现在是被困在这里了?”
“应该是。”桐哥答。
沈奕一脸痛苦:“不要啊。”
共困密室这么好的展开……怎么跟他一起被困的不是温默,是这哥俩!?
第037章 幸福之家(捌)
沈奕顺着楼梯爬上暗门。
他把手机放在台阶上, 伸出两手,使劲把暗门往上顶。
暗门无动于衷,一动不动。
推不动。
沈奕缩了回来, 叹了口气。他盯着严丝合缝的暗门, 心里一阵烦躁,突然一股无名火由心而起,越看这破门越烦。
温默还在外头呢!
他大骂一声,而后一声大喝,再次顶上去, 使出浑身力气对着暗门用力:“开啊!!!”
“啊啊啊啊啊啊——”
正在地下室里四处搜寻的桐哥听见声音,回头一望,望见他跟哪吒顶天元鼎似的顶暗门, 一阵无语。
沈奕显然不是哪吒,所以仍是没能撼动这暗门。
他松了力,在台阶上软绵绵地往旁边一倒, 歇菜了。
“没用的,小哥, ”桐哥在下头凉凉地说,“不在这里做点儿什么的话,那个门是打不开的。”
“做点儿什么, 是要做什么啊?”
“找到什么东西。或者找到什么任务,把它完成咯。”桐哥说, “就像那些恐怖rpg小游戏——你玩过吧。”
“没玩过, 但看过解说。”沈奕说, “魔女之家我看过。”
“那就妥了, 跟那个差不多。”桐哥说,“下来吧。”
沈奕坐在台阶上, 很不满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没动。
他倒是知道,把他们哥仨锁在这儿的暗门不会轻易打开,这扯上生死的恐怖游戏没那么天真。
可一想到温默还在外头,他就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温默要是回过头来找不到他,那怎么办?
他边想边抬头。
暗门漆黑一片地挡在头上,分毫没有要挪一挪,给他让个路的意思。
沈奕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只好拿起手机,从上头下来——
突然,他脚底一滑。
“诶?咿呀啊啊啊啊啊!!”
沈奕当场摔了个腾空而起,从楼梯上,他一个屁股蹲接狗吃屎再接一百八十度翻滚,最后重重背朝地,摔出一个超高难度的折叠屏动作。
桐哥拿着手电回头一扫:“……”
他的搭档:“……哥们,活着吗?”
“没死。”沈奕咳了一声,从地上一个翻滚,顺利起身,揉了揉自己摔痛的老腰,“真是好久没这么倒霉了……”
从拔舌地狱出关以来,直到刚刚,沈奕都很久没这么凄惨地摔过了。
他扶着腰,拿起手机看了眼。国产品牌就是给力,他本人都快要摔散架了,但手机丝毫没事儿,手电筒的光也明亮动人。
沈奕身残志坚地拿起手电走上前,问桐哥:“怎么样?”
桐哥正半蹲在被钉成吸血鬼一般的女人面前,他的搭档在一旁手举着手电光给她照明。这女人还穿着一身睡裙,和于飞薇的款式相近,但颜色有所不同,这是一身白色,看起来更为少女款式些。
身上本就没多少能放东西的地方,只有睡衣外套有两个兜。桐哥摸了下她两个兜,从左边的兜里摸出来个什么东西:“有了。”
他把东西拿出来,那是个手机。
沈奕凑上前来,桐哥的小搭档也凑上前。仨人把脑袋凑在一块儿,一起盯着新拿到手的这个线索。
这手机款式新颖,地狱游戏真是与时俱进。只是屏幕裂开了花,也不知是怎么摔过。
桐哥摁了两下锁屏键,又点了几下屏幕,手机丝毫没有反应。
“没电了吧。”沈奕说。
“谁带充电宝了?”桐哥问。
“哦!我带了我带了。”小搭档从兜里摸出来个小充电宝,“幸好带了。”
“干得漂亮。”
桐哥大赞一句,从他手里拿过充电宝,抽出充电宝自带的一条数据线,插进了手机里。
等了片刻,手机没有丝毫反应。
“完了,”沈奕说,“这手机坏了吧。就算是没电关机了,插上线以后,也应该有‘充上电了哦’的那种显示啊。就那个,一个电池图,里面红红的只有一丁点电量的那个小动画。”
桐哥没吭声,但神色越发凝重。看得出来,他是同意沈奕这番话的。
小搭档挠挠脑袋:“那这个手机就没用了啊。”
沈奕陷入沉思。
白日,温默朝着他比划的那番话记上心头。
“线索不可能重复……”他嘟囔了句,“那线索,肯定也不会有没用的东西。”
“喔,”桐哥听出来了,“你那个小哑巴说的话?”
“给我一下。”
沈奕没理他这茬。他从桐哥手里拿过摔坏的手机,拔掉了数据线。
“既然开不了机,那说明,东西不在手机里面……”
他边嘟囔着,边拆开了手机壳。
两枚大头贴照片在壳里一抖。
沈奕动作一顿,身旁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有东西!”小搭档说。
“可以呀你!”
桐哥大喜,抬头猛拍一下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了声。
沈奕呵呵干笑两声,把手机壳拆了下来,拿起里面的两张大头贴。
一瞬间,几人愣住。
两张红框大头贴上,在繁重鲜艳的字母和星星与爱心特效后面,一张是两个姑娘朝着镜头比耶大笑的模样;另外一张上,两个姑娘一同挤着中间的一个男人。
男人是程明。
而两个姑娘,一个是眼前这位死去的女人,一个是小别墅里的于飞薇。
三人沉默许久。
空气在此时凝固成冰,一股说不出的诡谲气氛蔓延开来。
沈奕深深地用力吸了一口气,将两张大头贴转头交给了桐哥。
桐哥表情复杂地接了过来。沈奕研究了一下手机,思索片刻,将它重重摔在地上。
“哎!”
