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区防火是大事,年年春秋都要强调,竟然还出了这样的岔子,林场对此表示出了非常的重视。
场部和几个重要位置的墙壁上全重新刷了防火标语,本来就在做防火宣传的广播也翻了倍,每天循环播放。
祁放跟石虎因为汇报及时,监测准确,避免了一场火灾的扩大,自然受到了表扬,估计还要跟局里申请个森林防火标兵。剩下就是反复强调春季防火的重要性,不能在山上抽烟,不能在山上点明火……
据说那天的火灾就是几个小孩在山上烤土豆引起的,虽然广播里没点出名字,但具体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毕竟林场就这么大,很多事瞒不住人,而且这事也不用细打听,看谁家孩子屁股被打得走路姿势怪异就知道了。
严雪这边还比别人多听了个现场版,于翠云家儿子也去了,气得于翠云追着他打了半条街。
偏偏于翠云肩膀有伤,还打不着,最后是梁其茂把儿子拎回去揍了一顿,于翠云第二天疼得又去了趟医院。
“她家那教育法儿有问题,哪有平时不管,闯祸了只知道揍的?”郭大娘跟严雪在院子里一起摘菜的时候,这么跟严雪说。
严雪也觉得于家养孩子有点问题,于勇志和于翠云这个儿子都是,嘴上说得凶,但其实娇惯得很。
所以一个敢背着枪乱晃,一个哭着闹着要旱冰鞋,还在春季最容易起火的时候上山烤土豆。就连于场长说不让儿子再碰枪,她也持怀疑态度,毕竟于勇志到现在还喝着酒呢,也没见于家人管得了。
“还是大娘会教孩子,”严雪笑着道,“我们铁蛋儿多好,又聪明又懂事。”
“你当他就没偷着划过火啊?划完了还不知道放,让火苗把手给烫了。他胆子小,后面就再也不敢了,我也就装不知道。”
郭大娘显然是深谙什么时候该宽,什么时候该严,“我家这几个孩子,就长安挨的打最多,我也最疼他。小时候打他,是因为他性子拗,胆子又大,不管多危险的事儿,他都敢试试。那时候老人都说,这样的孩子有能为,管好了是个好样的,谁能想到……”
郭长安的确挺能干,不管是成为锯手助手,还是找对象,靠的都是自己,而不是家里。
但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到现在他还不得不躺在炕上。他受伤不足一百天,没法下地,就算以后能下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走。
他出院也有一个多月了,一个院里住着,严雪愣是没听过他的声音,可见他究竟有多沉默。
严雪不想郭大娘太难过,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大娘你看这是芹菜还是幌子?”
郭大娘扶扶老花镜,赶忙把她手里那根拿走了,“这个可不能吃,吃不好要死人的。”
郭长平媳妇闲不住,季节工一停,农业队又还没开始种地,她就上山弄了些野菜。
婆婆丁、小根菜、燕儿尾还有不知从哪个暖和的阳坡薅的山芹菜,也就是大叶芹,根根不过一拿长短。
这东西包包子、包饺子都好吃,炒着拌着甚至蘸酱也不错,就一点不好,容易采到幌子。幌子跟大叶芹长得很像,只杆比大叶芹硬,反面不像大叶芹一样会反光,却有剧毒,两三根就能吃死人。
严雪当然知道那是幌子,她就是拿这个来转移郭大娘注意力的,果然郭大娘忘了刚刚的事,但她想起了别的——
“你和小祁结婚也有两三个月了吧?咋样?有没有动静?”
一见郭大娘压低了声音,严雪就知道八成是什么私密话,再听内容……
果然结了婚就不可能不被问这个,哪怕她和祁放目前还只是纯洁的室友关系。
睡一个被窝的室友也是室友。
严雪低了脑袋没说话,郭大娘一看就知道还没动静,“那你可得抓点紧了,这眼瞅着就是五月,小祁在家待不了几个月,又得上山。不趁这会儿赶紧要一个,搞不好就得等明年了。”
郭大娘倒不像是单纯在催,“咱们林场有些人嘴碎,你要是明年还没动静,又要说你的闲话。”
这严雪还能说什么,只能跟她保证,“我和祁放一定好好努力,争取今年就有,两年抱仨。”
“你还两年抱仨,生三胞胎呢?”郭大娘被她逗笑了。
严雪也想跟着笑,但是一抬头,就看到有个熟悉的颀长身影站在院门边,也不知道都听到了多少。
这就有点尴尬了,毕竟她今年就有两年抱仨还没经过对方的同意。
而且那天两人吵过之后,她虽然平静下来了,可一回想当时,情绪还是会有起伏。
这对她来说并不多见,以前外人说得再难听,她都能控制自己别往心里去的。
何况祁放那话细究也没有很难听,就是不太合时宜,她还是不痛快,甚至当面说了出来。
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好像她是个多喜欢小题大做的人似的。
结果她别扭,祁放比她更别扭,眼神对上她的那瞬间,甚至还躲了下。
脚步也是,还在门口顿了顿,才迈进院子,跟人打招呼,“郭大娘。”
郭大娘可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别扭,笑着“诶”了声,“小祁回来啦?这脸咋整的?咋还青了块?”
“在山上磕的。”祁放进去把东西放下,很快又折出来,蹲在旁边帮两人一起摘菜。
他个子高,腿长,哪怕蹲着,也比坐在小板凳上的两个人高一截,郭大娘看看他,“我们这正说你呢,你跟小严也得抓点紧了。”
“嗯。”祁放垂着眼帘摘的认真,“争取今年就有,两年抱仨。”
果然还是听到了,严雪不自觉慢了下动作。
祁放察觉,立马把她手里那一把也拿过来摘,就是依旧没有看她。
郭大娘倒是把夫妻俩挨个看了一遍,眯眼笑起来,“我看行,你俩长得都好,孩子肯定好看。”
说着把摘好的菜一分,每样都给两人拿了些,“剩下不多了,我自己弄就行。小祁刚回来,你俩就别搁这儿陪我了。”
结果严雪愣是没动,“您也说剩下不多了,手都占了,摘完得了。”
她不动,祁放自然也没动,然后悄悄把她那边没摘的菜划拉到了自己这边。
严雪伸手摸了个空,才发现菜没了。待要拉回来,胳膊又太短有点够不到,只能就那么空着手和郭大娘聊天。
郭大娘看在眼里,赶忙加快动作,趁自己没吃撑之前将菜摘完了。
祁放立马自觉拿过扫帚,把地给扫了,该丢的丢,该拿去喂鸡的拿去喂鸡。
严雪没等他,自己先进屋放下菜,开始洗手。
不多会儿祁放进来,见她洗手也过来洗,用她洗剩下的水,抹她刚抹过的香皂。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一起洗过,毕竟家里就这一个脸盆,又大。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安静了,严雪又开始有些觉得别扭。
这让严雪加快了洗手的速度,正要甩甩水去拿毛巾擦,指尖突然被人捉住。
祁放的手很大,结婚那天穿鞋时严雪就发现了。
不仅大,
手指还修长有力,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显得骨节分明。
此刻他只是轻轻一拢,她的小手就几乎全被拢了进去,隔着湿滑的水液还能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
严雪下意识抽了下,立即被整个儿抓紧,男人手上还有没洗净的香皂呢,竟然也能抓得住。
她不由抬起眼去看男人,看得男人顿了顿,拿过香皂在她手上又抹了一遍,“有泥。”
“好像我自己就不知道有泥,没洗干净似的。”严雪还是抽了出来。
这要是以往,祁放肯定就算了,毕竟以他的性子,本来也不像会主动去抓人手的。结果他竟然又握了上来,两只手都握了上来,低声,“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也不知道是在说刚刚那句“有泥”,还是前几天惹得严雪生气那些话。
而且这两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好像那天晚上碰到刘卫国,听刘卫国哄周文慧的时候说过来着……
就是他这么张冷淡的俊脸,再配上个冷淡的语气,怎么听怎么让严雪怀疑自己其实是听错了。
严雪忍不住再次抬眼打量对方,男人没看她,倒是垂眸帮她洗手洗得认真,洗完还拿过毛巾给她擦干。
这服务可真到位,除了小时候和摔破头躺在炕上那几个月,严雪还没被人这么伺候过。
大概祁放也没这么伺候过别人,掀眸看她一眼,又落下,“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这怎么这么像继刚做错了事怕她责怪,看着脸色讨好她的样子呢?
严雪挑挑眉,男人已经走进屋,把她当初带到山上那个布兜打开。
和她带去的时候一样满,不同的是里面的吃的已经都被换成了蚕茧,密密麻麻,比他们上次捡到的多多了。
严雪忍不住多看了男人一眼,“你不会把附近几个山头的蚕一锅端了吧?”
祁放竟然神色一顿。
“还真一锅端了?”严雪睁圆了一双大眼。
这得花多长时间?上次他们一路走一路留心,才只捡到十几个。
祁放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听她这么说,一顿,“明年我想办法去邻省给你买。”
“我又不是非得吃这个。”严雪有些无语。
但心里那点别扭归别扭,人家既然连赔礼都送了,她也不想揪着没完,毕竟她也觉得自己那气生得有点不像自己。
就是到底还别扭着,那天的事她没有提,也不想问,只和男人把蚕茧拆了,准备当天就吃。
这都四月底了,再不吃,茧蛹该变成飞蛾了。
这回下锅煮,用油煸,一切都很顺利,不多会儿诱人的香气就飘满了不大的一间半土屋。
严雪将东西从滋滋作响的锅里盛出来,装了满满一大盘,祁放接过去刚要端上桌,有人闻着味儿来了,“弄啥呢这么香?”
严雪还没转过身,面朝着门这边的祁放已经一眼扫过去,当时就把来人钉在了那。
“咋啦?我来的不是时候啦?”
刘卫国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里,看看屋里的两人,也没看出什么不对的气氛。
“没,你来的正是时候。”严雪笑,“每回我一做点好吃的,你都能赶上。”
听她这么说,刘卫国可就反应过来了,瞅了祁放一眼,“那我先假装没来过,过一会儿再来?”说着作势要退出去。
显然这就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祁放竟然淡声道:“也行。”
刘卫国当时就停在了那,弄得严雪差点笑出声。
“行了,你别逗他了。”她推推男人。
祁放低眸看了眼按在自己腰间那只小手,没再说什么,端着盘子进去了。
刘卫国这才把门外那只脚也迈进来,还提进来一个铁皮桶,“以前也没见他这么抠啊,这结了婚是咋了?”
“他逗你玩呢。”严雪帮男人解释。
刘卫国却哼哼着不信,“快拉倒吧,他宁愿自己吃撑着,也不带给人一口的。”
人进来,严雪才看清桶里竟然全是鱼。刘卫国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脸上红扑扑、眼睛还在发亮的周文慧。
严雪一下子就懂了,这货八成是带着对象去展现自己的长项去了,“你们去河里钓鱼了?”
“不是钓的,下坞子坞的。”刘卫国放下桶,说,“上次修手表那事儿不给你家祁放添麻烦了吗?这是我俩的赔礼。”
严雪好笑,“那事儿不是当时就说开了?你还帮我们弄了一下午的柴火。”
“那不一样,”刘卫国一脸正经,还拿眼尾瞟了下周文慧,“道歉是道歉,我俩的赔礼是我俩的赔礼。”
第三遍“我俩”了,严雪要是再看不出来他还想顺便秀个恩爱,那就是傻子。
这她就不打算推拒了,反正也是狗粮的附赠品。
倒是周文慧这姑娘跟着过来,不只是为了送鱼,还给严雪带了个消息,县土产供应科的人答应帮严雪去找那几样海藻了,“说是前两样不一定,但紫菜肯定能找到,问你要多少。”
紫菜是几种原材料中出胶率最低的,但实在弄不到另两样,也只能用它了。
严雪想了想,“另两样有的话就买十斤,紫菜的话买二十斤。”
顿一下又问:“是干的吧?”
“应该是干的。”
这年代湿的运输太不方便了,海带就是晒干了卖的。
做琼脂的话,干的需要先泡发,但不影响出胶。
周文慧认真记下,正要告辞,严雪笑着叫住他们,“来都来了,吃点再走吧。”
“不了,我去食堂吃就行。”周文慧赶忙拒绝。
倒是刘卫国在门外就被味道勾住了,实在好奇得不行,“你弄的啥?回去我也让我妈弄点。”
“那可难了,附近几座山都让祁放一锅端了。”严雪笑起来,干脆拿了碗筷进屋拨了点,“是山上捡的蚕蛹,你们看看能不能吃得惯。”
周文慧也觉得闻着很香,但一看东西,就不太敢吃了。
刘卫国却不怕那么多,劈柴劈出来的柴虫都烤着吃过,接过来夹了一个,“这东西很香啊,比肉还香。”
表面因为煸得入味,已经有些酥脆,咬进去,内里的蛋白质又是软嫩的。二者结合在一起,完全俘获了他的味蕾。
他立即夹起一个给周文慧,“尝尝,平时想从祁放嘴里抠点东西可难了。”
周文慧低头看看,还是不敢吃。
“好吃的,”刘卫国强调,“要不这玩意儿山上没几个,祁放还能给一锅端了?”
严雪也叫她尝尝,周文慧也就红着脸,鼓起勇气尝了一个。
吃的时候她甚至闭起了眼,有种英勇就义的感觉,真咬下一小口嚼了嚼,又忍不住睁开眼,“还真好吃!”
“好吃吧?”刘卫国也顾不上自己了,赶忙把碗递到她面前。
周文慧又吃了两个,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刘卫国也没多吃,“你问问祁放还有哪几个山头没端,我这就去给端了。”
这话显然是在开玩笑,正好祁放从里屋出来,严雪也就扬扬下巴,“你自己问。”
“那还是算了,我怕他让我吐出来。”刘卫国麻溜儿滚蛋,“你们忙,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严雪把之前腌的肉拿出来一些,又炒了个大叶芹,这顿饭才算齐活了。
山菜好吃,但也格外吸油,如果炒菜的时候油不放足了,口感上就会有些柴。
祁放照例接过去,严雪也摘了围裙,“芹菜还是有点嫩,味儿不浓,过两天我再上山薅点,五月一包饺子吃。”
提到上山,她一顿,不自觉又想起男人那天对她说的话。
祁放也想到了,抬起眼很认真地看她,“那天是我后怕,说错话了,我没有不叫你上山,不叫你和人说话的意思。”
他这一认真道歉,严雪那点别扭感又来了,“我知道,我当时就是情绪不好。”
下意识便提起了别的话题,“刘卫国送来的鱼不少,大的能凑出来一盘子,小的也有大半盘,你打算怎么吃?”
“都行。”祁放对吃向来不在意。
他给严雪夹了几个茧蛹,见严雪只字不提那天的事,顿一顿,也没再说。
有些糟心事还是别让严雪知道了,省得破坏她吃饭的心情,上一次她就没吃上茧蛹。
而祁放不说,严雪也就当这事翻篇了,没想到刚吃完饭,刘卫国又来了,手里还提着铁锹和镐头,“都吃完了吧?林场那四台拖拉机到了,场里几个拖拉机手正在那试开,让咱们这些年轻的去把山上的大石头清清。”
“这么早就到了?”严雪还以为得快秋天呢。
“新东西,怎么也得试开一阵子,不然谁敢让它上山采伐。”
刘卫国提醒祁放:“今年我爸和胡叔都推荐了你,这时候你可得抓紧点表现,别给人机会抓你把柄。”
上山清石头这种活就是义务劳动,不给钱的,不过这年头多的是义务劳动。
场部盖房子、林场修路……全是职工利用下班时间干的,忙起来各家的孩子都得跟着上。上次巡山给了奖金,还是因为有危险性。
这次清石头活倒是不多,可去可不去,但祁放要是在这时候不去,可就容易让人做文章了。
祁放也清楚他的好意,眼神往里屋门外一递,“你等我换个衬衫。”
“都是大老爷们儿,怕啥啊?”
刘卫国嘴上说着,人还是往外走了,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嫌乎脏你换条裤子就行,换衬衫干啥?”
里屋只飘出轻描淡写的一句:“严雪新给我买的。”
“我靠!”刘卫国忍不住了。
饭前他才过来秀过一遍,饭后就被人直接秀到了脸上,祁放这绝对是故意的!
两人赶到的时候,梁其茂和另一个拖拉机手已经开始在平地上试机器了。
郎书记、于场长、徐文利还有几个陌生面孔都站在边上,看到两人过来,于场长还往这边瞟了一眼。
“看到没?准备抓你把柄的。”刘卫国小声说了句,立马扬声问:“都清哪片山啊?”
试开的区域是早就划分好的,郎书记抬手一圈,“就那边,到半山腰的大石头那。把太碍事的清一清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旁边一个陌生人也笑道:“简单清一清就可以了,咱这集材50号称‘爬山虎’,可不怕路难走。”
不同于包产到户后,因为土地被切分成小块,小型四轮拖拉机开始盛行,这时候农业的主力军还是履带式拖拉机。
而林用拖拉机又和农用不一样,履带更宽,动力更强,以适应林区崎岖的山路。车斗也被简单的拖斗所取代,运输时将原条大头固定在斗上,小头拖地,即可迅速穿梭林间,方便又快捷。
这会儿没有负重,集材50运转起来还要更加自如,很快就沿着众人清出来的山路上了山。
刘卫国站在远处看了看,“这回批下来的是挺有劲儿哈,那么陡的坡,那么深的沟,说过去就过去了。”
祁放忙着自己的,只“嗯”了声,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听说发动机也换成了烧油的。”刘卫国继续说,“以前老毛子那RT-12还得烧柴火瓣子,开一次老费劲儿了。”
其实后来国内还从苏耳关引进了一批J40,不用烧柴火,但金川林场没有,祁放依旧没吭声。
在做听众这一点上,祁放远不如他媳妇儿严雪,刘卫国讲得有点不那么痛快。
但他还是接着说了,“听说咱林场这批还跟其他集材50不一样,用了什么最新的静液压系统……”
话没说完,一直让人怀疑到底在没在听的祁放倏然抬眸,“刚你说什么?什么系统?”
第32章 名额
刘卫国哪知道什么静不静液压,他就是听别人吹完这批国产集材拖拉机有多牛逼,回来跟哥们儿八卦的。
祁放看他表情,也知道自己问错人了,又垂下视线,“没事,我就是一问。”
刘卫国认识祁放也有几年了,哪里不知道祁放平时不太会问这些,一提铁锹,“你等我给你问问去。”
他腿快,一转眼就跑出去一大段山路,冲着郎书记那群人去了。倒也没问别人,找上的是小修厂的厂长徐文利。
一来刘大牛跟徐文利关系好,二来这批拖拉机以后也是要小修厂修的,徐文利知道的肯定更多。
不多会儿,他就提着铁锹又跑了回来,“问过了,是静液压系统。说是去年才研究出来的,不用液压缸,比以前那个省不少油,咱这是第一批用上的。”
说着又有些好奇,“咋啦?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有点。”祁放极力稳定着情绪,但还是顿了顿才道:“谢了。”
“多大点事儿,你不问,我也好奇是个啥玩意儿。”刘卫国摆摆手。
说着又忍不住啧了声,“你不知道,我听徐叔说那些听得脑袋都大了,就记住一个不用液压缸,省油。”
用静液压传送当然能降低能耗,没人比祁放更加清楚了。
他还知道静液压传动在高速运动系统或减速系统中运动平稳、噪音小、精度高、寿命长,而且不受扭矩、冲击和震动的影响,因为他和老师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静液压传动在工程机械上的应用。
只不过国内机械工程起步晚,基础差,不管是第一台起重机,还是第一台拖拉机,都是五几年从苏耳关进口的。
之前的东方红54也好,如今的集材50也好,也都是在苏耳关专家的指导下,由斯大林54和RT-12研发改良而来的。
而苏耳关受到西方技术封锁,五几年的技术只相当于西方四十年代的水平,国内还要更差。早在57年的时候,国外就已经有人做出了第一台纯静液压传动的拖拉机,他和老师的研发进度却始终不够理想。
如今苏耳关专家已经撤出国内近十年,老师也不在了,静液压传动却被应用在了这批集材50上……
祁放不想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毕竟他没见到实物,国内研究这方面的也不可能只有他的老师,心还是不可控制地沉了下去。
所以山上清完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和刘卫国告别后脚步一转,去了河边。
上次他情绪不对说错了话,惹了严雪不高兴,总不能这次还带着情绪回去,让严雪看出来。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本也没必要再拖一个人下水,陪着他一起不得安生。
一直到天快黑透,祁放才回去,进门屋内已经点起了灯,严雪正在把他白天洗的衣服放到炕上烘。
四月底还是冷了些,有时候衣服晒在外面,还不如烘在炕上干得快。严雪听到他进来,并没有抬头,“怎么弄了这么长时间?晚上饭我给你放锅里了,你自己端出来吃。”
柔和的灯光下小小一只,因为刚洗过头,头发还松松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只似巴掌大。
大概是头发垂下来有些碍事,她拿着东西随意用手背撩了下,没撩好,很快又垂了下来。正准备放下东西再撩,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帮她别到了耳后。
严雪完全没想到,本就准备放下的袜子就这么歪了下,朝地上落去。
祁放也没有想到,赶忙伸手帮她去捞。
还好他手长,赶在东西落地前最后一秒抓住了,但人也紧紧贴在了严雪背上。
为了稳住身形,他另一只手还紧扣着严雪的肩,两人身形交叠,好像严雪整个人都被他罩在了怀里。
祁放一顿,怀里同样准备去捞东西的严雪显然也是一愣。
哪怕之前搂着一起睡过,但那时多是为了安抚严雪的情绪,两人都很有默契地留出了一点
空间,何曾贴得这样紧过。
过了片刻,见男人始终未动,似乎还没回过神,严雪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袜子,“你洗手了吗?别又得洗一遍。”
觉得人实在碍事,转身的时候还拿胳膊肘拐了一下。
祁放就顺势退了半步,手也落了下来,“洗了,回来就洗了。”
“那也不能悄没声的,突然就伸手,你吓了人一跳你知不知道?”
