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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工作

    前天就开始通知了,可直到今天,严雪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她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家,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就回去问了问隔壁郭大娘,这几

    天有没有人过来找她。

    倒不是觉得郭大娘会故意隐瞒,主要是防着个万一,万一郭大娘年纪大了,不小心给忘了呢。

    结果并没有万一,这几天就没人来找过她。

    第二天,依旧没人来找她,林场的通勤车却开始往山上运人了。

    严雪不动声色,等到晚上通勤车回来,确定车上多是些女人,偶尔有几个男的也是非常年轻的面孔,像是这两年上山来的知青,才寻机往林队长家里去。

    林场的知青也属于临时工,目前挂在家属队,跟家属队一样分农业队和季节工。

    还没走到林队长家门口,严雪就听到了林队长的咳嗽声,这都十多天了,他的咳嗽居然还没好。

    严雪敲了敲门,出来应声的是林队长媳妇,大概也是才回来,两手袖子都挽起来了,在准备做饭。

    她一出来就对严雪歉意道:“我家老林这病又厉害了,刚吃了药,有啥事儿你就在这说吧。”

    门打开的瞬间的确飘出来一股药味儿,林队长媳妇身上也有,严雪顿了顿,“林队长不要紧吧?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老毛病了,以前上山采伐受过伤,留下的病根,冬天一冷就开始犯。”

    林队长媳妇苦笑,“不然他这个岁数,咋能这么瘦?还转到了家属队,他这样也没法儿说话,你还是跟我说吧。”

    严雪看看她,又看看里屋,没再坚持,“那也行,我就是看其他家属工都开始上山了,过来问问我怎么没收到通知。”

    “这个……”林队长媳妇犹豫,很是为难的样子。

    “是通知的时候把我漏了吗?”严雪问,一双眼睛清凌凌的,能清楚看到人的倒影。

    林队长媳妇叹了口气,“也不是,主要你报名太晚了,家属队暂时用不上这么些人,就没通知你。”

    这回严雪垂下了眸,半晌没说话,似乎很是失望。

    林队长媳妇只好安慰她,“也不是一直都用不上,说不定过两天就有活了呢,到时候一定通知你,你先别着急。”

    又柔声道:“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农业队吗?下个月农业队也要开始有活了。”

    “真不用人了吗?”严雪还是不死心地确认。

    林队长媳妇点头,“要是缺人,早就通知你了,你不都在老林那登记了吗?”

    “那行吧。”严雪很勉强地笑笑,不太高兴地走了。

    林队长媳妇目送着她走远,才关上门回屋。没发现严雪一转过身,脸上那点不高兴就变成了平静。

    就是太平静了,隔壁郭大娘见她回来,仔细看了半天她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来,“咋样了?”

    自从严雪来找她问过,她就上了心,通勤车这事还是她早上看到跟严雪说的。

    严雪笑了笑,“林队长媳妇说现在用不了那么多人,所以没通知我,让我继续等消息。”

    “那也有可能,你别着急,不行不是还有农业队吗?”

    郭大娘也安慰了严雪几句,严雪笑听着,一回屋,却带上之前做的肉干去了刘家。

    刘家几个小的正在炕边写作业,确切点说只有刘家二女儿刘春妮在写作业。

    刘春彩正在旁边指导她,“答案是15,肯定是15,你听我的。”

    刘春妮咬着铅笔皱着眉,小小声,“可我觉得是1.5。”

    “我都上初中了,小学数学题还能算错?15,你赶紧写上,咱们好出去玩。”刘春彩坚持。

    刘家小儿子刘卫斌已经穿上了新做的旱冰鞋,就在屋里来回滑,“对啊二姐你赶紧写,我们都搁这儿等你半天了。”

    刘春妮还是觉得不对,铅笔顶端包橡皮的马口铁都快让她咬变形了。

    “妈叫你不许咬铅笔,埋汰!”刘春彩提醒她。

    刘春妮赶忙放开,但这孩子跟其他兄弟姐妹性子不一样,腼腆、内向,还固执,她觉得不对的,别人说什么都不肯写。

    最后她只能看向刚进门的严雪,“严雪姐,这道题你会不会算?”

    “我看看。”严雪接过来,稍微一心算就得出了答案,“1.5。”

    “怎么能是1.5?”刘春彩不信。

    严雪没说话,拿过刘春妮的演算纸把计算过程写了下来,清晰明了,的确是1.5。

    这回刘春彩有点挠头了,刘春妮倒是彻底放心,把这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写在了作业本上。

    刘卫斌个墙头草,立马又反过来说自己大姐,“姐你不是上初中了吗?咋连小学数学题都不会做?”

    刘春彩可不是刘春妮那性子,一眼瞪过去,“我不会做咋啦?又不考状元,将来还不都一样上山下乡?”

    这就是这年代的普遍思想,学习好与赖,都得上山下乡,还费那个事干嘛?

    别说高考已经停了好几年,就算没停,林场多是大老粗,也没几个人知道还能上大学,读个高中下来都很不错了。

    严雪没法跟他们说太多,只问刘春彩:“不学习,你出去买东西卖东西会算账啊?”

    “那不学点简单的就够了?”刘春彩还是嘟囔。

    “可是想做会计,就要多学点了,做医生、做护士还有镇机修厂那些工程师,哪个不是学出来的?”

    见小姑娘不说话了,严雪还玩了个梗,“不读书不多长点见识,小心老了有人卖你保健品。”

    “保健品是啥?”刘春彩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严雪眯了眼睛笑,“就是保养身体的东西。”

    “比如说人参?”

    “对,万一有人忽悠你,把党参当成人参卖给你怎么办?”

    “我又不是不认识人参。”刘春彩撇嘴。

    结果旁边一直抻着头听的刘卫斌突然来了一句:“党参和人参不都是参吗?”

    手机和母鸡还都是ji呢,这个现在就可以卖给他保健品了。

    只有刘春妮一直没插话,却听得最认真,把笔和本子都仔细收拾好装进了书包。

    “你们先别走,”严雪把自己带来那包肉干打开,“我给你们带了点好吃的,吃完再出去玩。”

    一见有好吃的,几个小的自然兴奋,黄凤英却忍不住说严雪:“你这不会是拿狍子肉做的吧?一共才多少你还往这送?”

    “我这不是才研究出来,想显摆显摆吗?下次我就不送了,告诉您方法您自己做去。”

    严雪眨了眨眼,看得黄凤英说她也不是,不说她也不是。

    不过东西是真好吃,几个孩子都表示很喜欢,黄凤英也就问了问,准备下次也做个试试。

    等几个小的叼着肉干都出去玩了,严雪才正了神色,“大娘我有件事想求您。”

    “有啥事儿你尽管说,什么求不求的。”

    “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下今年家属队季节工都招了多少人,有没有谁是报了名没招上的?家属队现在人够不够用?”

    严雪很怀疑自己之所以没收到通知,根本不是如林队长媳妇所说,家属队招够人了,而是另有原因。

    但她没有证据,现在也不好随便下定论,只好托黄凤英帮着打听一下。

    黄凤英一口应下,“行,明天我就给你回信儿。”见她没有多说,甚至都没多问。

    第二天临近中午,黄凤英才来家里找她,进门连口水都没喝,“我问过了,今年家属队没有没招上的,还缺人。主要咱们林场今年超额完成任务,木头伐得多,这清林的活儿自然也多,没见今年家属队上山都提前了,因为提前,还有几个没能赶回来的。”

    没能赶回来的严雪就知道俩,一个那天碰到的阿姨的儿媳妇,一个隔壁郭长平媳妇。

    只不过不知道是知道郭长平媳妇在医院,暂时回不来,还是沾了她的光,郭家那边也没收到通知。

    黄凤英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完,才问严雪:“你那家属工出岔子了?”

    “嗯。”严雪无奈点头,将自己是怎么没收到通知,林队长媳妇又是怎么说的讲了一遍。

    黄凤英一下子站起身,“这不调理人呢吗?我找她说说去!”

    “您先别急。”严雪拉住她胳膊,又把她拽了回来,“这事儿还不知道林队长知不知道,万一就是林队长的主意,咱们就算去找了,估计也没什么用。”

    “小林应该不知道吧?你不说他媳妇儿没让你进去,在外面跟你说的  ?”

    那可不一定,当初拿王家村给的赔偿,还有给她介绍对象,哪个不是她大伯娘白秀珍出的面?

    可严松山就不知道吗?未必吧,他只是更喜欢躲在妻子后面装好人罢了。

    严雪安抚住了黄凤英,“这事我再想想办法,找他们理论不是目的,找到工作才是目的。”

    黄凤英一想也是,“那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不行让你刘大爷跟上面说说,哪有这么办事的?”

    “您什么时候见我跟您客气过?要真有需要,您家那三条狗我都能借出来壮胆。”

    严雪一句话,总算把黄凤英逗乐了,“你要真要,后院那两只大鹅也给你带上。”

    当然严雪这也就是玩笑,就像她说的,怎么把这事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第二天,她就找机会蹭车又上了趟山。

    这回她不是来找祁放的,下车连营地都没进,便准备找个人问问家属队在哪边清林。

    谁知刚走出没多远,倒有人先找上了她,“你咋又上来了?找祁放?”

    严雪一看,竟然是上次带他上山找人的梁哥梁其茂。

    这人也不知道是故意装傻,还是以为他撺掇小舅子来她婚礼闹事的事儿严雪还不知道,跟严雪打招呼的语气竟然还挺热络。

    严雪看看他脸上的笑,“梁哥今天没上班吗?”

    “拖拉机又坏了,搁那儿等人修呢。”梁其茂一摆手,“现在采伐队的位置可深,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这是连他上次带她去找祁放差点就出了事,还把她一个人丢在那的事也忘了。

    严雪干脆也没舍近求远,“你知道家属队现在在哪干活吗?”

    她要讨说法,总得抓个现行不是。

    梁其茂有些意外,“家属队?你问这个干嘛?”

    “有点事。”严雪还是那个万能回答。

    梁其茂咂了一下嘴,“行吧,我去帮你找找。也就你吧,别人我可不费这个事儿。”

    不多会儿他回来,把家属队如今所在的方位告诉给严雪。

    严雪道过谢刚要离开,他又跟了上来,“还是我带你过去吧,你别乱走了。”

    又一副熟稔的语气问严雪:“咋样?在林场还适应吧?你结婚我都不知道,也没去给你赶个礼。”

    这是不是太热情了点儿?

    严雪看了对方一眼。

    对方还在说:“我家就住你家房后,要是有啥事儿祁放不在,你就找我,我开拖拉机的方便,在家时间多。”

    严雪没应,后半程也很少再接对方的话,甚至连脚步都有意加快了。

    也还好清林工作是从靠近营区这一头开始的,两人很快便到了。严雪抬眼,已经看到有人在边缘处一根倒木上坐着烤火。

    而且其中一个人她瞅着还有点眼熟,像是林队长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媳妇。

    “休息呢?”严雪还在打量,梁其茂已经走上前,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对方一抬头,“小梁啊,你怎么来了?”还是见人便带三分笑,显然跟梁其茂也很熟悉。

    “小严要来家属队,我帮她带个道。”梁哥也没说两人是路上碰到的,往后一指。

    林队长媳妇望过来,脸上似乎有瞬间不自然,又很快笑道:“你咋上这儿来了?有事?”

    “我来找林队长的。”严雪冲她笑笑,不等她再说什么,已经扯开嗓子,“林队长!林队长在吧?”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朝一个方向看去,包括林队长媳妇儿。

    严雪顺势往那边走了几步,喊话却没停,“林队长!我听说咱们家属队今年不缺人,所以才没通知我来上班,真的假的?”

    她好像很急,不等林队长回话已经又道:“可我还听说今年家属队任务重,人不够,到底哪个是真的?”

    林队长似乎想说什么,一开口又忍不住咳,他媳妇赶忙拉了严雪一把,“你先别急,有事慢慢说。”

    “这都开工好几天了,我能不急吗?”严雪要的就是当众说这件事,哪能真被拉住。

    她嗓门还更大了,“我本来想找郎书记问问,听说林队长你在这边,就先过来找你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话说得很快,把一个又着急又沉不住气的年轻小媳妇演绎得淋漓尽致。

    连梁其茂都忍不住问林队长媳妇:“咋回事儿?”

    林队长媳妇哪能想到严雪这么虎,她还以为严雪整天笑盈盈是个没脾气的,又年轻面皮薄,就算没被她那几句话打发回去,也只能憋在心里自己生闷气。

    严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扯出来,不想给她个说法也得给她个说法了,何况她话里还提到了郎书记……

    林队长媳妇相信,这事要得不到解决,她真敢闹到郎书记那,林队长也相信。

    顾不上还在咳,他快步走了过来,“到底咋回事儿?我不是……咳咳……不是叫人通知你了吗?你……咳……你自己没来。”

    “哪通知我了?我根本没收到。我还特地找人问了,人说队里不缺人,用不上我,让我回家等着。”

    严雪虽然没说问的谁,可一面说,一面瞄了眼林队长媳妇。

    林队长也看向了自家媳妇,看得对方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

    但他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转头对严雪道:“那可能是我忘了,你……咳……明天来上班吧。”

    竟然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而不是顺势朝媳妇发难,看来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严雪之所以没直接去找郎书记,就是考虑到这一点,准备家属队内部的事就在家属队内部解决。

    万一林队长不知情,事情到他这里也就为止了,严雪不闹大,也算帮他保全了面子,事后怎么处理是他们两口子的事。

    万一林队长也知道,严雪当众来这么一场,还把郎书记抬出来,他怎么也得给严雪一个说法。

    而不管他知不知道,事情放到了明面上,严雪这个家属队的名额都可以解决了。

    毕竟对方要是不给她解决,她是真敢闹到郎书记那的。

    果然林队长立马让她明天来上班,严雪也就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还好我跑过来问了,不然这事岂不是搞差了。”

    该闹的时候闹,该就坡下驴的时候立马就坡下驴,完全不像一般年轻人会气不过紧抓着不放。

    看来她刚那一出还是演的成分居多,林队长多看了严雪一眼。

    严雪任由他看,还状似开玩笑地道:“不跑这一趟,我都要以为我是哪里得罪你们家了呢。”

    林队长神色一顿,显然是听懂了。

    严雪也就笑着告辞,“那我不打扰你们干活了,明天6点20集合是吧?”

    连这个都一清二楚,明显是有备而来。

    林队长掩唇咳嗽了下,点点头,“晚上我把安全帽和工具给你送去。”

    林场的安全帽其实就是个藤编的帽子,林场人俗称“藤斗子”,严雪之前已经见很多人戴了,清林的工具则主要是斧头和手锯。

    所谓清林,指的是在采伐过后,对采伐剩余物的处理。

    毕竟树砍下来,造材结束,还剩下树头和树枝在山上,不清理干净,没法进行后续的造林工作。

    有些林场有专门的清林工,金川林场因为年年争当先进,采伐任务一直较重,干脆把这个活包给了家属队,按天计算工钱。

    第二天严雪提前五分钟到达集合地,稍微等了一会儿,通勤车就来了。

    上山后,众人沿着昨天清过的方向继续清理,林队长叫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指指严雪,“小郎,你带一下她。”

    严雪看过去,发现这人她还见过,是当初帮着把郭大娘扶回家的月娥。

    原来她姓郎,就是不知道和郎书记什么关系了,毕竟这是个不多见的姓,源自于满族大姓钮祜禄。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点点头,“好。”直接把她带去一边,从怎么用斧头和手锯开始教起。

    郎月娥不是个爱说话的,一句都没和严雪打听昨天的事,但别人就不一定了,不多会儿就有人干着干着靠过来,小声问严雪:“你昨天说有人跟你说家属队招够人了,谁说的?是不是林队长媳妇儿?”

    严雪只是低了头笑,像是有些认生,完全看不出昨天是怎么当众喊出那些话的。

    那人也只当她不好说出口,“行行,知道你为难,你不说就是了。”

    又忍不住低声,“你咋得罪程玉贞的?她这个人可不好斗,还特别会哄爷们儿,没见你昨天闹了那么一通,她今天啥事儿没有?以后你可得小心点儿了,小心她给你穿小鞋。”

    今天上班,林队长两口子的确一切如常,但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梁其茂夫妻,吵架吵得好几条街都能知道。

    严雪继续低头干活,还问:“是这样弄的吗?”

    “对,把这些粗的留出来,细枝垛那边。”那人一指,又压低声,“我看她针对你,还是因为你家祁放。”

    这回严雪看向了她,眼神似有不解。

    “你家祁放不跟于勇志有过节吗?她跟于勇志他姐于翠云好得一个人似的,肯定是于翠云让她这么调理你。”

    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山上采伐队,刘卫国也是这个看法,“你说你到底怎么于勇志了,他、他姐夫还有他姐,全盯着你家找茬。”

    祁放乍听也蹙了下眉,但还是把要伐的树木树根周围的雪清出来,方便锯工进去采伐,行话称“搓树根”,“不一定。”

    “啥不一定?”刘卫国完全没弄明白,再追着问,祁放又不吭声了。

    他干脆扯回之前的话题,“你这也快干完了吧,一会儿要不要去家属队看看?好歹给你媳妇撑个腰,免得她被人欺负。”

    祁放头都没抬,“你不说她比我还不好惹?”

    “我是这么说过没错,可她再不好惹,那也是个女人吧,你就这么放心?”

    刘卫国说完,又压低声音,嘿嘿笑了声,“再说你俩这又多少天没见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没事你不用不好意思,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儿去,就说咱俩今天下工早,从那儿路过的。”

    这回祁放终于看他了,深邃的,带着点探究和不解的,“到底我想去还是你想去?”

    第22章 醋缸

    祁放这话一出,刘卫国才想起自己还管人家叫过咱哥来着,这么积极的确容易引起误会,赶忙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啊,也不是想去看严雪。”

    见祁放望着他没说话,甚至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

    祁放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收回视线继续忙自己的。

    这下刘卫国有点挠头了,“我说真的,我其实是之前遇上了一个人,就你结婚给你钓鱼那次。”

    那可真够早的,就在他知道他和严雪要结婚仅仅四天后。

    祁放终于弄完了,收起工具边往外走边瞥了一眼他。

    刘卫国赶忙跟上,都不等人问便主动交代,“是个去年来咱们林场的女知青。那天她正好去河里打水,我见她自己拎个大桶,就帮了她一把,她跟我说谢谢,还夸我钓鱼的姿势很特别。”

    刘卫国钓鱼的姿势特不特别祁放不知道,但他觉得那姑娘特别祁放算是看出来了。

    果然刘卫国能憋到现在才说绝对是极限,话匣子一开,便彻底关不住了,“我当时还想,这个女知青我咋没见过。后来才反应过来,林场来一个女知青,都要来看看你长啥样,就她没来,所以我没印象。”

    祁放这长相都快成金川林场的标志了,但凡新来林场的女知青,就没人没听说过林场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职工。

    这时代再压抑男女关系,爱美之心大家也是有的,刘卫国跟祁放关系好,经常能看到各种姑娘或明着或暗里过来看祁放。

    对方不来看,在他心里就是很特别,就是和其他女知青都不一样。

    刘卫国搓着手,“你看你媳妇儿出了这么大事,不知道也就罢了,你都知道了,不过去看看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都不能算暗示了,就差把“你快点带我去”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祁放望望那张笑得讨好的脸,“你自己的活不干了?”

    这明显是在赶人,刘卫国笑容一僵,“我这不是有事儿跟你说吗……”

    “你再耽误下去,哪也去不了。”

    这回祁放没再看他,他却迅速反应过来,“好嘞,下午忙完了我过来找你。”撒丫子颠了。

    下午距离下工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就伐完自己那边过来想给祁放帮忙,结果胡师傅早放了人,“昨天小祁就说今天有事,要早点儿走。”

    刘卫国当时就看向了祁放,“你不是不去吗?啥事儿还要早点走?”

    祁放没说话,两人出了作业区,还碰到了又在背着枪乱晃的于勇志。

    这次于勇志倒是没再拿枪指着人,但故意拐了个弯从两人面前经过,全方位无死角展示他新换的猎/木仓。

    刘卫国爷爷就是老猎人,家里家伙不止一杆,完全get不到对方的炫耀,“他这扭来扭去干嘛呢?”

    “可能是生虱子了。”祁放敛着眸语气淡淡。

    刘卫国一听笑了,“嘴损还是你嘴损,看着不爱说话,一张嘴就损死人。”

    祁放也不是针对谁,但他总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就是格外嘲讽。

    两人找到家属队的时候,严雪正和人将清出来较粗的树头装上车,娇娇小小一个,看得人都怀疑她到底能不能搬动。

    果然旁边有男知青问她:“你这小体格行吗?不行我们帮你搬啊。”

    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还作势要撸起袖子,“你叫我一声哥,我立马帮你全搬了。”

    严雪年前才刚成年,在这家属队里的确是最小的,但也不是管谁都得叫哥,对方这么说,显然有调笑的意味。

    严雪抬着东西看也没看他,“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对方被问得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旁边却有别人听懂了,“噗嗤”一笑,还捶了那人一下,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说得对方脸有点绿。

    刘卫国也没听懂,小声问祁放:“啥意思?”

    “《西游记》里银角大王的台词。”祁放只说了一句,就走上前,帮严雪把东西放上了马车,“还剩多少?”

    他伸手,严雪就顺势放了,甩甩发酸的胳膊,“快了。”

    祁放没再问,接过严雪的活继续帮她干,让严雪在一边歇着。

    “这还得是新婚小夫妻。”有职工家属啧了声,“我都上山好几年了,也没见我家那口子过来帮我干过。”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结了婚的全跟着笑,还有人也一起调侃。

    刘卫国还是没搞懂严雪之前那句话,眼睛一转,干脆问上旁边一个女知青:“《西游记》里那句台词咋回事儿?”

    这年代书少,看书的人也少,他能知道《西游记》,还是听人讲过一段,见过扭秧歌时师徒四个的戏曲扮相。

    女知青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一愣,“就是银角大王有个紫金红葫芦,叫人一声,只要对方应了,就会被吸进去,一时三刻化为脓水。”

    果然她刚才跟着笑了,是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的。

    刘卫国咂咂嘴,“这么狠?”觉得这还真是祁放那小媳妇的风格。

    “那你们那男知青咋回事儿?”他又问,似乎怕旁人听见,还走近了帮对方抬起东西。

    这下女知青脸红了,怕被人看到两人一起抬着赶忙松了手,“他、他就是嘴上花两句,没别的意思。”

    “真没有?”刘卫国一脸不信,还更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我这哥们儿媳妇儿长得漂亮,没结婚就一堆男的盯着,他特不放心,这不一下工就把我拉过来了。结果一来就看到这出,你说他上不上火?”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上一凉,像是被谁扫了眼。

    刘卫国装没感觉到,“他这一来就帮媳妇儿干

    活,就是来宣誓主权来了,我是他哥们儿,好歹得帮他打听打听。”

    看也没用,关键时刻该卖还得卖,谁叫他当初说严雪是他妹子,还说严雪没对象。

    刘卫国一脸义正辞严,还真把那姑娘唬住了,再三跟刘卫国说那男知青真没什么意思,都知道严雪已经结婚了。

    看她认真解释的样儿,刘卫国心里偷着美,面上还认真点头,“那我跟我哥们儿说一声,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信。要不你帮他盯着点儿吧,好歹下次我们过来,问问你也能放心不是。”

    嘀咕的时间太长,连严雪都注意到了,小声问祁放:“这什么情况?”

