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望着电脑上打出的字句, 失言良久,笑了起来。
他抹了抹眼睛,两行清泪还是从眼角流了下来。沈奕吸着气, 两眼通红地抬起眼皮, 望向温默。
“我以后,绝不会再离开你。”他说。
温默顿时也红了眼,点了头。
*
日子安宁——安宁得有些诡异。
那之后,温默一直住在沈奕的宿舍里。他的身体一天天长大,有时候在沈奕眼皮子底下就突然骨头一抻, 窜了点儿个子。
有次吓得沈奕喷了水。
三天后,温默已然从一个小团子窜成了约莫一米的身高——虽然还是矮,但已经窜得很快了。
沈奕面露失落。
温默眼瞅着自己每大一点他就失落一分, 不禁莫名其妙:【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沈奕就点头,还委屈巴巴的:“你小小的, 多可爱,我还没抱够呢, 就这么大了。”
沈奕痛心疾首,脸上还有一股老父亲的沧桑。温默站在他的目光里,莫名感觉奕哥儿不是自己男朋友, 是他爹。
温默无语,在他肩膀上抽了一巴掌。
【你傻子。】他毫不留情地比划着手语骂他, 【你上次出来没两天, 就又进去了。照这个频率, 你今天就要开第三轮游戏。】
【我要是一直那么小, 你就死定了。】
“哪儿能呢,你太看不起我了。”沈奕揉了两下自己挨抽的肩膀, “我脑子可好用了,进这学校时候文化分名列前茅,抱着小孩过一关,那也是手到擒来。”
温默听不懂什么文化分,但听沈奕这个意思,应该是蛮厉害。
他叹了口气。
“对了,阿默。”沈奕说,“我给你把线取了吧。”
温默一愣:【?】
看他怔愣,沈奕也愣了下。他抬手点了点自己嘴边,温默才想起来,他在剪刀地狱里把自己嘴上的缝线划掉了——伤口在身上留得太久,原来会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进而让人忘了还有这道伤。
就比如现在的温默,他竟然会忘记自己嘴巴上还有被缝着的线。
嘴上的伤好了,但一嘴的断线还没取,一直在嘴上晃晃悠悠的。
温默一动就痛,干脆就懒得管了。
【不要,】温默抗拒,【好痛。】
“痛也要拿下来呀。”沈奕无奈,“你把它取下来,伤口空出来,不就可以自愈了?那不就全好了吗?是这样没错吧?”
温默没吭声。
的确是这样没错。即使是脱离了拔舌地狱,留在他身上的守夜人的鬼神能力也还没有退去。他依然可以自愈——只是花费的时间会有些长。
只要拔掉这些线,温默的嘴就可以恢复如初。
沈奕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温默停驻片刻,最终点了头。
沈奕高高兴兴地乐起来,便拉来一把空椅子,让他做好,自己出门去隔壁借了个指剪包回来。
他拉开小包拉链,里面陈列着指甲剪小剪刀粉刺针一类的器具,其中还有个镊子。
沈奕拿出镊子,拖着椅子往温默跟前凑了凑。直到两人的椅子近得只能塞一条腿,沈奕才停下。
他把自己的膝盖怼进温默的**,前倾过身去。
温默虽是拔高了些个儿,但还是小孩,坐着时比沈奕矮了半个身。
“抬头,阿默。”沈奕也有点紧张,“别怕,我在这儿,我帮你弄。会有些疼,你抓着我的胳膊吧,实在忍不了你就抠我。”
温默是真的慌得六神无主。
他抬起头。沈奕也紧张地绷紧了整张脸,眼睛灼灼地盯着他的嘴巴。
温默闭上眼,朝他仰着头,伸手抓住他一只胳膊。
一片黑暗里,唇上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感。线像一条蛇似的,在嘴唇上慢慢地穿来穿去,摩擦间,带出滴滴答答的血。
他感到有些血滴从唇上的洞里落了下来。
温默紧抓着沈奕,有时痛得突然一哆嗦。沈奕动作小心,也很慢,一条一条的断线被一点一点取出来。
“好了。”
沈奕终于说。
温默从受刑似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睁眼一看,沈奕已经站起身来。
他把镊子放到了桌子上。温默往他那边一瞧,就见桌上摊着一张纸,纸上是一片沾血的断线。
沈奕抽了两张纸,回过身来,递给了他。
温默把纸拿过来,刚擦了两下嘴上的血,突然听见一声吸气。
他抬头,就见沈奕眼睛红了。他又哭了,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泪。
怎么又哭了。
温默动作一顿。
他望了会儿沈奕。沈奕一句话都不说,背过身去,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一个劲儿地吸气,哭得真是越来越凶了。
温默坐在座位上,沉默地呆了片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沈奕后面,伸手拽拽他的衣角。
沈奕回过身。
温默张开两条胳膊,铺在他身上,抱住他的大腿——他还是太矮,抱不到沈奕的腰。
哽咽的吸气声终于在他头顶上一顿。
温默把脑袋埋在他身上,看不见沈奕什么表情。只听他安静许久后,一双手就低下来,穿过他胳膊底下,把他抱了起来。
视野一下子被抬高了,温默被高高抱起,看见沈奕通红的一双眼睛。
他被沈奕托起来,额头碰住额头。
眼睛望着眼睛。
“我心疼你。”沈奕说,“早知道这样……打死我,我都不会丢下你。”
温默无言。
他伸出手,在沈奕锁骨下面,慢吞吞地一笔一划写起了字。
【我知道。】他写道,【不哭了。】
沈奕眼睛却又红了。他嘴一瘪,眼睛里又有水光聚集起来。他紧抿着嘴,哆嗦片刻,强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两行眼泪又流下来。
他流着泪笑起来,把温默抱进怀里。
外头天朗风清,盛夏的太阳穿过树叶缝隙。枝繁叶茂的树被热风吹动,屋子里的空调徐徐地吹着冷风。温默被沈奕紧紧抱在怀里,他埋在他肩头,伸开手,搂着他的脖子。
忽然,他想起四十二年前,被领进拔舌地狱里时,白无常笑着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既然这样,就在这里等几十年吧。”他说,“还想再遇到江奕吗?”
温默那时心灰意冷,摇了摇头。
他那时认定,江奕遇见他没有好结果。
【我不要遇见他了。】他那时在心底说。
白无常只是笑笑。
“不是不想,对吧。”他说,“你说的是不要,可不是不想。”
温默没再说话。
他搂紧沈奕。
不论怎么变,奕哥儿都在心疼他。
*
沈奕抱着他哭了会儿才好。
收拾好心情,他把温默放回到椅子上,自己回身抽了两张纸,擦了眼泪。
他把桌上刚取出来的断线团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沈奕转过身,还在擦眼泪。
他朝着温默笑了下:“我要还能见着他,我再打死他一次。”
温默知道他在说于覃,苦笑了下。
“他现在死了,四舍五入是不是也算被我打死了?”沈奕嘟囔着,“我也算是替天行道。对了我靠!差点忘了。”
他忙回身,拿起手机:“我刚想起来!今天十点十分有课来着,现在……”
沈奕按亮了手机。
温默从他桌子上拿过玻璃水杯,两手捧着杯子递到嘴边,含住玻璃吸管,喝了一口暖呼呼的温水。
温水下肚,沈奕突然没了声音。温默抬头,就看见奕哥儿居然脸色惨白,惊恐地像活见鬼一样瞪着手机——他在地狱里都没这样过。
温默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慌忙跳下椅子,刚想问他怎么了——
“我靠!”沈奕惨叫起来,“十点零八了!!!!”
哦。
温默炸起来的毛瞬间顺了。他像小猫转身回窝似的,一声不吭地坐了回去,心说大惊小怪的真吓人。
原来是迟到了。
沈奕惨叫不停,他马不停蹄地抄起包,在桌子上头的书柜打仗似的噼里啪啦乱翻了半天,终于抓起几张讲义。
他把讲义塞进包里,跳着甩掉脚上拖鞋,换上一双运动鞋。
沈奕突然回头,伸手把还正在含着吸管的温默一把捞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冲出了宿舍。
温默:“!?”
他大惊失色地回头,一脸懵逼地看向沈奕——跟他住宿舍这几天,温默从来都是躺在宿舍里等他上课回来。
怎么今天突然就把他外带走了!?
沈奕正在赶路,看都来不及低头看他,朝着宿舍楼下奔去。
他还在喊:“个锤子了,三号教学楼很远的!要走十五分钟!有没有任意门啊!”
他喊着,跑到了楼道口。
突然,沈奕脚底一滑,左脚绊了右脚。
温默突然感受到一股很不妙的气息。
视野里,四周失去了平衡。就听沈奕喉咙里又挤出一声更惨绝人寰的惨叫,温默不得不跟着他一阵天旋地转。
温默两眼一黑——一半是因为他知道出什么事了,另一半是因为他真的忍不住两眼一黑。
放眼整个地狱游戏史上,奕哥儿也绝对是第一个把自己在楼梯里摔死,从而进地狱的幸运儿。
佼佼者。
倒霉界里的顶峰,参与者里的一股清流。
第052章 光明中学(壹)
沈奕站在一条人行道上。
左手夹着包, 右手夹着温默。
迎面吹来凉凉的阴风,头上阴云厚重天气低沉,乌云随着风往前慢吞吞地飘。
站在原地死机片刻, 沈奕慢慢低下身, 放开温默,把他搁到地上。
温默稳稳落地,站了起来。
他一偏头。沈奕放下了左手夹着的包,跪到地上,上半身也往前一倾, 捂住脑袋,缩成一团,呜呜嗷嗷地低声嚎起来。
“头啊!”他低声叫, “我的脑袋……我靠……痛死了……”
温默又好笑又心疼。他把手里的玻璃杯子放到地上,走过去,拍拍沈奕的手背。
沈奕松开了手, 委屈巴巴地问他:“是不是流血了?”
温默扒开沈奕刚刚捂住地方的发丝儿,看了会儿, 又拍了他两下。
沈奕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温默冲他比划了几下。
【没事,没有伤到。你撞到时, 他们把你拉进地狱里来了。】
【玩家进入地狱的方式,都是经历一次死亡性的“意外”。但在意外致死的濒死前, 玩家就会进入地狱, 身上不会留下伤。】
“那怎么这次这么痛……我上次都没来得及被砸到, 一点都不痛, 这次我可是实打实地摔了。”沈奕委屈极了,“真的好痛, 你给我吹吹。”
“……”
沈奕眨着水汪汪的圆眼睛,可怜得像个受伤的毛茸茸的大狗。他这个样,温默看一眼就没招,只好捂着他耳朵,把他脑袋拉过来,朝着他刚捂着的地方吹了几口气,揉了几下。
沈奕好像好受多了,温默听见他的哀嚎吸气声收敛了些。
沈奕吸了吸鼻子,又抿着嘴巴抬起手臂,递到他跟前:“这里也痛。”
温默:“……”
他没话说,只好把他胳膊拉过来,吹了几口气。
沈奕这才被哄好,他哼哼唧唧几声,摇头晃脑了下,揉了揉另一边的肩膀头,大概那边也被摔疼了。
“话说回来,”沈奕说,“我第一次进拔舌地狱的时候,可不是死了一次才进去的呀。”
温默讶异:【那你怎么进的?】
沈奕站起身来,揉揉大腿:“有天龚沧问我要不要去鬼屋,塞给我一张宣传单子。那张单子底下,写了行小字。”
温默跟着站了起来,比划:【写的什么?】
“‘请前往地狱’。”沈奕歪歪脑袋,“就这五个字儿,好像有什么吸引力似的,我就特别想去看看,所以就去了。”
“进了那个鬼屋,我跟龚沧开了一扇门。门后,就是拔舌地狱。”
温默顿时觉得世界迷幻。
【那很奇怪了。】温默“说”,【照理来说,玩家进入游戏的方式,都是用这种死亡前的一瞬失命来落入地狱的。毕竟这里是阴间,活人进这里,多少得这样付出代价。】
“是因为我不算传统意义的玩家吧?所以去见你的时候,没让我死。”沈奕嘟囔着,“我身上又没什么罪。”
这理由听上去很合乎逻辑,温默点了点头。
【应该就是这样,走吧。】
他们已经进入第三轮游戏了,温默转身,准备去往游戏门口。
一转身,他立刻脚步一顿。
他沉默了——虽然他是一个哑巴。但在看到身前道路时,他的心里也立刻陷入长久的沉默。
眼前的路是一条人行路,路旁是条马路,马路的另外一边是一溜绿植和绿树。再往里些,是一道高高的栏杆墙。
墙后是一片操场,再往里,能看到深处的主席台,和两侧的观众台,以及上头顶着的一巨大的半弯白色大棚顶子——真是每个中学的标配。
望着操场上绿得发光的草皮,温默瞪直了眼。
马路上空无一人,一枚干巴巴的落叶不知打哪儿被吹了过来,随着风啪啪啪地旋转着身姿飞来,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摔出一阵脆响。
他太矮了,沈奕一米九的大高个没看见他的目瞪口呆,踮起脚往学校里面看过去:“哎,学校啊,这真是太经典了,每次说什么恐怖故事恐怖游戏恐怖小说,十个里面最少有一个,就是学校。”
奕哥儿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低头拿起地上的包,挎在身上:“走吧。”
温默没理他。
小哑巴伸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眼前还是这片操场。
他又用力地揉了揉眼,再用力睁开——眼前还是这片操场。
温默彻底惊呆了,这居然不是他眼花了。
沈奕这才发现他的不对:“怎么了?”
温默惊疑不定地转过头。
又看见他们原先所站的地方的后头,立着一块巨石。
通天的巨石。
温默这下彻底麻了——连堵路的招儿都跟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阿默,”沈奕又叫他一声,“到底怎么了?”
