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地狱守夜人尘——沈安行一脸凄苦地点点头。
谢未弦震惊无比, 但还记得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儿?他不是跟我说你不用进来吗?”
“谁知道,我明明躲开了。”
“躲开了?”
沈安行朝着在人群另一边的沈奕和温默扬扬脸,说:“那小子在学生课出的事, 正巧, 出事当时我就在他旁边。但我明明躲开了,可还是被拉进来了。”
说着,沈安行苦了脸,“这怎么回事,我早毕业了, 不是玩家了啊,怎么还能进来。”
“不知道。”西装青年说。
“这么一提,”谢未弦若有所思, 摸了摸下巴,“他说过很奇怪的一句话。”
沈安行:“谁,什么, 咋了,说的啥。”
“黑的那个, ”谢未弦说,“他说,如果出了意外, 就要我告诉出意外的人,可以用, 没关系。”
“什么没关……”沈安行正一头雾水, 转眼就明白过来, “……”
他瞬间木了脸。
谢未弦还是一头雾水, 但西装青年也明白了什么。
沈安行抬起手。这里冷,他刚刚把衬衫的袖子放了下来, 此刻袖子已经遮住了手臂。
他拉开袖子。
小臂上,一些细碎的冰渣和小冰块嵌在他的皮肤里。
和它们对视三秒,沈安行沉默地放下了袖子。
他欲盖弥彰地咳嗽几声。
西装青年转过头,和谢未弦对视:“精彩,这一轮四个守夜人。”
谢未弦、沈安行,那边的温默,还有这个地狱在岗的守夜人。
谢未弦干笑一声。
沈安行在他俩身后叹了气:“这不会太过分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怕出事吧。”谢未弦道,“你看着点儿他,要出事的时候出手就行。”
沈安行往温默那边看了眼。
沈奕还是被刚刚NPC的发言气得不轻,正拉着温默嘟嘟囔囔委委屈屈地骂。温默无可奈何地点着头,边听他说话边比划了几下。
沈安行终于发现温默一直没张嘴了。
“他是哑巴?”
“对。”
沈安行明白了。
他没再多说,只道:“算了,也好,那哥俩也算有良心,没让柳煦进来。”
和温默一样,冰山地狱的守夜人尘也是被活着的爱人带出地狱的。
他的小男朋友就是柳煦,那人怕鬼,从地狱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好不容易沈安行毕了业,两人过上了正常生活,再让他来一遭这个,回去又不知道要做多久噩梦。
而谢未弦的小男朋友,就是站在这里的这位西装青年。
青年笑了声,没做什么评价。
“好了好了,别说了!”
正和玩家们闲聊的NPC们突然叫停了。众人往那处一看,就见是车上那个搂着谷帆一脸自豪的老太太。她拍了两下手,兴奋地朝众人吆喝着说,“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
“三姐,方远联系上了吗?”有个中年大叔问。
温默仔细一看,才看见老太太手里有支手机。
原来,他们之所以一直逗留在门口没有前进,而其余的玩家们也没怨言,正是因为NPC中的老太太去联系夏方远了。
根据刚刚在大巴车上的对话,老太太就是夏方远的亲生母亲,叫江真。
“还没,这孩子不接我电话。”江真摇摇头,“不过他肯定在这游乐场里面。给我们的邀请函上都写了,说为了庆祝帆帆的生日,要我们来这个他们求婚成功的地方一起共同庆祝。”
“一定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一个老头哈哈大笑,“肯定是想憋着等到晚上,再出来给帆帆一个惊喜!”
“一定是这样!”
“那我们就进去吧,白天就在游乐场里玩,一直玩到天黑!”
“等到天黑,小远肯定就会出来了!”
NPC们往里走去,还招呼着玩家们一同进了游乐场。
门口没有保安,无人把手,一大群人畅通无阻地就进去了。
“哇——”
一进游乐场,NPC们就惊呼起来。
游乐场内部更是广大。一进正门,旁边就是个垂直过山车。
无人的过山车轰隆隆地驶下,一鼓作气冲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而后又冲上云霄,顺着轨道转了一个大圈。
即使上头没人,这一幕也足够刺激了。
NPC们顿时兴奋不已,有人跟着尖叫阵阵。
温默放眼望向四周。游乐场里设施一应俱全,旁边有个大看板,上头挂着整个游乐场的地图。这地方真是很大,板块都分了足足六个。
“那就玩到晚上吧!”NPC们说。
“妈妈,我要去玩旋转木马!”
“我要去玩大秋千!”
几个孩子拽着母亲的衣角撒起娇来。母亲们哭笑不得地应着声,跟众人告别,带着自己的小孩离开了。
NPC也各自告别,带着亲近的人,高高兴兴地分开去游玩了。
一眨眼间,所有NPC鸟兽群散,留下一群玩家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阴风吹过,众人风中凌乱。
地狱的播报及时响起,一阵阴冷的笑声由远及近。
声音出得突然,温默吓了一跳,猛地一抓沈奕的胳膊,吓得两眼一闭。
沈奕转头一看,见他这副模样,还抖了两下,才想起来,温默从前好像是个很容易被吓到的人。
“没事的。”他小声安慰。
温默撇撇嘴,把他更抓紧了点儿。
【欢迎来到铁树地狱。】
另一边,沈安行把袖子放下来,拉长些,遮住了自己小臂上的冰碴,把手塞进了兜里。
【这里是生与死的狂欢,这里是罪与罚的盛宴……】
温默感受到了什么。
在一如既往的播报声里,他转头看向谢未弦那边。
这一看,他瞪大了眼——那个莫名其妙的沈老师居然就站在他后面。
他果然也是玩家。
温默想着,又皱皱眉。
那边那三个人总给他一种很怪的感觉。
片刻,例行公事的播报结束了。
播报声音咯咯地笑了会儿,语气一转,压着笑意沉声道:【爸爸背着洋娃娃,天黑天明不回家。】
【妈妈夜晚不睡觉,开着灯儿等天明……】
【等天黑,等天黑,爸爸叫我等天黑。天儿黑,天儿黑,天黑下来妈妈抱……】
播报声笑着离开了。
玩家们面面相觑。
显然,播报里也没有什么有力线索——至少对他们来说,是这样的。
一群人一脸茫然地对视半晌,终于,人群里有个秃头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卧槽了,这到底让我们干嘛?连任务都不给?真的让我们去玩?玩到天黑??”
说话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一旁的垂直过山车上响起。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把温默又吓了一跳。他一哆嗦,抓着沈奕的胳膊就往他身后躲。
沈奕哭笑不得。
他只好不动声色地挡在温默前面,装作无事发生。
温默抓着沈奕——他倒不是怕鬼,是会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一跳。光明高中玩的是失踪,从头到尾都没有鬼,也没什么突脸的东西,他才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事。
剪刀地狱里,他也是被吓到过。
他从沈奕身后探出脑袋,往过山车那儿看了一眼。就见原本无人的过山车上多了几个人,正是原本呜呜喳喳的那几个NPC。他们在过山车上大声尖叫,伸着双手,看起来非常兴奋非常嗨皮。
还真玩上了。
温默捂捂心口,暗暗骂了句那么大声干什么。
谢未弦身边的西装青年回头望了眼过山车。
“还挺开心的嘛。”谢未弦睨了他们一眼,骂了句,“真是神经病。”
“少骂两句。”青年语气平缓地提醒了他一句,而后看向众人,“总而言之,现在理一下手上的情报。”
他两手插在西裤的兜里,气定神闲地走到了玩家们之间。好像已经习惯成为玩家中心了,他一脸淡定地开始发表讲话:
“设定上来说,这座游乐场的主人兼大老板,夏方远先生为了庆祝妻子谷帆的生日,把这里清场,并且邀请了包括妻子以内的所有亲戚前来游玩,在邀请函里也明确表示了,这是为了给妻子庆生。”
“而我们,是顺路被这些亲戚们邀请来充场面的朋友。”青年缓缓道,“但刚刚,他母亲已经联络不上他了。”
“而且迄今为止,我们都没见过这个大老板。”
“铁树地狱的罪名是,在世时离间骨肉,挑唆父子,兄弟,姐妹夫妻不和之人。”
“再结合播报刚刚给出的父亲不回家母亲等到天亮的信息,可以得出结论:夏方远和他妻子,并没那么和睦——假设他只有一任妻子的话。”
众人恍然。
青年继续:“或许是有人挑唆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这个人就在他们这些亲戚里;又或者是这人已经得手了,夏方远其实有个前妻,在他的挑唆下,他已经和他的前妻离婚。从头到尾我们都没见到的夏方远,可能是受害者,也有可能作为最大凶手,已经死在了这个游乐场的某个地方。是鬼代替他发出了邀请函,把所有仇家聚集在这里,想一网打尽。”
“当然,可能性还有很多,接下来我们都得去查。”青年说,“不过既然这里是夏方远的游乐场,那游乐场里应该还有办公区域。又或者,还可以去找到那些亲戚们,想尽办法跟他们套话。”
“能做的事有很多,不是吗?”
众人直接哑然了。
“要怎么做,就看各位自己的了。毕竟我们之间有个鬼,互相提防是正确的选择。但我还要提醒各位一句,鬼只有一个,队友还有十七个。”
“和你同样有通关游戏的意志的人,比鬼多得多。所以有线索的话——希望各位能拿出来。”
“线索不共享,就会像某个死神小学生一样拍个一千多集。但这里是地狱,守夜人不会让你我有一千多集的活头的。为了各位的未来,还请大家的脑子能清醒一点。”
青年说完,把肩膀上的西装外套一甩,朝他们挥了挥手:“我就说这么多,再见,我要去找办公区域了。”
温默已经惊呆了——不止是他,沈奕,以及其余十几个玩家也都惊呆了。
开局这点线索,这点情报,他就能条条缕缕分析出这么多事情。
且只在播报结束后的片刻内。
和下巴掉地的玩家们不同,谢未弦和沈安行站在后头一脸淡定——这俩人早见过这位神仙的更多操作了,已经见怪不怪。
沈安行评价:“姜还是老的辣。”
“嗯。”谢未弦应了句,又一挑眉,颇有些自豪,“不是超帅的吗?”
“我要是真夸他帅你又不高兴。”
“……”
谢未弦的嘴角一下子撇了下去,他狠狠瞪了沈安行一眼。
青年朝着谢未弦走了回来,忽然有人叫住他:“等一下!”
青年面无表情地回头。
叫住他的是沈奕。
沈奕望着他,几秒的空,他就对这个人又惊又疑又难以置信又十分钦佩。
“你……”他顿了顿,问道,“你叫什么?”
青年朝他一笑。
“陈黎野,”他说,“和你一样,一个参与者。”
第072章 等待天黑的人(叁)
陈黎野说完这句话, 转身就走了。他朝着谢未弦挥了挥手,谢未弦便跟着他一起走了。
沈安行本来插着兜就想跟上去,但谢未弦回头拍了他一把, 朝着人群里一指。
他背对众人, 朝沈安行挤了挤眼睛——意思很明显,谢未弦让他好好盯着温默。
沈安行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应下。
等谢未弦和陈黎野一前一后地走远了,沈安行想了想,觉得也是, 有这两尊大佛,不论是暴力破关也好靠脑袋过关也好,都是没问题的事儿。
“诶?”
沈奕清澈中又带点愚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 终于是一脸惊奇地望见了沈安行,“沈老师?你怎么也在这儿?”
“……”沈安行瞥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手插着兜扯谎, “那个电风扇多大一个,你心里没数吗?我被你牵连了。”
“!”沈奕震惊, “还会这样吗!?”
“会。”
沈安行望了眼他身后,温默正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沈安行继续平静道:“事实上,我是个已经毕业两年的前参与者。”
沈奕这下更是大惊:“!”
“可能是出了什么bug, 才让我又进来了。”沈安行说着话,但眼睛一直落在温默身上。他清清嗓子, “这位是?”
沈奕回头, 看见温默, 就笑起来:“哦, 这是我男朋友。”
他真直接。
不过也压根就不值得遮掩。
沈安行点点头——他思索了片刻要不要摊牌。但抬眼一瞧,见四周还有别的玩家在, 沈安行便暂且作罢了。
其余的玩家窸窸窣窣了一阵,最后都纷纷离开。虽说还各怀鬼胎互相猜疑,但眼下,他们都去做该做的事了,至少要把这一整个游乐场调查一下。
陈黎野刚刚说的话十分在理,逻辑上也没有丝毫漏洞,他们决定听他的话。
不得不说,每每这种时候,沈安行都很佩服陈黎野。不愧是两千年前跟着谢未弦摆平了一国边关的谋士,调。教将士真有一手——和他们这些近些年横死的鬼不一样,谢未弦是两千年前的古人,侯爷,真将军。
他是真的屠过城,才在地狱里蹲了两千年的牢。
温默显然不知道这些内情。他往后看去,就见其余玩家也纷纷四散开,去调查了。
“总之,我们也去做点正事。”沈安行对沈奕说,“先去旁边这个垂直过山车看看吧。有人在上边玩呢,把他们抓住,问问。”
“行。”
三人便往垂直过山车的地方去了。
沈奕是个话痨,走在路上闲着没事,又问他:“话说沈老师,你为什么说自己是前参与者?刚刚谢哥也说什么参与者,我们不是玩家吗?”
