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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猛兽

    齐姑姑说是来讨个说法,但谁都知道她要的就是一个态度,还有侄子提前给出去的彩礼钱。

    别说两边只是认错了,就是故意的,人已经嫁了,还过了快四个月,难道还真能把人家给拆了?

    严雪是长得漂亮,可也没漂亮到能让人不顾一切,二婚也要抢回去的地步。

    而且齐放这人一看就是个好性子,干不出那让人为难的事,齐姑姑率先发难,也是怕这个侄子太好说话,会吃亏。

    所以祁放歉道了,钱给了,还给得诚意十足,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到此也就算结了。

    谁也没想到最好说话的人他今天不好说话了,一张嘴就是不要钱只要人。

    场面一静,祁放更是就那么低眸望着对面的人,没说话。

    男人个子本来就高,虽说生着双桃花眼,气质却自带一股冷然,面无表情时压迫感扑面而来。

    齐放其实是不太会和人起冲突的类型,但今天竟然硬顶着这种压迫,“人本来就是介绍给我的,彩礼我也给了,换、换回来咋了?”

    话到最后,还是磕巴了下,与其说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齐姑姑见情势不对,赶忙把侄子拉去了一边,“人家诚意挺足的,再说这事儿也不是人家故意,算了吧。”

    显然是以为他这是气不过,故意找茬跟对方抬杠。

    齐放抿抿嘴,没解释,眼神固执地依旧望着对方。

    这里面可能也只有祁放知道点他的心思了,也因为知道,所以心情格外不爽,偏偏自己现在还是理亏的那一方。

    两人在山上初见那一次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情势会发展成这样。

    还是严雪出来打了个圆场,“大家都先别激动,有事好好说。”

    她眼神柔和望向对方,“这事主要还是怪我,我当时也不确定秋芳姨说没说错,准备先来金川林场找找,没有再去小金川。结果在金川就找到了,我当时也没有多问,倒是耽误你这么长时间,还让你跟着担心。”

    年轻姑娘声音悦耳,话也说得好听,但显然她也认为他是老实人被欺负多了,触底反弹了。

    齐放错开了她的视线,“我不用你道歉。”依旧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严雪还想说什么,肩上被人按了按。

    祁放可没有让媳妇出来道歉的习惯,直接望向对面的齐放,“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昨天那位和我是小时候家里给定的娃娃亲,只见过一面,且在我和严雪认识前就已经解除了,对方家里提的。”

    不等齐放开口,像是知道齐放想要说什么,“她来找我并未经过我的同意,我甚至都没认出她就是我小时候见过一面的娃娃亲对象。”

    这让齐放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刚刚支撑起他开口的那些,也悄无声息塌落一块。

    他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望向严雪,“当时你说要带弟弟,我同意了。”

    他不提,单秋芳差点忘了还有这事,也看向严雪。

    只有祁放没看严雪,目光始终注视着齐放,“我们盖这新房的时候盖了三间,对面那间就是给继刚留的。”

    这齐放就彻底没话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占着理,还有哪里占优势。

    但他又不甘心,本以为没什么可能的,却原来对方本来可以是自己的妻,谁又能甘心?

    有时候老实人犯起倔,反而比其他人更难劝,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祁放干脆看向齐姑姑,“这事儿的确是我们不对,但我跟严雪已经结婚快四个月了,感情稳定,并不想离婚,只能跟您和您侄子说声抱歉。”

    齐姑姑本来还挺有气势的,但侄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她也有些头疼,“你们这也是不知道。”

    说了句场面话,很明显的息事宁人信号。

    祁放也就将那五百块又递了过去,“不管怎么都要对您家说声抱歉,还有谢谢您家当初对严雪的帮助。”

    严雪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弟弟似乎年龄也不大,那她要那一百块彩礼,还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肯定有别的难处。

    齐家在这时候站出来,就是对严雪最大的帮助,没有齐家这门亲,他也碰不到严雪。

    小伙子话说得真诚,虽然人看着冷淡了点,但长得好啊,齐姑姑只能又说了一句:“也是他们没缘分。”

    这谁不得说一句没缘分,咋天底下就有这么多巧合,阴差阳错地错了过去?

    话到此,这事也就算了了,没人再提齐放刚刚那话,也没人再问齐放。

    齐放抬头看看对面的严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过去把那五百块钱接了。

    但他紧接着就低头点出十张,将剩下的全还了回去,“我只要我那一百。”说完拉着齐姑姑就走。

    齐姑姑完全没有想到,但见侄子闷着头走得飞快,也只能回头和几人说了句场面话。

    等走出新房,又走出一段距离,齐放终于慢下来,她才拍着胸猛喘了两口,“那姑娘你是不是认识?”

    虽说一开始想错了方向,但自己的侄子自己了解,齐放这么坚持,齐姑姑还是很快回过味来了。

    果然齐放一听,脑袋垂得更低,就像只淋了雨的小狗。

    齐姑姑有点心疼了,但又没别的办法,只能拍拍他,“谁知道这事儿咋就这么巧?稍微有一点对不上,都不能到今天。”

    偏偏单秋芳就说错了地方,偏偏那小伙子就有个娃娃亲叫严雪,讲评书都没有这么讲的。

    “算了吧,总不能真叫人姑娘离了婚跟你,到时候她可就是二婚了,说出去多不好听。”

    齐姑姑还是了解自家侄子,这么一说,齐放立即抬起了头,“姑,这事儿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都这个样子了,还担心影响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齐姑姑叹了口气,“知道,你不说我也不可能跟别人说,以后还得给你找对象呢。”

    整件事里最冤大头的就是他们家,说出去干嘛?让人当乐子听?

    结果齐放听了,沉默半晌,竟然跟他说:“姑你能不能暂时别给我介绍对象?我还不想再找。”

    “小齐这人还不赖,一点都不贪。”人走后,单秋芳忍不住说了句。

    这句小qi显然不是在说小祁,祁放顿了顿,如常将剩下的钱全交给严雪,给单秋芳倒了杯水,“秋芳姨喝水。”

    一看家里是严雪管钱,单秋芳心里先满意了三分,“小祁家是哪里的啊?今年多大?”

    这回肯定是在说小祁了,祁放如实回答,“家是燕京的,今年二十二,比严雪大两年零两个月。”

    “燕京的?知青?”

    这单秋芳就要琢磨琢磨了,毕竟知青上山下乡不属于正式职工,工资通常不怎么高。

    结果祁放说:“不是,我毕业早,毕业之后工作找在这边。”

    “毕业之后来支援建设的啊?思想还挺进步。”

    也还好单秋芳嘴没勤快,不然问一句:“高中毕业?”保准吓她一大跳。

    但祁放是怎么到的林场,严雪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他老师怕连累他,一发现情势不对,立马让他走了。

    单秋芳在,有些话她也不好问,只笑着道:“这回得让您上我那儿去住一宿了。”

    “当初让你去我那,你不去,去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

    单秋芳嗔她一眼,见祁放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出了院子,又压低声,“不过我看这个比原来那个好。”

    “您也看脸的呀。”严雪忍不住笑了。

    “不看脸,难道找个丑八怪过日子?那窝囊都把自己窝囊死了。”

    单秋芳把外貌协会会员标榜得妥妥的,“我主要是看那个小齐太老实了,跟这样的老实人过日子,你虽然不用受气,但防不住他在外面受气啊。到时候你还得泼辣点,去给他出头,找个厉害的就不一样了。”

    那祁放的确不用她给出头,刚看那本书的时候,严雪都怕他哪天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把主角团一起噶了。

    说着话,祁放从外面回来,从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严雪也就没问,起身对单秋芳道:“走吧,去我那。”

    她那只受伤的脚还没落地,祁放已经把人背了起

    来,单秋芳看着,又满意了两分。

    直到出了院门,严雪才看到在外面煞有其事假装路过的严大小姐,猜测祁放刚刚应该就是发现了对方。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死心,竟然打听到这边来了。但估计祁放之前没和她说好话,她并没有敢轻易靠近,也没敢出声。

    到了严雪和祁放现在住的小屋,虽然没新盖的宽敞,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人什么都不缺,家里也收拾得很干净。单秋芳只在看到炕上那块木头时问了问,听说是在生木耳也没再说,第二天就起早坐小火车走了。

    “看你过得不错,我这心也就放回肚子里了。”临走她没让严雪送,“你脚不方便,让小祁送我就行。”

    严雪还是把前些天新晒的蕨菜和猴腿儿都给她装了些,才让她离开。

    这些都属于蕨类山菜,相比于其他山菜,晒晒就能保存到冬天,吃的时候拿水泡开就成。

    唯一要注意的是猴腿儿有毛,用水焯过后需要把毛撸了。这类山菜也需要在焯水后细细揉开,才能放到外面晒,不然即使泡开了也是硬的,不好吃。

    送走人,严雪回去摸了摸那块木头,见湿润度有点不够,又在上面撒了些水。

    经过一天的催熟,上面的耳芽已经冒出了点尖尖,颜色也在转深,等彻底长成,就能采下来用最肥厚的部分培养菌种了。

    严雪把木头挪到了有散射光的地方,刚挪好,严大小姐来了。

    比起前天的急迫,她今天倒是正常多了,进门还带着点不安和严雪道了歉,“我是不是特别奇怪?”

    “是有点。”严雪实话实说,“毕竟你和祁放已经退婚了,还是你家提的,这都过去了好几个月,你突然又说来结婚。”

    “我、我不知道你们已经结婚了。”严大小姐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眼神里还有着难掩的迷茫。

    昨天那家人来过,又就这么走了,并没有把亲事换回来,她便知道,事情和她梦里的不一样了。

    可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这个祁放长着和她梦里一样的脸,明明祁放在梦里一直未娶。

    要是她不能嫁给祁放,让祁放消气,那她父亲和她丈夫……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严雪柔声又问了一遍。

    前天太混乱了,她一时要消化的信息太多,也就没有仔细思考,这个严大小姐其实是有那么点不对劲的。

    对方表现得太过急切,对于嫁给祁放这件事。

    好像只要她不嫁给祁放,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是她绝对不能承受的。

    所以她是重生了,还是和她一样是穿越的?

    严雪怀疑是前者,毕竟如果是穿越的,就该知道她只要远离吴行德,就会避开大部分灾祸,也不会这么真情实感担心。

    而且估计重生的时机也不是那本书的结尾,不然得知了全部真相,她应该去盯着她父亲别做错事,而不是来找祁放。

    被那双温和明亮的眼睛望着,严大小姐心情更复杂了,“我……”

    她想说自己不是来破坏她的婚姻的,但她所做又确实是如此。

    她想说她很害怕,但又说不出为什么害怕,又为什么一定要来找祁放结婚。

    迟疑间,一道冷沉的声音已经自门口插进,“我不是让你今天就走?你怎么还没走?”

    祁放沉着眸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得严大小姐立刻紧张起来,如临大敌。

    所以说她绝对是重生的,哪个穿越者能被书里的角色吓成这样?

    严雪看了眼男人,祁放没看到似的,还在说:“你不是要订婚了?这么跑出来,要是你家人找过来,我可担不起。”

    严大小姐眼见着更紧张了,眼圈都开始泛红,“我、我绝对不可能嫁给他的,不嫁任何人,你放心!”

    居然还保证上了,严雪无语,祁放显然也被噎了下。

    严雪干脆问得直接点:“你是不是怕祁放对退婚那件事耿耿于怀?”

    这才是真问到了点子上,严大小姐连连点头,眼里都冒泪光了。

    这回连祁放也开始无语,望着对方的眼神中甚至带上轻嘲,“我现在这样,你们还不够放心?”

    关键他现在这样,又不会一辈子这样,严大小姐没敢说话。

    严雪倒是能猜到点她心里在想什么,一笑,“他要是真这么耿耿于怀,把我当成你和我结婚后,还不得天天折磨我?”

    这绝对是严大小姐没有想过的角度,她当即连眼睛都瞪大了。

    严雪见了,干脆起身下地。祁放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立即伸手来扶她。

    严雪也就指指男人,又指指自己,“你看我像是被折磨的样子吗?”