    祁放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卖友求妻。”

    那刘家这兄妹俩还真是一个妈生的,一个卖哥们,一个卖哥哥……

    严雪看弄得差不多了,把最后一根也搬上车,“我说你怎么突然跑过来,原来是给他打掩护。”

    这话让祁放的动作顿了下,严雪注意到,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祁放懒懒拍了拍手套,神色一惯的冷淡,“没了吧?”

    “没了,本来就干得差不多了,只剩这点没装。”

    刘卫国卖哥们卖得太用力,第二天,祁放不放心媳妇儿是个大醋缸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但凡是林场的家属队职工,看到严雪总要笑两句,后来就连黄凤英都听说了,“小祁看着性子淡,没想到盯人这么紧。”

    严雪只能笑,难道还能直说是你儿子想追人家女知青,拿祁放做幌子呢?

    不过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刘卫国都去找那女知青说话,大家也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等刘卫国

    第三回怂恿着祁放往家属队这边跑,那女知青就不理他了,还躲着他和其他女知青待在一起。

    刘卫国没办法,只能拿着严雪的斧子蹲那儿帮严雪砍树枝,砍个几下就要低低叹一口气。

    祁放在旁边冷眼看着他叹,倒是严雪笑盈盈问了句:“怎么了?想放弃了?”

    刘卫国用力劈着斧头,“放弃啥?人家又没有未婚夫。”

    这是还记着祁放当初说严雪没有对象的事儿呢,祁放神色微凝。

    严雪不知道那件事,只当他是想说人家姑娘没对象,“那你就实际点,别弄那些虚的。”

    “实际点?咋实际点?”刘卫国总算来了点精神。

    “你还真准备光拿祁放跟人家套近乎啊?”严雪瞅他一眼,“要追就有点诚意,光嘴上说有什么用?嘴上说是能吃饱还是能穿暖?”

    “你是让我给她送吃的?”刘卫国眼睛亮了。

    别人想弄点好吃的难,他家不是啊,想吃肉多上几趟山就有了。

    “不只是吃的,你要追求人家,跟人家谈对象,不得了解了解人家需要什么?人家缺吃的,你给送吃的;外面下雨了,你给送把伞。当然我不保证这么做了人家一定能看上你,但总比不做机会大吧。”

    严雪后面那句话刘卫国全当没听见,只注意前面的,恨不得拿笔记下来,“还有呢?”

    “还有什么你不会自己想?”严雪横他,“是你追人,又不是我追人,你多想想怎么对人好不就得了。”

    刘卫国听得直点头,“还是你懂啊,早知道我早点问你了。”

    又郑重拍胸表示,“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将来我让孩子认你做干妈。”

    听得祁放淡淡看他一眼,“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你倒是有一撇,也没见你弄出个孩子来。”

    刘卫国也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回怼了句,怼完还抢祁放手里的活,哐哐几下将枝杈都砍了下来。

    砍完把斧子往地上一扔,“严雪你歇着,我把这些给你搬过去。”抱着就跑,比祁放这个正牌老公还积极。

    祁放的手就这么落在半空,顿了下才缓缓放下。

    严雪想到刘卫国怼他的话,有点想笑吧,又感觉不太该笑。

    然后祁放的眼神就看了过来,“你还挺懂。”

    这话说得意味不明,严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自己想笑,稍微收了收,“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她伸手去拿插在地上的斧子,竟然没能拿起来,“怎么还给我插地里了?”

    时间进入三月底,天气逐渐转暖,白天雪虽然已经开始化了,土层下面还是硬的。

    “给我。”祁放接过去,也费了点事,还带下一块刚刚清林时被敲裂的土层。

    严雪接过去赶忙检查了下,“可别把刃崩了。”目光触及被带出来的坑,又一顿。

    她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又拿斧头往边上扒了点,总算确定下面露出那一角的确是个缠着黑丝的块状根茎。

    祁放也看到了,“好像是天麻。”

    “嗯。”严雪不动声色把土又埋回去,起身望一望,在附近的树桩上砍了记号。

    天麻又名“定风草”,因其出苗时风中不摇而得名,也因其这一特性,特别适合用于治疗头风、痛风后遗症之类的疾病。

    严雪上辈子那会儿野生的天麻已经很少了,市面上能卖到四五百块一斤,还不让挖。现在虽然没那么贵,收购站收得也不便宜,一等品也就是这种萌生要十一块钱,一斤也能赶上一个礼拜的工资了。

    就是这种萌生也不好发现,毕竟全藏在土里呢,一旦到了六月份天麻开始出苗,品质就要下降了。

    出苗的天麻心就空了,一斤仅能卖两三块钱,等到天麻开了花,下面的根茎也会随着营养枯竭彻底腐烂。

    现在土层还硬着,严雪想挖也挖不了,只能先做上记号,等天暖和了再来,就是不知道下面到底能挖出多少。

    不过天麻喜欢阴凉湿润、疏松透气的土壤环境,尤爱柞树林和桦树林,这一片刚好是柞树林,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的。

    哪怕有了天麻这个意外之喜,一天的活干完,严雪还是累得一动不想动。

    回去的通勤车上她没抢到座,一路站到家,连饭都不想做,烧了炕就只给自己冲了碗油茶面。

    她这还只是家属队,真正住在山上的采伐队每天比他们开工更早,收工更晚。

    严雪觉得自己的长处不在体力劳动上,要真这么干下去,弟弟的确能接过来,可也够累的,记忆里多出来的那一辈子也好像全白活了。

    就算这年代没法做买卖,总还有点别的路子吧?

    严雪想到了下午挖到的天麻。

    虽然后来野生的天麻少了,人工种植也成了规模。她因为开店卖的就是山货,接触了不少干这一行的人,为选择进货渠道还参观过人家的基地,倒是知道要怎么种,得培养哪种菌。

    但天麻生长是挑环境的,现在又不让承包山林,就算她找地方种了,也会被别人挖去。

    而且天麻的成长周期也有点长,基本一棵开花生了崽子后,要两三年崽子才能长到足够出苗的大小。

    严雪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最好是可操作性强,又见效周期短的。

    在逐渐热起来的炕上躺够了,她才起来洗漱准备睡觉。

    第二天还得上山,别说过什么夜生活了,她现在多睡一分钟都能多恢复一分钟体力。

    没想到她急着恢复体力,别人却不急,她这边刚躺下,房后那家的狗又叫起来。

    这回她有了经验,侧耳静听一阵,就猜测可能又是谁家两口子吵架。

    不会还是梁其茂夫妻俩吧?

    他们也上了一天班,就不觉得累吗?

    梁其茂当然也累,但他是开拖拉机的,又不是纯体力活,于翠云更是连班都不上。

    因为工种原因,梁其茂经常能趁着拖拉机检修下下山,两口子倒是隔三差五就能见上面。只是这次见面显然不怎么愉快,于翠云先说了说家里的事儿,孩子的事儿,然后老毛病就犯了,说起了弟弟于勇志。

    “你说我爸咋想的?勇志说想去保卫科,还真给他弄了两杆枪回来,那玩意儿多危险啊,万一走火了咋整?”

    她一脸忧心忡忡,说完自家爸又说自家男人,“你也是,他天天背着枪在山上晃,你也不管管,有你这么当姐夫的吗?”

    于翠云一开始说,梁其茂还左耳进右耳出,假装没听到,没想到居然还能说到他头上,他不耐烦了,“我不管?我能怎么管?我只是他姐夫,又不是他爸!你能不能少给他操点心?你为他都惹出多少事儿了!”

    于翠云一听火了,“我惹事儿?我惹啥事儿了?你看不上我弟就直说,少

    搁这儿找理由!”

    结婚好十年了,但凡提到于勇志,有一点不好她就这样,护崽的老母鸡似的。

    梁其茂也来了火气,“我说他啥了我就看不上他?我个当姐夫的做的还不够吗?哪次他来咱家喝酒不是我陪着,他嫌你做菜不好吃,我还得给他炒菜。”

    “所以你就撺掇他去人婚礼上闹事,让他被人灌得两天没下炕。”

    “这事儿还没完了是吧?”于翠云一提这个梁其茂就烦,“好,你说你没惹事儿,没惹事儿你还叫程玉贞把祁放媳妇儿的家属队名额拿下来。你知不知道山上现在都在传你们家欺负人,仗着你爸是场长想干啥就干啥。”

    于翠云还真不知道这个传言,毕竟只是猜测,大家又都知道她脾气不好,谁会当着她的面说给她听。

    “我啥时候叫程玉贞把她名额拿下来了?”她完全不承认,“她去不去家属队关我屁事!”

    “那程玉贞吃饱了撑的去为难一个不认识的人?她俩又没仇。”

    “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我没干,不信你去问程玉贞。”于翠云眼睛都要冒火了,“再说你和那姓严的啥关系?居然为她来问我!”

    梁其茂没接后半句,只是冷笑,“程玉贞啥人你啥人,场长的宝贝姑娘,她敢说是你叫她干的吗?”

    两口子吵了小半宿,第二天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于翠云眼睛还是肿的。

    见她出现在家属队,不免有人好奇,又都克制着没好奇得太明显。

    等两人走去旁边的林子里说话了,才有人低声嘀咕。

    “你们看到那双眼睛没?这是干啥哭成这样?”

    “两口子吵架了吧,估计还和小严那事儿有关,不然她干嘛一过来就找程玉贞。”

    于翠云脸色实在算不得好,两人足足在远处说了半天话,才稍微有所缓和。

    众人都猜程玉贞八成是安慰了于翠云一通,估计还得赔个不是,毕竟这事她没给办成。

    还有人问严雪:“于翠云刚是不是还瞪了你一眼?”

    “啊?还有这事?”严雪无辜装傻,直接转移话题,问旁边的郎月娥:“咱们这清林工作是不是快干完了?”

    清林比伐木快很多,他们已经很接近祁放那个工队了,耳边全是油锯切进木头时的刺啦声,身边也终于有了高大的树木。

    郎月娥对林场很了解,“快了,天再这么暖和,不等雪化干净,采伐队就要下山了。”

    而采伐一停止,清林工作也就接近了尾声,接下来只剩造林和护林。

    林队长今天请病假不在,林队长媳妇还在和人说话,众人也没什么干劲儿,不多久就找了根倒木去林子边坐着,开始生火取暖。还有人带了土豆上来,直接丢进火里烤,烤完热乎乎吃一口,比啃饼子还强。

    严雪人长得讨喜,干活麻利嘴巴又甜,就有人也招呼她,“过来歇会儿。”

    这种活都是按天算钱,一味蛮干不仅傻,还很不合群。严雪没拒绝,正要抬步过去,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几人不远的一棵大树上,有个庞大的黑影正静静趴着,头圆,眼小,耳大,吻尖,胸前还有一道月牙状白痕……

    严雪只瞟了一眼,寒气就从脚底直窜头顶心,头发都快要炸起来了。

    见她突然站住不动,众人纳闷,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后集体一个激灵。

    “黑……”

    有人要喊,被旁边的郎月娥一把捂住,严雪也在同时低喝,“别出声!也别乱动!”

    亏得之前被于勇志吓过,那些自救信息在她脑海里十分清晰,她语速快而不乱,透着一股惊人的冷静,“我跟刘家老爷子学过打猎,大家听我的都别怕,先面对着它慢慢后退。咱们人多,它不会轻易袭击的。”

    跟刘家老爷子学过打猎那纯属是扯,可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把老爷子的名头拿出来用用了。

    在野外碰到黑熊,绝对不能倒地装死,也不要想着爬树,因为黑熊吃腐肉,爬树也只会比你爬得更快。

    转身就跑更是大忌,只会给黑熊攻击你的机会,只能尽量不激怒它,面对着它慢慢后退。

    严雪太冷静了,郎月娥也立马做出了配合,其他人虽然大脑一片空白,但有人带头,也下意识跟着照做。

    这让严雪稍松一口气,声音更稳,“对,就是这样。咱们只要退出三五百米,就可以找树躲起来了,它绝对看不见,也听不见。当然它也可能看不上咱们,转身走了,这样咱们连三五百米都不用退……”

    这话说得轻松,众人神经总算没那么紧绷,还有人低声问:“三五百米就够了?”

    “至少躲出去三五百米,它就真瞎了,绝对看不到你躲在树后。”严雪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答复。

    说话间,众人已经连退出去十数米,黑熊始终趴在树上没有动作。

    这让大家对严雪的话更有了信心,哪怕腿在抖,脸在白,依旧咬着牙不发出尖叫,稳步向后撤。

    眼见已经退出去五六十米,严雪正要转头看一下哪边有树林,不远处树后突然转出两个人。

    她当时心里便是一咯噔,怎么把这两个人给忘了?

    待要出声提醒已经晚了,于翠云说着话往外走,只抬头瞥了一眼就整个人僵住,接着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

    “啊啊啊啊有黑瞎子!”

    第23章 金胆

    尖叫声穿透森林,原本静静趴在树上不动的黑熊突然转过头。

    那庞大的身躯少说也有个四五百斤,竟然那么灵活,转瞬间就朝树下爬了过来。

    严雪本就是勉励安抚,情势突变,终于有人再受不住心里的恐惧,尖声叫着转身便跑。

    而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强行被压抑住的情绪就仿佛有了缺口,迅速决堤,不过一两秒,严雪身边已有大半的人开始狂奔。

    “怎、怎么办?”刘卫国追求那女知青抓紧严雪哆哆嗦嗦问。

    这些职工家属都是林场老人了,见过的事多,经常跑山体力也好,几个城里来的知青却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阵仗。

    眼见那黑熊已经飞速冲到树下,严雪也没了更好的办法,“跑吧。”

    “啊?”女知青显然没反应过来。

    严雪已经扯开她的手,“快跑!分开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见还有几人呆站着,她拔高声音,“跑啊!还愣着干什么!”人已经窜了出去。

    几个被吓傻了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没了命地狂奔。

    “分开跑!别聚一起!”严雪头也不回提醒。

    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分开跑,跑快点,好歹能跑掉一个是一个。

    黑熊就是被尖叫声激怒的,她这样大声提醒,其实都是在冒生命危险。

    严雪不知道黑熊朝着哪个方向追了,也不敢分神留心,一口气跑得眼前都有些发黑,有个人迎着面跑过来,“黑瞎子在哪儿?”听声音竟然有些兴奋。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快跑啊!你往这边跑什么!”

    那人脚步不停,已经和她擦肩而过,接着身后竟然传来了上膛声,然后是“砰”地一声木仓响。

    太好了这人有木仓!

    这是严雪脑海里第一个想法。

    这人不会是于勇志吧?

    这是严雪脑海里第二个想法。

    她没敢回头去看,然而这个随身背着木仓的人还真是于勇志。

    于勇志一听到自家二姐的尖叫就冲过来了,也赶在黑熊扑向于翠云之前开了木仓,子弹却只擦过了黑熊的后肩。

    而黑熊跟野猪一样,是会挂甲的。通过在松树上蹭松油,再去泥塘里打滚,给自己皮毛外面挂了层厚厚的甲壳,很难打穿,尤其是已经成年已久的黑熊。

    很不幸他们碰到的这只就是,于勇志一木仓下去,竟然除了激怒它,没起到太大作用。

    黑熊一

    掌拍向于翠云,接着直接转身,朝开木仓的于勇志冲了过来。

    那可是每小时三四十公里的速度,转瞬间一人一熊便拉近了数十米。

    于勇志努力镇定,想再开一木仓,手却从第一木仓没起什么作用后就不住颤抖,竟然没能扣动扳机。

    这让他愈发恐惧,眼见黑熊越来越近,竟然抱着木仓转身就跑。

    严雪听到动静,简直要气死了。

    她个子小,本来就跑得艰难,对方一击不中,竟然把黑熊朝她这边引过来了。

    严雪只能临时转向,仓促间脚下踩到什么,还差点绊了一跤。

    也就是这一耽误,于勇志竟然越过她跑到了前面。

    黑熊沉重的脚步声愈发靠近,转瞬就只剩二三十米的距离,严雪来不及多想,就地翻身一滚,只能赌黑熊是被于勇志开木仓激怒的,不会半路分神来追她。

    人还没落定,忽听又是一声木仓响。

    这回黑熊的吼声明显变大了,就响在严雪不远处,震得她脑袋都有些发晕。

    她下意识抬头,握木仓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了。

    于勇志两手空空,还在没命狂奔,他身后,另一道身影双腿微分,正眯起桃花眼保持着开/木仓的姿势,不是祁放又是哪个。

    男人大概也是匆匆跑来,人还在喘,端木仓的手却极稳,飞快调整着开/木仓的角度。

    哪怕黑熊吃痛之下只是顿了一顿,就以更加快的速度愤怒扑来,他手都不曾颤一下,更不曾后退半分。

    “砰!”

    又是一木仓。

    这回子弹直接打中了黑熊的头,黑熊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竟然轰然倒下,不动了。

    这是……打死了?

    严雪呼呼喘着气,有瞬间感觉耳内响起了尖锐的爆鸣,混合着剧烈的心跳和残余的怒吼与木仓声。

    于勇志是直面追击的人,比她反应还大,接连又跑出十数米,脚一软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不过后怕过后,恼怒直冲上了脑门,于勇志又哆哆嗦嗦爬起身,想朝黑熊走去,“死畜生你咋不动了,刚不是挺能吗……”

    话未说完,就听到祁放凉凉的声音,“熊会装死。”

    刚站起身的于勇志“啪”一下又摔了回去,甚至拿脚蹬着地,屁滚尿流连退数米。

    其他刚想要松一口气的人闻言,也重新提起了心。

    祁放倒是不慌不忙,对准熊头又开了一木仓,见熊始终一动未动,这才放下,“死透了。”

    “扑通!”

    “扑通!”

    连着好几个人坐在了地上,连严雪绷紧的神经一放松,都感觉手软脚也软。

    寂静中不知传来了谁的低泣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严雪没有哭,就是还没从刚刚的惊险中回过神,以至于有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她浑身一颤,下意识便想逃。

    脚步声的主人似有察觉,停在那不动了。

    严雪这才反应过来,仰起脸去看,正对上男人垂眸投来的熟悉视线。

    祁放也不知是从哪过来的,安全帽都没有戴,此刻一手提着木仓,清冷中还透出些肃杀。

    见她回过神,他这才快步过来,“你没事吧?”

    熟悉的清淡嗓音,在此刻听来却格外让人安心。

    严雪迅速收拾好心情,“我没事,就是有点吓到了。”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站定,才发现男人也伸了手过来扶她,刚好因为她这一举动落空。

    这严雪也没有想到,正要说什么,又有脚步声靠近,“黑瞎子在哪呢?打死了没?”

    刘卫国不知也从哪里弄了把猎/木仓,匆匆跑过来。

    见黑熊已经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他愣了下,“还好已经打死了。”

    也没空管是谁打死的,直奔那个女知青,“你有没有事儿?”

    女知青还在地上没起来,表情呆呆的,听有人问愣愣抬起头,眼一下就红了。

    这一哭,刘卫国立马被弄得手忙脚乱,想上去扶,手都伸出去了又不太敢,只能蹲下来小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黑瞎子已经被打死了。”

    女知青红着眼睛点头,可眼泪还跟止不住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好一会儿,她才尝试站起来,又满脸赧然跌回去,“那个,你能拉我一把吗?我好像把脚崴了。”

    她这个样子刘卫国何曾见过,忙不迭答应,“能,能。”小心伸出手。

    女知青被他拉着,连扶带拽总算站起了身,另一边,严雪倒是迅速恢复了镇定。

    虽然脸还有些白,指尖也有着尽管努力控制依旧控制不住的颤抖,但至少神色看不出异常了。

    祁放收回了手,见她连扯两下也没扯掉胸前的枯树叶,还是伸手帮她拽去,又问了遍:“你真没事?”

    “谢谢。”严雪下意识便说了句,又弯眸朝他露出一个笑,“我真没事儿,那熊离我还有二三十米呢。”

    可事实是,那熊离她只剩二三十米了,想扑过来只要短短的几秒钟,而她根本无路可逃。

    祁放眼神沉下来,“没人叫你这种时候还要笑。”

    严雪下意识便想说我没有啊,一抬眼,却对上男人深沉中还透着不悦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但她还是没有哭,更没有向谁索求一点安慰,强大得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危机的并不是她。

    祁放眼神更沉,不待要说什么,又有人听到动静来了,是他那个工队的工队长刘大牛。

    刘大牛处理这些显然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加有经验,先确认熊是否已经死亡,一确定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立马问:“有没有人受伤?”

    众人下意识看向四周,好一会儿,才有人哽咽着道:“有,于翠云被黑瞎子拍到了。”

    是林队长的媳妇程玉贞,不过她显然也是和于翠云分开跑的,距离对方还有数十米的距离。

    还瘫在地上的于勇志这才想起来自家二姐,刘大牛也赶忙走了过去,低头一看,于翠云的棉衣已经被抓破了,从左肩到胸前几道深深的血痕。因为穿得厚,暂时看不出伤势如何,但她一直痛苦口申口今,应该也不会太轻。

    刘大牛立马吩咐:“去个人找生产调度,让他打电话给山下叫摩托卡。”

    书记和场长并不是一直都在山上,营地这边主要的负责人是生产调度场长。

    他本来想叫自家儿子,结果目光一扫,他儿子正低头和个年轻姑娘说话,压根没看他。

    刘大牛一顿,那边祁放已经淡声开口,“我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严雪总觉得他这声比平时更凉,抬头想看,人已经将木仓交给刘大牛,迈开长腿走了,只留下一个快速远去的颀长背影。

    刘大牛继续看向其他人,“还有没有人受伤?”

    “有!”这回刘卫国举起了手,“这位女同志脚崴了。”

    别说刘大牛,女同志本人脸都是一红,忙摆手,“我没事儿,就是稍微扭了一下。”

    刘大牛终于忍不住狠瞪了儿子一眼,扭开头没再搭理他。

    不多久祁放回来,不仅带来了生产调度,还跟来几个抬担架的人。

    众人忙把于翠云抬到担架上,生产调度一看现场这些人脸白的白,腿软的软,显然都被吓得不轻,也干脆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提前下山回家休息。

    说完他又把刘大牛叫到一边,两人压低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卫国还想送送那女知青,但现在人都集合到一起了,有了其他同宿舍更熟的人,女知青也后知后觉开始不好意思。他找不到机会,只能转回来,看看地上那头黑熊,问祁放:“不赶紧收拾出来?一会儿该闷膛了。”

    祁放“嗯”了声,兴致不高的样子。

    刘卫国也不在意,“知道你媳妇儿受惊了,你陪着她,我来弄就行。”

    受惊了吗?