温默望向他,见他真心实意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思索片刻,一脸复杂地抬手比划:【没事,先走吧。】
【我想再仔细看看。要真是那样……我再跟你说。】
沈奕听得一头雾水,但点点头:“好。”
*
五分钟后,学校门口。
温默站在地狱萧瑟的风里,一身冰凉,风中凌乱,露出的眉眼萧瑟凄苦,突然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那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意义。
他感觉自己满肚子都是黄连。
他面前,大门是个铁门,铁门旁是个大理石墙,墙上用金色铿锵有力地写着:
光、明、中、学。
“……”
学校门口已经有几个玩家了,都在低头玩手机当低头族。温默嘴上的血窟窿还没好,幸好今天穿的衣服也是高领,他干脆再次把领子拉了起来,省得别人看到。
看见温默和沈奕过来,玩家们抬起头,本只是扫了一眼,可一看见温默这个小孩,他们立马瞪直了眼睛。
“小孩?”
“怎么还有个小孩进游戏了?”
“怎么回事?这瞧着也就六七岁。”有人不善地眯起眼,“小孩,你该不是仗着自己没成年杀人放火了吧?”
“不是不是!”沈奕忙说。
“那是什么?”
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有个大哥突然眉头一拧,气势汹汹地就走上前来,一脸愤怒——他看起来有些故事。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气得额角都爆青筋了,要杀人似的顶到温默跟前儿,“进这游戏的可都是犯罪的!你一个小孩,怎么会进来,除非你也犯罪了!你说!”
温默:“……”
温默后退两步。
大哥情绪很激动。眼瞅着形势不好,沈奕赶紧把温默拉过去,侧身护在怀里:“大哥!冷静!真不是!”
“那是什么!?”
“这是我——我弟弟!”沈奕急中生智,“我弟弟是个哑巴,小时候出意外死掉了!我最近犯了点儿事进这个游戏里,我弟弟突然就出现了,说要帮我!他死的时候就只有六七岁,所以现在进来也只能是六七岁的样儿嘛。”
……他这脑子确实转的很快。
“我弟弟人可老实了,绝对没做过杀人放火的事!大哥你不知道吧,我也是前几天才从我弟弟这儿知道的,只要人跟鬼拿着同一个信物,鬼就能跟着人进地狱!你看你看,这个红绳!”
沈奕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的一圈红绳。
温默告诉他的当晚,他就把红绳戴到手上了。
大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怀里护着的小孩。温默和他对上眼睛,也低头,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圈红绳。
“哗,还真是。”
几个别的参与者也上前来。看见这一幕,他们各个面露震惊好奇。
“居然还有鬼能跟着进来。这可真是了不得,等这次出去,我得去祖坟烧高香,看我太爷爷能不能来帮我。”
“你跟你太爷爷有信物吗?”
“……”
大哥仍是狐疑:“你俩亲兄弟?怎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谁说的!”沈奕高声,“你看我俩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多像!”
多有夫妻相!
“别说,是挺像的。”旁边挤进来一个妹子,她仔细地打量了下沈奕和温默,“他俩眼睛就很像。”
大哥却还不死心:“那就算是像,亲兄弟怎么还戴同款红绳?”
沈奕:“干嘛,不可以吗,血脉相连怎么就不是被老天爷牵红线了?我俩流的同款血!”
大哥:“……”
大哥无言以对了。
他抽了抽嘴角,啧了声,摆了摆手,不多问了,转身走了。
几个参与者围了上来,多问了沈奕几句有关这个人鬼一起进游戏的详细情况。
“真的只要戴同款信物就能一起进游戏了吗?”一个参与者问他,“你弟弟这么小,跟着你进来,能帮到你什么吗?用处大吗?”
“他很厉害的。”沈奕说,“他知道很多我这个活人不知道的事情,带着他真的事半功倍。”
“这倒也是,毕竟那边是真死了……”
“……别说这种难听话。”
“实话实说嘛。”
他们开始聊起来了,温默也说不了话插不了嘴,干脆推开沈奕,往学校门口走过去。
游戏还没开始,谁都进不去,温默只能蹲门口看看。
沈奕于是也不担心他出事,便只遥遥高声嘱咐了句:“不要走远呀!”
温默头也不回地朝他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温默走到学校门口,把着栏杆,从栏杆缝隙里看向里头。
学校门口后头,有一块巨石。石头摆在一圈花花绿绿的花坛里,上头用鲜红写了十二个大字。
博学求索,明德厚学,德艺双馨。
连校训都是同一版。
温默顿时脑壳疼。
他又往后看,巨石后头是更令他熟悉的五层高教学楼——跟这个教学楼,温默可算是和它脸对脸了四十二年,早已两看生厌,熟的不行,绝不会认错。
温默有些万念俱灰,突然想起自己两天前在心底里嘟囔过的话。
【光明高中不重要,反正是个已经废掉的拔舌地狱1.0版本。】
他真想回去给自己两嘴巴。
身后传来脚步声。温默回头,是沈奕走过来了,看起来,他已经打发走了那些好奇的参与者。
“怎么了?从进来开始就怪怪的。”沈奕半蹲下身,和他平视,“还没进游戏呢。”
温默皱了皱眉,表情复杂地回头看了眼他身后。参与者们离得都有些距离,但不算远。
他拉起沈奕,往旁边更角落一些的地方走去。
到了地方,他松开沈奕,又往他身后看了看。确认这个距离够远,就算沈奕说话,那些参与者都听不到,温默才开始比划。
【你不要叫出来。】温默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沈奕眨巴眨巴眼:“什么?”
【前天晚上,你问我拔舌地狱之前是什么游戏,我有告诉你是个高中,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
这话一出,沈奕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他两眼一瞪,难以置信地指指光明中学门口墙上的大字:“就是这个??”
温默一言难尽地点点头。
沈奕表情呆滞,片刻,嘴角狠狠抽了两下。
“咱俩,”他声音颤抖,“不会回拔舌了吧?”
第053章 光明中学(贰)
温默觉得不能有这么离谱的事儿——拔舌地狱的守夜人出来参加地狱游戏, 第二轮就回到了拔舌地狱。
好端端的被换下去了的光明高中,怎么又出现在别的地狱里?
温默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干脆就等进游戏再一步一步看。反正就这么自己干坐着枯想, 也想不出什么东西。
温默想得很开。
*
十八个玩家很快到齐了。
沈奕这次很聪明, 早早地就把他是个鬼的事儿给爆出来了,且说法足以让这些玩家们相信。
但其中也有人抱着怀疑态度。
这里毕竟是地狱,玩家又都是犯了罪才进来的,百分之八十都是人精和惹人厌的家伙。人和人之间抱着怀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其中, 就有一个玩家抱起双臂,狐疑问道:“那你有照片没有?你说他是你弟弟,也不能口说无凭, 总得拿点证据给大伙看看吧。”
沈奕一下子卡壳了:“我……我没带。”
那人嗤笑一声,眉梢一挑,眼神不屑嘲讽地把他上下打量了遍, 刚要说些轻蔑鄙夷的话时,温默伸手拽了拽沈奕。
沈奕低头, 温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展开,交给了他。
那也是一张旧照。和之前半夜时分在阳台时温默捏在手里的那张不同, 这张照片画面黑白没有色彩,俩人看起来也更小。
似乎正是他们相遇时的年纪, 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 双方都穿着从前打着补丁的旧衣。
温默躲在他后头, 不敢看镜头。
江奕倒是一如既往, 对着镜头灿烂地笑。
沈奕拿过来,看了一眼, 不由得心生怀念。他对着相片笑了一声,端详了小半天,才在众人莫名其妙的视线里,依依不舍地交了出去:“喏,照片。我跟我弟弟只有老照片了,他又是死人,他身上的东西都只剩黑白的了,你们凑合着看吧。”
玩家拿过他手里的照片,眼睛还是怀疑地往他身上瞟。
一群人凑到一起,对着照片端详起来。
沈奕又补充:“虽然是黑白的,但看得出来是我跟我弟弟。都小心点,很贵重的,我俩都没留几张照片。”
“知道了。”
手拿过照片的玩家不耐烦地回应。他把照片高高举起来,对着沈奕,把他和照片相比对起来。
打量半晌,玩家收回照片:“好像是真的。”
“嗯嗯,长得一样。”旁人也附和。
证据有了,事已至此,玩家们便信了。为首的那个把照片还给了沈奕,转头吆喝着众人进学校。
在场的已经有了十九个人。算上温默,人已经齐了。
沈奕拿回照片,还给了温默。
温默接了过来。
“这张是什么时候拍的?”沈奕问他,“我看我们都还年纪不大,村子里拍的吗?”
【那会儿,村子里新开了个照相馆,你非偷偷拉我去拍两张。黑白的便宜些,你也拍得起。】温默比划,【不过村子里没多少人有闲钱照相。刚开始倒是都很新鲜,每家都过去排队拍照,但劲头一过,大家都不去了,没几个月他就黄了。】
“完全不意外。”沈奕说。
温默笑了笑。
“走吧,他们都进去了。”
温默点点头。沈奕拉起他一只手,领着他走进了光明高中。
玩家们走在前面。这次的游戏里有两个新人,只是玩家们都不愿意多跟他们说话,视他们如屁。两个新人一点儿好没讨着,可四周情况又如此诡异,他们不敢贸然跑,就只好跟着玩家们哆哆嗦嗦地走。
温默打量四周,越打量眉头皱得越深。
这的确是光明高中。
玩家们走到写着校训的巨石面前,将上头的校训看了一遍,就又往里走去。
“应该要进教学楼吧。”有人说。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外头也没有人,多半是进教学楼找人。”为首的玩家已经迈上了台阶。他往里走去,说,“找到NPC,游戏才能开——……”
玩家停下了,也突然不说话了。
后头的人跟着停下。有人正要问怎么回事,就听里面传出一阵脚步声。
有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玩家们立时自觉地退下台阶,在教学楼门口四散开,给NPC让了路出来。
一个女人推开门,走了出来——看见她,温默又头疼地扶住脑门。
连NPC也是他的老相识。
女人扎着高马尾,戴着一副方框眼镜。她手里抱着几本书,脚上踩着一双高跟鞋,看起来是一位老师。从面相来看,像个数学老师。
她眉头浅皱,表情忧愁,一脸的苦大仇深。她站在楼门口,眼睛一扫,将众人扫视了遍,对着众人叹了口气。
“你们好。感谢各位能来,”她说,“我们学校现在真的很缺老师。”
开场词也一样。
玩家们交换了一番眼神,心里都有了数。
一个穿着一身干练运动装的女玩家摸了摸下巴:“看来,我们这次是来当老师了。”
其余玩家们还没回答,女老师就再次有了行动。
她侧身回去,又推开门:“来吧,我先带各位去看一下班级的情况。”
她又走回到教学楼里面,为众人拉开门,站在门口等待起来。
一看就是让他们跟着进去。
玩家们便往里走去。人乌泱泱的,沈奕眼瞅着还得要一会儿才能都进楼里去,便蹲下来问温默:“你那会儿是什么剧情?”
【一个残障的小姑娘被校园霸凌,死在了学校里。】温默比划,【但她不知道自己死了,仍然每天都拖着自己的尸体,行尸走肉地去上课。一旦要停学休课,她就杀人,所以那个班也只能照旧上课。】
【学校的老师们都吓跑了,玩家就是来做这个学校的老师的。因为霸凌者里还有学校的领导女儿,学校就掩埋了学生死亡的真相。玩家得找到真相,让她记起自己的死亡,为自己报仇,才能通关。】
“喔……”
“喂!”
温默跟沈奕一同转头。
就见其余十七个玩家都已经进入教学楼了,为首的那人正不耐烦地催促:“干什么呢,快进来了,就差你俩了。”
“噢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沈奕挠着脑袋哈哈赔了两声干笑,拉起温默,小跑着走进了教学楼。
关上门,一阵阴森的笑声立刻从四方而来。
两个新人当即惨叫一声,其中一个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另一个新人大声哭叫起来,捂着耳朵慌乱无助:“什么!?”
是地狱的播报。
众人或抬头或拿起手机。沈奕见别人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这才恍然大悟,还能这样。
播报的信息十分重要,的确需要录音。于是他照葫芦画瓢地也拿起手机,打开了录音。
【欢迎来到刀锯地狱。】 ?
温默懵了下。
居然不是拔舌地狱。
【这里是生与死的狂欢……】
播报又例行公事地念起了惯例的台词。
诡异的语气把那两个新人吓得瞪着眼睛,说不出话,眼泪啪嗒啪嗒一直流。
念完规则,播报声音咯咯笑了声。
【我被种在根基里,血肉被寸寸浇灌;肥料分解我的根茎与枝叶,铁锈的芬芳使我再不能逃向远方。】
【我变成丝丝缕缕片片碎碎的小我,我的血管通向养育我的四面八方。】
【我的朋友,我被浇灌成腐烂的雕塑,再不能动弹半分。】
【暗无天日之下,我将不受控制地……永远拥抱你。】
【我们终会相聚——在园丁的泥土中。】
声音一字一字念出这些诡异得黏腻的字句。
最后的提示说完,播报声带着笑意消失,四周归于宁静。
只闻地狱外阴风阵阵,风声呼啸地拍打着玻璃。又是一首诡异的诗歌,又好像是一首鬼童谣。
沈奕收回手机,关上了录音键。
玩家们良久无言,眉头紧皱地互相打量了片刻,一股凝重的氛围无言地铺开,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次也不是什么简单游戏。
“这边请。”
女老师打破了宁静,转身带着他们走进了教学楼。
众人跟着她。
“学校里最近出了很多奇怪的事。”女人在前面领着路,“传言说是闹鬼,好多老师和学生都跑了。退学的和辞职的越来越多,现在这个学校,都不剩下多少人了。”
有个玩家问道:“具体是出了什么事?”
“有人见鬼了吗?”
“没有鬼。”女老师说。
“没有鬼??”