    严大小姐不说话了。

    后来又在这边待了两天,严大小姐还是走了。

    走那天是严雪去送的,祁放还要上班,不上班也未必愿意送她。

    和对方这个真前未婚妻相比,严雪这个假的当初待遇好太多了,她都怀疑男人是不是拿小本本记着仇呢,记对方那句换回来。

    去往车站的路上,严雪还是多说了一句:“你要是不想嫁人,不嫁也可以,毕竟你今年才只有十九岁。”

    虽然多了她也没法说,但既然祁放说对方就要订婚了,她就干脆当对方是逃婚出来的。

    能叫这姑娘远离人渣还是早点远离人渣吧。

    严雪笑着指了指对方的红袖标,“正好你有这个,趁这个机会多走走祖国的大好河山,多好。”

    严大小姐的确在纠结这个问题,被严雪一言点醒梦中人,她这两天一直在琢磨梦里那件事。

    有没有可能祁放针对他们家,根本就不是因为退婚,而是因为她丈夫,因为她父亲?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对方的确说了她怎么不去问问她丈夫都做了什么,她父亲都做了什么。

    但比起从小把自己养大的父亲,和与自己朝夕相处二十年的丈夫,她显然还是更忌惮祁放,此刻听严雪说,她忍不住问严雪:“那你呢?怎么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我没得选啊,”严雪摊摊手,“不嫁到东北来,搞不好就要给人家四兄弟做老婆了。”

    “四兄弟?”严大小姐瞪大了双眼,显然没听过这种事。

    严雪干脆当八卦给她讲了,严大小姐听了立马愤愤,“他家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所以我出来嫁人了啊,”严雪说,“不过也不是随便嫁的,不然跟嫁给那家有什么区别?”

    她故意压低了点声音,“我来之前,姑姥姥就帮我打听好了,男方一家都是老实人,我嫁过去受不了气的。而且就算我认错了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嫁给了祁放,当初我刚来林场那天……”

    她抬眼看看严大小姐,严大小姐显然已经听了进去,“你刚来林场那天怎么了?”

    严雪就把放冰沟怎么危险,当初祁放又是怎么救的人说了,“他能冒着危险去救人,至少不是个坏人。”

    这让严大小姐很是意外,说到底除了梦里那一面,她对祁放也算不得真正的了解。

    严雪眉眼弯弯的,“有时候人不能只看外表,得看里子。当然要是有的选择呢,还是晚点结婚更好。”

    严大小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半晌没说话。

    这时候小火车来了,严雪也就没再说什么,让她拿好东西,催她上车。

    严大小姐人都跑出去了,又折回,拉着严雪再三叮嘱:“你也一定要小心啊。”

    小心什么不言而喻,估计在这姑娘心里,祁放那洪水猛兽的形象是褪不去了。

    这让严雪有点好笑,晚上男人回来的时候,不禁盯着男人多看了两眼。

    山区暖得慢,已经六月初了,还是有不少人没换上短袖。祁放睡觉都要穿着衬衣衬裤,更吝啬他那点皮子,但干活终究要出汗,后背还是湿了一大片深色,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漂亮的背肌。

    他进屋拿了件干净衣服准备擦洗后换上  ,注意到严雪的眼神,不由一顿,“她还没走?”

    “走了,上午就走了。”

    “那是又有谁来了?”

    严雪看他还蹙了下眉,估计都快被这两天的事整出阴影了,“没谁来,我就是在看你哪里可怕。”

    这估计又是那大小姐和她说什么了,祁放没说话,拿着衣服转身出去。

    严雪的目光也就跟了出去,透过里屋的门,看到他脱了上衣,挂在脸盆架上开始洗漱。

    虽说只能看到个背影,还被门框遮了一半,但好歹是看到了。

    说实话挺结实的,一点看不出书中那个病弱大佬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隐疾,还是后来折腾的。

    严雪试探着问了句:“你怎么知道她又要订婚了,那朋友跟你说的?”

    “嗯。”祁放并没有隐瞒。

    “那你知道要和她订婚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祁放几下将身上的汗擦干净,套了干净衬衫,边系扣子边回头望了她一眼,“你怎么总问她的事?”

    当然是问问大佬您现在记她那个小本本里,除了那句换回来,还有没有吴行德。

    不过既然他不知道,严雪也没再问,反而顺着男人即将扣到领口的手,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红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长在那个位置,还怪引人遐想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男人扣扣子的手指顿了顿,最后还是如常扣上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接继刚过来?”

    接弟弟是大事,严雪正了神色,“等我脚好利索了就去。”

    “你那些木耳?”祁放瞥了眼炕上的木头。

    “不是还有你在家吗?”严雪说,“到时候第一轮幼林培育应该结束了。”

    “你打算自己回去?”这回祁放扣袖扣的动作是真停住了。

    结果严雪比他更意外,“不然呢?两个人来回一趟得不少车费,何况还得带着继刚。”

    祁放不说话了,低眸沉默着将袖扣扣完。

    不过不管怎么说,一直以来悬在头上那把刀总算解决了,在这边搅风搅雨的另一个严雪也终于走了。

    晚上洗漱的时候,祁放还特地检查了下严雪脚踝的恢复情况,见肿已经消了大半,才去倒水。

    回来掀开被子,正准备把人抱过来,严雪却将他一推。

    “怎么了?”他还以为严雪是有什么事。

    结果严雪是真有事,将他推开之后就转过来,手臂支了头,犹带着卷曲的长发披了一枕,“现在咱们来说说为什么你七天前就收到信了,七天后我还不知道,说说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第42章 算账

    那天严雪问起来的时候,并没有提这些,祁放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

    没想到齐放走了,严大小姐也走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严雪又提了起来。

    这让他望望严雪的脸色,沉吟着没有说话。

    严雪也不急,还笑盈盈问了他一句:“怎么?需要现编?”

    那双眼睛弯弯的,黑暗中还能看到漂亮的弧度,但就是让人心里更没底了。

    祁放否认得很迅速,“没有。”

    “那是想瞒我一辈子?”

    “没有。”

    这回依旧迅速,祁放还认真看了看她,“我也瞒不住你。”

    这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求生欲使然,严雪就那么望着男人,没说话。

    祁放现在算是知道另一方不说话,只让你猜是什么感觉了。他试探着把手搭上严雪手臂,见严雪没拒绝,才顺势揽上严雪后背,但也没敢多搂,只松松圈着,“我当时也很震惊。”

    这严雪是信的,不然那天他情绪也不会那么奇怪,还说了些很不像他会说的话。

    但这男人可是真能苟啊,愣是没让她看出什么来,严雪似笑非笑,“那天你故意套我话的吧?”

    祁放微不可察地一窒,声音倒听不出异常,“我是想再确认一下。”

    “确认一下姑姥姥是怎么夸的齐放?”严雪呵呵。

    以这男人的脑子,就算收到信时不信,知道她收到的是钱后也该信了。他后来又问起姑姥姥,还问姑姥姥是怎么说“他”的,就纯是在套话了。

    严雪戳戳男人,“你后来跟我说你不好,不会也是在故意示弱吧?”

    也不知戳到了哪里,指腹下的肌肉迅速变硬,男人也捉住了她的手,“没有。”

    祁放掌心很烫,比起虚虚拢在后背,这下抓得可实实在在。

    严雪试着抽了下,“还有你不让我去秋芳姨家。”

    有些事真是经不起细想,一细想,处处都是漏洞,“你是怕我去了会露馅吧?”

    这下祁放不说话了,抓着她的手却也没松。

    严雪干脆又戳了一下他,“你藏得可真够深啊,当时还不让刘卫国说话。”

    再戳,“还有那天看到齐放,你对人家态度不好,是不是已经知道……”

    话还没说完,手就被拉着放到了男人腰后,人也被迎面抱了个满怀。

    严雪支着头的手被拉得一滑,下一秒人已经枕在了男人胳膊上,男人就那么圈紧她,呼吸近在她耳畔,“我是担心。”

    抱得太紧了,也太近了,甚至只要再偏上一点,那唇就会落在她脸侧。

    严雪刚这么想,脸侧已经感觉到一片柔软的温热,“我也不知道是他。”

    明明人是冷的,身上却哪里都是热的,就连呼吸也带着烫人的温度,“要是知道……”

    要是知道怎样他没说,唇却又落在了严雪脸颊上。

    先是试探着,继而一路蜿蜒,带着潮热的气息,连怀抱也逐渐收紧。

    严雪还是第一次同异性如此亲昵,只觉得那细碎的啄吻落到哪,哪里就绽开朵灼热的花。

    她不觉抓住了男人背后的衣料,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在慢慢升温。

    同时在升温的还有她被男人手指抚过的脊背,自腰线越过脖颈,最终穿过发丝,扣住了她的后脑……

    就在那呼吸触上唇角的前一秒,严雪偏头了。

    温软的唇擦过她颊边,最终落在她颈侧,明显顿了一顿,“严雪?”

    嗓音带着气声响在她耳边,呼吸吹得她耳朵都开始发痒。

    但严雪还是推了推男人,“你别想转移话题。”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多软。

    她清了清嗓子,又推,“起来。”

    男人没动,还低低又叫了她一声:“严雪。”一双桃花眼静静看着她。

    这着实有点犯规,因为离得近,严雪甚至能看到他眼尾那一点总被冷淡所压制的桃花色。

    严雪一把捂上了对方的眼睛,“别看我,我不吃这套。”

    说是不吃,可掌心还是被对方轻微颤动的睫毛刷得有些痒。

    她干脆按住对方的额头,使劲往外推了推,人也挣脱出来,换成了背对的姿势,“跟我有关的事,我不喜欢被瞒在鼓里,也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他自己的事也就罢了,他不想说,她可以不问,但有关她的事不行。

    这是原则问题,严雪不接受任何含糊其辞,也不接受任何美男计。

    好一会儿,身后的男人都没动,似乎是平复了下什么,“知道了。”

    祁放说完,人又想靠过来,被严雪拿脚踢了踢,“你瞒了我七天,就最少先检讨七天吧。”

    说着把枕头往外挪了挪,被子也向下压了压,在两人中间划出一条界限。

    就连第二天要带上山的饭,严雪也在饭盒里减了一个煎得还带点溏心的太阳蛋。

    祁放看到,当天上工的时候,脸色不仅冷淡,还隐隐多了点冷峻。

    刘卫国发现他话比平时更少,干着干着就靠了过来,“咋啦?昨天回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晚上没睡好还是欲求不满了?”

    听到那句欲求不满,祁放默默看了他一眼,“你很懂?”

    这一眼太意味深长,刘卫国立马摇头,“我不懂,你可别瞎说啊,更别跟周文慧瞎说。”

    这求生欲也是够强的,祁放没再说什么,低了眸继续干活。

    刘卫国却是个憋不住话的,没多一

    会儿又问:“前两天你家来人,我也没捞着问,你要找那人找到了吗?”

    这让祁放不禁又看了他一眼,“找到了。”

    “是不是人家要找那个?”刘卫国还挺关心,接着追问。

    “不是。”祁放回答得十分果断,说着还将树苗周边的杂草贴着地面拦腰斩断,“他们没关系。”

    刘卫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铲杂草的动作太利落了点,铁锹都挥得隐隐泛出寒光。

    “哎,最近就没有一件事顺当。”刘卫国叹了口气,又想到了自己跟周文慧,“文慧前几天回家打听了,什么也没打听出来,还被她爸催着去给江家送了一次东西。你说我俩处得好好的,咋就非得被分开?”

    “你不想和她分开?”祁放除完杂草,又去给下一棵露根的树苗培了培土。

    “那当然不想啊,你难道想跟严雪分开?”

    刘卫国还挺会问,问完又追过去压低声,“咋啦?你有好办法?”

    眼睛都亮了,显然很相信自己这个哥们儿的实力。

    然后他就听他实力很强的哥们儿说:“你认她当妹妹,你们就永远是一家人了。”

    严雪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下工。

    刘卫国过来给她送黄凤英今天刚采的榆黄蘑,“一棵树上就采了十几斤,我家也吃不了。”

    春吃榆黄蘑,秋吃冻蘑,现在刚刚六月初,正是当地吃榆黄蘑的好时候。

    这种菌菇多生于榆树、桦树、柳树等阔叶树的倒木、枯立木和伐桩上,呈扇形或者是漏斗形,成熟后会逐渐展开,大点的的确一朵就能出十几斤。

    刘卫国送过来这块显然是掰下来的,但也有四五斤了,波浪状的边缘还泛着鲜嫩的微黄。

    这东西跟冻蘑不一样,得鲜着吃,弄多了的确吃不完,严雪也就没和对方客气。

    刘卫国见她收了,小声开始和她吐槽,“你家祁放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跟他说我不想跟周文慧分开,他竟然让我认周文慧当妹妹。”

    “他让你认周文慧当妹妹?”严雪眼睛都睁大了。

    多损啊,让人家有情人终成兄妹,“你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不然祁放嘴再损,一般也不损自家哥们。

    “我能说啥啊?”刘卫国显然还没抓住重点,“就是说他……”

    话到这里,突然想起祁放嘱咐过那事儿不能告诉严雪,话锋又一转,“说他一大早上就欲求不满。”

    话刚落,祁放就从里屋出来了,黑眸静静扫了他一眼。

    刘卫国立马滚蛋,“那我走了啊,我家也在做榆黄蘑,我给周文慧送点去。”

    严雪看看他跑远的背影,又回头看看男人,“一大早上就欲求不满,你跟他说的?”