严雪还是说他,一面说一面将袜子一只只展开铺在炕上。
忙碌的动作,埋怨的话语,还有这满眼满屋的生活气息,突然就把祁放拉出了情绪的泥淖。
他“嗯”了声,想想觉得回得太简单,又说:“知道了。”
说完,竟然还又伸出手,帮严雪把另一侧头发也弄了下。
这下严雪真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又用手别了遍,问他:“你不吃饭?”
“换了衣服就吃。”祁放拿了平时在家穿的干净衣服。
人离远了,严雪手头也忙完了,停了停,又把两边头发都拢了遍。
刘卫国送来那一大桶鱼,最终小的被严雪拿来酱了,大的则又养了两天,和大叶芹包的饺子一起,陪两人过了一个还算丰盛的五月一。
五一过后没多久,轰轰烈烈的植树造林开始了,严雪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林场有多少人,连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在老师的带领下上了山。
树苗是之前苗圃就培育好的,众人分了组,有人挖坑,有人填土,有人浇水。
除了操作步骤,安全问题也被再三强调,尤其是注意扎紧裤腿袖口,少去草稞子。
每年春天除了吃到大叶芹幌子中毒的,薅菜最主要的危险还是来自于草爬子,一种学名叫蜱虫的虫子。
这种虫子会钻到人的皮下,普通的还好,白色的有剧毒,一旦被叮了就会得森林脑炎,严雪她们家属队就有一个女同志的丈夫是因为这个死的。
一般林场职工工伤身亡,都会由家属顶上,直接成为正式工,除非家属像郭大娘这样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但这位女同志不幸就不幸在丈夫不是出工伤,而是上山薅菜时没的,这种情况林场也没法直接给她安排工作,只能继续这么在家属队干着。
好在今年林业局有一百多个转正的名额,金川林场分到了两个,林场照顾这位女同志,其中一个直接给了她。
另一个综合考虑工作年限,工作表现,最终选定了严雪隔壁郭长平的媳妇金宝枝。
消息传到郭家,对从年前起就一直愁云惨淡的郭家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
“三个月了,可算有点好信儿了,我这心口就像整天堵着块石头似的。”郭大娘私底下跟严雪说。
小儿子躺在炕上,大儿子夫妻负担着全家,孙子还小,老太太心里有再多苦,也只能偶尔和严雪说说。
这姑娘不爱嚼舌根,也不像有些人,表面在安慰你,其实心里在拿你的痛苦找优越感,巴不得你过得越苦越好。人长得又甜,还整天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有时候甚至只是看到她的笑,都让人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果然严雪十分捧场,“那可真是件大好事,我就说怎么早上听到喜鹊叫,原来应在您家了。”
“就你会说话,我早上怎么没听到?”郭大娘显然被她说得很开心。
严雪也乐得哄老人家,“那是您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我多年轻啊,周岁才十八。”
郭大娘眼见着更见牙不见眼,“行行你年轻,我生的黄豆芽,给你装点儿。都摘好了,洗洗就能下锅,也省得你忙了一天还得费劲儿弄饭。”乐颠颠进屋去了。
祁放看着严雪笑盈盈从外面进来,“你好像很讨老人家喜欢。”
郭大娘是,卫国他妈也是,只要提起严雪,笑容就止不住。
虽然这次转正轮不到严雪,但至少给了严雪一个指望,何况选上的还是跟她关系不错的邻居。她心情好,也就笑着反问了一句:“就只有老人家喜欢我吗?别人就不喜欢我了?”
“那倒不是。”
铁蛋儿也很喜欢严雪,还有刘家几个小的,甚至以前的卫国……
祁放没再往下想,成功将大地锅点上,“一会儿吃完饭我出去一趟。”
严雪“嗯”了声,还没问,他已经主动交代,“小修厂今天拆拖拉机,我过去看看。”
要想修,就得先会拆,为此县里专门派了一个工程师下来,教他们怎么弄。祁放既然起了怀疑,自然要去看看,是或不是好歹亲眼验证过,比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强。
严雪虽然有点意外他怎么对拖拉机感上兴趣了,但他以前好像也不会这么主动跟她交代行程,解释原因。
她点点头,“那我给你留门。”
“也不会太晚,”祁放说,“八点之前我就回。”
没想到吃完饭,碗还没收拾下去,场部广播响,让所有家属队成员包括知青,都去场部开会。
“干了一天的活,怎么这个时候开会?”严雪不明所以。
两人将碗筷放进大地锅,没来得及刷就出门了,出门碰上隔壁郭长平媳妇金宝枝,金宝枝显然也一无所知。
到了场部,其他家属队成员也一头雾水,都说通知得突然,家里活还没干完呢。
等不多久郎书记到了,虽然通知里面说了包括城里来的知青,知青却没来几个,只有周文慧和另外两个姑娘,两个平时比较老实的男知青。倒是家属队这边全来了,除了林队长,不在家属队上班的于翠云甚至也戴着夹板来了。
这就让严雪多看了对方一眼,总觉得这个人这时候在这里出现,八成不是好事。
然后就被于翠云看了回来,“我虽然不是家属队成员,但也是职工家属,过来看看不犯毛病吧?”
严雪只是笑,“我就是好奇看一眼,也没说什么。”
本来就够扎眼了,现在还不等人问就自己跳出来,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还用她说什么?
看人都到了,郎书记没管那几个知青,直接开口,“今天叫大家过来,是想说说转正名额的事。之前根据各位同志在家属队的工作年限和工作表现,场里选定了尤金凤同志和金宝枝同志,但是呢……”
这个“但是”后面才是重点,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果然郎书记紧接着道:“有同志提出了不同意见,认为金宝枝同志不符合转正条件,希望能重新进行推选。”
所有人都看向了金宝枝,金宝枝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错愕,继而抿紧唇。
她这人话不多,不然也不会在李树武媳妇嘴贱的时候直接动手,此刻突然被这么个意外砸中,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李树武媳妇当即便有些幸灾乐祸,只是碍于郎书记在场,没有出言嘲讽。
还是严雪直接问了出来,“那位同志认为金宝枝同志哪里不符合条件?”
郎书记答得也直接,“她觉得金宝枝同志工作态度不积极,全家属队最忙的时候还请了近一个月的假。”
别说严雪了,家属队其他成员都觉得这理由纯属是扯淡。
尤金凤嘴快,甚至直接说了出来,“这不胡扯吗?谁不知道小金请假是因为家里有人受伤,她得在医院照顾。”
反正她的名额是确定了,另一个给谁都是给,给金宝枝还更让人信服点。
有那自知工作年头短,今年肯定轮不上的,还有干脆就是心直口快,爱说公道话的,也帮着说了几句。
“就是,谁不知道金宝枝最能干,每年干完季节工还要去农业队。”
“这人是眼红了吧?睁眼说瞎话也没有这么说的。”
“大家的意思,是觉得金宝枝拿到这个名额实至名归,不存在任何问题?”郎书记跟众人确定了下。
众人都点头说是,就连李树武媳妇也没敢在这时候跳出来,选择了沉默。
眼见着事情就要这么定下来,吊着胳膊在旁边看的于翠云插了句:“也不能说没有问题吧?她不是成分不
好?”
刚还七嘴八舌的人全部一静,朝她看了过来,尤其是金宝枝。
这东西是写在户口纸上的,并不是谁都能看到,在场有很多人压根儿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还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
严雪眼睛尖,还注意到郎书记也看了于翠云一眼,并不是十分高兴。
她前后一联想,立马明白了个大概。估计那位“有意见的同志”提意见的时候,就提了这一点,郎书记并不想换人,所以故意没说,结果于翠云还是给挑了出来。
李树武媳妇可算是找到了机会,立马扬声道:“那可不能让她转正,凭啥我们贫下中农当临时工,她一个地主家的狗崽子就成了正式的?”
“我娘家只是富农。”金宝枝立马反驳,盯着李树武媳妇的眼睛都要喷火了。
李树武媳妇仗着郎书记在场,压根不怕她,“有啥区别吗?反正也是压迫我们贫下中农的。咋了?你还想打我啊?”腰都叉了起来。
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敏感,刚才还帮着金宝枝说话的人有不少都不吭声了。
李树武媳妇愈发得意,“我说咋还打人呢,搞半天上梁不正下梁歪,从根儿上就不是啥好东西。”
严雪也没有帮金宝枝说话,更没理李树武媳妇,只是问郎书记:“那人既然提出了意见,有没有说她觉得谁更合适?”
这回郎书记朝她望来一眼,眼里有了点笑意,“她觉得林尚明爱人程玉贞更合适,工作年限更长,还经常在林尚明不在的时候代替林尚明组织大家工作。林尚明避嫌,才换了我来给大家开这个会。”
程玉贞?
本就没怎么有人说话的职工家属们更加安静了,就连李树武媳妇都闭了嘴。
有人看向程玉贞,也有人看向还吊着胳膊的于翠云。
那位有意见的同志是谁还用问吗?
肯定是于翠云看程玉贞没选上,帮她出头来了。
这就有点招人反感了,大家可都还记得当初严雪去找林队长报名,于翠云是怎么让程玉贞没通知她的。
上次两人沆瀣一气,严雪差点没了家属队的工作,这回她们又来搞金宝枝,谁知道下一回会不会也轮到自己?
程玉贞察觉到了,看一眼于翠云,也蹙了蹙眉,“要不这样吧,大家举手表决。”
见众人望了过来,她解释:“就是公开投票,同意金宝枝同志拿到这个转正名额的人举手,不同意就不举手。这样比较公平,如果大多数人都不同意,咱们再投票选由谁来拿也来得及。”
话说得真的是很好听了,严雪挑挑眉,觉得这个提议非常有意思,这个人也是。
比起举起手,习惯选择沉默的其实才是大多数,何况这么公开举手跟选边站也没太大区别。
而程玉贞跟于翠云一个是家属队队长的媳妇,一个是场长的闺女,和毫无根基的金宝枝比谁更不好得罪,还用说吗?
而且她说的是重新选人,而不是一定选她,有些也想争个试试的恐怕就要心思活络了。
可没了最能干也最有资历的金宝枝,在场还有哪个能争得过她?
真是又拿了里子,又做了好人,和什么都摆在明面上的于翠云相比,这才是个真正不好对付的。
果然于翠云一听,第一个表示反对,“她家都是富农了,还举手表决干啥?”
被程玉贞轻轻拉了把,又表示表决也行,反正自己绝对不会举手。
其他人一看,也都犹豫着没举手,一时间金宝枝孤零零站在人群中,好像被所有人孤立了。
李树武媳妇看着,又得意起来,好像金宝枝被拿下去,就能轮到她似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举起了手,是严雪。
别说其他人了,金宝枝都有些意外。毕竟这时候举手于事无补,还很突兀地和于翠云程玉贞甚至其他人唱起了反调。
果然于翠云脸立马就拉了下来,程玉贞虽还笑着,也看向了严雪。
严雪像不知道似的,眨了眨眼,“既然要公平,难道不该匿名表决吗?”
“匿名表决?”金宝枝完全没有想到。
“对啊,”严雪说,“以前村里选村干部,班里选班干部,不都是匿名投票,匿名表决?”
金宝枝一下子反应过来,看向郎书记,“既然要公平,我要求匿名表决。”
于翠云还想说什么,郎书记已经点头同意了,叫人去场部办公室拿了纸笔。
最终三十多名家属队成员一起投票,除了两票弃权,九票反对,剩下二十多票全同意金宝枝拿到这个转正名额。
于翠云白折腾一趟,脸都黑了,倒是程玉贞还能笑着跟金宝枝说恭喜,“既然结果出来了,我回去跟老林说一声。”拉上于翠云告辞。
于翠云不情不愿,临走前还瞪了严雪一眼,又瞪金宝枝。
李树武媳妇也显然很不高兴,“瞎折腾一通,还是让她拿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折腾。”
正好被于翠云听见,当时就瞪了过来,“你说谁呢?”
李树武媳妇瞬间闭嘴。
剩下的别管投了赞成还是投了反对,多少都跟金宝枝说了声恭喜,还有小声蛐蛐于翠云和程玉贞的。等人都散了,金宝枝才一把握住严雪的手,“谢谢。”
她这人确实话不多,但看她握住严雪手的力度,这声谢谢绝对很真诚。
严雪笑了笑,“我这可不只是为你,还为了大家,为了我自己。谁知道这次她们把你搞下去,下次是不是就是我了。”
这也是一转成匿名投票,大多数人最后还是选了金宝枝的原因。
金宝枝却很固执,“不管怎么说都得谢谢你,没有你我就拿不到这个名额了。”
“那你也记得谢谢郎书记,”严雪把自己的猜测说了,“我看他也不想重新投,只是碍于于场长和林队长的面子不好直接反对。”
金宝枝点头,又说了一遍“谢谢”才放开她的手。
晚上祁放果然赶在八点之前回来了,很准时的七点五十五分。
在堂屋仔细洗了手,他才进来在写字桌边坐下,拿出笔和本,“今天开会说什么了?”
他这人话向来少,不问严雪当然不会说,但既然问了,严雪也不瞒着,大致把事情和他讲了下。
祁放虽然不像刘卫国那么积极回应,一起讨论,倒也不像有些男人,媳妇一跟他说家里的事就不耐烦,听得还挺认真。听到关键处,还抬头看了严雪几眼,“郎书记估计是故意没说。”
“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严雪弯了眼睛笑,“我还叫宝枝姐记得谢谢郎书记。”
别管郎书记故意没提是出于公正,还是单纯不喜欢于翠云和程玉贞搞这些,金宝枝都是受益者。多道一次谢,多领一次情,只会赢得郎书记的好感。
既然祁放都问她了,严雪也就反过来问了问祁放:“今天小修厂拆到了哪?”
“还在拆履带和外壳,没拆到核心,结构上变化不大,倒是材料做了不少改进。”
说到这,祁放顿了顿,想起大多数姑娘家好像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包括小时候的她。
没想到严雪倒没有听着不耐烦,还拿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像在等他继续。
祁放也就垂了眸继续勾画,“苏耳关的拖拉机采用了大量镍铬合金,而我国镍铬储量不多,改用了资源更加丰富的锰铝。”
严雪注意到他正在画的是集材50拖拉机的部件,上面甚至标出了部件的具体尺寸,“你全都记住了?”
“嗯,听人说了些。”
这记性也太好了,严雪都有点羡慕了,“你要是早生个几年多好,说不定还能考个大学,当个工程师。”
话还未落,祁放笔一停,突然掀眸看了过来。
第33章 写信
这个感慨严雪不是第一次有了,只是以前都在心里想想,还是头一次说出来。
主要以前两人交流不多,就算说话,也多是有事说事,完全没有说这些的气氛。倒是现在聊得变多了,偶尔也能开两句玩笑,话到了这里,严雪也就顺嘴说了。
没想到祁放竟然定定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或许是15瓦的电灯泡不够明亮,又或许男人瞳仁生得太黑,严雪总觉得那双眼睛幽幽暗暗,有些让人分辨不清。
这就让人不那么舒服了,好像
她这话又触到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惹了他不快。
严雪瞬间没了谈话的兴致,眼也错开了,对方目光却始终凝着她,突然开口问:“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这严雪就有些搞不懂了,复又望回男人脸上。
总不能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吧?
比如说他原本成绩挺好的,但跟她上辈子一样,因为家里的原因没能读完。
又或者他成绩挺好的,也读完了高中,但正准备考大学的时候碰上了那几年,只能来了林场当工人……
从年龄上来说更像后者,从他父母双亡又和姑姑一家关系紧张上来说更像前者。
严雪也不是很敢确定,此刻祁放望着她,脑海里的想法却只有一个——
她不知道他还读过大学。
她竟然根本就不知道他读过大学!
就算两人断联前来往就已经很少了,一年都未必能有上一两封信,但他十四岁考上大学,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时严家还特地送过一份贺礼,是一支钢笔,把契书寄回给严家的时候,他还把东西也寄回去了。
除此之外,她当时也写过一封信祝贺他,总不能那封信是假的,严家根本没有告诉她吧?
严家又不可能那么早就预知到后面的一切,准备和他退婚……
实在想不通,祁放望着严雪的目光也便愈发深邃探究,“你头有没有受过伤?”
话题转得太突然,严雪明显愣了下,才下意识摸摸右额上方,“你看到我头上有疤了?我还以为有头发挡着看不出来。”
她的头竟然真的受过伤?
祁放起身过去,在严雪刚刚摸过的地方拨了拨,果然看到掩藏在头发下面一道寸许长的伤疤。
这让他不禁蹙紧眉,“怎么弄的?”
一面问,一面小心用指尖触了触,像是那里还没长好,现在依然会疼。
严雪被他摸得有点痒,下意识偏了偏,“不小心在石头上磕的。”
总不能说是因为跟大伯娘白秀珍争吵,被白秀珍推了下吧?
她实在没有跟人诉苦的习惯,身边也没有个人可以让她诉苦。
不管是上辈子的爸爸,还是这辈子的继刚,甚至奶奶,都比她更需要人关心,更需要人安慰。
严雪把被男人拨乱的头发又重新顺好,“挺吓人的吧?当时缝了好几针呢。也是我会摔,伤在头发里面,不然就要破相了。”
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还能不无庆幸地说,还好是伤在了头发里面……
祁放感觉心里不太舒服,很不舒服,不自觉抿紧了唇,“你家里就没人管吗?”
“有啊,”严雪说,“继刚天天照顾我,给我擦手擦脸,喂水喂饭,还对着我的伤口吹吹。”
那时候她的记忆很混乱,都不知道自己是活在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也不知道疼的是伤口还是乱成浆糊的大脑。就知道有个小少年天天守着她,怕她冷怕她饿,怕她没气了半夜起来好几趟摸她的呼吸,怕她担心只敢等她睡着了偷偷抹眼泪……
严雪只要想起来就忍不住泛起微笑,温暖的,好笑的,带着一点点怀念的。
祁放却只觉得她故作坚强,“就只有继刚?”
“不啊,还有奶奶。奶奶做的鲅鱼馅饺子可好吃了,可惜我当时头上有伤,不能吃,等能吃的时候大海市已经过了。”
大海市是老家每年春天的三四月,那时候繁殖期快到了,鱼虾海鲜都会回流,又胖又鲜美。
严雪问祁放:“你喜欢吃咸鱼吗?老家那边的鲅鱼晒成咸鱼也很好吃,你要是喜欢,下次我想办法弄点……”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拥住了,鼻尖直接贴上了男人的胸膛,还有只手在后脑摸了摸。
怎么又摸头?
脑海里才闪过这个念头,揽住她的手臂已然收紧,还有什么在她发顶一触即离。
严雪诧异抬脸,恰好看到男人刚刚收回的唇和漂亮的下颌线条。
见她望来,他眼神甚至顿了顿,再次低头,一个轻浅的吻落在她额头。
很轻很浅,如果不是她看着,甚至都可能怀疑自己感觉错了。
也不含任何其他意味,可严雪还是垂下眸,睫毛不觉颤了颤,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自在中。
可能是太少被人安慰,觉得不适应吧……
严雪心里想,也就把男人一推,“八点多了,我得去洗漱了。”匆匆出去了。
祁放倒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然后等人一消失不见,抬起手摸了摸耳根,接着是唇……
因为这个插曲,严雪都没等祁放画完,就自己把被褥放下了。然后看一眼男人,背对着他迅速把衣服脱了,整小只钻进被窝。
祁放侧坐在写字桌边,也没往她那里看,倒是等她没动静了,才回眸瞧了一眼。
因为背对着灯光,年轻姑娘只露出鸦羽似的满头青丝和揪在被头上的小手,安安静静,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话,还是已经睡着了。
祁放站起身,轻轻走过去将灯关了,手电筒装上电池只对着他这边,继续画。
画完已经是九点多,正要上炕睡觉,他站在炕边犹豫了会儿,又把手电筒打开,坐回桌边,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是写给他以前在燕京少有的一个朋友的,严雪既然不想说,他也不好一个劲追问,但有些事必须得了解一下了。
怎么好好的严家小姐受了伤,身边就只有一个弟弟一个奶奶在照顾?
严父呢?严母呢?严家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也是他忙学业忙项目,只和严雪有联系,都没怎么关注严家那边,也不知道严雪和弟弟是不是有了后妈。不然好好的,严雪的户口怎么会改到了乡下。
越写眉头越深,以前他没关注过的一些细节,现在都成了他想问又没法直接问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地址对方还在不在用,又会不会给他回信,他记得对方家里当初没受到牵连……
祁放写完,再一次拿着信纸陷入了迟疑,最终看一眼炕上熟睡的严雪,还是去抽屉里找了信封。
祁放一开始关灯的时候,严雪其实还没睡着。但她这个人不喜欢胡思乱想,躺着躺着,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出门,她才看到祁放手里多了封信,也没问。
毕竟她给老家写信人家也没有问,要是想让她知道应该就直接跟她说了。
去到家属队的集合点,林队长今天倒是来了,他媳妇程玉贞却没来,据说是肚子不太舒服。
这个肚子不太舒服就有很多理解了,可以是吃坏了,也可以是痛经,甚至有人“啊”了一声,“是不是怀上了?”
林队长看了对方一眼,低咳着没理会,严雪后来才知道他和程玉贞结婚快十年了,一直没孩子。
“都说是他受伤把身体弄坏了,他媳妇儿才怀不上的,不然他哪能处处让着媳妇儿?”
“是吧,上回小严那事儿不就没个说法?”
严雪对这些向来是不讨论,不参与,你说我就听着,你要是问我我就打哈哈。倒是金宝枝显然把她帮自己出头那份情记牢了,造林结束第二天,严雪还没缓过来乏,就拎着二十斤米二十斤面上了门。
这年头粮食可是紧俏货,别看严雪家不少见荤腥,吃的却只有她和祁放每个月固定的分粮。
林场谁家里要是小子多,不够吃,要么添点不用粮票的土豆,要么找农村买高价粮。
这个高价是真高价,供应内的玉米面才9分钱一斤,自己买却得三毛。三毛一斤买回来的还不是面子,而是带皮的玉米粒,要自己在炕上烘干了上磨去推,更别提大米和白面了。
她着实被惊了一跳,“你这是干嘛?”