    祁放抬眼看向不远处,严雪正语气温柔,帮几个吓得太狠浑身没劲儿的家属工收拾着东西。

    她分明还有心思照顾别人。

    祁放低了眸不太想说话,那边刘卫国忙着忙着突然“唷”了一声,“好东西啊!”

    不仅严雪看了过去,说完话回来的生产调度和刘大牛也停下瞅了眼。

    刘卫国提起来的是个熊胆,个头不算太大,

    但呈现出漂亮的金黄色,透明光亮如琥珀。

    严雪上辈子虽然不卖熊胆,都能看出这属实是好东西,更别提刘大牛了,“竟然是金胆,看来的确是刚出仓没咋吃东西的黑瞎子。”

    熊胆的质量好坏,很大程度与它是否进食有关。

    黑熊是杂食动物,而且吃的主要是各种杂果,一旦开始大量进食,熊胆就会呈草绿色,是品质最差的草胆。

    而一旦进入冬眠,停止进食,胆汁的浓度便会明显提升,呈墨膏状,称为墨胆或者铁胆,品质中等。

    严雪他们碰到这只因为是冬眠刚醒,还没有开始进食,又遭到了激怒,品质是最上等的金胆,也称铜胆。

    这种熊胆不像普通熊胆那么苦,入口先苦后回甘,药性极佳,自然价格也很感人。

    刘卫国将熊胆递给了祁放,“单这一个胆,你媳妇儿今天这通惊吓就没白受。”

    祁放不置可否,看脸色并没有多高兴。

    刘卫国立马改口,“我说错了,给一百个胆,你媳妇儿也不该受惊吓。”

    剩下就是些熊皮、熊掌、熊肉了,这是只成年公熊,看体型得有个四百多斤,去了骨和皮也能出不少肉。

    严雪已经能察觉到周围人羡慕的眼光,小声问祁放:“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要不给大家分分吧?毕竟都受了惊吓。”

    祁放没有意见,“你随便。”

    严雪就回头和众人说了这件事,“回头去我家拿,一家五斤肉,今天在场的都有份。”

    听说都有肉可以拿,众人脸色总算好看了点,再想酸那个熊胆也得收敛收敛。毕竟熊是人家打死的,人家一口不分给你也没毛病。

    见祁放一直脸色不好,刘大牛想了想,让他也跟着回去了,“在这你也没心思工作,回去歇一天,明天再来上班。”

    祁放从来不请假的,闻言竟然沉默了下,点点头,“行。”

    回去这一路,严雪算是被人围上了,有夸她临危不乱反应快的,有夸她懂得多的,还有人夸她眼光好会找男人。

    “多亏了你家小祁,不然就于勇志那两下子,咱们这帮人还不得都栽里头?”

    “对啊,我看他整天背个木仓,还以为他多厉害呢,结果就这?”

    “还是小祁稳,那木仓拿着,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你一句我一句,好像当时大家都没埋头只顾着逃命,而是盯着祁放看他怎么开的木仓。

    还有人问严雪:“你家小祁这木仓法也是跟刘老爷子学的吗?我看他开挺准,想打头就打头。”

    说实话严雪也不知道,嫁过来前,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长得不错又有个工作的老实人。

    结果祁放何止是长得不错,还又会修东西,又会开木仓,记忆力似乎也特别好。

    关键人也不老实,反而聪明得很,这要不是两边的信息全都对上了,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回到林场,有人干脆帮两人把黑熊抬了回去,顺便拿上肉再走。

    没想到平时不常出门的郭大娘竟然不在家,也还好林场这边虽然会在门上挂锁,但其实都是不上锁的,一扭就能直接打开。

    后面又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拿肉,当然也有始终不见露面的,比如郎月娥,再比如那几个知青,毕竟他们不自己开火做饭要肉也没用。

    等到下午渐渐没人过来了,严雪他们还剩四个熊掌、两条熊腿和个没什么肉的熊头。

    严雪把其中一只熊掌拿进了厨房,“今天就吃它了,红烧熊掌。”大有以此为报复的意思。

    祁放不置可否,只把东西拿过去帮她处理。

    严雪又想到了扒下来的熊皮,“我看还挺完整的,回头找人做个熊皮褥子你带山上铺吧。这东西隔凉,山上那条件实在太差了。”

    这回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不说话。

    严雪可以确定了,这男人的确不太高兴,也不知道哪里又踩到了他的雷区。

    总不能是因为上午那事吧?熊又不是她想遇到的……

    本来对方救了她,她心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此时又被弄得有点烦,干脆也不和对方说话了。

    小小的一间半房陷入安静,就显得外面院子里传来的声音格外清晰。

    “等一下,我先过去把门开了。”是郭大娘。

    严雪走到门边看了眼,发现不止郭大娘,后面郭长平、郭长平媳妇都在,郭长平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她开门迎出来,“是长安出院了吗?”帮着动作有些慢的郭大娘把门打开。

    郭大娘见了就没再急,“是啊,今天出院,你跟小祁两口子都忙,我就没跟你们说。”

    “那您挺会挑日子,今天我俩刚好都在家。”严雪帮郭大娘撑着门,又问:“有没有什么我俩能帮上的?”

    祁放那边洗了把手,很快也跟了出来。

    “还真在家啊?”郭大娘有些意外,但还是道:“不用了,我们这人够用。”

    说话间郭长平已经背着弟弟进了门,比起上次在山上匆匆一瞥,郭长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头发胡子虽然打理过,眼窝却是深陷的,眼神也空洞无光。

    一开始他还半睁着眼,见严雪和祁放出来就闭上了,从严雪身边经过的时候更是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这多少有些不礼貌了,郭大娘看看严雪,欲言又止。

    严雪倒没在意,笑着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她虽然没遭受过相同的打击,但郭长安的心理多少能了解一点。

    不想看到人,不想被关注,生怕会收到异样的眼光,哪怕只是同情,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上辈子他爸因为她,算是很快站起来的,被别人注意到空荡荡的裤管,也总是浑身不自在,甚至想要藏起来。

    她没有多往那边看,“您这要是不用人,我就先回去了。”

    见郭大娘连忙点头,又回去拿了块熊肉过来,“山上碰到的,天暖和了也放不了几天。”

    “这……哪好意思总吃你东西?”郭大娘脸现为难。

    “您家酸菜我们没吃啊?还是祁放那裤子不是您帮着跑的?”

    严雪可不会用缝纫机,衣服破了只能手补,补得还没祁放之前自己补的好。

    东西放下她就回去了,不多会儿郭长平从里屋出来,看到问郭大娘:“人还不错?”

    “挺好的,”郭大娘说,“没少往咱家送吃的,你们不在家,也没少给我帮忙。”

    自家亲妈是真心还是遮掩郭长平还是能看出来的,“也好,至少没白瞎了那些东西。”

    他指的是为郭长安结婚准备那些家具,里面有几个凳子还是他帮着打的。

    郭大娘也知道,眼神不由一暗,“希望现在遇到好人,以后也能时来运转,多遇到点好事吧。”

    好人严雪刚把红烧熊掌做出来,刘卫国就闻着味儿来了,“我说咋这么香,果然是从你们这飘出去的。”

    “来都来了,坐下来吃点儿?”严雪招呼他。

    “那可不敢多吃,给一口尝尝味儿得了。”

    刘卫国显然还记得之前祁放是怎么抠门的,真就只吃了一口,一口顶三口那种一口。

    吃完他才说明自己的来意,原来刘大牛跟生产调度讨论过后,一致认为今天那头黑瞎子是被采伐时的机械声提前惊出仓的。回去跟郎书记一商量,准备让刘老爷子带上保卫科和几个枪法好的,再把周围排查一遍。

    祁放因为今天的表现,也被点了名,“郎书记说工资照发,每天还多给两块钱的补贴,算是奖金。”

    多给钱也是一天,少给钱也是一天,祁放掀眸看了看严雪,没发表什么意见。

    事情说完,刘卫国就走了,临

    走被严雪塞了个熊掌,“回去让刘大娘也做给你吃。”

    “好嘞,还是你敞亮。”刘卫国揣着熊掌跑了。

    他一走,家里又只剩祁放和严雪两个人,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顿饭吃得十分沉默。

    到了晚上熄灯,别说睡前运动了,连各家常见的两口子夜话都没有。

    谁知严雪刚闭上眼没多久,就重新回到了白天那片树林,风跑起来还是那么凉,场面也还是那么混乱,这一回,被追的人却换成了她。

    在她被横出来的树枝绊倒的时候,大黑熊人立起来,那锋利的尖爪和血盆大口甚至距她不足一米……

    严雪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喘气。

    祁放也不知道是没有睡,还是被她给吵醒,立即问:“怎么了?”

    严雪下意识便道:“没事儿,就是做了个噩梦。”

    旁边的人也不知道是随口一问,还是又睡着了,她这句说完,半晌都没再言语。

    严雪也不在意,自顾自翻了个身,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

    就是刚被噩梦吓醒,她实在不太敢马上重新入睡。

    严雪又想翻身了,好歹盯着棚顶看一会儿,能保持一会儿的清醒,可又怕吵到旁边的人。

    胡思乱想中,不知谁不耐地翻了个身。

    接着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来,将她搂进了怀里。

    第24章 柴火

    严雪从没想过祁放会抱上来,结婚一个多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有肢体接触。

    虽然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在她做了噩梦之后,很显然只是个安慰的拥抱,不带有任何其他意味。

    但这样的拥抱她也很久没有过了啊,自从妈妈走了,都是她来抱爸爸。

    不管是儿时伸开短短的胳膊,还是爸爸病重时抱着爸爸上下床,给爸爸翻身,再也没有哪个怀抱能给她窝一下。

    以至于当对方突然抱上来,她竟然全身僵硬,有些无所适从。

    祁放感觉到了,但却没有松手。

    在山上时他松了,可她嘴上说着没事,晚上却被噩梦惊醒。

    他甚至握上了她的腰,把人又往怀里紧了紧,强势地,不容拒绝地。

    严雪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被圈住了,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就是男人紧实的躯体,发顶还能感受到他轻吐的呼吸。

    这让她忍不住动了动,腰间立马被人不轻不重捏了下,“睡觉。”

    严雪下意识变得安静,然后过不多久,又轻轻地,很不自在地挪了挪。

    她睡觉只穿了个小背心,肩膀、手臂甚至腰肢都有一点裸露在外,祁放搂着她,本就像搂了一朵云,抱了一团雪,有点无处下手。此时再这么一动,那凝脂般的细腰就在他掌心溜了溜,蹭起一点灼热的温度。

    这回他直接两只手都掐了上去,语气也带出些不耐,“别乱动。”

    严雪瞬间被那掌心的热度烫了下,一僵,“又不是我想乱动,你这样我不舒服。”

    “我还没说不舒服。”祁放语气臭臭的。

    严雪好歹枕在枕头上,他为了过来抱她,脑袋几乎是悬空的。

    但严雪这么说,他还是调整姿势,让她改枕在了自己手臂上,“这回行了吧?”

    语气真的是不算好,但对比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反而多了点鲜活气。

    这让严雪总算感觉他不像冰了,此刻包围着她的灼烫体温又有哪一点像冰?

    大概是白天刚受过惊吓,又或者黑暗会让人的脆弱滋生,严雪最终还是没再动,只将脸贴近了男人肩窝。

    黑暗中一时有些寂静,只能听到两道都很放轻的呼吸声,像是稍大一点,就会打破此刻的平衡。

    好半晌,严雪才低低说了声,“谢谢。”

    “睡觉。”祁放还是那简短的两个字,不过手却抬起来,极轻极轻在她头上揉了下。

    严雪被弄得有些痒,下意识一躲,“你把我当小孩哄呢?”

    “也差不多。”男人竟然懒懒应了声。

    这严雪可就不爱听了,他居然暗指她长得矮,“小孩你还跟我结婚,你有特殊爱好啊?”

    “是有特殊爱好,爱好给自己找麻烦。”

    自己都过成这个样了,还让她留下来,管她晚上做不做噩梦……

    祁放颇有些自嘲地想,下一秒就感觉怀里的人倏然离开了他的胳膊。

    这是真被他的话气到了?

    他一窒,严雪已经转了个身变成面对着他,“你不麻烦,你整天冷着个脸不搭理人。”

    严雪其实不想说这些的,毕竟两个人并不熟,又只是搭伙过日子,能将就将就将就得了。她有手有脚,又不是非要谁对她好,自己一样能过得很不错。

    但白天才经历了那样的事,她情绪起伏实在有点大,此刻又和他如此近地贴着,就没忍住说了出来。

    不仅说,她还在被子底下踢了男人一脚。

    只不过话说了,人踢了,出走的理智也迅速回笼了。

    她总说祁放心思深沉,她又何尝不是,看似笑盈盈的,却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

    不过祁放倒并没有着恼,语气反而还好了不少,“现在可以睡了吧?”

    “嗯。”

    很奇妙地,严雪刚刚惊醒时那种心悸惊慌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祁放听着,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把手松开。

    严雪也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自己已经好了,然后犹豫着犹豫着,天就亮了。

    噩梦没再来找她,身边的人也照旧起得很早,她一个人躺在那愣了会儿,才起来弄早餐。

    厨房里祁放已经将大地锅烧上了,正往里添柴,听她出来掀了掀眼皮,“醒了。”恢复了平时冷淡的模样。

    严雪也弯起眉眼去挽袖子,“想吃点什么?”语气和平时一样轻松。

    祁放目光在她恢复红润的面上落了落,“都行。”

    严雪就转身去碗柜下面找面,“那我烙点单饼,给你中午带饭。”

    进山巡逻不比采伐,要深入林子,中午没法回营地吃饭,都得自己带。

    正好家属队也都是自己带饭,她一口气烙了十几张单饼,张张不过脸盘大,比纸也厚不了多少。配上点家里腌好的萝卜条、早上新炒的土豆丝和昨天的熊肉,绝对称得上丰盛。

    两人吃过饭,一人一个饭盒去停车点等车。

    今天上山的人明显比昨天少了,几个知青都没来,这帮人平时干活就不怎么积极,受了这种惊吓哪能继续上山。

    但连严雪这样的家属工也缺了好几个,倒是郭长平媳妇出现在了通勤车的停车点,昨天才刚回来,今天就开始上班了。

    家属队不少人都和她打招呼,问她郭长安的情况,她一一点头回应,只是话不多。

    少数几个没和她打招呼的里面就有李树武媳妇,对方甚至一见面就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毕竟李树武那两颗牙现在还漏着风呢。

    郭长平媳妇没搭理她,上了山也不找人搭伙聊天,低了头开始干活,动作比谁都麻利。

    其他人就没那么足的干劲儿了,毕竟昨天才出了那样的事,有人甚至干一会儿就要留意下不远处的林子。

    场领导也知道,安排完人进山巡逻,又特地来了家属队这边,算是安抚家属工的情绪。

    当然只来了郎书记和负责营地的生产调度,于场长闺女受伤,儿子也被吓得不轻,今天请假没来。

    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听说了,于翠云伤得不算太重,但肩膀头骨头裂了,得戴上好一阵子的夹板。

    “本来好好的,都听小严的退出老远了,她非要喊,差点儿没把大家坑死。”

    一提这个还是有人气不打一处来,也有人看在只有于翠云自己受了伤,帮着劝两句。

    “那也是她自己找的。”对方还是愤愤,不过当着场领导的面,倒也没说什么。

    其他人都慰问完,郎书记看向了严雪,“小严是吧?我对你有印象,年前刚给你跟小祁主持完婚礼。”

    严雪点头,“郎书记记性真好。”

    “这么好看的一对儿换了谁都得记得。”郎书记笑了,又问:“听说昨天刚发现黑瞎子,是你组织大家慢慢后退的?”

    和祁放那几枪相比,严雪那都是小事了,没想到还会特地有人跟郎书记说。

    她心里一动,下意识朝郎月娥看去  。

    郎书记注意到,也往那边看了眼,笑容更加和煦,“遇事临危不乱,还能想着旁人,是个好同志,以后好好干。”夸奖鼓励了几句才带着人走了。

    等大家都散开,严雪低声问郎月娥:“这事不会是你说的吧?郎书记真是你爸啊?”

    “你才知道?”郎月娥是真的意外,她还以为严雪早知道了。

    严雪笑着摇摇头,“我没特地打听。”

    这种不多话也不爱打听事儿的人还真不多见,郎月娥眼睛里多了些笑意,“是我爸,不过我是跟着我妈改嫁过来的。”

    说得很坦诚了,虽然这事不是秘密,林场随便找个老人都能打听出来。

    严雪听了一愣,又抬眼认真看了看她。

    郎月娥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她放轻了声音,“那还真巧,我也是。”

    这回换郎月娥发愣了,她忍不住望望严雪,发现严雪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真诚。

    这让她感觉到了被尊重,毕竟严雪是外面来的,不像她,只要严雪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可严雪还是跟她说了,或许是想告诉她她们有相似的身世,又或许只是想说这没什么。

    郎月娥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语气也不自觉变得亲近,问严雪:“你跟祁放去年那车柴火还没领吧?”

    的确没领,毕竟他们才结婚没两天就过年了。不过郎月娥不是会平白说这个的人,严雪望着对方点了点头。

    “那今年领柴火的时候你可以和场里说说,让他们多给你们一车。”郎月娥暗示她,“虽说你们家人口少,一年一车也烧不完,但你们刚结婚,估计还得盖房子,可以让他们多给你批点树头。”

    “咱们林场那一车柴火有多少?”

    严雪听她说一年烧不完,觉得林场这个车和她所以为的车恐怕有些出入。

    果然郎月娥说:“三匹马拉的,大概能有个几千斤吧。”

    “这么多?”严雪还以为是那种一匹马拉的小车。

    “不然你以为为啥有的人家男人不是林业局的,媳妇儿是,登记时都让媳妇儿做户主?还不是为了这一车柴火。咱们离山近,上山随便弄点就够烧,镇上县里可没这条件。”

    女性做户主,也算是林业局的特色了,其他地方可看不到这种情况。

    严雪总算明白当初祁放为什么还把这一车柴火的福利拿出来说,“刚听你说树头,难道咱们清出来这些都给职工当柴火了?”

    “也不全是,”郎月娥说,“有一些拉去下面楞场垫楞垛了。”

    林场每年冬天采伐量很大,并不是所有采伐好的木材都会用小火车拉走,还有很大一部分采用了归楞作业,即将原条在铁道边的楞场进行堆积码放。

    这些楞垛通常有几十米高,一个就有三千立方左右,等到夏秋时节才会拆楞,即将原条拆下来装车,运到镇贮木场。

    因为长时间露天,下层的原条肯定会被水泡,影响木材的品质,找其他东西垫着很正常,严雪觉得不正常的是垫的竟然是树头。

    这些树头在她看来虽然没那么粗,也不够长,但都是好材料,切成方打个家具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可在林场除了垫楞垛就只能给职工当柴烧,现在的林场这么财大气粗的吗?

    还有他们砍下来一长带一长带堆积在山上的杂枝,如果放在几十年后,肯定被拉下山削片了。可听家属队那意思,这些就这么放在山上烂着,拉回家当柴烧职工都嫌远,宁愿去附近的林子里弄点。

    严雪想想就觉得可惜,但让她把东西弄到镇上去卖,一来她没那个胆子,二来她没那个能耐。

    她自己去镇上都还要坐四毛钱一趟的小火车,这么多东西,怎么从山上拉到山下,再运到镇里,还不引起人注意?

    还是穿得太早了,要是八十年代,林场这边绝对有的是生意可以做。别的不说,当年的木材商人,还有木材加工厂,至少在2000年停止采伐前都是很赚钱的。

    到底觉得可惜,严雪忙着忙着,目光又不自觉落在刚被她清理出来的树头上。

    “月娥姐,我跟林场说我想多要树头,林场就能给批吗?”她忍不住再次问郎月娥。

    “能给批,那些检尺不合格的木头你要是要,林场也能给批。”

    郎月娥还当她一再询问,是怕自己跟祁放新来的没人脉,林场不给面子,又道:“要是实在不给你批,你就跟我说,我去帮你问。”

    非常肯定的答复了,严雪也就笑起来,一瞬如云开雨霁,整个面庞都被明媚所照亮。

    “谢谢你月娥姐,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想她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了。

    天麻不能种,她不是还可以种木耳吗?

    木耳可不像天麻,又挑生长环境,又挑菌群,搭个架子,在自家院子里就能种。培植难度还不高,只要定期浇浇水、晒晒太阳就行,非常省事。

    更重要的是,木耳菌种种一次,可以连续收获三年,三年后用来培植木耳的段木才会耗空营养需要更换。

    而种植木耳最大的成本——段木,她完全不用买,跟林场要就可以了。

    这才是真正可操作性强又见效周期短的来钱路子,还不会占用她太多时间。严雪吐口气,终于感觉肩上的担子没那么沉了。

    没有这些作为底气,单靠家属队和跑山,她总觉得半年内接弟弟过来是张空头支票。

    现在好了,总算有方向了,严雪弯起眉眼,再次向郎月娥道谢,“你真的帮了我很大一个忙。”

    倒把郎月娥弄得不好意思了,“不就是帮你说句话吗?还不一定能用上。”

    严雪只是笑,“昨天也没见你过去拿肉,今天带饭我多带了点,中午咱们一起吃吧。”

    毕竟昨天要不是郎月娥反应快捂住了那人的嘴,又第一个配合,她一开始也没那么快稳住局面。

    郎月娥不去拿熊肉,是觉得熊是祁放打死的,人家祁放还救了大家,她什么都没做,没理由分东西。

    但严雪和祁放这么选择她也能理解,毕竟财帛动人心,总有些人喜欢眼红别人。三四百斤他们也的确吃不完,卖又不能卖,怎么说也是大家一起在山上遇到的。

    严雪邀得真诚,她也不好再拒绝,中午停下来生火吃饭时,就和严雪坐到了一起。

    见严雪饭盒里塞得满满当当,她还笑了下,“真带了这么多啊?”

    “祁放那个比我这个还多。”严雪也笑,她故意给多装的,省得刘卫国他们总说祁放小气。

    没想到才坐下没多久,就有人过来找郎月娥,“同志你好,我想问一下,郎月娥是不是在这边干活?”

    郎月娥性格挺温和的一个人,听到那声音,脸上竟然瞬间没了表情。

    严雪循声望去,发现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个子颇高,长得也很壮,手上还挎着个布兜。

    说话间李树武媳妇已经给对方指了路,“那不在那呢吗?”眼神里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郎月娥皱了皱眉,只能站起来,跟那女人说:“咱们去旁边说,别影响人吃饭。”

    “行,你说啥都行。”女人应着,可没等走远,就迫不及待大嗓门道,“妈今天来看你,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你不快过生日了吗?培胜老惦记着这事儿,让我做件衣裳给你送来。”

    因为人是背对着这边,严雪看不到表情,但郎月娥闻言什么都没说,脚步也无声加快了。

    这让她不得不问了句身边的人:“那人是谁啊?姐你认识吗?”