    “没。”祁放答得十分冷淡,且正经。

    “那就是你俩又有事瞒着我了。”严雪似笑非笑。

    这个“又”字用得很妙,一下子就让祁放想到了刘卫国那句:“小心你媳妇儿给你踹下炕。”

    他顿了顿,“是我之前让他帮我打听林场有没有人和我同名。”

    “所以我认错人这件事,只有我是最后知道的?”严雪眯了眯眼睛。

    祁放立即否认,“没,我只让他帮我找人,没说是找谁。”

    严雪也不说是信还是没信,去柜子里拿了个盆开始掰榆黄蘑。

    蘑菇这东西不好用刀切,用手撕成一条一条,才能最大限度保留原汁原味。

    在干活这方面,祁放向来自觉,立马过来跟她一起掰,掰完又主动给大地锅底下添了火。

    四五斤的榆黄蘑,一半严雪和鸡蛋打了汤,一半则裹了面粉干炸。

    正好家里有之前用野猪肉榨的油,炸完放在笊篱上控干,再倒进盆里,撒上干料一颠,均均匀匀滚了一层。吃饭时先喝上一口汤,鲜美的味道还没从舌尖散去,干炸已经带着它独有的酥脆软嫩来了。

    到底天暖和了,半碗热汤下肚,严雪额上已经有了细汗。

    祁放看到,给她递了块手帕,自己倒是清清淡淡的,只嘴唇一抹润红。

    不知怎么的,严雪又想起他锁骨上那颗红痣,往他领口瞄了瞄。

    男人注意到了,抬眼似有疑惑,没等问,外面就传来了郭大娘的声音,“小祁,老刘家卫国跟人打起来了!”

    他一顿,那边严雪已经看向了窗外,“怎么回事?”

    郭大娘就站在炕外的窗户下,身后还跟着小孙子铁蛋儿,“刚我去叫铁蛋儿吃饭,看到他跟人打起来了,就在小河边。”

    两口子饭都没吃完,就匆匆出去了,赶到的时候河边已经聚了不少人。

    刘卫国跟江得宝被远远分开,一个眼通红,显然怒气未消,一个嘴角还在流血。

    严雪眼一扫,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周文慧。

    年轻姑娘手里抱着个盆,正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盆里还有沾了泥的湿衣服。

    很显然她是来河边洗衣服,碰上了江得宝,而江得宝说了或者做了什么,惹怒了刘卫国。

    果然那边刘卫国被人拦着,也不忘指着江得宝,“你他妈再敢动她一指头试试!”

    “老子就动了,你能把我咋的?”

    江得宝那边倒没人拦,毕竟显然他才是被打的那个。

    他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老子家里安排给老子的对象,老子想咋的就咋的,你管得着吗?”

    刘卫国当即又要冲过去,被几个男知青拦了,“别冲动别冲动!”

    “他妈他动的不是你们媳妇儿!”刘卫国简直是在吼了。

    祁放眉心也拧了拧,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个人,“拉偏架?”

    他性子冷,人就显得不那么好相处,不像刘卫国,整天笑呵呵的。

    对方下意识松了手,“没,就是怕他冲动。”

    另一边,严雪也走到周文慧身前,放柔声音问了句:“你还好吧?”

    周文慧赶紧抹了把脸,“我、我没事儿。”

    话未落,那边江得宝冷笑一声,“装啥装?他刘卫国能碰,我碰一下就要死要活。”

    几个男知青一听就知道要糟,赶紧去拦刘卫国,却被祁放不动声色挡了下。

    于是刘卫国甩开身边的人,冲过去狠狠给了江得宝一拳,还又踹了一脚,才被人追上来拉开。

    这下江得宝人都被踹坐在地上了,脸色十分难看。

    旁边张国刚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还透着不耐烦,“能不能少说两句?调戏人女同志是啥光荣的事儿吗?”

    江得宝一噎,不远处又响起严雪安慰周文慧的声音,“没事,我帮你问问月娥姐,她家告人有经验。”

    郎月娥家到底告的谁,又告的什么,在场的人都知道,江得宝再次一噎。

    也就在这时,听到报信的黄凤英匆匆赶了过来,“出啥事儿了?”

    有长辈在,这个架就没那么好打了,何况江得宝还一直是被打的那个。

    但让他就这么走了,他又气不过,干脆看着刘卫国冷冷一笑,“反正她爸要求着我爸给他弄成车间副主任,早晚都是我的,我不急。”

    还故意挑了挑眉,“到时候我一天折腾她八遍,你能把我咋的?”

    “你他妈做梦!”刘卫国差点跳起来,但碍于黄凤英在场,到底没再动手。

    “这人咋这样?”黄凤英也皱起了眉,走过去问周文慧:“你没事儿吧闺女?”

    还安慰了一句:“他嘴贱,你不用听他瞎咧咧。”

    周文慧却没法不听,因为江得宝很明确地说了是她爸想升成车间副主任。

    这下也不用打听了,周父为什么要把她嫁给江家一目了然。

    一个副主任,就能把闺女嫁给这么个东西,在他眼里闺女还真不值钱。

    黄凤英看着周文慧眼睛都哭肿了,却还是停不下来,都不禁说了句:“这都啥事儿啊。”

    刘卫国更是哄不知道怎么哄,劝不知道怎么劝,最后干脆望向祁放和严雪求助。

    “江得宝这人也太不是东西,就没啥招把这事儿给他们搅黄了?”

    确实不是东西,他要是对周文慧好,事情实在不成,刘卫国顶多觉得遗憾。可他对周文慧这样,要是真放任周文慧嫁给他,不是放任人家姑娘进火坑吗?

    “办法是有。”祁放说,“想办法让周家狠狠得罪了江家,这事也就黄了。”

    周家那边说不通,就从江家这边下手,这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刘卫国那眼睛立马一亮,“怎么弄?”

    严雪却没他那么乐观,“只是没有江家,还有河家、海家。”

    只要

    周家想卖闺女,总能找到买家。

    没想到祁放也紧接着又道:“但是治标不治本。”

    夫妻俩虽然说的不一样,但话都是一个意思,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

    刘卫国才不管他们默契不默契,“那到底咋整啊?”

    他现在不仅担心自己跟周文慧成不了,还担心周文慧真嫁给了江得宝,会被江得宝欺负。

    这回祁放却没看他,而是看了看黄凤英,“那就看你家舍不舍得了。”

    “舍得什么?”黄凤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严雪理解了他的意思,“舍不舍得下血本,代替江家。”

    周父既然打定主意要卖闺女,那么跟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与其让他打消念头,不如成为那个买家。

    而只要证明了江家能做到的事,刘家也能做到,周父的态度自然会有所不同。

    只是江家打动周家的是人脉,而刘家想办到同样的事,就只能下重金,送重礼,全看刘家觉得值不值得了。

    周文慧到底不傻,很快反应过来,“我不用,不用在我身上花钱。”

    她看看黄凤英,“谢谢您。”又看祁放和严雪,“也谢谢你们。”就是没看刘卫国,抱着盆去河边把脏衣服重新涮过。

    刘卫国觉得她这态度不对,赶忙追上去,“哎你这是啥意思?不想和我好了?”

    两人在那边都说了什么,这边也听不太清,但周文慧的态度十分明显了,她不想刘家花这个冤枉钱。

    黄凤英站在原地没说话,显然拿不定主意。

    严雪也知道她犹豫什么,刘老爷子每年冬天打猎,秋天放山,刘家看着不显,其实是有好东西的。

    但这好东西值不值得用在周文慧身上,刘家又愿不愿意有周父这么个亲家,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周父这种人这次尝到了甜头,下次说不定还想要更多,端看周文慧自己能不能拎得清,顶得住。

    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得刘家自己商量,严雪跟祁放也就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严雪看祁放,“我以为你会让刘卫国放弃算了。”

    毕竟祁放这人看起来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就不像个会执着的人。

    如果是在五个月前,祁放嘴上不说,心里却未必不会觉得刘卫国还是放弃比较好,但现在……

    他看一眼身边的严雪,“总不能真叫他认周文慧当妹妹。”

    “你也知道不能让人家有情人终成兄妹啊?”严雪笑起来,两弯水眸立马成了月牙儿。

    祁放看着,伸手扶了一把她,“有坑。”

    林场都是土路,下过雨,地上就会被各种车轮压出痕迹,即使干了也很难走。严雪脚还没全好,的确得注意,也就顺着他的力道和他换了个位置,他走难走那边,严雪走好走那边。

    但边换完了,男人好像也忘了自己还扶着人,看着前面,“你那木耳快好了吧?”

    “差不多,明天就把最大那朵先采下来培养了。”严雪试着收了下。

    男人目光还是注意着前方路况,似乎并没有察觉,“温度用不用调?”

    但他那手可没松,还从扶着严雪胳膊变成了牵着严雪腕子,再往下,就是严雪的手了。

    严雪望望他和平时一样冷淡的侧脸,“不用,至少还有六天呢。”

    这话好像有点和前言不搭,男人终于望了过来。

    严雪笑盈盈的,在他用眼神问出不解前,“啪”一下拍掉了他的手。

    第二天严雪就依言把最大那朵木耳采了,剪下最肥厚的部分,准备进行菌种培养。

    培养基她估算着木耳成熟的时间,提前两天就已经做好了。

    马铃薯洗净去皮,称出200克切成薄片,上锅煮沸三十分钟,捞出后用四层纱布滤出汁液,添水至1000毫升。加20克琼脂加热直至融化,再加20克葡萄糖,稍煮几分钟后用四层纱布过滤。

    之后还做了简单的灭菌处理,用严雪目前为止的最大一笔投资——高压锅。

    真的是很简陋的高压锅,但在这年代已经是好东西了,严雪买回来后,刘家还借去压过几次野味。

    用来装培养基的试管则是托人从林业局中学买的,此刻已经垫高试管口,静置了48小时。

    严雪检查过后,抽掉了几个明显生出杂菌的,用消过毒的镊子将切好的木耳放进了没有生出杂菌的试管内。

    接下来就是控制温度,等着菌丝生长满斜面,母种也就算培养成了。

    不过菌种培养对温度的要求更高,要22到28摄氏度,严雪又去厨房添了把柴,感觉这屋快要不能住人了。

    不行就赶紧搬家,住到新房那边去,这边则继续租着,专门用来培养菌种。

    严雪边洗手边想,刚洗完,院外有人找她。

    “严雪是住在这吧?有你的电报。”

    这年代没大事可不会随便发电报,严雪赶忙擦了手,拿着刻有名字的手戳出去。

    第43章 又惊

    电报上面只有四个字——“弟惊速归”。

    当初严继刚会落下口吃的毛病,就是因为惊吓,严雪看到这份电报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那一瞬她脑内闪过了许多念头,人现在怎么样了,是意外还是什么,却又完全找不到人来回答。

    但两辈子加起来,她经历的事已经太多了,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这次回去就直接把人接来,但今天不行,今天已经没有车了。

    而且她人走了,家里这边也得有个交代,尤其是菌种的培养。

    严雪在写字桌边坐下,拿出本和笔,把母种培养的注意事项写了下来。

    想想回去一趟单程也要三天,万一她没能及时赶回来,后面也不能耽误了,又把原种培养的方法也写了上去。

    木耳菌种的培养一般分为三个阶段——母种,原种和栽培种。

    母种并不适合用来栽种,到了原种,才能应用于段木栽培,栽培种相对于原种成本又更低一些。

    不过培养原种和栽培种就不能用之前的培养基了,得用木屑,也就是当地人常说的锯末子。

    这东西在林场不值钱,很容易弄到,尤其是现在天暖和了。要是冬天,有些人家不舍得买煤,倒是可能拿它来点炉子,虽然火没有柴火旺,但胜在长远,能持续给屋里供热,用得还不费。

    严雪是喜欢凡事准备在前面的人,提前就弄好了几麻袋锯末子放在仓房。

    制作培养基要用的另一样——麦麸,她也找场里批了,正好林场农业队自己就有种麦子。

    等祁放下工回来,地上已经被严雪摆满了罐头瓶,都是之前两分钱一个从各家收的,里面按木屑78%,麦麸21%,石膏1%混合好,只剩加水了。

    其实原种和栽培种的培养最好用塑料袋,但这年代塑料难得,严雪也只能用罐头瓶子来代替。

    祁放一看就觉出不对,看向严雪,“出什么事了?”

    严雪也不瞒他,直接将电报递过去,“我之前没跟你说,继刚他有口吃的毛病,我爸过世

    时落下的病根。”

    祁放只看了一眼,便将电报放回桌上,“你准备明天就走?”