“谢谢你那天帮我说话,”金宝枝答得干脆,“我娘家就在这附近的大环村,我回娘家弄的。”
农村因为有自留地,勤快点的还可以偷着开小片荒,粮食上面的确能充裕些。
“我娘家
别的不会,就会种地,不然当年也不能攒下钱每年一亩两亩地买地,最后……”
金宝枝没继续往下说,拍拍手就准备走人,“以后你们要是粮食不够吃,就找我,我回娘家给你们弄。”
“哎你等等!”严雪还是追了上去。
金宝枝站住脚,“你可别跟我说要算钱。”脸色有点紧绷。
严雪本来的确是想这么说的,闻言又转了口风,“我是想问问你多少钱弄的,要是还能弄,能不能再每样给我弄二十斤。”
听说严雪还要再买,金宝枝脸色有所缓和,“明天我回去给你问问。”
“不着急,这四十斤就够我们吃一阵了。”严雪进屋给她拿了二十块钱做定金,“多了少了再说。”
等弄清楚价,再把这次差的补给对方就是。让人家帮着跑跑腿就行了,哪能真让人一送就是四十斤粮食。
没想到刚送走金宝枝,又有人来了,是有阵子没见的郎月娥。
自从郎家放出消息要告康培胜强女干未遂,康家人又是来闹,又是来求,郎月娥她妈怕郎月娥受影响,让她去她舅舅家了。正好这事儿一出,林场肯定得议论,她不在,耳根子也能清净清净。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郎月娥突然回来,严雪弯起了眼睛,“怎么?那事有结果了?”
“就你最聪明。”郎月娥一下子笑开,眼里都像重新有了光。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跟着她妈,一听脸上也笑开了花,忙提着东西进来,“这事儿还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略压了压声音,“要不是你那主意,我们月娥也没法儿逃出那个火坑。”
严雪被塞了块见都没见过的肉,“上次您不都谢过了吗?”
“上次是上次,这是谢你给我们出的好招。”郎月娥她妈指指那块肉,“鸭绿江新打上来的鲤鱼,月娥回来碰见,赶紧给你买了块。”
“还真有这么大的鱼啊。”严雪很是意外,又低头仔细看了下。
她上辈子那会儿鸭绿江已经很少出大鱼了,能有个七八斤都是大新闻,从她手里这块的大小和形状来看,这条鱼却最少得有一二十斤。
郎月娥她妈点头,“有啊,前年我还碰上过更大的。我们这都是挑最嫩的肚子肉给你切的,你别嫌乎。”
又拉了严雪的手,“你是不知道,为着月娥这事儿我哭了多少场,那天听说康培胜还敢来找月娥,差点没给我气过去。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东西,当初说啥我也不能把月娥给他。”
说着眼圈就红了,严雪见她想起伤心事,赶忙好奇问:“人调到哪了?”
郎月娥她妈果然忘了伤心,一笑,“鹿皮沟。”怕严雪不懂还特地解释,“咱们县一个挺偏的镇,到县里坐车得三个小时。”
挺偏的镇,代表着镇上也不会有太好的单位,毕竟康培胜走的不是林业体系。
而到县里要坐三个小时的车,再从县里转澄水镇,从澄水转林场,没六七个小时别想到金川林场。
关键是郎家人这次出手这么狠,康培胜以后还敢不敢借着酒劲儿来找郎月娥还两说。听郎月娥她妈那意思,他之前那单位都知道他被人告了,加上他那婚离得不光彩,没调走前他就有阵子不敢去上班了。
“听说花了这个数。”郎月娥她妈压低声,伸手比出一个五,“他家那老房子都被他妈卖了,一家三口得去鹿皮沟租房子住。”
五百块,一个人一年的工资了,也不知道他们家当初娶郎月娥花没花上这么多钱。
而且这还是从好地方往孬地方换,估计康家人找人办这个事的时候,呕都要把自己呕死了。
郎月娥她妈一口气跟严雪说了很多,大有种终于除了心腹大患的感觉。
说够了康家人的惨状,她才似又想起什么,问严雪:“对了,我听月娥说那天跟你们一块儿的还有个小伙子?”
严雪只当她是也想谢谢对方,“嗯,是有位小金川林场的同志。”
“多大岁数了?结婚了没有?你们应该认识吧?”郎月娥她妈立马问。
郎月娥当时就扯了一下她,严雪也明白过来。
郎月娥她妈被扯得没办法,“我就是问问,也没说什么。”眼睛还是看着严雪。
严雪也就实话实说,“我也只见过两三面,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这样啊。”郎月娥她妈显然有些失望,“我听月娥说你们一起的,还以为你跟他多熟呢。”
正好祁放从外面回来,她也就打住了话头,跟郎月娥一起告辞了。
人刚走,严雪正准备去收拾肉,就听男人问:“又是那个送旱冰鞋的?”
也不知道他就听了一句半句,是怎么准确提炼出的这个信息。
严雪有点无语,也没法说自己那点小猜测,“月娥姐和她妈这不是过来谢上回那件事吗?也想顺便谢谢他。”
祁放就没再说什么,低下头拿起香皂旁边的肥皂,也不知道他非要问这么一句有何意义。
严雪把鱼肉掂了掂,觉得怎么也得有个四五斤,“回头我生点豆芽,做个水煮鱼。”又指了柜子上两袋粮,“隔壁宝枝姐送过来的。”
祁放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给钱了吗?”
这点倒是跟严雪一样,从不白占人便宜,严雪笑了笑,“我直接给她肯定不要,我又让她买了四十斤,到时候知道了价一块儿给她。”
祁放听了没再说什么,把洗过的水倒进脏水桶,又打了盆清的重新洗。
严雪注意到他手上都是机油,“徐叔又让你帮着拆了?”
祁放一开始过去,还只是在旁边看,后来有天人手不够用,就给徐文利打了个下手。
然后徐文利就发现,这可比自己那俩徒弟好用多了,对看过的东西了如指掌,让拆哪,绝对不带差半分的。有时候不带徒弟,或者徒弟实在带不动,干脆就先让他来,自己也能歇歇。
祁放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嗯,今天基本拆完了。”
“那以后不用去了?”严雪猜测着他的意思。
“不用。”祁放回答得言简意赅,但其实接下来几天才是重点讲维修的,徐文利很想让他继续去,他没同意。
他甚至昨天就可以不用去了,因为小修厂前天就拆到了他要看的液压传动。
说愤怒吧,经历过那天的情绪波动,好像又不是那么愤怒了,这四台集材50上用的还真是他跟老师研究那套系统。
这两天他坚持着拆完,主要是想看看对方是怎么处理的,拖拉机的整体性做得怎么样。
说实话有点新东西,但不多,用的甚至都不是他和老师经过反复调试后的最新版本,有点像是急着做出点成果拿来交任务的。也难怪吴行德会亲自跑来找他,想方设法从他这里套资料。
想想都觉得讽刺,真正兢兢业业做研究的被逼死了,那些只想做面子的却占着高位,还有他那个所谓的师兄……
祁放只要一想想就觉得没劲透了,他们那些人,还有这个让人看不到希望的世道。
心刚落下去,就听到身后有道声音说:“那你明天在家看家,我去趟镇上。今天周文慧跟我说,我要的东西已经回来了,我顺便去把葡萄糖买了,天麻卖了。”
他立马又被拉回现实的琐事,“明天我去吧,场里批的木头已经下来了,我再去砖厂买点砖,趁这几天天好,把房子盖了。”
“买砖?”
“嗯,我想在房子外面再加一层砖。”
林场这个霸王圈确实暖和,但确实也不如砖瓦结构的房子坚固,尤其是地基,打
不了太深。
严雪想了想,干脆去里屋拿了几张钱给他,“瓦也买了吧,木瓦排水差了点。不行你去买几包烟,看哪天林场有内燃机往镇上跑,问问能不能在后面给咱们多挂一节车厢。”
林场盖房子不用砖,房顶当然也不会用瓦,用的是树皮或者削下来的木片。
一整列一整列排下来,的确可以排雨,但防水肯定赶不上真瓦,也不如真瓦耐用。他们既然手里有钱,还是一次性到位好了,省得以后这里修修,那里补补。
至于在内燃机后面多挂一节车厢,只要他们自己装卸,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
正好祁放洗完手,也就接过来放进了口袋里。没想到才说了旱冰鞋,第二天他就在车上碰上了给严雪送旱冰鞋的人。
男青年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注意到他,倒是那乘务员过来跟他收票的时候认出他了,不过也只多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不多会儿走到齐放那,他也没提起自己看到了那姑娘的爱人,只看了看齐放手里送了两次还没送出去的纸包,“又去你姑家?”
“嗯,”齐放笑了笑,赶紧掏出钱买票,“刚才没人过来收。”
这要是一般人,可能就不吭声了,他却不一样,每次都认认真真买票,更从不仗着和乘务员认识就想蹭车。
乘务员有时觉得他太老实了,又挺喜欢他这种老实,毕竟人是真的不错,“我估计这回怎么也回来了。”
齐放点头,“我姑弄了点地,五一前后怎么也得回来种上,不然今年就吃不上了。”
到了齐姑姑家,齐姑姑还真回来了,就是左胳膊戴着黑袖标,显然她公公没熬过去,还是过世了。
齐放都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一顿,先低声说了句:“节哀。”
“没事儿,这两年就说不好了,不好了,你姑父他们都有心理准备。”
齐姑姑倒还好,见他提着纸包还说他,“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你那点钱就不能攒着当老婆本?”
说到老婆本,她立马想起来,“我当时走得急,也没来得及问你,你那亲相得咋样了?成没成?听说姑娘长得特别漂亮。”
这让齐放怎么说,只能先把木耳递过去,“我也不知道成没成,我还没见到人。”
“这都几个月了,你还没见到人?”
齐姑姑不可置信,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子老实,不可能撒谎骗她,立马起身换鞋,“走,我带你找单秋芳问问去。”
第34章 丢了
“你说你侄子没见到人?不可能!”
两人匆匆赶到单秋芳家,单秋芳并不认这壶酒钱,“人我亲自去车站接的,又亲自送上的小火车,咋能没见着?再说过后她还来我家送过东西,说已经见到人了,罐头瓶子还在那放着呢。”
直接走去厨房,拎出了一瓶一卤鲜的咸菜。
她这话说得笃定,一点都看不出心虚来,齐姑姑只能跟侄子又确认了一遍:“你真没见到人?”
单秋芳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齐放,“这就是你那侄子?几年不见长成这样了?”
她记得小时候挺高的啊,眼睛也挺大。
单秋芳这人性子直爽,嘴也快,齐姑姑一早就知道,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见侄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她赶忙把话扯回正题,“我自己的侄子我知道,他说没见着就是没见着,你那外甥女咋回事儿?不会卷了我家的钱跑了吧?”
这单秋芳可就不爱听了,“她一个才成年的小丫头,能往哪儿跑?再说谁还差你家那一百块钱了?”
“那可不一定,找个大沟里,随便开块地,咋的不能吃口饭?咱这沟里又不是没有关里跑过来的黑户。”
“那她还来这结婚干啥?在关里又不是不能过。”
单秋芳干脆把人领到了对门小嫂子家,“嫂子你给我作个证,过年之前我那外甥女是不是来过,说她去林场见到人了,还给我送了俩罐头?”
“那个个子不太高,大眼睛挺漂亮的姑娘?”小嫂子显然对严雪还有印象。
单秋芳点头,“对,就是她,我在这儿也没别的外甥女。”
“那我的确是见过,过完年她还来过一回,和她爱人一起。”
“是吧,我就说人不可能没见着。”单秋芳立即回头去看齐家姑侄,尤其是齐放,“你啥意思?婚都结了又来说没见着?想退是咋的?”
这齐家小子要是这种人她可不算完,非得和他们家讨个说法不可。
小雪那丫头长得没话说,人听说也挺能干,配他绰绰有余,他还有脸整这一套。
两人都说得肯定,饶是齐姑姑深知齐放为人,还是忍不住也看向侄子。
齐放本就不善言辞,被几双眼睛这么盯着,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真没见到人。”
“你没见到人?你没见到人难道人丢了?”
单秋芳才不信,见他嘴硬更是火大,“看着挺老实的,怎么瞎话张嘴就来?”
“我真没见到。”齐放也急了。
齐姑姑怕侄子吃亏,赶忙拦在前,“你还是再问问吧,齐放可不是那样的人。”
眼见着场面就要闹起来,隔壁小嫂子突然看着齐放说了一句:“我见到的好像不是他。”
这下几人全愣了,尤其是单秋芳,立马上前几步,“啥?你见到的不是他?咋能见到的不是他?”
小雪就是来和他相亲的,总不能小金川林场还有第二个齐放吧?
见几人表情都不好,小嫂子仔细又辨认了一下,“的确不像,那个比他高,高这么一块。”拿手比了个两寸。
至于长得也比他好很多,当着本人和本人家属的面,她就没说了。
这下单秋芳不只是发愣,愣过之后整个人都急起来,“完了,小雪不会让人给拐了吧?”
齐姑姑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还得反过来安慰她,“应该不能,现在都啥社会了?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
“那可不一定,万一谁真动了那歪心思呢?咱这大沟里又不是没有关里跑过来的黑户。”
单秋芳竟然把她那话又还给了她,“你是不知道,我那外甥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门,人长得还漂亮,这要是出了点啥事儿,我可咋跟她家里人交代?”
急得在屋中间直打转,“不行,我得去派出所报案,说不定还能查着。”
被她这么一弄,齐姑姑跟齐放也有些着急,倒是那小嫂子没太受影响,“不能吧?要是真被拐了,人家还能放她出来?”
这话倒让单秋芳冷静了点,但还是担心,“你不说还有个男的跟着一起来了?是不是怕她跑了盯着她的?”
“她年前的时候不还自己来过一趟?”毕竟不是自己外甥女,齐姑姑也冷静下来,“要是真有个什么不对,她有机会还不跑啊?”
但如果不是被拐,好好的去相个亲怎么会没见到人?
单秋芳开始懊恼,“早知道那天我说什么也得把她拽下车,第二天跟她一起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关键是人到底去哪儿了。
而且明明齐放这边没见到人,她那边却说见到了,总不能见到的是鬼吧?
呸呸!现在可不兴牛鬼蛇神那一套!
齐姑姑克制着自己没往老人嘴里那些狐仙儿、黄仙儿上面想,虽然听说那些东西磨到人,的确会让人说胡话,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最后还是齐放看她们一筹莫展,说了句:“要不问问老家那边?”
几个人刷一下全看了过来,看得他下意识卡了下壳,“我就是觉得她既然能上这儿来,说不定也会给家里写信。”
“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单秋芳一拍脑门,赶忙回屋去找地址,“我这就去给老家发电报。”
只要严雪给老家写过
信,老家那边肯定有地址,这人也就算找到了。
就是这年代电报很贵,要按字数收钱,一个电报那几个字恐怕也说不清楚。而且老家在农村,今天发过去,也得明天才能收到,回过来还不知要多久,单秋芳干脆在邮局买了信封信纸和邮票,又写了封信。
这个虽然慢,好歹能说清楚,现在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等。
单秋芳忧心忡忡,齐姑姑一看也没法提那一百块钱的事,和侄子先告辞了。
“这都啥事儿啊,”回去的路上她还在说,“好好的相个亲,还能把人整没了。”
齐放走在旁边没说话,他现在就想知道那叫严雪的姑娘安不安全,其他的倒是没那么在意。
反正对于结婚这个事儿,他已经不像一开始得知要给自己介绍对象时那么积极了,只要人没事,不成也没什么。
又在姑姑家待了半天,他才告辞,准备回林场等消息,没想到一上车就看到了之前那姑娘的爱人。
男人短发利落,露出好看得攻击性有些强的五官,明明都是出门穿的中山装,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子格外高些,对方穿着就是比他挺拔。
他在过道上稍一迟疑,男人已经抬眼看了过来,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神清清淡淡。
这时候再装没看见就不礼貌了,他只能冲对方笑了笑,“真巧啊,同志。”
男人也朝他颔了一下首,“你好。”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齐放立时想起那次下山途中的不自在,想换个地方坐,车厢里却已经没位置了,不坐就只能站着。
关键这节车厢里还没人站着,要是他明明有座却偏偏不坐,那也太显眼了。没办法,他只能在男人对面坐下。
男人扫了眼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将小桌上自己的物品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空间。
他赶忙道谢,带着些不好意思将东西放下,“是我姑给我装的一些吃的,还有几双鞋垫。”
听他说到姑姑,男人倒是看了他一眼,“这回见到了?”
上回碰到时那姑娘还关心他有没有见到人,齐放也就多说了两句:“见到了,她五月一就回来了,当时我在山上巡山,没工夫下来。”
男人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好。”
也省得两人再一次见到严雪再一次问,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倒弄得有多熟似的。
祁放说完,目光就重新投向了车窗外。
也不知是见他态度还不错,还是就这么干坐着实在有些尴尬,对面齐放又开了口,“我去找我姑,主要是我姑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祁放一听,视线立马转了回来,“介绍成了吗?”
齐放完全没想到他会问,卡了下,“不知道,我还没见到人。”
“没见到人?”对面的男人似是疑惑。
齐放点头,“好像是弄差了,我没见着,她家亲戚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正在找。”
“没事,总能找到的。”祁放竟然安慰了他一句。
这齐放就有点受宠若惊了,“谢谢。”
山上第一次见面,他就发现对方话很少,性子也有些冷淡,尤其是对他这样的外人。
上次一起走了一个多小时,男人主动和他说过的话都没有今天这一小会儿多,何况是安慰。
这让他忍不住又打量了男人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人还是那个人,但好像没他刚上车时那么拒人于千里了。
齐放暗暗松了一口气,有心想问问对方一个人出来的吗,又觉得突兀,欲言又止半天,只问出一句:“你去镇上啊?”
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纯属废话,不去镇上他们怎么可能在这车上碰见……
还好乘务员这时候过来了,见他俩坐在一起,很新奇地多看了两眼,他赶忙跟对方打了个招呼,总算把这话岔了过去。
不过那姑娘这爱人今天是真心情好,又或许他本身就对人家有误解,男人下车的时候,还又祝福他能早点找到那个和他相亲的对象。
他只能又说了遍“谢谢”,挠挠头,“她爱人人还怪好的嘞。”
过来开关车门刚好听到了全程的乘务员:“……”
算了,他觉得人家好就觉得好吧,总比觉得那姑娘过得不好成天惦记着强。
晚上严雪一回家,就发现院子里晒着的床单被单已经收了。
这一看就是祁放回来了,果然进了门,男人正挽着衬衫袖子,勤快地在那浆被单。
就是将洗好的床单被单用放了面粉的浆水再泡一遍,晒干后可以让棉布更耐磨耐用。
天暖和了,他穿得也少了,干活的时候多数就一件衬衫,扎在裤子里,皮带勒出一把好腰。
严雪没着急进去,先站在门边欣赏了一会儿。
这就是找个好看对象的好处了,都是和陌生人过日子,好看点她这心里至少好接受点。
甚至要是有这么个极品的“小娇夫”,每天给她洗衣做饭,在家等她回来,让她赚钱养他她都不是不可以。
刚想到这,“小娇夫”就掀眸看了过来,“上山去了?”
严雪“嗯”了声,回身将背筐解下来放进堂屋,“跟刘大娘去薅了点山芹菜,还有刺五加和刺老芽。”
山芹菜长得快,只要天气好,几天就老了,她这还是去阴坡薅的。倒是刺五加和刺老芽这种树芽正是好时候,既不会太大失了鲜嫩的口感,又不会太小,完全吃不出山菜味儿。
严雪去脸盆架洗了把手,再回身,男人已经将单子浆好拧了出来,“天麻我帮你卖了,23块6,东西也拿了回来,在桌上。”
她应一声,进去先将钱数好收起,才打开两个纸包。
葡萄糖也就罢了,土产那边买到的竟然是石花菜。
虽然量没她要的那么多,也就六七斤的样子,但这东西出胶率足足有25%,光这些就能熬出一斤多琼脂。
而培养一瓶母菌,20克就够了,一瓶母菌又能培养出几十瓶栽培种。
严雪将东西重新包上,准备找个时间把琼脂做了。还没包好,祁放从外面进来,湿着手就来摸她的头,“照你说的给了一条烟,你看这些够不够,不够那边说还能再给你弄。”
她一下子送一整条烟就是为了方便以后再次开口,偏了下头,“够了,至少今年够了。”
没想到竟然没躲开,男人追过来到底揉在了她头顶。
这让她瞬间就矮了半截,不由瞪过去,“你幼不幼稚?”赶紧拿手去扒拉。
两只手都拽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总算把那只作乱的手给甩开了,男人被瞪了也没什么反应,转身端起盆,把浆好的单子拿出去晾。
严雪够着有点费劲的晾绳,他几下就全把东西挂上去了,回来又拉过严雪的背筐,把山菜拿出来摘。
严雪从里屋出来放纸包,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不用人吩咐就什么都自己干,难道是事情办得顺利心情好?
祁放摘着菜,只是蹙起眉,“我平时很懒?”
“那倒也不是。”
祁放会刷碗,会洗衣服,还会帮她摘菜,比起这时代回家只会当大爷让人伺候的大多数男人,已经好太多了。
但严雪就是觉得这男人今天格外勤快,具体是哪里不太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还在琢磨,男人已经换了话题,“明天就有车来林场送货,挂车厢的事情我已经说好了,明天我和卫国先坐小火车下去。”
这是在说送砖瓦的事,严雪也就没再想,“几点能到?我提前去把马车借回来。”
火车道到新房的选址有点远,总不能靠人搬过去,她们提前几天就和场里打了招呼要借马车。
没想到第二天真过去说要用,场里常备着的几辆马车竟然都被借走了,只剩下一辆,还是车辕坏了正在重新打。
最近求人的地方多,严雪已经习惯在身上揣包烟了,立马给正在打车辕那位师傅递了一根,”
同志,你知道都是被谁借走了吗?”