“嗯。”女老师说,“是集体失踪。”
玩家们静了一瞬。
“一开始,是学生一个接一个的,突然就不见了。上体育课的时候五十个,下课再点名就少了两三个。老师和学生们一起找也找不到,去查监控也查不出来。再后来是老师们,在办公室里低头签个字再一抬头,对面的老师就不见了。”
“再后来,就是集体。好好上着课的一个班级,一眨眼的空,教室里突然就没了声,连学生带老师,全都不见了。”
玩家们沉默。
“前几天,还有一辆校车。”女老师说,“对于住得有些远的住宿生,在周日下午返校的时候,学校会出两趟校车去接。一趟是五点钟到的,一趟是七点钟到的,学生们可以照自己的需求,选一趟搭乘回校。”
“不过闹鬼之后,学生少了很多,周日的时候就只派出了五辆去接。”
“其中一台车,集体失踪了。”
一个玩家问:“那辆车没有回来吗?”
“不,车回来了。”女老师说,“他们在学校里不见了。”
“什么?”
这事儿似乎太骇人,女老师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来,没有再说话,只脸色惨白面露惊惧地沉默。
半晌,她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才再次鼓足勇气开口:“那辆校车,是开回学校来了的。”
“那天傍晚,学校警卫室的门卫还给他们开了门。据他说,那辆车上,学生和司机都在,车上还坐满了人。”
“然而,进停车场的时候……那辆车,是自己停进去的。”
玩家们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什么叫自己停进去了?”
“就是自己停进去了!”女老师突然大哭着惊叫起来,“上一秒还在上个摄像头里人挤人,下一秒开进下一个镜头里,突然那辆车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司机也不见了!”
“可那辆空车,自己动着方向盘,自己把自己开进停车位里了!!”
玩家们顿时骇然。
“还不止这些!”女老师喊,“后来我去查那辆车……每个学生上车,都会用学生卡刷卡的,每个人刷的卡都在车上有记录!”
“那天上车的学生,一共就只有二十个,校车大巴上的座位是三十五个!”
“那,车子不就该空一半吗?”她说,“可是那辆车上,坐满了学生!”
女老师太过害怕,大着胆子喊出这些来以后,就因为情绪激动而气喘吁吁起来。
这话听起来太吓人了,玩家们一片沉默,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因为出了这么多怪事,所以,老师跑了很多,学生也立刻回家了好几个……可是没用,出了门的学生和老师,听说也都在几天内,齐齐失踪了。”
女老师咽了口口水,“不过幸好是在校外发生的,我们学校不用背负责任。”
温默:“……”
那是重点吗。
“学校里人手严重不足,所以才花大价钱聘请你们来……”
她的话才说一半,一阵清脆的下课铃响起。
走廊里,铃声刺耳地回荡起来。
女老师闭了嘴。
片刻,铃声安静。
就听两边传来开门声,三三两两的学生们从两侧的教室里走了出来——他们此刻正好停在二楼的楼道口前,两边都是教室。
温默被沈奕拉着胳膊牵过去,从楼道口前让开了。
学生们来了,其余玩家们也都纷纷避让开来。
教室虽然多,出来的人却不多,这一层顶多出来了十几个。玩家们侧身让过,学生们从楼梯口处走了下去。
学生们沉默地没了身影。等人走干净,一个玩家转头奇怪道:“都闹集体失踪的怪事了,学校还没停课?”
“怎么能停课,学生成绩会下滑。”女老师抹了抹眼睛。
“……”
“学校还在正常上课,所以才聘请你们过来。”女老师说,“虽然学生失踪了一大半,而且因为这些怪事,好多学生都呆在教室和宿舍里不敢出门,但也有一些学生觉得待在教室里也没用,还是在四处走动。”
说罢,女老师望向楼下——那十几个学生们刚刚离开的方向。
“就比如刚刚那十几个孩子。”她说。
“那我们来这里给学校上课,我们有没有什么保障?”一个玩家问,“我们要是失踪,那可不好玩了,对吧。”
女老师朝他一笑:“说什么呢,这位老师,你们不是已经签合同了吗。”
刚刚问话的玩家一愣。
“合同上可都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女老师说,“你们已经知道风险,并愿意自行承担。”
“在我校就职过程中,不论发生什么意外,学校都一概不负责任。”
“…………”
玩家们无言。
“这边请。”女老师又说。
她转身又上了楼。
玩家们在原地停驻半刻,才有人叹了口气,领头跟她上去了。
不知谁嘟囔了句:“真他爹的资本嘴脸。”
温默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个学校确实不做人。
他们跟着女老师走到了五楼。
“有关于学校现在发生的事,这些集体失踪的事,你们都不用管。”女人说,“你们只需要上课。”
“不过,最近人心惶惶,你们就算讲课,学生们应该也听不进去。尤其这周还闹了校车的那件事,他们更是静不下心。”
“这几天,就先看着他们上自习。”她说,“等过几天,他们冷静下来,再说上课的事。”
说着话,女老师走到一间教室面前。
她拉开门,伸手,点了三个玩家:“你们三位老师,请进。”
温默和沈奕没被点到。
站在前头的三个玩家进了教室。
一些玩家凑到门前去偷看,另外一些玩家跑到后门去扒着窗户偷看。温默懒得动,沈奕也懒得凑热闹,两人就站在中间等。
就听女老师在教室里把他俩安顿好,就转身走了,甚至都没给学生做新老师的介绍。
女老师出来了,分成两拨去偷看的玩家们也回来了。
有些玩家去偷看也没能看到——偷看的人实在太多。
他们便询问:“这教室怎么样?”
“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教室里就一半的人,一群学生吓得头都不敢抬。”看到的玩家敷衍回答。
没给他们太多交流的机会,女老师又招呼了他们一声,带着他们往前走去,拉开了下一间教室的门。
她再次阎王点卯地点了仨人:“你们三位老师,请。”
便又有三人进了教室。
温默看明白了,这老师是把他们玩家三三分组,扔进各个教室里面当老师,去看着学生自习。
就这么一间一间转过来,沈奕终于被点上了。
他还得有两个同组的玩家,毕竟一路走来都是三个玩家一组。
女老师又点了那两个一路都在发愣,又一直在抽泣的、这个地狱的新人:“三位老师,请。”
温默:“……”
沈奕:“……”
*
女老师把他们扔进教室里,给他们找了三个空的桌椅坐下,嘱咐他们好好看自习,有关学校最近的事别管,也别跟学生多嘴以后,就回身离开,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教室的门。
温默心灰意冷地回头。
两个新人都是男的,他俩都哆哆嗦嗦地坐在被女老师安排的座位上,头深深低着,抖得像筛糠。
温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天崩开局——这词儿是上个月被他猎杀的拔舌地狱玩家说的,温默觉得很适合当下这个展开。
真是天崩开局。
奕哥儿怎么这么衰呢。
这地狱一共就俩新人,全推给他了。
“你别拉着个脸了,没事的,两个新人而已嘛。”
温默抬头。沈奕坐在他前面的位子上,正靠着椅背翘着腿,大咧咧地朝他笑着,一脸没心没肺。
他倒是看得开。
温默叹了口气。
沈奕往四周看了眼:“话说回来,这教室里的学生真少。”
温默跟着他往四周看。沈奕说得不错,教室里空了一大半的位子,看起来能坐四五十人的教室,却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十几个学生。
“这次也是云里雾里地就开始了,线索一点儿没有,全都要靠自己来自力更生。”沈奕嘟囔,“连受害者都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要去终结谁的罪恶。”
温默点了头。
他这话确实。至今为止,玩家听到的都只是学校出的失踪事件。
“很明白的一件事,就是这学校在瞒着什么。”沈奕说。
“诶?”
哭泣的新人抹了两把眼泪,一脸迷茫地抬头,“为什么?不是这学校里一直在发生闹鬼的事吗,学校怎么会瞒着什么,学校是受害者啊……”
“白痴,真的是单纯的受害者的话,这游戏还怎么玩。”沈奕托腮,“这种剧情,一般都是学校隐瞒了什么,我们得找到真相,抽丝剥茧地找到背后的受害者和真凶。我过的两关都这样的,绝对剧本偏向就是这样。”
温默无话可说。
他这话确实。终结罪恶才是游戏目标,一开始就把受害者和真相摆在台子上,游戏根本就没有玩下去的必要。
抽丝剥茧地找到真相和掩埋地底的受害者,是地狱游戏的标准流程。
“而且,如果他们真的问心无愧,那带我们过来的那个女老师,干什么还要一直强调,要我们别管学校的事,别跟学生多嘴?”
“没准是怕让学生们陷入恐慌呢。”新人嘟囔。
“不太可能。”沈奕边说边拿出手机,确认了下时间,“现在早上十点。”
还算早,不错,有的是时间。
温默想。
沈奕点了录音出来,还外放了。
地狱那诡异的播报声立马在教室里回响起来,两个新人又被吓得一声尖叫。
【我被种在根基里,血肉被寸寸浇灌;肥料分解我的根茎与枝叶,铁锈的芬芳使我再不能逃向远方。】
【我变成丝丝缕缕片片碎碎的小我,我的血管通向养育我的四面八方。】
【我的朋友,我被浇灌成腐烂的雕塑……】
“你干什么!”那两个新人喊,“突然放这个干什么,你再怎么说……你也提前说一声啊!”
沈奕没搭理他俩。
他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单从表面意义上来看,可能是被分尸后埋在了地下。”他关了录音,又打开便签,“我查了十八层地狱的所有百科,刀锯地狱的罪名是偷工减料,买卖不公,欺上瞒下,拐诱父母儿童。”
“目前还什么线索都没有,只是基于播报的猜测。有可能,是这个学校的某个领导做了什么欺上瞒下,或者其他的坏事,被谁发现了。”
“这个人被他杀害,分尸活埋在这学校的某个地方。我们得找线索,推断出到底在哪儿。”
新人被他说得浑身犯哆嗦。
温默懒得理那俩人,朝沈奕比划:【要怎么找?】
“不知道,还得走一步看一步。”沈奕说,“估计一会儿就要出点什么事了。”
新人吓得咽唾沫:“出点什么事……是出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个玩家。”
说罢,沈奕摁灭手机。
他坐在那儿沉思起来。温默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见他神色凝重,眼神里沉下去一片深沉,看起来思虑很深,托腮的手的食指一下一下轻点在脸上。
片刻,沈奕抬起眼皮,看向教室里这帮瑟瑟发抖的学生。
沉默片刻,他突然站了起来。
温默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就见沈奕大步流星甩着两手,背影飒飒地走向一个学生。
那学生两手搁在桌上,正低着头啪嗒啪嗒地流着眼泪。
就听哐当一声,沈奕拉起她前桌的椅子,抬起长腿跨了上去,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她面前。
学生吓得惨叫一声,扬起泪眼汪汪的一张脸。
沈奕阳关灿烂地朝她一笑:“早上好,同学,跟老师谈谈心?”
温默:“……”
“哈?”那学生满脸不可理喻,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你有病吧!”
“哎,不可以这样说老师。”沈奕说,“老师也是好心。不瞒你,其实老师家里很厉害,有大师。这次来你们学校,也是想偷偷帮你们降妖除魔……”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学生面色有所动摇,但片刻后,却又嘴一抿低下头:“不可能的……不可能,你会死的……”
“谁说的?”沈奕继续劝,“老师当然会说到做到!所以,你得把知道的都告诉我。知道病因才能开药,对不对?你告诉老师,在这些失踪事件之前,学校里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比如说——有人突然失踪了。”
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学生突然浑身猛一抖。
“没有!”她大叫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歇斯底里地喊道,“没有!没有!没人失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像疯了似的,突然站起身来,掀翻了桌子。
沈奕吓得跟着站了起来。
掀完桌子,学生又抱着脑袋蹲下,捂着自己的耳朵,尖声喊叫,声音撕裂。
沈奕没想到反应居然这么大,惊得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时走也不是,蹲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安慰也不是。
温默走过来。他看了眼地上的学生,又看了眼沈奕。
沈奕无措地和他对视。
“不要问了。”
突然有人说。温默转头望去,见教室角落里坐着个扎着一头干练高马尾的女学生。她靠在椅背上,不同于其他人的哭哭噎噎及恐惧颤抖,她一脸淡然,眉眼平静。
“问了,你们就会死。”她说,“学校里是真的有鬼。你们知道得太多,就会死。”
温默沉默地望着她。
“你知道什么?”沈奕问她,“那你说吧,没事,我不怕死。”
第054章 光明中学(叁)
高马尾嗤笑一声。
“所有人都这么说。”她说, “好奇心真是会害死猫。等真的要死了,你又不高兴了。”
“没事,我不是猫。”沈奕说。
两个新人坐不住了。
其中一个是个穿着短袖白卫衣的男青年。他喊了声“喂!”, 从座位上站起来, 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别问了!”他抓住沈奕的胳膊,急切道,“别问了兄弟,万一真的会死呢!?”
沈奕回头,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撸了下去。
他一脸鄙夷:“怎么可能真的会死。这种必须知道的线索, 如果知道的一瞬间就会秒死,那谁都别玩了。”
“那也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就一直在地狱里待着咯。”沈奕说。
“……”
“你说呢?”沈奕转头看向温默,“要继续问吗?”
温默朝他点了点头。
沈奕说得对。现在这个情况, 是一定要问出原因的。
看这学生反应这么大,沈奕也的确是问对方向了。
温默点了头,沈奕立马得意地眯起眼笑了。瞅那模样, 像是条在外头乱蹦胡闹一通后回头得到了主人认可,于是转头铆足了劲准备甩着舌头再出去大干一场的狗子。
温默忍不住抬手比划, 提醒他一句:【你注意分寸。】
“包的!”
沈奕应下他的话,转头气势汹汹地走去,“来, 妹子,告诉我!什么猛你跟我说什么!”
“……”
温默笑出了声气音来。
高马尾的学生妹被他吓了一跳, 莫名其妙:“哈??”