    严雪点头,一指炕尾放着的包,“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明天早上出发。”

    说着她还把自己写好的注意事项递给男人,男人却看也没看就放下了,转身往外走。

    “你去干嘛?”严雪微愣。

    男人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深,“万一这事另有隐情,你就打算一个人回去?”

    后面的不用说严雪也知道,继刚好好地待在家里,连门都不出,怎么会又受到惊吓,还严重到需要给她发电报?

    但她一个人承担惯了,接到电报后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祁放。

    这让她抿了抿唇,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最后只是道:“我给你收拾东西。”

    祁放微凝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没再看她,转身走了。

    回来的时候不仅请好了假开好了介绍信,男人还一手拿着袋饼干面包,一手拎着双女式凉鞋。

    “试试。”他直接将凉鞋放到了严雪脚边。

    严雪有些意外,“怎么想起来买凉鞋了?”

    “关里不是天热?”祁放见她没动,干脆蹲下去帮她解开鞋带。

    眼见鞋子解开,就放在自己脚前,男人甚至还要来帮自己穿,严雪赶忙将脚伸了进去。

    大小正好,严雪解下来一看,果然是35码的。

    “大小怎么样?”明明记得一清二楚,男人还是问了她一句。

    严雪刚说了句“正好”,男人又拿起了刚才她给他的本子。

    这回没等她问,他已经道:“菌种我去托郭大娘帮你看着。”

    雷厉风行,且面面俱到。

    以前严雪都是替人操心的那个,还是头一回有人替她做这些,反应了下才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夫妻俩走到隔壁的时候,刚好听到里面郭大娘说话的声音,“长安你就再试试,今天不是比昨天多走了两步吗?再试试……”

    话没说完,就被重物落地的一声“扑通”打断。

    郭大娘那声音耳听着就惊慌起来,“长安你没事儿吧?摔到哪儿了?”

    然后是郭长平的声音,“妈你别管他,让他自己起来,他难道还一辈子不起来了?”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听到郭长安的声音。但很显然,郭长安受伤满四个月,开始尝试着走路了。

    只是自从郭长安回来,他那屋就一直拉着窗帘,显然并不想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两口子默契地都没有出声,选择了先回去,等郭家那边有人出来,才去叫住了郭大娘。

    “让我帮着看着点儿?行啊。”郭大娘倒是没有犹豫,“就是怕我不懂,给你们看坏了。”

    “那倒没什么难的,就是得注意点温度。”严雪把本子递了过去。

    郭大娘立马叫来金宝枝,“宝枝你过来帮我瞅瞅,长平就没好好念过几天书,还不如不念。”

    “那你得让长安来,我也就比长平多念了两年。”金宝枝接过去,也蹙了蹙眉。

    郭大娘犹豫了一下,干脆往里走,“那我去让长安看,他念书多。”又回头看看严雪和祁放,“你们不着急吧?”

    严雪笑着道:“不着急。”祁放也淡声说了句:“不急。”

    郭大娘拿着本子进去,过了一阵儿又重新出来,脸上那点不确定已经没了,“就是凉了烧火,热了开窗,保持在22到28摄氏度是吧?”

    估计郭长安是帮她看了,还解释得挺简洁明了。

    严雪把五块钱递过去,“我家炕上有温度计,您隔段时间过去看一眼就行,我按临时工给您算钱。”

    “就这么点事儿,还算啥工钱?”郭大娘显然没打算要。

    严雪却还是塞到了她手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您把钱收了,我才能放心交给您不是?”

    郭大娘还在犹豫,祁放也道:“您不接,我们也得雇别人。”

    那可就麻烦了,郭家好歹离得近,一个院里住了好几个月,人品也让人放心。

    见两人打定了主意,郭大娘就没再推,但人也是够利索,立马出了门,“你们告诉告诉我那啥温度计咋看。”

    晚上临睡前,严雪又把第二天出门要带的东西检查了一遍。

    两人的换洗衣物、介绍信、吃的……

    待查到第二遍,祁放从后面搂了她,还轻轻揉了把她的头,“继刚会没事的。”

    很难得的安慰,也很难得有人能从她机械性重复的动作中觉察出她隐藏的不安。

    这次严雪没有躲,也没有再怪他摸自己的头,反而吐出一口气,放任自己在他怀里靠了会儿。

    就这一会儿,天塌下来先让个子高的顶着,而不永远都是她……

    第二天一早,两人锁上门出门,钥匙就用块大石头压在窗台上,郭大娘要用随时可以开。

    先坐小火车到镇上,再由大火车转船,船转长途汽车,到达老家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正是六月初,关里收麦子的时间,老家所有的劳动力都在地里,在摇动的金色麦浪间,两人走了一路,也没碰上辆牛车驴车。

    祁放把两个人的东西都接过去提着,忍不住看了看严雪的脚,“你没事吗?”

    “没什么事,走之前就好得差不多了。”

    严雪说完,发现男人依旧低眸注视着自己的脚踝,不禁想起那天两人的冲突,“是真的没事。”

    祁放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是不是到了?”

    “嗯。”严雪已经在村口看到了一个熟人,上前打招呼,“五奶奶。”

    严家庄一姓一个村,全是一个宗族的亲戚,对方按辈分来说是严父严柏山的堂婶。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家里穷,晚上熬夜也要纺棉花,把眼睛给熬坏了,盯着严雪看了半晌才认出来,“你是柏山家小雪?”

    “是我。”严雪说,“我回来看看我奶奶和我弟弟,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跟对方打招呼,就是想提前问问情况,心里有个准备。

    五老太太显然是知情的,一听就叹了口气,“那可不太好,本来继刚上回受惊就没好利索,前几天不知咋了,又给吓着了,成宿成宿发高烧。二嫂到处给他找大夫,是中医也看了,西医也看了,到现在家里还熬着药呢。”

    老太太显然破四旧没破彻底,还压低声音跟严雪说:“照我看,说不定是啥邪病,不行你回去商量商量二嫂,找人看看……”

    严雪哪有心思听她那些猜测,匆匆道过谢,就和祁放一起往家里赶。

    赶到严家小院的时候,严松山一家都去割麦子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二老太太面前炉子上的小药壶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老人家就拉了个蒲团坐在泥炉子前,手里一个大蒲扇,听到动静转过来,一看是严雪立马站起身,“小雪回来了。”

    “奶奶是我回来了。”严雪应了声,就要往东厢走,“继刚他现在怎么样了?”

    却被二老太太叫住,“继刚现在不住那,在我那屋。”

    严雪脚步当时就顿住了,却也没着急往正屋走,而是推开东厢的门,往里看了看。

    果然二老太太提醒她,不仅仅是因为严继刚现在在她那边。

    不然就算人暂时搬过去,方便她照料,严雪回自己家放个东西又怎么了?

    “怎么了?”祁放就跟在严雪身后,见她停在门口,脸色并不是很好,也朝里扫了眼。

    和他们在郭家租的差不多格局的两间小屋,只不过东北房子宽,通常在六米到六米半,有些人家会打上南北炕,老家这边只有四米多。

    进门是厨房,收拾得还挺干净,就是太干净了,柜子、米缸全是空的。

    大地锅大喇喇敞在那,连个锅盖都没有,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

    严雪面无表情又将门合上,“这已经不是我家了。”

    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二老太太叹气,“是我不中用,看不住东西。”

    “您再能看住,也架不住有人成天惦记。”

    严雪倒还

    算平静,回头看看祁放,“东西先放去奶奶那屋吧。”

    正房西边这一间小屋严雪也不常来,只觉得这次进来,比以往更加逼仄了。

    不仅添了不少严继刚的东西,窗也用床单挡了起来,昏暗的光线中,一道小小的身影正静静睡在炕上。

    严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弟弟,也看得出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人抱着个什么缩在薄被下,面色苍白,眉头始终皱着。

    她伸手想要帮他抚开,又怕再次惊吓到他,手最后还是停在了半空。

    二老太太也没敢做声,只帮两人把东西放好,朝外面努努嘴,示意他们出去说。

    “到底怎么回事?”一到了院子里,严雪便压低声音问。

    “我也不清楚。”二老太太说,“本来你走后继刚好好的,白天来我这,晚上就回你们那边睡觉,抱着你之前用那个枕头。”

    这个严雪也知道,严继刚在信里跟她说过,说只要抱着姐姐的枕头,就不怕一个人睡。

    当时她还回信夸他长大了,变勇敢了,是个小男子汉了,将来一定能反过来保护姐姐。

    “那天他也是天没黑就回去了,说是要把你写的信拿出来,再背几个字。我都躺下了,突然就听他在那边喊,跑过去一看,人已经缩在桌子底了,一直抖,我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老太太一想起来就叹气,“我小脚,走路慢,也不知道他是让啥吓着的。反正是见了黑就怕,见了玻璃也怕,这不窗户都给他挡上了。就这样还不行,动不动就抽,烧也是起了退,退了又起。”

    “他自己没说原因?”严雪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他要是能说话还好了。”二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继刚已经八天没说过一个字了,不然我也不能发电报叫你回来。”

    上次严继刚受到惊吓,就是一个字也不说,要不是后来严雪出事,他心里着急,都未必能开这个口。

    严雪紧紧抿起了唇。

    “当时院门上锁了吗?”耳边突然传来男人清淡的嗓音。

    老太太挂心孙子,差点忘了严雪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看看眼前过分颀长英俊的男人,又看看严雪,“这是?”

    “我爱人祁放。”严雪刚刚也忘了,又给祁放介绍二老太太,“这是咱奶奶。”

    “奶奶。”祁放立马问好,又提起刚刚的问题,“继刚被吓到的时候,院子落锁了吗?”

    “应该落了,我都洗完脚上炕睡觉了,怎么也得八点多。”

    “也就是说,吓到继刚的就在这院子里。”

    祁放声音冷静,一点点帮着她抽丝剥茧,“继刚当时躲在哪,您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能,我记得他躲在哪个地方。”老太太忙带着他往东厢去。

    进了里屋,能更明显地看出屋子的空荡。

    里面本属于这个家属于姐弟俩的温馨回忆都没有了,有一些出现在了老太太的西屋,有一些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太太指了炕边明显留下四个方形压痕的地方,“这边以前是个写字桌,小雪上学那年她爸给打的。”

    又指了指最中间,“那桌子下面有个空,我进来的时候,继刚就缩在里面。”

    严雪走过去,都不用蹲下,一抬眼便是里屋的房门。

    “不是门外的东西。”祁放也早注意到了。

    如果是门外,严继刚根本不会躲在桌子下,而会选择门后、箱子里这样连门都看不到的地方。

    “应该也不是虫子、老鼠之类的,他不怕这个。”严雪说。

    农村蛇虫鼠蚁常见,男孩子就算不玩这些,也多数不怕这些。而且如果是老鼠,严继刚更可能跳到炕上,而不是躲进桌子下。

    所以吓到他的应该是……

    夫妻俩全都望向了窗户,也都想起了二老太太那句怕玻璃。

    二老太太是明白人,见夫妻俩都看过去,一张老脸上褶子也抖了抖。

    正要说什么,正屋西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老太太瞬间什么也顾不上了,踩着小脚就往外跑,“奶奶在!奶奶在这呢!”

    严雪也赶忙跟了过去,进门就看到严继刚闭着眼睛浑身抽搐,满头的大汗。

    二老太太立即把人抱在了怀里,不住地拍,严雪也终于看清严继刚怀里抱的是什么——

    一只枕头,一只她再熟悉不过的枕头。

    好一会儿,严继刚都没有平复下来,攥着枕头的手指甚至都已经发白。

    “我来吧。”她伸手把人抱了过来。

    或许是到了更熟悉的怀抱,又或许是那阵惊惧已经过去,随着她的手在背上轻拍,严继刚竟然没那么抖了。

    二老太太一看站起身,“那你在这,我去看着药。”

    “我去。”祁放比她更快一步出去。

    等老太太走出里屋,男人已经蹲在炉子前,用抹布垫着手,掀开盖子看了看药汤。

    见还有不少水,复又放下,拿起老太太走时留下的蒲扇轻扇。

    六月里的天,炉子上的药壶里更是还冒着热气,男人一张俊脸很快蒸得微微泛红,神色却始终未变。

    老太太站在堂屋看了会儿,见他不像是个不会干活的,又转身回去。

    西屋里,严雪已经将弟弟整个抱在了怀里,严继刚也由揪着姐姐的枕头,变成了揪着姐姐的衣角。

    老太太趁机在严继刚额头上摸了把,“还是有点烧,这孩子老吐药,饭也吃不下,要不是烧得不厉害,就得打针了。”

    村里之前有一家孩子高烧不退,没办法带去县里打了一针。

    回来烧是退了,人也聋了,后来只要不是烧得特别厉害,村里都不敢给孩子打针。

    不多会儿,外面药应该是熬好了,祁放端着药壶进来,问二老太太:“倒这个盆里?”