对方一看就知道是好烟,夹在了耳朵上,“一辆保卫科的老赵借走了,说是家里要重新盘炕,弄点泥;两辆于翠云过来借的,她们家老四的小姑子这几天搬家,都去西北岔帮着搬东西了。”
“你是说于翠云四妹妹的小姑子搬家,在西北岔?”
“可不是,西北岔又不是没个马车牛车了,还用从咱这借?显摆他们家有亲戚在咱这当场长呗。”
林业局负责运输的马可和一般村子里自己养的不一样,又要能负重,又要耐力好,不少都是从部队退下来的,屁股上还烙着编号。
这谁要是能借一辆过来,肯定倍儿有面子,何况一借还是两辆。
严雪没再说什么,回去后直接找上了隔壁郭大娘,“大娘我记得宝枝姐是附近大环村的,大环村离咱们这多远?”
“没多远,”郭大娘说,“也就四五里地,走着走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咋啦?你有事?”
严雪也没瞒她,“砖瓦今天就到了,偏场里一辆马车也没剩下,我想问问能不能从大环村借,牛车也行。”
郭大娘一听,赶忙放下针线,“你等我看看长平挑水回来没,让他跑一趟。宝枝早上就回娘家了,还没回来。”
“不着急,”严雪看了下表,“还有一个小时。”
“就剩一个小时了还不着急?这一来一回还得好几十分钟呢。”
两人刚匆匆走出房门,就看到金宝枝回来了,背上还背着个大竹筐。
见到严雪,她指指盖着盖子的筐,“我给你直接送你屋去?”
显然她一大早就回娘家,是给严雪买粮去了。
没等严雪说什么,郭大娘已经急道:“正好你回来了,你再跑一趟,问你三叔借他家的牛车,小严要用。”
金宝枝一听,什么都没问,立马放下背筐,“现在就要用吗?”
郭大娘点头,“再过一个小时小严他们家订的砖和瓦就要到了,车还没借着。”
金宝枝什么都没再说,转身便走。
“宝枝姐你先等一下。”严雪匆匆跑回屋,又跑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两包烟,“给你三叔的,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这要是郭家要用,亲戚间帮个忙就帮个忙了,严雪却不好白用人家。
见金宝枝迟疑,严雪还笑道:“跟场里借马车,也得给人家赶车的师傅送烟,一样的。”
金宝枝就没再说什么,收下烟快步走了。
等送货的内燃机到了,祁放和刘卫国站在最后一节装着砖瓦的车厢上,一眼就看到了下面等着的严雪和郭长平。
郭长平是过来帮忙的,手上和严雪一样推了个独轮车。
独轮车也算是一代人的记忆了,当年第一批闯关东的人就是推着独轮车过来的,车上放着东西,坐着孩子。不过那时的独轮车都是木制的,现在也有,林场因为自己有铁皮有电焊,倒是焊的铁的,上面带翻斗那种。
因为内燃机还要去别的地方送货,直接找了个不走车的岔路,把这一节车厢卸下了。
几人搭了长板,把独轮车推上去开始装,装完再卸到不远处的空地上,等着马车过来拉。
刘卫国一面搬一面还在说,“你们这房子盖得好,回头我跟周文慧结婚,也这么盖。”时时不忘秀恩爱。
倒是祁放等着独轮车卸车的时候,多看了严雪一眼,“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这你都能看出来?”严雪没觉得自己表现出了不对啊。
祁放现在却是很容易分辨出她是真心想笑还是礼貌微笑,一扫四周,“马车没借到?”
既然他都看出来了,严雪本来也没打算瞒他,“是没借到,场里三辆能用的都借出去了,还有一辆车辕坏了,正在修。”
都是谁借走的,什么原因,说得不偏不倚。
刘卫国回来听到,还是皱起眉,“她妹妹小姑子结婚,她跑来借,她咋那么勤快呢?故意的吧?”
这严雪就不发表意见了,“没事,宝枝姐已经回娘家帮我借牛车了,一会儿就到。”
正好那边内燃机准备走了,祁放和刘卫国忙上前递烟,跟对方说谢谢。再回来,空地边竟然多了一个人,正满脸是笑和严雪搭话。
“你这东西不少吧?用不用我开拖拉机帮你拉一趟?”
梁其茂指指不远处停着的集材50,“正好场里来了新拖拉机,让我们没事儿多跑几趟压压路,我跑哪儿都是跑。”
严雪笑得很客套,“不用了,我们有车。”
“场里的马车不都借出去了?”梁其茂说,“其实照我说,你家祁放都不该去场里借,你直接来找我不就得了?我这拖拉机不比马车能装?后面铺个板,再拦拦两边,一趟就能给你们拉过去。”
见严雪自己在装车,还过来帮着装,“你家祁放呢?这么多活就让你一个人干?”
刘卫国当时就“嘶”了声,“他不去帮他小姨子的小姑子搬家,搁这儿干嘛呢?”
祁放没说话,正好这时金宝枝带着她三叔家的牛车赶到了,梁其茂也看到了这边的两人,又跟严雪说了两句场面话,跳上拖拉机走了。
几人赶紧把卸下来的砖瓦往牛车上装,装完第一车,严雪和金宝枝随车到新房那边卸,这边则继续从车厢上往下拉。
刘卫国都快忘了刚刚那件事,却听身旁祁放淡声道:“卫国你帮我注意个事。”
他望去,男人垂眸慢条斯理整了整手套,说出来的话却如石破天惊,“注意一下梁其茂和程玉贞。”
第35章 捉奸
一车厢的砖和瓦,金三叔的牛车拉了好几趟才总算拉完。
东西在新房的选址都卸好,严雪摘了手套,“都去我那喝口水吧,辛苦你们忙这么长时间了。”
“是有点渴。”金三叔也没和她客气。
一行人在严雪和祁放家炕边坐下,喝了水,又抽了烟,金三叔才提出告辞,“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严雪送到门口,还把他抽剩那大半包烟也给他装上了,再三跟他道谢。
“没事儿,你这也是会挑时候,要是赶前两天春播,给十条烟俺家这牛也腾不出工夫。”
见小丫头挺会来事儿,金三叔还嘱咐了句:“你要盖房就赶紧盖,拖上个三天五天,那些砖能给你剩一半都不错了。”
林场需要用到砖的地方还挺多的,砌个大地锅、盘个炕,哪样都得用点,偏偏又哪样都用得不多,不值当专门去镇上跑一趟。
严雪家这些砖要不赶紧用了,又不找人看着,保准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别人家里。
别问,问就是捡的,你管人家大半夜去哪里捡的。
严雪也知道,又谢过对方的提醒,回到里屋,屋里已经只剩几个年轻人了,也就衬得刘卫国脸上那表情格外不对劲。
像什么呢?
就像上班的时候吃到一个惊天大瓜,但领导在场没法和他人分享,憋得心肝肺都难受。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严雪忍不住问他。
刘卫国竟然下意识看了眼祁放,倒是祁放表情没任何变化,“他想媳妇憋的。”
刘卫国一愣,想起自己之前也拿祁放想媳妇当过幌子来着,干脆认下,“对啊,我跟周文慧已经六个小时没见了。”
此言一出,郭长平抽烟的动作立马一停,转头看了看他。
郭长平和金宝枝是那种传统夫妻,经人介绍,没认识多久就结婚了,从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处对象这么黏糊,六小时不见就憋成这样。
“那你快走吧,”他说刘卫国,自己也站起了身,“我也得回去了。”
严雪倒是不信两人那话,但两人非要卖关子,估计问也问不出来,她也就暂时没问,起身送客。
送完人刚回来,用过的缸子和拿来放烟灰的纸壳还没收拾下去,金宝枝来了。
这人向来不苟言笑,今天也是,进门就直接问:“你借不到马车,是不是跟我那事儿有关?”
虽说当时她什么都没问就走了,但又不是傻,静下来怎么可能不琢磨。
就算她不琢磨,郭家还有郭大娘,有郭长平,那事才过去没多久,早晚会想到上面去。
严雪也就认真回答她:“我不知道,但于翠云妹妹的小姑子搬家应该是真的。”
不然人一去就露馅儿了,马车是林场的,又不是她于家的,赶车的可不会帮于翠云保密。
金宝枝听了,却还是抿着唇,显然懊恼又自责。
严雪干脆和她说得再明白点,“这事你不用往心里去,那天我
帮你,不仅是因为咱们两家关系好,也因为论资历,论能力,那个名额本就该是你的。而且就算没这事,我跟她们梁子也早结下了。”
金宝枝露出意外,显然她当时还在医院照顾郭长安,并不知情。
严雪就把那件事也跟她说了,“你看,我也没做什么,她们就把我家属队的名额拿下来了,今天这个都算是小事了。”
金宝枝没再说什么,但看表情还是绷着,严雪也就问起粮食的事,“粮都买到了?”
金宝枝这才想起自己带来的背筐,“买到了,一共是二十斤米,二十斤面,面都是才上磨推的。”
推好的面粉不好保存,农村更喜欢存麦子,现要吃现上磨推。
严雪看了看,和上次一样,虽然没法跟供应的七五粉相比,和普通的标准粉也差不多了,“多少钱买的?”
“大米能便宜点,四毛二一斤,面推起来麻烦,四毛三。”
严雪迅速算出来,“那就是十七块钱。”
金宝枝点头,刚要找她三块,她进屋又拿了十四块给金宝枝。
这下金宝枝皱眉了,“你这是干什么?”
严雪将钱塞在她手里,语气很是真诚,“宝枝姐,情分是情分,东西是东西,别把情分算成东西,才能处长远不是?”
最后金宝枝还是没能说过严雪,带着三十四块钱回去了,郭大娘一看她神色就猜测,“咋啦?没送出去?”
“嗯。”金宝枝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郭大娘也叹气,“人家都是生怕占不到便宜,占不到便宜就等于吃亏,她们两口子倒好,生怕占别人便宜。”
“这不挺好的吗?”郭长平说,“这样的人好处。”
“是好处,可惜这么好处的邻居,就要搬走了。”郭大娘还有点不舍得。
金宝枝也半晌没说话,然后叫郭长平,“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帮小严家盖房子。”
“你不说我也得去,都是邻居。”
这年代最讲究远亲不如近邻,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又或者要盖房子、盘炕,都是邻里邻居免费去帮忙。别说给工钱了,饭都不管,干完活各回各家各吃各的,也就盖房子上梁算是大事,主家会管一顿饭。
这年代的单位也和后来不一样,职工家什么事都得管,职工家有人过世了,棺材单位都给打。
所以严雪跟祁放要盖房子,林场说给批木头就给批木头,说让借马车就让借马车。
第二天天刚亮,刘卫国就跟着他爸刘大牛来报到了。
盖房子是大事,几个小年轻哪里搞得定,还得有个有经验的老人来做大师傅。
严雪正在往外盛大米粥,粒粒分明的大米已经被她熬开了花,米粥表面也凝着一层晶莹的米油,四处飘香。
“大爷吃饭了吗?”她招呼两个人,“没吃坐下来一起吃点。”
两人都摇头说吃过了,可她还是拿起碗,给两人都盛了半碗,拿了筷子。
毕竟是给他们家盖房子,总不能她和祁放吃着,让人家父子看着吧?
等早饭吃完,隔壁郭长平两口子也过来了,严雪抓紧时间先把碗刷出来,和灌满热水的暖水瓶一起拎上,去了新房。
这是给干活的人喝的,新房离这边有段距离,总不能一直让人渴着。
房子的规模早些天祁放就和刘大牛说好了,盖三间,东西两边住人,中间一间作为厨房。
其实就他和严雪两个人,盖两间也够住了,为此刘卫国这几天没少调侃,问他们盖这么多房子,是想生六个还是生七个。
祁放当时只是看了眼严雪,“嗯,争取今年就有,两年抱仨。”
严雪脸皮挺厚的,当时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刘卫国更是哟哟怪叫,“你行啊,回头传授我点经验,我也两年抱仨。”
那恐怕要让他失望了,祁放连个婴儿车都还不会开呢,上什么高速?
但架不住人家祁放会装啊,什么车都没开过的人愣是装出了阅尽各种名跑的架势,冷冷淡淡应了一声“嗯”,把刘卫国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两个人就跑到旁边说悄悄话去了,“对了,上次你让我注意那个事儿……”
严雪一看刘卫国那带点猥琐还带点八卦的表情,就知道八成不是什么少儿能听的话题。
她没注意俩大男人间的私密话,反正祁放冷淡,合法的放在嘴边还不吃呢,更不可能出去偷吃不合法的。
严雪继续给刘大牛递砖,“照这架势,咱明天是不是就能上梁了?”
几天下来,房子里面的霸王圈基本已经盖完,外面的砖墙剩得也不多了,刘大牛接过来砌好,又铲了一铲子和好的泥,“差不多,你们这要不是多层墙,今天就该上梁了。”
“那我明天去弄点菜,大爷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严雪接着递,没想到刘大牛还没接住,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姓严的你要不要脸!”
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背上已经被人推了把,手里的砖就这么掉下来砸在了脚上。
严雪皱了一下眉,忍着痛转身一偏头。果然一个巴掌迎面扇来,险险擦过她的鼻尖。
于翠云还在骂,“你要不要脸!自己家没男人吗?还上赶着勾搭别人家的!你家男人是不能满足你还是咋的”
完全不给人解释分辩的机会,扬手又要打。
这回严雪不想躲了,眼一沉,直接去抓对方的腕子。
她上辈子混迹市场,又不是没跟人骂过架,动过手,刚才只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反应。
刚触上对方的手腕,有人比她更快,已经扯住对方胳膊用力一甩。
于翠云到底是女人,脚跟踉跄着在地上一磕,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完好那只手一撑才勉强稳住。
她大怒,就要爬起来跟对方拼了,男人却抬脚踩住了她衣角。
祁放就那么俯下/身看着她,“你大可以试试我打不打女人。”眼神和声音一样凉。
正在给郭长平递砖的金宝枝也赶忙放下东西,刘卫国更是跑得飞快,“你疯了吧?人家严雪能看上你男人?是看上他老,看上他丑,还是看上他年纪大炕上不行了?”
就真的,说得还挺好的。
不只严雪,祁放都转眸看了一眼他,于翠云更是被气得没能说出话来。
刘卫国还故意指了祁放,“你看看不论是脸,是年纪还是身高,你家那个哪点比得上?这不越级碰瓷儿呢吗?”
于翠云张张嘴,还真说不出哪里比得上,半晌才重新聚集起气势,“你问她啊!其茂不就开个拖拉机,她也馋上了,自己搬砖是能死啊还是能咋的?”
原来是为了搬砖那事,也不知道是谁传给她的,又是怎么传的……
金宝枝憋不住了,“你少胡说八道,搬砖还用得着他?我早回娘家借车了。”气得脸通红。
但这种人认定了的事情,解释她也听不进去。
祁放眼里露出讽意,“你有那功夫盯着严雪,怎么不盯盯梁其茂和程玉贞?他俩可是好了有一段时间了。”
于翠云一开始显然没能理解,待反应过来大怒,“你放屁!”
其他人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全都朝他望来。
祁放始终踩着于翠云的衣角,让她没法起身 ,“上个月梁其茂送了你一瓶友谊雪花膏,大瓶的,我没说错吧?”
“关你屁事!”于翠云还在努力挣,但气势明显弱了瞬,显然被他说对了。
祁放见了,也就松了脚,“他当时买了两瓶,还有一瓶在程玉贞那,因为上个月是程玉贞的生日。”
于翠云瞪着眼,不说话了,因为不管是雪花膏还是程玉贞过生日,她都知道。
当时程玉贞还跟她说,是自己买来给自己过生日的,怎么会……
于翠云脸色几经变换,祁放看着,又在火上添了把油,“程玉贞还有双皮鞋……”
这回没等他说完,于翠云已经大声道:“不可能!你少搁这儿造谣!”因为这回连她也没有。
祁放也不和她争辩,“不信你可以去东山那边的窝棚蹲一蹲,肯定有收获。”
长白山脉因为经常有放山人上山采参,一去就是好几天,需要在山上过夜,很多山上都有盖的简易窝棚。不仅能遮风挡雨,窝棚里还放了粮食,留宿的人可以吃,但下次上山要记得给人家补上。
东山那个窝棚于翠云也知道,离林场很近,她还在那避过雨,和程玉贞一起……
有些东西经不起细想,越想就越觉得处处都是疑点,于翠云嘴上说着祁放放屁,人却哪还顾得上再找严雪麻烦,胡乱找了个东西踢了两脚就走了。
这可真是够戏剧化的,气势汹汹想抓别人的奸,最后反而抓到了老公和闺蜜头上……
严雪看看祁放,还没开口,祁放就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记性好,见过梁其茂买的东西出现在程玉贞身上。”
严雪从来不知道好记性还能这么用的,但也想通了一些事,“卫国说你让他帮着注意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嗯。”祁放言简意赅,倒是刘卫国显然已经憋得不行了,“你是不知道,祁放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这俩人是怎么扯上的关系。后来多注意了下,发现还真的有猫腻。”
“所以你小子大晚上连家都不回了,就出去打听这个?”刘大牛从砌墙的架子上下来,踹了儿子一脚。
“我那不是看他俩大晚上偷偷出去碰头吗?好像因为严雪这事儿还吵了一架。”
“因为我?”严雪挑了挑眉。
刘卫国正想说什么,祁放已经过来扶住了严雪的胳膊,蹙眉,“你脚没事吧?”
几人这才想起来严雪的脚好像被砸了下,“对啊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严雪活动了一下给他们看,可祁放还是不许她再干活,让她去一边歇着。
晚上脱了鞋袜洗脚,严雪左脚的脚背果然青了一大片,亏她白天还能行走如常。
祁放那脸当时就沉了,看得严雪泡在水里的小脚趾不禁蜷了蜷,“就是看着厉害,其实不怎么疼,真的。”
男人掀眸看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这不会是生气了吧?
严雪刚想着,男人拿着个小板凳又回来了。
祁放就把板凳放在她对面,坐下来挽衣袖,然后捞她的脚。
严雪下意识一缩,“不用了,我自己能……”还没说完就轻“嘶”了一声。
男人下意识松开点,又掀起眼看她,“还逞不逞能?”
严雪不说话了,眼睁睁看着男人把她那只小脚洗干净,用洗脚布擦了,一手握着,一手用掌根揉起来。
说实话很疼,尤其是在外面忙了一天,脚背都肿成了馒头。
但严雪愣是咬着唇没吭声,只在心里念:“再忍一会儿,忍一会儿就好了。”
祁放一抬眸,就能看到她略微泛白的小脸,但略一迟疑,还是继续下去,“不揉开,你这脚好几天都不能好。”
严雪没出声,怕自己一出声就是痛呼。
祁放也有点不敢再去看她,本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口气帮她揉完。
等他放下手,严雪简直是松了一大口气。
结果还没松完,就看到男人伸向了她另一只脚,吓得她赶紧提醒:“这只没砸到。”
“知道。”祁放看都没看她,几下帮她把脚洗好,擦干,然后站起身,直接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身子一腾空,严雪下意识揪住了男人肩膀处的衬衫,“我自己能走!”
拜托她只是脚受伤了,又不是残废了……
男人闻言,似乎是顿了顿,又重新弯下腰。
严雪松了一口气,刚准备扶住板凳坐回去,男人一手勒紧她的腰,一手抄起了她放在水盆旁边的鞋。
这下好了,严雪完全是用抱小孩子的姿势被抱回了里屋。
次日早上起来,淤血被揉开的脚背果然好很多了,但祁放还是没让严雪接着去工地,只让她在家里准备今天上梁的饭。
上完梁,封完顶,又铺了瓦,祁放和刘卫国还用铁丝在檐下吊了几块树皮做排水,一群人这才来到严雪家喝酒。
严雪因为脚上有伤,祁放没让她喝,一来二去,倒把个刘卫国喝高了,一个劲儿拉着严雪喊文慧,被祁放黑着脸送走了。
第二天去新房盘炕,刘卫国就跟做贼了似的,进门就悄悄问严雪:“我昨天没说什么胡话吧?”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祁放叫走了,防他也跟防贼似的。
严雪好笑,没想到转过天就真看了场大笑话。
于翠云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还真捉到了梁其茂和程玉贞的奸,还闹得全林场人尽皆知。
梁其茂被挠了个大花脸,程玉贞更是连衣服都被撕烂了,于翠云之前受过伤那只手里还拽着她的裤衩,好手则扯着她的头发,“你个臭女表子!养汉B!我跟你那么好,你竟然偷我爷们儿!你到底要不要脸!”
声音大得不多会儿就围了一圈人。
程玉贞显然是觉得丢人,一直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
梁其茂结婚迎媳妇的时候都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脸滚烫,“咱先别闹了行吗?有啥事儿回家说……”
被于翠云一口唾沫吐在了脸上,“你还知道丢人?你跟她搞破鞋的时候,咋不知道丢人!”
朝人脸上吐唾沫,可比挠人脸更侮辱人,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梁其茂本来还想伏低做小,把这事儿先平下去,这会儿也被激起了火气,“我搞破鞋?我为啥搞破鞋你心里没数吗?成天端着个架子,张嘴不是你爸就是你弟,咋啦?就你场长姑娘是人,俺们都不是人!”
有些账不能翻,一翻就全是委屈。
于翠云性子太强势霸道,梁其茂跟她过日子,完全是憋气的时候多,顺心的时候少。
果然此话一出,于翠云比他更委屈,“我就说你看不上勇志,你还不承认!没有我爸当场长,你就能转成拖拉机手了?”
又来了。
几乎两人一吵架,她就得把他转成拖拉机手的事拿出来说一说,时刻提醒着他能有今天全靠老丈人家提携。
于翠云没说够,梁其茂都听够了,只觉这辈子都没丢过的人全在今天丢完了。
梁其茂干脆扭头就走,“行,你不嫌乎丢人,你就继续搁这儿闹!”
于翠云哪能让他走,松了程玉贞又去扯他,“不许走!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我是跑风了还是不过日子了,你凭啥跟她搞破鞋!”
“你瞅你跟个疯子似的,你还敢说!谁家娘们儿是你这种泼妇!”梁其茂终于忍不住了。
“我泼妇?她就是啥好东西了!”