    “是小郎以前的老婆婆。”旁边不远的家属工压低声音跟她说。

    严雪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以前的?”

    “就是说她离婚了呗。”不等对方回答,李树武媳妇已经接话道,声音完全没有放低。

    这让周围人全看了她一眼,尤其是严雪,她却一点不在意,“离都离了,还怕人说啊?”

    别说现在了,几十年后放一些地方,女人离婚还会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何况这是改革开放都还没有的1969年。郎月娥敢离婚,在人看来绝对是离经叛道。

    但背后是背后,当着众人面这么说就有点过了,立即有人帮郎月娥解释:“这事儿也不怪小郎,她之前那男人好喝,一喝上酒就回家打媳妇儿,拿皮带抽。

    她都怀孕两个月了,孩子硬生生被打没了,不离咋过?”

    郎月娥虽然不是郎书记亲生的,但好歹在郎家长大,下面还有同母异父的弟妹,出了这种事,郎家人哪能坐视不理?

    当时郎书记就带着几个儿子找上门去了,把前女婿一顿揍,姑娘直接收拾收拾包接回了家。

    满族本来就重视姑奶奶,姑娘在家也没有受这委屈的,郎家人态度很坚决,离婚,必须离婚,谁上门求都不行。

    两人去年秋天就办了手续,郎月娥这才回到林场娘家,开始在家属队上班。

    也因为她这事闹得大,还多少影响了于勇志的婚事,毕竟那也是个好喝的,谁也不知道他喝多了会不会也打老婆。

    为此于场长家颇有微词,尤其是于场长媳妇和于翠云,背后没少说郎月娥的不是。

    “要我说闹一闹,对方知道改了就行了,还真离婚啊?说出去多不好听。”李树武媳妇又在旁边接话,“她这老婆婆都来接好几回了,她也不知道就坡下驴,真当二婚那么好找地方啊?”

    “要是真知道改了,怎么来接人的是他妈,不是他?”

    严雪可不信男人能改掉家暴的毛病,自己过来认错道歉都不信,何况自己还不来,让老妈帮自己出头。

    李树武媳妇被她噎了下,皮笑肉不笑,“那是你刚结婚,不懂,这打出来的媳妇揉出来的面,哪有女人不挨打的?”

    这话简直离了个大谱,严雪完全不想跟对方说话了,说不通。

    李树武媳妇还自认为说得挺对,“她男人就是下手重了点,不会看时候,要是真想不挨打,除非找个瘸的瘫的,躺在炕上动不了的。”

    说话就说话,竟然还朝郭长平媳妇那边斜了一眼,郭长平媳妇当时就放下了饭盒。

    “你干啥?我又没说你……”

    李树武媳妇还故意阴阳怪气,可惜没说完,脸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那一声响的,严雪听着都替她觉得疼。

    李树武媳妇当时便气红了眼,张张嘴刚要说话,郭长平媳妇又举起了手,“你要还嘴贱,我还扇你。”

    世界终于安静了,李树武媳妇被对方眼睛瞪着,竟然半晌没能憋出个屁来。

    郭长平媳妇这才放下手,回去继续吃饭。

    这才是真人狠话不多,李树武媳妇这样的,也就能欺负欺负年纪大又不怎么会吵架的郭大娘了。

    这边几句话的工夫,那边郎月娥已经开始往回走了,脸色显见的不好。

    她那前婆婆还追在后面,“你看你咋这么犟呢?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俩好歹过了那么长时间,就一点感情没有?”

    郎月娥没理会,对方干脆拉住她胳膊,“培胜他真知道错了,这半年他都没再碰过酒,我可以给他作证。你好歹给他个机会,也给我个面子,回去吃顿饭,咱们看他以后的表现还不行吗?”

    看他以后的表现,就是让她回去接着过,甚至连结婚证都不用领……

    郎月娥甩开了对方的手,“我说了,离婚就是离婚,我不回去,他那工作也不是我爸做的手脚。”

    “你爸没做手脚,他好好的就被降了一级工资?”对方脱口而出。

    郎月娥就知道,心里更加厌烦,“我爸没那闲工夫,还能管到他迟不迟到,犯不犯错。”

    “他那不也是被离婚这事闹的,心情不好?”

    对方见她脸色不好,又放软了声音,“当然这也全怪他,谁叫他喝上点酒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月娥你别生气,回去我训他。妈都这么大岁数了,大老远跑来求你,你好歹给点面子,回去看看吧。”

    郎月娥还是不理,对方一急,膝盖竟然向下弯,“难道你真要妈跪下来求你?”

    这简直是在把郎月娥架在火上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郎月娥要是真让她跪了,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可那样的男人,郎月娥又绝不可能答应回去,气得身子都在抖。

    正要去拉对方,已经有人快她一步,一把将人薅了起来,“这都新社会了,大娘咱可不兴道德绑架啊。”

    郎月娥前婆婆用了半天力,竟然没能跪下去。

    来人笑盈盈紧箍着她,“要是您跪一跪求一求,就什么都能解决了,那可得把您供起来。像前几年闹饥荒,您一去,天就不旱了,老毛子就不让咱国家还钱了,老M和西方也不对咱进行封锁了。”

    郎月娥本来很气的,竟然被她说得有点想笑。

    第25章 卖钱

    只有郎月娥前婆婆笑不出来,被严雪一番含沙射影阴阳怪气气得脸皮子直抖。

    叫严雪这么一闹,她也没法再跪了,不然就真成了道德绑架,只能一把甩开严雪。

    严雪也不是非要箍着对方,虽然最近干活多练出了点力气,箍个这么壮的人她还是挺吃力的。

    她顺势松了手,嘴上也忙道歉,“大娘您别生气,我这也是怕自家人吃亏,有点急了。”

    自家人?

    郎月娥婆婆才不信她的道歉,脸上怒气未消,又被这话弄得有些莫名。

    儿子儿媳结婚时郎家的亲戚她都见过,没记得有长得这么水灵的姑娘啊。

    结果严雪张嘴就来,“对啊,我有个兄弟介绍给月娥姐了,这眼瞅着就是一家人,能不怕她吃亏吗?”

    原来是这么个一家人,别说郎月娥前婆婆,郎月娥都有些意外。

    严雪还在说:“我这兄弟长得可好了,一米八多大个儿,人能干,又踏实。好不容易找这么个可心的对象,要是什么人都能给哄回去,面子往哪搁啊?”

    刘春彩怎么卖哥哥,她就怎么卖这个所谓的“兄弟”,还把当初姑姥姥介绍祁放的话也拿来用了。

    至于后面那句,纯粹是在踩对方,郎月娥前婆婆显然听出来了,冷笑,“你就编吧,条件这么好还能看上她一个二婚的?”

    “二婚怎么了?离婚是《婚姻法》允许的,证明国家也觉得这是正常且正确的行为。”

    严雪一脸这就是你思想不进步了,“我们家又不在乎这些,我那兄弟也不是那不长眼的,娶了那么好的媳妇还打媳妇……”

    说到这里她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讪讪,“抱歉啊大娘,我不是有意说您儿子。”

    她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分明是在告诉郎月娥前婆婆:“对啊,我骂的就是你儿子。”

    郎月娥前婆婆脸都发青了,严雪假装没看见,还笑着和她道谢:“唯一麻烦的就是孩子,您家人舍得,也帮我们解决了。”

    气不气人?

    你说气不气人!

    她就差指着郎月娥前婆婆的鼻子骂:“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儿子连个畜生都不如。”

    郎月娥前婆婆见过撕逼打架的,见过泼妇骂街的,就是没见过这种,脏字都不吐一个却能把人气个半死的。

    想动手打人吧,对方早闪得远远的了,山上都是林场的人她也占不到便宜。

    最后她指着严雪“你”“你”了半天,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偏这时家属队其他成员也发现了气氛不对,虽然落后严雪半步,依旧围上来不少人,七嘴八舌打着圆场。

    当然说是打圆场,多数人还是更向着郎月娥说话,她实在插不上嘴,最后气得把布兜往地上一丢,走了。

    走出两步觉得不对,又回头把东西捡了起来。

    这可真是被气蒙了,做衣服也要布票要钱要手工费的,哪能说扔就扔,便宜了那白眼狼。

    郎月娥望着她气急败坏远去的背影,从见到人时便萦绕在心头那股郁气突然就散了。

    “解气吧?

    “严雪走过来笑着问,“这种人就该有多难听骂多难听,不然她还当你脾气好好欺负呢。”

    郎月娥的确是脾气好,不然也不能在康培胜第一次动手的时候选择听他的道歉听婆婆的劝忍了,让对方愈发变本加厉……

    她沉默了下,真诚对严雪道:“谢谢你。”

    “这可真是,上午我才谢过你,中午你就还给我了。”

    严雪摇摇头,终于让郎月娥露出点笑模样。

    其他人见了,都开始缓和气氛,“看不出来啊小严,你还这么能说呢?”

    “我觉着小严说得对,干啥呢说跪就跪,这不逼着人不答应不行吗?”

    也有人问严雪:“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的,咋啦?真看上咱们月娥,有兄弟要介绍给她啊?”

    “有是有,”严雪抿嘴一笑,“不过比我小九岁,月娥姐要是不嫌他小也行。”

    这回郎月娥是真笑了,其他人也被她逗得不行,很快便忘了刚刚的小插曲。

    不过严雪上午问的事,郎月娥倒是真的放在了心上,没两天过来告诉她,自己已经跟场里打好招呼了,到时候最少给她送一车的树头。

    当时祁放也刚巡完山回来,正在门口自己刷鞋,见人走了说了句:“盖房子我找人批木材了。”

    严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以为自己要树头是为了盖房子,“没事,我有别的用处。”

    还有别的用处?

    祁放抬眸看了看她,到底没问,只把刷好的鞋立在窗台上控水。

    影儿都还没有的事呢,严雪也不喜欢多说,反而问:“你明天还去巡逻吗?”

    “不去了,今天已经巡完了,附近只有那一只黑熊。”

    这个严雪也知道,黑熊虽然没再碰到,巡逻队上山却也没空手,逮到了两群野猪,还有一窝獾子。

    这两样危险性没黑熊高,但都是喜欢祸害庄稼的,野猪喜欢用嘴拱,獾子喜欢打洞直接啃地下的土豆地瓜。巡逻队把附近的林子都清了一遍,一来保证后续采伐和清林作业的安全,二来也给农业队清除了隐患。

    因此大家不仅拿到了每天两块钱的补贴,他们还分到半扇野猪肉和一瓶獾子油。

    野猪肉也就罢了,还没有熊肉好吃,纤维粗糙味道也重,得多下料多下火候才能压住,被她把肥肉切下来榨了油。倒是獾子油是个好东西,别管烧伤、烫伤还是冻伤,抹上都有奇效。

    她问祁放:“那我明天不用给你带饭了?”

    这话让祁放倒水的动作顿了顿,垂着眼没看她,“不用。”

    “还是用吧,”严雪说,“反正我也得带饭,带一个人是带,带两个人也是带。”

    这回男人看她了,语气还是淡淡的,“你随便。”

    但严雪已经多少摸出来点了,他才不随便,他这人难伺候得很,动不动就闹自闭不理人。要不是看在他人不错,晚上还知道陪着她,怕她做噩梦的份儿上,她才懒得伺候。

    她横了男人一眼,“以后有什么就直说,不说我真不给你准备了。”

    这回男人沉默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答她这话,而是问:“明天用不用我回来?”

    除了祁放、刘卫国和部分在山上轮班的保卫科成员,巡逻队里大部分人都是要回家的。

    因此巡山这几天,祁放每天都跟着刘老爷子一块下来,住在家里,更确切点说是陪在严雪身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拥抱起了作用,感受到他的体温,严雪竟然莫名得到了安抚,有时候半夜睡得不安稳,下意识便会往他那边靠。

    此刻听他这么问,她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道:“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祁放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严雪怕他不信,“真好了,我昨天晚上就没做噩梦。”

    她独立惯了,调节能力本来就强,就算没调节过来,也不可能让人不顾工作回来陪自己。

    “知道了。”祁放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里屋。

    第二天下班,他却出现在了下山的通勤车站点,还是郎月娥先看到,碰碰严雪,“你看那是不是你家小祁?”

    天气渐暖,男人不进作业区的时候已经不戴帽子了,颀长的身形英俊的面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严雪走过去,还没开口,祁放已经淡淡瞥了她一眼,“今天提前忙完,我回去拿个东西。”

    他不说,严雪就也当不知道,只投桃报李,第二天在他的饭盒上多下了点功夫。

    一连回家拿了两天东西,男人总算没东西落在家里了。

    饭严雪倒是还照常在带,每天中午他亲自过来取,因为家里还剩了不少熊肉、野猪肉,也天天都很丰盛。

    这可把工队其他人羡慕坏了,有人甚至跑去家属队问自家媳妇能不能也给自己带饭,被媳妇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带啥饭带饭?这一天天都够我忙了,晚上回去还得给孩子洗洗涮涮,嫌食堂饭不好吃饿着。”

    “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在我们工队都成贤惠媳妇代表了,每天中午都得有人酸两句‘好福气啊’,还好采伐已经结束了。”

    采伐季在一场开化后彻底结束,众人总算有了假期,刘卫国也又有时间跑来这边串门了。

    刚忙完的人一身懒骨头,话也特别多,闲篇扯够了,才想起自己带来的闹钟,“祁放你帮我修一下呗。”

    祁放只扫了一眼,“帮谁修的?”

    毕竟上个月他才帮刘家修过小座钟,用上个几年绝对没问题,刘家哪里来的闹钟。

    果然刘卫国嘿嘿一笑,“帮周文慧修的。”

    周文慧,就是夸他钓鱼姿势特别那个女知青,当时在山上遇到熊还扭了脚。

    严雪一听笑了,“你挺行啊,这么快就有苗头了?”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刘卫国压压手,“我这也就是刚有点苗头,照比你们还差得远。”

    但看他那一脸不值钱的笑,显然心里十分嘚瑟。

    严雪就问了句:“怎么做到的?”

    “不是你跟我说的吗?让我想办法对她好。正好她脚崴了,我就天天去关心她,给她送吃的,这一来二去……嘿嘿……”

    刘卫国一句“嘿嘿”,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嘛,巡山那几天晚上可以回家,估计都被他拿来追老婆了。

    “座钟你都能修,一个闹钟不在话下吧?”刘卫国笑着问祁放,“我可是跟周文慧保证过,肯定能给她修好。”

    “那你怎么不自己修?”祁放淡淡看他。

    刘卫国搓手,“我不是不会吗?再说你媳妇儿说的,得知道人家想要什么。现在人家就想要修闹钟,你行行好,帮哥们儿个忙。”

    很好,搞半天在这儿等着她呢。

    严雪无语。

    最后闹钟祁放还是给修了,修起来也不难,应该是不小心摔到了,里面零件有些错位。

    刘卫国千恩万谢走了,没两天,又来问手表祁放能不能修。

    别说祁放,严雪都有点哭笑不得,“我看祁放就快成钟表师傅了,这又是谁的?”

    “周文慧他们知青队一个男知青的。“这回刘卫国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她那个闹钟祁放不是给修好了吗?她同宿舍的女知青都知道,还开她的玩笑,被别人听到了。正好我去找她,他们非问我手表能不能修。”

    他讪讪笑,“我只跟他们说可以帮着看看,祁放你能修就修,不能我就直接跟他们说修不了。”

    “那你后天过来吧,”祁放说,“今天天暗了。”

    手表不比座钟和闹钟,零件小,全是精细活,光线太暗,拆都不敢随便拆。

    刘卫国也明白,“你明天有事?”

    “明天我和严雪要去卖熊胆。”

    熊胆存放倒是不难,冷藏或者干燥都可以,但这东西太值钱,放在家里终归不放心。正好放假,两人就准备去把它卖了。

    刘卫国一听,赶忙提醒:“那你们去县里卖,县里有药材公司,收得比镇上贵。”

    祁放和严雪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闻言“嗯”了声。

    严雪想起什么,又问刘卫国:“县里有没有制药厂你知道吗?”

    “你要买药?”祁放立马看了过来。

    严雪摇摇头,“不是,是想问点

    其他东西。”

    她没有多解释,祁放也就没有多问。

    刘卫国倒是好奇,严雪却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他就想了想,“好像是有,我也不太清楚,你到时候找人问问吧。”

    林场还是太偏了,去趟镇上都要一个多小时,到县里还得另外转车。大家没什么事都不会跑那边去,自然也都不怎么了解。

    严雪没再问,第二天一早,先坐小火车跟祁放一起去了澄水镇,又转长途汽车去县里。

    这年代的客车还是一个门的,车一停,下面等车的人呼啦一下全涌了上来。

    售票员靠站在车门口喊:“都让让!都让让!先下后上!别都堵在门口!”收一张车票,往下放一个人。

    等严雪和祁放买好票挤上去,别说座位,过道里都快没个站的地方了。

    因为人多,味道也杂,紧挨着他们的老大爷还拎了个麻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鼓囊囊的,时不时就要撞他们一下,麻袋上面还全是泥。

    严雪明显发现祁放渐渐蹙起了眉,想起这男人好像特别爱干净,估计是有点受不了了。

    她正要看看能不能再往里挤一挤,男人托住她的背往前面一拨,自己侧过身,彻底将她隔离在座位与过道之间,也隔离了老大爷的麻袋。

    严雪一愕,那边老大爷应该是也察觉了,连忙跟他们道歉。

    祁放什么都没说,一手扶着座椅靠背,始终保持那个姿势站着,直到两人在县里下车。

    严雪赶忙去看他的裤子,上面果然蹭了不少泥,倒是她裤腿上没怎么蹭到。

    注意到她的视线,男人弯身拍了拍,神色如常问:“直接去药材公司的收购点?”

    “嗯。”严雪也拍了拍自己的,在路边找了个人问路。

    县里这个收购点可就要比镇上大多了,说是药材公司的,倒不如说是药材公司和土产公司共用的。

    严雪和人打听的时候,路人远远一指,“那边最高的那个就是。”竟然是栋足有四层高的小楼。

    楼体都是用黑砖砌的,上面还有雕花,看得出来是栋有些年头的老建筑了。进门后前三层都是收普通山货和药材的,到了第四层,才开始收各种动物皮毛和人参鹿茸这些贵重药材。

    严雪扫了眼,来卖东西的人还不少,估计除了县周边,也有他们这样从其他镇过来的。

    严雪望向祁放,发现祁放刚好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急着上前问价,而是选择暂时观望。

    县里收东西果然价格更高,平均下来能比镇上贵一成左右。普通东西无所谓,贵价物品卖到这里却明显要更加划算。

    两人观察了一阵,就找到一个柜台,由祁放开口,直接问:“你们经理在不在?”

    对方一听,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来大单了,估计自己做不了主,“你们等一下,我去找。”

    不多久经理过来,刚看到如此年轻又相貌如此出众的两人还有点意外。毕竟一般出手就是好东西的,都是常年跑山的老人了。

    不过他态度上倒是没表现出来,看到祁放拿出来的熊胆也没有露出吃惊,先仔细检查了品质,又拿过小秤称了称,“是品质最好的金胆,也还算新鲜,不过个头不算大,你们要是卖,这一个我给750。”

    能赶上祁放一年半的工资了,难怪刘卫国说光这一个胆,严雪那场惊吓就没白受。

    祁放垂眸刚露出沉吟,就感觉手被人拽了下。

    严雪错了半步上前,笑盈盈对那经理道:“您可别看我们年轻就压价啊,这金胆虽然个头不算大,可是黑熊被激怒后的,品质最好。不信您找根针,滴一滴进酒里,保证直接沉底,绝对不散。”

    这明显是个懂行的,一般人哪知道沉不沉底,一听说给这么多钱早卖了。

    经理看看她,故作犹豫,“那就800,这个价格绝对公道,不信你可以出去问问。”

    严雪还是笑,“叔您看您这就不实诚了,我可是打听了好几个地方,都说您这最公道才来的。要800能卖,我们在镇上就卖了,镇上给的都不止这么些。900,不行我们就去其他地方看看。”

    “810,不能再多了。”经理咬咬牙。

    十块十块涨,那估计是已经逼近对方的心理底线了,严雪心里有数,但还是道:“850,我们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现在开春了,叔您也未必能再收到这么好的胆,您说是吧?”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终将价格谈到了820。

    经理当着他们的面写了单子,让他们去另一边拿钱,“你这姑娘可真能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能讲价的。”

    生意已经谈成了,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严雪笑道:“那是您让着我,您什么见识,每天见的人比我们一年见的都多。”

    “呵,我还真没见过几个这么会说话的。”经理一笑,把写好的单子递给他们,“看好了,820。”

    两人去另一边取了钱,连点两遍,才由祁放收进了毛衣里面的衬衫口袋。

    两人下了楼,走出收购点,男人看了严雪一眼,“你还去镇上问过价?”

    “我哪有那个时间?”严雪弯起眼,笑容几分狡黠,“我就是猜他可能看咱们年轻故意压价,试着讲了一下。”

    杀熟和欺生,做生意非常常见的两种现象。

    前者是因为熟人对你有信任感,可能不会怀疑你坑他,后者就纯粹是欺负人不懂行了。

    严雪上辈子在市场待久了,对这些门清,当然不信对方一开始就会给她合理的价格。祁放却是从没接触过这些的,当时沉吟,只是事先和刘老爷子打听过,知道熊胆都是个什么价收。

    不过刘老爷子最高也只给他们估到800,多那20,就纯粹是严雪能讲价了。

    祁放从来不知道严雪居然这么会讲价。

    自从时隔八年再一次见面,她聪明、坚韧、吃苦耐劳,还比同龄的姑娘都更冷静理智,临危不乱,样样都和他记忆中背道而驰。

    倒是个子和长相没怎么变,依旧娇娇小小一张甜美的笑脸。

    越和她相处,记忆里那个本就不清晰的形象便愈发模糊,反而眼前这张俏脸逐渐鲜活。

    祁放望着那双弯弯的笑眼,没等说什么,严雪已经一拉他,“我记得刚来的时候看到百货商店了,过去逛逛。”

    说话间脚步都加快了,倒是有了点年轻姑娘的模样,也有了点小时候的影子。

    祁放什么都没说,跟着她去了附近的百货商店,又跟着她从二层楼的楼下逛到楼上,再逛到楼下。

    第二次上楼的时候,他终于问了她一句:“就没什么想买的?”