    “对,你给我吧。”二老太太正要去接,男人已经将药汤滤了出来。

    滤完看看装药的小盆,“第三遍?”

    二老太太点头,他就把药渣倒了,“炉子您还用吗?”

    听说不用了,又把炉火熄了,在院子里找了个大盆舀上水,准备洗药壶。

    二老太太完全插不上手,就回了屋,“你姑姥姥给你介绍这个人不错。”

    这让正给弟弟擦汗的严雪动作顿了顿,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还不知道。

    不过也是,家里都是老幼,知道了也是干着急,估计单秋芳当初只说想要自己的地址,并未提及齐放没见到人。

    正准备解释,外面有人大声说着话靠近,白秀珍回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面还跟着严雪一个族叔,腿有点跛,人却是村里有名的木匠。

    “就这边这两间,你看看都打点啥家具。碗柜肯定得换,还有这门,我看有点变形……”

    “这个白秀珍。”二老太太忍不住看看严继刚,生怕把刚安静下来的他给惊醒了。

    外面,白秀珍也看到了院子里的祁放,一皱眉,“你谁啊?跑俺家院子里干啥?”

    倒是那位族叔猜了句,“是小雪对象吧?刚才听五婶说,小雪带对象回来了。”

    “啊,小雪回来了?”白秀珍那语气里可听不到一点惊喜,脸色也比刚刚又差了两分。

    祁放一看,就猜出她和严雪关系不睦,只冷淡地点了点头。

    白秀珍哪里顾得上他,匆匆把人安排去东厢量尺寸,就去了西屋,“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严雪先把严继刚的耳朵捂上了,才看看白秀珍,“大娘的意思是我不能回来?”

    “那哪能?”白秀珍被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看得莫名心虚,“不管你嫁到哪,这都是你娘家。”

    “是吗?我回来看到家里都空了,还以为我和继刚被人赶了出来。”

    这话可不好听,哪怕是事实,也只能做不能说,毕竟那房子是严柏山留给姐弟俩的,跟大房可没一毛钱关系。

    白秀珍脸上更加尴尬,“这不是继刚待在那屋害怕吗?我看他反正也不敢回去,就收拾了收拾。”

    “所以您是想拿您那两间正房跟我们那两间厢房换?”严雪一句话就把她给问住。

    他们那可不是两间正房,而是两间半,谁愿意换去他们那小厢房住。

    “那就是您心疼我们没有爹妈管,准备给继刚打套新家具,将来娶媳妇用。”

    白秀珍再次被噎住,她的确是准备打套新家具娶媳妇用,但是是给他儿子,可不是给严继刚。

    严雪这一回来,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再待不下去,“大老远回来也挺累的,你先歇着,我去那屋

    看看,不好把人一个人扔在那。”

    东厢那边倒在其次,关键是得去和松山说一声,可别叫这死妮子在这时候闹起来。

    白秀珍走得急,严雪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她想要干什么,却也没出声阻拦。

    因为就在刚刚,她怀里的人眼睛虽没睁开,揪住她衣角的手却紧了紧。

    严继刚醒了。

    第44章 耳光

    小少年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姐姐了,睁眼看到严雪,先是愣了下,接着竟然又把眼睛闭上了。

    那小表情,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个梦,只要闭紧眼梦就不会醒来。

    严雪心里又酸又软,放柔声音在他不剩一把肉的脸上捏了捏,“怎么?就这么不想看到姐姐?”

    触感太过真实,小少年复又睁开眼,和严雪有着七分相似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惊喜。

    但他张了张嘴,还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想到什么,望着严雪的眸子里逐渐聚集起泪水。

    “好了,都好了。”严雪心疼地拍拍他,“你不是一直好奇你姐夫长什么样吗?我让他进来给你看看。”

    说着她撩起床单的一角,敲了敲窗,“祁放,你进来一下。”

    怀里的小少年立马紧绷起来,甚至还哆嗦了一下,显然对于窗边十分恐惧。

    不过很快,严雪就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祁放也甩着手上的水从外面进来,“怎么了?”

    严继刚眯开一只眼看了看,似乎是愣了下,又把另一只也睁开了。

    这孩子估计还是个颜控,严雪把他晃了晃,“这是你姐夫,怎么样?长得好看吧?”

    祁放还是头一回从严雪口中听到自己好看,撩起桃花眼看了严雪一眼。

    严继刚立马抓紧了严雪衣角,睁大眼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严雪就把手心递给了他,“姐姐教你写的字没忘光吧?”

    严继刚摇头,伸出一根手指一笔一划在她掌心写:“好、看。”

    “看来还真没忘。”严雪揉了揉他头顶。

    严继刚抿起嘴,露出个小小的笑容,又忍不住去看祁放。

    祁放在家里是最小的,又一直跳级读书,身边全是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人,哪接触过这么腼腆脆弱的小孩子。

    见严继刚偷偷瞄自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干脆学着严雪,也揉了揉对方的头,“你好。”

    很大人的打招呼方式,严继刚脸都红了,又说不出话,只能拉过严雪的手继续写。

    “他说你也好。”严雪帮着他翻译,顿了顿,又笑道:“他还叫你姐夫。”

    祁放“嗯”了声,似乎觉得有些冷淡,又道:“家里给你留了房间。”

    严继刚立马转头去看严雪,眼睛亮亮的。

    “是给你留了房间。”严雪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不过你得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等你好了,才能跟我们一起走。”

    这回严继刚写字的动作快了许多,严雪都有些跟不上了,但猜测是他在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正好你中午那顿药还没吃就睡了,现在吃上。”二老太太出去端了个药碗进来。

    严继刚一见脸就垮了,但还是乖乖接了过来,努力往下咽,中间有好几次都差点吐了出来。

    严雪帮他顺着背,“慢慢喝,不着急。”

    二老太太早就倒了杯水在一边等着,见他喝完立马递过来。

    可惜看他皱着小脸,显然还是苦,祁放干脆打开包,递了块饼干给他。

    “吃吧。”严雪帮他接过来,还伸出手在下面帮他接着饼干渣。

    严继刚却没有急着吃,而是先在她摊开的掌心上写了两个字——“谢谢。”又看祁放,显然是跟祁放说的。

    严雪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干脆拉过祁放的手,也摊开,“你自己和他说。”

    这还是严雪第一次主动拉祁放,为了让他摊开掌心,甚至揪住了他几根手指。

    纤细和修长就这么纠缠在了一起,祁放有点想收紧掌心,看看严雪怀里病弱的小少年,又忍住了。

    严继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好像这个高高的姐夫身上那层冷淡又少了些,鼓鼓勇气在对方手上也道了谢。

    然后他就再次得到了一个摸头,“你姐姐还给你准备了东西。”

    这让严继刚忍不住看向了严雪,眼里又是惊喜,又是期待。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严雪故意和他卖关子,“等你好了,跟姐姐回去,自然就知道了。”

    严继刚小脸上显然有失望,却没追着不放,反而紧紧搂住了姐姐。

    真的是很乖的孩子,乖得让人心疼他所经历的一切。

    那碗药里应该是有安神的成分,不多久,严继刚眼皮便开始打架。

    严雪见他硬撑着不睡,拍拍他,“我不走,我这次跟你姐夫回来,就是来接你的。”

    可严继刚还是不想睡,就那么望着她,手紧紧抓着她。

    严雪想了想,干脆用一种说悄悄话的语气,贴近了问他:“那你告诉姐姐,你看到什么了。”

    上次那是没办法,但有一些问题,能从根源上解决最好还是从根源上解决。

    严继刚现在连二老太太这屋的窗户都害怕,可这一路又是车又是船,哪个没有窗户?新家也不可能没有窗户。

    严继刚听了,果然瑟瑟发起抖来,大眼睛里也流露出恐惧。

    他张开嘴急切地想要说什么,却除了“啊啊”什么也发不出来。

    “没事,姐姐在这呢。”严雪赶忙拥紧他,“说不出来咱们可以写,不着急。”

    严继刚立马拉过她的手,飞快落在上面。

    好半晌,严雪才依稀辨认出两个字——“有鬼”。

    她心和眼同时一沉,抬眸时,发现祁放也在看她,眸里有着凉意。

    严雪拍拍怀里的弟弟,“可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啊,继刚你是不是看错了?”

    严继刚摇头,又拉住她的手要写。

    严雪声音愈发温柔,却笃定,“世界上真的没有鬼,不信你问你姐夫,他可是大学生。”

    这个祁放还没跟严雪说过,闻言立马看过来一眼。

    但想想严大小姐说过回研究所,她还跟严大小姐单独相处过,或许是严大小姐透的口风,他也没深究,坐到了严继刚对面,“世界上的确没有鬼,很多大家以为是鬼的传说,要么是骗术,要么就是不懂科学自己吓自己。”

    他给严继刚举了个例子,“比如人们常说的鬼火,就是尸体腐烂的过程中,骨骼中的磷元素转化成的磷化氢接触到空气,与空气中的氧气发生氧化反应而引起的自燃。”

    祁放神色冷淡,嗓音也淡淡的,说起这些的时候,天然就带有一种不科学退散的气质。

    严继刚听得愣愣的,好半晌,才拉过严雪的手写字。

    这回有字不会写,他用了拼音,严雪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你说鬼打墙啊?自己吓自己的。”

    她摸摸小少年的腿,“人本来就右腿比左腿有劲,天黑了看不见,当然会打圈。不信你闭上眼睛去地上走几步,保证不是直线。”

    她说得煞有其事,旁边祁放还冷淡点了点头,严继刚迷茫了,难道真是他看错了?

    见小少年露出这种表情,严雪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再接再厉问:“你看到的那个鬼,跟人一个形状吧?”

    严继刚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有没有你姐夫这么高?”严雪好像很好奇。

    严继刚摇摇头,她又笑起来,“总不能像我这么矮吧?”

    严继刚再次摇头,这回还伸手往上比划了一截。

    严雪心里有了数,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原来鬼也有个子高矮啊,我还以为都是在天上飘呢。”

    一听她说在天上飘,严继刚更迷茫了,好像他看到那个“鬼”的确没有飘起来。

    严雪拍拍他的背,“估计是你看错了,要不就是谁跟你开玩笑,故意吓唬你玩呢。”

    严继刚对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已经很怀疑了,喝了药又困,不多会儿终于被她拍睡了过去。

    二老太太轻轻将人接过去放在枕头上,叹气,“还是得读书,像我这样睁眼瞎,继刚想说啥也不知道。”

    “那是您生的年代不好,要放现在,不就能念书了?”

    “那也不好说。”

    姑娘家想读书,那得看运气。严雪堂伯家那闺女也没比她大几岁,还不是天

    天在家里纺花,一天学没去上?

    二老太太没多说,安置好孙子就催严雪和祁放,“你俩也去洗洗换身衣裳,这一路过来挺热的吧?”

    “是挺热的,我感觉自己都要酸了。”严雪在自己身上闻了闻。

    两人正要出门,二老太太又叫住严雪,压低声音,“继祖前天认的亲,日子定在下个月。”

    二老太太是明白人,严雪也是,多了不用说,她已经心知肚明。

    她只问了一句话:“还是之前那个吗?”

    二老太太点头,“年前就说要结,开春看了几个地方盖房子,都没看中。”

    严雪就没再说什么,出去打了水找地方擦身。

    到底抱了个九、十岁的孩子大半天,端起水盆的时候,严雪胳膊软了下。

    没等她稳住,旁边男人已经伸手接了过去,神色清淡,“你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个明白人,显然清楚二老太太和严雪说那些是什么意思。

    怎么这么巧?这边严继祖想结婚,看了几个地方都没看中,那边严继刚就出事了。

    而且他们也未免太急了点,严继刚这才搬出来,就迫不及待把婚定了把亲认了。

    严雪笑容里难得带上了嘲讽,“我家这些破事是不是挺让人糟心?”

    “还好,”祁放放下水盆,又把要换的衣服递给她,“我家也没好到哪去。”

    严雪这才想起来这位还是个悲情角色来着,不仅英年早逝,跟家里的关系也一直都很紧张,直到生命将尽,才放下心结。

    正想说点什么,外面严松山和严继祖从地里回来了。

    严雪眼一沉,再顾不上其他,匆匆梳洗完,换上衣服走了出去。

    院内严松山父子刚把割麦子的镰刀挂在墙上,正舀了水去门口涮脚上的泥,见到严雪,严松山倒能稳得住,还笑着问她:“小雪回来了?”