沈奕朝她走过去:“我不带怕的!你直接跟我直说!”
温默看着他好像被打了兴奋剂似的, 一下子就这样活力爆棚, 心里忍不住苦笑。
苦笑只是一瞬, 他立刻收敛笑意,思考起正事。
虽说还是光明高中, 但这里的剧本显然变了。
主角不再是鹿依依——鹿依依是之前他那个剧本里的残障女孩儿。
可带人进场的NPC还是那个女老师。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鹿依依也依然存在于这个学校里。
她会不会也还是重要的NPC?
毕竟之前是主角,这次就算换了剧本,她或许也还有自己戏份。
想着,温默走向教室的门。
他伸手,一拉——没拉动。
门把手居然纹丝不动。
温默愣了愣,以为是因为自己是个小孩,力气不大,才没拉动。他又用力拉了几下,这门却仍然纹丝不动。
正被沈奕贴脸逼问的高马尾听见动静,转头一看,便说:“门被锁上的哦,小孩,你打不开的。”
锁上?
沈奕正坐在高马尾旁的同桌位上。他闻言,转头看向温默那边,又转回头看向高马尾:“谁锁上的?我们刚才进来时,才开的那道门啊。”
“秦老师,就是带你们进来的那个老师。”高马尾答,“出了这么多人突然消失的事儿,学生们都很恐慌,有人往校外逃。”
“虽说逃了之后也失踪了,但校内还是慌乱,就有好多学生仍然不管不顾地往教室外跑。校长那个死吊玩意儿为了让学生老实,就在外头的教室门上上锁。”
“现在大家伙都接受现实,老实很多了,所以除了我们班以外,别的教室门上的锁都给拆了。”
沈奕抓到重点:“为什么除了你们班以外?你们班怎么要特殊照顾一下?”
高马尾顿了顿,笑了声:“谁知道呢,为什么呢。”
“该不会……”
咚!
沈奕才刚起个头,就听一声巨响。
教室中央的天花板突然碎裂,一个什么东西从上头轰然砸了下来。
白墙皮和碎石块纷纷扬扬地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桌子上,粉尘在空气中蔓延。
一个什么东西落在桌子上。
温默定睛一看,顿时血眸一缩。
那是半个人,是下腹部往下的下半身,一双腿。
它穿着校服裤子,想来是个学生。好像被人从中利落锯断一半,只见切面润滑完整,正往外洇洇流着大片大片的血。
学生们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一群人往前门这边一拥而去,开始对着门拳打脚踢,惨叫不停,呼救起来。
然而,那门依然纹丝不动。
温默见状,立刻迅速地躲开来。
见他躲开了,急急忙忙踹开椅子就跑向他的沈奕才松了口气。
温默一步一步朝着尸体走了过去。
尸体肤色惨白,看起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他仰起头,又看向天花板上的巨大缺口。
缺口处,有一只胳膊伸出来,好似还有谁倒在那里。
碎石头又从那上面掉下来两颗。
温默依稀能见上头有桌椅,应该是一间教室,但没有任何人过来看这个缺口。
上头没活人了吗。
他拧起眉。
身后学生们撞门拍门的声音越发撕心裂肺,却没人将他们放出去。
两个地狱新人也吓得缩到了角落里。
“阿默。”
沈奕叫他,温默回头望去,见那张明媚的脸神色凝重,湿漉漉的眼里一片暗下去的深沉。
“这里是五楼,对吧。”沈奕说。
温默点点头,他也记得那位秦老师带他们上到了五楼来。
他立刻反应过来了,脸刷的一白。
学生们的拍门惨叫声更加惨烈,声音已然撕裂发疯。
沈奕声音发哑了:“这个教学楼……只有五层。”
这层楼上,哪里来的教室。
突然,学生们的声音消失了。
那些撕心裂肺的发疯的求救的嘶哑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如同突然被摁掉的收音机。
温默转头望去,门前竟然一片空空荡荡。
他怔住,环顾四望,就见教室里只有他们四个玩家。
所有的学生,全都消失了。
温默哑然半晌,在一片安静得如同死亡的空荡里,慢慢地转过头,僵硬无措地和沈奕对望。
沈奕也怔愣地望着他。
“……”
“……”
*
惨叫声突然在整条走廊里此起彼伏地响起。
外头仿佛也出事了,就听四面八方的教室都响起各不相同的惨叫。
温默回过神来。
沈奕拉着他走向门口。没一会儿,门外就喀拉喀拉响了两下,有什么东西被拽开了。
门把手咔咔一动,被人一下拽开。
教室的门开了,秦老师站在门前。她好端端的高马尾发型已然乱了,辫子松散又刘海挡眼的,还满面通红气喘吁吁,两只眼睛都瞪得血红。
她瞪了眼温默和沈奕,赶紧抻长脖子转头往教室里面一瞧。
看见里头空空如也,秦老师几乎要把两只眼睛瞪出眼眶来。
她目眦欲裂:“学生呢!?”
沈奕一摊手:“没了,失踪了。”
秦老师差点吐血。
“算了,快走!”她说,“去操场上!”
“去操场干什么?”
“叫你去你就先去!”秦老师骂骂咧咧,“问那么多干什么,快去!”
沈奕只好带着温默走了,去操场上。
下楼梯时,就见楼梯在他们这一层已然是最后,根本没有往上去的楼梯。
温默和沈奕对视一眼,两两无言,下楼往操场去了。
*
到了操场上,就见这里已经乌泱泱地聚集起了一堆人。
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学生。沈奕踮起脚看了看,瞧见了玩家们正聚集在一处。
他带着温默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他询问,“你们那边发生什么了?”
“还能发生什么,有学生突然失踪了。”一个玩家说。
“我们那儿也是一样。”另一个玩家也说,“突然有两三个学生消失了,吓得一群人都在叫,吵得我现在都在耳鸣。”
他边说边揉了揉耳朵。
听起来,他们的教室里出的事都还算在“正常范围”里——至少对这个学校来说,是有过先例的“正常范围”。
就属温默这边这个教室里发生的事情最震撼。
“话说回来,那两个新人呢?”有人问沈奕,“不是跟着你进一间教室了吗?”
“不清楚,我没管他们。”沈奕说,“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吧,那个秦老师是亲自进我们教室里面,叫我们来操场的,那两个人应该也听见了。”
别的玩家疑惑道:“秦老师是谁?”
“就是那个给我们领路的高马尾女老师。”沈奕说,“有学生说,她是秦老师。”
“哦哦,就是她。”
别的玩家懂了,随后也不是很在乎那两个新人如何:“新人而已,那两人随便吧,又不重要。”
“确实,又不重要。”
沈奕很同意。
假若这里不是地狱,他会操心一下别人的生死——但都地狱了,进来的也没有好人,大伙死了也是恶有恶报。
操场上,聚集起来的学生们都在不安地哭。
他们有的已经崩溃,边哭边喊边骂,还有人已经失神,站在那里呆呆愣愣的,看起来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好了!”
有人在操场的主席台前喊了一嗓子。众人循声看去,见那是个瘦瘦高高的地中海,他身后站着两个大腹便便,把衬衫塞在了裤子里的男人——那两个男人,就差把“学校领导”四个字直接刻在脸上了。
沈奕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蹲下来,小声和温默说:“以我多年上学的经验,他后边那两个男的绝对是校长和副校长。”
温默没上过学,不太清楚。但奕哥儿这么说,那就当他俩就是学校领导吧。
瘦瘦高高的地中海伸开双臂,嗓门贼大:“都站好!去找自己班级!老师们清点好人数,来我这里上报!”
怪不得让人来操场。
原来是来清点幸存人数。
老师们立刻开始吆喝,要学生们分年级班级地有序站好。
都这情况了,学生们却还是很听话。他们抽抽搭搭地依着老师指挥,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费了半个小时左右,学生的人数被清点好,交到了地中海的手中。
秦老师把他们这群玩家也叫了过去,毕竟他们也是老师。
就见地中海眉头紧皱地在一个夹纸板上写了好一会儿,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一脸苦大仇深地转过头,苦大仇深的把手里的板子递给了身后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苦大仇深地交代道:“校长,就剩下231个学生了。”
校长拧着眉接过板子:“原来多少个?”
“咱们光明高中,原来是1217个学生。”地中海回答,“这段时间,已经……失踪九百五十多个了。”
第055章 光明中学(肆)
校长神色难看:“已经失踪九百多个了啊……”
“是的, 而且,一个都找不回来。”地中海说,“不止是学生们, 老师们也是, 全都找不回来。”
校长没有说话。
天空暗沉,乌云滚滚,风声四起。学生们仍然在身后排排站好低声啜泣,老师们之间沉默不语。仿佛有只无形的巨手拢在上空,一股如被压顶似的压抑气氛笼罩在众人头上, 让人喘不过气又无话可说。
九百五十多个,是个太巨大太沉重的数字。
一个都没有回来,也一个都找不到, 同样是个令人太绝望太无力的事实。
“停学吧。”
有人打破了沉默。
温默抬头望去,见说话的是秦老师。她面色惨白,头发仍然很乱。只见她嘴唇嗫嚅了几下, 望向校长,语气颤抖:“停学吧, 校长,学生们都很危险……就算出校也会失踪,但让他们都留在宿舍里, 说不定能得救的。”
“宿舍楼里,从来没有失踪过师生!”她说, “有问题的一定是教学楼!”
校长不语, 沉着脸无言。
“校长!”秦老师着急道, “师生安全是第一位, 得先保证学生们安全!把孩子们送回宿舍楼,我们再来调查清楚教学楼这是怎么回事, 把事情处理好,才能恢复正常教学!”
“您也看见了,刚刚又消失了好几个学生,有一个班级也又集体失踪了!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呀!”
“不,”校长说,“都回教室,继续自习。”
玩家们一怔。
秦老师和其他的老师们也怔住了。
“您说什么?”一个老师问道,“都已经失踪了这么多人,还要让学生回教室吗?”
“已经五月了。”校长放下手里的板子,说,“高三生,高考已经迫在眉睫。你们都是老师,应该知道,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考试,是人生决定成败的转折点!”
“不能影响学生高考!我们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必须让学生们准备充分,迎接高考!”
秦老师难以置信:“所以才要保证学生安全,先把他们送回宿舍啊!查出根源,解决现在的问题,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去参加高考,才该是我们老师最应该做的事!”
“哪儿有那个闲空!?”校长说,“秦老师,你是刚做老师吗!?已经五月了!离高考只有二十七天!把他们送回宿舍,让他们歇上了,高考的时候会被拉低多少分!?”
秦老师张着嘴巴,一脸震惊地哑口无言了。
“每一分每一秒,多做一道题多背一点书,就可能是一分的差距。这一分,能刷下多少人,你不知道吗!”校长说,“我们要解决问题,也不知道要花上多长时间!根本没有让高三生停下那么长时间的空!”
“带上学生,回教室,继续自习!”校长大手一挥,“所有问题,高考结束后再说!等到高考结束,我们想查多久就能查多久,现在不能用这个借口耽误学生准备高考!高考可只有一次!不能有任何闪失!”
“……人命才是只有一次。”秦老师声音颤抖,“高考还可以复读。”
校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寒凉。
“高考只有一次,”他重复,“我们是市里最好的高中。”
“人死了怎么参加高考?”
“那就是学生命不好。”校长沉下声说,“高考,只有一次。”
*
秦老师再没有说话,其他老师们同样沉默。
“这不对呀,”有个玩家说,“既然高三不能回,那就只让高三待在教室里,高一高二的就回宿舍嘛。”
校长横了他一眼:“高一高二的都能回去,就只剩下高三在教学楼,他们会怎么想?岂不是会觉得学校欺负他们?”
“都得留在学校,班级团体不能搞特殊。”
“……爹的,傻屌。”
那玩家没忍住,骂出声来。
校长却没反应,只是把头转回去,又让老师们带着学生回教室去。
老师们转过身,带着学生们回了教室。
“你们也回去继续上课。”校长看向玩家们,“不要管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要跟学生们讨论。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要影响高三生的状态。”
沈奕笑出声来:“说得好像他们有状态似的。”
校长还是没反应,也没有玩家出面阻止沈奕失言——虽然NPC很有可能因为玩家的失言而暴走,但这个校长实在太混蛋,玩家们都想骂他。
校长没再有反应,玩家们便也转身走回教学楼。
临走前,温默再次打量了那校长两眼。
校长的模样变了,之前在拔舌地狱里,校长是个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的老人。
但这里的校长大腹便便满脸横肉,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一头大背头梳得油光水滑,像个癞蛤蟆站起来装人,还给自己打扮得很上流。
温默收回目光,转身跟着沈奕回了教学楼。
“事已至此,我看,我们就没必要回教室了。”
路上,一个玩家说,“这学校真不是个东西,我们也该干正事了,我要去查查学校。”
“我看也是。”另一个玩家附和,“这学校在隐瞒什么,显而易见。”
玩家们纷纷点头。
“确实,我那间教室的学生,就好像知道什么,但他们全都消失了。”沈奕摸了摸下巴,向其余人提议,“和你们那边只失踪一两个的不同,我那边所有人都没了,而且还从楼上掉下来半个人。你们有条件的话,可以去查查那间教室相关。”
旁的玩家瞪大了眼:“掉下来半个人?这么刺激。”
“你哪间教室?”
“从楼梯间出来,左拐第五六间吧。”沈奕说。
“一会儿我去看看。”一个玩家说,“那你跟我们来吧?听起来你那间教室问题很大。”
“是啊,你那边人丢的最多。”
“我倒是无所谓,”沈奕低头看温默,“怎么样,要跟着去吗?”