桐哥大惊。
手机在地上四分五裂,沈奕蹲下去,把手机拨拉了几下,拿起手机的后盖子。翻过来一看,这后盖子上居然也有一道漆黑的画符。
虽是漆黑的,但看起来更像是干了的血——这恐怕也是用血画的。
沈奕把它拿到鼻子边上,嗅了两下。
一股刺鼻的腥臭混着狗味儿直冲鼻腔。
这味道刺鼻得仿佛成了一把刀,往他鼻子里狠狠一捅。沈奕当场被这味儿刺激得神清气爽原地飞升,瞬间白眼一翻,“呕”的一下,推开桐哥,丢掉手机盖,冲到旁边的角落里去,干呕不停。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
沈奕颤颤巍巍扶着墙站起来,两眼含泪,被呛得都快哭了:“什么味儿啊……”
“不知道。”桐哥问他,“什么味儿啊,你这么大反应?”
沈奕光是回想起来,都脸一白,一股反胃直冲喉咙。
他捂住嘴:“呕。”
看他这样,桐哥一阵好笑:“行了,那就不说是什么味儿了。”
沈奕摇摇头,硬撑着说:“是黑狗血。”
那么大的狗腥味儿,他一闻就闻出来了。
话落,他就想起白天时温默也拿着一个黑罐子闻过。
他那时候皱起眉来,沈奕问他是什么,温默就撇了他一眼,把瓶子放到一边,跟他说别闻,是黑狗血。
地下室里吹出阴风来。冷风当头,这么一吹,沈奕顿时很想温默。
他觉得自己有点毛病了,才一小时左右没见温默,他却已经想起他千千万万遍了。
……但,还是温默好啊。
温默最好了。
温默说他要去杀守夜人。如果守夜人死了,现在游戏就该结束了,那么,那道暗门早就该开了。可现在还没动静,就只能说明……温默还在打。
他那个小身板……
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动静,沈奕越来越担心。他觉得自己该出去看看,于是站起身来,强忍不适,回头走向程明。
“喂。”他踢踢这人,“别哆嗦了,把后花园钥匙交出来。”
桐哥和他的小搭档还正在头脑风暴手里的两张大头贴。
一听这话,俩人一愣。
程明还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哆嗦。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说,“我真的不知道……没有……没有……”
“什么不知道什么没有的,”沈奕啧了声,“赶紧交出来,我还要去找人呢。”
“我真不知道……”程明哭了起来,把自己抱得越来越紧,“求你了,我不知道……都是她……都是她……”
沈奕烦躁起来,啧了一声。
“终于说话了。”
桐哥从后头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两张大头贴,“看来是多亏了这两张照片,剧情被解锁了。”
“可喜可贺。”沈奕随口敷衍着回了一句,转头又对程明道,“你少装了,哥们,我已经都知道了。”
“是你吧,你害死了你跟付含玉的两个孩子。”
此话一出,程明一震,顿时惊恐无比:“我没有!”
“你……”
“不是我!!”
程明大叫起来,他伸出手一顿乱挥,疯了似的喊着,“我没有!不是我!谁让她、谁让她……不是我!!”
他面色惊恐涕泪横流,说完这些就开始无意义的呜嗷大叫起来。
真是个难办的男人。沈奕啧了一声,摁了两下指关节,手上一阵咔吧咔吧响。他刚想过去给程明上一些“真理的力量”,手上突然一阵湿润。
是右手掌心摁在左手手背上时,手背上染上的湿润。似乎是掌心里有什么,沾到了手背上。
沈奕当即一滞,“嗯?”了一声,抬起右手掌心。
一看,他立即两眼一瞪。
掌心里全都是血。
就仿佛把手按进过血泊里,整个掌心都是血。
沈奕顿时脸色悚然。
他突然不动了,桐哥便转头看过来。这一看,他也看到了沈奕掌心里的血,顿时大惊:“我曹!”
小搭档也大叫起来:“我去!小哥,你这手里怎么回事!?”
“你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沈奕茫然,“我没碰过什么啊,怎么会一手的血?”