    又关切道:“你回来得正好,继刚这两天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半年没看到姐姐,想你想的。”

    看这话说得多漂亮,他是那个关心晚辈的长辈,而严雪是那个丢下弟弟半年不管的姐姐。

    而且叫他这么一说,严继刚生病也不是受到了惊吓,而是因为严雪狠心丢下弟弟半年不管,责任在严雪。

    严雪笑笑并没有反驳,然后走上去,“啪”一个耳光扇在了严继祖脸上。

    严继祖长得并不算高大,但一米七也是有的,又是常年在地里劳动的庄稼汉,谁也没有想到严雪娇娇小小,竟然会对他动手。

    严松山脸当时就沉了,严继祖反应过来后更是大怒,跳起来就要来打她,“你他娘找死!”

    然而有人比他的巴掌更快,抓住他的手臂便是一折。

    严继祖还没从那股疼痛中缓过来,另一边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第二下,还是严雪。

    严雪手都被震麻了,也只是甩了甩,望着严继祖,“我为什么打你,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不等严继祖开口已出声打断,“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继刚怎么吓着的,被谁吓着的。”

    见对方表情明显一滞,她冷笑,“当时院门已经锁了,继刚说家里有鬼,就在窗户外,还只比我高大半个头,你当我是傻子?”

    严松山个子不矮,有将近一米八,但几个孩子可能都随了白秀珍,长得并不算高,尤其是老大严继祖。

    严继刚拿手一比,严雪就猜到是谁了,就等着严继祖从地里回来,在这大门口发作。

    农村不到晚上院门可是不关的,这边一闹起来,外面立马有人围观。严松山脸都气青了,“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就算你心疼继刚,也不能拿继祖撒气!继刚吓着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着还去扯祁放扣着严继祖的手,“她女人家不懂事!你也跟着她不懂事!”

    说男人怕老婆,那可是很丢人的,尤其是在关内,在他们农村。

    严松山估计祁放就是见严继祖要打严雪,下意识拦了下,听到这话肯定得放手。

    结果祁放扭着人只是一转,就避开了他,还扭得严继祖嗷嗷叫痛,“那你们不该反省一下吗?”

    严松山人都听懵了,他们反省?他们反省啥反省?

    祁放淡淡瞥他一眼,“严雪嫁给我小半年,从不乱发脾气,又温柔,又贤惠。”

    所以又温柔又贤惠的严雪发脾气了,那一定是他们的错。

    这回不仅严松山,院外的邻居们都听懂了,别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毕竟小雪平时见谁都笑盈盈的,嘴巴也甜,除了要赔偿金那次,哪发过这么大火。

    这时候白秀珍也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了,一见这场景,立马过来扑打祁放,“你疯了!快放开俺家继祖!”

    严雪顺势拉了把男人,让他放人,嘴上却也没闲着,“这第二巴掌,是打当初我爸过世,你鼓动继刚去看我爸。”

    严继祖胳膊被扭了半天,疼得正呲牙咧嘴,闻言倏然抬头,眼睛里难掩震惊。

    外面听热闹的人更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谁都知道严继刚会落下口吃的毛病,是因为看到了严柏山血肉模糊的死状,被吓的。可谁也都以为那只是个意外,毕竟当时场面太乱了,没注意到个小孩子也属正常。

    严雪却很清楚并不是那么回事,“那天我走的时候,就怕吓到继刚,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待在家里别乱跑,怕他不听,还把外面门给锁上了。”她望着严继祖,“但他是跳窗跑出去的,而当时只有你在家。”

    白秀珍嫌晦气,根本没让儿子去,家里另几个小的也叫他看住了,不让乱跑。

    严雪冷笑,“你明知道我爸是被砸死的,还让继刚去,你安的什么心?”

    这下不只是吸气了,外面已经有议论声传来,听得严继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你、你少胡说八道!”

    严松山面上也一片阴沉,“继祖结婚要用你们那房子,是我们钱给少了,你不满可以找我们谈,用不着给继祖扣屎盆子。”

    这就是说严雪闹这一出,纯粹是因为价格没谈拢了。

    “你们刚进门,是跟谁谈的?”祁放冷静指出他话里的漏洞。

    严松山一噎。

    严雪也懒得和他掰扯,直接看向严继祖,“那你敢发誓吗?”

    她指指天,又扫一眼院内外众人,“就当着老天爷,当着大家的面发誓,如果当初是你撺掇继刚去的,如果你扮鬼吓唬过继刚,就让你生不出孩子,让你们这一家都生不出孩子,你敢吗?”

    “那有什么不敢的?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严继组脸上神色几经变换,竟然真的举起了手。

    可一句“我发誓”还没说出口,就被白秀珍死死拽住,“不行!你不能发这个誓!”

    严继祖年轻胆大,严松山城府颇深,只有白秀珍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是真的怕这些。

    剩下的还用说吗?严雪望着几个人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去。

    祁放就走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遮了个严实,遮住了严松山一家的愤恨,也遮住了院外人的窥探。

    一直到了西屋门口,男人的手才在她肩上落了落,不过也很快放开。

    但严雪还是知道了背后有人是什么感觉,甚至刚才要不是有祁放,她一对三,哪怕是在大门口,恐怕也得吃点亏。

    这让她回头对男人笑了笑,“我真的又温柔又贤惠啊?”

    “嗯。”男人竟然还认真应了声,甚至抬手按按她的头,见二老太太闻声迎出来,又赶紧放下。

    这二老太太就顿了顿,才迈出来那只脚落也不太好,收也不太好。

    倒是祁放神色如常,“继刚没被吵醒吧?”

    “没,还睡着呢。”老太太说了句,又问严雪:“当初真是继祖?”

    不管在不在自己跟前长大,严柏山到底是她过房儿子,当时她也急匆匆赶过去了,并不知道家里的事。

    严雪“嗯”了

    声,扶着她一起往里走,“当初我就有些怀疑,只是事太多,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总算是旧账新账一起算了。”

    说着又一顿,露出些迟疑,“奶奶,我这么做是不是太冲动了?”

    “冲动啥?这一而再再而三,是该跟他们讨个说法。”

    可严雪担心的是她真跟大房彻底撕破了脸,二老太太以后的日子会难过。

    毕竟她回来得太巧,有心之人稍微一琢磨,总会琢磨过来,何况二老太太很明显向着她和继刚。

    严雪正想着要怎么说,那边祁放已经道:“奶奶您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她诧异回头,二老太太愣了一下后,更是连连摆手,“我跟你们去啥?我东西还在这呢。”

    “再说我这也不方便,”老太太抬了抬小脚,“连卖个鸡崽都得托别人。”

    “没事,我背您。”祁放还是那冷淡的语气,“家里也有房间。”

    二老太太听着,心还是被暖了下,“你们能过好就行了,我就不去了。”说着走去炕边,拍了拍炕上放着的一大口老木箱,“我得守着我这些家当,还有这几间房子,将来进祖坟。”

    老一代人对身后事都特别在意,更是故土难离,二老太太显然并不想走,还问两个人:“你们不着急回去吧?”

    严雪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不着急,怎么也得等继刚再好一点。”

    “那你们找时间过去看看你姑姥姥。”二老太太说,“好歹也是她给你们保的媒,保了个好媒。”

    这下严雪又想起了之前被打断的话,祁放也立马看了过来,“姑姥姥?”

    严雪只好挨到二老太太身边,“那个,有件事我还没和您说,姑姥姥介绍给我那个没成,这是另一个……”

    “这是另一个?”姑姥姥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种巧合,把祁放从上到下又打量了一遍。

    祁放任她打量,毕竟没有老太太就没有严雪千里迢迢去关外相亲。

    然后老太太就果断忘记了齐放算是自己老姐妹的外孙子,“这个长得好,换我我也得认错。”

    敢情他们家这颜控还是遗传的,严雪好笑,“那边我们后来也碰到了,已经把那一百块彩礼还了。”

    “还了就好,还了就好。”姑姥姥点头,又问严雪:“那你们这次回来,是准备把继刚接走了?”

    没有严继刚再次受到惊吓这事,严雪也得把弟弟接走,何况严继刚这次还被严继祖吓成这样。

    严雪那天可是一点余地没给严松山一家留,现在庄里都知道,严继祖为了让人腾房子给他结婚,差点把堂弟吓死。

    没错,传言已经变成吓死了,毕竟严继刚是真的缠绵病榻好多天。

    严雪这几天没有事都不敢随便和祁放出门,不然走三步就得被人拦下来问一问:“那事真的啊?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把这事传去了严继祖那对象的村子,弄得女方气冲冲跑来找严继祖。

    具体说了什么严雪不知道,反正后来严松山一家看她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严雪也不在意,既然敢做,就别怕别人抖出去,他们做这些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这是不是人干的事?

    等严继刚病情一稳定,她就去找村支书开了介绍信,准备带着人回去。

    临走前,两人又劝了二老太太一次。

    老太太态度很坚决,“这是我的家,我死也得死在家里,哪也不去。”

    严雪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留下五十块钱,“这些您留着,有点什么事用,下次我再回来看您。”

    “你自己过好就行,不用管我。”老太太推来推去,最后只留下二十,“我家当厚着呢,不差你这一点。”

    临走临走,还给三人都做了一双鞋,“卖那胶皮底的是耐穿,可哪有自己纳的千层底舒服透气。”

    又把三个人送出院门口,摸了摸严继刚的头,“去了听你姐姐姐夫的话。”

    严继刚点头,舍不得她,又说不出来话,于是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最后还是老太太抽开了,“走吧,再不走赶不上车了。”

    三人步行去了县里,路上严继刚跟不上,还被祁放背起来走了好一阵,弄得小少年脸上通红,眼睛却亮亮的。

    上长途汽车的时候又看到那几双鞋,严雪忍不住想叹气,“这回回来得急,也没给奶奶买点东西。她成天说自己有家当有家当,也不知道那些够不够让大伯家对她好点。”

    老太太无儿无女,又不要他们接,也只能靠这些傍身了。

    车上人多,售票员一直叫把孩子抱起来,严继刚也就坐在了姐姐腿上,又被姐夫接到了姐夫那边。

    听严雪这么说,他突然把严雪的手拽了过来,在上面写着。

    “奶奶箱子空的?”

    严雪一字一字念出来,一愣,接着直接站了起来,“师傅停车!”

    第45章 奶奶

    长途汽车已经开出去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有突然喊停车的。

    车上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严雪也不在意,执意挤开人走到车前面,“师傅麻烦你停一下车,我们有事必须回去。”

    完全没管自己已经买了票,更没管如今身处哪里。

    也好在这年代没有不让路上停车,司机最后还是让她下了。

    祁放紧随其后,先把严继刚抱下来,又回去拿了东西,一句都没多问。倒是严雪又跟弟弟确认了一遍,“你确定奶奶那箱子里面是空的?”

    严继刚点头,在她手上写:“奶奶开箱子找钱给我看大夫时看到的。”

    二老太太那个大箱子严雪印象很深,说是当年两房分家时老太太分得的财产,用一把铜锁锁着,一直很神秘。

    每次老太太偷偷拿出点什么给她和继刚做衣裳做鞋,或是贴补他们,总要看着箱子说:“奶奶家当厚着呢。”

    就连这次走,她也是这么说的,连严雪留下的钱都不肯多要。但原来,那箱子竟然是空的吗?

    也是,严家当初又不是大富大贵,又能有多少家当经得住老太太这么多年花?

    严雪越走越快,严继刚到底年龄小,又才刚生过大病,实在跟不上,被祁放捞起来直接背到了背上。

    二三十里地到县里,汽车又开出了一段路,三个人硬是只用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就赶了回去。

    抵达严家院门口的时候,严雪肺都在疼,伸手扶了一下门框,才勉强没有绊倒。

    刚进院就听到白秀珍一边扫鸡粪一边指桑骂槐,“养条狗还知道看家呢,一天天水伺候着,饭伺候着,关键时候学会啄人了。这么能耐咋不飞别人家去?蛋都让自己方没了还不赶紧点……”

    这句“蛋都方没了”简直是在戳二老太太心窝子,谁不知道她自己的两个孩子早夭,好不容易过继一个儿子也没保住。

    而且什么叫赶紧点?赶紧点什么?

    严雪一个眼神扫过去,“你闭嘴!”没等白秀珍问出他们咋又回来了,已经快步进去。

    大热的天,正房西屋竟然门窗紧闭,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听到白秀珍那些话,严雪推了一下,还发现门被从里面插上了。

    “奶奶!”她敲了敲门  ,“奶奶我又回来了,有点事想跟您说!”

    连敲数下,里面都没人应声,安静得让人心慌。

    严雪急了,开始哐哐拍门,“奶奶!奶奶你听到了没有?听到应我一声!”