“现在叫玩家了?喔,说起来,刚刚广播里还说什么‘罪人’。”沈安行声音不咸不淡,“都改了,以前不叫罪人也不叫玩家,之前是叫‘参与者’。”
“这样哦。”
温默神色难看地跟在沈奕后头走。
沈安行走在最前面。温默盯着他的背影,视线下移,望着他插在兜里的手。
怎么看怎么可疑。
地狱游戏在一年多前的确改了,对玩家的称呼从“参与者”变成了“罪人”。可已经脱离地狱的玩家,怎么可能还会进来?
这人必然是现役玩家。
可他既然知道参与者这个称呼……难不成,他已经玩了一年多?
越想越令人害怕。
温默想着想着,又想起刚刚那个陈黎野。
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在游乐场里游玩的快乐日子,地狱的天光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
突然,垂直过山车绕过一大圈,轰隆隆地又从头顶上驶过。
温默又被声音吓到——这过山车就在上坡的时候加大马力,突如其来地就发出一阵巨响。
温默往前哆嗦几下,拽住沈奕的袖子。
沈奕一回头,见他又被吓到,不禁可怜心疼又好笑。他拉起温默的手,拍拍他肩膀,搂着他往前走。
又走没多久,前面传来一阵欢笑声。温默定睛一瞧,见五六个人从前面走来,正是那些NPC。
一行人似乎是两大家子,有两个小孩两对父母,他们说说笑笑着。
看见温默这一行人,他们眼睛一亮。
“你们也来玩垂直过山车吗?”NPC说,“可好玩了,快去玩玩吧!”
“那不着急。”
沈安行挡在他们面前,开门见山,“你们也别这么着急嘛,我们聊聊。”
“聊聊?要聊什么?”
沈奕笑嘻嘻地拉着温默凑上来,一张大脸笑得真诚:“聊聊方远哥呗。”
“方远?”
“是啊,不是说他晚上要给嫂子庆生吗?好浪漫啊,特地清场这么大的一个游乐场,专门用来给嫂子庆生。”
沈奕说着,还吸了口气。他抹了两把眼角,好像真流眼泪了似的,语气颤抖又情真意切道:“我特别感动!”
温默:“……”
沈安行:“……”
这演技有点做作了吧。
不过NPC很受用。五人中,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闻言,眉开眼笑。
她扶了一把头上的粉蝴蝶结草帽:“是啊,方远对帆帆可好了。”
“对嫂子这么好,方远哥肯定也是个好人。”沈奕笑着,“所以,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此话一出,原本笑呵呵的一群NPC脸色骤变。
空气骤然凝固了。
温默一眯眼。
“……”高挑女人反应过来,立马扯着嘴角笑起,打破冷掉的气氛,“还能怎么认识的,就和那些……普普通通的一样!”
“就是,普普通通走在路上,就认识了,然后就深入了解,最后就走在一起了嘛!”女人哈哈地笑出声来,“问那么多干什么,你等着晚上看好热闹就行了!”
她紧张地望向沈奕。
沈奕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朝她慢吞吞地点点头,讳莫如深地应声:“嗯。”
“……”
女人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拉着孩子叫上旁人,不再多说,只讪笑着说自己要去玩别的项目了,随后拖家带口就脚底抹油地走掉了。
沈奕回头望着她离开,脸上的笑越发浓了,浓得人不寒而栗。
女人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沈安行望了眼沈奕:“刚刚,突然气氛就变了,对吧。”
“是啊。”沈奕回头说,“这群亲戚真的有在瞒着什么,有深入调查的必要。”
“已经有去深入调查的人了。”
“陈黎野吗?”沈奕说,“就他跟谢哥两个人没关系吗,我看我们也……”
“没必要。”沈安行说,“谢未弦都是陪衬的,陈黎野一个就足够了。”
沈奕:“……你怎么那么信任他。”
“他过了八轮了。”沈安行淡淡。
饶是温默听了这话,都不禁目光悚然:“!?”
在他俩惊诧的视线里,沈安行无比淡定地往回走,说:“他去办公区域那边找,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我看,我们还是继续去找这些NPC套话。等那位神仙出来,我们这些小兵小将好歹也拿到些情报交代。”
这“小兵小将”的形容让温默皱起眉,心里还是略微有些不爽。
那陈黎野怎么就成大哥了?
温默还是不太服气。
“你话是这么说,可就算我们再多去找几个NPC,也不见得有用呀。”沈奕嘟囔,“就像刚刚这几个,他们绝不多说,就知道搪塞我们。”
“是啊,再去找说不定也问不出什么。”沈安行说,“那不找大人就行了。”
“诶?”
“里面不是有几个十多岁出头的孩子吗。”沈安行回头瞥他,“小孩就没大人那么多心眼子了吧?”
“……小孩也不见得会实话实说呀。”沈奕说,“只有七八岁的小孩还好说,你说的那几个,看起来都十四五了,不算小了。如果大人不让说,他一定也……”
“总比对付三十几四十几的大人容易。”
沈安行道,“行了,先去找吧。十几岁的小孩血气方刚,我知道一套套话方法,百分之八十有用。”
他这么说着,眼神却从沈奕脸上离开,飘到了温默身上。
沈安行朝他讳莫如深地一笑,转身离开:“年轻气盛的小孩,没坐这么刺激的垂直过山车的话,那就应该是去找碰碰车了吧。”
温默:“……”
他的眉头又皱紧了些。这一关真是太奇怪了,遇到的净是些莫名其妙又感觉很高深莫测的怪人,搞得温默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最令他不舒服的点在于,明明这些人都话里有话,好像浑身上下都是功夫,却偏偏对他和对沈奕都毫无敌意。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被一直牵着鼻子走。
他叹了口气。
沈奕已经追了上去,问沈安行:“为什么你认定是碰碰车?”
“猜的。”
沈奕一阵无语:“你猜的能准吗?”
“一向很准,毕竟我也不是单纯的参与者。”
温默拖着脚步不情不愿地正在最后面跟着。沈安行说完这句,又望了他一眼,眼神十分语重心长。
温默眉头一紧,心中却只有不爽。
*
天堂乐园,上帝之家,高塔塔顶。
夏方远真是个很恶趣味的人——或者说,铁树地狱的判官真是个很恶趣味的人。
“上帝之家”是天堂乐园中心的一个大板块。在这板块的中央,矗立着一个高塔。而高塔的顶端几层,就是游乐场人员的办公区。
高塔最顶层,是总裁办公室。
站在四面八方全是落地窗,能把整个天堂乐园一览无余的办公室里,谢未弦却感觉浑身上下一股刺挠。
真是一点儿隐私都没有。
毫无遮挡的一间屋子。
心里嘟嘟囔囔又骂两句有病,他回过头。
身后两声柜子抽拉声,是陈黎野在办公室里翻上翻下地找资料。
“你是真心想玩游戏了?”谢未弦问他,“我看你好像挺有兴趣。”
“我玩了八回,一次都没玩到过游乐场,不是医院就是学校,不是学校就是山村,不是山村就是什么别墅公馆旅馆……”陈黎野头也不抬地回他,“游乐场真是头一次见。有意思,我有点兴趣了。”
他说着,从夏方远办公桌的第三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大堆资料。陈黎野把这一大摞子资料放到桌子上,拿起一沓,往椅子上一坐,靠着椅背开始一张一张地翻看。
“而且,你不好奇吗?”陈黎野说,“按照他们跟你说的地狱已经改版的事儿,许多关卡都成了守夜人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就算不是一比一,也大多会折射一大半,至少百分之六十。”
“你就不好奇,新的守夜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在这种游乐场里?”
“没兴趣。”谢未弦说。
陈黎野笑了声:“好无聊的人呐你。”
谢未弦冷哼一声。他走到窗边,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面朝外面俯瞰整个乐园,嘟囔着说:“不过你如果好奇,玩玩也行。要不要我随口评价两句,当做给你的提示?”
“你说呗。”
“根据我这些年里出警的经验,那些犯人往往是越缺什么,就越强调什么。”谢未弦望着下面,“按着那个学生说的,大老板虽然管不上设计,但是主题,一定是他定的,对吧。”
陈黎野手上顿了顿。
他望向谢未弦。谢未弦也扭过头来,朝着他挑挑眉,扬起嘴角一笑:“杀过人的最喜欢拜佛。”
陈黎野放下手上的资料,扭过脑袋不再看他。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
天堂乐园,“迅捷的自由”——一个游区板块。
“战车”。
“战车”这名字听起来牛根,但其实就是个碰碰车。
碰碰车的队列栏杆里,五个少年少女们青春洋溢,却正嘟嘴的嘟嘴不满的不满,一个个还都多动症,在肩高腿长的两个沈姓人跟前儿把身体扭得跟蛆似的,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透露着不愿意。
“有什么事不能等坐完了碰碰车再说呀!”
“我们就冲着这个来的,我做梦都想把他撞死!”一个姑娘指着旁边的小胖子男生嚷嚷,“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你说什么啊姐!”那小胖子惨叫。
沈安行和沈奕并不理睬他们这一套。
“行啦,就几句话,又不耽误你们玩碰碰车。”沈奕说。
“就耽误!”小胖子仰着脖子嚷嚷,“就耽误,就耽误!你要问什么我都不告诉你,去你的吧!”
第073章 等待天黑的人(肆)
沈奕顿时眼睛都瞪直了。
真是没想到这孩子能傻缺成这样, 这贱劲儿直挺挺地就贴脸了。
沈奕气笑了声,撸了两把袖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耽误我们了!”小胖子还梗着脖子嚷嚷,“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的, 略略略!”
他做起鬼脸来, 吐着舌头摇头晃脑,朝沈奕翻着白眼。
“我真你——”
沈奕气得抬手就要弄他。
沈安行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奕顿觉手腕顿时狠狠一冰,好像被人抓着塞冰窖里了一样。
他倒吸一口凉气。
沈安行一秒就松开了他。
沈奕握着自己仿佛刚被冰冻了一样的手,被冰的表情扭曲。他仔细一看, 手上居然有了一圈细密的冰碴。
他震惊地瞪向沈安行。
——温默并不知道这些。
他刚走到碰碰车旁边的小屋里,把脸贴到窗户上,望向里面。这是工作人员用的, 里面的桌上摆着几个开关,看来是用来操作这个碰碰车游戏的东西。
他这一走,就离了沈奕有一段距离。
沈安行又伸手把沈奕往后推了推, 挤到他面前来。
他面色平静,丝毫不慌。
“没关系, 回不回答是你的自由。”他看着小胖子,“可你虽然很想玩这个碰碰车,但你这个身材, 好像坐不进去吧?”
这话一出,少年少女们哄堂大笑。
十四五的年纪自尊正强, 谁都受不了自己的外形被调侃。小胖子在他的话里涨红了脸, 怒气冲冲地骂他:“你说什么!?你放什么屁啊, 好像你多好看似的!”
“我确实挺好看。”沈安行说。
“……”小胖子咬咬牙, 更怒了,“大男人长得娘们唧唧的, 好看什么!一点儿阳刚之气都没有!”
“你方远叔不也没什么阳刚之气吗?”
“跟方远叔有什么关系!?”
“打个比方啊。他不是你们家最出息的人了吗,还是这里的大老板。不管怎么看,都该是你崇拜的偶像吧?还比你瘦。”
“他比我瘦个蛋啊!”
后头的少年少女们笑得更加厉害:“但方远叔比你厉害,比你有钱呀!”
“狗屁!他的钱还都不是弄死萱萱姨来的!”
此话一出,少年少女们脸色齐齐一变。
小胖子说完话也脸色一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一惊,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小胖子惊疑不定地转头看向沈安行和沈奕。
沈奕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往后仰仰了身,看向沈安行。
沈安行依然平静,还朝他笑笑:“急什么?谁不知道你萱萱姨似的,不就是方远叔的前妻吗。”
小胖子的神色有所缓和,后头的少年少女们也松了口气。
“搞什么,你知道啊。”他说,“吓死我了,我妈可不让我说这事儿。”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你小姨最亲近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沈安行说,“不就是夏方远给李萱萱上了保险之后弄死了吗。”
后面的少女疑惑:“什么李萱萱,萱萱姨叫袁子萱啊。”
“我知道,袁子萱嘛,不就是夏方远给她上了保险之后杀了她的。”
一个少年也一头雾水:“不是啊,方远叔拿的钱是萱萱姨的遗产,她爹妈早就死了,萱萱姨有好大一笔遗产。”
沈安行点着头:“对对,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们家的事儿我就没有不知道的,我肯定比你们几个小孩儿清楚。不就是为了那笔遗产,夏方远才把她约到这个游乐场来杀了的?”