于翠云气得手直抖,一指正准备偷偷溜走的程玉贞,“你咋不问问她当初严雪那事儿是谁干的!我说她咋那么好心,帮我收拾那姓严的,搞半天是她跟你搞破鞋,自己想收拾!我还帮她出头,帮她争名额!”
这可真是大反转,众人就是围观个捉奸,没想到还有其他瓜附赠。
梁其茂更是一愣,下意识便道:“不可能。”
听他还说不可能,于翠云更气,又上前揪住程玉贞的头发打起来,“你个贱人!我让你装!让你装!”
刘卫国和祁放从新房回来的时候正好看了个现场,忍不住跟严雪感慨,“林队长这媳妇温温柔柔的,见谁都先笑,真看不出来还能这么阴。你说她当初整你家属队那事儿,到底是想整你呢,还是想整于翠云?”
程玉贞这一手确实挺阴的,于翠云可是已经背了好几个月的锅了,谁也不信这事和她无关。
梁其茂甚至为此跟她吵了一架,害得她去找程玉贞说这事,被程玉贞三言两语哄过去不说,还碰上了黑瞎子,前两天夹板才拆。
程玉贞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白看了场笑话。
而且听说程玉贞跟梁其茂偷情那窝棚还是以前她和于翠云一起避过雨的,这不纯纯恶心人吗?
别说于翠云,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得破防。
严雪笑着看了眼正在堂屋洗手洗脸的祁放,“我看她还没有祁放狠,打蛇专打七寸。”
“也是,打于翠云他们几个一顿,都没把这事儿抖出来痛快。”
刘卫国只要一想那场面就想乐,“一般人看见梁其茂和程玉贞,还以为是于翠云跟程玉贞关系好,两家熟,就他记性好,眼睛尖。”
说到这,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当初那事儿刚出的时候,我跟他说是于翠云干的,他就说不一定,不会那时候就发现不对了吧?”
“那么早吗?”严雪有点意外。
正准备问,院外有人喊:“祁放同志家是不是住这?有你的信!”
第36章 游街
能给祁放写信的人有限,祁放立马就想起来自己前几天寄出去那封。
走出去接过来一看,还真是,没想到对方还用着这个地址,也竟然真的给他回了。
毕竟当初听说老师出事,他匆匆赶回燕京,想为老师寻求一丝可能,所有他认识的人却都跟躲瘟神一样躲他,包括他的亲大哥和亲父亲……
这让他心绪有些复杂,跟对方道过谢后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才将信折好放进裤兜,转身回去。
一会儿工夫过去,刘卫国已经跟严雪说起了别的,“今天晚上放露天电影,你跟祁放去不去看?去我给你们占个地方。”
这几天造林刚刚结束,幼林抚育又还没开始,林场职工刚好有时间,局里也开始挨个林场放电影了。
不过祁放以前从来不去凑这些热闹,所以刘卫国才来问严雪,没想到祁放从外面回来听到,也望向严雪,“去不去?”
意思是听严雪的意见,严雪也就没犹豫,“那就去呗。”
反正这年代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出去凑个热闹,总比在家闷着强,正好最近天也开始暖和了
没想到别人也是这么想的,等她跟祁放吃完饭,赶到放露天电影的小广场,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旁边房顶和树上还挂了不少。
“咱们林场有这么多人吗?”严雪疑惑问祁放。
“应该没,”祁放抬眼估量了下人数,“估计附近村子的也来了。”
“那这还能看到吗?”
严雪踮了踮脚,望见了前面一个大姑娘的后脑勺,再努力踮踮,望见了某位大哥扛着娃的后背。
至于刘卫国答应帮他们占的地方,抱歉人太多,她连刘卫国在哪都没看到。
刚想到刘卫国,刘卫国就来了,身边还跟着换了身碎花衣裳的周文慧,来到一看也傻了眼,“以前放电影有这么多人吗?”
“可能你以前没对象,来得早。”祁放淡淡道。
刘卫国一想也是,“以前我们都搬着板凳坐第一排来着。”
这让周文慧有些脸红,“是我收拾慢了。”
“哪能啊?坐第一排你得提前来,晚饭都得在这儿吃。”刘卫国赶忙摆手。
但前面已经开始放片头了,总不能真什么都不看吧?
刘卫国瞅瞅四周,问周文慧,“上树你怕不怕?不怕我给你弄树上。”
“还是算了吧。”周文慧看看树上几乎快挂满的人,摇头。
这时候就凸显出个子高的好处了,祁放完全不用挑地方,随便往哪里一站,抬了眼都能看到大荧幕。
严雪着实有点羡慕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男人一眼,没想到男人刚好也在低眸看她。
“没事,你看你的。”严雪转回了头,下一秒腰却被人握住了。
她都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腾空,落在了男人肩上。
这让她瞬间紧张起来,“你把我扛起来干嘛?”
“你不是看不着?”祁放声音如常,还帮她调整了一下角度。
“那你也不能把我扛起来啊。”严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想下去吧,位置太高腿太短,她有点够不着。
祁放还安慰她:“没事,天黑了。”
跟上次一样的话术,立马就让严雪想到了上次遇到的刘卫国。
刘卫国也不负所望地眼尖,很快嘶了一声,“会还是你祁放会啊,这都能想出来。”
语气酸溜溜的,还问周文慧:“要不我也把你扛起来?”
“这不太好吧,这么多人呢。”
“没事儿,大家都看电影呢谁看你啊?来我扛着你,只要你能看着就行了。”
然后身后窸窸窣窣,“位置没整对,你等我再试一下。”
继续窸窸窣窣,“不行我要掉下去了!”
这次是周文慧。
过了好一会儿,刘卫国终于放弃了,“算了,咱们还是听听声儿吧。”
严雪坐在祁放肩上,都不知道是前面的电影更精彩,还是后面这俩小情侣更精彩。
祁放也是够稳的,扛着严雪始终没动一下,期间几次严雪想下去,他都没放。直到电影快散场,他才把人放下来,他们站的位置又靠后,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
才有鬼!
刚出小广场,严雪就听到后面有个半大小姑娘说,“那姐姐都那么大了,还让爸爸扛着她,爸你怎么不扛着我?我都没看到。”
那么大了的姐姐严雪:“……”
严雪姐姐的爸爸祁放:“……”
一片无言中,刘卫国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夫妻俩齐齐望来,又赶忙摆手,“我什么都没听见。”
还不如不说。
这也就是天够黑看不清楚,不然严雪再锻炼出来了,老脸都得红上一红。
直到回到家,她还记着这事呢,问祁放:“那位姐姐的爸爸,你肩膀没事吧?”
祁放竟然撩了桃花眼看她,眼神很有几分意味深长,“她爸爸说还行。”
真是什么便宜都敢占,严雪横他一眼,出去洗漱了。
那一眼横得祁放莫名心情很好,连肩膀上的酸麻也感觉不到了,随意揉了几下,就坐在桌边打开了信。
之前事多,他一直没机会看,也不太想让严雪知道他打听她家里的事。
不知道严家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才让严雪一个好好的严家大小姐,户籍都转到了乡下。
要是姐弟俩处境不佳,可以让严雪把弟弟接过来,正好他们新房多盖了一间。他虽然不能给他们多好的生活,至少比待在乡下强……
祁放桃花眼一顿,把信封拿过来,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寄件人。
是他那个朋友没错,可这信上的内容……
祁放将信纸展开,一字一句从头看起,只觉得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文字都变得陌生。
信上说,严家内里如何不知道,但在外人看来过得挺好的。
严家夫妻和睦,一共育有三子一女,严父也没在那场风波中受到影响,最近还往上升了一级。
信上说严雪也过得挺好的,高中毕业后家里找人给她做了病历,并没有让她下乡。
大概以为他打听严家打听严雪过得好不好,是因为退婚那件事,以为严家是另有隐情,对方还向他透露了个消息——
严家那位大小姐严雪又要订婚了。
“听说对方也是个做技术的,虽然家庭一般,但人相貌堂堂,还刚刚在相应领域做出了突破,颇得上面重视。有些人没缘分就是没缘分,你也不必太在意,总会碰到更好的,总会拨得云开见月明……”
后面再说了什么祁放已经无心去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怎么可能!
明明严雪才跟他一起看过电影,出去的时候还横了他一眼,怎么会待在燕京没有下乡,还就要重新订婚了?
如果真正的严家大小姐严雪一直待在燕京,那和他结了婚,又每天睡在他枕边的是
谁?
还想再确认一遍,外面洗漱的水声突然停了。
他想也没想,信封和信纸一折,揣进了兜里。
严雪从外屋进来,就发现男人静静坐在桌边,听到动静回眸朝她看来,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深。
那种躲在暗处细细打量,细细审视细细窥探的深。
这让她脚步顿了下,搞不懂这男人又在想什么,“怎么了?”
“没怎么。”祁放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更没有留意放信的口袋,只是目光始终定定落在严雪身上。
眼见严雪听完这三个字,就准备不管他上炕了,他过去拉住了严雪的手。
轻轻软软的小手上还带着微凉的水汽,看似柔嫩,细摸却有着坚韧的薄茧,和她这个人一样。
他是有多想当然,才会以为严家大小姐是跟他一样经历了什么,才这么能吃苦。
是有多不上心,才会什么都不打听什么都不问……
人抓在手里,总算让祁放安了点心,也开始认真思考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首先严雪的姓名、年龄,户籍所在地,上有一个奶奶下有一个弟弟,应该都是真的。
严雪没必要骗他,他一个只能在山沟沟里窝着的丧家犬又有什么好欺骗的。
那么严雪有个结婚对象在金川林场,对方也叫祁放,应该也是真的了。
但祁放还真不知道金川林场有这么个人,是他孤陋寡闻,还是对方已经不在这了,而严雪不知道,所以才和他一样认错了人?
思考只是转瞬间,见严雪已经疑惑望来,祁放干脆将人一揽,“那天你说东西收到了,真收到了?”
这说抱就抱的,严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初见那天的事,“真收到了,姑姥姥直接给我的。”
想想彩礼这东西给了女方,那就是女方的,女方想怎么处置都是女方的事,之前男人也一直没问过,这次突然问,搞不好是有什么事。再想想下午男人还收到一封信,严雪又问:“你是不是要用钱?”
她说的竟然是钱,亏他还以为是订婚的契书。
祁放刚想到这,严雪已经接着道:“最近买砖买瓦买粮,主要用的这几个月你给我的工资,卖熊胆的钱还没怎么动。要是还不够,我这里也有点。”
她当临时工的工资也发了,每天一块六毛八,再加上之前卖松子的,卖天麻的,也能凑出个百八十块。
后续培植木耳的成本她算过了,顶多需要买点石膏,用的也不多,应该能抽/出/来给他。毕竟到了下月初,两人就又能发工资了。
她在那盘算着怎么抽出钱给祁放,祁放听着,心绪却无比复杂。
她竟然问都没多问,就愿意帮他想办法,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不是他真正的未婚妻?
这样坚韧、勇敢、善良,像春草一样有生命力,又像太阳一样温暖明亮的人……
祁放垂眸望着,不自觉紧了紧怀抱,“我不用,你留着。”
又问:“刚听你说姑姥姥?”
话题转得有点快,严雪顿了下,才道:“就是咱俩的介绍人啊,她大女儿就在镇上住,过年咱俩还去过,你忘了?”
祁放确实“忘了”,他当时还以为秋芳姨就是严家一个普通远房亲戚。
如今想来,都不知该不该庆幸当时他们去的时候没遇到人,不然可能早就露馅了。
祁放抬手摩挲了下她鬓角,“姑姥姥都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总得先打听清楚,找到原本她要嫁的那个人,才能进一步做打算。
这个摩挲鬓角的动作很暧昧,这个拥抱也是,严雪忍不住仰脸望望男人,“你今天问题好像特别多。”
他要是早能问题这么多,也不至于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祁放默了瞬,“就是突然想起来,有点好奇。”
最近两人确实熟悉了不少,不像一开始,彼此都划分好了界限,也不会轻易迈去对方那一边,严雪也就回忆了一下,“其实也没说太多,就说你一米八大个儿,长得挺好,人也有工作,能干,都是夸你的。”
至于父母双亡,在姑姑家长大,好好的就别戳人伤疤了。
那这人各方面条件还不错,祁放心里有点沉。
如果严雪那个真相亲对象找过来,条件又这么好,他和严雪还没圆房,严雪会不会……
其实最简单也最稳妥的方式,是赶紧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就算人来了也来不及了。
可祁放一开始能尊重严雪的意愿,就绝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去和严雪圆房。
他叹了口气,将人又拥紧了些,下巴也落在严雪发顶,“我是不是一点都不好?”
一直以来为人所称道的十四岁考上大学,没用了。
从小就被人羡慕的好家世也没了,反而父兄都被下放,成了别人不想沾的人。
就剩一副好皮囊,偏偏连哄人的好听话都不会说,只会惹她生气……
严雪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却能听到男人的声音有些闷,也不知道他是被什么勾起的坏情绪,连自卑都出来了,干脆拍拍男人的背,“其实也还行,长得不错,会做家务,手还巧,以后继续保持啊。”
不会说话虽然惹人生气,但到手的工资干了的活才是实在的。
比起嘴很会说,很会给人提供情绪价值那种男人,严雪宁愿要个不会说,但能把实事给她做了的。
她真的做不到被男人哄两句好话,就心甘情愿又去赚钱又给男人当老妈子。
见男人不说话,她还推开他一点,“怎么了?心情不好?用不用我抱抱你?”直接展开了手臂。
严雪身形娇小,怀抱也没有多大,但笑起来就是眼睛弯弯让人连心情都跟着变好。
祁放看看她伸展开的手臂,干脆一低身,将她搂住腰抱了起来,直接提到比自己略高的位置,“抱吧。”
这还是严雪第一次从俯视的角度看男人,只觉得那双桃花眼微微仰起来望人的时候,好像更好看了。
角度原因,鼻梁也似乎格外高挺,动作间衬衫领口露出平直的锁骨,上面竟然好似还有颗红痣。
严雪望了望,又望了望,有心想确认一下自己看没看错,又不好真把人家领子扒开,最终只是合拢手臂,把男人抱了抱。
“哎我跟你们说,梁其茂跟程玉贞那事儿又有后续啦!”
第二天早上刚吃过饭,严雪还在刷碗,祁放还在准备新房那边要用的工具,刘卫国就兴冲冲过来报到了。
进门一见祁放桃花眼垂着,很没精神的样子,他一愣,“祁放你这是咋了?晚上又没睡好?”
祁放还没说什么,严雪已经注意到了他话里的重点,“又?他经常睡不好吗?”
今天早上起来,她也发现男人格外没精神,眼角都有红血丝,问他,他也只说是半夜有狗叫,然而她完全没有听到。
刘卫国这么一说,好像他的确有时候一大早起来就懒懒的,她还以为他就是这个性子。
见祁放慢下动作,朝刘卫国看去,严雪直接挡了下,“你不用管他,有事和我说。”
刘卫国也就和她说了,“你没注意啊?那可能结婚之后好多了。他以前经常睡不着,要不干嘛大早上不睡觉爬起来挑水?有一回我大半夜起来拉肚子,还看到他坐在门外看星星,可把我吓了一跳。”
那严雪还真不知道,毕竟她没有起夜的习惯,偶尔几次半夜醒来,男人也都在她身边。
但她半夜被噩梦惊醒或是什么,他确实反应非常快……
严雪还在想,那边祁放已经问起了刘卫国:“刚你说那事又有后续了?”
“对!”刘卫国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昨天于翠云不是闹了一通吗?被听到消息赶过去的于场长给暂时弄回去了,但估计没商量妥,今天于翠云又闹起来了,说什么也要给俩人脖子上挂上破鞋,拉出去游街。”
“游街?”严雪觉得这个词还怪陌生的,至少她上辈子那会儿只能在影视剧作品里看到。
祁放听到,也蹙了一下眉。
“这不前几年镇上有那么干的吗?”刘卫国说,“就刚开始那两年,严抓作风问题,有人搞破鞋被拉去游街了。一人脖子上挂双鞋,还特地弄了辆解放车,沿着镇上游了好几圈。”
“那岂不是直接社会性死亡了?”严雪觉得这比后来挂到网上还狠 。
挂到网上,虽然看到的人多,但好歹不用直接面对啊,游街可是等于拉出去给人当猴子看。
于场长也觉得闺女这纯属胡闹,“游什么街游街!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们都不嫌丢人,我嫌乎啥丢人?”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天,再提起来于翠云依旧咬牙切齿,“那个死贱货,我对她那么好,她竟然偷我男人,还收梁其茂东西,是林尚明没给她钱花还是她自己不会挣?缺钱她咋不出去卖?还有梁其茂那个白眼狼……”
于场长这一天来已经听了太多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也早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现在的不耐烦,“那传出去是会说他梁其茂搞破鞋,还是我于大龙的女婿搞破鞋!”
于翠云一噎,“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只要想到要这么放过那个贱人和那个白眼狼,她就觉得肝疼,“你不知道他俩多恶心,还跑去我跟那贱人避过雨的地方乱搞。”
于翠云要是能咽下这口气,就不是她了,也不会在当初严雪去家属队那事儿出了后第一个被怀疑。
于场长十分头疼,“那你想咋办?平时叫你脾气好点,少跟梁其茂提他转拖拉机手的事儿,你不听,非要提,非要提。哪个大老爷们儿爱听这个?你这不自己把他往外推吗?”
几十年后男人出轨,还有人会问是不是他老婆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伤了他大男人的自尊心,又或者在床上像块木头不能满足他,何况是现在。
于场长自己就是男人,还是靠着小舅子起来的,就更没法跟闺女共情了。
于翠云一听,哭起来,“难不成这还是我的错?我逼着他娶我了,还是逼着他出去脱裤子了?”
于勇志到底年轻,一听自家二姐哭立马站了起来,“姐你别听咱爸的,我这就去把他们绑了游街!”
吓得于场长媳妇赶忙拽住他,“你能不能别添乱?游街能解决事儿啊?”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于勇志很是气不过,“我还当他是啥好东西,没想到是这么个货色!”
于场长媳妇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让他去另一个屋看看于翠云家两个孩子,不行就带出去走走,别被吓坏了。
因为这事儿闹得大,于翠云也没注意避着孩子,她家老大今天连学都没去上。
送走儿子,于场长媳妇才看向二闺女,“你生气妈能理解,但别的不看,你好歹得看孩子。你把事儿做这么绝,难道以后真不过了?”
这事儿从上午传到下午,也没见于翠云真把人拉出去游街,隔壁郭大娘听到时,也这么说。
“什么都不看,也得看孩子,真打成仇了,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孩子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日子过不了,不是还可以离吗?”
严雪笑盈盈说,没注意院外有道身影正准备进来,闻言停了停。
郭大娘也讶异地看向严雪,“这婚哪是说离就能离的?她又不是郎家那闺女,没个一儿半女,真离了,两个孩子谁养活?”
所以这时代女人的日子才难过,哪怕有个场长做爹,有些事情依旧要忍。
严雪难得多评价了一句,“其实她当初不应该叫于场长给梁其茂转拖拉机手,有这关系,应该给自己找个工作,碰上这种事就不用怕孩子没法养活而不敢离婚了。”
完全是郭大娘这种生在旧社会的人想不到的角度,“你这才结婚多长时间?咋张嘴闭嘴离婚?”
院外那道身影听到,也停了更久,然后干脆一转,朝刘家的方向去了。
第37章 言中
新房那边就剩安窗框和夹板杖子了,里面连电线都已经扯完,所以今天刘卫国回家得很早。
没想到才带着家里几条狗出去溜两圈,祁放又找过来了。看衣着,还穿着之前干活的那套没有换。
他有些纳闷,“咋啦?还有哪儿没干好?”
祁放竟然往边上走了走,示意他去边上说。
这在祁放身上可并不常见,刘卫国眼睛一亮,压低声,“你又发现谁和谁不对劲儿了?”
捉奸还捉上瘾了……
祁放默了下,才看他,“不是,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刘卫国显然有点失望,但还是道:“啥事儿你说。”
祁放脸色和平时一样淡淡的,声音却压低了,“林场以前有没有跟我一个名的?也跟我这么大,这么高,长得挺不错……”
还没说完,就被刘卫国白了眼,“知道你个子高还长得好,你这是夸自己呢还是问事儿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放总觉得他在说个子高的时候,似乎有一点怨气。
这让祁放顿了下,才继续,“这人应该是已经不在林场了,你在林场时间长,有没有印象?”
“和你差不多大,那应该跟我般大般(方言),一块儿长大的,我应该有印象啊。”
刘卫国仔细想了想,“我还真不记得林场有人叫祁放,姓你这个祁的都没有。倒是有个姓齐全那个齐,不过人家叫齐解放,解放那年生的,比你还小一岁,前几年跟着他爸调走了。”说完还问:“你这是帮人寻亲?”
“算是吧。”祁放只能说。
不说帮人寻亲,难道说帮严雪找她真正要嫁的人?
祁放脸色并不算好,刘卫国见了,也就又使劲儿想了想,“真不记得有,你确定是跟你叫一个名?”
“应该是。”
不叫一个名,严雪怎么能认错。
“那我再帮你打听打听吧,”刘卫国说,“小金川也帮你打听打听,说不定是地方弄错了。”
这祁放还暂时没想到,一顿,点点头,“也行。”又特地嘱咐:“先别跟严雪说。”
“你最近秘密有点多啊。”刘卫国眯了眼看他,“什么都不跟媳妇儿说,小心媳妇儿给你踹下炕。”
祁放平时挺淡定的一个人,竟然被说得下意识一滞。
现在已经不是他想不想说的问题了,是他能不能说,敢不敢说……
就这,他都还不知道真找到人了应该怎么办,自几年前那些事过后,头一次感到了棘手。
最后祁放只是说:“这事儿尽快,我着急。”
他也不知道严雪要找的那个人会不会找过来,多久会找过来。毕竟对方连钱都给了,就算人不要也得要钱吧?