    严雪脸上全是纠结,嘴上却压低声音,飞快道:“不是,我怕咱们卖的钱多,被人盯上。”

    小偷她不怕,毕竟钱在祁放毛衣里面的口袋里,隔着两三层,小偷想摸都摸不到。

    她怕的是有人想抢,接近一个人两年的工资已经够让人铤而走险了,这年代不仅没有监控,木仓/支和刀具还管制得不严。

    这是祁放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也让祁放不动声色望了严雪一眼。

    严雪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像被害妄想症,笑笑,“你就当是我多心吧。”

    “不是。”祁放竟然道。

    见严雪望来,他声音听不出起伏,“刚才出收购点,有几个人跟上来了。”

    第26章 手表

    严雪只是习惯性谨慎,毕竟前世各种社会新闻看太多了。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在他们离开收购点时跟了上来,更没想到祁放眼睛这么尖,居然早就发现了。

    这要是一般姑娘,肯定忍不住要回头去找;就算不找,乍然听到这种消息,脸上也难免露出异常。

    严雪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如常往前走,“现在还在跟吗?”

    真的是冷静、理智,且足够有胆色。

    祁放记性好,那几张面孔第三次出现在他面前,就被他察觉了。之所以没告诉严雪,是不知道对方会跟

    多久,怕严雪担心。

    结果严雪竟然早有防备。

    他都有点想去看严雪了,上次在山上遇到熊,他赶去的时候严雪已经很是狼狈,他还是后来听人说,才知道严雪曾镇定组织过大家退后。

    但他克制住了,只低声道:“还在,一个在看手表,一个在看烟,还有一个在百货门外。”

    严雪还是没有回头,而是拿起柜台上一个带铁支架的圆镜,“这个比咱们结婚时买那个好,后面的图也漂亮。”

    借着看镜子,把他说那两个方向都扫了一遍。

    果然有两个人形迹可疑,一直偷偷往这边瞄,“军绿色衣服那个和秃头顶那个?”

    “嗯。”祁放低应一声,音量又恢复如常,配合着她,“家里有一个了。”

    “我看看还不行吗?”严雪把镜子放下,又拿起旁边的木梳,“我看那边还有成衣,你要不要买一件?”

    这倒不只是个幌子,成衣虽然贵,不比自己买布做划算,却可以不用布票。这年代每人每年才有一丈二的布票,她这种个子小的做身衣服还勉强,像祁放这种个子高的,根本不够用。

    她拿了件尺码最大的,往祁放身上一比,竟然还有点小,只能问售货员,“没有再大的了吗?”

    “没了,”售货员随意瞟了一眼说,“咱这成衣不好卖,就这几件。”

    严雪放下,刚要再看看别的,祁放淡淡出声,“我不用,你给自己买就行。”

    “你那几件都穿多少年了?”严雪还是又拿起一件白衬衫。

    祁放衣服很少,虽然都是耐穿又耐磨的料子,不是普通土布,但看得出来绝对上了年头,有些袖口已经不那么够长了。严雪估计他近两年可能就没添过衣服,不然她俩结婚的时候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布票。

    她费了点劲找到两件男人能穿的,全买了下来,又去看文具,“这个铁铅笔盒不错,继刚肯定喜欢。”

    拿自己兜里的钱买了下来,准备等继刚来了给他用。

    严雪转了一圈,零零碎碎买了不少东西,竟然没一件是买给自己的。

    祁放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就没什么想要的?”

    “有啊,”严雪笑盈盈道,“我想要钱。”

    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在开玩笑,但祁放还是看了一眼她,“回去就给你。”

    两人待在百货商店迟迟不走,还买上了东西,可把后面尾随的两个人急坏了。

    “这人来人往的,咋动手?”

    “我哪知道?一个多小时了,刚才卖手表那售货员都开始瞪我了。”

    两人短暂碰了个头,到底不死心,又分开来继续跟,然后再一次碰头。

    “妈的,俩小时了,我还没跟谁跟这么长时间过。”

    “这俩人是没见过东西咋的?逛这么长时间也不嫌乎累。”

    “沟里来的,没见过百货商店吧,关键他妈这么买下去,钱还能剩下?”

    这才是问题,他们想要钱,又不想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骂骂咧咧,守在外面那个也等不及了,上来问俩人:“到底还能不能行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实在等不下去,只能走了,临走前,还狠狠朝祁放和严雪瞪了一眼。

    严雪低着头装没看见,过了好一会儿,才问祁放:“都走了?”

    “嗯。”

    她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总算走了。”

    又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眼表,“再不走,时间都来不及了。”

    祁放知道她想去制药厂,但还是顿了下,说:“先去附近派出所吧。”

    这让严雪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到前面另一个柜台,“同志给我来两包烟,谢谢。”

    东北不少女性都抽烟,岁数大的抽烟袋,岁数小的抽卷烟,严雪他们家属队就有。

    但严雪是不抽烟的,祁放也不抽,她会买烟,估计是另有用处。

    祁放没有问,却提起之前的话题,“你不想报案?”

    严雪一抬眼,就对上他有些深的眼神,不似平时眼帘半垂的懒怠,细究甚至带着一丝审视与刺探。

    严雪本来不想说的,但他既然非要问,她还是说了,“我是觉得报案也未必有用。这些人成群结队,专门蹲在收购点外面,到现在还好好的,只能证明他们是老油条了。”

    更深的严雪没有提,但估计祁放也能懂。

    她前世在市场混迹多年,知道小偷都是分片区的,偷市场的只偷市场,偷车站的只偷车站。哪些是小偷,他们这些摊贩都知道,警察也知道,但那些人不还是好好地在那偷东西?

    祁放沉默了,桃花眼也垂了下去,后面一直到出商店,都没有再说话。

    严雪却在商店门口停住,问门边卖自行车的售货员:“同志您知道派出所怎么走吗?”

    祁放一下抬起眸,眼中很少见地露出了明显的意外。

    严雪和对方问完,才看向他,“还是去问一趟吧,万一是我多想了呢?总得试一试不是。”

    试一试,万一有用,后面就不会有其他人遭殃了,没用他们也不过是多跑一趟。

    严雪赶时间,边说边往外走,走出几步才发现男人没有跟上来,“怎么了?还有东西忘了买?”

    “没。”祁放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走出一段路,又不自觉再次看她。

    两人到了派出所,男人话倒是多了起来,都有几个人,穿什么衣服,什么相貌特征,描述得分毫不差。

    派出所的公安都忍不住频频看他,“一共三个人是吧?我们会留意的。”

    祁放什么都没多说,出去直接陪着严雪去了县制药厂。

    这时候就知道严雪买烟干嘛了,她敲了敲警卫室的窗,将一包烟递进去,“同志我打听个事儿,咱们制药厂有琼脂吗?”

    人工种植木耳,最重要的就是菌种培育。

    而培育菌种的培养基,主要成分是马铃薯、葡萄糖和琼脂。

    马铃薯好买,葡萄糖镇医院也能弄到,只有琼脂,严雪只能想到来制药厂试试。

    这东西是藻类植物里提取出的一种多糖体,主要应用于食品领域的果冻、布丁,医药领域的培养基和化妆品领域作为增稠剂。

    严雪买的烟是两毛八一盒的迎春,不算商店里最贵的,但也绝对是好烟了,那警卫一看便能知道。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去帮你问问吧。”

    烟并没有推回来。

    严雪就知道有戏,笑着和对方道:“那就麻烦您了。”

    “这麻烦啥?”对方摆摆手进去了。

    厂门外,祁放把视线投向了严雪,“你来制药厂就是为了这个?”

    他今天倒是难得话多,以前她的事他都不怎么探究的。

    也不只是她的事,这男人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漠不关心,也同样不喜欢别人探究他。

    严雪仔细看看对方,“确实是为了这个,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了。”

    “估计没有,”祁放说,“这东西很少,目前国内还没有大范围生产。”

    “你还知道这些?”严雪更意外了。

    祁放立马想到她连自己大学学什么都不记得,沉默一瞬,“之前听别人说过。”

    他虽然不学这个,但有认识学相关专业的人。

    严雪发现这男人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不过也是,记性这么好,脑子里能装下的东西肯定多。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脑子要放七八年前,或者七八年后,高低也能考个大学,现在却……

    不知为什么,祁放总觉得严雪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惋惜,待要探究,之前那警卫已经出来了。

    “我问过了,厂里没有。他们说你这得找生物制药的厂子,我们做的是中成药。”

    果然被祁放说中了,严雪瞥了男人一眼,倒也不失望,还是把那包迎春烟留下了。

    至于另一包,既然制药厂没有琼脂,只能暂时省下。

    两人并肩往外走,祁放垂了垂眼,问她:“要不你去省城找找?”

    “不用了,”严雪摇摇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也不是非得要现成的。”

    琼脂怎么做她知道,只是有现成的,谁还费那个工夫?

    祁放应该是听懂了,又看她一眼,最后还是没多问,“回去?”

    “肯定得回去了啊,”严雪看看表,“再不回去赶不上小火车了。”

    两人在长途汽车站下车后,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赶在小火车开车前挤上了车,票都是在车上补的。

    回到林场的时候,正好碰到几个男知青拿着自制的弹弓和气/木仓,刚从林子里打鸟回来。

    自从祁放两枪打死了黑熊,这帮男知青算是被勾起了兴致,巡逻队是肯定参加不上的,于勇志于场长都没让他参加。

    主要这大儿子枪法不行,还迎着黑瞎子就去了,于场长哪敢再让他随意摸枪。

    但大的打不了,打打鸟,打打野鸡总没问题吧?

    正好他们活干得一般,时间却挺多,这帮知青上山来,也很少有真正好好干活的。

    几人今天都有点收获,一面走,一面还在聊天,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严雪和祁放。

    严雪和祁放一开始也没关注他们,但走出一段路,祁放视线突然转了回去。

    严雪也停下脚步,眉心微颦,因为那几个男知青刚好提到了刘卫国,言谈中还颇多鄙夷。

    “你们说好不好笑,就他也想跟周文慧处对象,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沟里人没见识吧,以为自己会锯个木头打个枪就了不得了。”

    “没准儿周文慧就喜欢这样的,没看闹钟都让他修了。”

    “要是有人天天给你送好吃的,你不得给点好脸?再说了,有人上赶着要给你修闹钟,又不用花钱,干嘛不修?”

    沟里就是山沟沟里,本来是对山里这些林场村子的代称,被他们说来却十足像个蔑称。

    几个男知青一面走,还一面问其中一个背着气/木仓的:“刚子你是咋想的?咋还让他给你修上表了?”

    这人严雪有印象,叫张国刚。家境不错,在镇林业局还有关系,因此对林场的工作也格外不上心,纯粹是来混日子的。

    张国刚还没说话,旁边一个个子不高的先笑了,“咋想的?想让那个刘卫国丢个人呗,你还真当他那朋友能修啊?”

    这是杨涛,几乎跟张国刚形影不离。

    “也是,这小破地方就这么点大,他能见过几块手表都不好说。不然他干嘛说修个试试?估计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那他还揽这事儿?”

    “想在周文慧面前装个逼呗,你看他最近嘚瑟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也不是没人态度谨慎,“万一那祁放真会修呢?”

    “真会修也没事。”张国刚一笑,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几个知青全都凑头过去,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楚,但看表情,绝对没憋好屁。

    果然不多会儿有人笑起来,“那我可得跟过去,当面狠狠损他一顿。”

    “把周文慧也叫上,看那刘卫国还敢不敢癞虫合虫莫想吃天鹅肉。”

    “对,让周文慧看看,他就只会吹牛逼,啥也不是……”

    说着渐渐走远了,严雪看向祁放,“还给他们修吗?”

    “修。”祁放回答的简单干脆,声音不仅淡,还比平时多了几分冷。

    他这人总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倒是少见这么坚决。不过也是,他刚来林场就在刘家住,刘卫国是他少有的朋友了。

    别说他,严雪听了都想皱眉。

    人家刘卫国跟不跟周文慧处对象关他们什么事?说到底还是瞧不起林场的人,想拿他们当笑话看。

    这帮人干活不好好干,搞些歪门邪道倒是挺用心思。而且他们想整刘卫国,还是拿祁放作筏子。

    第二天刘卫国去知青点拿手表,就发现一大堆人都等在那,全都说要跟着去。

    他觉得人有点多,估计周文慧也是,被夹在其中有些不好意思,“我就不去了吧,也不是我要修手表。”

    “那哪儿行啊?”立马有男知青嚷嚷,“你不去,人家知道我们是谁?”

    这话就有点调侃的意味了,周文慧脸一红,刘卫国倒是没忍住笑了下。

    个子不高的杨涛揽了刘卫国的肩往外走,“反正这两天放假,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过去凑个热闹。”

    刘卫国也就没说什么。

    这帮人一到了严雪和祁放家,又把祁放大大夸了一顿。就是演技太浮夸,别说严雪和祁放,刘卫国都被搞得有点尴尬。

    “手表呢?手表你们带了吧?”刘卫国忙提醒他们办正事。

    “带了。”张国刚从裤子口袋里拿出表,都递出去了,又一顿,望着祁放,“你真能修吧?”

    表情似笑非笑的,除了疑问,竟然还有点挑衅的意味。

    刘卫国当时就听出来了,不等祁放开口抢先道:“这我可没保证过,只说能帮你们看看。”

    “不敢保证你还往自己头上揽?万一给弄坏了咋办?”人群中立即有人不满。

    “就是,一百多块钱的东西呢。这要是让他弄完,修都没法修了,谁赔?”

    声音不算大,但刘卫国还是立即沉了脸,“爱修修不修拉倒!你们让我帮着找人修的,我找了,你们又整这一出。”

    “不能修你别揽啊,我们又没求着你揽。整天吹周文慧的闹钟你找人给修好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多厉害。”

    那人连装也不装了,见刘卫国瞪眼,更是扯着嗓子喊:“周文慧你快看看!这事儿他答应的,现在办不到,又开始急眼了!”

    “就是,哪有这么说话跟放屁一样的?”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听得周文慧脸通红,“你们少往我身上扯!”

    可刘卫国还是被架了起来,好像这事儿成了他主动揽的,他今天不证明祁放确实能修都没办法收场。

    刘卫国难怪能和祁放成为朋友,宁愿自己在周文慧面前丢面子也不让祁放沾这事儿,“我就是吹牛逼,就不给你修咋了?走走走赶紧走!”直接开始撵人。

    几个男知青还想再说什么,一直没太说话的祁放将手伸到了张国刚面前,“表。”

    刘卫国一愣,叫了声:“祁放。”

    倒是张国刚一下笑了,“还是你敞亮。”拿在手里的表都还没收回去,直接给了祁放。

    祁放什么都没说,只瞟了一眼背面的表牌,就坐到写字桌边开始拆。

    严雪已经提前将一个饭盒洗净擦干,给他装零件,还对几人道:“你们派个人过来看着吧,省的说我们给你们弄丢了。”

    说话时笑盈盈的,声儿也甜,可还是有人被她看得心一虚,下意识避开。

    最后竟然是周文慧站了出来,“我来。”脸上绷得紧紧的。

    和周文慧同行的女知青见了也道:“还有我。”

    修闹钟这事是她不小心当八卦讲出去的,谁想到竟然闹成这样。

    而且严雪好歹跟她们一个家属队,还在关键时刻帮过她们,不像那几个男知青,就只顾着自己逃跑。

    两人瞪大眼睛站在了写字桌边,倒是严雪稍退半步,给她们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小零件落进饭盒时的金属碰撞声就停了。

    祁放放下表壳,长指捏着最后一个,回头看了几个男知青一眼,意味不明。

    立马有人眼神闪了闪,下意识去看张国刚。

    张国刚表情也滞了下,倒是杨涛始终笑嘻嘻的,问:“毛病找着了吗?”

    “机芯进水了,得换。零件也有磨损,不过还能用。”祁放将那个零件也丢进了饭盒。

    随着又小又脆的一声“叮”,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张国刚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笑着一挑眉,“我只要把机芯买回来,你就一定能修好?万一修不好呢?”

    “修不好让他们给买个新的呗,”刚一直跟刘卫国呛声那人道,“谁知道他这一拆完,还能不能装回去。”

    刘卫国一眼瞪过去,“你还有完没完了?”

    倒是祁放神色始终淡淡,看向刘卫国,“我记得小修厂的徐厂长有块和这个一样的。  ”

    刘卫国一愣,随即会意,“你等我去跟徐叔借。”转身走了。

    刚那人又把炮口转向了祁放,“咋了?牛都吹出去了又不会弄,想找个东西照着?”

    “你们城里的男同志话都这么多?”祁放还没开口,严雪已经问身旁的女知青。

    这实在有点嘲讽,但又是实话,对方从进门起嘴就没闲过,一直在那挑事。在场就他蹦得最欢,不知道的还以为策划这件事的人其实是他。

    女知青一时没忍住笑了,那人也被说得闭了嘴,看表情很有几分憋气。

    大概二十分钟,刘卫国跑了回来,“东西借、借到了。”才刚零上的温度竟然跑出一头汗。

    祁放接过来,看了几个男知青一眼,动作干脆利落也给拆了。

    这次他动作很快,没有认真研究,也没有仔细对比,甚至都没拆完,只拿下了手表的机芯,看来是准备当众换了。

    几个男知青悄悄对了个眼神,眼里都有即将得逞的笑意。

    然而祁放装完机芯,又装回其他零件,竟然再次从徐文利那块表上拆下来一个……

    几人都没来得及做表情管理,他已经飞快装完,将表合上后壳上好弦,递给张国刚,“看看走得准不准。”

    “这就修好了?”张国刚下意识在裤子上擦了下手。

    见他动作太慢,和周文慧同来那女知青已经接了过去,“你们谁那有表?”

    “用我的吧。”严雪摘下了腕上的女式腕表。

    两个女知青立马将头凑过去看,张国刚和几个男知青顿了顿,也不死心地靠过来。

    “准的……他竟然真给修好了……”几人完全不可置信,甚至有人喃出了声。

    “确定准的没错吧?”

    祁放问了遍,见几人全被消音了似的没动静,又把表拿回来拆了。

    机芯和零件全都装回徐文利那块,张国刚那块也被他迅速复原。

    最后他捏着唯一剩在饭盒里的零件,掀眸,眼神深黑看向张国刚,“这个根本就不是你表上的吧?”

    “我……”张国刚一时卡了壳。

    周文慧和那女知青更是错愕,“不是他表上的?”旋即反应过来,“你故意换了,想让他们修不上?”

    第27章 天麻

    张国刚的确是找人又借了块表,把里面一个零件换了。

    本来是想干脆拆下来一个,又怕祁放是真会修,少一个零件实在太明显。

    这样祁放就算会修,也修不上,他们就可以借机嘲笑刘卫国一顿,说不定还能把刘卫国和周文慧那事搅黄了。

    没想到祁放眼睛这么毒,那么微小的区别都能发现。此刻被两个女知青盯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还是杨涛赶忙出来打了个圆场,“怎么可能?零件磨损太厉害,你看错了吧?”

    “他这块表是北京牌的,零件是上海牌里的。”祁放平静指出,“我家就有块上海牌男表,你们要想看,我可以拆。”

    这下就连杨涛也闭了嘴,真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只会让他们更加难堪。

    “所以是真的了?”周文慧眼里还有不可置信,和熊熊燃烧的愤怒,“人家怎么你们了?既没得罪你们,还好心帮你们修东西,你们这么玩儿人家!”

    平时看着挺好相处一姑娘,竟然生生把眼睛气红了,“还有你!”

    她指着那个一直挑事的,“你还说人家严雪爱人给你们拆坏了,让人家赔,你要不要、要不要……”

    到底是有教养的年轻姑娘,要不要脸这样的话很难直接骂出口。

    这表现,倒让同样愤怒的刘卫国脑子没那么热了,“别生气,跟这种人生气犯不着。”

    那被指着的人也脸色涨红,“我就是说说,又没想真让他们买……”

    “对啊,我们就是开个玩笑,又不是想占他们便宜,你们不至于吧?”

    其他人也试图辩解,但周文慧显然并不吃他们那一套。

    刘卫国也看向祁放,“他们爱是哪个零件就是哪个零件,赶紧装上让他们滚!”

    话说得实在不好听,但当众被人揭穿,还是当着同队两个女知青的面被揭穿,他们也实在是脸上无光。

    还有人想给自己找补,倒是张国刚还算硬气,直接从祁放那里拿回东西,“我自己能弄,用不着你们装。”

    几个人强撑着气势往外走,还没走到堂屋门口,就听祁放声音冷淡道:“忘了说,这两款手表内部结构差不多,就算换了一个零件,也勉强能走。”

    意思他们这纯粹是瞎折腾,屁用没有。

    杂乱的脚步声明显一滞,接着外面传来震天一声门响。

    刘卫国立马追了出去,“你们自己又坏又没那脑子,还有脸摔门!”

    屋内一时只剩下严雪夫妻和两个女知青,刚被愤怒压下的不自在也终于漫了上来。

    “对不起。”周文慧低着头跟夫妻俩道歉,“早知道他们这样,我就不让他们来了,也不能让他们找你们修。”

    “这事儿也不是你揽的,是他们非要我帮着找人。”刘卫国从外面回来,赶忙帮她解释了句。

    说完又抱歉看向祁放,“对不起啊,下次我再不给你找这些麻烦了。”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道得快,一个比一个道得真诚,倒弄得另一个女知青站在旁边,总好像有那么点不合群。

    她干脆也出来做了个检讨,“这事儿也怪我,是我把修闹钟那事儿说出去的。”

    “你们在这开检讨大会呢?”严雪没忍住“噗嗤”笑了。

    她这一笑眉眼弯弯的,连屋内略显沉重的气氛仿佛都被吹散,刘卫国摸摸鼻子,“我这不是觉得对不住祁放吗?”

    祁放闻言不置可否,“以后少拿我做几次幌子就行。”

    显然是在说刘卫国为了接近周文慧害自己被传成醋缸那件事。

    这刘卫国就呵呵了,“说得你好像一点不想去似的,你要真不想去,我还能拉得动你?”

    两人毕竟是朋友,有些事说开了,歉道了,也就翻篇了。倒是周文慧始终过意不去,总觉得这事儿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又拉着几人连声说抱歉。

    这姑娘明显道德感挺重,你都说没事了,她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突然祁放问周文慧:“你家是不是有人在林业局后勤?”

    周文慧完全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搭话,愣了下,“是啊,我小姨夫在后勤,负责给各个林场的商店送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见过来送货的人给你捎东西。”祁放说着,眼睛却看向了严雪。

    严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想到,林业局自成体系,各林场的商店都是走后勤供货,那后勤肯定有对外采购的渠道。

    直接问琼脂吗?

    恐怕有些难。

    严雪脑子飞快转着,很快便找到了切入点,问周文慧,“那你姨夫知道商店卖的海带都是哪来的吗?”

    “这个我就知道,”周文慧说,“是县土产公司从外地进的。”

    这年代的食用盐里面没有碘,要想不得大脖子病,必须吃海带,每年土产公司都会从外地进一大批。

    周文慧问严雪:“你是想多买点海带,还是想便宜买?”