    “你脑子有病吧?回来砸谁门呢?”白秀珍气冲冲从外面跟进来。

    严雪却哪里有心思管她,四处找着东西开门。

    “我来。”祁放已经将严继刚放下,过来拉开严雪,一脚踹了上去。

    老实木的门竟然还挺结实,踹到第二脚,里面的插销才终于被崩开。

    白秀珍简直要气死了,“你们这砸谁家房子呢?还有没有天理了!”严雪却已经冲了进去,“奶奶!”

    不仅严雪,严继刚也跑了进去,不多会儿里面传出小少年带着含糊字眼的哭泣声。

    白秀珍终于觉出不对了,上前往里一看,腿也有些软,“咋、咋会这样?”

    二老太太一身紫色衣裳躺在炕上,腰带没有系,扣子没有扣,只虚虚搭着,头上还戴着顶瓜皮小帽,分明是死人才会穿的装老衣裳。

    严雪离得近,还能看到老太太发紫的嘴唇和嘴角的白沫,不远处的炕上还立着个农药瓶。

    她脑袋“嗡”地一声,赶忙扶了下炕沿,去摸二老太太的呼吸,“没事,还有气。”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彻底慌了神的严继刚,还是在安慰自己。

    严雪又去看那个农药瓶,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先拿了起来。

    “是有机磷的敌敌畏。”祁放迅速扫了一眼,说,“送医来不及了,先想办法灌水催吐。”

    从严家庄到县里二三十里路,就算有牛车也要用上不少时间,的确来不及。

    严雪刚要起身,祁放已经转身出去,不多久拿了个装满水的大碗进来,“你捏。”

    严雪明白他的意思,捏开二老太太的牙关,男人立即将一碗水灌了进去。

    正要出去继续倒,严继刚跌跌撞撞又端了一碗进来,“水……奶……”

    祁放什么都没说,接过去继续灌,只在瞥见呆站在一边的白秀珍时冷冷喝了句:“还不快去找车?”

    白秀珍这才像大梦方醒,赶忙往外跑,“我这就去!”

    别看她嘴上说得凶,二老太太真要死在她面前,还是以这种方式,她还是有些怕的。

    而且好好的人突然就喝了药,好说不好听,村里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传他们家。

    连续三碗水灌下去,二老太太总算出现了要呕吐的症状。

    屋里就有痰盂,祁放立马端起来,严雪则赶紧把人扶了过去。

    等二老太太吐完,继续灌,白秀珍带着找来的马车回来时,老太太已经吐过两遍了。

    祁放把人抱上车,几人匆匆赶到县医院,医生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喝的六六六还是敌敌畏?”

    “敌敌畏。”

    医生也就去开了阿托品配上,通过静脉推注,推了1ml进去。

    这东西治疗敌敌畏中毒最有效,轻中度肌肉注射就行,老太太这是严重,才用了静脉推注。

    推完又翻翻老太太的眼皮,听了听老太太的心跳,医生脸色总算松了松,“没啥大事了,过会儿我再给打一针。”

    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气,严雪忙和对方道谢,医生摆摆手,“也是你们发现得及时,还立即催了吐,不然能不能救回来还真不好说。”

    想起老太太身上还穿着寿衣,到底忍不住多说了句:“老人家岁数大了,能让着点就多让着点吧。”

    他也是这种事见多了,每年十里八乡都要出几个喝药的、上吊的、投井的,多是因为儿孙不养。

    孝顺父母说是传统美德,但能延续上千年,说到底还是因为家里的财产都握在老人手里,只有老人死后才会分家。每个人分多分少也全看老人的喜好,当然得尽可能孝顺老人,讨老人的欢心。

    现在进入小家庭模式,老人手里没了财产,又没了劳动力,晚年日子好不好过,全看儿孙的良心,而良心这东西哪有那么靠得住。

    严雪什么都没多说,一回去立马把老太太那身寿衣换下来,拿去烧了。

    她其实并不是个没脾气的人,但平时很会控制情绪,这么外露还真不多见。祁放看看她绷起的俏脸,给火盆里又添了两把毛毛草。

    回去时二老太太早都醒了,看到他们虚弱地叹气,“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救我干嘛?”

    “半截入土也还没入土吧?”严雪头一回跟她说话没了笑容,“再说您要是真没了,以后我知道了,只会觉得都是我害的。”

    二老太太还真怕她会这么想,“这跟你有啥关系,是我自己活够了……”

    严雪根本没听她后面那话,直接打断她,“那您就好好活着,跟我们一起走,反正您那身装老衣裳我也给您烧了。”

    严继刚就泪汪汪站在炕边,闻言用力点头,还抓着老太太的手,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您……要……不、不走……我……也不……走……我……陪着……您……”

    实在太艰难,急得他汗湿了额头,也湿了二老太太的眼眶。

    老人家闭闭眼,“我不能去,汉子、孩子还有你们爸妈,都被我方死了,我不能……”

    这才是她不愿意走的真正原因,她明明关心姐弟俩,之前却不敢亲近的原因。

    她甚至把这次严继刚受惊吓都怪到了自己头上,“要不是我,继刚也不会……你们还是别管我了……”

    “那照您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得找瓶农药喝喝?”严雪再一次打断她。

    二老太太一愣,严雪已经指指自己,“我,克死了亲爹、亲妈还有继父,就剩一个弟弟也差一点……”

    “别瞎说!”老太太赶忙去捂她的嘴,手实在没有力气又垂落下来。

    “那您也别瞎说。”严雪把她的手握住,“等您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去,正好我和祁放都上班,您帮我们看家。”

    老太太还想再说什么,严雪已经站了起来,“现在您说了不算了,就算您不走,我也让祁放把您背走。”

    祁放脸上还是没太多表情,但也没说什么,还给严雪递了杯水,“喝点再继续。”

    这表现,好像严雪是正在训熊孩子的家长,而二老太太就是那惹了家长生气的熊孩子。

    二老太太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气,“行了,你也别训了,吵得我脑瓜子疼。”

    她能这么说,显然是不再执着于不跟他们走,严雪松了一口气,“那我可就去给您开介绍信了。”立马把这件事落实。

    想想严松山一家要是宽厚点,老太太会摸蛋孵鸡仔,又不是没一点收入,哪至于走了绝路,又看看东边那两间厢房,“房子也卖了,省得还有人惦记着,整出这么多幺蛾子。”

    二老太太留下,她好歹还得留一线,别把事情做太绝,他们走后全报复在老太太身上。

    现在人都要跟着走了,她也不可能让老太太再回来,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严雪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给老太太开了介绍信,又放出风去要卖房。

    农村收入低,很难有个现钱,卖贵怕没人买,她定得也不高,刚好一百块。

    当初她欠队里的也就一百多,王家村赔偿了二百,她拼得头破血流,白秀珍和严松山肯拿出来给她看病的,也只有一百。

    后来为了还钱,为了早点带弟弟走,她刚成年就把自己嫁了出去,收的彩礼还是一百。

    白秀珍一听说,就知道严雪这是在恶心自己呢,立马跑来找严雪说理。

    但严雪不想撕破脸,她都讨不到便宜,现在脸都撕破了,严雪能怼得她当场高血压。

    白秀珍回去就直嚷嚷肝疼,严松山也沉着脸,但他不是白秀珍,非常会审时度势,“那就咱们买下

    来。”

    “咱们还得买她的?”白秀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咱自己家的房子,凭啥还得给她钱?”

    “那你想自家院子里住进来别人?”严松山一句话把她问住了。

    见她还是愤愤,严松山又补充上一句:“继祖那件事可是等不及了。”

    这下白秀珍彻底没了话说,“这死妮子就是来克咱们的吧?她一回来就没好事,到现在我出去还有人在外面议论。”

    实在不愿意面对严雪那张讨人厌的脸,干脆让严松山拿了钱过去,和严雪商量买房。

    结果严雪一见是他们要买,立马涨了价,二百。

    严松山够能沉得住气了,当时脸都沉了,“亲戚这事咱先不说,小雪啊,县里这么大两间房才卖二百,还是正房。”

    严雪只是笑,“正因为咱们是亲戚,您不得照顾照顾我们孤儿寡母,多给点?不行就让继祖哥出,算他补偿我们的。”

    严松山碰了个软钉子回去,“不行就找个人先帮咱们买了,回头再弄回来。”

    “这能行吗?”白秀珍显然不放心,“万一房子买完,他们又后悔了?”

    “不行就多少添点,不让人白干。”

    结果严雪动作比他们更快,已经放出话去,这房子在大房这里值二百。

    这下看房子的人一下子多了,一天要来好几个,也不知道是真想买,还是想倒一手高价卖给他们。

    最终严松山还是买了,但只凑出了一百五的现钱,还试图和严雪讲价,“你也知道农村挣钱不容易,这你继祖哥已经没钱结婚了。”

    “那简单啊,”严雪只是笑,“你打个欠条不就行了?”

    正好二老太太心心念念死在家里,进祖坟,将来说不定还要送她回来和丈夫并骨,有了这张欠条,不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占着理。

    严松山当时表情极为好看,回去后白秀珍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气得,当天连饭都没做。

    剩下就是些家什了,二老太太挑了挑,能送人的全都送了人。

    借着这个机会,她也走了几个地方,去和以前的旧相识告别,包括严雪的姑姥姥。

    “您和姑姥姥以前就认识啊?”这严雪可从来没听两人提过。

    “是认识,”二老太太说,“她刚嫁过来时就认识了,当时你爸刚去单家上学,很不适应,回来总哭。我不放心,过去看看,就认识了。”

    可这严柏山也没提过,甚至以两人之前的生疏,严柏山知不知道这件事都不好说。

    严雪望着二老太太,“那当年姑姥姥给我爸和我妈保媒……”

    “也是我托的她。”二老太太叹气,“当年抗M援C征兵,每家都得最少出一个,当时你大伯身体不好,肯定不能叫他去,就叫你爸去了。他那娃娃亲一听,立马把亲退了,等他打完仗,你爷爷奶奶又不着急给他说亲,一直拖到了二十八。”

    这年代二十八绝对是大龄青年了,再想找对象也不好找,这才大小伙子娶了个二婚带孩子的。

    原来二老太太一直在默默关心这个过房儿子,给他操心,之所以不敢亲近他,只是觉得自己命格不好,怕连累到他……

    以前总说封建社会吃人,封建社会吃人,严雪一直没什么感触,直到穿回这六十年代,看到村里老太太们的小脚。

    小脚限制了她们的行走,不读书限制了她们的见识,她们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还要被束缚精神与思想。

    严雪偎进了老太太怀里,“那您也给我们继刚操操心,给他挑个像我妈一样好的。”

    “继刚才多大,你就着急给他娶媳妇?”老太太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眼里却掩不住欢喜。

    这回再走,是真的走了,严雪拿着东西,祁放背着二老太太,严继刚则挎着个军绿色书包跟在一边。

    四人一起迈进郭家院子的时候,郭大娘都愣了下,“人都接过来了啊?”

    “是都接过来了。”严雪眉眼弯弯给她介绍,“这是我弟弟继刚,这是我奶奶。”

    又给两人介绍郭大娘,“这是房东郭大娘,人可好了,可惜我们就要搬走了,我还有点舍不得。”

    “就你会说话。”郭大娘被说得见牙不见眼,赶忙迎了几人进去,帮几人开门。

    进到里面,严雪才发现她走时留下那些罐头瓶已经都被搬到了炕上,里面还生出了透明的菌丝。

    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瘦青年正坐在炕边,单手给一些受热不好的瓶子调整位置,右手手臂不自然地弯曲,竟然是郭长安。

    一见几人,他立马低下了头,郭大娘脸上也露出些不自在。

    严雪却没有看对方,而是望着炕上整齐排开的罐头瓶,很是惊喜的样子,“原种您也帮我培育上了?”