温默正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学生们。
闻言,他收回目光,朝他摇了摇头。
他比划:【我有要去的地方。】
“好吧。”沈奕抬头,“他要去查别的,你们就自己去吧,我跟他走。我那间教室很好找的,教室中央还有半个人躺着呢。”
有的玩家被他这话吓得打了个哆嗦。
*
学生们回到了教学楼,进了自己的教室。
教学楼又恢复了安静。玩家们一鼓作气又走上五楼,准备去沈奕那间教室里一探究竟。
温默拉着沈奕,在教学楼门口停了一下。
门口旁的柱子上贴着一张图表,上面清晰地写着各个楼层的年级班级排布。温默停留片刻,伸出手指在上头一行一行地看过去,找到了高二(一)班。
他拽着沈奕,上了三楼。
“去哪儿啊这是?”沈奕边跟他走边问,“你要去找谁吗?”
温默没答。
上了三楼,温默顺着走廊两侧扫了一眼。
高二(一)班还在原地。
温默走了过去。
学生们都还在教室里啜泣不停,站在门外都听得到。
温默松开沈奕的手,转身面向他。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教室门上的窗户。
沈奕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要看里面?”
温默点点头。
沈奕撸了两把袖子,上前来,把他抱起又举起来,送到了门窗边上。
温默抓住窗框,探头往里一瞧。
高二(一)班的幸存者也没剩多少了,教室里只坐了一半左右的学生。
温默一眼扫过去,很快,在记忆里的位置上,找到了那个身影。
她还坐在原来的地方。
但温默还是一愣。
“怎么样?”沈奕问他,“有找到要找的人吗?”
温默没答——这个问题他其实可以点头摇头来回答,但他没答。
他拍了拍沈奕,回头往地上指了指。
沈奕便了然地把他放了下来。
温默回过身,看了眼他还挎在身上的包。
沈奕在进来前,正要去上课。
温默便朝他比划:【你带笔了吗?】
“带了的。”沈奕伸手去包里拿笔,“你要这个干什么?”
他把一根黑笔拿出来,交到了温默手上。
温默撸起袖子,在胳膊上写了三个字。
写完名字,他把笔还给沈奕,朝他比划:【你进这间教室,喊这个名字,把她叫出来。】
【她应该会帮我们。】
说罢,温默将自己的胳膊递过去。
沈奕凑上来一看,看见了他胳膊上写的三个字。
他眨巴两下眼睛,直起身:“行。”
温默怔了下。
他这要求毕竟太突如其来又令人一头雾水,他以为沈奕至少要问他为什么。但是奕哥儿没有,温默说了,他转头就去做。
没问原因,没问为何。
他仍然这样相信他。
沈奕从他身边走过去,拉开了高二(一)班的教室门。
他张嘴就喊:“鹿依依!”
靠窗最后一排,一个在脑后盘了个乱糟糟的丸子头的女孩扭过脑袋来。
那是个肤白漂亮长相无辜的女孩儿,看得出来,她不怎么会弄自己的头发。虽是扎起来了,可扎得很乱,额前的刘海碎碎的,随着窗缝里吹进来的风飘飘荡荡。
她嘴里叼着根棒棒糖。
转头看过来时,她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一脸茫然地朝着沈奕眨巴了两下。
沈奕怔了一瞬。
她的眼睛实在很像以前的温默,乌黑溜圆。
“找我?”
那女孩问他,“找我干什么?”
沈奕回过神来。他张嘴正要回答,身旁哒哒两声。沈奕低头一看,温默跟在他后头,走了进来。
“呀!”
鹿依依突然惊呼一声,声音欣喜起来,“默哥儿!”
第056章 光明中学(伍)
“默哥儿!”
鹿依依这样喊温默。
沈奕脸上一僵。
就见鹿依依侧身站起, 高高兴兴一脸笑容地朝着温默跑了过来。
她来到温默跟前——多少是个高中生,鹿依依虽个头不高,但也一米六出头。
温默这会儿才一米出头, 不得不仰头看她。
鹿依依却半点儿没觉得不对, 还是满脸春风地朝他笑着:“你怎么来学校了?默哥儿,你都走半年了,我都以为毕业都见不着你了呢。”
温默没说话,也没抬头比划,只是朝她挑了下眉。
鹿依依好像听到他说话了似的, 银铃似的笑了两声:“嗯?刘青青?谁是刘青青?”
“这个班里没有叫刘青青的呀,默哥儿,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温默松了口气。
在原来的剧本里, 鹿依依是个遭受到校园暴力从而死亡的残障女孩——她出生就有些智力问题,在进入这个学校之后,就一直在被欺负。
欺负她的三人组的领头, 就叫刘青青。
光明中学的剧本虽然变了,但学校的混蛋做派丝毫没变。怕她还是在被欺负, 但学校不作为,温默才问了她认不认识刘青青。
鹿依依是地府出品,所以和白无常一样, 不用他比划,能直接听他的心声。
鹿依依不认识刘青青, 那刘青青和其他两个欺负人的女孩, 应该是不存在于这个地狱里。看来, 剧本变更了后, 光明中学内部也是有变动的。原来的NPC有一些仍然存在,有一些则被抹杀。
还有鹿依依这样依然存在但设定大变动的案例。原来的她, 在这个中学的游戏副本里,可是一个已经死掉的鬼怪存在。
想着,温默多看了她几眼。
她显然是活着的,皮肤白皙且有血色,头发梳得乱糟糟的,脑后扎起来的丸子刚跟着动作一晃一晃。
温默打量着她又想着事情,心里也沉默了很久。半晌没听他有动静,鹿依依歪了歪脑袋。
“默哥儿,你怎么又不说话。”她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迷路了。】温默随口敷衍。
“谁迷路能迷到这里来……”
鹿依依语气无奈。她抬抬头,看了眼温默身后的沈奕。
沈奕不知道在想什么,靠着门框盯着鹿依依,手搁在脸上,食指点着眼角中指摸着下巴,皱着眉黑着脸,跟福尔摩斯似的深沉地思考着。
鹿依依望着他:“你是哪位?”
“你默哥儿男朋友。”沈奕不假思索。
沈奕太过毫不犹豫和开门见山,温默被他说得一哆嗦,耳尖一红。
“诶,男朋友啊。”鹿依依稀奇地将他打量了遍,“蛮帅的嘛。”
沈奕一怔。
他立马收起深沉的脸,满面红光地笑起来:“是吗?”
“是呀,我骗你干什么,你确实挺帅的。”鹿依依一脸真诚。
她显然把沈奕夸爽了,温默听见他在自己身后发出两声脑子不太好似的呵呵笑声。
【……别说他了,我有事找你。】温默在心里跟她说,【我接了工作,要解决这个学校发生的怪事,也就是你那些同学的失踪事件。】
【你有没有知道的事?】
“问我有没有知道的事……”鹿依依抱起双臂,沉思几秒,“大家都知道的事的话,我倒是也知道。”
沈奕立马收起被夸了一句就当场飘起来的便宜样。
“大家都知道?”他正色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表面意思呀,就是学校里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鹿依依说,“高三的吕夏学姐失踪以后,学校就开始闹失踪了,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关系嘛。”
吕夏?
温默回头和沈奕换了个眼神。
两人都眼神凝重。
温默朝着他点点头,回头问鹿依依:【你能出来跟我详说吗?最好之后也能帮点儿忙。】
“可以呀,无所谓。”鹿依依耸耸肩膀说,“反正我们班主任前天就没影儿了,也没有老师过来盯着。校长就只顾着高三,所以老师们全都跑去监督高三,我们班也没有老师来。”
*
鹿依依跟着温默沈奕走了出去。
仨人找了块偏僻地方,坐在窗边,开了窗户。
在吹进来的阵阵阴风里,鹿依依开门见山。
“吕夏学姐是高三(三)班的。”她说,“学姐是那个班的班长,还是学校的学生会会长。不过进高三以后,她就不做会长了。这是学校的规定,都高三了,要全力冲刺高考玩命复习,当然不会还让她做会长。”
“学姐也很配合,退出了学生会。”
“但是前两个月,学校里传起流言来。”
“他们说,学姐去找教导主任,吵起来了。教导主任你们也见过了,就是刚刚操场上,站在主席台前面的那个地中海,瘦得跟猴似的那个。”
沈奕立刻想起来了:“长得跟一副筷子立在那儿了似的?”
“对对对,有人还说他是竹节虫。”鹿依依说。
温默:“……”
骂得可真脏。
“他们吵了什么?”沈奕问。
“这就不知道了,流言传得厉害,说什么的都有。”鹿依依摸了摸自己的脸,拧眉努力回想,“有说吵升学的,有说吵保送的事的,有说吵贫困生名额的……”
“……真是什么都有啊。”
“是啊。”鹿依依说,“不过流言还说了别的。有人说,在和教导主任争吵前,有天学姐在宿舍里突然就破口大骂起来,好像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骂出声来的,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收拾东西?”
“是呀。具体是在收拾什么,就不知道了,因为同样是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收拾衣服的时候,有说是收拾生活用品的时候,还有的说是在收拾卷子的时候……”
“后来,跟教导主任吵架后没几天,吕夏学姐就失踪了。”
沈奕若有所思。
“学姐失踪后,学校里就开始也有人相继失踪,傻子才看不出来和学姐有关系呢。”鹿依依说,“有学生去逼问过教导主任,但是教导主任说和他没关系。他说吕学姐当时去找他吵架,他也很莫名其妙。”
“后来,大家自保都成问题,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鹿依依摊了摊手。
沈奕若有所思:“光听这个内容,或许是吕夏手里拿到了教导主任的什么把柄。比如收了钱给学生发保送名额,又或者收了好处才给贫困生名额……这些事被吕夏知道了,她就去找教导主任吵了一架。”
“然后,教导主任看事情败露,就把吕夏杀了,分尸,藏在了这个学校的某个地方。”
听起来合情合理。
“对吧!大伙也都这么说!”鹿依依一拍掌,两眼发光地附和道,“所以大家一直说让教导主任把吕学姐交出来,说一定是吕学姐的鬼魂在作祟——可是教导主任一直说没有!”
“听起来有值得一查的价值。”沈奕望向温默,“去教导主任那儿看看?”
温默点点头,看向鹿依依。
鹿依依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教导主任的办公桌,在政教处。”
*
光明中学,政教处。
走到门前,沈奕拿出手机来。
他咋舌:“糟糕诶,阿默,已经三点了。”
温默一听,也皱皱眉——这时间过得真快。
鹿依依终归是个NPC,这地狱里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所以并不理解时间有什么问题。
“三点怎么了?”她问,“就该三点呐。”
“没事没事。”
沈奕朝她挥挥手,转头看了看,旁边这间屋子的门上头,正挂着政教处的门牌,“这就是教导主任的地方?”
“是呀。不过学校人手不够,教导主任应该也去照顾高三了。”鹿依依悄悄拉了下门,门开了,“哎哟,运气不错,门没锁。”
温默走了过去。
鹿依依把门拉开,回头笑盈盈地道:“快来,默哥儿。”
鹿依依跑进政教处里。
政教处不小,她一张一张桌子看过来,根据桌上散落的文件辨认着桌子的主人。
沈奕跟在温默后头走了进来。他关上门,顺手把门反锁住。
望了眼忙碌的鹿依依,沈奕蹲下身,问道:“她是你原来那个剧本的残障小女孩?”
沈奕果然脑子好使,都不用温默解释,他就看出来了。
温默点了点头。
“我说呢,这么可爱。”他说,“名字也可爱,长得跟你还有点像。”
像吗?
温默听了这话略微疑惑。他朝鹿依依那边看去,打量了番,没看出哪儿像来。
他仍是没有抬手比划什么,可沈奕却也看穿了他,笑了声说:“很像的,眼睛那儿最像。你从前也这样看我,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
温默红了红脸,回头,神色僵硬地看了他一眼——温默是个一脸红表情就僵硬的人,偏偏沈奕最擅长让他脸红。
沈奕朝他嘿嘿笑了两声,又说:“不过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不用比划,她就知道你要说什么?”
温默比划起来:【因为她是地府的造物。】
【地府毕竟是阴间,鬼差们都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尤其白无常。所以,是他们给我行了个方便,在做鹿依依的时候加了点心思,让她也能随心所欲地跟我对话。】
“我去,这么方便。”
“还傻站在门口干什么呢?”
鹿依依招呼了他们一声。温默抬头一看,她站在角落些的一张桌子里,朝着他们挥着手,“来呀,默哥儿,我找到了。”
“这个就是教导主任的位置。”
第057章 光明中学(陆)
温默走了过去。
他拉了把椅子来, 爬了上去。教导主任的桌子上还算整洁,一旁堆满教材,桌面上零零散散有着几张纸。
温默拿起其中一张。这是份平平无奇的学校文件。
沈奕将一旁书立里的几沓文件拿了出来, 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翻了几下, 他嘴一撇,语气忧愁:“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啊。”
都是教学心得、教师个人年度和学期教学计划、各个班级的卫生表和纪律表,还有学生们的体检报告……
温默拿着手上没什么用的学校报表,也深以为然,这里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文件。
“是吗?”鹿依依也拿过沈奕手边的几张, 边翻看边说,“不过也正常啦,教导主任一直在被学生们围攻。这种架势底下, 他肯定把有关的文件全都喂碎纸机了。”
碎纸机?
温默迷茫地抬头。
鹿依依读到了他的问题,便指了指一旁的一抬机器:“就是那个呀,默哥儿, 把纸塞进去,这个机器就能把纸碎掉, 碎成渣渣。你看,下面不是有个大纸箱子?那里面全是碎纸屑,对吧?那都是那个碎纸机的杰作。”
温默这才了然, 眉头舒展开来。
沈奕哭笑不得:“你不是守了四十多年的学校吗,怎么这些不知道?”
温默瞪了他一眼。
“别说他, 默哥儿平时又不接触这些机器。”鹿依依瞪了他一眼, 骂他, “你不是他男朋友吗!不许说他!一点都不许!”