“难道是手机盖?”小搭档回过头,“除了手机壳,你就只摸了手机盖。”
“你手上这不会是黑狗血吧?”桐哥也猜测。
沈奕觉得不对。他张嘴刚想反驳,一阵微风从身后的地下室深处传来。
微风清凉,有如春风拂面。若在外头,这定是一阵怡人的风。
可在此刻此处,这便是一阵诡异的阴风。
风中有股血味儿。
沈奕想起了什么:“哥们,刚刚有风吗。”
他这么一提,桐哥和小搭档纷纷沉默。
“我记得,”沈奕话语幽幽,“这个地下室密不透风,又湿又潮来着,对吧。”
“……嗯。”
沈奕眼睛默默转了半圈,朝着传出阵阵风声来的、没有光亮的深处看去。
他很不道德地在程明的白衬衫上抹了两下手心手背的血,拿着手机,转身向深处走去。
桐哥跟小搭档跟在他后面。沈奕用手电筒照着深处,可深处却仍然一片漆黑。仿佛一个不见底的黑洞,光亮照进去,只会被吞噬其中。
手电光扫到深处的墙上。
沈奕停了下来。这墙上一片血,血字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地写满了整面墙。
【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
【混蛋】
【负心汉混蛋 负心汉】
【杀人犯负心汉杀人犯负心汉】
【下地狱去下地狱去一起下地狱去】
【程明于飞薇程明于飞薇】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放了他们放了他们】
【杀人犯】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整面墙上的字或大或小,这样的字写了满墙。那些血字里还有一些碎肉,大约是咬破了手指写出的字。那最大的三个“杀人犯”的大字上,还有一个手印。
手印里的血迹有些浅薄,沈奕大概是刚闻了黑狗血后来这边干呕,没看到墙上有这些字,扶着墙站起来时,一手按了上去。
可这墙上,这样多的出血量……
沈奕心惊肉跳。他往里走去,一看,见到一旁还有歪歪斜斜的正字,这边是用石头划出来的。那些正字同样写了满满一片墙,瞧着至少有五百来个了。
“这是困在这里多少年。”桐哥在背后嘟囔着,“看着至少五六年了吧,这么多正字。”
沈奕没有回答,他继续往里走去。
一步步走进最深处,原本照不清的黑暗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最终,路到了尽头。
尽头的墙边,有一具躺在地上的女尸。她骨瘦如柴,倒在地上,干瘪惨白得如一具只是一层皮包包着骨头的骷髅。她身后是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门洞,
她浑身上下没有半两肉,脸仰面朝天,同样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们。她枯瘦至极,脸上骨头凸出,灰暗的双眼瞪得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是……”
小搭档停住了脚步,有些不敢再上前。
“是饿死的吧。”桐哥猜测道,“真是可怜,被关在这种地方活活饿死。”
沈奕捏着手电筒,走上前。
他手里的电光在女尸脸上照了一圈。
沈奕说:“这是屋子里那个女人。”
桐哥难以置信:“什么?”
沈奕蹲下来,仔细地打量了番女尸:“虽然瘦脱相了,但的确是她,能从眉眼间看出来。”
“所以,别墅里那个真的是个鬼。”桐哥神色凝重,“于飞薇早就在这里死了。”
沈奕笑了声:“于飞薇确实死在这儿,这个是不是于飞薇就不好说了。”
桐哥怔了下:“啥?”
“小哥,你说啥呢?”小搭档也莫名其妙,“别墅里那个女的就是于飞薇啊,付含玉是那个……”
“那就把那个男的抓过来问问。”沈奕站起身,回头将手电照向程明的方向,“喂,死渣男,过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去,走到程明跟前,抓住他的后衣领子,拎小鸡崽子似的把他拎到饿死的女尸跟前。
程明在他手里挣扎不停,大声鬼叫。
沈奕把他扔到女尸面前,摁住他的脖子:“说,这是谁,说不出来就掐死你。”
程明吓得一抖,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错了,”他说,“我知道,知道……你们,你们也都被她困起来了,你们也很……那个。可是我真的没空告诉你们……你们看到了,这,她……她把我困在这儿,我没法打电话告诉你们……”
“再说了!你们也有错!不是说,不是说她出不来的吗!?你们做的什么傻缺法事啊!”
“她出来了啊!”程明哭起来,“她……呃!”
沈奕手上一用力,狠狠摁了下程明的脖子。他要出口的话一呕,全都被强硬地止在了嗓子眼里。
“少给老子说废话,我他爹没那么多时间,有人在外面等我。”沈奕冷声道,“重说,只说重点,不然掐死你。这个饿死的姑娘,是谁?”
程明再不敢说废话,他吓得都举起双手投降了。
他哆哆嗦嗦的:“付……付含玉。”
桐哥顿时炸了头皮:“什么!?”
“这是付含玉!?”小搭档更是懵逼地回头指向被钉死在墙上的女人:“那那是谁!?”
“飞……”程明咽了口唾沫,“飞薇。”
俩人目瞪口呆。
俩人转头看向沈奕:“怎么回事?”
“还不明白?”沈奕嗤了声,“就是……”
话才起个头,突然一阵怪异的、刺耳的拖拉声传来。
沈奕闭上了嘴。
三人一同抬起头。
声音是从头上传来的,是地下室上头的一层。有人在拽着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那声音仿佛利器划破地板,拽了一路的刺啦声过来。
程明又鬼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又缩到原来的角落里去,抱着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嘴里嘟嘟囔囔的,竟然开始念南无阿弥陀佛。
三人站在一处,没敢动。
刺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那声音走到暗门的地方。
随着一声重响,暗门被打开来。
吱吱呀呀的笨重响声在一片寂静里清晰地回响。
片刻,几声怪笑从门上传了下来。
第038章 幸福之家(玖)
三人被这阵怪笑声笑得各个一哆嗦, 赶忙往深处躲了躲。
沈奕不小心踩到女尸的肩头,吓得原地一蹦,往旁边退了好几步。见着自己居然踩了尸体, 他吓得两眼一闭双手合十, 朝女尸小拜几下,苦着脸低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尘归尘土归土姐你早日往生早点投胎……”
桐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随着拜尸体的动作,沈奕手里的手机手电筒的光也一下一下地在桐哥脸上上下摇摆。
直到此时此刻,桐哥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赶紧闭掉手机的光, 又赶紧一拍他俩,指指他俩手上的手电。俩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都把手电关上了。
怪笑声消失了。
吱呀, 吱呀。
这次响起的,是楼梯被一步一步,踩着下来的声音。
三人更往深处去了一段, 屏息凝神,不敢吭声。
程明瑟缩在另一个角落里, 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念佛。
哐啷、哐啷。
随着一步一步走下来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也重重砸在地板上。
不多时,一道人影走了下来。
那是别墅里的付含玉。她手上拖着一把斧头, 一步一步慢悠悠走了下来。
斧头重重磕在地上,仿佛一下一下砸在心脏上, 砸得人已经在精神上皮开肉绽了, 十分可怖。
看见程明, 她又怪笑起来:“你做什么呢?”