“你他大爷到底说什么呢!?”小胖子嚷嚷,“不是方远叔杀的好不好,萱萱姨明明是……喔——”
关键时刻,小胖子的智商突然上线了。
他拉长语调,“喔”了好长一声。温默回头望去,就见小胖子已经一脸得意,嘚嘚嗖嗖地朝着沈安行贱笑起来。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知道萱萱姨的事情啊。”他说,“你早说呀,早说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少年少女们又哄堂大笑起来。
“还笑?你已经说了很多了。”沈奕揭穿他。
小胖子脸色一青。
“要你管!”他怒气冲冲地指指沈安行,又回头指了指碰碰车的场地,“小白脸!就你!跟我比碰碰车!”
沈安行:“啊?”
“比赢了我就告诉你!”小胖子大骂,“他爹的,我要把你撞死!”
身后响起一阵嘘声。
“别急眼呀,夏鹏飞。”一个少女说,“三姨不让你说的。”
“是啊,家里人都不让往外说的。”
“他又不是不知道!”夏鹏飞瞪着他,“你保证不告诉我妈是我说的,等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跟我玩碰碰车!”小胖子气得脸红脖子粗。
场上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沈安行。
沈安行挠挠脸,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
五分钟后。
场地里的十台碰碰车被启动了六辆。少年少女们各自坐在上头,欢呼不断,对着温默这边更是不断嘘声起哄。
碰碰车一辆上有两个座位,少年少女们大都两人一台,也有一人一台热血沸腾的野心家。少女穿着热裤干劲满满,看起来比小胖子还有把他们撞翻的自信。
在NPC的嘘声里,温默有些无语。
坐在沈奕的副驾上,他转头望向旁边。
沈安行正跨开长腿,迈进碰碰车里。他腿太长了,坐在这种狭窄的地方得微曲起身。
他往前倾着身,人靠在方向盘上。望着对面大马猴似的振臂高呼挑衅不断的少年少女,沈安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温默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沈奕也很无奈:“沈老师,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怎么知道。”沈安行说,“但确实套出话来了,这一点你得佩服我。”
“套话归套话,怎么套着套着……套成我们要跟一群小孩玩碰碰车了?好诡异。”
“我怎么知道,他自己突然说要玩的。NPC的发言,这大概是游戏的流程,变相的也算游戏的任务吧。”沈安行望了他一眼,“再说诡异不诡异的,你都到这种地方来了,再诡异不也是应该的吗。”
“……”沈奕无言以对。
沈安行望了眼他身边的温默,又转头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一片空空荡荡,顿时失恋似的落寞起来,把脑袋靠在方向盘上,再次重重地长叹了一声。
“怎么了?”沈奕问他,“你没自信能赢?”
“没有,想我男朋友。”沈安行说,“本来我身边也可以有人的。算了,没在这儿也好,玩命的事我自己干就行了。”
“他这会儿干什么呢,写文件还是在接待当事人……早上出门前他好像跟我说要去买生椰拿铁喝,我嘱咐他别喝了,那玩意儿全是科技和狠活,也不知道听没听我的,他最近怎么咖啡上瘾?”
“不过也行,咖啡上瘾总比之前总喝酒强。不过咖啡喝多了也不太好吧,万一没听我的,还是去买了那个冰块加的死多的生椰拿铁怎么办?唉,他不听我的,我也没什么办法,我对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沈安行一脸微死很想翘班回家地唠叨起来,还唠叨了一大堆——这沈老师居然一说起小男朋友就唠唠叨叨的。
“我开了!”
身后的小屋子里传出声音。一个小少年正钻进了碰碰车场地门口的小屋子里,隔着窗户,一脸兴奋地大喊着。
他摁下开关。
碰碰车场地里,响起欢快的音乐。
第074章 等待天黑的人(伍)
天堂乐园, “迅捷的自由”板块,西门。
一个板块是很大的,“战车”游戏的声音传不到这里。
一片安静中, 两个玩家走到了这里来。一抬头, 他们就见两个天使雕塑飞在空中,手环着手,组成了一道门。
门上写着:“迅捷的自由”。
两个玩家走进门里。
游乐园里空空荡荡,安静无比,真是半个人都没有。
“这清场清的是不是有点太彻底了?”马彤——三个玩家之中的一个女玩家望着四周, 嘴里犯起叨咕,“机器全都没开,工作人员也没有半个。就算是清场招待人, 好歹负责开关设施的工作人员得留在这儿吧。”
“是啊,安静过头了。”
郝京——另一个男玩家应下话头。他皱着眉,神色同样不明朗, “平常的游乐场,不都会放着音乐热闹起来吗。这地方, 跟荒废了似的。”
“刚刚见到的那些NPC也是在自己开设施的开关,哪儿有这种自助式的游乐场。”马彤嘟囔着。
“真是哪儿哪儿都很奇怪……那夏方远,不会其实已经死了吧。”
两人说着, 走进了“迅捷的自由”板块。
他们放眼望向四周。这里的设施都是相比起来更刺激些的,一些过山车和大摆锤, 海盗船一类的设施, 眼花缭乱又琳琅满目。
走了一会儿, 马彤拽住了郝京。
“你看那儿。”她指向一个方向, “那个是什么,留言墙?”
郝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一面墙。墙上挂满了牌子,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那些牌子都是手掌大的白色小木牌,上面有黑色的字迹,似乎是写了什么。
马彤和郝京走了过去。
这还真是面留言墙。
白木牌上写满了字体,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大都是自己的心愿。什么谁和谁要永远在一起、下次考试能到多少分以上、希望能考上什么什么大学……
“都下地狱了,还想着考大学干啥。”郝京吐槽,“先服刑再说吧。”
“也不只是这些愿望而已喔。”马彤蹲下去,去看底下的愿望牌,“你看这里,还有人写了在这里玩的感想。”
“什么?我看看。”
郝京跟着蹲了下去。
顺着马彤手指的方向,他看向下面的几个愿望牌。
【从来没见过天堂主题的乐园,玩得很开心,下次还来!】
【乐园太大了都逛不完!】
【天使的雕塑都好威武好漂亮,跟小微在此一日游!】
“还真是。”
郝京嘟囔了句。忽然,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张木牌上。
他伸手,拿起那张木牌。
马彤凑过去。
木牌上写着:【好辉煌的乐园……玩上一天,完全淡忘掉刚开园那会儿的闹鬼事件了。】
刚开园那会儿的……
闹鬼事件。
两个玩家互相对视一眼,眉眼凝重几分。
上帝之家的高塔顶上,在俯瞰整个乐园的落地窗前,谢未弦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点点屏幕。
11:24。
刚刚到乐园门口时,时间是十点整。
已经快一个小时半了。
游乐场里一片死寂的安宁,除了那些亲戚在欢笑玩闹。
放下手机,谢未弦俯视着灰蒙蒙的游乐场。
“该有动静了。”他说。
陈黎野看了他一眼:“什么动静?”
“符合地狱特色的动静。”谢未弦说。
*
迅捷与自由板块。
战车游戏。
小屋里的少年人摁下了开关,欢快热烈的音乐顿时在头上响起。
一阵紧锣密鼓的热血节奏后,鸣笛声咚咚咚地响了三下,最后一声调子拉长。
场地里的灯光跟着紧密地亮起。
游戏开始。
对面的少年少女们一脚油门,飚着碰碰车就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沈奕是个一被激就上钩的人。一见对面来势汹汹,他立马热血沸腾起来,大笑一声以后,他也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阿默!”
他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大叫起来,“抓稳了!”
温默愣了一下。都没来得及反应,屁股底下的碰碰车嗖地一下就冲了出去。
温默险些咬到舌头。
场地里的音乐越发激烈,少年少女们也朝他们不断冲锋。他们嘴里还没停下,仍在噼里啪啦夹枪带棒地骂个不停。
“我撞死你!”小胖子大声嚷嚷,“**爹的,敢跟我这么说话!活得不耐烦了吧你!”
“撞飞他!撞飞他!”
“集火!把他撞死!看他还会不会好好说话!”
沈奕打着方向盘,接连好几个急刹,从车与车之间又是溜走又是鬼回头,把叫嚷得最兴奋的小胖子连连撞了好几下,撞得他呜嗷乱叫。
温默坐在车上,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不得已地跟着车左摇右晃,一身骨头都要被甩飞出去。
他一手抓着车边,一手抓住沈奕。
沈奕只来得及分给他一瞬眼神。
“没事!”他在音乐声里朝温默大叫,“没关系!咱不会翻车!”
不是那个问题!!
碰碰车又冲了出去,温默都快飚血泪了——他就没见过这玩意儿,也没想到这群小孩要玩的居然是这种东西!
这很危险的好不好!!
车两边,少年少女们两面夹击,嗷嗷大叫着朝他冲来。
“包他!”他们喊,“撞他,撞他!!”
开车的少女兴奋地尖叫起来。
沈奕一个急刹。
他拉下方向盘边上的一个像手刹似的东西,车子立即轰然倒退。
包夹他的少年少女们当即撞到一起,一阵惨叫。
沈奕像个得逞的反派似的大笑,得意嚣张得面相都变了。
“搞我!”他大叫,“活该啊!!”
温默:“……”
奕哥儿好像觉醒了新的人格。
沈安行握着方向盘一个神龙甩尾,把试图撞他的少年也给甩飞了。
他松开油门停在原地,被音乐吵得心烦,揉了揉耳朵。
沈安行一抬头,就见沈奕疯了,他跟个到了草坪上被解了狗绳于是开始放飞自我的二哈似的,那叫一个癫狂。
但他旁边——那位拔舌地狱的守夜人看起来很命苦,被颠得真是完全没了自我。
沈安行看得脸边淌下一颗豆大的冷汗。
他真的是在玩吧。
真的来纯玩的。
嗒。
聒噪的音乐声中,一道细微的声响响起。
沈安行眼睛一凛。
他立刻回头。
嗒。
声音也传进温默的耳朵里。
他一怔,同样回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嗒。
嗒、嗒、嗒。
声音极其有规律地嗒嗒作响,一秒一动。
像是古老的大钟行走的指针声,它一秒一秒地,不急不缓地作响。
仿佛是在倒计时着什么,仿佛正向着什么逼近,又或者有什么正在逼近。
场地里嬉闹刺耳,微不可查的指针声被淹没在碰碰车场地激情的音乐里,没有任何人听到——除了两个守夜人。
哪里来的声音。
温默摁着车边,努力稳住身形,在剧烈摇晃的车里竭力寻找。
终于,他看见远处空地上有个十分突兀的钟。
那是个雕塑钟。一个天使高高举起双手,紧闭双眼,神情悲悯,眼角挂泪。她的手上,就是个钟。
钟表上,时间是11:36分。
秒针一秒一秒前进,眼看只有寥寥几秒就要进入下一分钟。
温默心里咯噔一声——那里明明没有钟。他们刚才走来的时候,那里就只是一片空地。
场地里音乐刺耳,浑然不知的少年少女尖笑着。
嗒。
嗒。
“撞死他!”
“冲啊!!”
——嗒。
指针秒针同时一动,指向37分。
雕塑天使睁开了双眼。
骤然,游乐场里各处一同响起音乐,如同一首交响曲。
灯光轰轰隆隆地一同亮起,所有机器设施全都在一瞬间——
启动了。
跳楼机突然升空,旋转木马开始转动。
闲置的过山车轰隆隆地驶出,旋转茶杯开始自行转起;飞旋秋千高速移动起来,将空着的座位甩向空中。
整个游乐场此起彼伏地响起声音。
大摆锤剧烈摇动,在头顶上巨声作响。
留言墙前,马彤和郝京站了起来。
噼咔几声,四周的灯全都亮了起来。两人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几步。
广播里响来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欢迎来到天堂乐园——】
【亲爱的游客,欢迎来到天堂乐园——】
【亲……爱的,游……来到……】
【天堂……乐园……】
广播在平滑地欢迎了两句之后,就开始电流声深重地断断续续。
沈奕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游乐场里已经空前热闹。
他回头望去,就见游乐场里已经灯光璀璨,金碧辉煌。路灯亮起,灯带闪烁,旋转木马背后的台柱子都是一片璀璨夺目的光,映照着无人的木马升升落落起起伏伏,音乐欢快。
四面八方都是音乐声。
声音杂乱无章,沈奕一脸懵逼。
场地里,少年少女们也都停了下来,望向四周。
沈奕四处望望,心里发毛。
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不太对劲啊。”他小声对温默说,“这是出什么事了?”
温默没有说话。他转头,见沈安行已经果断地站起身,跨着长腿从碰碰车里走出来。
看见他离开,少年少女们尖叫起来:“喂!你去哪!”
“乐园才刚开张!你就要跑啊!”
“就是,方远叔这是看我们来了,才特意把总开关开了!”
“不许跑,快回来!还没玩完呢!”