沈奕:“……好的, 对不起。”
沈奕摸了摸自己的嘴,顺便拍了两下以示掌嘴, “我错了。”
温默笑了起来。
沈奕看向他。温默平时笑起来没有声音,只是扬着嘴角无声地笑。可他笑时眼睛是弯的,脸也很红——温默总是这样。他脸皮太薄,很容易就脸红,每次笑起来时整个人都是红的。
如今还是个小孩,脸一红就更明显。
沈奕的脑袋突然空空。
他默默移开眼睛。
真想抱抱,真像只小黑猫。
太可爱了。
沈奕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下意识伸手去碰手边。
他上课时总会拿一瓶水放在手边。
然而这次摸了个空。他一低头,才慢半拍地想起来,虽然这儿是学校,但不是他的凉艺大学,是光明高中。
没水给他喝。
沈奕只好又咳嗽两声,压下心里想把温默狠狠攥在怀里、把脑袋埋在他头发上,猛猛来一遍史诗级过肺的吸猫欲望。
干正事干正事。
小黑猫也在干正事。虽然在笑在脸红,但他低着脑袋,已经转头在教导主任的桌子上翻腾起来。除了教材,一旁还摆了几个文件夹。
温默把东西一个个拿出来,翻开查遍——越翻他神色越不好看,因为每一样东西都毫无含金量。
温默抬起头,神色不太好看地看向鹿依依。
【真是什么都没有。】
“是呀。能做到教导主任这个位置,肯定特别小心的,一定早把有关的东西都烧了。”鹿依依说。
“那就去吕夏的宿舍看看吧。”沈奕说,“不是说,她是在宿舍发现了什么,突然破口大骂,之后就去找教导主任吵架了吗?宿舍里的东西,说不定还没被动过。”
温默摇摇头,对他比划:【既然记得销毁自己办公桌里的东西,那宿舍里吕夏手上的,估计也没有幸免。】
“不,”鹿依依一脸天然,“学校对男女宿舍还是很有分寸的。虽然吕学姐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但都是宿管大姨收的。她收的东西,还都放在宿管室里没动喔。”
沈奕眼睛一亮:“真的?”
“是啊,我们宿管大姨还是不错的。”鹿依依点头,“吕学姐的父母本来打算来拿的,但是学校突然就开始这个失踪那个失踪,怕把她父母牵扯进来,大姨就说等风头过了再说,所以学姐的东西就一直放在宿管室里没动。”
*
下午,15:50.
光明中学,四号宿舍楼。
宿舍楼的玻璃门外,风声四起。要天黑了,风更大了,吹得玻璃门都晃悠。
外头的树都飘摇,叶子不安地翻动,哗啦啦响个不停,仿佛要来台风。
宿管室就在进门左手边,窗户已经很旧,像个售票处似的,一面窗户底下开了个口,外头的窗框上放着纸笔。
电视声从里面传出来。吵闹的说话声带着电流音儿,伴着一阵综艺音效,好几人哄堂大笑起来。
屋外风声呼啸。
鹿依依轻快地跳着步子走进去,丸子头跟着动作晃了晃。
她走到宿管室窗前,笃笃敲了两下。
电视声戛然而止,一阵趿拉拖鞋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着,走到了窗户跟前。
一个胖乎乎的、慈眉善目的卷发大姨走了出来。看见俩人齐刷刷地站在窗前,她愣了一下——温默太矮,没窗台高,她看不见。
扫了几眼沈奕,大姨把目光投向鹿依依:“依依,这是谁啊?”
“学校请来的,说是调查失踪案的。”鹿依依说,“姨,他们想看看吕学姐的东西,给他们看看呗。”
大姨露出为难的表情:“学生的东西,不好随随便便给外人看呐。你们有文件吗?要不,去政教处开个声明条,给我拿来,我就给你们看看。”
“哎哟,姨——”鹿依依可怜兮兮地拉长声音,“教导主任跟吕学姐最过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有人要来查他,不骂人都算好的了,怎么开条过来嘛。”
“那也不能就这么给他看了呀,别为难姨了。”宿管苦兮兮地拉下脸,“就这么给他看了,以后出事了,姨就丢工作了。姨也不容易……”
“大姨。”沈奕出声打断。
宿管闭了嘴,望向他。
沈奕笑眯眯地凑近宿管窗户,压低声音:“其实是校长委托我们来秘密调查的。”
宿管大姨蓦地睁大了眼。
“教导主任可疑,校长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教导主任万一察觉到自己被查,跑了就不好了。所以校长说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沈奕小声说,“去政教处开条是不行的,你就行行好,拿东西给我们看看。”
“大姨,成功是冒险开辟的,通向成功的路上总是荆棘重重。这时候,懂得冒险行事的识时务者才是俊杰。”沈奕语重心长,“这事儿您要是有功劳,校长肯定给你涨薪……”
温默全听在耳里:“……”
真会说话。
宿管大姨显然被说动了。她深吸一口气,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神色坚定下来,用力咽了口口水。
“你等一下,”她说,“我这就给你拿出来!”
温默:“……”
涨薪真是很有魅力的一个词。
宿管大姨踩着拖鞋就哒哒哒回去翻东西了。
等她没了影,鹿依依深深地望了眼沈奕,一脸钦佩。
“你真是很会说话,”她说,“厉害啊。”
沈奕哈哈笑了两声。
片刻,大姨从宿管室里抬着个大纸壳箱子,走了出来。
咚的一声,纸壳箱重重落地。
宿管阿姨直起身,长出一口气:“都在这里了。”
三人走了过去。
温默扒着箱子边,往里看了一眼。就见箱子底下塞了一半衣物,上边是一半教材卷子。
“东西不多啊。”沈奕说。
“学生住宿舍,又不是住家里,没那么多东西。”大姨说,“你们看吧。”
沈奕蹲下身去,已经开始翻起来了。
温默也从里面拿出一沓子纸,翻了翻,意外了瞬。
一张卷子底下,俨然是学生会去年半年度的报表。
鹿依依在他身边蹲下,凑到他旁边来,抻长脖子,往他手上看了眼。
“这个……是学生会的文件吧。”她说。
“我看看。”
沈奕也凑了过来。他也蹲下,把毛茸茸的脑袋伸过去,贴着温默的脸,看了他手上的东西。
他贴得这么近,温默脸一红。
沈奕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还真是。”
“小夏是会长嘛,手里留着一些没什么用的文件。不用交上去,她就都放在宿舍里了。”大姨说。
“有点可疑。”沈奕评价了句,转头又把脑袋拱进吕霞的箱子里,警犬闻毒。品似的这儿摸摸那儿翻翻,最后从里头抽出来两个深蓝色文件夹,还有一沓子纸。
温默一瞧,那些文件夹的书背上都写着“学生会文件”,那几张纸也都是学生会的文件。
“这妹子应该是把学生会的东西都分类归档了,但是文件夹不够用,才留了一沓子出来。”沈奕说,随后翻起了文件夹,“感觉学生会里有事,咱翻翻。”
温默点点头,也一张一张把手上的学生会文件迅速过目。
一时间空间安静,只听翻纸声窸窣地响。
“哦!”
沈奕发出一声欣喜的叫唤。温默抬头,往他那边一看,就见沈奕拿起手里那个文件夹,一脸兴奋地转过头,将手里那页转向他,“有东西了!”
文件夹上,赫然有一张皱巴巴的、沾了血迹的纸。
温默放下手里的东西,往他身边凑过去。沈奕打开文件夹的铁扣,把这一张纸拿了出来,递给了温默。
温默接过,鹿依依也凑在他身边看。
纸上是封信,写了半页的字,有的地方被用水笔划上了团团黑线条,像一个个小黑洞,看不清究竟写了什么。
整张纸皱皱巴巴,满是水痕,似乎写信人是边哭边写的。
左下角有几个血指纹。
【吕会长:
您好,我是高二(八)班的张瑞敏,光明中学的一名贫困生。
写信给您,是我██不知道该把这些难█启齿的事情写█谁。我来自农村,家里在送我来城里上学时,告诉我,外面会有很多困难,母亲叫█一定要█力克服。她说,这是我能走出大山的唯一的机会。
可我觉得,这不对。
会长,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请您帮帮我。
每次,贫困生资料审批时,██老师都会说,有舍才有得,逼迫我和他做█,他才会在纸上签字同意我的贫困生资格。
我已经和他上。床了一年半。】
第058章 光明中学(柒)
【我已经和他上。床了一年半。】
忽然, 外头风声更大。
天骤然黑了。
温默回头,玻璃门外的天空已经黑沉,风声更甚。不知哪儿的墙皮被刮下来了, 正在大风里被呼啸着往前推去。
沈奕拿出手机来:“五点五十了。看来真是拿到了重要线索, 一下子就天黑了。”
温默闷闷点点头。他把手里的信纸折了几下,塞给了沈奕,让他也看看。
沈奕接了过来,也站起身。他看了眼地上的纸箱子,想了想说:“学生会的东西咱们都带着走吧, 其他的都是卷子什么的,应该没什么用。”
温默又点点头。
“你们要去哪儿呀?”鹿依依一脸天真地问他俩,“去吃晚饭吗?我带你们去食堂?我饭卡里还有几十块钱, 我请你们。”
“不用了,不用了。”沈奕朝她笑笑,“我们找个房间睡觉, 就在这栋宿舍楼里就行。”
“找房间睡的话,你们随意。”宿管大姨说, “学生不剩几个了,好多房间都空着,你们随便找一间就行。”
……这么做不好吧, 多侵犯学生隐私。
温默心里叹了口气,心说, 估计是因为这是游戏, 玩家需要躲藏, 才让宿管这么说。
再加上, 这学校本身也不是个东西。
要是在现实,这做法可万万不行。
要尊重学生的隐私啊。
几句话的空, 外头的天更黑了。鹿依依转头看了眼外面,嘟囔了句:“好像要来台风了,真吓人。”
“走吧,找个房间睡觉。”沈奕低身拿起学生会的东西,对大姨说,“剩下的您可以拿回去了。万一要是主任来问有没有人找过,您就说不知道。”
大姨点头如捣蒜:“行行行。”
温默比划着问他:【我们就藏在这个宿舍楼里?】
“对啊,这里最好。那些老师也说了,宿舍里从来没有失踪过人,这里比较安全。”
温默想想也是,于是也点了头。
沈奕又灵光一闪:“对了,大姨。”
大姨刚拿起吕夏的箱子,准备拿回宿管室去。
突然被叫住,她回过头来:“嗯?”
“吕夏的宿舍在哪儿?”
“哦,404。”大姨说。
好吉利的数字。
沈奕点头应下,转身带着温默和鹿依依往楼上去了。
鹿依依蹦蹦跶跶跟在后头,问他:“你问学姐宿舍在哪儿干嘛?要去看吗?”
“是啊,来都来了。”沈奕说,“没准还能找到什么,去看看。”
“好!”
仨人到了404门前。
门上被贴了白色封条,上头写着封起来的日期。沈奕打开手机确认了时间,说:“一个月前封的。”
“宿舍里的人全都失踪了的话,大姨就会把宿舍封起来。”鹿依依说,“因为之前真闹鬼了。有个宿舍里,学生全都失踪以后当晚,隔壁的学生就听见没人的宿舍里有人哭。”
“挺吓人。”沈奕评价。
沈奕撕开封条,推了推门,门没锁。
他们进了宿舍,宿舍里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窗帘紧紧拉着。
鹿依依伸手要去开灯,沈奕连忙将她拉住。
灯一开,守夜人在外头仰头一看,就知道这屋子里有人了。
“干什么?”沈奕警惕道,“你要害死你默哥儿啊!”
鹿依依转头,迷茫地朝他眨巴眨巴眼:“开个灯怎么害人了?”
沈奕顿了顿,才想起来,鹿依依是个地狱NPC,对她来说,守夜人跟普通人大概没差别。
眼瞅着事情有点陷入僵局,温默上前来,拽了拽鹿依依,仰头望了她片刻。
【还有人跟我们一起来,他们是抢活的。谁帮学校解决了事情,谁就能拿钱。你开了灯,他们就知道我在这儿了,我的钱就要打水漂了。】
鹿依依大惊:“我天哪,还有这种事!我不开灯了,绝不开了,默哥儿你放心!”
沈奕:“……”
他一脸呆滞,瞪着鹿依依愣了半天。
保持着满脸的呆滞,沈奕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转头问温默:“你说啥了?”
温默在手电筒的亮光里对他比划几下:【不重要,她心思单纯,随便找个借口就行。】
“好吧,那继续干正事。”沈奕转头问,“吕夏住哪个床?”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高二的学生,又不是百科全书。”鹿依依说,“我们学校就四人一个寝室,都翻一下不就好啦。”
有道理。
沈奕转身,把手里的学生会资料都放到了进门左手边的床上,打着手电筒看了一圈宿舍里的两张上下铺。
他蹲下来,趴到地上,仔细检查了一圈两张床底。
地狱播报突然响起。
【守夜人笼,狩猎开始。】
呼啦一声,外面风更大了,像是来了台风,玻璃都噔噔地响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沈奕跟温默有同样的担忧。他刚爬起来,正爬着梯子在查看上铺,闻声转头往窗外一看,汗颜着说:“这玻璃不会炸吧?”
鹿依依笑着:“不会的啦,我们这里就是很容易刮台风,每晚都这样,玻璃从来不碎。”
温默:【……你这半年也是挺不容易。】
“还好吧。”
沈奕看向温默:“你之前也一直让这学校刮台风?”
【怎么可能,我没那种癖好。】温默比划,【我一直风平浪静的。】
沈奕哈哈笑了声,转头继续搜查上铺,又问着:“话说回来,依依啊,你知道张瑞敏吗?”
“瑞敏?”鹿依依说,“知道呀,八班的瑞敏学姐嘛。刚刚那封信我也看见了,瑞敏跟谁一起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年半?她舍友吗?”