程明猛地一哆嗦, 捂住耳朵,没有抬头, 念佛声更大了,也越发恐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女人笑意渐敛。
她渐渐不笑了,她站在程明面前一动不动。空气安静下来,冰冷的杀意从女人身上丝丝缕缕地传出来。
很安静。
周遭很安静。
除了女人背后的门洞里吹出冷风来。
此情此景,沈奕明白了什么。他拍了拍桐哥,在一片黑暗里,指了指女人背后的通风的门洞。
两人很是给力,尽管是在黑暗里的一通比划,桐哥和小搭档也立刻了然了。
两个人二话不说,转身进了门洞里。
小搭档第一个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随后是桐哥。
桐哥正要紧随其后进去时,程明突然惨叫起来。
桐哥回过头,沈奕也回头望去。就见女人举起斧头,朝着程明猛地劈了下去。
一斧头,皮开肉绽。
程明连滚带爬地开始疯狂逃窜,可女人一斧头已经砍断了他的脚踝。
只剩下一只腿能动,程明根本动不利索,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满地乱爬,像个满案板上不断扑腾挣扎的鱼。
他不断惨叫着,连哭带嚎地大声求饶。沈奕见势不妙,赶紧踢了一脚已经看呆了的桐哥。
桐哥回过神来,连忙往门洞里挤进去——里面是一条昏暗狭窄的甬道,没有丝毫亮光。
甬道窄得可怜,桐哥又虎背熊腰的,挤进去费时又费力,还卡在了洞里。
沈奕不敢出言催促,只好咬着牙给他疯狂推背疯狂踩背,用蛮力把他往里硬塞。
个见鬼的,知道自己这么大块,还非要第二个进去!
先让他沈奕进不行吗!
他就算长得高,可人瘦啊!
身后,程明惨叫不断。女人的斧头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各处。血肉破裂声,斧子劈下又拔出来的闷响声,伴着程明时不时撕心裂肺一瞬的惨叫声,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回响。
沈奕的耳朵里都一下一下地跟着炸。他紧咬着牙,一点儿力气都不敢松,紧张得心脏都要跟着程明炸开了。
程明慢慢没了声息。
沈奕回头望去。
程明已经被砍成一滩肉泥。
女人在他尸体前呆然站立,一动不动。她手中还拖着那把斧头,斧头已经卷刃,上头黏连着程明的血肉,血肉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地。
沈奕吞了口口水,头皮有些发麻。他低头,桐哥终于钻了进去。
沈奕赶忙蹲下身,可还没来得及钻进去,身后突然一凉。
他浑身一僵。
他不敢回头,但身后的气息越来越阴冷。
沈奕十分僵硬地把脖子转了过去。
沾了血的紫色睡裙立在他面前。沈奕又僵着脖子,缓缓抬头,见到满脸是血的女人眼神麻木地看着他。
女人朝他歪了歪脑袋,抬起斧头,一斧头朝着他脑袋砍了过来。
“我曹!”
沈奕本能地大骂一声,往后一退,一个翻滚,堪堪躲过那把斧头。
一声巨响,斧头砍进他身后的墙上,刃尖顿时入墙三分。女人使劲用力,却没全拔出来。
眼瞅着她需要时间,且她还挡住了大半门洞,从那儿走是不行了,沈奕便只能一咬牙,转身朝着暗门上跑了出去。
不管上头是哪儿,先跑再说!
沈奕冲上楼梯,抬头一看,暗门果真没关。
他便一鼓作气冲上门。爬出来一看,他立刻欢呼一声。
是小别墅!
这地下室是小别墅的一道暗门!
沈奕连滚带爬爬出来,冲向大门,一拧门把手——拧不开。
门把无动于衷,硬得简直离谱。沈奕当即脸色扭曲,猛拍几下门,又狠狠撞了几下,门还是不动如山。
锁上了!?
哐啷。
斧头拖上楼梯的几下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是刃尖在地面上拖拽过来的刺耳声音。
沈奕浑身一麻。
冷汗蹭地就下来了。他僵硬回头,就见女人佝偻着腰,从通往暗门的拐角里走了出来。
她嘴里发出一阵怪笑声。
“为什么不杀……”她沙哑地喃喃,“为什么不杀……为什么,为什么不杀她的孩子……啊?”
“为什么我的孩子,随随便便就被弄死……她的孩子,能一直好好的!?”
“凭什么!”
她抬起头,一张满是鲜血的脸癫狂又扭曲。
“都不杀,连老天……都向着她!”她张开双臂大喊,“都该跟我女儿,跟我儿子一起死!”
“被火烧死,被车碾烂——都该这样死!!”