这些少年少女们觉得是夏方远打开了游乐场的总开关。
温默拉起沈奕,也从碰碰车里站起身来。
他面色紧绷。沈奕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利落地也跟着站起来。
“你也要跑?”小胖子不乐意了,哇哇大叫起来,“不许跑!还没分出胜负,不许跑!”
温默理都不理他,一脚跨出碰碰车,拉上沈奕头也不回地往场边去。
“喂!你——呃!”
碰碰车发动的声音响起。
温默回头,就见小胖子那辆碰碰车直直地朝着他们开了过来!
他一惊,一把扯住沈奕,拉着他往旁边一躲,擦着小胖子的车边躲了过去。
少年少女们惊笑一声:“厉害啊夏鹏飞!”
“你真撞啊,哈哈哈!”
温默起身,拉着沈奕粗略看了眼。见他身上没伤,才松了口气。
他皱起眉,斥责不满地望向小胖子——就见小胖子居然脸色惨白,一脸惊恐。
……?
突然,小胖子那辆碰碰车又发动了,这次没朝他们,而是直直地朝着少年少女们撞了过去。
一声巨响,车子和车子撞在一起,把车上的孩子撞得狠狠一晃。
小孩们尖叫起来。
“撞我们干什么啊!你有病啊!”
“他在那边好不好,你会不会开车!”
“不对!”小胖子惊恐地大叫起来,“我没踩油门!这车在自己开!”
“什么?啊!!”
一个少女惊呼的声音还没落地,她的那辆碰碰车就也开了出去。
顿时,场地里的车都开了起来,就连那些没人乘坐的空车也飞奔而出。
每一个都卯足了马力,互相对着冲撞起来。没几下就撞得车体开裂,撞得他们身形控制不住地乱飞。
孩子们个个随着力气,都狠狠冲撞在方向盘和座位上。少年少女们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惊慌失措地叫着救命。
车子却开得越来越快。
原本激情热血的碰碰车音乐突然降了几个大调,乐曲拉慢,调子登时诡异非常。
仿佛慢慢夺命的慢音乐。
没几下,场地里人仰马翻。有人被重重扣在了车下,活活喷了一口血。
然而别的车还没有停下。它们依旧疾驰,最后在车下那人惊恐无助撕心裂肺的惨叫里,碾过他的脑袋。
——惨叫声慢慢停歇。
曲调诡异地慢慢回响。在如同死神轻声吟唱的歌声里,最后一辆碰碰车终于停下。
千钧一发之时,温默拽着沈奕爬着栏杆逃到场外。
他回头。
旋转木马温暖轻快的童谣调子在身后欢快地响着——
“找朋友,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呀握握手——”
温默手按着栏杆,血眸震颤不已。
碰碰车的场地里,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少年少女们没有一具全尸,小胖子的肚子被碾过而爆裂,肠子洒了一地。
喷溅到一旁墙柱子上的鲜血,顺着柱面慢慢流淌下来。
“笑嘻嘻地点点头,”旋转木马在唱,“你是我的好·朋·友——”
第075章 等待天黑的人(陆)
“这游戏真是越做越疯了。”
一道冰似的清冽声音把温默从不寒而栗里拉了出来。
温默转头望去, 沈安行正从另一边走出来。看来他的确很有老玩家的水平,刚刚应该是也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从碰碰车场地里翻了出来,逃过了一场浩劫。
沈奕惊魂未定地看向他:“到底怎么回事?”
“很简单啊。”
沈安行往旁边一摊手, 指向唱童谣唱个不停的旋转木马和其他全都启动启动全部启动的设施, “正戏开始了。”
“……正戏?”
“鬼出手了,现在开始玩真的了。”沈安行说,“我们这边的线索断了,先去找别的参与者吧。这种时候,抱团比较英明。”
“好。”
沈奕点点头。
温默望了眼操作碰碰车设施的小屋, 犹豫了会儿。
“那里面的小孩也死了。”
好像一下子就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有人这样说道。
温默一怔。一抬头,沈安行正看着他。
这人把两手插在兜里, 目不斜视地与他四目相对。
“所以线索真的完全断了。”
他说,“走吧。对了,你叫什么?”
沈奕忙说:“他叫温默, 沈老师。”
“哦。”
沈安行应了声,没再多问, 转过身:“走咯。”
沈奕拉起温默的手,跟了上去。
游乐场里这下是彻底热闹起来,走到哪儿都是漂亮的灯光和轰轰隆隆作响。
走了好一会儿, 三人连半个队友都没看见。最后,沈安行领着他们, 回到了一开始进门的大门口处。
刚走到附近, 他们就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温默停下脚步, 循声望去, 就见是那垂直过山车上传来的叫喊。
那喊声凄惨无比,穿破云霄, 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过山车上居然有人。
垂直过山车比他们进门时看过的更快了。它载着人,疯了似的转了一圈又一圈,居然没有停车。
温默骇然。
沈奕跟沈安行都停下了脚步。
温默眯起眼定睛一看,过山车的座位上坐了五六个人,他们在高速行驶的过山车上声嘶力竭地惨叫着,叫声带着哭腔。
突然,其中原本最声嘶力竭的那道声音,没了动静。
而其他惨叫都更上了一层楼。
咚的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高处掉了下来。
一声闷响,这东西砸在他们这三人面前。
它一大半都砸烂在地上,成了半块肉泥。
片刻,它咕噜噜地转了些许过来。
那是半张惊恐扭曲的脸。
这是个人头。
温默抬起脑袋,再次望向上面惨叫着的人。他看见最边上的人没了脑袋,身体软绵绵地瘫软在座位上。旁人更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用力去推身上的安全杆,可那东西却无动于衷。
温默看明白了——在乐园启动的时候,这些人在坐这个过山车。
乐园启动后,过山车没有再停,带着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还开得更快了。于是在激烈的高风里,一个人在过山车上折掉了脖子。
“云霄飞车杀人事件。”沈奕说。
温默闻言愣了下,十分不解地望向他。
沈安行听明白了:“那个第一集?”
“是啊,不是很像吗,过山车上断了脑袋。”
“不太一样,这可不是人杀的。”
沈奕哈哈一笑:“你也看过啊?有没有童年阴影?”
“没有童年阴影,是长大以后看的,小时候家里没条件。”沈安行随口说着,往垂直过山车的场地栏杆前走过去,“我爸不让我看,是我男朋友给我看的。”
“你爸怎么这都不让看,家里管那么严?”
沈安行没有回答,只是回头朝他笑笑。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头望着嘶声惨叫的过山车:“你过来看,过山车上的都是那些NPC亲戚。”
温默早发现了这件事。
一听这话,他对着沈安行的背影眯了眯眼。
沈奕莫名:“这过山车移动得那么快,你怎么发现的?”
“我眼神好。”沈安行说。
“那你的眼睛好得有点吓人了。”沈奕嘟囔着,跟着抬头望望,“我们能救他们吗?要不要去操控室里看……”
他边说边转头,一看到操控室,沈奕不说话了。
垂直过山车的操控室里,竟然有一具天使的雕塑。
他闭着双眼,站在操控室的开关面前,伸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什么。
而那伸开的双臂,正好巧不巧地放在过山车的开关上。
沈奕:“………………”
沈安行望了一眼那边,就回头望他:“但凡你大小脑都健全,你就不会在看到这一幕以后还要进去。”
“我不进去了。”沈奕说。
“聪明人。”
沈奕呵呵干笑两声。
温默转头看了两圈四周。
四周还是没有半个玩家,只有他们三个活人——其中有一个还是个鬼。
温默神色难看,他走到沈奕边上,拽拽他的衣角,朝他比划了下。
沈安行和沈奕都在看他。
看他一顿比划完,沈安行没怎么懂。
他望向沈奕。
沈奕解释:“阿默说,这里只有我们三个,还是没找到别的玩家,还是再去别处找找看——”
话还没说完,一直断断续续说着欢迎游客来乐园的头顶广播突然没了声音。
它卡顿了瞬,响起更刺耳的一阵高频电流声。
两人一鬼齐齐一哆嗦,捂住了耳朵。
温默这守夜人五感通达,本就耳朵很好,这声音一出来,他被激得仿佛耳膜穿孔似的一疼,眼角都飚了几滴血泪出来。
沈奕本也疼的龇牙咧嘴,可一看温默疼得眼冒泪花眼睛通红,立马不管自己了,松开手就去捂他的耳朵。
沈安行看见这一幕,眼角一抽。
广播里的高频电流响了片刻,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啊——喂,喂,听得到吗?”
沈安行:“……?”
陈黎野?
谢未弦的声音跟着在背景里轻微地响起来:“园里听得到。”
“好像听得到,那我就继续说了。”陈黎野在广播里开门见山,“我是陈黎野,很巧,广播室也在这个办公区域里,所以被我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老油条占领了。通知散落在园里的所有玩家,我已经找到一手线索了,所有参与者,麻烦都聚集到最一开始的乐园正大门,我们要开个会。”
*
十五分钟后。
所有参与者——所有玩家陆陆续续回到了正门口这边来。
温默粗一打量,十九个参与者只剩下十五个。
游乐场开启后居然立刻死了四个。
但也不一定是真死了,也有可能只是懒得搭理陈黎野,没过来响应号召。
陈黎野带着谢未弦,又是最后一个姗姗来迟。
玩家早已聚集一堂。
看见他俩终于来了,一个玩家皱起眉,语气不好:“你先叫的人,你最后一个到?脸挺大啊。”
陈黎野怀里夹着不少东西。
听见这话,他也没恼,还是一脸平静地走了过来。
“说话别这么冲,”他不急不缓,“我好歹是去了最难找的地方。那里离这儿很远的,我不太喜欢跑步,就走得慢点。”
“真会说,不喜欢跑步?你看着都是个老玩家了,不喜欢跑步,你晚上怎么躲的守夜人?”
“靠他。”陈黎野往后撇撇脸。
被靠的正是谢未弦。
听了这话,他低下眼帘,撸了一把刘海,转头看向远方天边。他神色没什么变化,似乎没什么感想,但微微扬起的嘴角暴露了他有在暗爽的事实。
“总之,先看线索。”
陈黎野上前几步,玩家们自觉地都围了过来。
陈黎野蹲下来,把怀里的东西都放到了地上。那是个文件夹,还有两个相框。
陈黎野拿起其中一张相框,那是个全家福。
“和我想的大差不离,这个游乐场的大老板夏方远,还真有个前妻。”
他将相片面向众人,那赫然是一张三人全家福。陈黎野指了指相片上的卷发女人,“这个,就是他的前妻,叫袁子萱。”
他又指指旁边戴眼镜的胖男人,“这个是夏方远。”
温默顿时理解了小胖子刚刚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夏方远胖得真是比小胖子过分多了。
陈黎野又指指他们之间的小姑娘:“这是他们的女儿,叫艺艺。”
挨个介绍完,他放下全家福,道:“根据我找到的记录,袁子萱和夏方远在七年前结婚,袁子萱给夏方远生了一个女儿。”
“他们在大学时认识,当时袁子萱因为长得漂亮,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夏方远在学校里是个干部,帮老师审核了学生的资料,所以知道了袁子萱的家庭情况。”
“袁子萱父母在一场车祸里双双去世,但为她留下了很大一笔遗产。夏方远盯上了这笔遗产,开始对她展开了狂热的追求。”
“他最终追到了袁子萱。”陈黎野说,“他们在婚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后来夏方远打算建设这座游乐场,而袁子萱也同意了,愿意帮他出建设用的钱。”
“但在游乐场修成的前一年,袁子萱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她就这么带着自己的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夏方远报了案,警察到处找过,但是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儿都没有她和孩子的线索。”
“第三年,伤心欲绝的夏方远和他的公司下属谷帆结了婚。”
“谷帆还带着一个孩子,也就是夏方远当年的女儿。”陈黎野说,“那年,这孩子已经八岁。”
第076章 等待天黑的人(柒)
此言一出, 四座皆寂。
众人或惊或不悦或震怒或皱眉,神色各异。
陈黎野打量了一圈他们所有人的表情,将照片放到一边去, 打开了带来的文件夹。
“这是袁子萱的失踪证明、报案记录、警局回执, 还有给夏方远做的笔录。”陈黎野将文件一张一张拿出来,“这是袁子萱的遗产转移证明——她已经无父无母,孩子也失踪了,所以遗产全都归了她的丈夫,夏方远。”
“这个是三年后他和谷帆结婚的证书。”陈黎野说, “全都在他的办公室放着,还上了一把锁。”
其他玩家闻言:“上了锁?你还在办公室里找到钥匙了?”