温默:“……”
沈奕:“…………”
“她前面又说和老师做什么喔,写着是老师逼迫她做的。”鹿依依抱起双手,托了托腮,“我记得她虽然名列前茅,但是数学不太好来着。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逼她做高数题吗?那确实很难呐,的确撑不下去,我看一眼都偏头痛。”
沈奕:“……………………”
他转过头,脸都木了:“温默。”
温默表情复杂地跟他对视片刻,抬手比划:【她的残障是智力不太好来着,你让让她。】
这不是智力不好吧,这也太天真无邪了!
望着一脸纯真的鹿妹子,沈奕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他终于懂了,什么叫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不告诉她真相吧。
沈奕收拾好心情,问她:“那这个张瑞敏,现在怎么样了?也失踪了吗?”
“瑞敏学姐早就失踪了,不是因为最近的骚动。”鹿依依说,“瑞敏学姐是和吕学姐同学年的。前年十月份放完假,刚开学没多久,贫困生刚要审批资料的时候,瑞敏学姐就找不到了。”
“学校查了好久都没找到。”
沈奕停下了动作。
鹿依依说完这些,空气里安静了很久。
只有大风在孜孜不倦地拍打窗户,呼啸声像尖利嘶吼的哭泣。
死寂半晌,沈奕长叹一声,从床梯子上跳了下来。
“上铺下铺的床上都看过了,什么都没有。”他说,“只有被子枕头,还都生灰了。床底下也看过了,也很干净,没有行李箱。”
“当然啦,学生失踪以后,大姨都会来把东西收走。”鹿依依说。
“勤奋的大姨。”沈奕评价。
他走过来,将床上的文件夹和皱巴巴的信拿了起来。
沈奕将信展开,一行一行地看了过来,脸色逐渐凝重。
温默转头问鹿依依:【张瑞敏,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瑞敏学姐人有点闷。”鹿依依说,“毕竟不是一个班的,我也不怎么熟,但有时候运动会或者什么活动的时候能见到。学校里贫困生不多,瑞敏学姐成绩最好,经常作为代表上台讲话什么的。”
“但是她声音一直不大,也一直一个人走来走去,我还看见过她在食堂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说。”
【她有跟哪个老师来往很近吗?】
“很多呀,瑞敏学姐成绩好嘛,还是八班的副班长,又是语文和英语的课代表。”鹿依依说,“她还是农村来的,很不容易,好多老师都看她可怜,都跟她走得近。”
【教导主任走得也很近吗?】
“是呀,教导主任毕竟是负责审批贫困生资料的。”鹿依依说。
无从查起。
温默心烦意乱。
沈奕把信折了几下,交给温默,说:“你揣着吧,明天拿着这封信去找教导主任。”
温默疑惑地比划:【你拿着不就好了。】
“不行,谁知道我这破兜会不会又破个洞。”沈奕无奈地朝他笑笑,“我最近很倒霉的。”
温默想了想他把自己摔死从而进了这个刀锯地狱的丰功伟绩,不禁深以为然,于是接过了这封信。
接过以后,他又想起自己才把信看了一半。
温默看了眼鹿依依。
鹿依依朝他歪歪脑袋,一脸不谙世事的纯真。
温默转头:【你看着她一会儿,我去再看看信。】
沈奕知道,温默也是认为不能荼毒了纯真的小女孩,于是点头:“你去吧。”
温默便往远处走了走,展开了信纸。沈奕跟他擦肩而过,行云流水地跟他换了位置,站到他原来的地方,笑眯眯地挨着鹿依依,擦着墙坐了下去。
“咱俩聊会儿,”他很自来熟地跟她搭话,“你跟教导主任熟吗?”
鹿依依摇了摇头:“没说过几句话。”
“这样。”
沈奕点点头,刚要继续问什么,鹿依依就跟着一屁股坐了下来,笑嘻嘻地凑到他耳朵边上,拢起手盖着嘴巴,小声问他:“男友哥,男友哥,你喜欢默哥儿多久啦?”
“!?”
沈奕惊得后背绷直,腾地坐直起来:“什么!?”
“我八卦一下嘛。”鹿依依笑着说,“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
“诶?”
“默哥儿跟我说过的。”鹿依依看了眼温默的方向,转头把声音压得更低,用气音说,“你叫江奕,对不对?”
第059章 光明中学(捌)
沈奕怔住。
他正将手电筒对着地面。有着光线, 黑暗里也有着昏黄的漫反射。
他往温默那边瞧了眼,见那人小小的一个,刚走到宿舍最里面, 挨着那些作响不停的玻璃停下, 正要展开信纸。
他大约是听到了,沈奕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眸中分明有几分迟疑浮起。
也不知是想了什么,温默低垂眼眸,把遮脸的领子拉了下来, 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嘴上被缝过的旧伤已经全都好了,只是嘴巴毫无血色。
“我总是不会梳头嘛。”
鹿依依将脸边的头发捋到耳后,说, “以前默哥儿看不过去,就给我梳头。默哥儿不怎么说话,但是我话很多, 总跟他聊天。”
“学校就这么三点一线,说到底就那么点儿事。恋爱上课同学老师宿舍舍友, 能聊的根本没多少事。我无聊,就问默哥儿,有没有故事能给我讲。”
“默哥儿倒是给我说过几个, 虽然都还可以,但我还是无聊。人嘛, 还是恋爱的八卦最带劲, 对不对?”
鹿依依朝他低声一笑, “我就问默哥儿, 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恋爱故事跟我说说。”
“默哥儿突然就不动了——他那时候本来在给我梳头, 突然就不动了,也不说话。”
“他一动不动了很久,才跟我说,以前他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对象叫江奕。”鹿依依说,“所以我知道你的,他跟我说过。”
“他说了我什么?”
“他说你很好啊。”鹿依依说,“他说,就算再有十几辈子,都遇不到你这么好的人了。”
沈奕哑然。
他望向温默。温默又脸红了,整张脸充血一样,在黑暗里也清晰可见。他抬手捂了捂脸,欲盖弥彰似的咳嗽了两声。
沈奕笑了起来。
“你默哥儿也很好,”他说,“我也是,再活十几辈子,都遇不着他这样的人了。”
鹿依依很坚定地点头:“确实,默哥儿是好人,特别好。”
“嗯。”
沈奕低眸应声,又抬起眼,隔着一个宿舍,望向温默。很巧,温默也在看他,于是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奕朝他眨眨眼睛。
温默脸更红了,都已经和他那双血眸一个颜色了。他低下脑袋,又拉起领子,盖住了半张脸。他侧过身,面向窗户,背对向他俩,不再看他。
害羞了。
温默又咳嗽了几声。他抬手,搓了两下脑门,整理了一下心情,展开了手里的信纸。
干正事。
他对自己说,要干正事!
这里可是地狱!
别失了智,这里可没空说那些儿女情长的事儿。
温默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他展开信纸,继续往下读。
【我已经和他上。床了一年半。】
【他告诉我这是正确的,如果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和蔼,语气很温柔,亲切稳重的告诉我,这是人生的道理。】
【我█信了他,因为█是我的老师。】
【尽管每次都很痛,尽管他一次比一次变本加厉,但我还是一直相信他。但最近,他变得可怕起来,他开始说我不干净,说我做鸡比做学生有天分的多。我越来越害怕了,他说的话越来越可怕。】
【我不再想这样做了,██老师不像老师了,但他拍下了很多我的照片。】
【他说,如果我不再做,或者告诉别人,就会将照片公布。】
【会长,我是农村来的学生。如果照片被公布,我母亲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又怎么面对家里人。】
【会长,救救我。】
后面的字逐渐歪七扭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清秀的字慢慢张牙舞爪,鬼画符似的写了好几行,还被水痕洇湿得难以分辨。
连最后的落款,都疯了似的歪七扭八。
温默折上信纸,把它放回到兜里。
他走回到沈奕身边,拿起床上学生会的文件夹,翻了几页。
“怎么了?”沈奕问他。
温默抬头朝他比划:【刀锯地狱毕竟有偷工减料的罪名,我想看看有没有看得出蹊跷的文件。说不定这件事,跟校长也有关系。】
沈奕恍然大悟:“是啊!而且如果不是校长包庇,教导主任也没理由现在还能安然无恙。”
“也是哦。”鹿依依说,“校长的态度也一直蛮奇怪的,他或许真的知道什么。”
“他那态度真的很有问题,明明知道危险,还把学生往教室里送。”沈奕嘟囔,“会不会,他是故意的,就想让学生们全都死?”
这角度十分刁钻,温默转过头来,皱了皱眉。
还没来得及抬手比划,鹿依依看了他一眼,就和沈奕说:“默哥儿说,校长图什么呢?”
“……”
沈奕也哑然了瞬:“你很懂事,以后继续翻译。”
他拍了拍鹿依依的小脑袋瓜,然后看向温默一笑,说,“我还不知道他图什么呀。但是明知道教导主任有问题,还在用他,甚至把全校师生都送进教学楼陪葬,他肯定不是简简单单的因为高考。”
“不一定呀,没准真是因为高考。”鹿依依说。
“怎么可能,这都扯上全校师生的命了……”
“学校要升学率呀。”鹿依依托腮,“参加高考的学生数有多少无所谓,只要去考,有升学率就行,不然明年还怎么招生。而且,校长是真心实意认为,高考最重要了。”
沈奕不赞同:“为了个升学率也不至于把全校师生天天送鬼屋吧?”
“至于的呀。”鹿依依说,“因为高考只有一次,这是学校的方针啊。”
“天上哪怕打雷把人劈成半残了,学生都要去参加高考。”
“最照顾自己的爹妈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哪怕要死了,学生也不能知道,因为会影响高考。”
“哪怕自己感冒了得病了脑子里长瘤了,那也要硬撑过高考再说。”
“高考,高考,高考。”
“高考很重要,高考只有一次。”
“什么都可以再论,什么都可以之后再说,但高考只有一次。”
鹿依依笑着,“高考挣的,可是人生的未来。”
她笑得依然纯真。
外头风声大作。
沈奕没有再说话,他在黑暗里沉默了很久。温默转头看向他,昏暗的漫反射里,沈奕的脸庞清晰。他眉头紧锁,黑眸沉沉,仿佛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难得一脸阴沉。
温默其实听不太懂,但他知道,沈奕懂了。
沈奕不但懂了,还想起来了什么。
阳台的玻璃又在一阵阵震动。温默低下头,翻起了学生会的文件。
三人之间,安静许久。
直到温默翻完一个文件夹,刚拿出另一个来,地狱的播报出了面,打破了这阵沉默。
【守夜人笼,狩猎结束。】
沈奕一怔,抬头看向天花板:“这么快?”
温默放下文件夹,朝他比划:【一般都很快,毕竟玩家很少有能反抗的。】
沈奕苦笑了下:“说得也是。”
播报又响起:【我被种在根基里,血肉被寸寸浇灌;肥料分解我的根茎与枝叶,铁锈的芬芳使我再不能逃向远方。】
【我变成丝丝缕缕片片碎碎的小我,我的血管通向养育我的四面八方……】
和昨天刚开局时一样。
沈奕“嗯?”了声:“怎么是一样的?”
他看向温默:“我记得,拔舌地狱里到了第二天,播报有新的提示吧?”
温默懒得比划了,看了眼鹿依依。
沈奕也看向鹿依依。
鹿依依没开机似的呆呆愣愣望着温默,接收了十秒左右的温默信号,又呆着脸看向沈奕:“默哥儿说,如果播报的信息量很大,那也有不会再多给出提示的情况——什么播报啊默哥儿?”
【天气预报。】
温默头也不抬地低下身,再次翻开文件夹。
“啊?天气预报?”鹿依依眨巴两下眼睛,“什么时候发的天气预报?你从哪儿看的?”
【你别管。】
“好吧。”
沈奕:“…………”
播报很快结束,外头风声渐歇,天也亮了。
沈奕从地上爬起来,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转头问:“翻到什么了吗?”
温默朝他摇摇头。
“至今还没翻到什么有用的,”鹿依依跟着沈奕站起来,像个点读机似的在他后头念,“剩下还得再看看,手上就只剩下这些文件了。”
“好吧,”沈奕说,“我帮你看看。”
沈奕去拉开了窗帘。刀锯地狱天亮了,灰暗的天光从外头照进来,屋里终于明亮了些。
沈奕走到温默身边,陪他一张张翻看过来。
“看完,我们就去找教导主任。”沈奕说,“给他看看那张信,应该能问出些什么。”
温默点点头,手上动作又一顿,拧起了眉。
“为什么吕夏学姐看完那张信,会认为教导主任就是信里提到的老师?”鹿依依说出他的话来,“那是当然的呀,默哥儿。虽然那张信上好多被涂黑的地方,但是一提到审批贫困生名额还会在上面签字的老师,就只有教导主任了。”
“这些审批呀资格呀的事,学校里都是他做的。”
第060章 光明中学(玖)
话说得很有道理。
沈奕看向温默:“你觉得不是教导主任?”
温默看了他一眼, 又低头思索片刻,后又抬头,朝他摇摇脑袋。
“默哥儿说, 就是直觉觉得不太对劲, 怪怪的。”鹿依依说,“哎,默哥儿直觉还蛮准的哦。”
沈奕点头:“确实很准。”
温默活着的时候直觉就很准了。
江奕很有经验。
“可是不是教导主任的话……又会是哪个老师?”沈奕挠挠脑袋,“不管怎么说,先拿去给教导主任看看吧。他跟吕夏争吵过, 一定是知道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
温默点点头。
“先翻翻看这些学生会文件有没有不对的地方。”沈奕打开文件夹里的铁扣,将里面的文件分成两沓,交给了温默一沓, “咱俩分工。”
温默又点点头。
*
8:34分。
光明中学,教学楼门口。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沈奕手揣着兜,拉开教学楼的玻璃门, 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温默闷头闷脑地走了进去,鹿依依负手蹦蹦跶跶地跟在后面。
“学生会的文件都查了一遍, 没什么不对,那看来重点就是张瑞敏的事。走吧,去找教导主任……政教处几楼来着?”