语毕,她突然安静。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双臂高举着,沉默了很久。
她松开手。
手里的斧头轰然落地,砸得沈奕脚下的地板都跟着抖了三抖。
女人低下头。
她歪着脑袋,朝着沈奕咧嘴一笑。
她伸手,目不斜视地盯着沈奕,却从一旁挨着楼梯的柜子上拿起打火机,又伸手一拽,把柜子上的布帘给扯了下来。
她点燃布帘,把打火机扔到地上。
布帘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女人的笑容越来越甚,几乎咧到耳根。她一松手,布帘当即坠地。
女人脚下,是铺满了整个一楼的波斯地毯。
瞬间,客厅里烧开火海。
沈奕心中猛地一震,眼前一晃,突然看见烧起的一座破庙。
【烧了他们!】
【烧了他们,这是为了除鬼!】
【别哭了,桂兰,这是为你家奕哥儿好!】
【王婆子说了,只要还是人,就能从火里活着出来!】
佛像倒地,碰地碎裂。
房梁被烧断,咚地砸在身旁。
女人癫狂地大笑起来,沈奕回过神来。
火蔓延到了客厅里的窗帘上。窗帘杆被烧碎,咚地砸到地上。
一时间,现实和幻影重叠交织起来。沈奕看见小别墅的沙发烧着了火,也看见了破庙里的香炉碎在了地上。观音悲悯的眼睛碎裂地看着他,女人癫狂的笑声在烧得噼咔作响的火海里回响。
烟起了,沈奕咳嗽起来。他转身,又用力地撞了几下大门,可大门还是一动不动。
糟了。
他想,温默要疯了。
“桐哥!”沈奕只能大喊,“救命啊!桐哥!!”
无人回应。
女人在身后癫狂地大笑,沈奕往外看去,黑天之下,别墅外有一群村民们高举着火把,行侠仗义一般,众志成城地喊着烧死他身上的鬼。
*
刀剑相撞,电光火石。
温默一刀杀向对方喉咙,却被她侧身一躲,一柄长刀砍了过来。
温默也紧急刹车,往旁一退,堪堪躲过。
躲过了割喉的刀,但没躲过这次攻击。守夜人茫的长刀割在他的胳膊上,他低头看了看,衣服已经被划破,鲜血顺着伤口淌出来。
血是黑的。
温默捂了捂胳膊,眉头蹙起。
“没想到。”
守夜人茫侧身面向他,声音沉静,“拔舌地狱的守夜人,居然跑到了这里来。”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她轻声询问。
风吹过,吹得她衣发飘飘,声音温柔——她真的在细声询问他的理由,他的动机,没有任何不怀好意。
只可惜,问得再温柔,对象错了也白搭。
比如问了一个哑巴。
温默暗自咬牙可惜,没有多废话,拔刀冲上去,再次厮杀起来。
两刀相撞,再次在黑夜里撞出火花来。
茫挡住他冲来割喉的刀,也暗自蹙眉。
“拔舌地狱的守夜人,这么不愿说话?”她说,“你要杀我,是要通关游戏?为什么这么着急?”
“你该知道,这是最糟糕的做法。”
“在各自的地狱里,该当的守夜人有最快的自愈速度。但你到了别人家里,自愈可就没那么快。跟我打起来,和在凡世间挑战举世神明,没有任何区别。”
“你这么不怕死?”
说话间,温默抬起一脚,将她踹飞了出去。
茫没能躲开,她摔了出去。
温默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打了太久,他呼吸紊乱起来,这会儿连冲上去趁机补刀的气力都没有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在别人的地狱里,确实自愈太慢——守夜人是鬼神,受了伤能自愈的。
茫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啐了一口血出来。
“下手真是狠。”她说,“你是为了谁,那个叫沈奕的参与者吗?”
看过断罪书了吗。
温默并不意外她知道。他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靠着痛感,逼自己精神起来了几分。
“真是为了他,就不该把他扔下,到这地方来杀我。”茫说,“你也是守夜人,不明白吗?”
“这些地狱游戏里,危机重重。就算躲在一个地方,也不见得能安生地在那地方呆一晚上。”
“这里,有鬼的。”
温默脸色阴沉下来几分。
他拿好刀,再次冲上去——
轰!
一道巨响在身后响起,他立刻顿住。
他回过头。
一栋别墅已经烧成了火海,刺眼又深深地,烙进他的一双血眸里。
“你看,”茫淡声说,“我告诉过你。”
第039章 幸福之家(拾)
温默听不见守夜人茫的说话声了。
远处别墅熊熊燃烧。离得很远, 自打刚刚的一声过后,就再也没有声音,只是矗立在那里, 安静地燃烧不停。
温默脑子里却轰隆隆地响。
耳边嗡嗡地震着, 他呼吸急促起来,缓缓转身过去,远处的火海在眼睛里忽远忽近,视野里的整个世界顿时都四面八方地滚滚坍塌下来。
房梁断裂,屋顶倒塌。火明明在远处, 可耳边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眼前出了重影。恍惚间,温默看见虚无缥缈的幻象。
一道断梁砸到对面。对面的供台桌子碎裂,上面的观音像摔碎在地上, 一双观音眼恰好碎在附近。那双悲悯的眼睛注视着他,在火里慢慢融化。
【阿默!】
江奕把他抱在怀里,沙哑地叫着他, 【别怕,别怕……】
他们瑟缩在破庙的角落里。江奕按着他的脑袋, 把他按在自己胸前。他声音颤抖,明明已经怕得要死了,可还是像那样, 哈哈地笑着跟他说——
【我在这儿呢……不怕。】
“你做了错事。”
守夜人茫说,“火已经烧起来了, 那个参与者……”
她话没说完, 跟前儿突然响起一阵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茫的话语一顿, 没有再往下说。
脚步声迅速在耳畔消失。
守夜人茫知道, 那是拔舌地狱的守夜人。
他在朝那个参与者奔去。
*
火烧得轰然。
温默冲回小别墅区,跑进他先前安置沈奕的地方。跑得太快, 身上正在自愈的伤口都被扯开,流下满身的血。
顾不上这些,温默冲进角落里,翻开草丛,没找到人。
他转身跑出草丛,满院子看了一圈。
半个人影都没有。
奕哥儿……
奕哥儿!?