“没有啊。”陈黎野指指身后的谢未弦,“本来要找的, 但他硬把柜子拉开,把锁拽烂了。”
“……………”
所有玩家转过头来,对他投以震惊怀疑敬佩的各色目光。
谢未弦在各式各样的目光里感觉良好。他好像同样早已习惯被玩家们这样看待, 和陈黎野一样,很是平静, 神色不变。
有玩家将资料一页一页看过来:“那这样看来,这一切就都是袁子萱搞的鬼。”
“她绝对是被骗婚了,被夏方远吃了绝户。”另一个玩家接着这个思路思考下来, “她之所以突然消失,就是被杀了。而且夏方远是把她藏在了这座游乐场的某个地方, 所以这座游乐场现在才会这么诡异。”
“很合乎逻辑啊。”
一群玩家们相继点头, 都同意这个推理, “那也就是说, 只要我们找到夏方远,再找到袁子萱在哪里, 再把夏方远交给袁子萱,就可以出关了?”
从通关目标所要求的“终结罪恶”的角度上来说,这说法没有错。
“好像没什么毛病。”
众人正认定了目标时,沈奕在人群后方冷不丁开口:“好像不对。”
“什么?”
几个玩家循声回头,就见沈奕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众人手上的线索。
“我刚刚去问过那群NPC了。”沈奕说,“他们承认了弄死袁子萱的这件事,但是他们说杀了袁子萱的不是夏方远。”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沈奕望向陈黎野——他很明白,现在说话最管用的是陈黎野。
陈黎野沉默地和他对视片刻,转头看向他身边的沈安行。
温默站在沈奕身后,一看就察觉到陈黎野的视线转移。
他循着陈黎野的视线望去。
沈安行正目不斜视地望着陈黎野,朝他点了点头。
“他说得对。”沈安行说,“我跟他一起去问的。那群十几岁的小孩说了,杀了袁子萱的不是夏方远。但我们正准备问出下文的时候,他们怎么都不肯说了,非要我们几个跟他们玩碰碰车。”
“本来约好了,只要我们赢了他们就告诉我们,可是刚玩到一半,游乐园自己启动了。跟这边这个过山车一样,那玩意儿一开就停不下来,直接把那几个小孩全都撞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旁边的垂直过山车。这玩意儿还在呜呜地行驶,一圈接着一圈,还没停下。
上面的人已经没了声息,个个低垂着脑袋,不知是晕倒了还是死了。不过在这种地方,死了的可能性更大。
陈黎野神色难看起来。他望了会儿垂直过山车,随后眼皮一低,沉思了片刻。
“这怎么回事?”谢未弦问他,“我本来觉得刚刚那个说法没什么问题——找到袁子萱和夏方远就行。”
“是啊,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陈黎野回头望向他,“从头到尾都很合理,可怎么杀了她的居然不是夏方远?不管怎么看,他都有问题。”
“他的确有问题,谁家二婚的孩子带进来就八岁?”谢未弦说,“必然是他婚内出轨。这边这个老婆娶着,外边还彩旗飘飘,造了个私生子。等弄死了老婆,就把外边的彩旗迎进家了。”
“那就不用说了,肯定是那些十几岁的小孩在说谎!”一个大哥斩钉截铁。
众人望向他。
大哥挥了挥拳头,语气坚定:“这位兄弟说的对啊,他们结婚的时候,谷帆孩子都八岁了,可是在车上的时候,夏方远他老妈还那么喜欢她,就证明孩子就是他俩亲生的!”
“既然孩子是亲生的,那夏方远一定是婚内出轨。他为了得到全部的遗产,就杀了发妻袁子萱!他们家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那群小孩是在替他包庇,才跟这几个小哥说不是夏方远杀的!”
“那群小孩在说谎!”
大哥十分坚定。
陈黎野没有吭声,其他玩家也没有附和。
垂直过山车轰轰隆隆的行驶声里,所有人面色凝重地思考着。
“干嘛,你们什么反应。”大哥有些不满意,“难道你们想说,那群小孩儿没有说谎?”
“多少是一群NPC。”一个女玩家抬头看他,“既然是NPC给出的线索,那就应该有他的理由,不应该会给我们假的线索。大哥,你有找过其他NPC吗?”
大哥摇摇头。
“难怪。”女玩家说,“其他是大人的NPC,提到这件事全都不会多说一句话。要么缄口不言要么油嘴滑舌,要么就随便找个借口一转头就跑了。”
“所以,他们找到的那群小孩,就是这群亲戚的突破口。小孩说的,是真话。”
大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沈奕嘿嘿一笑,转而又正色道:“可问题是,不是夏方远干的,又会是谁干的?”
陈黎野拿起空了的文件夹,抵在自己下巴底下,沉吟片刻。
“哦对,”一个玩家想起了什么,“我也有打听到一点事情,虽然我觉得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说来听听。”其他人说。
那人“唔”了一声:“我找到了几个亲戚,问他们话的时候,我没直接问,先找了两个话题闲聊。我就问他们,夏方远给他们邀请函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很吃惊?他们说,其实夏方远给他们递邀请函之前,家里鸡飞狗跳了一段时间。”
“因为夏方远在递出邀请函的一周前,突然消失了。”
女玩家说,“就和袁子萱一样。”
众人一怔。
“夏方远消失了几天后,谷帆就急哭了。一家人到处找,都想着要去报警的时候,几封邀请函就到了手上。”
“正好要到谷帆的生日了,他们就以为这是夏方远故意的。他是故意闹失踪吓唬他们,为的就是给谷帆一个生日惊喜。”
“所以就没有任何防备心的到这儿来了?”沈奕接下话头,啧啧舌吐槽,“好心大的一家人。”
“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一件事。”
玩家中,马彤开了口。
众人又转头看向她。
“我经过一面留言墙的时候,看见以前的游客留在上面的留言。她说,以前这里刚开园的时候,闹过鬼。”
闻言,空气静了一瞬。
陈黎野把文件夹从下巴底下拿了出来,一脸淡然:“所以,开园时闹了鬼,而夏方远这人其实早就失踪了。那,就是在游乐园建设时,袁子萱被杀死在这儿了,所以开园时闹鬼;而前几天,夏方远就被袁子萱拽到了这里来,跟她当年一样,失踪在了这里。这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有什么意思有意思,这不是越来越绕了吗!”
谢未弦伸手,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
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好,懵逼不伤脑,让陈黎野脑袋往前一低。
陈黎野揉了揉自己刚被摁的地方,一脸无事地抬起脑袋来,好像早已习惯这样。
他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只回头幽怨地瞥了谢未弦一眼,随后回过头来。
“整理一下。”他说,“不管怎么说,袁子萱一定是和女儿死在了这个游乐场里。”
众人没有异议。
这太明显了,线索里出现了一个受害失踪的女人和她的女儿,而他们这次游戏又身处这个游乐场,傻子才会不明白这里面有关联性。
“夏方远迄今为止没有出现,又早就已经失踪了的话,有可能是背后有隐情,被袁子萱藏起来了;又有可能是已经被杀死了。”
“虽然那些孩子说不是他杀的,但他也一定是她被杀的重要原因。袁子萱对他有恨,这点毋庸置疑。”
他说的确实,单从播报看也能看出,夏方远是有出轨的,而这件事,每天等到天明的袁子萱应该也有所察觉。
“不是他杀的,那真相又是什么?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更多的线索……”一个玩家有些无语,“更多的线索,去哪儿找?夏方远的办公室都被你翻遍了呀,我们还去哪儿找更多的线索?”
“你弱智吗你。”陈黎野说。
玩家:“……”
突如其来被骂一句,他嘴角抽了两下,本想发作,但陈黎野后面正站了个恶鬼似的谢未弦。
那人两手插在裤兜里,脸色凶恶,眼神比鬼还像鬼,玩家不禁缩了缩脖子,一点儿不敢跟陈黎野犯浑。
“现在游乐园已经全部启动了。”
陈黎野站起身来,也把双手插进裤兜里。他跟谢未弦一前一后,俩人动作像复制黏贴似的,空前一致。
他转头,望向游乐园热闹的四周,“那也就是说,新的剧情会出现。都四处走走碰碰,总能有新线索。”
“倒也是。”
“那就四处去碰碰吧。”有个玩家看了看时间,“还早,才下午三点,应该还有线索没有出来。”
说罢,玩家们自觉地组了队,四散而去。
“那就散会了,晚点儿再聚。”
玩家们互相告别。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陈黎野抬起眼睛,望了眼沈奕——和他身后的温默。
温默微皱着眉和他对视。
望着陈黎野那双一望见他,就突然柔和几分,还诡异地露出一股子和善意味的眼睛,温默心里更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突然慢了很多拍地觉得“陈黎野”这名字好耳熟,“谢未弦”这名字也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儿看过。
但不记得了——不会是很久之前,这两个老玩家走过拔舌地狱吧。
思索间,陈黎野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沈奕。
温默走上前几步,探头一看,见陈黎野递过来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天堂乐园指南。
沈奕接了过来,有些懵逼:“这个是……”
“乐园游玩指南。”陈黎野说,“乐园既然启动了,那各个地方都会有危险。很有可能,危险等级就和设施的惊险等级一样。”
沈奕听得懵懵然。
温默伸出手,从他手里抽出指南,展开来。
“像这样的游乐园,针对设施的刺激等级,都会在指南上用星级表示出来,方便游客甄选。”
和他说的一样,指南上的确标满了星级。
不仅是设施,连板块都分了刺激程度。
“你们就去星级低的地方找找看吧。”陈黎野抬手晃了晃,他手中还有一份指南,“你谢哥要去做危险的工作。”
说罢,他转身,带上谢未弦,朝着身后一条偏僻小路走去了。
那背影极其的帅。
温默无言地望着他们,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第077章 等待天黑的人(捌)
陈黎野和谢未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不知是要去哪儿。
沈奕低下身,往温默脑袋边上没羞没臊地一贴,望向他手里的乐园指南:“那俩人是要去哪儿?”
温默低头看向图上的板块——天堂乐园一共六个板块。其中, 五个板块围绕着中心的一个大板块。
中心的大板块, 是上帝之家。
上帝之家有个舞台,舞台是恶魔的舞台。
而它后面,是这个乐园里最惊险刺激的过山车——恶魔过山车。
“……上帝之家里为什么恶魔在又蹦又跳的。”沈奕说。
温默点了点头。地狱不算断网,他知道上帝天使恶魔都是什么。
沈安行走过来,抻长脖子望过来一眼。
恶魔过山车标满了十颗星, 看来真是非常危险。
“还有比这垂直过山车更吓人的过山车?”沈安行嘟囔。
“人外有人吗,车外也有车。”沈奕说,“所以他俩, 是去这个过山车那里了?”
“或许吧。”沈安行说,“这个舞台怎么也有六颗星,不就是个舞台吗。”
他说着, 指了指那个恶魔的舞台——上头也标了六颗星。
“或许不是单纯的舞台。”沈奕说。
沈安行唏嘘了声。
“算了,总之他们要去, 就让他们去。”沈安行说,“我们就去四处撞撞,看看还有没有NPC活着。”
“哦。”沈奕应声。
沈安行转身走了。温默收起指南, 回头望了望还在一圈一圈高速行驶的垂直过山车,觉得悬。
游乐场全部启动, 小孩都被压死了, 垂直过山车上的也看起来都死绝了, 足以看出游乐场启动的目的。
是袁子萱在报仇。
那就很难想象那群NPC还能有活口了。
他们转身朝着游乐场深处走回去。
“你觉得, ”沈安行转身问沈奕,“如果杀了她的不是夏方远, 那会是谁?那一家子都很可疑吧?”
“是啊,看起来都对袁子萱的死知情。”沈奕嘟囔着,“会是那个老太太吗?”
“夏方远他妈?”
“对,她很喜欢谷帆。”沈奕说,“假设是谷帆想要上位,夏方远也有那个意思,但是袁子萱不同意的话,会不会是她和谷帆合谋杀了她,而夏方远虽然没有动手,但是也默许了这个行为?”
“也有道理。”沈安行嘟囔着,“所以她才会杀了这次来的所有亲戚。你呢?”
沈安行望向温默,“你怎么想的?”
温默愣了下。
还真是头一次有玩家问他的想法——倒不如说,还真是头一次有除了沈奕和他妹妹以外的人,来问他的想法。
他一个哑巴,是不怎么受人重视的。更多人会觉得问了他也说不了话,还麻烦,又觉得他是需要人百分百照顾的那一边,所以从来不问他的想法。
但沈安行问了他。
沈安行甚至停了下来,安静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沈奕也停下了。
沉默很久,温默犹犹豫豫地抬起手,朝沈安行比划起来。
他比划了很长一段。等放下手,果不其然,沈安行有些迷茫。
他看向沈奕。
沈奕说:“阿默说,他觉得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以往的游戏,受害者都是死盯着凶手干的,可这次人数太多了。”
“邀请函发出前夏方远就失踪了这件事,让人很在意,并且邀请函还发给了这么多人。”
“假设袁子萱是想掩盖自己的意图,那也没必要现在把他们都杀了,连小孩也没放过。所以阿默觉得,不是夏方远的问题,袁子萱是和这一大家子都有仇。”
沈安行哦了一声:“所有人都是复仇对象。”
温默点点头。
“那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把所有亲戚都找出来,带到袁子萱面前?”沈安行若有所思,“是这乐园里还有亲戚幸免于难,并且躲起来了吗?”