虽然他跟严雪结婚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也没见到对方人影……
等祁放从刘家回来,严雪已经没在和郭大娘说话了,正烧了锅,在拿买回来的石花菜熬琼脂。
前些天忙着盖房子,她一直没抽出时间,现在房子那边活不多了,她也就将石花菜泡上了,还做了去钠处理。
石花菜里面含有大量的矿物质和碱性物质,如果不先拿火碱水也就是氢氧化钠泡一泡,破坏掉细胞壁,会影响琼脂的提取和纯化。
切成小段的石花菜经过熬煮后,已经开始析出透明胶质,严雪一只手还拿着勺子在翻,很从容的样子。
所以也不怪祁放一直没发现认错了人,真正农村出身的姑娘有几个知道琼脂,又有几个知道这东西应该怎么熬?
而且祁放要是没猜错的话,严雪弄这东西是想做培养基,人工种植林区某种真菌。
而琼脂作为培养基,是生物实验室培养细菌常用的。
除此之外,严雪无论是谈吐举止,还是胆色见识,都不像是小地方出身才只有十八周岁的姑娘。
但她又性格坚韧,吃苦耐劳,过日
子精打细算还很会讲价,确实带着那么一点草根气。
有些事不想还好,一旦发现严雪并不是自己那个未婚妻,祁放反而更看不懂她了。
不过看不看得懂,他还是去洗手换了衣服,挽起袖子,“我替你会儿。”
熬琼脂得一直翻,不然容易粘锅底。严雪已经翻了有一阵儿了,有人要替她,她也就没拒绝。
然后祁放硬是一个人翻到熬制结束,盛出来用纱布过滤掉杂质,都没再让严雪接手。
剩下就是把它放到凉地方,等它彻底凝固成冻,严雪将东西送到了外面的仓房,一夜下来已经凝固得差不多了。
想想这东西不仅能用来做培养基,还能做果冻做布丁,甚至连卖的八宝粥里面都有添加,严雪又去了附近一户养了羊的人家。准备反正菌种现在还没有,先买点羊奶做个布丁吃。
这年代牛奶难得,奶粉配方不行,倒是有不少人家买了羊给没奶吃的孩子喝,等孩子奶大了不需要了再卖掉。
结果这户人家挺大方,愣是没要严雪的钱,给她装了一小盆。
严雪没办法,只能先这么端回去,等布丁做好了送几块给对方家,正好对方家里也有小孩子。
至于盛布丁液的容器,这年代的杯和碗都太大了,严雪跟隔壁郭家和刘家借了小酒盅,那种瓷的,两家加一起才凑出来十个。
就这样,用羊奶和琼脂煮出来的布丁液还剩了不少,在严雪家的搪瓷缸子里装了大半缸。
严雪自己都有些感叹了,“我做这点东西可真不容易。”
祁放帮她把小酒盅全装进一个大盆里,准备一会儿盖上盖帘端到仓房去凉,“下次别借了,咱们多买几个。”
“你当下次我还弄这么麻烦啊?”严雪笑,“我这是头一回做,还准备送人。要是就咱们自己吃,我就直接用搪瓷缸子装了。”
大怎么了?大了吃着更过瘾,到时候她就直接用勺子舀着吃。
严雪想着,舀了水开始刷锅,还没刷完刘卫国就来了。
祁放当时就看了那些布丁一眼,严雪也笑起来,“今天你可来早了,我做的布丁还不能吃。”
“啊?你又做好吃的了。”刘卫国反应慢了半拍。
这要是平时,他就算不借着机会调侃祁放几句,也该笑开了,今天却有点不在状态。
严雪一看就猜他可能是有事,祁放更是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结果一个眼色使过去,刘卫国愣是跟瞎子似的,完全没看到。
再使,倒是让严雪看到了,严雪还挑了眉问他:“你对着卫国放电干什么?”
祁放那表情当时就一僵,“我没。”
那他可能的确没,但谁叫他长了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稍动不好就像是在对着人放电。
严雪收回视线,问刘卫国:“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刘卫国一张嘴,差点哭出来,“我媳妇儿要没了!”
那一瞬,祁放都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为自己这个哥们儿担心。
他端起放了酒盅的大盆,“我去放,你俩进屋说。”
严雪也擦了手朝里屋去,“进屋说。”
等祁放从仓房回来,刚好听到刘卫国沮丧的声音,“我跟周文慧的事儿让她家里知道了,她家不同意。”
这还真让祁放说中了,严雪抬眼看看刚从门外进来的男人。
祁放脚步也一滞,抿了唇,也不知道是何情绪。
严雪没再看他,问刘卫国:“那周文慧是怎么跟你说的?准备听她家里人的意见?”
祁放甚至更直接:“周文慧准备跟你分手?”
“那哪儿能!”刘卫国立马反驳,“要是她家里一反对她就跟我分手,那我俩这长时间不是白处了?”
“那你弄这一出干嘛?”祁放语气有些不好了。
这才哪到哪,就要死不活的,要是周文慧也是认错的,他还不得哭……
刘卫国心大可能没听出来,严雪却察觉到了那一点小情绪,抬头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祁放闭了嘴,那边刘卫国也终于把话说清楚了,“她是没说要跟我分手,但她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对象,也是咱们林场的知青。”
“是谁?”
“谁?”
严雪跟祁放几乎异口同声。
严雪因为跟知青同属一个家属队,还把那几个男知青全想了一遍。
这里面条件最好的就属张国刚,其次是跟他关系不错的杨涛,但这两人的人品……
刚想到这,就听刘卫国说:“是江得宝,那天在你们家一直挑事儿那个。”
那还不如张国刚和杨涛,至少张国刚没安什么好心,但也没为自己狡辩,事儿他干了就是干了,临走都还很硬气;杨涛虽然个子小,但处事圆滑,在几个人里面是最精明的。
这个江得宝就有点一言难尽了,手表不是他的,却就属他跳得最欢。
一直挑衅刘卫国和祁放的是他,提出让刘卫国和祁放赔的是他,后面事情败露,狡辩说只是开个玩笑的也是他。
就真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能挑事却不能担事。
严雪蹙了眉,刚要问,那边祁放已经开口,“她家里知道那件事吗?”
“知道,她回家的时候跟家里说了,她家人不信。”
刘卫国手肘支在膝盖上,垮了肩,“你们说我该咋办?我跟她这事儿还能成吗?”
“能成。”又是严雪还没开口,祁放就先说了。
这男人今天话倒是特别多,还特别主动,严雪看看他,也道:“事在人为。”
她给刘卫国分析:“首先你得弄清楚她家里人不同意她跟你处对象,是觉得你人不行还是条件不行。她家里人还没见过你,应该不知道你人,那就是没看上你的条件,那他们是没看上你的工作、家庭还是单纯看不上你是沟里人?”
总得先知道问题出在哪,才能对症下药,解决问题。
“还有江得宝,他长相和收入还不如你,那肯定有别的条件周文慧家里看得上。”祁放淡声补充。
两口子一个始终微笑,一个始终冷静,倒让刘卫国混乱的脑子也渐渐平静下来了,“这些我还没问,你们等我问问她去。”
脸一抹就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让门槛绊到。
“你慢着点儿,不着急。”严雪出去提醒,回来时祁放还淡淡蹙着眉。
这让她又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看好他们吗?”
祁放的确遇事喜欢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刘卫国是他朋友,他更想朋友能过得好。
何况他现在也不想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祁放垂眸握了握严雪的手。
两人没等太久,刘卫国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脸红眼睛也红红的周文慧。
一见年轻姑娘这明显哭过的模样,严雪先放了一半心。
至少刘卫国不是一个人在使劲儿,如果一有点什么事这姑娘自己就先退了,刘卫国再努力也没有用。
严雪给周文慧倒了一杯温水,“你还好吧?”
甜甜的笑眼,温柔的语气,让周文慧脸一红,低下头小声,“我没事儿。”
刘卫国低声哄她,“祁放和严雪都不是外人,你直接和他们说吧,我怕传不好把话传错了。”
他这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很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周文慧就是觉得把这些拿出来说不太好意思,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捧了搪瓷缸子在手里说:“江得宝他爸跟我爸一个单位的,是他们车间主任。”
严雪和祁放对视一眼,“那叔叔在车间是……”
“就是一个组长,带着大概三四十人吧。”周文慧并没有什么隐瞒。
果然江得宝还是有能让周家看中的地方,严雪想了想,干脆直接问周文慧:“这事儿你是想听家里的意思,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周文慧脸通红,捧着搪瓷缸子的手也握紧了,“我、我不想嫁给江得宝。”
虽然没直说她不
愿意跟刘卫国分手,但意思却是明确的。
虽说两人才处了不长时间,但刘卫国这人挺有意思的,对她也好,哪一点都比那个江得宝强。
“那咱们就上门争取一下,”严雪说,“至少让你父母见见刘卫国人。”
“这、这能行吗?”周文慧很是犹豫。
“当然不能说你要带对象回家。”严雪笑,“你就说你在林场认识了几个朋友,去镇上的时候顺便去你家看看,我和祁放陪你们一起去。”
正常相亲怕相不成,传出来两方太挑的闲话,还要找个由头呢,何况周文慧跟刘卫国这种情况。
她和祁放跟着一起去,有外人在,周文慧父母再不乐意,也不会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这事儿耽误不得,谁知道周文慧家里哪天就真把她和江得宝给定下来了。
而且马上就是第一轮幼林培育,他们也没那个时间耽误,周文慧回去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跟家里联系的,第二天就准备带着人去镇上。
刘卫国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拿了出来,收拾得特别精神。严雪看看祁放,也把人拉回去……
换了件没那么打眼的。
毕竟他们是去给刘卫国做陪衬,不好喧宾夺主,能换他那张脸她也想给他换了。
一行四个年轻人走出去,还挺引人注意,不多久就有人跟他们打招呼,“今天咋穿这么板正?有事儿啊?”
“去趟镇上。”刘卫国只是笑,还问对方,“婶子你这是才从地里回来?”
“嗯呐呗,今年种的豆角子有一些没出,又去补了一茬。”
对方说着说着,就问起了严雪:“你家那房子盖得咋样了?老于家翠云没再去闹吧?”
严雪就知道她得问这个,“没,已经盖得差不多了。”
那婶子就啧啧几声,“她也真有意思,搁身边儿的看不着,反倒盯上你了,也不看看她家小梁啥样你家小祁啥样儿。”
又压低声音,“我听说林队长那媳妇儿也不是真心跟小梁,是林队长不能生,找小梁借种去了。”
这事儿严雪还是第一次听说,刘卫国媳妇儿都要没了,哪还有心思再打听什么八卦。
不过事发之后,相比于翠云的闹腾,林家那边的确很是安静,什么都没传出来,但这个借种的说法……
怎么事情绕了一圈,倒成了林队长的问题,反而程玉贞是那个有苦难言的?
严雪不知道真假,也不想去评价一个莫名其妙坑过自己的人,笑得歉意,“婶子我们这还得赶火车。”
对方一听,赶忙摆手,“那你们快走吧。”自己也拎起锄头,往家里去了。
周文慧家住在澄水镇北,说来也巧,跟单秋芳所住的那个胡同只隔着两条街。
当时她带着人往那边走,祁放眉都蹙了起来,见她提前两条街就转了进去,又不动声色松开。
结果几人到的时候,刚好有人从里面出来,周文慧她爸亲自送出来的,“下回文慧回来,我一定让她上你们那儿坐坐。”
“是江得宝他妈。”周文慧小声跟几人说,嘴唇当即便抿了起来。
见到几人,周父的表情也不复之前的热情亲切,只随意点了点头,“都来了。”
显然他对周文慧这几个朋友并不十分欢迎,又或者该说,他对周文慧在沟里交的这几个朋友并不是很欢迎。
倒是周母听说人到了,迎了出来,见严雪跟祁放相貌都极其出众,刘卫国也长得不差,还笑着夸了两句。
几人进去,还没坐下,周父又问:“林场下来一趟挺远的吧?今天不用上班吗?”
端着搪瓷缸子,一副严肃的口吻,好像他们几个是不务正业偷着跑出来玩被他抓到的小年轻。
周文慧脸色涨红,刚要说什么,严雪已经笑盈盈把话接了过去,“林场的活忙是挺忙的,闲下来也有不少时间,还能上山搞点副业。这不幼林培育马上开始了吗?我们今天下来,把之前挖到的天麻卖一卖。”
刘卫国是第一次登未来老丈人家的门,有些紧张,又被周父这态度唬住了,并不是傻。
听严雪提起天麻,他赶忙递上自己带过来的纸包,“头一回过来玩,也不知道带点啥好,就给您家也装了点天麻,您留着泡水或者炖鸡吃。”
这东西也不便宜了,刘卫国这一小包有将近半斤,比一条烟还要值钱。
周父没再说什么,周母更是不好意思,“来就来,还拿东西干啥?”
“都是自己上山挖的,您收着就是。”严雪帮着劝,“林场别的不多,也就人参啊,天麻啊,这些药材多。”
周文慧一见气氛还好,赶紧给几个人做了介绍。
周母听说严雪跟祁放是两口子,另一个叫刘卫国,立马把刘卫国又仔细打量了遍。
小伙子浓眉大眼,说话也利索,透着一股子精神,长得不能说很高,但也有个一米七五左右。
要论相貌,肯定是旁边这个叫祁放的更好,但人家爱人也比她家闺女更俊,周母心里还是有数的。
“我刚听你们说搞副业,你们都指着这个挣钱吗?”她试探着问了句。
严雪闻音知雅,立马弯了眼睛道:“也不是,他们林场工资挺高的,像我爱人只是个锯手助手,一个月已经能开到四十多。刘卫国去年就转成油锯手了,工资更高,副业这都是额外的。”
“是吗?”周母显然对这个数字还算满意。
“再就是像刘卫国他爸那样的工队长,工资也不低。”祁放帮着补充了一句。
果然周母立马抓住了重点,“小刘他爸是工队长啊。”
“嗯。”刘卫国笑笑,“我爸以前也是干油锯手的,后来岁数大了,就提了工队长。”
“那可不是谁岁数大了,都能提上来,我家老周也只混了个组长。”
周母笑着说了句,招呼几人喝水嗑瓜子。
后面整个聊天过程中,周母不动声色地问,严雪、祁放和刘卫国不动声色地答,周文慧偶尔插上几句,很快就把刘卫国家的情况弄清楚了。
其实刘卫国除了是沟里的,条件挺不错,在林场也不愁找对象。
父亲是工队长,也算和周家门当户对;母亲虽然没有工作,但每年跑山也能有不少收入。
家里有三个弟妹,他虽然是老大,但父母正当壮年,也用不着他管,完全没有负担。还有个爷爷是林场出了名的老猎人,一年到头家里常能弄到肉吃……
几人离开周家的时候,周父没动,是周母出来送的。
一直走到胡同口,刘卫国才敢回头看一眼,小声问几人:“我这算过了还是没过?”
周文慧迟疑着没说话,他就又望向自家哥们祁放。
祁放正要开口,转眼却看到严雪没做声,正凝神望着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
他一顿。
她这不是看时间还早,还想顺便去她那个秋芳姨家串个门吧?
第38章 失眠
纸终究包不住火,祁放也没想瞒严雪一辈子。
但他现在连人都还没找到,也没能想出个万全的应对之法,还不想这么突然被戳穿。
他不动声色看看严雪,又看看严雪,见严雪始终没动,“咱们今天还有事,下次再去吧。”
结果严雪竟然反问了他一句:“下次去哪?”
脸上实实在在写着茫然,显然刚刚正在想事,根本没注意自己看着哪里。
这让祁放俊脸上表情微顿,但心却是放了下来。
没想到旁边刘卫国突然插了句:“你要去哪儿?不行你们去,我跟周文慧上别的地方逛逛。”
祁放当时便看了过去,沉默的,静如深潭的。
刘卫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今天天挺好,出着大太阳,咋就突然感觉有点儿冷呢?
他搓搓胳膊,“咋了?我说错话了?”
“没,就是看你心有点大。”
心不大,媳妇都要没了,还有心情到处逛……
这一会儿工夫,严雪也
注意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但她今天本就不是来串门的,“还是说说你们的事吧。”
“那咱们找个饭店说,”刘卫国也更关心自己和周文慧的事,摸摸兜,“正好今天出门,我妈特地给我塞了几张粮票。”
周文慧对镇上熟,立马指了不远处,“那边就是国营饭店。”
一行人转了方向朝国营饭店而去,刘卫国身上那点莫名的凉意也就莫名消失了。
澄水镇的国营饭店是排临街的平房,进门先是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今天都供应哪些饭菜。
看完了,选好了,拿着钱和粮票去收钱的地方换饭票,再拿着饭票去相应的窗口打饭。
刘卫国在小黑板前看了看,“今天有红烧肉,要不咱点个这个?”
“这个太贵了。”周文慧小声拽拽他。
拽完,才想起来一起的还有严雪和祁放,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看两人。
严雪倒没有什么意见,“我吃什么都行。”
祁放就更不会有了,但刘卫国还是道:“没事儿,我钱带够了。”
人笑呵呵的,明显很高兴周文慧想帮他省钱。
不过大菜既然点了,剩下的几人也就应付应付,点了在窗口就能打到的菜,红烧肉还得去专门的窗口找厨师做。
点完在用餐的饭厅找了个木桌,严雪和周文慧坐一条长凳,祁放和刘卫国坐一条长凳。
这年代男女关系在外还是得注意的,尤其是刘卫国和周文慧这种未婚男女。
刘卫国还是急,刚坐下就又问了一遍:“我这到底算过了还是没过?”
“不好说。”严雪其实刚刚就在琢磨这个。
周母很好说话,看起来脾气也软和,甚至对刘卫国表现出了满意,但周父就……
严雪直接问周文慧:“你家是不是你爸说了算?”
周文慧点头,“是我爸说了算。”顿了顿又补充,“钱也是我爸管。”
“钱也是你爸管?”这让刘卫国很是惊讶。
家里大事听男人的,这他能理解。但在他周围,一般都是女人管钱,包括他家和祁放家。
严雪倒不是很意外,因为她发现周母说过一阵子话,总要下意识去看一眼周父。
祁放也注意到了,他甚至发现偶尔周父咳一声,或是将杯子放下,周母神色都要微不可察地一顿。
而且自从知道了他们都是谁,周父只看了刘卫国一眼,就一句话再没说过。
这是个很抗拒的表现,显然他对刘卫国连了解都不想了解。
果然严雪紧接着便说:“那这事恐怕有点难办,我看叔叔不像是不想接受卫国,是不想接受你找的对象。”
她给两人分析,“如果是不想接受卫国,咱们说起卫国的条件时,他至少会听听,甚至挑两句毛病。但他听都不听,显然卫国不管是什么条件,在他这里都一样,完全没有听的必要。”
周文慧也有这个担忧,所以之前刘卫国问起时,她迟疑了。
刘卫国就坐在两人对面,一看周文慧这表情,就知道严雪没说错,“那这可怎么办?”
对条件不满意,他还可以想办法争取,连了解都不想了解就全盘否定,他连个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我看问题恐怕还是出在江家身上。”严雪说得比较委婉。
祁放就要一针见血多了,“你们最好打听打听,她家是不是有什么要求江家。”
不然周父的态度也不能前后差距这么大,一个亲自笑脸相送,一个连听都不愿意听,明明刘卫国一看就比江得宝长得周正讨喜。
周文慧脸唰一下白了,“不、不能吧……”
说是这么说,但不论是发白的脸色,还是迟疑的语气,都泄露出她心底的不安。
“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严雪安慰她,“未必江家能办到的事刘家就一定办不到。”
这让周文慧和刘卫国都看了过来,期待的,紧张的,带着点莫名信赖的。
“还是先打听到底什么事。”祁放给严雪夹了一筷子菜,淡声说,“打听出来,才能想要怎么办。”
正好那边窗口喊:“红烧肉好了!”严雪见刘卫国和周文慧都有些神思不属,干脆自己站起来,“我去拿。”
“我去吧。”祁放比她动作更快,不多久就端着盘油润润香喷喷的红烧肉回来了。
其实要论香,还是经过筛选和驯化的家禽家畜做出来更好吃,野味天天在山上跑,口感不是太紧就是太粗糙。
但同桌四个人,刘卫国和周文慧显然没太多心情吃饭。祁放虽然稳得住,可本身就不重口腹之欲,只有严雪多吃了两块。
祁放注意到,不动声色又给她添了两块,一整顿下来倒把严雪吃得有点撑。
回到林场,一下小火车,刘卫国就跟祁放和严雪道过谢,准备告辞了。
小情侣显然还有话要说,严雪跟祁放也没留人,转身回了自己家。
晚上吃过饭,祁放正在院子里劈柴,刘卫国来了,压低嗓音用气声跟他说:“之前忘了说了,上次你托我打听那个事儿……”
祁放没做声,先把手里这点劈完,才进屋洗了把手,“我跟卫国出去走走。”
严雪只当是刘卫国心情不好,拉祁放出去散心,随口嘱咐了句:“别太晚了。”
“嗯。”祁放应了声,一直走出这片房,才低声问刘卫国:“人找到了?”
“没,”刘卫国说,“我又找人打听了一圈,咱们林场的确没有叫你这个名的,连姓你这个姓的都没有。”
那严雪是来找谁的?还二话不说就和他结了婚。
祁放蹙起眉。
那边刘卫国接着又道:“不过小金川林场有一个。”差点把他闪了一下子。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立即看过去,眼神幽深,“和我一个名的?”
“名是一个名,不过不是一个姓。他跟齐解放一样,也姓齐全那个齐。”
刘卫国打听得还挺清楚,“要不你再问问吧,对方让你找人的时候是不是把名字和地方弄错了?”
祁放“嗯”了声,一直到晚上林场停止供电,陷入一片黑暗,还在琢磨这件事。
刘卫国说金川林场没有,那应该就是真没有,他在这一片还是比较容易打听消息的。
倒是小金川林场那个,名字发音一样,地方也只差一个字,粗心大意一些还真有可能弄错。
但严雪不像是粗心大意的人,难道是介绍人给弄错了?