温默脑子嗡嗡一震,猛地转头,望向那整栋房子都已经烧起来了的小别墅。
耳鸣骤起。
【温默,你以为自己也很惨是不是?】
【没你做污点,我能告发江奕什么?】
【装什么惨?】
【装什么无辜啊,温默!】
【他就没落什么不是,就除了脑子犯轴喜欢上你这件事,他就没什么能让我告发的!】
【你害死的江奕!】
【江奕死了,你错的最大!】
他的错最大。
他的错最大。
他的错的确最大。
如果没有他……如果一开始,江奕就不认识他,于覃就根本找不到告发江奕的事儿。
江奕不会是鬼。不管是留在村子里,还是往城里去,他都有一条更好的路走……
他不会被烧死,他会有完整的一生。
江奕没遇见他就好了。
江奕那天没路过那个破巷子就好了。
那些村人说得对……他这么晦气的玩意儿,早点找棵树吊死好了。
别墅前悄悄地聚集起了许多罪人玩家。一群人惊愕地望着别墅,心里都直犯嘟囔,纳闷至极,都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起火了。
火已经蔓延到了院子里。温默跑到门口的时候,桐哥和小搭档咚地推开门前下水道的井盖,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哎哟我,”桐哥大呼小叫,“小王!拉我一把,这井道太窄了!”
“你减点儿肥吧桐哥……”
小王叹了口气,弯身下去,拽起桐哥一条手臂,使劲把他往外拉。
温默跑到他们旁边来。他顿了顿,望了他俩一眼,很快感到,下水道里已经没人了。
他转过身,朝着已经烧得熊熊的别墅里冲进去。
“哎!”小搭档回过神来,“已经进不去了,都烧成那样了!”
“你那个队友已经完了!”桐哥也在后头喊,“他没来得及进洞,这会儿估计被砍成肉酱了!”
“你就别送了——”
他们在身后呼喊,温默置若罔闻。
大门已经被烧得变形,且从头到脚都被火裹得严严实实。温默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半个身子瞬间撞进火里。
灼烧痛感眨眼烧了半身,痛得他仿佛魂飞魄散。他暗暗咬紧牙关,起身后退几步,又撞上第二下。
三五下后,门终于碰地向后倒去,一声重响落在地上。屋子里头更是一片火海,烧得一片废墟,黑烟四起。
温默冲进里面,四处找了一遭,都没找到人。
他急得眼眶里溢起血红的模糊。他抓起刀,拉下高领,一刀划开嘴巴上缝的线。
这一刀太狠,直接划伤了唇肉和嘴角。顾不上那么多,他张开嘴,时隔数年地用尽力气,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高声的“呃啊”气音。
不能顺畅出声的声音极其怪异。
温默边跑着边喊叫着,却始终没得到回音。他跑到二楼,一旁的房间里终于传来咚的巨大声响。
沈奕在里面惨叫一声。
温默冲向那房间。这道门同样被烧得变形,温默用力往上撞了两下,碰的一声把门撞得大开。他随着惯性往里踉跄两步,一抬头,看见女人高举起斧头,朝着沈奕用力地劈下。
瞬间,温默浑身如冷水淋头。
眼前又出了幻视。
他突然看见数十年前,江胜国高高举起一把砍刀,朝着江奕后背上砍下去。
温默脑子里登时一白。
他冲过去,拔出刀,按住女人的肩膀,一刀捅进她的后背。女人惨叫一声倒地,手里的斧头砸到了地板上。
温默不管不顾,把刀子又拔出来,再次狠狠捅进去。就这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好几下,直到女人在他手底下抽搐都不抽搐了,温默才松开手,气喘吁吁地站起来。
他木木地望着身下女人的尸体,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江胜国的模样才从视野里淡出去。
“咳!”
沈奕的声音把他拉回过神。温默抬头,沈奕在满屋的浓烟里坐到地上,手捂着口鼻,咳得后背弓起,头都抬不起来。
温默慌了神,手里的红刀子一丢,冲上去拉起他。
沈奕仰起头来。他两眼已经血红,咳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呼吸都是哑的。可看见温默,他还是弯了眼睛,下意识地对他笑了下。
温默浑身一抖。
他张开嘴,嘴巴哆嗦两下,想说什么。可没说出口,他就又咳嗽起来。
大约是气管里呛了浓烟,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抓住温默,低着脑袋弯着腰,咳得直呕。
温默脱下外套,罩在他头上,把他按在自己怀里,望向一边的落地窗。
玻璃已经被烧得崩裂。
温默咬了咬牙,把沈奕抓紧。他站起身,拽着沈奕也踉踉跄跄地跟着起来。
温默拽着他,冲向落地窗。
嘭!