沈奕转头看向温默,温默摊了摊手。
沈奕又望向沈安行:“他说他不知道。”
“好吧。”沈安行说,“不管怎么样,先找找看看。”
他回头继续往前走,身后两个人跟着一起。
路两旁灯带闪烁,灯光漂亮。三人转过拐角,为首的沈安行顿时一个哆嗦,往后噼里啪啦退了两大步。
沈奕吓了一跳,把他按住。
温默一瞧,吓得也一哆嗦,一步奔到沈奕后头,死死抓住他的衣角。
一个小丑玩偶站在他们脸前。
他就站在拐角上。如果沈安行再往前一步,或许就能跟他亲上了。
沈安行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心口,长呼了一口气。
幸好柳煦不在。
三个人里,只有沈奕面色如常。
“突脸杀啊,好低级。”他评价。
沈安行:“……”
温默躲在他后面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把心神稳住。他悄咪咪探出头,眼角直抽地打量了下这个突然出现的小丑。
小丑还一动不动。
它是个玩偶。它戴着小丑帽,穿着五颜六色的表演服,脸上一片白,两只眼睛画成了星星,嘴角两边还有红色的圆圈。
它笑着,嘴角咧到耳根。
小丑身后,是个高空滑索。
滑索的位置清晰可见,温默循着滑索往高处看去,就见是从右边很远的高山上滑下,直到他们左手边的一个地方停下。
可左手边的位置上,却没有什么用来缓冲和停下的设施。
而站在这里,他能看见墙的侧面。
侧面看去,那墙是个肉眼可见十分厚实的铁石墙壁,只是表面用彩漆刷就,刷得五颜六色十分欢快。
三人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睛。
突然,高空滑索下面亮起灯光。
小丑的脑袋往下歪了歪,仿佛要滚落下来似的,弯了一百多度。
欢快的音乐随之响起,小丑突然背脊一挺,脑袋一抬,伸开双臂大笑。
“欢迎来到‘横渡天堂’!”
路两边的草丛里突然冒出几个礼炮,砰砰砰一顿响,炸出一片飘飘扬扬的各色彩带。
温默又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哆嗦,抓住沈奕往他背后上钻。
沈奕抬起胳膊,把他从身后搂过来。
小丑还在大笑。
彩带落到脑袋上,沈奕和沈安行都有些无语地把彩带从头发上摘下来。
沈奕抱紧温默,呼噜呼噜他的脑袋,替他把头上的彩带也摘下几缕。
他问小丑:“你想干什么?别吓人了行不行!”
“锵锵!”
小丑两手向上空一挥。
突然,一个四四方方略有透明的屏幕横空出现。
三人俱是一怔。
“投影吗?”
沈安行嘟囔了句,转头四处查看,试图找到投影仪。
“投影不投影的不重要!”沈奕拍了他一下,指着屏幕道,“那不是夏方远他妈吗?”
“什么!?”
沈安行扭头回来。
屏幕里,车上自豪炫耀过谷帆的老太太正被倒吊着绑在高空滑索的把手上,整个人像冰冻库里的一整条冰猪肉。
她面色惊恐,张着嘴巴嚎叫着,但没有声音传出来。
“欢迎新游客参加‘横渡天堂’死法!”小丑兴奋地跳来跳去,“这是小丑为游客挑选的快乐玩法,祝游客死有余辜,要感恩戴德!”
这话怎么听怎么诡异。
老太太的神色突然变了,她本就恐惧的脸变得更加惊惧。
温默注意到了。
不仅是他,另外两个姓沈的也注意到了。
“喂,沈老师。”沈奕低声叫他,“她脸色变了。”
“我看到了。”沈安行应了句,对小丑提高声音说,“她要玩游戏,你在我们跟前表演什么?”
沈奕:“?” ???
这么说话可以吗!?
沈奕一脸惊悚。
小丑嘻嘻地笑了起来。
他两手一挥,三人面前咚地炸开一片烟尘。烟尘里还夹杂着彩带和碎闪片,如同有什么要闪亮登场似的。
烟尘散去,三人面前出现一张圆桌子。
桌子上有个盘子,盘子里堆满了红绿蓝三色的小圆球。
“来玩游戏吧!”小丑伸开双臂,“在游客横渡期间,你们要把红绿蓝的小球颜色分好,挑拣出来!只要完成了游戏,滑索就会立刻停下!”
“但如果游戏失败,游客就会撞到终点墙上,变成漂亮的烟花!”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要玩吗?”小丑笑嘻嘻地,“不玩的话,就让游客直接变成烟花咯!”
傻子都听得懂他的意思。
“玩。”沈安行答。
“欢迎参加游戏!”小丑欢呼起来,“那么为了增添游戏的乐趣,我们来听听游客的声音吧!”
他抬手,拍了两下手掌,投影屏幕里响起声音。
“子萱!”老太太撕心裂肺地哭嚎,脸上涕泪横流,“妈错了,妈知道对不起你!”
“妈知道是你,妈愿意给你磕头!还不行吗!?”
“你要什么,妈都给你!妈给你跪下!”
“当初都是谷帆,都是谷帆!你别找妈,你去找谷帆啊!!”
老太太嚎得声音沙哑,哭得眼泪倒流。
小丑——亦或者是背后的袁子萱,并没有理会老太太这一茬。
“游戏开始咯!”
圆桌上出现一个圆形开关,小丑伸出圆润的胖手,啪地摁下了开关。
顿时,又一顿烟尘炸开,带着碎闪片和四散的彩带。
天上突然出现了180的倒计时,数字一秒一秒地往下减去。
屏幕中,绑着老太太双脚的高空滑索一震,开始出动了,往着山下滑来。
老太太惊叫起来。
第078章 等待天黑的人(玖)
三个人赶忙冲到圆桌前。
圆桌上又砰砰砰炸开三团烟, 三个小圆盘出现在上头。
而大圆盘旁边,出现了个圆形的红色按钮。
“请把挑拣出的颜色放在三个小盘子里!”小丑说,“挑拣完毕, 按下按钮, 游戏就结束啦!”
“那我挑红色,”沈奕忙说,“沈老师蓝色,阿默挑绿色!”
慌慌张张地分工完,三个人就手忙脚乱地开始忙活。
老太太在屏幕里不断尖叫, 声音嘶哑歇斯底里,十分凄惨。
她在嚎:“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要我说什么我都说……你放过我行不行!?”
“不能怪我啊,谁叫你有那么多钱!!”
屏幕里传出风声, 是滑索在往下滑来。
老太太越来越崩溃,到最后竟然不再求饶,破口大骂起来:“**爹的死婊子, 怪我干什么!你自己爹妈死得早!你命不好,你命不好!!”
“有本事你别接受我儿子啊, 你接受了不就是……不就是愿意为他去死吗!”
温默听得不想玩游戏救她了,手上有点松垮下来。
沈奕跟他心有灵犀,他骂出声来, 把手里的小球啪地扔了回去。
“捡!”
沈安行反应很快,难得高声喊起来, “我知道你很火大, 我也很火大!但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活的NPC, 还是这么重要的NPC!为了线索也得把她救下来, 只要拿了线索,之后怎么办都是我们说了算的!”
一听这话, 沈奕咬咬牙,骂了声“草”,认命地又去挑拣小球。
温默也咬咬牙,压下心里往外冒的无名火,伸手把小球从盘里挑出来。
“还有六十秒——”小丑嘻嘻笑着提醒。
老太太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盘子里的小球还剩一半,三个人动作加快,又因为紧张各自手抖。
沈安行手一抖,一枚小蓝球咚咚地落到温默眼皮子底下。
沈安行立刻伸手过来,逮走了这枚小球。
温默一怔,动作在一瞬间顿住。
他看见沈安行手掌和手腕上有细密的冰碴,甚至有细小的冰块嵌在皮肉里。
只愣了一瞬,温默很快反应过来。
该先干正事!
温默很有觉悟。他迅速把刚看到的一幕抛在脑后,迅速挑拣小球。
盘子里的小球越来越少。
“只剩三十秒啦!”
“30——”
“29——”
“28——”
“27——”
最后一枚小红球被沈奕抓走,放进盘子里。
三人急急忙忙确认过三个盘子,见没有颜色混杂,温默抬手,重重拍下红色按钮。
头顶响起游戏结束的警报声音。
倒计时停留在了26。
老太太已经滑到了他们眼前。
滑索一震,停了下来,老太太略有肥胖的身躯在滑索上晃悠了几下。
尖叫声也停了下来。
老太太怔怔望着眼前,喘了几口粗气,心有余悸。
三人也松了口气。
“我们完成游戏了,”沈奕看向小丑,“对吧?”
小丑没有说话。
它依然笑着望着他们,用那张被缝制的玩偶的脸。
“……?为什么不说话?”
小丑仍然笑着沉默。
它空洞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们,笑容一成不变,但一言不发。
空气陡然诡异。
突然,头顶上26的倒计时一动,变成了25。
“!?”沈奕大惊,“什么!?”
“倒计时怎么又动了!”
“喂!”沈奕急得拍桌子,大喊,“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完成了游戏——”
话音未落,滑索再次嗡嗡地启动,拽着老太太往山下的终点墙上滑来。
老太太脸色扭曲,再次惊声尖叫起来。
温默转头,就见滑索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倒计时的速度也如发疯,噼里啪啦地降下来。
“我靠!”
沈奕大骂一声。
他冲了出去,朝着那面高空滑索的终点墙。
温默大惊失色。他伸手,没抓住沈奕。
好在还有沈安行。沈安行一把抓住他,把他拦在原地。
砰一声巨响,老太太撞在了终点墙上。
一片血肉炸开。
鲜血淋漓,血肉横飞。
灼热的血肉飞溅到脚下。
温默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望着那片血肉,他视野里都有些发晕。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眨眼,成了这样一滩肉泥。
肉泥还在顺着墙面淌落下来。
小丑哈哈大笑起来,稚嫩的声音无比疯狂。
欢快如庆祝似的音乐在上空回响,三人好久才回过神来。
沈奕怒气冲冲起来:“搞什么,我们不是完成游戏了吗!?”
“这样才有意思呀!”小丑大笑着回应,“游戏,就是要有意思!这里是乐园——出尔反尔,意料不到,惊喜惊喜接着惊喜,才最有意思!”
“什么歪理!?”
“不是歪理,不是歪理!”
小丑大笑,朝着他蹦蹦跳跳地跑来,“不是歪理,不是歪理!”
温默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小丑朝着沈奕蹦蹦跳跳,本该一成不变的玩偶的嘴巴竟然在扬起,笑意越来越甚。 !
温默眼神一凛,从身后拔出刀。
小丑蹦蹦跳跳到沈奕面前,嘴里一直喊着:“不是歪理——!”
小丑张大嘴巴。
它竟然有一嘴的獠牙。
一瞬间,温默从自己的地方瞬移到沈奕面前。
手起刀落,小丑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当场脖子一歪,脑袋落地。
小丑没了声音。
沈安行刚伸出手,手上都已经寒气缭绕,准备出招了。
看到温默居然出手了,沈安行倒吸一口凉气:“你个白痴!”
温默回头睨了他一眼。
望见他手中的寒气,温默眼里一僵。
小丑的脑袋咕噜噜地滚远了。
温默讪讪直起身来,转头看向小丑。
脖颈的切面里,是一堆棉花。
这竟然真的是个玩偶。
小丑的无头尸在原地僵了片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从脖颈的切面里洇洇流出了鲜血。
……怎么会流血,那不是棉花吗。
温默眯了眯眼,正不解时,灰蒙蒙的天突然黑沉下来。
他怔了怔。
天黑了?
突然,一阵杀气剑似的从身后刺来。
温默背脊骨一凉,立刻扭回过头。
天黑下,一轮血月从黑云之后现身出来。
整个乐园被泼洒下血月光。
远处,乐园的一颗圆球上,一个身影高高站在上面。那人白发飘飘,在黑沉的天空下如一条等待猎杀的毒蛇。
【守夜人罘,狩猎开始。】
“!?”
“什么?”沈奕抬头,傻愣愣地望着天空,“什么就开始了?!”
沈安行也脸色难看。
他望了望天空——刚刚一秒就天黑不说,天黑之后更是一秒不到,突然就开始猎杀了。
这也太不讲理。
一阵隆隆响声从西边响起,脚下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温默转身望去,就见一棵巨大的黑色铁树竟然拔地而起,伸出的枝丫向四面八方生长着,一点一点长得比天高。
杀气又从身后来了。
这次不同之前——温默听到了破风声。
他立刻一个瞬移闪到远处。
刚跑开,那处就一声巨响,炸起烟尘滚滚。
“啧。”
温默直起身。
烟尘之中,传来一阵诡异的嘎吱嘎吱声。
烟尘散去。
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站在其中。她一头白发,血眸阴冷。
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有双漂亮但无情的丹凤眼,只是身上杀气腾腾。
她手中,正有一片铁树枝在嘎吱嘎吱的生长着。那枝丫在她手中诡异地“涌动”,好似活着。
女人面目冷漠,血眸如蛇似的死死盯着温默。
她脚下已经出了个大坑,是刚刚那一击造成的。
可想而知,温默如果站着没动,此时估计已经透心凉了。
女人直起身,捏紧手中的铁树枝。
“拔舌地狱守夜人,”她冷声,“在这里干什么?”