不知为什么,祁放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旱冰鞋,对方好像就在小金川,还刚好在找和自己相亲的姑娘。
但一米八大个儿,长得特别好,旱冰鞋又有点够不上。
而且他跟严雪这都见过几次面了,严雪还知道他要去姑姑家,说不定也知道他在找人,要是,应该早就对上了……
估计刘卫国在为他和周文慧的事情辗转难眠时,也想不到自己哥们儿比自己更睡不着。
实在躺不住,又怕翻身影响了严雪的睡眠,祁放干脆悄悄起身,拿了个小板凳去堂屋门外坐着。
晚春的夜晚风还很凉,天地寂静,连一丝虫鸣也听不到。祁放仰了脸,只看到天空中一轮圆亮的满月,不禁又想起严雪那双明亮的眼睛,想起严雪。
还是得找机会去一趟小金川,确认下那个齐放是不是严雪要找的人。
不管怎么样,先把钱还了,多赔几倍也没关系,毕竟是他占了人家的姻缘。
如果对方实在气不过,想要跟他动手……
动手就动手吧,还是那句话,毕竟他占了人家的好姻缘。
祁放垂下眸,随手从墙根拔了根刚冒尖的杂草,正想着,身后突然有脚步声靠近。
他猛地一回头,严雪已经推开了堂屋的门,困倦地打着哈欠,“我说人怎么没了,你真大晚上不睡觉看星星啊。”
“外面风大。”他赶忙起身,把人又推了回去。
“知道风大你还出来。”严雪眯着眼睛哼了声,“别挡路,我例假来了。”
祁放这才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从门边让开。
过了会儿,
严雪从厕所回来,绕过他直接进了里屋。
估计也是困狠了,都忘了还有他这回事儿,祁放重新坐回去,继续盯着地上的月光发呆。
刚看了两眼,脚步声去而复返,一件外套直接落在了他身上。
他一愣,再回头,严雪已经站到了他旁边,咕哝着问他:“你总晚上不睡觉,是不是有失眠的毛病?”
祁放本能地想说自己没事,话到嘴边顿了顿,又变成低低一声:“嗯。”
上次刘卫国说起的时候严雪就想问了,没想到他整天晚睡早起,还真是失眠,“多长时间了?”
“两年半多,不到三年。”
这个时间着实有些敏感,严雪看了眼他,还要再问,男人已经起身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回去说。”
祁放看来是真不想在外面待了,连小板凳都搬了回去,门也关好。
严雪就跟着他回了屋,“你平时都能睡几个小时?”
“四五个小时吧。”
四五个小时,那的确不多,估计还是他睡得好的时候。睡不好可能就像今天这样,都下半夜了,人还精神着。
“就没找大夫看看,调理调理?”
这回男人沉默了,直到严雪拿手戳了戳他,才说:“没。”
严雪当时就挑起了眉,“失眠两年多你都不看大夫?怎么?想英年早逝,让我再找一个?”
这句再找一个让祁放愈发沉默,但他失眠那两年,也没想过还会有人千里迢迢跑来嫁给他。
是啊,严家都写信跟他要契书了,他又怎么那么确信,严家姑娘会千里迢迢跑来林场嫁给他?
有些事经不得细想,祁放掀开被子挤了过去,将严雪整个儿抱住,“我看,等忙完幼林培育就去看。”
没想到才抱了两秒,就被严雪一推。
他一愣,以为严雪是还在生气,“我说真的,一定看好。”
“大夫都不敢打你这种包票。”严雪看他一眼,起身下炕穿鞋。
不多会儿外面传来门响,等人再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个碗,碗里是凝成冻的奶白色布丁,还在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颤。
“吃点甜的吧,说不定能睡着。”身形娇小的姑娘把碗和勺子递给他。
甜美的布丁还没入口,祁放已经先被这贴心的举动撞了下。
所以他怎么能甘心把她还给别人?
祁放默默接过来舀起一块,还是先递到了严雪嘴边。
“我来事儿了。”严雪有些迟疑,但东西是她做的,她也的确想尝尝做得怎么样,最后还是咬了一小口。
很小的一口,还没有樱桃大,奶香和滑嫩却还是在舌尖迅速化开。
严雪品了品,“还行,下次自己吃,可以少放点糖。”
因为要送人,考虑到这年代人普遍更嗜甜,她多放了一点。
品完才发现那块布丁上落着个小牙印,而祁放这个人是很爱干净的。
正想着要不都吃了算了,反正也没多凉,男人已经收回勺子,送进了自己嘴里。
一整个布丁,祁放吃得很安静,吃完将碗送下去,刷干净,回来又抱住了严雪,“睡吧。”
因为耽误了一天,次日新房活有点多,要安窗,还要粉墙,不然等幼林培育开始就没什么时间了。
严雪晚上才把做好的布丁送出去,说是自己做的奶冻。给她羊奶那家四个,刘家四个,最后剩一个不好单送,干脆把搪瓷缸子里面的倒出来,切成了四瓣,送给郭家两瓣。
没等到第二天,刘家的回礼就来了,黄凤英过来送了一盘包子,“明天早上不用做饭了,热热就能吃。”
说完又提起刘卫国,“多亏有你们帮着出个主意,这事儿他连我跟他爸都没说,直接就来找你们了。你说他也是,看上谁不好,咋就非得眼光高,看上个镇上来的女知青?”
刘卫国这事还真不好办,关键不知道周父到底有什么要求江家,连自家女儿的终身幸福也能往里搭。
周文慧说是会回去问,但这种事她爸肯定不能和她直说。
接下来就是幼林培育,正式工和家属队都得上山给才造林不满五年的幼树松土、除草、割冠,人工去除杂草、灌木和藤蔓植物对幼树的影响,促进幼树尽快成林,她也没那时间。
不仅周文慧,祁放都没找到时间
出去,一直到幼林培育开始后,才趁着有一天收工早,去了趟小金川。
可惜并没有碰到人,听说是有人打电话到场部来找,接完就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而且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他过去问的时候,对方刚走才半个小时。
这让祁放有一点烦躁,总觉得事情并不怎么顺利。
而严雪那个真正的结婚对象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回到金川林场的时候,正好碰到家属队下工,祁放下意识看过去,却没在人群中看到严雪的身影。
倒是郎月娥看到了他,“你家小严下午把脚崴了,提前回去了。”
他眉心当时便蹙了下,“伤得重不重?”
“看着不轻,踩着泥从坡上摔下去的,金宝枝给她背回去了。”
这祁放哪还顾得上什么齐放不齐放,和对方道过谢后赶忙往家走。
没想到才下火车道,就在岔路边看到了严雪的身影。她一只脚明显还不太敢着地,竟然又跑出来了,还跑这么远……
祁放都没注意严雪是在和人说话,快步过去,“脚都崴成什么样了,你还到处跑?”
语气绝对有些冲,听得严雪愣了下,才道:“我没事……”
话没说完就被祁放打断,“上次你也说没事,脚背都青了。”
这还在外面,当着别人的面……
严雪抿起了唇。
旁边的人也赶紧出来打圆场,“别发火别发火,有话好好说。”
祁放这才注意到他,一皱眉,“你怎么在这?”
竟然是那个给严雪送旱冰鞋的。
这下他更压不住情绪,“脚崴了你不在家休息,就为了出来见他?你这只脚还要不要了?”
“我出不出来关他什么事?”见他还波及到旁人,严雪声也沉了,“是我自己要上山拿点东西,刚好在这碰到这位同志,人家还在劝我少走路,你能不能先问问清楚?”
齐放也赶忙解释:“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找她。”
想想又觉得不太对,“是我要找别人,刚好在这碰上她,想跟她问问路。”
可惜还没开口,她这爱人就回来了,还明显不太高兴。
这齐放就有些尴尬了,而且上次在小火车上碰到时他不这样啊,难道是媳妇脚崴了还到处跑,气的?
听说严雪不是为了见对方才跑出这么远,祁放情绪也没有好多少,一张俊脸依旧沉着。
他走过去扶了严雪的胳膊,“有什么东西非得你瘸着腿上山?叫别人去拿不行吗?或者等我回来,我去给你拿。”
叫别人拿当然不行,因为严雪要拿的是一整块木头,冒了黑木耳耳芽的木头。
今天中午她休息的时候发现的,还没来得及弄回家,下午她就摔了,被金宝枝送了回来。
已经快六月了,她实在没时间等了,早一天把耳芽弄回家,人工催熟,她也能早一点拿到成耳,进行菌种培养。
严雪仰起脸看着男人,“叫你去找?你知道哪根木头刚生了耳芽吗?”
原来是为了拿这个,祁放缓了缓语气,“你跟我说在哪,我去给你找。”
“那么大一片林子,那么多倒木,我都得仔细找找,你知道是哪一根?知道是哪一块?”
事关她能不能早点把弟弟接过来,严雪哪里放心交给别人,“再说我倒是想跟你说,你有时间吗?你们工队早就下工了吧?你还不是一下工就没了影,抓都抓不着?”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祁放痛处,他无从辩驳,只能蹲下/身,“上来。”
严雪没动,甚至转了个方向,拄着临时用来当拐杖的木棍朝另一边走去,“你自己回去,我得抓紧时间把耳芽弄回来。”
脚疼没事,养一养就好了,时间耽误了却是真
耽误了。
万一今年没及时把菌种种下去,她就得再等一年,她可是答应了弟弟半年之内的,这些天一有空余都在山里找耳芽。
而且金宝枝找人给她看过,她这脚伤也没那么严重,不然她哪敢跑出来……
才走出两步,人就被拦腰一抱。
严雪都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绕到她前面,拉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她背到了背上。
“你干嘛?”她捶了下他的肩。
“你不是要去找耳芽吗?”男人脸色依旧不好,嗓音也沉,动作却堪称小心地往上托了托,“我背你过去。”
这让严雪有些没想到,“你背我过去?”
那可都是山路,本就不好走,何况背着她这么大一个人。金宝枝今天送她下山,都只背了一小段,就把她放下来扶着走了。
祁放却问:“不然呢?等你自己瘸着腿走上去?”
严雪不说话了,祁放就又把她往上托了托,“你告诉我在哪,我给你找。”
“这还有人呢。”严雪想起了就站在旁边的齐放,“刚你说要找谁?”
人家两口子急着上山找东西,他跟着捣什么乱?
齐放赶忙摆手,“没事儿,你们忙你们的,我找别人问也一样。”
也不等两人再说什么,赶紧走了。
想起刚刚的事,严雪忍不住拍了下祁放,祁放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回头对齐放道:“刚才抱歉了。”
“没事儿没事儿。”齐放一听,走得更快了。
祁放也收回了视线,还在说严雪,“下次有事和我说。”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带着不可置信的女声——“祁放?”
唰!
祁放和齐放同时看了过去。
第39章 露馅
一听人喊qi放,齐放下意识便转回了头。
但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有人看他,猜测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挠挠头又转了回去。
另一边,祁放却是一听就蹙起了眉。
他虽然不接触,但架不住记性好,林场年轻姑娘的声音几乎都有印象。
可这道又甜又细的,他没印象,再看脸,也是全然陌生的一张。
年轻姑娘看着比严雪大一点,大眼睛白皮肤,梳两条麻花辫,穿一身绿军装,左边胳膊还戴了个红袖章。她应该是风尘仆仆才赶过来,饶是再仔细打理,衣服上仍然有些褶皱,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包。
祁放背着人没动,声音也是冷淡的,“有事?”
全然陌生的语气,全然陌生的口吻,话里甚至还带着点不耐,让刚露出激动的年轻姑娘滞了下,“你不记得我了?”
他该记得她吗?
祁放眉心蹙了蹙,没说话。
倒是严雪从他背上探出头,瞧了瞧那姑娘,“你认识?”
“不认识。”祁放答得斩钉截铁,甚至还冷着声又补充了一句:“我不认识任何女同志。”
这话说的,好像她就认识很多男同志一样,严雪推推他,“你把我放下来吧,说不定人家真找你有事。”
祁放没动,就那么冷淡着一张俊脸看来人,“有事就说,没事我们走了。”
和当初严雪在山上见到时一个死德行,区别就是严雪从他对面那个变成了他背上那个。
不过对面那姑娘脾气也是好,祁放这么不留情面,她竟然也没露出什么难堪。
严大小姐当然不会露出什么难堪,因为比这更难堪的事她已经在梦里那本书中经历过了。
当时她父亲被查,丈夫被查,过得好好的一个家突然风雨飘摇,她多方打探,才得知下手的竟然是祁放。
那时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忘了在动乱刚开始那几年,她曾退过一门娃娃亲。
说起来她对对方早就没有印象了,只依稀记得好像是个挺无趣的人,不爱说话,只盯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摆弄。后来十四岁就考上了大学,很是为人称道了一阵,父母还让她给他写过一封信,他回得也很没意思。
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人,在山沟沟里待了十几年,还能爬回城市,一手建立了名震全国的常青重工。
谁能想到,他一个私企生产的重工程机械,竟然能压着所有国企打,不论是起重机还是拖拉机。
谁又能想到,当初一场小小的退婚,竟然会给她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严大小姐一生没吃过苦,怒过,也怨恨过,最终还是低下头,去求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人高抬贵手。
她做足了心里准备,甚至化了妆,想着只要能救出父亲和丈夫,他想折磨她,羞辱她,让她委身于他她也能接受。
男人当时已经很消瘦了,还在咳,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大力,将正要把手搭在他肩上的她掀翻在地。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别碰我。”
那一瞬,她比现在难堪百倍,当时就崩溃了,大哭着问他怎样才能放过她的家人,她知道自己错了,他们都知道自己错了。
男人只是望着她,即使在病中依旧过分好看的桃花眼里露出讥讽,“你以为真是为了那点事?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爸做了什么?问问你丈夫做了什么?”
她不记得自己还有没有听到别的,只记得对方叫来保安把自己丢了出去,再睁眼,已经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的1969年。
她和祁放的婚已经退了,她还经人介绍认识了后来的丈夫吴行德,两人相处三个月,已经准备订婚,和梦里的走向一模一样。
而梦里他们一家不过是什么书里的炮灰,她也不是很懂,但应该都没什么好下场,她却是知道的。
那一切都太过真实,她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在订婚之前从家里跑了出来。
如果一切的起源都是那场退婚,那她依约嫁给祁放好了,这样父亲就不会出事,丈夫也不会出事。
上辈子两人一直没孩子,丈夫也始终待她如初,既然注定没有好结果,还不如放对方一条生路,别连累了对方。
正好祁放也一生未娶,她主动点,伏低做小点,应该能让他忘了之前被退婚的仇怨……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对方背上这个姑娘了,严大小姐着实想不到,未来冷心冷情甚至堪称冷血的工业圈大佬会如此小心地背着个姑娘。
而且刚她来的时候没听错的话,这两人应该是在吵架吧?
那姑娘那么对他说话,他都能忍下来的吗?
明明好像脸都快气青了……
严大小姐很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但这张脸的确和上辈子那张一模一样,只是更年轻,更英俊,也更有人味儿。
她迟疑了下,还是望着严雪问:“她是谁?”
真是莫名其妙,祁放背着人转身便走。
他背上的严雪还不老实,回头又看了对方一眼,“你走什么啊?不会是你在哪惹的桃花债吧?”
“我有你一个债还不够?”他忍不住呛声。
就这一个,都够他头疼了,他现在都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悬在头上那把刀。
严雪却是真心觉得疑惑,“不然人家干嘛来找你,还张嘴就问你不记得她了。”
一般问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某某某的,要么是找情郎,要么是找爹。
祁放这个年龄,肯定没人来找他认爹,倒是人长得还挺容易招桃花的。
严雪箍了下男人的脖子,“那封信不会就是这姑娘写的吧?我说你这几天怎么不对劲,又是问我钱又是说自己不好,还失眠……”
“不是。”祁放那脸眼见着就比刚刚更臭了。
偏偏他还没法跟严雪解释那信到底是谁写的,他又为什么会说自己不好,为什么失眠。
就在这时,被丢下的严大小姐也终于回过了神,“祁放你忘了我们两家的婚约了吗?我是来找你结婚的!”
霎时风停,祁放脚步一顿,连心都跟着沉下去。
竟然是真的严家大小姐找来了。
她不是已经又要订婚了吗?还来找他干什么?
比心更沉的,还有背上的严雪,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严雪此刻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但严雪已经回过了头,“你说你跟他有婚约?”带着不可置信的,圈住他脖子的手甚至都松了松。
他还在想要怎么解释,严大小姐已经毫不避讳道:“对啊,娃娃亲,从小定
的。”
严雪沉默了,但在这个时候沉默,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祁放只能闭了闭眼,背着人转了个方向,“回去说。”
回去说,回去这事儿他也没法说啊。
祁放这些天一直在找严雪那个结婚对象,防着严雪那边露馅,却没想到先露馅的竟然是自己这边。
一路上,他都面沉如水,两个严雪各有心思,也都没有吱声。
到了郭家院子,迎面还碰上了郭大娘。
老太太一看到祁放背上的严雪就“哎哟”了一声,“不是脚崴了吗?咋又出去了?”
严雪向来能掩藏情绪,也没露出异样,笑着和她寒暄:“有点事出去了一趟。”
郭大娘已经看到了严大小姐,还以为她说的有点事是出去接人了,“家里来亲戚了?”
“我是来……”严大小姐刚要接话,就被祁放冷冷扫了一眼,顿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那个梦,她对这个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始终有些怕,虽然他现在很年轻,很英俊,身上还没有后来那种阴鸷的病态。
但真走到那一间半土屋前,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就住这啊?”
看吧,这才是真正的严家大小姐该有的反应。
哪像严雪,不仅一点没嫌弃,还比他混得更如鱼得水。
祁放没说话,严大小姐看看他的脸色,也就住了嘴,抱着自己的包迈了进去。
祁放正要也跟进去,胳膊上被人拧了一把,接着是耳畔压低了的声音,“你自己有娃娃亲,还叫人给你介绍对象?”
沉默了一路,该来的还是来了,祁放竟然觉得这比她什么都不问更让人安心。
而且严雪这么问,显然是还没想到认错上去,他也就顿了顿,“早就退了。”
“早就退了?那她还来找你?”
严雪还是想不通,但退了至少比没退强,不然她总觉得自己像被正宫抓上门来的小三。
祁放也想不通,进门先把严雪放到炕上,又看了下她脚踝扭伤的情况,才终于望向来人,“咱们两家的婚约去年就解除了,你父亲亲自写信跟我要的订婚契书,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严大小姐正偷偷打量这间小屋,闻言一下子卡住。
虽然来的时候就想到过会面对怎样的责问,她还是滞了下,才说:“对不起,这事儿是我家做得不地道,我替我父亲给你道歉。”
如果是以前,严家这么瞧不起他,拿家人威胁他,祁放或许还会有点在意,现在他却只想赶紧打发对方走。
“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很平静的语气。
严大小姐却哪里能信他这话,能接受他上辈子也不会那么报复了,“我是说真的,我爸他就是一时糊涂,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也没有。我这次就是来跟你结婚的,介绍信虽然我没开到,但户口我偷出来了。”
怕他不信,还赶紧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找出一张户口纸,“结婚证办不了,咱们可以先办婚礼,我爸迟早会想开的……”
“可我已经结婚了,”祁放打断了她。
见她大眼睛里露出怀疑,他平静地牵起严雪的手,“刚才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我爱人。”
背人还可以说是情势所迫,但牵手……
严大小姐视线落过去,震惊毫不掩饰,“结、结婚了?怎么可能?”
“我们是结婚了。”严雪声音就要比祁放温柔许多,“不管你们当初有什么纠葛,两家的婚都已经退了,他另外找对象结婚合情合理,你说是不是?”
“没有纠葛,我就见过她一面。”不等严大小姐开口,祁放沉声强调。
这也太不给对方面子了,年轻姑娘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眼见着更白。
严雪赶忙扯了一下男人,对严大小姐说:“你这么远来找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两家婚都退了,还是女方主动退的,如果没有事,对方应该不会过来找祁放,尤其是事情还隔了这么久。
那双大眼睛亲和、包容,看得严大小姐竟然鼻子一酸,一直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惊慌差点翻涌上来。
严雪见了,更加笃定,“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们说。就算没了那层关系,能帮的我们也会尽量帮你,是吧祁放?”
她望向男人,祁放也就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嗯。”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打发走再说,他这边已经够乱了,不需要再来一个人添乱。
严大小姐看看他,又看看严雪,眼里闪过怀疑、犹豫,最终统统变成了笃定,“没有,我就是来和祁放结婚的。”
她才不信祁放已经结婚了,哪怕他们牵着手,哪怕这屋里的墙上、柜子上还贴着喜字。
在那个梦里,祁放可是一直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异性都没有,更没听说他结过婚。
他要是结过婚,还能对那么多年前被退婚的事耿耿于怀,一直蓄意报复?
更重要的是,她认得祁放这张脸,和她梦里几乎一模一样,这证明她的那个梦绝对是真的。
毕竟她只在小时候和祁放见过一面,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最终对那个梦的恐惧还是战胜了现实的冲击,严大小姐一点头,“对,我就是来找他结婚的。”
怕祁放是还记得之前那些事,她还努力朝祁放笑了笑,“我知道你生气,但祁伯伯和祁大哥的事我们是真没有办法。不过你不是被下放的,我可以回去求求我爸,让他把你弄回去。”
如果道歉不行,加上别的条件总行了吧?祁放应该也不想真在这山沟沟里待上十几年……
严大小姐心里想,没想到话落,率先开口的竟然是严雪:“你等一下。”
严雪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了,“你刚说祁伯伯和祁大哥?”
祁放一见严雪这反应,就知道严大小姐一定有哪里说露馅了,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严大小姐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对啊,他爸爸和他大哥,你不知道吗?”
当时严雪就转向了祁放,“你不是家里已经没人了吗?”
这让祁放怎么说?难道开口骗她,说自己之前怕她介意,没敢和她提?
万一她对她那个结婚对象,知道得比他以为的还要多呢?
果然严雪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紧接着就问严大小姐:“你刚说可以叫你爸把他弄回去,弄回哪?”