    “都不是,我是想买点别的东西。”

    严雪还想再打听两句,没想到周文慧竟然道:“那我帮你问问我姨夫吧?他在县土产和批发部都有熟人,可以让他们出去采购的时候帮你带。”

    这倒是意外之喜,严雪还以为怎么也得费一番工夫。

    “那可太好了,你等等,我给你写下来。”

    她刚要去写字桌拿纸笔,一直靠站在写字桌边的祁放已经拉开抽屉,将东西递给了她。

    严雪接过,直接在上面写下“石花菜”和“江蓠菜”,想想又添上一个,“如果前面这两个弄不着,紫菜也行。”

    “你这是要弄啥?”刘卫国好奇地凑过来看。

    严

    雪自然是要自己做琼脂,但东西还没影儿呢,她卖了个关子,“你猜。”

    “我不猜。”刘卫国直接转去问祁放:“你媳妇儿想干啥?”

    结果祁放也丢给他两个字——“你猜”。

    刘卫国无语。

    拿到纸,周文慧也就提出告辞了。有了这么个忙可以帮,她心里显然好过了许多。

    刘卫国没跟着一起走,而是一屁股坐在炕上,又跟祁放说了句抱歉,“这帮男知青估计是看我跟周文慧走得近,冲我来的。”

    “嗯,还算有脑子。”祁放声音淡淡,淡淡地嘲讽。

    刘卫国也不在意,“事儿我惹的,你想损就损吧。还好你有本事,不然今天就得换成咱们被损了,搞不好还得赔钱。”

    对方说得好听,只是开个玩笑,可有这么让人下不来台的玩笑吗?

    如果今天祁放真修不上,被笑话一顿都是轻的,搞不好真有人会赖是他们把表修坏了,不赔钱也得沾一身腥。

    而且事情是他惹的,却把祁放给坑进来了,以后他们还怎么处?

    “这帮城里来的知青,一天天活不干,净干些缺德事儿,前两年还偷了好几家的鸡上山里烤。”

    刘卫国提起来就生气,倒是严雪笑着说了句:“周文慧好像也是城里来的知青。”

    一句话把他给说住了,“那不一样,她又没干那些事儿。”

    从今天这事来看,周文慧这姑娘的确不错,不偏不倚,明辨是非。

    严雪笑看了刘卫国一眼,“你眼光不错。”

    “那是。”刘卫国立马得意起来,想想自己当初还看上过严雪,又赶紧去瞅祁放,“我说祁放你不是从小拆这些长大的吧?怎么一看就知道零件换了?”

    “不是,记性好。”祁放回答得很言简意赅,不知道是也想起了当初的事,还是单纯不想谈这个。

    不过记性好到这种程度,也真是很难得了,严雪又有些可惜他没赶上能读大学的好时候。

    刘卫国也觉得可惜,“这要是能去小修厂多好,小修厂都白瞎你这本事了,起码也得去镇机修厂当个工程师啥的。”

    只有祁放对此反应不大,把刚刚修表用的工具一一整理收起。

    又坐了一会儿,刘卫国正准备走,外面有人来问:“祁放家是不是住这?”

    严雪不认识对方,刘卫国却只抻头看了一眼,“大伟?”

    “你也在这啊?”来人笑起来,“那正好,你们白天家里有人吧?今天要给你们家送柴火。”

    “有,”严雪点头,“一整天都有。”

    “那我回去说一声,让他们装车,应该一个小时就能到。”

    这下刘卫国也不着急走了,等着帮严雪他们弄柴火。就是没想到竟然一下子来了两车,还有一车半都是树头。

    一开始还没看出来,毕竟马车两边都有车壁挡着。等车在门外停好,赶车人将驾辕那匹马的肚带卸了,车辕向上一抬,再将马儿轻轻一赶,内里的情况才随着满车柴火轰然落地,暴露在人前。

    “这么多?”郭家大门平时都只开半扇,听说要卸柴火郭大娘过来开另一边,被门外的景象惊了一下。

    刘卫国也忍不住啧了声,问祁放:“咱们今年伐的树头不会都在你们这了吧?”

    “严雪弄的。”祁放只说了一句,就戴上干活用的棉线手套开始搬。

    刘卫国一听笑了,“谁问你是谁弄的了?咋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媳妇儿有能耐?”

    祁放没理他,他也戴上手套,搬了几块跟在后面,“不是说盖房的木头找场里批了吗?咋又弄这么些树头?”

    这回祁放搭理他了,回了他两个字——“你猜”。

    刘卫国瞬间觉得牙疼,“你们两口子怎么一个德行,都爱卖关子?”

    其实严雪到底要做什么,祁放也不知道,但通过她还需要琼脂这件事,多少能猜到一点。

    不过这是严雪自己的事,严雪都没和他说,他自然更不会跟别人提。

    整整两大车柴火,严雪这边三个人,再加上隔壁郭长平两口子帮忙,也足足忙了大半天才全搬进院子。

    后面该摞的摞,该劈的劈,估计还得忙上几天,不过那就是严雪和祁放自己的事了。

    严雪本来想留刘卫国吃饭,结果刘卫国跑得比什么都快,“我还得去趟知青点,跟周文慧说说,让她别怨自个儿。”

    敢情之前没跟着一起走不是不想,是觉得周文慧身边还有其他人不方便。

    严雪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摇摇头,“这恋爱的酸臭味。”

    “什么臭了?”祁放摘着手套从外面进来,只听到了后半句,不禁蹙眉闻了闻。

    这严雪可没法说是你朋友臭了,只推着他去脸盆边洗手,“都弄完了?”

    她手上没用多大力道,祁放还是顺势被推了过去,“嗯。”又一边洗手一边问:“这些够不够用?不够房子那边还能匀出来点。”

    严雪明白他说的是树头,“够了,我之前也没弄过,这些都不知道能不能用完呢。”

    正常木耳种植,现在就应该接种菌种了。但她手里没有现成的菌种,得自己培养,今年还不知道能培养出来多少。

    不过既然提到盖房子,她就顺便问了一嘴:“东西已经批下来了吗?准备什么时候盖?”

    “场里已经批了,等天再暖和点,忙过造林就开始盖。”

    造林一般在五月上旬,也正是这一带种庄稼的时间,忙完天的确已经暖和了,林场也又有一个短暂的假期。

    严雪觉得选得刚刚好,“那地方呢?在哪个位置盖?”

    “咱这西北边还有点空地,以前是林场的菜地,后来人多盖房子的地方不够,挪走了。”

    严雪稍一想,就想到了他说的是哪一块,“我还以为你会选在这房后。”

    选在这房后,离刘家郭家都很近,常来常往方便,西北边那块地就有点远了,虽然整个林场也没有多大。

    祁放正拿着毛巾擦手,闻言并没有抬头,“那边地方大。”

    严雪本意也是找个大一点的地方,放她那些用来培植木耳的段木,没想到这男人也想到了。

    她挑了挑眉,觑着他的神色,“要那么大地方干嘛?你有用?”

    祁放明显是顿了一下,桃花眼看看她,竟然还真给出了个理由,“嗯,到时候去卫国家抱只狗崽。”

    刘家那三条狗里面有一条是母的,长得颇为威风,今年还没开始配呢,林场已经有不少人过去预定小狗崽了。他们自己盖了房子,就是独门独院了,到时候的确得有条狗看家。

    不等严雪再说什么,他已经转了话题,“我过两天要上趟山,你去不去把天麻挖了?”

    挖天麻最好的时间其实是五月份,天麻长得够大,又还没有出苗,品质最佳。但五月初就要开始造林了,到时候祁放这样的正式工、她这样的临时工,甚至中小学的学生都要上山参与造林,到处都是人。

    严雪这几天本来就想找时间去一趟,既然祁放也要去,那正好一起。

    两人花了点时间把树头筛了一遍,长度和粗细都够的留下,单独摞成一垛。剩下还有一些能用来打架子,实在用不了的才和那些杂枝一起当烧柴。

    都忙完,夫妻俩就一人一个背筐,沿着小火车道上山去了。

    这次没有任何车可以蹭,两人足足走了快两个小时,才在车道尽头看到已经荒废掉了的营地。

    大多数建筑都已经拆了,那些隐藏在雪下的地窨子也彻底暴露出来,没了顶,只余下一个个整齐排列的空洞。乍一看,和这周围被彻底伐空的山林一样,扑面而来一股叹息和荒凉。

    严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那站了好半晌,才朝着自己当初发现天麻那一片走去。

    祁放同样没有说话,一直走出去近百米,抬抬手指了个方向,“这边。”

    他记路的能力可比严雪强多了,严雪做那记号又并不难找,不久两人便在一个树桩上发现了。

    严雪沿着记号所指的方向走出十一步  ,点点地,“应该就是这附近。”

    话落,祁放已经蹲下/身用树枝挖了起来。

    林子里都是富含腐殖层的黑土地,土质松软湿润,哪怕刚刚开化不久,依旧不算难挖。没多一会儿,两人试探着挖下去的几个浅坑里就有一个挖到了形似纺锤土豆大小的块状根茎。

    这就是天麻了,看来当初严雪和祁放没看错,这段时间也一直没再有人发现过。

    两人顺着那一个向四周向下又挖了挖,运气不错,竟然挖出不少崽子,应该是哪个大天麻化了之后留下的。

    挖完严雪掂了掂,“差不多能有六七斤,还算没白来。”

    六七斤天麻晒干了大概能有半斤左右,卖到收购站也是五块多钱了,够严雪干上三天的临时工。

    再剩下就是碰运气了,严雪把东西装进背筐,问男人:“没采伐的时候你来没来过这边?”

    天麻喜欢生长在有伴生菌蜜环菌的地方,而蜜环菌就是当地人所说的榛蘑。这东西虽然没有冻蘑值钱,也挺好吃的,幼芽晚上的时候还会发光。

    经常跑山的人知道哪里有榛蘑,就可以拿铁锹在附近挖个试试,运气好的话也能挖到不少。

    可惜祁放对跑山兴趣不大,来林场好几年了,竟然一次都没来过,也不清楚这里有没有蜜环菌。不过他中途离开了一阵,回来的时候背筐里倒是多了不少天麻,“采伐后期发现的。”

    估计他上山就是为了这个了,难怪问她来不来挖天麻。

    严雪一掂,发现也有个五六斤,加上两人用铁锹在附近地下翻到的,最后一共挖了能有二十多斤。

    这就是二十多块钱,严雪在林子里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回去分你一半。”

    “不用,你拿着。”

    祁放这人说话算话,从县里回来就把那八百多块给了严雪,后来单位发工资,也都交给严雪来管。

    见严雪只坐了一半,另半边显然是留给他的,他也坐了下来,垂下眼皮俯视着山坡之下,“你说这里还能伐多久?”

    和当初问刘卫国同样的问题,只是这次严雪显然不可能会错意。

    她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祁放也不看她,抬手指向远方,“那是去年的伐区,”又指脚下,“这是今年的。”接着是绵延无边的山峦,“很快就轮到了。”

    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讲出来的内容却透着沉重。

    严雪猜他一定注意到了自己上山时那一停顿,目光同样投向远方,投向脚下这疮痍的土地,“伐不了多久的。”

    察觉到男人看来,不待对方问她这句伐不了多久是何含义,她已经自己道:“一个母亲家庭贫困,养不起自己和孩子,选择了卖血,不代表她永远只能卖血。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爱惜自己和孩子赖以生存的一切。”

    长白山区和大小兴安岭的破坏是一代人心里的痛,哪怕后来彻底由采伐转成了营林,被破坏掉的生态也难以恢复。

    但这时的确又别无选择,严雪叹了口气,“卖血对身体不好,但好歹能活着,咱们现在总得先活着不是。”

    活着撑过难关,撑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下,能用自己的拳头和科技跟世界说话那一天。

    祁放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认可了她这番说辞,还是不置可否,但懒得和她分辩。

    严雪干脆托了腮望他,“你小的时候被没被人打过?”

    祁放眼神里露出不解。

    “话是你挑起来的,人家认真答了,你又没点反应,小时候真没被人打过吗?”

    他现在长这么大,这么高,她都有点手痒痒,牙也痒痒,想怼。

    不过这倒让祁放多看了她一眼,毕竟一开始她可不像现在这样,客气得很,什么都不会多问。

    男人支起长腿,随意将手搭在了膝上,“我只是在想这血还要卖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这个母亲还能不能坚持到不用再卖血的那一天。”

    这严雪就没法回答了,她是先看到了未来,再来说这话,他却只能看到这不知何时终止的现在。

    知道期限好歹还能有个盼头,连期限都不知道,就别怪他有此疑问了。

    就在这时,身后远远传来人声,“喂!那边的两位同志,小金川林场是不是从这边走啊?”

    这严雪还真不知道,一面回头,一面捅了捅身边的祁放。

    祁放被那只小手戳到了痒痒肉,先不着痕迹躲了下,才扬声道:“你走远了,这边已经是金川林场。”

    那人显然有点蒙,脚步都停了,“那我应该咋回去?”

    这一看就是迷路了,还迷得够远的,严雪跟祁放商量了下,“这边太远了,我俩也不认识路。要不你跟我俩一块去金川林场,从火车道走回去?”

    那人在原地犹豫了下,还是快步走了过来,“那也行,谢谢两位同志……”

    一抬眼,憨厚的脸上不好意思的表情先变成错愕,“是你啊?”

    严雪也有些意外,“你怎么走这边来了?”

    第28章 巧遇

    自从那次在小火车上一别,齐放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再见过严雪,完全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到。

    年轻姑娘还是那么漂亮,哪怕不笑,眼里也亮亮的蕴着笑意,因为脱去了厚重的棉衣,整个人还更多了几分轻巧的俏丽。

    被那双眼睛看着,他话还没开始说呢,脸先自己红了,“林场说附近发现了野猪留下的蹄子印,怕过两天农业队春播,有野猪进来搞破坏,让我们在山上挖几个陷阱。”

    野猪个头大,公猪和黑熊一样能达到四五百斤,又会挂甲,用木仓都不好打,用陷阱就更麻烦了。

    要不下套子,在套子后面绑一块足够大的石头,让野猪拖着石头跑,跑到力竭,也就慢慢被拖死了;要不挖坑,在坑里固定上削成尖刺的木棍,坑得挖得足够深,绝对是个不小的工程。

    只是这在附近挖陷阱,怎么挖着挖着就挖到金川林场来了?

    严雪并没有在对方身边看到同伴,“你这是跟人走散了?”

    “也不是,”齐放犹豫了下,“我们这队另两个人有事,来不了,我就自己先上山了。”

    有事还能两个人一块有事?严雪很怀疑他是不是被欺负老实人了。

    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未必不清楚,只是不懂得如何像别人一样偷奸耍滑罢了。

    既然是认识的人,严雪就又和他解释了遍,“从这去小金川的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走,而且这边离小金川已经很远了,就算知道路,也不一定比走火车道快。”

    齐放自然应好,不好意思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你不还帮我做了双旱冰鞋?”正好严雪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准备收拾背筐回去。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做声的祁放开了口,“这就是给你做旱冰鞋那个人?”

    上次在小火车上收到鞋,他可是一句都没问,怎么现在想起问了?

    严雪看他一眼,还是点点头,“对,就是这位同志。”

    齐放也才想起这边其实是有两个人,脸上一尬。

    不过不等他说什么,男人已经转眸望向他,望了一会儿,“谢谢。”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严雪忙给他介绍,“这是我爱人,他是说谢谢你帮我做旱冰鞋。”

    “哦,”这回齐放听懂了,脸上的尴尬也愈发掩藏不住,下意识伸出手,“同志你好。”

    这让祁放又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都开始浑身不自在了,才淡淡伸出手,“你好。”

    “他这人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严雪帮着解释了一句,怕对方不自在,又挑起个对方熟悉的话题,“对了,上次你说要给你姑姑送木耳,后来送成了吗?”

    只要不直面她那个看着怪深沉的爱人,齐放就自在多了,“没,我前两天又去了一趟,她还没回来。”

    这严雪都有些意外了,“还没回来?”一边问,一边背上背筐,准备下山。

    齐放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祁放帮严雪提起了背筐,等严雪背上,才拎起自己的。

    他卡了一下壳,“是、是还没回来,我没有我姑父老家的地址,也没问,准备等过阵子造完林再找时间去一趟。”

    这年代的通讯还真是不发达,去了哪里一旦没有地址,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不过一大家子一起走的,又是回老家,应该也不会出事才对,严雪笑着提醒对方,“这边有点陡。”

    齐放刚要应声,祁放已经仗着腿长两大步迈下去,回手来接严雪。

    他就忘了自己刚刚想说啥,等严雪下去了,祁放还要来接他,才忙摆手,“我自己能下去。”

    祁放垂下桃花眼,也没说什么,三人就这么一起下了山,踩上回金川林场的小火车道。

    小火车道有些窄,这要是在往常也就罢了,但今天变成了三个人,严雪和祁放一起走吧,就把另一个人甩下了,和对方并排走又不是那么回事。三个人全都分开,距离又会拉远,弄得严雪只能不时和后面的齐放搭两句话。

    齐放应着,眼神却忍不住落在前面那一双背影上。

    早听说她结婚了,却不知道她爱人长这么好,和她站在一起特别般配。

    就是人看着有点不好相处,也不知道她在家会不会受气……

    刚想到这,前面的男人似有所觉,转头朝他这边看来。

    那眼神也没什么,但齐放还是下意识收回了视线,假装自己只是在看路,严雪也注意到了,问身边的男人:“怎么了?”

    “那边有个东西,不知道你见没见过。”祁放淡淡指指不远处树下。

    正是临近傍晚的时间,落日的余晖有点晃眼,严雪一直迎着阳光走,转回去眯了一会儿,才看清他所指的东西——一个椭圆形的茧。

    怕自己认错,她还走过去将东西捡了起来,发现还真是个蚕茧。

    东北的蚕和关内的不一样,关内的多是桑树蚕,个头小,产出的丝主要用于纺织;东北的蚕则都是柞树蚕,个头能有拇指那么大,产出的丝在工业、电力、国防工业等领域都有应用,关键是味道好,营养价值还高。

    只不过这种柞树蚕的主要产地是邻省,这边因为气候较冷,并没有人进行养殖,野生的也不多。

    严雪直接将蚕蛹丢进了背筐,又在附近仔细逡巡,看还能不能找到。

    “感兴趣?”祁放过来帮她一起找。

    严雪实话实说:“这个很好吃,干煸油炸都好吃,水煮也有一种特别的香甜。”

    这东西可是很贵的,后来最少要四五十块钱一斤,而且号称一个茧蛹的营养价值能赶上两个鸡蛋。

    齐放一听,赶忙也过来帮着找,三个人一起,也只在这片柞树林里面找到十几个。

    不过后来他倒是找到事做了,只要附近有柞树,都会瞄上两眼,这么走下来,一个多小时倒也不觉得太慢。

    眼见金川林场就快到了,前面严雪突然一顿,接着加快脚步朝道边的林子走去。

    齐放一愣,顺着她走去的方向一看,发现是一对年轻男女,女方正被男人不客气地拖拽着,“你跟我过来,这事儿必须给我说清楚。”

    女方被拽得脚步踉跄,挣挣不开,甩甩不掉,只能用手去掰,“放开!有什么话你就不能好好说?”

    “跟你好好说你听吗?我妈都被你气回去了!”男人低吼,手上又是用力一扯。

    这下女方差点摔倒,扶了下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住。男人也不管,用力将她胳膊一甩,指着她,“你他妈是不是贱?才跟老子离婚几天就憋不住了,想男人了!你那破B一天没人C就痒痒是吧!”

    骂得实在太难听,严雪远远听到一点,脸已经沉了,何况这个被骂的还是跟她关系不错的郎月娥。

    郎月娥显然也感到了愤怒,脸色都隐隐发青,“你也知道我跟你离婚了,我都离婚了,还不能找地方?”

    “老子让你找地方了吗?”男人竟然甩了她一巴掌,“老子睡过的B,烂也得烂在老子家里,你竟然敢给老子戴绿帽!”

    一把揪起郎月娥,就要拳打脚踢。

    “你给我住手!”严雪大喝一声,对方却跟没听见似的根本不理。

    两边又还有段距离,严雪跑再快,也赶不上,情急之下只好去旁边找东西丢。

    祁放比她手更快,已经抄起一块石头,准确砸中对方后脑。

    男人吃痛,手下意识一松,捂住脑袋回头瞪来,“谁他妈敢打老子!”

    说实话长得并不差,五官甚至算得上英俊,但因为两眼赤红,表情愤怒,生生透出几分骇人的狰狞来。

    郎月娥趁机从他手下挣脱,下意识讶了句:“小严?”

    男人却只看到了严雪身边的祁放,红着眼就冲上来了,“你他妈就是别人介绍给她的野男人,老子的破鞋你也敢捡!”

    他这会儿的确有些上头,来之前又喝了酒,一见祁放,立马想到他妈说的一米八大个儿,长得特别好。

    祁放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野男人,但对方都冲过来了,还是向侧面一闪身。

    男人一拳落空,差点一个趔趄摔个狗啃泥,更怒,二话不说又要往上冲,“有种你他妈别躲!”

    这回严雪离得近了,抡起带来挖天麻的铁锹照着他的头就是一下。

    “啪”一声脆响。

    别说康培胜,后面慢了一步的齐放都替他觉得疼。

    当然严雪也没准备真靠自己这小身板和对方硬拼,已经退后一步,指着对方,“揍他!”

    齐放都没过脑子就冲上去了,冲得比祁放还快,虽然稍显笨拙,不多会儿康培胜还是被两人彻底按在了地上。

    他嘴上还不干不净,让祁放反剪着双手往下一扣,啃了一嘴泥,终于暂时安静了。

    祁放鼻子尖,忍不住蹙了蹙眉,“喝酒了。”

    “不喝酒他也不敢跑来林场动手。”郎月娥拢着被扯乱的衣服,脸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过来向几人道谢,“谢谢你们。”

    平时面都不露,只让亲妈帮着出头,喝醉酒倒是敢过来打人了。

    严雪递给郎月娥一块手帕,“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郎月娥下意识接过,待看清手里的东西,才发现自己脸上有泪。

    她拿起擦了擦,“谢谢。”到底没忍住泄出一丝哭腔。

    都离婚了,还是没能摆脱掉对方,在对方拳头将要落下来那一刻,她一定很绝望吧。

    严雪搂住她拍拍她的肩,等她情绪稳定些了,才问:“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郎月娥显然还没有想好,转头看看地上的男人,面露迟疑。

    “你该不会是想就这么算了吧?”严雪压低了声音,“你都跟他离婚了,他还敢过来找你,这次要这么算了,以后呢?”

    “我不是,我就是不太想麻烦家里。”郎月娥摇了摇头。

    这么说严雪就明白了,毕竟这辈子的她和郎月娥一样,都是跟着母亲改嫁,随继父一家生活的。

    很多女性在面对不幸的婚姻时,之所以不敢离婚,经济状况是一方面,怕娘家不愿意接受,无处可去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

    传统观念里,女性一旦出嫁,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即使回来也是客人,哪有客人在家里长住的?

    就算父母愿意,哥哥嫂子就一定愿意吗?何况离婚这事还一定会被人说三道四。

    郎月娥这算不错了,郎书记和家里几个兄弟都支持她离婚,但只要有选择,她一定不想再给家里添麻烦。

    严雪也不劝,只指指她的脸,“你觉得你这样回去瞒得住?”