玻璃碎裂,是温默用后背撞开了落地窗。
他护着沈奕的脑袋,又背朝地重重落到地上。
顾不上满后背都是扎进了皮肉里的玻璃碴子,温默翻身起来,把沈奕放到空地上,拉下他脑袋上的外套。
沈奕闭着眼,眉间抽搐,一动不动地半昏迷了。
温默呼吸急促,慌乱拍掉两手的玻璃碎片,用满是鲜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晃了两下。
“啊……”
他从喉咙里挤出颤抖的、很不顺畅的气音,视线里迅速被血染红。脸上划过两缕森冷的液体,温默流了血泪。
血泪淌下脸颊。
他又想起死了的江奕,想起那时他被压死在房梁下的模样。
沈奕也要死了。
又被他害死了。
温默胸口发闷,血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他用力晃了几下沈奕,气音里都染上了哭腔。
沈奕突然惊醒过来,张嘴狠狠地提了一大口气。
他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本能地用力吸了几大口新鲜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温默吓了一跳,眼睫忽闪几下,好半天,才扯了扯还流血的嘴角,难看地笑了出来。
他两手往下移,抓住沈奕的胳膊,跪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胸口上,浑身颤抖不停地哭了起来。
沈奕用力地喘了好几大口气,才缓过神来。温默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跟着上上下下,听见他心脏在努力地跳动——它在一点点把这具刚从火海里出来、差点就被呛死的身体掰回正轨上。
沈奕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身体。
“没事……”他声音哑得不成样,轻得几乎听不出在发声,还是跟他笑着,“不怕……我命硬得很,不怕……”
温默深吸一口气,在他身上摇了摇头。
还是差点就死了。
他还是差点把他害死。
他这个扫把星,他又差点……
温默咬紧牙关,从沈奕身上猛地坐起来。他从后腰拔出一把新刀,二话不说,往自己的脖子上就插了过去。
刀尖刚到脖颈,突然生生止住。
温默一怔。
他低头,沈奕居然半坐起身,用手抓住了他的刀刃。
刀刃没入他的掌心,划破了皮肉。
滴滴鲜血顺着指缝淌出来,两股力气扯得刀刃微微发抖。
温默怔怔地望着他。
沈奕咳了两声,又哑声笑起来。
“……怪不得,”他说,“我说呢……你,原来是这么打算的。”
沈奕坐直起身来,眼睛里还留着被呛出来的一片红。他无可奈何地望着他,把他手里的刀刃拉到两人之间。
“你想去死,”沈奕哑声道,“你根本就不打算再活着……你也不打算好好通关打游戏……你就只想,把自己送出去,找个地方去死。”
“你根本……就没有,觉得我不是江奕。”
“你知道我是,”沈奕说,“所以……才要去死。”
第040章 幸福之家(拾壹)
刀刃上, 沈奕的血滴滴答答地淌落下来。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又将刀刃握紧了几分。鲜血登时流得更凶,哗啦啦地落在沈奕的这件白色T恤上。
温默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缩起脖子, 朝着他无措恐惧地摇了几下头,使劲扥了下手里的刀。
可沈奕力气大得出奇,温默连拽好几下,这刀在沈奕的手里无动于衷。
“不要动。”沈奕哑声,“我不会松手的。你越拽, 这玩意儿就划得越深。”
“我是画画的,温默,你愿意看我以后笔都拿不动变成个废物的话, 可以多拽几下。”
“……”
温默立刻不动了。
沈奕笑了声:“我说为什么,这次这么倔……原来根本就不打算活着,所以跟这里的守夜人去血拼也没关系……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只想早点儿出去……”
“你怎么这么不要命。”
温默:“……”
“如果没猜错,你是因为我。”沈奕说, “恐怕这里面,有些只有守夜人知道的……隐情?”
“比如……如果你活着,我就会因为你, 不得不进入这些游戏里面。别的玩家争的是结束游戏的机会,我争的是你……虽然不知道, 是为你争什么。”
“你不想让我来争。”
“你宁可自己去死, 也不想让我蹚浑水……”
温默紧咬起冒血的嘴唇。他眼睛红了, 越来越多的血泪滚滚而落。
“别哭呀。”沈奕苦笑, “能不能别死?”
温默摇了摇头。
“我愿意争的。”沈奕说,“我命很硬的, 真的。”
温默没有说话。他仍然攥着被沈奕握着的刀,一动不动,只是刀刃越来越颤。他要握不住刀了,眼前被血模糊,后背上浑身上下都传来细密的痛——是他刚刚用后背落地的原因,刚刚地上全是小别墅落地窗崩裂的玻璃碎片。
温默抬起被烧得血肉模糊的手。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着,对沈奕比划了起来。
【放开,】温默对他说,【我差点害死你第二次了。】
“……什么?”
【我,差点,害死你,第二次。】温默说,【我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也不在乎,是不是能活过来。】
【我根本就不想活过来。】
【是我害的你。】
【我什么也不要。】
他什么也不要。
他已经受够了,看着江奕去死,一次他就受够了。
他什么也不要,他只要江奕轮回转生之后遇不到他,往后生生世世都平平安安。
只要遇不到他就好。
沈奕打断他:“怎么就是你害死我了?你……”
【就是我。】温默哆嗦着比划,【不是我,他根本就告不了你什么——】
“他怎么没的告!?”沈奕抓住他比划着的手,“没有你,他还能告我对我弟弟不好,还能借江胜国的嘴告我不孝顺!真的没得告,他也会造谣!他跟我一起上了多少年的学了,什么谣言他说不出来!?”
温默怔住。
沈奕神色急切。
“他什么干不出来?”沈奕说,“你听他的干什么呀,你傻啊!他就是为了刺激你!”
温默浑身一抖,霎时哑然。
他血眸颤抖几下。
温默脑子发白,看着沈奕急切生气的神色,看着他还发红的两只眼睛,他刚说出来的话就那样震耳欲聋地在温默脑子里面盘旋起来。
沈奕喉咙里又不适起来。他低头,猛地咳嗽了好几声。
“……温默,”沈奕咳嗽着,手上将他的手腕抓得越来越紧,乞求一般地叫他,“你别再死了。”
“行不行?”