温默皱了皱眉。
他沉默,握紧了手中的刀——守夜人罘身上的气息不详,带着浓重的杀气。温默知道,跟她比划手语也白搭。
估计只会遭到嘲讽。
气氛古怪,沈奕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担忧地望向温默。
温默弯下腰,一手拿刀,一手摁着膝盖,整个人像个弓起后背随时都要冲出去战斗的野猫,眼里同样一片冰冷。
气氛剑拔弩张。
“哑巴吗你。”罘冷冷道,“算了,跟你废话也没意思。”
罘抬手,铁树树枝瞬间从手中向四面八方迅速生长,不多时包成了片天罗地网。
树枝漫上脚踝腰肢,将人禁锢在其中。
在树枝收紧前,温默利落地将其砍得七零八落。
沈奕突然惊叫一声。
温默转头一看,就见他跟沈安行被一圈铁树牢牢地束在一起。树枝收得极紧,沈奕脸色痛得发青。
温默一惊,冲上去就要帮他解围时,突然脚腕被用力一拽。
温默往前一扑,摔到地上。他回头,见地里居然也长出铁树枝来——或许该说是藤蔓。
铁藤蔓将他双脚攥在地上。温默使劲挣扎几下,却无济于事。
“阿默!”
沈奕叫他。温默一抬头,却见沈奕不是向他求救,那目光仍然只是担忧。
地上蔓延的铁树提起枝丫,前端竟然利如寒刃。
许多枝丫朝向他的脸,一同向他袭了过去!
温默当场轰地消失,化作一阵黑气。枝丫击穿黑气,又扎了个空。
黑气迅速飞向沈奕,但铁树再次拦住了去路。它们从地底里连续钻出,像一杆杆枪似的刺透出来,在沈奕旁边扎成一堵墙。
黑气被拦了去路。
黑气突然消失,接着,温默突然出现在另一边。
他脸色发阴地盯着罘。
罘笑了声,还没说话,冰似的清冽声儿就先他一步:“原来如此。”
罘脸上的笑一僵,转头,就见那边被锁起来的两个参与者之中的一个——沈安行居然面目平静,甚至跟个没事人似的在旁边当起解说来:“我还一直纳闷拔舌地狱能是什么能力,原来是瞬移。”
沈奕转头:“啊?”
“啊什么,你是他男朋友,你不知道吗。”沈安行说,“每个地狱的守夜人都有能力的。比如铁树地狱的可以玩铁树,冰山地狱的就可以玩冰,刀山地狱的就可以玩刀。”
“但拔舌地狱这种地狱刑罚只有刀刀剑剑的,就很难猜到守夜人会是什么能力,总不能是操纵所有人的舌头,对吧,那也太招笑了。”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沈老师!”
“活跃一下气氛嘛,怕什么,我们死不了的。”
“我们现在不是都被铁树抓起来了吗!都动不了了啊你和我,你看不见吗沈老师,你吓疯了吗!?”
“是啊,”沈安行淡淡地,“现在的确是被抓住了。”
第079章 等待天黑的人(拾)
沈安行无比平静。
沈奕觉得他疯了, 他一定是吓疯了。
“总而言之,地狱的守夜人,每一个都有能力, 能力对应着地狱的刑罚。”沈安行还是淡淡的, “拔舌地狱的刑罚是割掉人的舌头。虽然在正经地狱里,会有正经鬼差负责掰开人的嘴,方便割舌的鬼差干活,但是地狱游戏里,守夜人只有一个。”
“所以, 你这个小男朋友的能力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瞬移,并且还不是简单的瞬移,瞬移期间, 他能够做到消失。”
“打个比方,假设他从a点瞬移到b点,他可以在第一秒消失后第二秒就出现在b点, 也可以在第一秒消失后,在整个空间里完全隐身整整一分钟, 再出现在b点。”
沈安行瞥了眼沈奕:“这么说你能懂吗?”
“能懂。”沈奕有些呆滞。
温默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重新把他的脸打量了一番——沈老师真是有张好脸。
罘也看向他:“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谁知道为什么呢。”沈安行和她对视,“话说回来, 小姐,你这个地狱有点诡异了吧, 我没见过天黑的这么快, 播报也来的这么快的地狱。你是不是有点不讲理了?”
“世界本就是不讲理的。”罘冷冷道, “来这里的又没有好人。罪人, 没有说别人不讲理的资格。”
沈安行无言以对。
哑巴了会儿,他说:“你总要给别人一个悔改的资格。”
“那别人会给我生还的资格吗?”
罘语气锐利, 眼神暴戾,脸上凶恶如青面厉鬼,声音里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绝望。
然而沈安行听了这话,却一脸诚恳:“这真没准。”
罘:“……”
“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七条规矩?”
“够了!”罘暴起,大骂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教育我!?”
“我只是劝你考虑一下……”
罘伸出手,三道铁树带着尖利的前刃,汹涌地袭向他们。
沈奕再不怕鬼也要吓死了,呜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沈安行一眯睡凤眼。
轰隆一声,一道冰墙突然拔地而起。
三根铁树咚咚咚地扎在上面。冰墙十分的厚,它们卡在其中,动弹不得。
罘血眸一缩:“什么!?”
温默并不惊讶。
仿佛猜到了,他平静得很。
沈安行摸住绑着他的铁树。
就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结冰响,蔓延整片大地的、已经形成天罗地网的铁树一节一节地全都结上冰,随后一声咔嚓,所有铁树都被炸成了冰尘。
绑着沈奕和沈安行的铁树消失,两人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刚刚那个铁树把他俩往半空中举了一些。
沈奕抬起头,惊疑不定地望向沈安行。
沈安行撸起袖子,把小臂上细密的冰碴露了出来。
“……沈老师,”沈奕说话都抖了,“你是什么东西啊……”
沈安行低头瞥了他一眼。
“我已经告诉你了,”他仍然淡淡的,“地狱的守夜人都有能力,冰山地狱的会玩冰。”
“……”
沈奕吓傻了。
他表情呆滞,嘴角抽了两下,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傻狗样儿。
奕哥儿有时候是真聪明,有时候也是真的傻不愣登。
温默叹了口气,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已经浑身寒气缠绕的沈安行。
话说回来。
为什么冰山地狱的会在这儿?
他也被赶出来了?
“冰山地狱。”
罘咬了咬牙,都从嘴里也咬出了一阵嘎吱嘎吱响。
她咬牙切齿,面色都变得狰狞,“冰山地狱的守夜人,又来这里干什么!?”
“你动那么大气干什么。”沈安行按了按拳头,手上一阵嘎吱嘎吱响,“我们也算街坊邻居嘛。”
“算什么街坊邻居!”罘大喊起来,“你们都来欺负我是不是,我活着的时候一群人来欺负我,死了的时候还有人来欺负我!”
“我都有自己的地狱了,好不容易又有了个家,好不容易有了个我能做主的地方,你们还要来踩我一脚!?”
“……什么?”
罘突然就气疯了,她崩溃地红了眼睛,但没有眼泪流下来。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都欺负我!以为在这儿还能欺负我吗?”
“这是我的地狱!!”
“我的地狱!!!”
脚下大地开始震颤。
节奏紧密的音乐咚咚响起,整个乐园都开始剧烈震动。温默望向四周,突然看见远方有一吹着号角的巨大天使雕塑缓缓升起。
那天使有三个脑袋六只手,每只手手上都有一号角。
悠长笨重的号角声在乐园里响起,地面上应声出现了整齐的直线裂缝。
随后,大地分开。
就如同拼好的拼图被破坏一般,地面全都四四方方地左右旋转上下翻转,就这么四散开来。
温默惊呆了。
草地翻转到地下,出现一片水池;高空滑索转到另一边去,一幢恶魔的鬼屋出现在面前——
沈奕喊了他一声,下意识地想朝他跑来,温默抬手阻止了他。
大地已经开裂,不知道底下是什么。万一沈奕脚一滑掉下去,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沈奕只好停下。
逐渐,大地旋转分散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面前天旋地转,温默都站不稳了。他两膝一软跪下去,再抬头,面前场景已经变幻得眼花缭乱。
罘疯狂地大笑起来。
在她的大笑里,温默被翻转下大地。
眼前景色变得他两眼刺痛,温默闭上了眼。
耳边,罘的大笑声逐渐远去。
*
须臾,四周安静下来。
温默睁开眼,面前一阵冷风呼呼的吹。
面前是一堆座椅,椅子上还有没落下来的安全杆。温默愣了愣,望向前后左右,见这居然是条船。
“阿默!”
沈奕的声音传来。温默回头,沈奕居然在他身旁不远处。
沈奕又惊又喜,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边笑着边抹了抹眼睛,他竟然掉了几滴眼泪。
“我以为要跟你分开了,吓死我了。”他吸了口气,“还好还好,还在一起,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温默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他站起身,走到船边,往外看去。游乐场里还是热闹非凡,只是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温默说不出是哪儿奇怪,或许是因为板块都移动了。
灯光仍然耀眼,音乐仍然此起彼伏。
温默转头又看向所处的地方,皱紧眉头很是不解。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们好像到海盗船上来了。”沈奕嘟囔着。
温默转头,朝他疑惑地歪歪脑袋,挑挑眉。
日子过久了,温默不用比划,做点儿表情沈奕就能理解。
沈奕也的确理解了,他笑笑:“海盗船也是个游玩设施啦,就是坐在船上摇来摇去的。虽然叫船,但不是真的船,只是做成船的模样而已,底下没有水。”
他边说边抬头指指脑袋上:“你看,那里有杆子,这个设施就是借那个杆子的力在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温默看见了他说的那杆杆子。
和那杆子对视了会儿,温默皱起眉来。
这罘到底想干什么?
沈奕和他有同样的疑问。
他往船边上斜斜一靠,疑惑道:“那个守夜人是想干什么?我们会到这儿来,应该是她做的吧?”
“刚刚她喊了几嗓子,这乐园就开始动来动去的,最后把我们搞到了这里。”沈奕嘟囔着猜测,“会不会是想把你跟沈老师分开?她怕一打二打不过?”
也有可能。
沈安行的能力看起来太逆天了,再加上温默这个能瞬移的,罘根本对付不了,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
说得通。
想着,温默抬头比划:【先从这儿出去吧,附近没有罘的气息。如果真是要把人分开,那她现在应该是去找你那个沈老师了。】
“什么我那个沈老师,沈老师又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就只有你是我的,我没有别人。”沈奕说。
温默一听这话,脸一红,在他胳膊上锤了一拳头。
沈奕嘿嘿傻乐起来,带着他往前面的出口走去。
出口是道栏杆门。沈奕一推,“哎?”了声。
他用力拉了两下门,一脸茫然:“门锁上了。”
那就跨过去咯。
这是个栏杆门,门又不高。
温默没把这话比划出来,沈奕自己也不傻。他抬起长腿就迈,却在刚要跨过去的一瞬间,膝盖咚地砸到了什么东西上。
沈奕一声惨叫,放下了腿,转头往回跑去,捂着膝盖叫:“有墙啊!跨不过去!”
“?”
墙?
温默迷茫地回头。
栏杆门上空空荡荡。
“有面看不见的墙!”沈奕揉着自己的膝盖,委屈巴巴,“我刚刚撞上了!”
温默伸出手。
指尖还真触碰到了什么——栏杆门上,真有一道看不见的、透明的墙。
什么情况?
突然,整个海盗船响起欢快的音乐,仿佛启动了什么。
周围灯光瞬间一灭,又立刻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光顺着船上的灯带闪烁了一圈。
船体几声轰鸣——温默心里一咯噔。
真启动了。
船上的音乐节奏越来越高昂,一道稚嫩欢乐的广播声也响起——
“亲爱的游客,欢迎来到海盗船!”
“欢乐的航海要开始了,请抓紧安全杆,和船长安全地出海吧!”
一声巨响轰鸣,海盗船就朝着空中高高冲去。
第080章 等待天黑的人(拾壹)
海盗船启动了。
它高高驶上左边半空, 又滑落下来,朝着另外半边荡上高空。
海盗船就这么轰鸣着左摇右晃起来。
沈奕脚一滑,整个人仰面栽到地上, 顺着地板倾斜的方向十分丝滑地往后滑了过去。 !!