    郎月娥一愣,摸摸已经明显肿起的左颊,苦笑,“估计瞒不住。”

    既然瞒不住,她也不顾虑那么多了,深吸一口气,“那麻烦你们帮我把他扭回去吧,我去跟家里说。”

    如果郎月娥

    是那种一味忍让的软包子,严雪管过这一回,下回绝不会再管她的闲事。

    严雪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两人婚都离了,女方家里也帮着出头了,过后女方还是回去了,倒让娘家白做了恶人。

    既然郎月娥没准备就这么算了,她也就走过去,弯身去解康培胜腰间的皮带。

    齐放一双小眼都瞪大了,祁放更是将人拎起来往旁边一扯。

    严雪这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点引人误会,解释:“他不是喜欢用皮带打人吗?就用这个绑他好了。”

    齐放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表情一松。

    然后刚松完,就发现旁边男人正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实在搞不懂,眨了眨眼。

    祁放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反应,“你来解。”

    他这才“啊”一声,上前帮严雪把康培胜的皮带抽了。

    这简直是侮辱,康培胜完全没想到严雪一个长得挺娇小漂亮的姑娘会这么恶毒。

    可惜他什么都没办法做,就被祁放利落绑上了,还勒得他痛哼出声。

    严雪又指指他的嘴,“这嘴太臭了,咱们不是带了纸出门坐吗?团一团塞他嘴里。”

    祁放冷淡着脸,竟然站那没动。

    “你不会连张纸都舍不得吧?”严雪错愕看他,他才去背筐里找出来,把康培胜的嘴给堵上了。

    不管是打人,绑人,还是塞人嘴,她都做得行云流水理所当然,看得齐放从刚才起嘴巴就没合上过。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她这……这性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受气的……

    刚想到这,严雪已经笑盈盈转过来,又是那个眼睛像月牙儿的甜美姑娘,“同志谢谢你了,还让你跟着我们折腾了一场。”

    “没事儿。”齐放赶紧摆手,看看金川林场的站点已经就在前面,“你们既然有事,我就先走了。”

    前面不远的确就是岔路口,他们也的确还有事情要处理,严雪也没留人,“看到那边那个岔路了吧?顺着往前走,就是小金川了。”

    “知道,我坐小火车走过。”齐放和他们道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严雪,“谢谢啊。”

    “这有什么好谢的。”严雪还想再说什么,祁放已经一把拎起了康培胜,“走吧。”

    几人走出一段路,郎月娥停下来在路边捡起一个土筐,里面还有散出一半的婆婆丁和挖菜用的小刀,“我出来挖点婆婆丁准备做小豆腐,没想到会碰上他。”

    婆婆丁就是蒲公英,山间地头一种很常见的野菜。因其味苦,特别适合用来下火,还有把根茎炒了泡茶喝的。

    小豆腐则是东北一种特色吃食,将豆子磨成浆,放进焯好的野菜一起翻煮,既可以当菜,也可以充饥。而这个野菜可以是婆婆丁,可以是胡萝卜缨,也可以是车轱辘菜,什么方便用什么。

    现在天才开始暖和,野菜里面只有婆婆丁和小根菜冒了尖,想吃别的,还得等下个月。

    本来这东西家里菜园子也有,但郎家人口多,郎月娥就上了山,挖得也不少,可惜倒霉遇上了康培胜。

    别说他们还带着个大活人,就她脸上那个巴掌印,一路走回去也够引人注意了。严雪想找点东西给她遮遮,她却苦笑,“没事儿,我比这更惨的样子大家又不是没见过。”

    “那也不能就这么回去,要看笑话也得看他。”严雪干脆将她别到耳后的及颈发放下来,帮她拨了拨。

    路上果然有不少人问,快到郎家所在那一片,他们还碰上了带着孩子刚从娘家出来的于翠云。

    这要是在以往,于翠云还不得趁机挤兑郎月娥几句,但她也才出院,身上还打着夹板,那话愣是没能说出口。

    而且说起那次遇到黑瞎子,都说严雪遇事不慌,祁放木仓法贼准,一到她这就是她自己找的。偏偏她弟弟的命算是祁放救下来的,就算想说点什么,她也挺不直腰杆。

    最后于翠云干脆扭头假装没看见,郎家人也在这时候出来找郎月娥,一眼就看到了几人,“这怎么了?碰上康培胜了?”

    等进了屋,弄清楚来龙去脉,郎月娥弟弟直接踹了康培胜两脚。

    康培胜疼得直呜呜,嘴又被纸团塞着,什么也说不了,只能在那里干瞪眼。

    结果自然是又被踹了两脚,这回还有刚听到动静从自家赶过来的郎月娥大哥。

    郎月娥她妈对严雪和祁放好一番千恩万谢,还装了两大块刚出锅的发糕给他们,“这么晚了就别回去弄饭了,我家还有蒸的疙瘩咸菜给你们装点。”

    疙瘩咸菜就是腌的芥菜疙瘩,没有新鲜蔬菜时常会出现在餐桌上的菜肴,生吃爽脆,蒸熟了的口感则偏软糯。

    其实如果有荤油,用荤油炒出来会更好吃,但这年代谁家有那么多荤油可以随便使用?

    人家诚意满满,东西都塞严雪怀里了,严雪也就没拒绝。见这边说完了,郎书记问祁放,“我记得你学徒工转正也快有两年了吧。”

    “嗯,到六月两年。”祁放回答得言简意赅。

    郎书记就走出门,远离还被绑着的康培胜,低声跟他道:“今年的培训又开始往上报了,拖拉机手两个名额,油锯手三个名额。油锯手这边,刘大牛和胡长江都推荐了你,你要是想去,绝对没有问题。”

    胡长江是祁放跟着的那个锯手师傅,之前于场长让他推荐于勇志,他可没这么积极,祁放和严雪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而郎书记这显然是在跟他们保证,只要祁放想去,绝不会出什么不该出的幺蛾子。

    郎书记给两人透了个消息,“集材50拖拉机局里已经批下来了,一共四台,过阵子就能到,今年冬天采伐任务肯定会更重。”

    两台拖拉机变四台,难怪今年给了这么多培训名额。

    而且不论油锯手还是拖拉机手,在采伐中都至关重要,任务重,也代表着收益多。

    然而祁放沉默了会儿,却没有马上答应,“我回去想想。”

    郎书记有些出乎意料,但随即就想到了什么,“你木仓法不错,进保卫科其实也可以。”

    保卫科就没那么多工资了,不过活相对轻省,也有时间去弄山利落。

    可祁放还是没给出准确答复,“我能考虑考虑吗?”

    郎书记一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严雪,“行,你们两口子好好商量商量。”

    话到这也就算说完了,正准备回去,严雪走了过来,“郎书记,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显然是在问康培胜的事。

    这姑娘郎书记接触过几次,性子并不张扬,更不像喜欢打听别人家事的。

    他略一沉吟,“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也不是有什么想法,”严雪摸摸鼻子,“就是觉得这人记吃不记打,要是再来找月娥姐怎么办。”

    “我也在愁这个。”郎书记显然还挺关心这个闺女的,“其实最好是赶紧给月娥找个婆家,让他死了这条心。但月娥还不想找,家里也不想逼她。”

    “那能不能想办法把他弄走,弄得远一点,没法再往林场跑。”

    这个郎书记显然也想过,“他那个工作不在林业系统。”意思是他虽然有关系,但并不是那么好操作。

    严雪显然对这个结果很失望,愤愤道:“他这样跑过来,对着月娥姐又动手又动脚的,要换了是我,早告他个强女干未遂了。”

    话未完,祁放目光已经落了过来,显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郎书记眼睛里也有了笑意,但却叹了口气,“是啊,谁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虽然就算他们告,也未必能告成,但这种事的确有判刑的先例,听说他们要告,康家人肯定害怕。

    而只要康家害怕,就会为了平息此事,自己想办法把康培胜弄走。

    一大一小对着笑了笑,彼此都心照不宣。郎书记临进门前,还又看了严雪一眼,“小严是吧?”

    显然是把这个人记心上了  ,就算现在看不出来,以后也只会对严雪有好处。

    严雪转过身,把肩上的背筐往上颠了颠,下一秒就有双手伸了过来,从后面帮她提着。

    这让严雪感觉有点好笑,“东西都在你那呢,我这个不沉。”

    祁放却没松,还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着往前走,“没事,天黑了。”

    意思是反正别人也看不到。

    这感觉倒挺新奇,甚至因为身高差,像是祁放在提着严雪走。

    想着现在天也的确黑了,严雪就没再说什么,结果刚要转进另一条路,就听黑暗中有人说:“没事儿,这个点儿没人会出来。”

    严雪一抬眼,和对面过来的刘卫国来了个四目相对。

    第29章 巡防

    刚说完天黑没有人,迎面便撞上俩熟人,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而且严雪这边还只是提着筐,刘卫国那边连小手都牵上了,严雪还没什么,祁放那目光当时就落了过去。

    刘卫国还一点不自觉,笑着跟两人打招呼,“你俩也出来遛弯啊。”

    话还没说完,周文慧已经把他的爪子甩开了,低着头,耳尖通红。

    严雪感觉身后的男人好像是呵了一声,“这么晚,我们可没那闲心。”手不像对面,完全没有要松的意思。

    严雪自然也没那么容易感到尴尬,见刘卫国讪讪,还朝他笑了笑,“进度挺快啊。”

    刘卫国立马嘿嘿乐起来,“一般一般,赶不上你跟祁放。”

    话刚说完,就被周文慧偷偷拿脚尖踢了下。

    他立马闭嘴,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其实是周文慧同志的东西掉了,我正在帮她找。”

    就算他们可以装眼瞎没看到他们牵手,可大晚上出来找东西,手电筒都不带一个的吗?

    严雪笑着没说话,祁放看向刘卫国的眼神也像在看傻子。

    周文慧被他说得脸更红,这回实在受不了了,低着头转身就跑。

    刘卫国赶忙跟上,“哎你别生气啊,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一路追一路道歉,没过多久,两人速度就慢了下来。再一会儿,手虽然没再牵了,人好像也哄好了。

    “刘卫国还挺有一套的嘛。”严雪忍不住笑。

    “嗯,脸皮够厚。”

    这回严雪敢肯定了,身后这男人绝对是呵了声。

    她有点好笑,“哄媳妇要什么脸皮?都像你这么端着,媳妇早气跑了。”

    身后的男人沉默了,又过了会儿,“我没端着。”

    “那是我端着了,行吧。”严雪懒得和他掰扯,拽了拽背上的背筐。

    一拽,竟然没松。再拽,男人才总算放了手,“你很看好他们?”

    “为什么不看好啊?”严雪理了理肩带,“我看刘卫国和这女知青挺好的,两个人都不错。”

    “就怕她家里不同意。”祁放走过来和她肩并着肩。

    周文慧毕竟是城里来的,她愿意,不代表她家里人也愿意。

    严雪也知道,转头望望他,“同志我发现你有点悲观啊,总爱往最坏的地方想。”

    这个她早就有所察觉了,尤其是下午在山上,两人关于“卖血”这个话题聊过后。

    也不知道他是天性如此,还是经历过什么,平时那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态度,往深里就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抱有期待。

    这可完全不像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有点像隔壁刚受过巨大打击的郭长安,只不过郭长安身上那种绝望更沉重。

    如果不是他其他方面都表现得挺正常,既没有自杀倾向,也没有暴躁抑郁,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祁放听到这话明显一顿,没有看她,而是将视线投向远方,“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打算呢,是要做最坏的,这样不论发生什么都有个准备。”这一点严雪表示认同,“但打算是打算,期待是期待。人类的脚尖向着前,眼睛也长在前面,不就是告诉我们要往前走,朝前看?”

    可万一期待落空了呢?万一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呢?

    有那么一秒,祁放很想问出口,目光触及那双弯似新月的眸子,又全部顿在了嘴边。

    她这样挺好的,又何必把他那些事拿出来破坏她的心情……

    祁放转回了视线,严雪却难得没有就此打住,而是问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不想去参加培训?”

    之前刘卫国问起时,他的态度就有些敷衍,还故意转移了话题。

    当时两人才刚结婚,严雪也没有深究,今天郎书记提起,他依旧不积极,她就真的怀疑了。

    这话让祁放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低声道:“没。”

    顿一顿,又望着严雪认真补充:“培训我会去参加。”

    这转折让严雪有些意外,男人却像是想通了什么,甚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回去吧,明天还得把天麻晒上。”

    这回可比上回揉得重多了,还是站着揉的,严雪立马感觉到了来自身高的压制。

    这让她有点不爽,“你能不能别按我头?我才十八周岁,还能再长。”

    是啊,才十八周岁。

    这么小的姑娘,已经嫁给他吃苦了,总不能还让她受穷吧……

    *

    天麻的处理方式分为生晒和熟晒两种,生晒会保留更多营养成分,但不易保存,所以大家选择的都是熟晒,即在晾晒前先将天麻煮熟。

    早上吃过饭,严雪和祁放就趁着大地锅火没熄,开始煮天麻。等煮到里面没了白芯,沥干水,再放到屋顶上去晒。

    祁放既然个子高,腿长,爬梯子这件事当然要由他来负责。

    严雪就站在下面,手搭个凉棚,指挥他把盖帘放到最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这几天应该没雨吧?”

    祁放跳下来,拍着手掀眸看了看天色,“也可能下雪。”

    这笑话就有点冷了,虽然长白山区和大小兴安岭的确可能在这时候下雪,有时候五月份了还在下,严雪上辈子动不动就在网上刷到发自灵魂的《春天在哪里》。

    她又朝房顶看了看,“那可得盯着点,别让雨或者雪给浇了。”

    二十多块钱呢,顶祁放半个月工资了。

    祁放也看出来了,这姑娘是真对钱有兴趣,忍不住又想伸手揉她脑袋,被她机警地躲开。

    严雪真是好久没这么被人当成小孩子了,还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回屋。

    那双眼睛总是笑盈盈的时候多,有其他情绪的时候少,祁放还是头一回被瞪,盯着她娇小的背影看了会儿。

    正要把梯子收起来,有人来了,“小祁在家啊。”

    竟然是于场长,祁放不动声色掀了掀眼皮。

    这可不像个会在这里出现的,刚刚进屋的严雪看到人,也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和祁放对了眼。

    夫妻俩的意思很明显,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他这是又憋了什么屁。

    果然于场长坐下,也没什么要和他们寒暄的,直接就提起了上次黑瞎子的事,“翠云受伤,前两天才出院,勇志也被吓得不轻,我这些天又忙又操心,都没抽出工夫来跟你们说声谢谢。”

    黑瞎子那事发生后,于家的确连个谢字都没说过,不像郎家人,从上到下表现得都很真诚。

    因为这,背地里不少人悄悄议论,说祁放好歹救了于勇志一条命。

    于场长现在过来,也不知道真是之前太忙,才想起来,还是听到了那些议论。反正祁放表情淡淡,严雪也笑盈盈的,等着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毕竟郎家昨天还给了两大块发糕,一大碗咸菜呢,于场长可是空着手来的。

    很快于场长就说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马上油锯手和拖拉机手的培训就要报名了,我已经跟刘大牛和胡长江打了招呼,让他们都推荐你,郎书记那边也多少会卖我点面子。你好好学,别辜负了我

    对你的期待。”

    这要不是严雪表管到位,差点都听笑了。

    明明是刘大牛和胡长江主动推荐的祁放,到他这里一转,就成了他让两人推荐的。

    如果不是昨天才去了郎家,提前知道了消息,又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还可能真信了呢。

    严雪笑得一脸惊喜,“那真是要谢谢组织上的信任,也多谢刘大牛胡长江两位师傅。”

    就是没提于场长,没提于家,于场长表情一顿,“我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不好弄得太明显。”

    “嗯嗯。”严雪继续点头,“对外我们一定不说这事和您有关。”

    于场长再次噎住。

    他主动来这趟,不就是想让他们领他的情,也出去说说这个事,省得再被人传他们家白眼狼?

    于场长不由看向祁放,希望祁放能懂他的意思。

    结果祁放这人平时冷得很,这会儿竟然跟在媳妇儿后面给他端茶倒水,“严雪说得对,我们一定守口如瓶。”

    于场长有点肝疼,这两口子长得挺好,怎么一个比一个脑子不转?

    最后他明示暗示,严雪和祁放愣是没懂,气得水没喝就走了,祁放给他倒那水太烫他也没法儿喝……

    人一出院子,祁放立即拿起水杯泼进了脏水桶,还拎起暖水瓶重新涮了一遍。

    他动作慢条斯理的,显然是没被这恶心人恶心事给恶心到。

    严雪也了解他那爱干净劲儿,“咱俩这么气他,他不会又反悔了,在你那名额上动手脚吧?”

    “不能,”祁放说,“除非他彻底不要脸了。”

    就算他彻底不要脸了,还有郎书记呢,他一个场长,也不可能真豁出脸面不要。

    “难怪他比郎书记大了快十岁,还只是个场长。”严雪不由感慨。

    会不会做人,会不会办事,真的差太远了。于场长能当上这个场长,她都怀疑他是走了狗屎运还是上面有人。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祁放淡淡说了句:“于场长小舅子在县林业局。”

    一下子把严雪给听乐了,“真的假的?人家不都是姐夫罩着小舅子吗?”

    她真心笑起来,和平时单纯以笑脸待人还是有些区别的,眼睛弯弯,下面还有漂亮的卧蚕,好奇和狡黠仿佛全写在了眸子里。

    祁放看着,涮杯的动作不自觉慢了慢,“真的,于场长年轻时长得不错。”

    于场长媳妇严雪见过,的确长得远不如于场长,于翠云因为长得像爸还算好看,于勇志就……

    “都是刘卫国跟你说的?”严雪朝男人眨了眨眼。

    祁放“嗯”了声,刚准备把涮好的杯子放回去,外面又有人来找,“祁放在家吧?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信。”

    是上回过来给他们送过柴火的大伟,祁放也就放下东西,出去接了过来。

    然后这一看,眼神便是一沉。

    “是寄到咱们林场的吗?”饶是已经看过地址,他依然问来人。

    大伟毕竟不了解他,不知道他这声音里除了淡,还更多了几分冷,“是邮到镇上的,镇上没找到人,就查了查,送来了咱们林场。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不是还得送回去。”

    “是我的。”祁放垂下眸,捏住信封的手指已不自觉收紧,“知道什么时候寄过来的吗?”

    这大伟还真想了想,“得有一个多月了吧,反正在镇上放挺长时间了。”

    见信确实是祁放的,他就没多留,“既然送到了,那我走了啊,也不知道谁连个地址都能写错。”

    “有你的信?”严雪把昨天捡的茧蛹也煮上了,没跟出去,见男人回来随口问了句。

    问完半晌,也没听到有人回应。

    她回头瞅了眼,祁放已经将信封撕开了,正低眸看信上的内容,脸上没什么表情。

    虽然他平时也淡淡的,但直觉就是告诉严雪,这人情绪不对。

    果然男人只扫了两眼,就将信纸信封一折,拉开挡着锅底坑的铁片,丢了进去。

    锅里还煮着东西,锅下火正旺,几乎是立刻就有火苗卷了上来,将其付之一炬。而男人就垂眸望着那些纸张燃烧,仿佛整个人又回到了初见那天的大雪,不,比他们初见那天还要冰冷。

    严雪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那指尖处果然是一片冰凉,男人甚至下意识躲了下,“不关你的事。”

    严雪动作一顿。

    祁放也察觉到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我是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还是不对,这回他紧紧抿起了唇,好半天,才多少平复了点心绪,反手来握严雪,“你别担心,不是和你有关的事。”

    严雪担心的又不是这个,刚那一瞬间男人身上透出来的孤冷,好像连最后一丝活人气都要没有了。

    而压在寒冷厚重的冰雪之下的,是能焚毁一切的岩浆,是翻腾不休的愤怒,和仿佛藏在最深处的无望。

    她两只手都握了上去,“你没事吧?”

    “我没事。”祁放竟然想也不想就用了和她当初一样的回答,说完自己才发现,“抱歉。”

    不知为什么,严雪倒能理解点当初祁放的感觉了。

    说到底他们都是很能扛事的人,能扛事,自然也不会轻易表现出脆弱。两个月的时间,还不够他们彼此熟悉到能把内心剖白给对方看。

    她也就没多问,“啊”了一声,“茧蛹子还在锅里,不会糊了吧?”

    祁放腿长,立马上前打开大地锅的盖,“没事,还有不少水。”

    “还是再添点吧,别干锅了。”严雪也看了看。

    其实这么点时间,茧蛹还不可能煮熟,严雪这么说,不过是故意转移男人的注意力,也给他找点事做。

    祁放不知道清不清楚,但还是听她的,又往锅里添了点水。

    严雪看了一眼表,“再过五分钟就可以了,等凉透了,你是想干煸还是油炸。”

    “都可以。”祁放垂着眼帘,显然还没怎么从之前的情绪中走出来。

    严雪还想再说点什么,场部喇叭响了,“祁放同志!祁放同志请到场部来一趟!祁放同志……”

    她有些莫名地看了男人一眼,“找你的?”

    祁放看表情也不像是知情,但还是回里屋穿了外套,“我过去一趟。”

    不过十来分钟他就回来了,开始收拾东西,“今天上山巡防的人拉肚子去不了,我先上山看几天。”

    每年春天四五月风大,秋天草干,都是森林防火最紧要的时间,全体职工都得到山上的瞭望塔巡防。祁放原本被安排在下个月月初,和刘卫国一起,没想到突然提前了。

    严雪挑了挑眉,“谁安排你去的?不会是于场长吧?”

    “不知道。”祁放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严雪也就不再问了,望着他,“饭还在家吃吗?”

    “不了,你给我带点干粮咸菜就行。”说到这,一直低头忙活的男人终于抬起眼,叫了她一声:“严雪。”

    “嗯。”

    “给我几天时间,几天就好。”

    男人望着她,也不知是在说上山巡防,还是他糟糕的情绪。

    “那你注意安全,记得好好吃饭。”严雪没再说什么,到厨房帮他准备吃食去了。

    人一走,她自己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做蚕蛹,将东西暂时放去仓房凉着。

    第二天,祁放没在家,倒是刘卫国跑来分享八卦了,“我跟你们说个事儿,你们肯定不知道。”

    进门才发现祁放不在,“祁放呢?他这种娶了媳妇儿连门都不出的也会不在家?”

    “上山巡防的有个人拉肚子,他先去顶着了。”严雪解释了句,问:“你刚说什么事?”

    刘卫国还是先吐槽了一句:“我说场部大喇叭找他干嘛,原来是为这个。”才道:“前两天郎月娥那前夫来找她,你们不是碰上了吗?”

    一听郎月娥,严雪就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但还是问了句:“月娥姐怎么了?”