“四楼喔。”鹿依依说。
“四楼走起。”
三人上到四楼, 沈奕敲了敲政教处的门。
一阵脚步声自里面响起,随后门打开来。
门只开了半条缝, 教导主任圆润的半个秃头在门后出现, 还反着政教处惨白的白炽灯灯光。
见是他们, 半秃小老头才放松下眼神里的警惕, 把门打开来。
“是你们,”他说, “你们昨天干嘛去了?叫你们去看着高三上课,结果全都没影了!你们这群新老师,拿钱不办事?”
温默拿出兜里的信纸,交给沈奕。
沈奕笑了起来:“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主任,我这边也是有做事的。”
一旁的楼梯口里,正好下来了五六个玩家。
玩家们听见动静,往这边看过来。看见温默和沈奕,他们便一窝蜂地走来。
温默看了他们一眼。
沈奕毫无察觉,边和教导主任说着话,边把信纸展开来。
“昨天,我听说了前任学生会会长吕夏的事。然后呢,我就很在意呀,我这个人吧,有问题不刨根问底我就不舒服。所以,我很不道德地撬开了宿管大姨的屋子,翻到了这个东西。”沈奕把皱巴巴的信纸怼到他脸上,“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教导主任瞬间目眦欲裂。
“你!”
他大叫起来,伸手去夺。
沈奕反应极快地撤回手,一个侧身后退,教导主任瞬间扑了个空。他扑通一下扑到地上,一声惨叫。
玩家们围了过来。
教导主任龇牙咧嘴地从地上坐起来,瞪着沈奕,眼睛里都要喷火了。
“拿过来!”他大喊。
沈奕耸了耸肩膀:“不给。”
“给我!”他大叫,“我明明都撕了,你从哪儿找到的!?”
沈奕一怔:“你撕了?”
“很正常。”一个玩家说,“这学校里显然闹鬼,你就算死了,那个鬼也会把东西拿回来的。恐怖片里经常有这种桥段,主角扔了娃娃,结果一回家,娃娃就坐在沙发上。”
有人恶寒地搓搓胳膊:“噫。”
“给我看看。”有玩家上前来,向沈奕伸出手,“线索要共享,兄弟,我们可是队友。”
沈奕没给他,看向温默。
这次又没有因为队伍里有鬼而闹内讧,队伍里很和谐,也没人勾心斗角。
给了也没什么关系,温默就朝沈奕扭扭头,示意他给出去。
沈奕这才把东西交出去:“喏。”
“给他干什么!?”教导主任气极,“我叫你给我!”
“别着急嘛,有话慢慢说。”沈奕朝他一笑,“你这么急,看来真的是你?你用贫困生名额要挟张瑞敏跟你睡了?”
“不是我!”教导主任骂道,“**爹的,怎么都说是我!吕夏也说是我,校长也说是我,谁都来跟我吵!我都说八百遍了,就不是我干的!拿贫困生名额要挟学生,这是人干的事儿?我再不是个东西也不会干这种事的!”
“我都五十六了,再熬几年就退休了!我脑子有病吗,这种节骨眼上我犯事儿!!”
“再说那上面又没写我的名字,怎么就是我了!”
玩家们面面相觑。
教导主任气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气愤得脸都红成猴屁股了,表情和反应瞧着都真真切切,丝毫没有表演痕迹,也没有任何心虚。
温默往他手上看了几眼。主任刚才气得挥了几下手,但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比如抠手或者揪衣角,一些看得出他在撒谎的小动作。
“好像真不是他。”有人嘟囔。
“该不会是他很会演吧?”
“说不定真是误导。”
信纸传到一个女玩家手上。她把信反手拿过来,向众人展示,“老师名字上都涂黑了,并看不见名字,信纸还皱巴巴的,说不定是她写这封告发信的时候被发现了,这个老师就把信抢了过来,把名字涂黑,误导了别人。”
教导主任一听这话,两眼立马热泪盈眶。他从地上一个咕噜爬了起来:“是吧!是吧!真不是我!我苦海学涯几十年,老实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对张瑞敏起心思!再说了,她又黑又丑又干巴巴的,我对她起不了一点儿欲望!”
众人眉头一皱。
“我看,说不定是她自己被害妄想!”教导主任说,“她在学校这两年,一个朋友都交不到,男学生也笑话她!肯定是太想交男朋友了,才撒这些谎!”
沈奕笑出了声。
他走上前,笑眯眯的:“撒谎?”
“是啊!”教导主任皱起眉,挥着手,挺直胸膛高高在上似的,开始痛心疾首地说教,“青春期的小女孩,好多这样的!自己一点儿都不知羞!”
沈奕笑着点点头,把拳头握起来,摁了两下指关节。
咔吧咔吧两声响。
“张瑞敏这孩子也是,有事儿不来跟我商量,反倒给吕夏写信!她能干什么?她不也是个学生?事儿办不好就算了,现在还把学校——!!”
教导主任话刚说一半,沈奕一拳头砸了上去。
正中面门。
教导主任重重摔到地上。
温默没拦沈奕。他看着沈奕嘴里骂了两句“个锤子玩意儿我顶你个肺”,骑到主任身上,对着他的脸猛猛砸拳,揍得教导主任惨叫连连。
玩家们也都没拦他。
“太不是个东西了。”一个女孩玩家评价,“下地狱去吧这混账。”
温默瞥了眼教导主任,心想这种给受害者泼脏水颠倒黑白的死人如果真的存在,大概会落到拔舌地狱大判官言手里。
他会下拔舌地狱。
鹿依依突然欢呼一声,温默吓了一跳。他一个哆嗦回过头,就见鹿依依两眼放光,无比兴奋,一个箭步就冲到沈奕旁边:“加油!男友哥!加油加油!打他鼻子!左勾拳!上勾拳!漂亮!”
温默:“…………”
还会应援吗。
还有应援的吗。
*
十分钟后。
等沈奕松手,瘦瘦高高的地中海的脑袋已经肿成了猪头。
他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嘴唇都哆嗦,两只眼睛一青一紫,眼泪哗啦哗啦直流。
沈奕黑。帮似的蹲在他跟前:“老实了没?”
教导主任连连点头。
沈奕指着他被打歪了的鼻子:“再给我多叭叭一句用不着的,我给你脑浆子都揍出来。”
教导主任再次点头如捣蒜。
主任彻底老实了,沈奕嗤了一声,这才放过他,站起身来。
鹿依依望着顶着个猪头的教导主任,眼睛都放光,一脸真诚:“主任,看你被打我真是太爽了。”
教导主任:“…………”
沈奕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头子,说起了正事:“好了。假如你真的没干,那这上面怎么写着,只有跟她睡过,这个老师才会签字同意贫困生资格?”
“只有你才能签字同意贫困生资格吧。还是说,还有别人能签字同意这个审批资格?”
教导主任嘴肿了,说话声音很是模糊:“确实只有我,但我确实没做……”
“该不会是校长吧。”一个玩家说,“校长权限比你高得多,就算他来签字,文件也会生效。”
“不可能是校长!”教导主任嚷嚷起来。
“为什么不是校长?”
“我……”教导主任支支吾吾了下,又挺直胸膛,一脸宁死不屈的倔,“反正不是校长!校长最德高望重,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温默翻了个白眼。
“你最好想好是不是。”沈奕摁了两下拳头,又一阵咔吧咔吧响。
教导主任吓得一哆嗦。
瑟瑟发抖地往后蹭了两下,他哭了起来:“真不是校长,要真是校长,我还至于跟你们生气说校长也说是我吗?贫困生的审批资料,那都是我管的,如果校长签了字,我能不知道吗?”
“校长要是签字,那也得跟我要材料才行。他如果签了字,我审批的时候也该看到啊!可材料从来都是我签字的,校长一次都没动过!”
沈奕狐疑:“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教导主任大着舌头说。
玩家们面面相觑。
“他看起来没说谎。”一个玩家眼神真诚。
“那既然字只有他签了,为什么张瑞敏这封信上还说,只有她跟老师睡了,老师才给签字?”
教导主任一急:“所以我说她说谎……”
温默瞪了他一眼,教导主任闭上嘴不吭声了。
一旁的楼梯间又传来阵阵脚步声。玩家们转头看去,就见两个玩家从下头走了上来。
两个玩家一男一女,都很年轻。
见他们都聚集在一起,两人走了过来:“怎么,开会呢?”
“有人发现了新线索。”一个玩家回答。
“什么样的线索?”
正拿着信纸的玩家就把手里的信交了出去。男玩家接过来,一行一行地扫了过来。
女玩家并没急着看,转头问一个稍为年长的健硕男人:“阳哥,看见小钱儿了吗?”
沈奕转过头:“小钱儿?”
“一个跟我们一起的玩家,是个读研的学生,男的。”女玩家说。
“喔。”
“没看见。”被叫做阳哥的男人说,“怎么了?他不见了?”
“是啊,我们在学校里四处走了会儿,一回头他就突然不见了。”女玩家忧心忡忡,“我看这样,估计也是跟学生一起……没了。”
众人沉默。
“别说他了,”沈奕旁边的一个男人说,“我刚刚一进教学楼,刚开门,跟着我的两个人就突然没了。”
“什么!?”旁人惊恐看去,“失踪了两个人?”
男人点点头:“是。”
“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
“他俩怎么失踪的?”旁人问。
“突然就没了动静。”男人说,“我在前面走,他俩在后面说话,然后突然就没了声。我一回头,他俩就没影了。”
“那不就是跟这学校里的学生一个下场了么。”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
温默忽然感到危险。他转头看看四周,顿时越看这教学楼越不妙。
沈奕站了起来。温默看向他,就见他朝自己走过来。
沈奕将他一把抱起,紧紧搂在怀里,缓缓后退,警惕地看向四周。
玩家们的神色也都很不好看。
“事情很不妙。”刚从楼梯口上来的女玩家说,“超级不妙的,我们俩刚刚为了找小钱儿,从教学楼一楼找到四楼来了。可这四层楼里,一个玩家都没有。”
“……”
“要我说,”女玩家语气慢吞吞的,“恐怕,学校里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玩家们沉默地互相看了一圈。
在场的玩家,除了温默这个小鬼,只有八个人。
*
“喂——”
阳哥深呼吸了一口气,胸腔用力一抬,气沉山河地在操场边上大喊:“还——有——活——人——吗!!”
操场上悠悠传来回音:
有活人吗——
活人吗——
人吗——
吗——
无人回应。
灰天下的操场,绿油油的草皮看起来都毫无活力,明明这青绿色向来是最有生命感的色彩。
阳哥呼了一口气出来,回头说:“没人。”
教导主任鼻青脸肿地站在一群玩家们后边:“肯定没人啊,照你们那么说,那些新老师也都失踪了。咱这学校,甭管学生老师,失踪的绝对回不来的。”
阳哥无语:“谁把这傻缺带过来了?”
“我。”一个男青年说,“那肯定要带来呀,这可是重要的线索提供人。”
鹿依依靠在操场的铁丝门边,也眨巴着一双乌黑眼睛说:“你们就别白费力气了。别说到操场上,你们把学校翻遍都找不到那些新老师的,学校也不是没找过。”
阳哥更无语了:“这妹子又怎么回事?”
沈奕赶紧哈哈干笑着过来解释,怀里还抱着个温默:“我俩找到的关键NPC!就是她告诉我们这封信的事情的,她很有用的!”
阳哥都快炸了:“那你死抱着你弟弟干什么?都一路了!他又不是没长腿!你让他自己下来走啊!”
“那怎么行,万一我在哪儿嘎巴一下也失踪了呢?我抱着他,至少我俩死也在一起!”
阳哥:“……”
阳哥真是不想搭理他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关只剩下我们八个人了——算上那个哑巴小鬼。”
沈奕炸了:“不许说我弟弟是哑巴小鬼!”
说话的男青年莫名其妙:“实事求是好不好。”
“你——”
沈奕正要再发作,温默拉住了他。他拉住沈奕半边耳垂,把他的脸扯向自己。
沈奕不得不望向他。温默皱着眉挖了他一眼,示意他别炸毛,别跟人家过不去。
少生事。
他无声地用眼神跟沈奕这样说,朝他挑挑眉角。
沈奕如此近距离地和他对上眼,顿时也没了脾气——他跟个正要发疯却突然被扯住狗绳的大狗似的,就那么被悬崖勒马地拽回去,立马蔫了,抽了抽嘴角,没再说什么。
“好吧,”他只能应下,“你继续说。”
男青年把他俩刚刚的一拉一扯收进眼底:“……咳。总之,这一关应该就剩下我们八个人了。”
“一晚上就折了八个,这一关真是地狱难度。”
“我们八个人就相依为命吧。”一个人说,“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以后就别分开,大家一起走,绕着教学楼。”
“绕着教学楼走吗?”有人狐疑,“不可能吧。这次‘罪恶’的中心点,不就是那个教学楼吗。”
男青年也面露困扰。他被说得皱紧眉头,紧抿了半晌嘴巴,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先抱团吧,抱团总是对的。”
“好吧。”
一群人便各自做了自我介绍。
余下的八个人里,五男三女。
阳哥——那个很健硕的、衣服都快包裹不住肌肉的健身男,全名叫郑安阳。
另一个勤快的男青年玩家叫李欣奇,他旁边,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干练女人叫董夕。
董夕是刚刚来找叫小钱儿的男玩家来的一男一女之一。跟她一起的另一个男生也是个青年,他戴了个方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叫马力杰。
剩下的温默记不住了,他很不擅长记人名。
做完自我介绍,玩家们便思索片刻。
“现在的问题,主要是这个叫张瑞敏的学生,究竟是遭遇了什么。问题很明显,就是出在他身上。”李欣奇说,抬头问沈奕,“这信哪儿来的?”
“吕夏行李里找到的。”
“吕夏又是谁?”
“前任学生会长呀。”鹿依依在他们后头开口,“怎么回事,你们都不知道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