沈奕惨叫起来, 眼疾手快地赶紧抓住旁边一把椅子,才得以停下。
温默冲了过来。
海盗船一个晃悠,弄得他当场重心不稳,扑到沈奕抓着的这把椅子上,差点没给他磕一个。
温默抓住了沈奕, 松了口气。
突然,头顶嘎吱一声响。
温默抬头看去,就见是支撑着海盗船的那根大栏杆正嘎吱嘎吱地响。
温默:“……”
嘎吱, 嘎吱。
栏杆在响,海盗船在越晃越高。
*
沈安行睁开眼。
他转头,看见好几个和他同样大小的——娃娃。
是的, 娃娃。
有熊有兔子,都是毛绒娃娃。
沈安行眨巴眨巴眼, 些许茫然。
他揉揉眼,抹了把脸,再次睁开眼——娃娃还在他旁边。
真是娃娃。
沈安行怔住了, 低头一看,地上是一片棋盘似的地板。他抬头仔细打量, 见到四周有四块大玻璃, 玻璃与玻璃之间有粉红的栏杆连着, 天空更是一片巨大的铁皮, 上头居然还悬挂着个抓娃娃用的铁爪子。
沈安行脸边淌下冷汗来,心里有了猜想。
他走到玻璃边上, 把手和脸都贴到上面,往外一看。
远处白茫茫,但外面的玻璃底下,是个小操作台。
是粉红手柄和按钮,中间还有投币数的显示数字。
果然,这是个娃娃机。
一个巨大的身影突然靠近,从沈安行脑袋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沈安行抬起头。
一个天使雕塑站在他面前,石块雕刻的脸上带着迷之微笑。
沈安行:“……”
他脑袋里白了一瞬,接着,六轮的游戏经历造就的思考本能,让他瞬间在脑子里捋了一遍现实。
这里是娃娃机。
他好像在娃娃机里面。
娃娃都跟他差不多大小。
这个时候,有一个雕塑来到操作台跟前。
沈安行脸刷的一白。
和天使对视半晌,他呵呵干笑几声:“不会吧?”
雕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摁下操作台上的红色按钮。
童谣似的欢乐音乐震耳欲聋地在头上响起来。
“小朋友,欢迎来玩抓娃娃机!”
“游戏要开始咯,要看好喜欢的娃娃下手哦!”
沈安行的干笑僵在脸上。
——这个罘,到底在搞什么!
一阵诡异声响,头顶上的铁爪子动了起来。声音迅速接近,沈安行一抬头,那爪子已经来到了他的头顶上!
沈安行迅速脚底结冰,整个娃娃机的棋盘地板上在一瞬就布满寒气。
他刷一下滑了出去。
铁爪落下,狠狠砸了个空,砸得冰碴四溅。
沈安行倒退着刹住车,背靠到另一面玻璃上。他心有余地望向那铁爪——铁爪又缓缓升起,在铁皮的滑道上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朝着他接近过去。
沈安行望向操作台前的天使雕塑。他石雕的两只手笨重,但确实是在不急不缓地操作着。
雕塑的脸上带着微笑,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铁爪又接近了,沈安行绕着大圈滑走。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暗自思忖起来。刚刚他还和拔舌地狱的守夜人一起,在一同对峙这里的新守夜人罘,但是大地突然变幻翻转,等再回过神来,沈安行就被单独扔到了这种诡异地方来……
话说这地方诡异过头了吧?
天使笨重的双手突然利索地甩了一下。
沈安行跳起来,一手从地里按出来一串冰山,也利索地骑着冰山跑了。
甩飞过来的铁爪又扑了个空——对于抓娃娃,这位天使居然还会一些手法。
冰山把沈安行托高很多。他手按着冰山,将冰山做得与天使视线齐高。
他和雕塑对视。
石雕的天使眼神空洞。
沈安行望进他的眼睛里,皱起眉头。
真的很诡异。
他也过了很多轮地狱,虽说这里有鬼有怪物,但基本不会脱离正常的逻辑。
眼瞎这个情况,俨然是超出了凡人能理解的范畴。
这简直像小孩做梦,不讲道理又很离奇,没有一点儿逻辑。
为什么?
再说,罘为什么能把他移到这里来?
守夜人理应是不能插手游戏剧情的,只能参与猎杀。虽说他们可以对参与者动手,但只能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
这里又没有铁树。
到底怎么回事?
罘之所以会移动他们,动机倒是能想得到。一个是能瞬移的拔舌地狱守夜人,一个是能把铁树瞬间炸成渣的冰山地狱守夜人,两个都变态得不输给她这个东家,她当然会想把他们分开。
可为什么沈安行会到这么诡异的地方来?
沈安行摸了摸下巴。
到底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海盗船晃得越来越快,温默眼瞅着沈奕都要睁不开眼了。头顶的嘎吱嘎吱声响越来越大,温默眯起眼睛来,在惊心动魄越晃越厉害的海盗船上,和此刻与他相离不知道多远去了的沈安行,有着不太一样又差不了多少的疑惑。
罘为什么能把他们移动走?
守夜人虽说是地狱鬼神和游戏猎人,但不能插手游戏剧情,她理应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可是此刻他和沈奕的确被送到了海盗船上,并且被关在这里,还被逼着玩游戏。
罘到底怎么做到的?
海盗船晃得太厉害,沈奕跟温默根本没办法坐到座位上。沈奕只能抓着椅子,温默也只能往前靠着椅背,一手抓着椅背一手抓着他。
每次海盗船调转方向摇晃,两人都一阵天旋地转,得咬紧了牙抓死这把椅子。
“怎么回事啊到底!”沈奕在强风里咕噜咕噜地叫,“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吧,是游戏应该就有解除的办法!”
温默拼死拽着他,听了这话四处打量起来,却没见到任何看起来是线索的东西。
突然,海盗船的轰鸣声更响了。
仿佛猛地加大马达,震得人胸腔一紧。
嘎吱声突然一落,闶阆一响,传出仿佛要断裂的声音。温默心头一震,抬头一望,那栏杆居然弯了!
真的要断了!
海盗船突然往空中驶去,这次居然往上狠狠摇了一百二十度。
它又坠下,再次往另一边狠狠驶出去,这次摇得更高,船体差点真的翻过去。
沈奕不吭声了。温默低头一看,他都快拽不住了,太过厉害的失重感让他胳膊一个劲儿地抖。
沈奕脸色青白。
海盗船再次用力摇起来。
栏杆不安地阵阵作响,温默明白了什么。
等它真的整个翻上去,就算他们俩抓得牢,掉不下来,栏杆也会因为重量而断掉。
他们就会掉下来,被这船压死!
这根本就不是游戏,罘就是想弄死他!
温默一咬牙,抓起沈奕的手,把他整个人拽了起来。
沈奕一愣。
海盗船刚好落下来。
温默把他拽到船边,不由分说地带着他跳了下去。
沈奕惊叫:“阿默!”
刚跳出去,温默一怔。
船下居然不是地面。
下面居然是层层叠叠的向下的无限楼梯,中央是空出来的一片落处!
这像个井口,海盗船是架在两边的地面上的!
井口在船的视觉盲区里,温默刚刚怎么看都没看到!
没有地面。
看起来至少八层楼高!
温默倒吸一口凉气。
他已经跳了出来。好巧不巧,海盗船一个猛子翻了上去,就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栏杆断裂,海盗船轰然倒了下来。
温默目眦欲裂。
沈奕将他按在怀里,两人朝着地底深处落了下去。
海盗船砸在层层叠叠的楼梯上,将整个“井口”压成彻头彻尾的黑暗。
木屑、铁块、横梁,各式各样碎裂的部件掉落下来,轰隆隆地在他们身边滑落下去。
沈奕把他抱住,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将自己放到下面。
温默一怔。
会死。
沈奕会死。
这么高的地方,他摔下去,必死无疑。
但他不一样。
他不会死,他已经不会死了。
温默咬咬牙,抓住沈奕后背,硬是把他调了回去,让自己背靠大地。
他动作果断,他听见地面越来越近。
在调转过来的一瞬,他听见沈奕愕然了声:“你——”
温默没做声,只是又想起那片火海。
咚的一声,他重重砸在地面上。
尘烟滚滚。
海盗船的部件也重重砸下,在四周咚咚锵锵地响。
温默一口血喷了出来,浑身上下全都痛得如同散架,没了知觉,一动都动不了。
沈奕咳嗽起来,他咳得声音沙哑。
“阿默!”
他喊了一声,挥去了尘烟。温默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缝着半只眼睛,但一片黑暗里,他什么都看不见。
“阿默!”沈奕又喊了他一声,手摸索着,碰到了他的脸,“没事吧?阿默!”
温默张了张嘴,想发出声气音儿来回应,可他喉咙里突然哑了,连声气音儿都发不出来。
只是身上很痛。
这里很黑,他也看不清沈奕。他想动动胳膊摸摸他,但是连指头尖都抬不起来。
该死……
咔!
突然,一道强烈的暖色灯光在前方亮起。那灯光刺眼,激得温默一抖。
沈奕也一抖。
温默看清了他。沈奕比他好不了多少,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是伤,到处都是血痕。
温默眼皮一颤。
欢快的音乐再次响起,四周突然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光,光芒跳动着彼此闪烁。
罘疯了似的大笑又响起来。
沈奕把温默从地上捞起来,紧紧扣在怀里,警惕地望向四周。
“这就是要欺负我的下场。”语气陡然一变,她突然温声说,“你活该呀。”
伴着欢快的音乐声,一阵哒哒的脚步从身后传来。
沈奕警惕回头,守夜人罘脚步缓慢闲适地出现在身后,朝着他温温柔柔地负手走来。
她笑容温暖,如沐春风。
温默竭力睁着眼睛,又被她这诡异一幕弄得心生怪异,眯了眯眼。
她停在沈奕面前。
“我就知道。”她笑着,“你们三个人里,有冰山地狱守夜人,和你这个拔舌地狱守夜人,但这个玩家从头到尾的反应都傻愣愣的。果然,他只是个玩家而已。”
“你该不会是不放心他,才从地狱里跑出来了吧?”罘咯咯地笑起来,“你是弱智吧?值得吗?”
温默说不出话来,眼角疼得抽抽。
沈奕神色沉重下来,温默听见他呼吸都局促几分。
罘又咯咯地笑起来。
“你们完了。”
她伸手,几道铁树从地底下钻出来,自觉地生长进她的手里。
“有遗言吗?没有的话,就先从守夜人开刀。”她说,“谁让你不怕死,要进我的地狱。”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
温默心里一紧。他想推开沈奕,可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温默又死不了,就算在这儿被罘碎尸万段也没关系,反正都能……
“等等!”沈奕哑声喊,“他又不是来欺负你的,他只是平平常常地陪我过关!”
“住嘴!”罘的神情陡然一冷,“守夜人根本不会离开地狱,明明自己有地狱还跑到我这里,不就是想给我点颜色吗!?”
“我早看破了,别以为还能算计我!”
她越说越神色狰狞,抓起铁树,朝着沈奕就抬手击出,“都去死!!”
沈奕低下身,压在温默身上,把他狠狠扣在怀里。
温默一惊——这傻子居然想给他做人肉护盾!
铁树眨眼到了面前。
眼见要将沈奕刺穿时,突然,远处亮着刺眼灯光的墙轰地炸开。
灯光碎裂,四周骤暗些许。铁树汹涌如潮水般从那墙面裂口里鱼贯而入,一声巨响,将罘击出的几道铁树击断在地。
潮水般的铁树轰地贯穿整个场地,直接砸到另一边的墙面上。
被击落的铁树掉到地上,还在生长似的扭动着枝丫。
汹涌的铁树停了下来,如同一个横着生长的千年老树一般粗壮。
沈奕错愕抬头,他怀里的温默亦是怔愣。
沈奕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大铁树就在他面前,仿佛一道长盾,把他们和罘相隔开。
罘比他还震惊。
“……什么?”她瞳孔骤缩,“怎么回事!?哪来的——”
话才到一半,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仿佛是昭告天下此人到场了,一群乌鸦也从墙面裂口的缝隙里鱼贯而入,啊啊的扑棱着翅膀,引颈叫着。
来人比她还脚步闲适,就见他在粗壮的铁树上漫步走来,两手插兜,一步步走近。
最亮的灯光被他击碎,四周只剩五颜六色的灯带照亮。那些璀璨的灯照在他脸上,不断变换着颜色。
“谁!?”罘咆哮起来,“你是什么东西,敢踩着我的铁树走!?”
她抬手,咬牙切齿地操纵铁树——可铁树竟然无动于衷。
罘肉眼可见地愣住。
那人已经走到了面前。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又啊啊的叫起来。
看清他的脸,沈奕两眼一瞪,脸上震惊更甚。
他倒吸一口凉气,张了张嘴,惊得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现在能出播报。”
谢未弦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望着罘。他面容冷漠,眼中同样杀气腾腾。
他语气缓慢,说的话却字字带着股不容反驳的力量。
“铁树地狱就会告诉你,”他说,“这里的上一任守夜人鸦,来踢你的场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