“他想回燕京也行,想回研究所也行,都听他的。”
“所以你是燕京人?”严雪转脸看向了祁放。
明明语气很平静,既没有愤怒也不像质问,祁放还是下意识浑身一紧。
事已至此,再掩饰也没有用,他干脆实话实说:“我家是燕京的,但五岁以后,我大半时间都跟着我姥爷在江省生活。”
“你结婚的时候不请父母?”
“我母亲在我五岁时过世了,我父亲下放。”
“那我找你结婚,你就跟我结,还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
严雪已经从炕上站了起来,明明在场三个人里就她个子最小,还是
听得刚还冷眼对人的祁放气势都矮没了。
男人抿了抿唇,不得不低眸看她,“我以为你是她,她也叫严雪。”
这下不止严雪,严大小姐都愣了,“她也叫严雪?”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觉不可思议。
其实不仅名字一样,两人还都是甜美的长相。只不过严大小姐甜美中带着骄矜,严雪更亲和,五官也更精致。
祁放之前一直以为此严雪就是彼严雪,真放在一起对比,才发现他其实对严大小姐已经没有印象了。
好一会儿,严大小姐率先指了指严雪,“你把她认成了我,所以你们是真结婚了?”
严雪没说话,祁放也没有说话。
但在这时候,没说话就是默认,严大小姐简直不可置信,“这你都能认错?你就不问问的吗?”
祁放沉默。
他当时是没多问,主要他以为严雪在这待不了几天就走了。
严大小姐又转向严雪,“他认错人了,难道你也认错人了?”
严雪同样沉默。
她也发现自己当初是找错人了,事到如今要是还没发现,她就是个傻子。
“你还真也认错了?”严大小姐声都拔高了,“他是个闷葫芦,你也不问问吗?”
“我那个相亲对象父母双亡,家里就剩他自己了,不好乱问。”
严雪也很无奈,而且祁放一开始结婚的时候性子深沉,问不好就会踩到他的雷点,她也确实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一只脚点地站着终究不舒服,严雪又缓缓坐回了炕沿。
一起过了快四个月的老公竟然是认错的,说不震惊那是假的,那一刻她的不可置信绝对不比这位姑娘少。
难怪祁放一直问她考虑好了没有,问她家里人的意见,搞半天他是以为她是他未婚妻,而两家早在那之前就已经退婚了。
他当时嘴就不能勤快点,再问一句你家都把婚退了,你还来干嘛?
算了,她自己不是也没多问?觉得对方各方面条件都还行,能结就赶紧结了。
关键这都弄错快四个月了,真正的相亲对象那边就不找的吗?她可是还收了对方一百块钱……
而且严雪……姓祁……娃娃亲……还退了……
严雪越想越觉得这剧情有点熟悉,不由抬眼望向男人,“你真没有别的名字?”
和结婚那天一样的问题,问得屏息等待宣判的祁放情绪都有点不连贯了。
“没有。”他笃定说,旁边还在震惊的严大小姐却插了一句,“不过他还有个字,叫景纾。”
要不是这人后来给自己改名祁景纾,常青重工起步的时候,大家也不会没想到是他,还被他阴了好几把。
严大小姐一提起来情绪就不太好,严雪同样觉得一言难尽。
她怎么就忘了人是可以改名的,尤其这年代户籍还没有联网,改革开放后有一阵更是假证假文/凭满天飞……
搞半天她真是赶时髦穿了个书,还把书里那位带着悲情色彩的大佬给嫁了。
可书里也没她这么个人啊,更没写退婚后,大佬前未婚妻曾千里迢迢来找他结婚。
事情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严雪遇事经历再丰富,一时都有点捋不出头绪,不由按了按太阳穴。
祁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看她沉默,手不自觉便捏了起来。
一片安静中,竟然是严大小姐率先开了口,“那既然你俩都认错了,换回来不就行了?”
“换回来?”严雪一愣。
“不行!”祁放想也没想。
他看向严大小姐的眼神里甚至带了冷厉,看得严大小姐居然下意识往严雪那挪了挪,好像靠着严雪,她就没那么怕他了。
“我说真的,反正你是把她当成我才娶的,她也另外有结婚对象,那就换回来呗。反正我不介意,她长这么好看,估计她那结婚对象也不介意。”
严大小姐也不知道事情怎么跑偏成了这个样子,但既然他们也是认错的,那换回来,不就回到正轨了?
祁放却连额角青筋都要爆出来,“不行,我不同意!”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望向严大小姐,“你要是真有什么难处可以说,其他的别想。”
一连数个不行,不是不同意就是别想,严大小姐搞不懂了,“你不是把她当成我才结的婚吗?换回来怎么了?”
如果当初就是她,就是这个真正娇气中还带着天真的严大小姐……
祁放估计跟她说别的她也不懂,还浪费时间,“那是我跟她的事,我跟你已经退婚了。”
“那要不,把她那个结婚对象找来问问?”严大小姐还不死心。
祁放一言不发,直接走去门边开了门,“没事就请你离开,我记得你说你没弄到介绍信。”
声音太冷,莫名让严大小姐想到梦里他看自己的那个眼神,瞬间住了嘴。
也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有些耳熟的说话声,“就这里是吧?谢谢您了。”
下一秒,有人过来敲堂屋的门,“请问严雪是住在这里吗?”
祁放一抬眼,和门外的齐放对了个正着。
第40章 还给
这个时候找上门,还点名要找严雪,祁放想不多想都难。
何况对方还曾经亲口告诉他,自己有个相亲对象找不着了……
可严雪不是说她那个相亲对象一米八大个儿,长得特别好吗?这叫一米八?这叫长得好?
祁放抿唇定定注视着对方,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回到当初,把那句“没事总会找到的”收回来。
齐放看到祁放,就只是纯然的意外了。
他还摸摸头,又朝后看了一眼,“严雪是住在这里,我没找错吧?”
祁放很想说他找错了,但里面严大小姐已经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看到她,齐放下意识便以为这是自己要找的人,走过去,“你、你好。”
“你好。”严大小姐到底受过良好的教育,最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就是显然不明所以。
被那双眼睛疑惑地望着,齐放忍不住又摸摸头,“那个,我是齐放,之前跟你相亲那个。我不是没碰到你人吗?你表姨也以为你丢了,听说你地址在金川,让我过来看看。”
话说得有点乱,但严大小姐还是听懂了,转头望严雪,“来找你的。”
齐放顺着她的视线望进里屋,一下子懵住了,“你、你是严雪?”
严雪也很想学着他问一句:“你竟然就是qi放?”
金川和小金川说错了也就罢了,说好的一米八大个儿呢?说好的长得特别好呢?
而且对方小时候的照片她见过,眼睛挺大的,怎么现在这么小了?难道他这些年就光长个子不长眼睛?
无语归无语,但人既然都找来了,严雪还是招呼对方进屋里来坐。
见她又站了起来,祁放过来把她扶回炕上,“你坐着。”自己去给齐放和严大小姐倒了杯水。
严大小姐这才想起来,好像自己从来到现在,祁放都没有给她口水喝的意思。
齐放更是在状况之外,祁放递给他搪瓷缸子的时候,还受宠若惊说了声:“谢谢。”被祁放莫名看了眼。
等祁放在严雪身边坐下,紧挨着严雪,他才反应过来,“她是嫁给你了?”
这不废话吗?当初几个人在山上的时候还介绍过。
但人家是正主,他才是白捡了一段姻缘的那个,祁放最后还是没做声。
齐放又看向严雪,“你、你本来是要来跟我相亲的?”
以前还多少有点掩藏,如今问出来,却是难掩的失魂落魄。
饶是他老实惯了,面对此种场景,也不禁又多问了句:“你怎么就嫁给他了?”
是啊,她怎么就嫁给祁放了?
严雪默了下,“那天秋芳姨本来想送我过来,但她家大强掉冰窟窿里了,没来成,走的时候跟
我说你叫qi放,在金川林场。”
“啊?”齐放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弄岔的,“那他?”
这显然是在问祁放了,祁放也就接了口,“我姓祁,单耳刀祁,单名一个放。”
“你也叫qi放?”这下齐放有点转过来了。
单秋芳说错了地址,严雪自然也就找错了地方,而金川林场刚好有个名字发音跟他一样的……
一切阴差阳错,就好像上天安排的巧合,只有他是这个巧合里,阴差阳错丢了姑娘的。
齐放更加失魂落魄,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当初忙工作,没能请假去接人。
不,他应该多请几天假,直接回老家去相这个亲,那样就怎么都不会弄错了……
实在太沮丧,齐放低头揉了把脸,有些说不出话。
这时严大小姐终于听完了,小心看一眼祁放,“既然你都找过来了,那你俩换回来呗。”
“换回来?”齐放显然没有想到,很是震惊。
严大小姐小心翼翼点头,“正好我跟祁放定过亲,来找他结婚……”
“严雪。”祁放连声都沉了。
严雪和严大小姐全都看了过去,他一顿,又下意识抓住严雪的手,“我不是说你。”
场面实在有些混乱,比场面更混乱的,估计还有此时齐放的脑子。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明白这几个人的关系,倒是对面祁放又开了口,“当初认错了人,我很抱歉,但我已经跟严雪结婚了,并不打算离。”
祁放没敢去看身边的严雪,“听说你还给了严雪钱,多少?我现在就还给你。”
齐放现在哪还有心情在意这个,可最想要在意的,他现在又不知该怎么在意。
最后他只能站起身,揉揉发痛的头,“这个明天再说吧,明天我姑跟秋芳姨就来了。”
他现在也很乱,得回去好好想想。
“秋芳姨要来?”严雪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齐放点头,“我姑听说我没见到人,带我去找秋芳姨,她还以为你丢了,给你老家写了信。回信今天下午才到,说是你的地址在金川,当时已经没车了,我姑就先给场部打了电话,让我过来看看。”
这年代普通人家里哪有个电话,也不知道他姑是费了多大的劲,才找到的电话号,又给他打过来。
可惜人是找到了,却没有让他变轻松,反而心口跟堵了什么似的难受。
齐放垂下头,“我、我回去了。”
见他情绪不好,严雪正要起身,手一紧,被祁放死死握住。
她转头朝男人看去,祁放和她对视两秒,又放开,“你脚伤了,我去送。”
真送出去,其实又挺尴尬的。
一个阴差阳错丢了老婆,一个阴差阳错白捡个老婆,两人怎么都不像是能好好相处的关系。
这也就是齐放性子好,换了任何一个人,此刻恐怕都要跟祁放吵起来了,脾气差点的连严雪一起吵。
祁放沉默着走了会儿,“你那些钱……”
“明天再说吧,我现在不想想。”齐放话里还是能听出些情绪。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冲了,人家也是认错了,又不是故意跟他抢老婆。
但让他说点好听的,他这心里又堵得慌实在说不出,最后不知从哪扯来一句:“那天在火车上谢谢你,人我真找到了。”
这回祁放也感觉堵得慌了,他甚至多看了对方一眼,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但齐放一直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人也憨憨的,怎么也不像懂得什么叫阴阳怪气。
这下也不用说话了,最后这一小段路两人完全是沉默着走完的,谁也不知道还能和对方说什么。
等祁放回去,面对严大小姐,那可就不一样了,“你现在就走,还是我去举报你没有介绍信,让人带你走?”
如果当初他对严雪就是这个态度,严雪就算没发现自己认错人,也不可能嫁给他。
严大小姐显然被他那张冷脸吓到了,一言不发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倒是严雪看她一个人跑了这么远,多问了句:“没有介绍信,你这一路怎么过来的?”
现在做什么可都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更别提一跑上千里了。
面对她,严大小姐倒是没那么紧绷,揪了揪自己胳膊上的红袖标,“我有这个啊,有这个不管到哪都有人招待,车票也不用买。”
严雪这才想起来早期的确有这种事,当时甚至有不少小学生带着红袖标,跟着中学生一起走,去了全国不少地方。
对方戴着这个,的确不怕会有人查介绍信,一般人不怕被她查就不错了。
看来这姑娘看着一派天真,有种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的不知事,但至少不是真傻,不像原书里那样。
原书里她一辈子都没离开别人给她编织的象牙塔,小时候是父母,长大了是丈夫,直到家里出事,她都不知道父亲和丈夫都做过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一直对她温柔体贴堪称百依百顺的丈夫,其实还在改革开放后赶了把时髦,在外面养了个小的。
她这边花的都是两人的工资,一直以为丈夫干干净净,对方却贪了不少项目资金,都放在小的那里,养他一双私生子女。
在她辛辛苦苦为父亲和丈夫奔波,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时候,那个小的早卷款跑路了,差点就真成功出了境……
书里的人物是书里的人物,当书里的人物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严雪还是更多了几分柔软。
她本准备亲自送对方去招待所,但祁放显然不可能同意,更不可能自己去送,于是又成了祁放背着严雪,严大小姐自己抱着包在旁边走。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远处几点灯火,影影绰绰照着归家的路。两人一个走,一个听,一时都选择了沉默。
好一会儿,严雪才出声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显然是笃定他已经知情,祁放心里一虚,但还是实话实说:“七天前。”
严雪一算就知道了,“你收到信那天?”
“嗯,信是我一个朋友的,我本来以为你在家里过得不好,想找人打听一下。”
那他是哪天寄的信严雪应该也知道了,在他问过她头伤的第二天。
而且他问起她头伤的契机……
严雪问男人:“你是不是根本没看到我头上有疤?”
“嗯。”
那他俩还真都够能脑补的,她以为他反应那么大是没能读成书,他以为她不知道他已经读完大学是失忆了。
亏他俩一天天鸡同鸭讲,讲了三个多月,竟然还都能对上,一直没露馅。
亏她还可惜他生错了时候,没能读个大学,结果人家大学早都毕业了。
严雪有些不想说话,前面背着她的祁放却开口了,“你家里就只剩下弟弟和奶奶了吗?”
既然不是严家大小姐,那么她一直不提起父母,估计是另有隐情。
果然严雪低声说:“我父母都过世了。”
这让祁放动作顿了顿,小心翼翼将她又往上托了下,才迈过门槛,“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严雪说,“你又不是故意戳我伤疤。”
然而祁放还是动作轻轻的,将她放在了炕边,又蹲在她腿前,就那么仰了脸看她,“严雪。”
严雪个子小,平时看大多数人都是仰视,尤其是祁放,倒很少有这种俯视的角度。
她望着那双桃花眼,总觉得里面像有千言万语要倾诉,“怎么了?”
“我不离婚。”男人两只手都握上了她的,人就贴在她腿边,强调,“我也不换。”
他手上力道渐渐收紧,“让我怎么补偿他都可以,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情感外露,对书里那个孤身至死的大佬更是。
严雪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今天张嘴闭嘴都是不离婚,好像谁说要跟他离婚似的。
她拽拽男人,“你别听你那个未婚妻瞎
说,咱俩都结婚快四个月了,你当人家真愿意换回来啊?”
好好的头婚变二婚,人家又不是没条件,找不到愿意嫁给他的大姑娘。
祁放心里想的却是那可未必,但严雪既然这么说,他也就没提,只强调,“前未婚妻。”
不仅强调,他还皱了下眉,显然对那个真正的前未婚妻很不待见。
“你不会想报复人家吧?”严雪突然问。
祁放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报复她?我犯得着吗?”
也是,本来在原书中,他针对的也不是前未婚妻,而是前未婚妻的丈夫,他那个忘恩负义的师兄。
对方一开始作为男主的导师出现,不过四十岁已经成为业内顶尖,又斯文谦和,一度很博人好感。倒是祁放就像个反派,不停给男主所在的国有工程机械集团找麻烦,早期甚至可以说是压着男主打。
但随着剧情发展,故事来了个大反转。
导师的真面目一点点被揭开,不仅有当年的事,还挪用公款,将学生的研究成果占为己有。
他甚至与境外资本勾结,差点把所在的国企集团变成境外控股,而祁放呢?
呕心沥血力挽狂澜,还没人领情,最终把自己所有的科研成果连同一手创办的常青重工全捐给了国家,不过四十出头便英年早逝……
严雪一把拉起男人,“你不是要去看大夫吗?明天就去。”
话题转得太快,祁放有些没回神。
严雪却是认真的,“正好明天要来人,你也没法去上班,干脆趁这功夫看了。”
书里那个大佬出场时就病歪歪的,恨不得走三步咳一口血,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严雪可不想人到四十了还要守寡,更不想没到四十就整天守在床边照顾他。上辈子已经很累了,这辈子就让她歇歇吧。
可惜明天就去看是不可能的,因为严雪问了一圈,推荐的大夫不是在镇医院,就是在镇上,他们明天根本没那时间去。
倒是第二天一大早,祁放就满身寒露从外面回来,扛着根一米多长的木头。
严雪当时正翘着一只脚洗漱,早上睁开眼就没看到他人,“一大早的,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你不是要找耳芽?”祁放将木头立起来给她看,“你看这是不是。”
他修长手指所指的地方还真有一块透明胶质,浅黄色的,依附于木头表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严雪也是有经验,又刻意去找,才在休息时的倒木上发现,祁放这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而且把带耳芽那一块弄回来就行了,他竟然把一整根都搬了回来……
她看看男人被打得湿透的裤腿,“你早上几点上的山?”
“没几点。”祁放避而不谈。
他其实天没亮就出发了,找到严雪他们昨天幼林抚育的那片林子时,天边才刚刚露出鱼肚白。
但这都没必要和严雪说,“昨天因为我的事,没去成,你看看今天还来不来得及。”
这严雪还能说什么,只能道:“来得及,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处理。”
黑木耳的耳芽在自然环境下想长成成耳,怎么也要半个月,但如果人工催熟,七天就够了。
首先温度得控制在10到25摄氏度之间,超过25度需要通风散热,低于10度则需要保温。
其次湿度要保持在70%到95%,湿度不够的话就需要向耳床浇水。
剩下还要注意通风,注意光照,严雪干脆在炕上搭了个架子,耳芽朝下就放在温度最适宜的地方。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这房间就得一直烧着炕,保持着相应的温度。祁放看看占了严雪睡觉地方的那块木头,“最近找个日子搬家吧,那边房间多。”
严雪也是这么想的,“先把这点耳芽催熟,催完就搬过去。”
后续培养菌种用玻璃器皿就行了,搬起来更方便,留出这几天时间,她们也能把新房再仔细收拾下。
不过两人这间屋本来就不大,再培养上木耳,就显得有些逼仄了。如果单秋芳跟齐家姑侄要来,估计待不下,她们那些事也不好在这边说,两人想了下,干脆把见面地点换成了新房那边。
怕齐家姑侄和单秋芳找不到,两人还特地去小火车站接的人,去的时候齐放已经等在那了。
比起昨天穿着工服就来了,急急忙忙的样子,今天齐放换了套很干净的衣服,头发也好像重新理过。
这让祁放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把严雪放到了离他更远的那一边。
齐放看到了,表情一滞,但还是笑着跟两人打了招呼,“其实你们不用特地过来,我记得怎么走。”
才只走了一次就记住了?
真够用心的。
祁放看看他,“主要我俩刚盖了新房,今天准备去新房那边说。”
那齐放就不知道怎么走了,挠挠头没再说话。
不多久小火车到站,单秋芳匆匆从上面下来,身边还跟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
严雪一看对方那肿眼泡,就猜应该是齐放的姑姑,果然齐放立马道:“我姑和秋芳姨来了。”
单秋芳也看到了严雪,直接跑过来,“你这孩子咋回事儿,不声不响就跑丢了?你差点把我吓死你知不知道?”
那焦急不似作假,看得严雪忍不住摸摸鼻子,“我之前认错人了,我也是才知道。”
齐姑姑还惦记着自家那一百块钱呢,一见齐放也问:“到底咋回事儿?人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找到了。”齐放赶紧把人拉到一边,小声解释起来。
单秋芳也终于注意到了祁放,“这就是把你拐……”想想这么说不太妥,“这就是你认错了的那个?”
要是人长成这样,那确实不用拐,要她是小雪她也得认错。
所以一行人到了新房,齐姑姑刚开始发难,“你们这都办的啥事儿?连个人都能弄错!”单秋芳就站出来了,“我没说对地方是我的错,但小雪会认错人,这真不怪她。”
她指指齐放,又指指祁放,“你跟我说你侄子一米八大个儿,长得特别好,你看看他俩到底谁更像!”
齐姑姑一下子被噎住,“那谁说自家侄子,不得往好里说?”
她觉得自己这么做没毛病啊,谁能想到金川林场还真有个一米八大个儿长得特别好的祁放在那等着。
齐放自己都不知道姑姑找人给他介绍对象时是这么说的,十分尴尬,赶忙拉了下姑姑,“姑咱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齐姑姑看看自家侄子,再看看祁放,还是说不出我侄子就是比他长得强。
但这说到底还是单秋芳的错,要没有单秋芳说错地方,就算她确实夸大了点,也不至于弄错人啊。
齐姑姑干脆不再掰扯这些,“你们就说这事儿咋整吧?我侄子可是给了钱的,还白白等了四个月,这事儿你们怎么也得给我们个说法。”
其他都好说,但彩礼这个事情的确说不过去,单秋芳也看向严雪和祁放。
祁放从不是会废话的性子,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沓大团结,递给齐姑姑,“这里是五百块钱,还您家给的彩礼,还有赔偿您家的损失。”
竟然一下子从一百翻到了五百,拿着娶个媳妇都够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对方赔礼道歉的诚意是有的,并不是只打算嘴上说说,白捡一个媳妇。
这让齐姑姑脸色好了不少,正准备说什么,齐放却一把将钱推了回去。
这举动看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他看着可不像是会这么不给人面子的人。
祁放和对方接触过几次,也不想拿“你是不是嫌太少”这种话来侮辱对方,只是蹙蹙眉,“怎么了?”
“我……”被这么多人望着,齐放下意识卡了一下壳。
但严雪就坐在他对面,坐在祁放身边,坐在他抬眼就能看到,却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的地方……
他手捏了捏拳,抬眼直视向祁放,“那钱我不要了,你、你不是有个跟你定过亲的姑娘来找你结婚吗?”
齐放顶着对面男人瞬间凉下来的目光,坚持着把话说完,“你、你能不能把人换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