“算我……算我求你了。”
温默没有说话。他怔怔地望着沈奕,半晌,下意识地轻轻摇头。
他扯开沈奕的手,哆嗦着在自己心口上点了两下,磕磕绊绊地比划起话来。
【那也,不行。】他说,【你可以,不受这些苦的。】
【如果我出现,又只会让你遇上各种危险,不如让我去死。】
沈奕沉默了。
咳嗽平息了下来。他望着温默还噙着血泪的眼眶,看着他咬紧的嘴唇和往外冒血的嘴角,看着他倔强的眼睛,忽的一笑。
“跟以前一样犟。”
他松开手,松开了温默手里的刀刃。
温默心里一松。
然而下一秒,沈奕就把手覆在了他握刀的手背上,把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拉,将裹着血的刀刃横到了自己脖子上。
温默瞳孔一缩。
“那就杀了我。”
沈奕看着他的眼睛,“杀了我,你再自杀。”
温默瞬间浑身血液倒流。他惊骇至极,赶紧把刀往回扯。可沈奕这次也拉住了他,他怎么扯都扯不回刀来。
【你闹什么!】温默焦急比划,【我就是不想让你死才要——】
“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死。”沈奕说,“我是想让你逃,上次才拼死把你扔出去。”
“我想,活着总比死了好。虽然跟你殉情也不错,可我当时更觉得,从那见鬼的村子里逃出去,活下去,比死在那么多人令人作呕的恶意里好。就算是换个地方死,也比死在那儿强。”
“我是想让你跑。”
“可最后,我让你成了这样。”沈奕说,“虽然这么说很自私,可我不愿意看着你去死。”
“虽然我让你看着我去死过,但我怎么都不愿意再看你去死。”
“我跟你一起下地狱。”沈奕说,“你要死,就先捅死我。”
“我要跟你一起走。”
温默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沈奕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儿笑意,他皱着双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是认真的。
奕哥儿是认真的。
沈奕手心里的血漫到了温默手上,从握着刀的手背上淌了下来。
温热的鲜血在冰凉的皮肤上流过,温默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不停。
身边大火熊熊,小别墅逐渐在火海里倒塌。石瓦房梁倒落下来的声音隆隆作响,震得膝下大地晃动。
火海边上,他跪在沈奕身上,手里的刀被对方抓着。
温默脑子里一片乱麻,眼前又出了重影。耳边的声音变得影影绰绰,恍惚间,他又听见那些村民讨伐的声音。
要他们死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当真身临其境。
温默浑身颤抖起来。用力挣扎起来,终于将手里的刀从沈奕手里拽了出来。
他一甩手,刀子飞到了远处。
短刀在远处地面上磕碰几下,掉进火中。
温默气喘吁吁,怔怔地望着远处落进火里的刀,两眼发木。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四周死寂。火海的燃烧声重回耳畔,村民们渐渐消失。
“温默。”
沈奕叫了他一声。
沈奕望着他。火海边上热风阵阵,把他头发吹得晃动。
他面无笑意,皱着双眉。他伸手,捧住温默的脸。
温默不得不顺着力度仰起头。
沈奕满手都是温热的血,温默半边脸颊都跟着那温度滚烫起来。一只手指的指腹抹过他鲜血淋漓的嘴唇,嘴上传来阵阵刺痛。
温默两片唇肉微微一抖,唇后染血的齿若隐若现两下。
沈奕俯身下来,吻住了他。
唇齿相交,鲜血味儿立时溢满口腔。温默瞳孔一缩,伸手想将他推开,没推几下,一双手便盖住了他的耳朵,摁着他的脑袋,往沈奕那边强硬地靠过去。
他被狠狠咬了一下舌头,以示惩戒。温默狠狠一抖,本能地再不敢推开。他被迫张开嘴,接受对方给予的一切。
半晌,沈奕松开了他。
温默气喘吁吁,嘴角里又淌出一片温热来,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沈奕低头抵过去,和他脑门抵脑门。
“阿默,”他说,“不要死。”
“我爱你,阿默……我还和以前一样爱你。”
“别丢下我。跟你下千八百次地狱,我都认。”
“只要能见到你,我什么都做。”他发红的眼眶里淌下泪来,“你总要让我做一下……你别总推开我,别总躲着我……这世上,总有人愿意为你做点儿什么的。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温默。”
“我已经遇见你了,也已经想起来很多事了。你就这么推开我,就这么死掉……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我爱你啊,阿默。”
“别再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死了。你像那时候一样,拼了命都要来见我吧……好不好?”
话音一落,温默瞳孔一抖。
像那时一样,拼了命都要来见我吧。
像那时一样,拼了命都要来见我吧。
再穿过诅咒你我的村人,再吐掉灌进喉咙里的符水,再推开打断我的腿的血亲,再拿起钝掉的斧头,再劈开贴上黄符的大门。
再一次,无数次地,拼了命地来见我吧。
别绕开我。
往事袭上心头,温默终于再坚持不住。眼眶里立时涌起越来越多的血泪,他扑簌簌地淌下泪水,抓着沈奕,倒在他身上,歇斯底里地喊出声音来。
沈奕的手覆在他头上,轻轻地揉了两下。温默往他身上挪过来,抱着他的腰,哭得声嘶力竭。
他的声音仍然很怪异,像个没法顺利出声的什么小野兽。沈奕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肩头上,一下一下拍着他。
温默身上全是玻璃碎片,一拍起来,手上都阵阵刺痛。第一下时沈奕被痛得哆嗦了一下,抬手一看,看见手心里的玻璃碎片,一时沉默。
然后,他便继续拍了拍温默。
“还是这么瘦。”他轻声说,“多——”
话才说到一半,沈奕突然浑身一凉。
一股凉凉杀意立马从头上降下来,仿佛一大捧雪打头上浇下来似的,沈奕当即从头凉到脚。
他抱紧温默,蹭地抬头一看,看见一个长发黑裙女人站在旁边院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