    “她那前夫对她动手,不是被抓了个现行吗?”刘卫国幸灾乐祸,“这回郎书记家火大了,他可要倒霉了。”

    说着都没等严雪问,自己就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郎书记家直接将人扭送去了镇上,要告他

    强女干未遂。这要是判了,他怎么也得蹲个十年。”

    看来郎家的确采纳了她的建议,并帮她保密,没有说主意是她给出的。

    刘卫国非常好奇,“她那前夫真那么不是东西?”

    在这事有个定论前,严雪当然不会乱说话,只笑笑不语。

    刘卫国也知道这两口子嘴都紧,好奇归好奇,却没有再问,而是说起了郎月娥前夫康培胜,“脑子有病吧?在外窝囊废一个,在家倒喝上酒打媳妇儿了,活该他落郎书记手里。”

    这思想倒和李树武媳妇不太一样,严雪忍不住看看他,“你觉得男人不应该打媳妇?”

    刘卫国十分警觉,“那当然,你可别跟周文慧乱说啊,我没那个毛病,我们老刘家都没那毛病。”

    像是怕严雪不信,他还又压低声音,“我们家都是我妈说了算,我爸哪敢碰她一指头?我妈要是火了,能拿着擀面杖追着我爸打。”

    这严雪还真没看出来,黄凤英平时看着挺好相处的,倒是刘大牛和刘老爷子一脉相承的凶。

    不过男女在体型、力量和体力上都有明显的差距,哪怕东北女性相对高壮,能追着男人打,多半也是因为男人让着。这个打估计也不是真的打,不然男人早还手了。

    当然真正能打过男人的也不是没有,严雪上辈子就见过,能把自家男人夹在腋下打屁股……

    虽然分享对象少了一个,但刘卫国现在的主要听众是严雪,和严雪八卦完,他也就心满意足回去了。

    不过林场就这么大,刘卫国能知道,其他人自然也能知道。

    接下来几天,这件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时候严雪出门倒垃圾,都能听到有人隔着板杖子小声议论。一会儿是郎月娥前小姑子过来闹,一会儿是郎月娥前婆婆过来求,看那架势,估计还有的折腾。

    严雪没听那些传言,估摸着祁放也该消化得差不多了,准备上山给男人送趟吃的。

    那天他走得急,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现在天不像冬天那么冷,东西放久了也放不住。

    没想到刚转上上山的路,就被人叫住,“小严。”

    严雪看过去,发现是同家属队一个小嫂子。

    “你这是要上山?”小嫂子看看她背的鼓囊囊的布包,“上山把这位同志带上去,他找你们家祁放。”

    严雪也就打量了下小嫂子身边的年轻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面相斯文,戴着眼镜,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还别着钢笔。

    年轻男人也在看她,笑容温和又礼貌,“同志你好,你是?”

    “这是祁放爱人。”没等严雪说话,小嫂子已经道,“我家里还有活,就先回去了啊。”

    “您去忙吧,谢谢您帮我指路。”年轻男人和她道过谢,这才转头重新看向严雪,“没想到祁放竟然结婚了。”

    这话里透着熟稔,但严雪并不知道祁放还认识这号人,也没听祁放提起过。

    她没接对方的话茬,反而弯起眉眼,边往山上走边笑着问:“同志你认识祁放?”

    年轻男人只是笑,“嗯,我找他有点事,没想到这么不巧,他竟然上山了,他在林场一直负责看瞭望塔吗?”

    这人显然不是梁其茂,嘴紧得很,自己的事一句不说,反而一路都在不动声色和严雪打听祁放。

    严雪看出来了,自然也不会多说,甚至悄悄调整路线,带着对方走了条虽然远一点,但会暴露在瞭望塔望远镜下的路。

    果然还没到山顶,瞭望塔下一个黑点闪出,是祁放过来了。

    第30章 师兄

    “去瞭望塔等我。”

    祁放一下来就对严雪说,表情实在算不得好。

    严雪见他脸色沉得都要能滴水了,刚要说话,他又回头缓了一句:“你先去瞭望塔等。”

    就是语气依旧生硬,一张俊脸也绷得紧紧的。

    倒是来的那年轻男人笑了笑,“好歹是自家媳妇,态度好点。”

    只换回祁放冷冷一声,“与你无关。”

    看来这人祁放的确认识,但关系绝算不上好,严雪没再停留,转身走了。

    所谓的瞭望塔,其实就是用黄花松在山顶搭起的一个塔楼。顶层有平台,平台上有棚,可以在上面居高临下观望四周,只有极个别重要地方用的是铁皮塔。

    祁放看这几个山头不大,自然用的是黄花松,而用这种松木的原因也很简单——

    够坚固,够直。

    黄花松的主干是笔直笔直一根,又长,特别适合用来搭这类建筑,搭到二十多米完全没有问题。

    就是太高了,严雪只是从下面往上望,都感觉人有些发晕。要每天站在上面巡防,没有点胆量还真不行。

    严雪回头望望来时的路,没看到祁放和那年轻男人,想一想,还是决定爬上去。

    瞭望塔因为高且窄,连带着楼梯也很陡峭,往上爬的时候,鼻尖几乎能贴在楼梯上。严雪足足花了数分钟,才总算爬到顶层的平台,和祁放轮班的另一个人见到,还在上面帮她接了一下带来的东西。

    顶层的小平台不过八平米大,春秋两季防火最紧要的时候,瞭望员需要每十几分钟扫视一遍,每半小时汇报一次,吃、睡都在平台上。

    祁放应该是临时把另一个人叫醒的,平台上被褥还散着,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边拿着个砖头一样的无线电对讲机汇报风向,一面还打了个哈欠。

    严雪不好打扰他,只无声说了句“谢谢”,就走去了来时那个方向的平台边。

    山顶风本来就大,再爬上二十多米的高塔,严雪穿那点衣服瞬间就被吹透了。她拢了拢,努力克服着恐高往下打量,还是没有看到祁放和另一个人的身影。

    “用这个。”男人讲完无线电,过来将望远镜递给严雪,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严雪道谢接过,“不好意思把你吵起来了,在山上巡防很辛苦吧?”

    “还行,”那人说,“咱这伐区新,人多,每年也就春秋两季。有些地方瞭望员常年在山上住着,那才叫无聊。”

    林区瞭望员是个很辛苦的工作,瞭望塔又冷又小,吃不好睡不好,还要一个人面对着空寂的森林和大山。难得有个人上来,对方谈兴不错,和严雪说了不少话,严雪也用望远镜找到了祁放和那年轻男人。

    祁放等严雪一走,就把人扯进了旁边的林子,“你来干什么?”

    年轻男人倒还是笑呵呵的,甚至理了理被他扯乱的领口,“别激动嘛,我就是给你写信没见你回,有点担心,过来看看你,好歹也是师兄弟一场。”

    “你也配给老师当学生?”祁放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他还是笑,“和你比起来,我是差点,不然老师也不能更喜欢你……”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祁放抵在了树干上,“所以你就举报他有境外关系,泄露国/家/机/密?”

    林场所有人都觉得祁放性子淡,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包括严雪,但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

    他从小就喜欢看书,喜欢拆东西,家里大到收音机,小到手表,甚至自行车和木仓,哪个都被他拆过。

    一开始还会落几个零件装不上,等到他十二岁,外公家的东西就都是他在修了,那时的他身上只有执着和专注。

    可就在他全心等着自己大学毕业,能和老师一起为祖国机械建设贡献一份力的时候,世道变了。

    而眼前这个人,这个所谓的师兄吴行德……

    祁放的眼神像是随时要择人而噬,“你

    明知道他是当年国家公派的赴苏留学生,那些信也不过是他早年跟人请教的学术问题。”

    “你跟我说没用,你应该去跟那些人说。”

    话到此,吴行德脸上也没了笑,“逼死老师的又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你以为没有我,他就不会被人查了?那些信就不会被发现了?”

    他望向这个比自己高的年轻师弟,“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他当年留过苏,就不可能逃得过。”

    “那也不能是你。”

    来自敌人的攻坚,和来自自己悉心栽培的学生的背叛能一样吗?

    祁放都不敢去想老师得知此事是什么心情,偏吴行德还有胆在此时提老师,“是我怎么了?老师说不定还高兴又能保全一个学生……”

    这话简直无耻至极,祁放想也不想一拳砸过去,对方嘴角立马出现一片红肿。

    吴行德不怒反笑,反手就打了过来,“你以为我不敢动手是吧?祁放,我想打你很久了!”

    严雪知道这两人不会谈得太愉快,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动手,在望远镜里看得心一提。

    不过祁放这两年采伐也不是白干的,显然更占上风。严雪这人心是偏的,只要祁放不吃亏,不把人打出事来,她才不下去拉。

    显然祁放这人再愤怒,脑海里始终留有一丝理智,不多久两人便分开了。

    祁放有时候也痛恨自己这样的理智,痛恨自己在老师死后连找那些人讨个公道都做不到。

    因为他还有顾忌,他有家人,他得罪不起那些现在还掌握着话语权的人……

    吴行德也知道这一点,扶一扶眼镜,讽笑出声,“不是听说你家里挺牛的吗?你怎么不求家里帮老师?是你家里不愿意,还是也帮不了?”

    这话实在意味深长,也直中祁放痛处,祁放居高临下睨着被自己揍倒在地的人,“你是真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退去刚刚的暴怒,平静得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吴行德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荒郊野岭,而整片山头除了他和祁放,可能只有祁放那个媳妇。如果真把祁放惹疯了,祁放甚至都不用动手,只要把自己打晕了绑起来,丢进有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

    至于祁放那个小媳妇,愿不愿意救他还不好说呢,更别提还长得娇娇小小,一看便不堪一击。

    吴行德头皮一阵发麻,也歇了继续刺激对方的心思。

    见他老实了,祁放转身就走,完全不想了解他来找自己是什么目的。

    吴行德却不能不说,“你就不想给老师平反?”

    祁放想,祁放做梦都想给老师讨一个公道,哪怕老师人已经不在了。

    但就像这大山面对不停劈砍而来的锯斧,他同样无能为力。

    祁放脚步没停,吴行德只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现在不一样了,有很多科研项目已经重新启动了,研究所也恢复了正常运转。当初不少东西都被毁了,现在研究所缺技术,也缺人才,老师的事肯定能得到重视。”

    “现在研究所是谁说了算?”祁放只问了一句。

    吴行德一顿,“为了给老师平反,为了不让老师那些心血白费,忍一忍是咱们这些学生应该做的。”

    “所以你现在是靠着举报老师,成功投靠他们了?”祁放一针见血。

    那张英俊的脸庞不再淡淡的没精神时,桃花眼里射出的不只有冷厉,还有讥讽,“你这次来,是想起了老师当初那些研究成果,想榨干老师最后一点价值?”

    人太聪明,太敏锐,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

    吴行德很不喜欢这个师弟,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脑子好使也就罢了,还不能像其他一心搞研究的人一样傻一点。

    但他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你难道就忍心看着老师那些心血蒙尘,再也见不了天日?那可是老师辛苦研究了大半辈子的东西,老师在九泉之下知道,就不痛心吗?”

    祁放脚步一顿。

    吴行德就知道拿老师说事,最能打动他,苦笑,“我知道你恨我为了保全自己,给那些人当枪使,可我也是没办法。现在人已经没了,我们总不能再让老师的心血也没了,即使死了还要背着污名。”

    他叹气,“而且咱们不研究,也会有别人研究。再过几年,就算咱们肯拿出来,也没用了。”

    这话终于让祁放转回了身,挑眉,“研究所现在研究到哪了?”

    “哪有什么进展,当年连资料带成果一起毁了,还倒退了近十年。不然我也不能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过来找你。”

    吴行德一看有戏,更加推心置腹,“现在研究所正是用人的时候,咱们要是能拿出东西来,我也好想想办法,把你弄回去。你这一身才华,困在这可惜了,何况你现在还不是一个人,总得为家里想想。”

    虽然祁放对他那媳妇态度实在算不得好,但他那小媳妇长得的确很漂亮。

    别管他是自暴自弃了,看上了对方的脸,还是有其他原因,才在本地说了媳妇,他应该都会心动。喜欢就带回去,给对方个好日子,不喜欢也能找到倚仗,借此踹掉对方。

    果然祁放深深看了看他,眼神似打量,又似衡量。

    好半晌,祁放才像是在脑内天人交战完,下定了决心,“我是想帮老师平反。”

    吴行德听话听音,“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虽然你师兄我现在能力有限,未必能办到,但总能帮你想想办法……”

    “但老师那些资料我是真没有,”祁放平静打断了他,“所以你也不用给我画大饼。”

    如果一开始就被严词拒绝也便罢了,先升起希望,再跌下去,吴行德不仅失望,还感觉自己被耍了。

    但他这人连背叛老师,转投整死老师那些人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养气功夫自然也是有的,只是笑了笑,“老师带过那么多学生,最喜欢的就是你了,甚至把你当成了亲儿子。我们这些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

    “老师那些信放在哪,不是你告诉那些人的吗?”祁放平静反问。

    不等吴行德开口,又带着嘲讽继续,“想必老师那些资料放在哪,你也很清楚,甚至还去翻找过。”

    这话让吴行德表情一滞,很显然被他说中了。

    祁放嘲讽更甚,“你就别白费工夫了,我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老师会出事,老师也什么都没给我。师娘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与其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你还不如去问问当初去老师实验室和家里打砸的那些人。”

    吴行德还想说什么,山顶瞭望塔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响。

    祁放一听,转身便走,“最后奉劝你一句,早点回你的研究所去,山里可没你想的安全。”

    他身高腿长,又习惯了林区的环境,几下就走得吴行德完全跟不上了。

    想想刚才那声哨响,再想想祁放平静到欲择人而噬的眼神,吴行德最后还是理理衣服,往山下而去。

    或许是他想错了,老师那些记载着核心内容的笔记根本不在祁放手里。

    不然祁放一个老师的得意门生,十四岁就考上大学的天才少年,怎么会甘心窝在这山沟沟里做一个伐木工?

    换成是他,用尽一切手段他也得想办法爬回城里……

    祁放一路快步赶回瞭望塔,爬上去,和他轮班的石虎已经在跟对讲机那边汇报情况,“两点钟方向,700米,发现异常烟情,怀疑发生火灾。”

    见祁放上来,他把望远镜一递,祁放接过来便看向了他所指的方向,“确实像火灾。”

    祁放眼睛更尖,心算能力也极强,放下望远镜看了看,再抬起,很快报出一串更精准的数据。

    石虎开始骂人了,“妈的那几个小崽子,不想活了也别上山祸害人。”

    这让祁放偏头看了他一眼,他赶忙解释道:“是有几个孩子从那边跑出来,还是你媳妇儿先看到的。”

    祁放早就注意到严雪在瞭望塔上,但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

    其他,此刻闻言也只是扫了眼严雪,就问同伴:“指挥部那边怎么说?”

    “已经派了消防队,不过得点时间,让咱们继续汇报火情。”

    林区范围大,一个瞭望塔都同时要看好几个山头,消防队想赶到,的确要不少时间。而为了对火情进行实时监控,方便消防队救火,瞭望员是最不能撤退的,要随时站在瞭望塔上汇报。

    石虎和祁放几乎是轮流拿着望远镜,对着烟雾升起的地方观察,很快那片烟就明显变大了。

    严雪用肉眼都能看出来,石虎用望远镜只会看得更清楚,忍不住又开始骂娘,“这他妈还刮西南风,别一会儿刮咱们这来。”

    火灾发生时,瞭望塔上的瞭望员是很危险的,不能及时撤退,就意味着随时可能面对火灾的冲击。

    石虎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都被弄得又是担心,又是暴躁,一转头却看到严雪就站在角落里,安安静静。

    祁放也在看严雪,尤其是发现火势渐大,消防队没来,风还一直往这边刮之后。

    “早知道早点让你走了。”石虎又汇报了一遍火灾情况,紧张之下开始话多,“虽然早点下山也不一定碰不到,总比跟我们守在这强。你说你哪天来不好,非得赶今天。”

    接着又想起自家老婆孩子,“你这好歹两口子都在这,我要是出点啥事儿,我媳妇儿搞不好就成别人媳妇儿了。”

    “我看火势蔓延得不快,消防队应该赶得及。”严雪说了句,刚张嘴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一直一言不发的祁放依旧一言不发,人却开始解身上棉大衣的扣子。

    “我没事儿,穿着外套呢。”严雪赶忙摆手,“你里面穿得比我少,就别脱了。”

    祁放还是把大衣扣子全解开了,当然也没脱,而是撑起来,把严雪整个人笼了进去。

    男人个子高,衣服自然也大,严雪被他一罩,连头都埋进了他的胸膛。温暖的体温立即代替了寒风的刺骨,因为贴得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起伏和藏在胸膛下的心跳。

    一个曾在她噩梦时安抚过她,不够宽阔却足够熟悉亲切的怀抱。

    严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推开,而是就那么环着男人的腰,继续朝塔下观望。

    祁放感觉到了,一面拿过望远镜,一面把她冰凉的小手放进了自己毛衣里面。

    石虎是紧张,又不是瞎,这么大这么醒目两个人抱一块儿还能看不见,当时就有些牙酸。

    可想想人家新婚小两口,又碰上这样的事儿,抱一起取个暖就取个暖吧。

    石虎假装自己没看到,但这事他可以不看,下面的火势却不行,因为风是朝这边刮的,很快烟便先火一步飘了过来。

    严雪被祁放用大衣挡着,还差一些,直面浓烟的石虎却率先咳嗽起来。

    祁放蹙起眉,看严雪,“你先走……”

    话还没说完,严雪已经从他怀里溜出去,“你俩继续观察,我去弄。”利落地去角落拿起毛巾。

    “她倒是不慌。”石虎用手掩着咳说了句。

    刚说完,严雪已经将毛巾用水打湿,递了过来。

    他忙将毛巾覆在自己口鼻处,接着下一条毛巾就递给了祁放。

    祁放还想往回推,严雪毛巾往他脸上一按,松了手就去脱自己身上的外套,打湿了同样按在自己口鼻处。

    眼见着烟越来越浓,再不撤就真可能撤不了了,几人正准备下塔,消防队终于到了。

    和漫长的等待比起来,后面的灭火反而过得很快,因为发现及时,灾情也并没有扩大。但等一切都结束,周围也进行过排查确定没有危险后,天还是从正午十分变成了夕阳落地。

    石虎那点睡意早吓没了,人也很是后怕,但看了看祁放和严雪,还是道:“天不早了,小祁你送你媳妇儿下去吧,这边我先看着。”

    祁放没拒绝,夫妻俩先后下了瞭望塔,踏上下山的路。

    可能还是被烟呛到了,哪怕火灾已经扑灭,严雪始终觉得空气里有一种烧焦的味道,忍不住想咳。

    另一边的祁放却显得出奇的安静,如果不是还有脚步声,严雪都怀疑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这让她不禁想起来找他的那个男人,虽然他回来后就没再见过,应该是被打发走了,但他这个情绪八成与对方有关。

    而且男人虽然占了上风,脸上依旧落了几处青紫,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眼见着便到了两人打起来那片林子,严雪想问问男人的伤,一张嘴,又忍不住低咳。

    背上立刻落下一只手,轻轻帮她拍了拍。

    严雪缓过来,正要再说话,男人抢在她前面开了口,“以后别上来了。”

    语气并不算温柔,完全没法和他在瞭望塔上将她笼进怀里时的动作比,也不像是刚刚才帮她拍过背的人。严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甚至从中觉察出一丝冷硬。

    不待她细究,男人第二句话也砸了过来,“也别带陌生人上山。”

    怎么?这是也想起了白天的事,怪她把他不想见的人带上去了?

    严雪挑起眼,视线再次掠过男人嘴角和脸上的淤青,“那我用不用也别和陌生人说话?”

    才发生过火灾,就算他们最终安然无恙,就算她可以不需要别人来安慰,她也不想在这时候承受谁莫名其妙的情绪。

    这句话明显带了情绪,祁放停下来看她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严雪与他平静对望,“两天前你说你想上山冷静冷静,我没说什么。两天后我怕你东西不够吃,过来给你送,还成了我的错了?”

    她也不是永远都那么固若金汤,就算不能给她提供正面情绪,拜托能不能别在这时候来给她添堵?

    年轻姑娘脸上少见地没有了笑容,看得祁放抿紧嘴唇,低眸注视她半晌,才低声道:“我是怕你有事。”

    天知道他看到严雪和吴行德走在一起时,脑袋都炸了一下,赶紧把正睡觉的石虎叫了起来。

    严雪却是不知道的,“怕我有事,我就不能上山了?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了?那我用不用连门都别出?是我想碰上火灾和那个人的吗?”

    她最讨厌老家那些人,明明是重男轻女,非说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让女孩子在家干活,男孩子出去玩。

    讨厌诸多像大伯娘白秀珍那样,认为她不该抛头露面赚钱养弟弟,就该赶紧找个人嫁了的。

    讨厌上辈子她一个人照顾爸爸时,没人来帮她分担,等她的小店赚钱了,又纷纷给她介绍对象要来帮她看店……

    一口气说完,严雪也知道自己又不冷静了,低眸顿了顿,“抱歉我心情不太好,你让我自己静静。”

    她这样,祁放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今天情绪波动太大,又说错话了。

    “对不起。”他低低道了句。

    严雪却竖起手,“已经能看到火车道了,剩下这点路就不用你送了。”

    年轻姑娘走得飞快,很快视线里就只剩下一个娇小的背影。祁放看着,心里竟然莫名有点慌。

    也不知道是慌自己没说对话,关心反而变成了刺耳,还是慌她的渐行渐远……

    但严雪既然不要他送,他也没敢追,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严雪到了有人家的地方,才开始往回返。

    等赶回瞭望塔,天已经黑透了,石虎没敢生火,正在那就着凉水啃干粮。

    见他回来,对方抬了抬眼,“把你媳妇儿送回去了?”

    “嗯。”他只应了一个字,因为他性格就这样,话特别少,石虎也习惯了。

    祁放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并没有去吃饭,反而拿起望远镜,又朝着山下的方向看。

    “没事儿,五分钟前我刚汇报过,不然也不能坐这儿吃饭。”石虎说了句。

    嚼了两口干粮,又想起一件事,指指旁边的布包,“中午你媳妇儿带过来的,我帮着接了把,还挺沉,也不知

    道装的啥。”

    严雪是带着东西来的,祁放第一眼也注意到了,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差点就忘了还有这个包。

    此刻听石虎提起,他放下望远镜走过去打开,石虎也好奇地探了一下头,然后就忍不住咂舌,“真没少给你带啊。”

    装在罐头瓶子里的各种小菜已经是常见配置了,除此之外,严雪还带来了两个饭盒。

    一个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韭菜炒鸡蛋,翠绿鲜嫩配着黄澄澄,一看就是用刚下来的头茬韭菜炒的;一个里面是干煸茧蛹,深色的茧蛹表面泛着诱人的油光,还缀着几颗爆香的葱花。

    祁放一滞,认真将那些茧蛹数了数。

    一个、两个、三个……

    整整十九个,严雪竟然一个都没吃,全给他带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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