    祁放也跟没注意到似的,只将二老太太放到地上,拉开椅子给她坐。

    严继刚就更不会多看了,他也怕见生人,表面上看不太出来,手已经紧紧抓住了姐姐的衣角。

    这让郭大娘松了一口气,“是长安帮着弄的,我哪懂这些。”

    “那可多亏了您和长安,”严雪说,“我还想着我这么晚才回来,耽误了原种的培育可怎么办。”

    见她领情,郭大娘脸上又有了笑容,“长安也是这么说的,时间不等人,能弄我们就帮着弄了。”

    说着也不打扰几人,扶起郭长安,“那我们回去了,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喊一声。”

    郭长安那腿显然还吃不住力,但依旧抿紧唇走着,走得十分缓慢,严雪看他是个倔强性子,也没有贸然出手去扶。

    对于要强的人来说,同情和怜悯也是一种伤害,他们更想要的是认可和佩服,想要被当成正常人一样看。

    人一走,严继刚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严雪笑着朝他招招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铅笔盒,“看看这是什么。”

    严继刚那眼睛瞬间就亮了,接过来摸了摸,发现里面沉甸甸的,又小心打开。

    盒子里整齐的新铅笔,还有新尺子,新橡皮,甚至一把削铅笔的小刀,看得他摸了又摸,小手忍不住来牵严雪。

    严雪捏捏他的脸,“有了新文具,可得好好学习,我让你姐夫看着你。”

    严继刚立马想到姐姐说过姐夫是大学生来着,转眼望过去,大眼睛亮晶晶的。

    明明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俩,眼睛却长得出奇的相似,祁放看看严雪,伸手在严雪捏过的地方也捏了捏。

    然后等严雪出来跟他一起收拾东西,趁严继刚和二老太太都没注意,又在严雪脸上捏了捏。

    “你干嘛呢?”严雪立马瞪他。

    祁放也不说话,继续收拾,过了会儿才一本正经,“继刚得长点肉了。”

    意思严继刚太瘦,没有严雪捏起来手感好,被严雪又瞪了一眼。

    可惜威慑力并不怎么好,晚上严雪把之前腌的熊肉拿出来炒菜,男人一个劲儿给严继刚夹肉,还有鸡蛋,“多吃点。”

    严继刚碗里堆得小山高,只能用力点头,吃得腮帮子鼓鼓,又给姐姐、姐夫和奶奶都夹了一遍。

    吃完饭,他找了个时间偷偷在姐姐手心写:“这个姐夫好。”

    看得严雪在他脸上拧了把,“给你夹菜就好了?”

    严继刚只是笑,非常眼尖地找到抹布,进屋擦饭桌。

    二老太太见碗筷都收拾下来,也接过了刷碗的活,“给我吧,你俩不是还要往新房搬东西?”

    炕上全是培养菌种的罐头瓶,这边的确是没法住了。刚才吃饭的时候几人就商量着,先把行李搬去新房那边,凑合睡两天,再挑好日子正式搬家。

    但老太太身体刚好点,严雪还是坚持把碗刷完了。

    出门正碰上郭大娘,郭大娘见他们拿着东西,赶忙过来帮着搬了点。

    其实郭大娘也裹过脚,但没裹两年就碰上放足,又拆了,平时走路没什么问题,但是不能走远。所以郭长安住院,都是作为嫂子的金宝枝在照顾,她平时也从不上山,只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孙子。

    “对了,”路上郭大娘想起一件事,“你们走之后,又来人找过小祁,问你们家来没来过一个姑娘。”

    严雪一听,就猜测八成是来找严大小姐的,看看祁放。

    祁放显然也

    猜到了,“您怎么说?”

    “那我哪能和他们多说,”郭大娘显然不会来一个人就把他们的信息全透露出去。“不过他们说不准还会找其他人打听。”

    这是难免的,但祁放还是和她道了谢。

    严雪也道:“我们这边忙不过来,菌种可能还得麻烦您帮着看一下,明天我再和您算这些天的账。”

    “这个着什么急?不算也行。”郭大娘又帮他们搬了一趟,见没什么了,才回去。

    严雪低声和祁放道:“估计她从咱们这里离开,并没有回燕京。”

    严大小姐要是回去了,严家也不至于还找到这里来。毕竟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能想到祁放也得花不少功夫。

    祁放只随口应了声“嗯”,显然对严大小姐的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

    相比之下,他对家里十几天没翻过的阳历牌还更感兴趣些,站在墙边翻了翻,“咱们这一走小半个月了。”

    见严雪没有注意,又翻回走时候那张,“十三天。”

    “是挺多天了。”这回严雪接了句。

    然而晚上放被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却把两个枕头往外挪了挪,在中间加了个小的,“继刚刚来不适应,恐怕会做噩梦,让他先跟咱们睡几天。”

    正准备出去洗漱的祁放当时便是一顿。

    第46章 医生

    严继刚听说还能继续和姐姐睡,却是连脸庞都亮了,特别乖地自己打水洗漱。

    洗完往中间一钻,右边是姐姐,左边是姐夫,让他不禁把被子拉到了鼻子上。

    “偷着乐什么呢?”严雪帮小少年把被子拉下来。

    严继刚伸了手要写字,严雪却没有把掌心递给他,“说话吧,这里没外人。”

    这让严继刚偷偷看了祁放一眼,有点紧张,又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我刚跟你姐夫结婚的时候,你姐夫话比你还少。”严雪也笑盈盈瞥了男人一眼。

    严继刚那眼睛眼见着就瞪大了,仿佛不敢相信有人话比他这个说话不利索的还少。

    被两双很相似的眼睛望着,祁放滞了下,伸手摸摸严继刚的头,“没事,你说吧。”

    严继刚也就磕磕绊绊开了口,“感、感觉……像、像……”

    严雪眼神始终充满鼓励,祁放神色虽然冷淡,却也没有不耐烦,更没有嘲笑,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像爸、爸爸……妈妈。”

    说着一手牵住了严雪,又看看另一边的祁放,却没敢动作。

    严雪被牵得心都软了,这孩子也没享受过多少有爸爸妈妈的日子,五六岁就没有了妈妈,八岁爸爸又过世了。

    她不由望向祁放,正想用眼神提醒,祁放已经主动拉起了严继刚的小手。

    这让严继刚脸一红,小身子都紧张得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他嘴角的弧度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牵着严雪那只甚至还开心地晃了晃,又把两人的手都拉起来放在了自己身前。

    “睡、睡觉。”

    这回他说得大声多了,说完就闭上眼睛,表示自己要睡了,可严雪分明看到他眼睫毛还在颤。

    这模样可爱极了,祁放看着,都不自觉把那只小手又握了握。

    只是他跟严雪本就被同时拉着,这一动,指背立马擦过了严雪的指尖。

    他一顿,不禁又看了严雪一眼。

    严雪一开始并没有注意,但很快,有修长的手指缠住了她的小指。

    这可是在继刚眼皮子底下,她立马望了过去。

    黑暗中,男人一双桃花眼静静的,不仅没有松,甚至还紧上了三分。

    严雪又去看弟弟。

    小少年闭着眼,已经真有点睡着了,完全不知道两个不要脸的大人正在偷偷干什么。

    严雪也就没有抽,被男人勾缠住的手指甚至也略微紧了下。

    她知道男人看阳历牌是什么意思,就算当时不知道,过后一想也回过味来了。

    别说七天早都过了,就是没过,不论是陪她回老家、给予她支撑还是主动提出接奶奶过来、和她一起抢回了奶奶一条命,都足够给他减刑了。严雪让继刚过来睡,只是单纯不放心弟弟,并没打算继续让他检讨。

    这么想着,她也就勾勾小手指,还在男人指间挠了挠。

    这个举动有点小调皮,还瘙得人心都跟着一起痒了,祁放感觉到,长指立即收拢。

    严雪能明显感觉到他力道上的不同,放轻声,“你别把继刚弄醒了。”

    男人不说话,只是翻过身,轻轻将她和严继刚一起揽进了怀里。

    半夜,严继刚果然被噩梦惊醒,啊啊叫着大口大口喘气。

    严雪立马伸手过来安抚他,和另一只大手碰上,却又默契地错开,各自轻拍。

    对面屋里也传来放轻的脚步声,却没有靠近,等这边一切归于安静,又重新折了回去。

    锅碗瓢盆得在搬家的正日子搬,尤其是锅,严雪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回老房。

    等严继刚跟着姐夫和奶奶过来的时候,浓稠的米粥、带着焦脆的烙饼都已上了桌,咸鸭蛋一切两半,蛋黄还在冒着油。

    这丰盛的程度让他眼睛都瞪大了,还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看错了。

    严雪好笑地在他背上推了把,“快去洗手。”

    小少年一溜烟跑到脸盆架边,真上了桌,又有些不太敢动筷。

    二老太太也有些迟疑,拿着筷子看了半天,先把鸭蛋黄抠给了小孙子。

    “吃吧。”严雪给两人都拿了饼,“我找人跟附近村子买的细粮,不过不多,平时还得吃苞米面。”

    能吃苞米面也很好了啊,严继刚眨着大眼睛,虽然没说话,意思却全在脸上。

    严雪拿筷尾刮刮他鼻子,“这边跟老家不一样,不产地瓜,粮食供应有七成都是苞米面,到时候非把你吃够了。”

    严继刚不说话,只小心咬了口饼,又美美喝了口大米粥,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觉得他才不会吃够呢,苞米面可是实实在在的粮食,不比天天啃地瓜强?

    二老太太到底是大人,想得更实在,“我跟继刚的户口,这边能落吗?”

    严继刚一听,立马看了过来。

    没有户口就没有供应粮,这个严雪已经想过了,“我俩先托人办个试试,实在不行,就暂时落在附近农村。虽然不在当地挣工分分不了粮,但可以花钱从大队买,比买个人手里的高价粮便宜。”

    “我不要紧,先想办法给继刚办。”二老太太还是更关心孙子,“他该上学了。”

    严雪也知道,“回头我就去问问郎书记,看这事好不好办。”

    不过这事急不得,她们还是得先把东西搬了。严雪也拿上钱,去了隔壁郭大娘家。

    这边临时工的工资一般分两个档,轻体力一天一块三毛二,重体力一天一块六毛八。

    严雪在家属队季节工,就属于重体力,她本来想按轻体力给郭大娘钱,被郭大娘挡了。

    “就是帮你看个火,能有多少活,你再这样就见外了。”

    最终只又给了八块,加上之前那五块,平均一天一块钱。就这样,郭大娘送她出来的时候还说:“明天不用过来那么早,我岁数大了,早上也睡不着,顺便给你添把火。”

    现在天热了,白天基本不用再烧火提升温度,只有早晚需要注意。

    严雪和她道过谢,出来正碰上祁放将马车借了回来,后面还跟着小半个月未见的刘卫国,“回来了咋也不说一声?”

    “这不事情多,还没顾得上。”严雪回去拿了几双棉线手套出来。

    她跟祁放结婚时间不长,家当不多,借马车主要是为了拉她那些树头。

    结果严继刚也跟着一起出来了,看意思是想帮她搬,严雪家可没有这么小的手套,又把人赶了回去。

    “这你弟弟?”刘卫国也要了一双,边往手上戴

    边问。

    严雪点头,“有空叫春彩他们过来找他玩。”

    “没问题。”刘卫国一口应下,“正好卫斌成天嚷嚷跟两个姐姐玩没意思,想要个弟弟。”

    “那我们家继刚可不敢跟着他一起淘,人刚来,还认着生呢。”

    严继刚总不能一辈子不接触外人,但他这样,又怕遭到旁人的嘲笑,只能托亲近点的人家帮着照看下了。

    刘家几个孩子都不错,刘春彩爽利,刘春妮腼腆,刘卫斌虽然淘气了点,但还是听管的,看他从不去河里滑冰就知道了。

    这样的孩子,就算发现严继刚口吃,应该也不会笑话他,正好刘卫斌和严继刚还是同龄,也能玩到一起去。

    几人一起动手,很快第一车就装完了,刘卫国这才拍拍手套,“你们当初盖那房子用了多少砖,你们还记得吗?”

    谁闲着没事问人家盖房子,除非自己有需要,严雪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帮别人问的还是帮自己问的?”

    祁放正准备带着驾车的师傅去新房,闻言更直接,“成了?”

    “算是吧。”刘卫国摸了摸头,“三天前订的婚,准备在八月或者是九月挑个好日子结,反正采伐队上山前就办。”

    这还真是够快的,祁放问问题永远一针见血,“你家提出的要订婚?”

    “是,也不是。”刘卫国说,“我家里商量过,不是拿了棵老参给他们家送礼走关系吗?怕对方过后不认账,就想把这个算成彩礼。结果我妈还没开口,周文慧先提了。”

    “提得不怎么顺利吧?”严雪总觉得以周父的性格,比起刘家的老参更想要个领导做亲家。

    果然刘卫国点头,“她爸是还不乐意,她说她爸要是一定让她嫁去江家,她就去厂里讲讲他卖女儿的事。”

    这样周父还怎么当这个副主任,就算当上了也有可能被撸下来,也只能妥协了。

    但折腾一番肯定是免不了的,也好在江得宝闹了那一出,不和江家结这门亲的理由都是现成的,江家也说不出什么来。

    其实还有更釜底抽薪的法子,毕竟周文慧的户口在知青点这边,她铁了心要跟刘卫国结婚,她家里也拦不住。

    但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不能用,这个点子严雪和祁放也不能给他们出。毕竟不经父母同意就扯证,也算是一种私奔了,会很容易被人说闲话,连刘家人的人品也会被人拿出来说道。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不经父母同意就扯证?哪个好人家的小子会一分钱不花,就拐了人家姑娘回去?

    这年代毕竟不是几十年后,城市大,人口流动性强,关上门谁也不管谁,弄不好甚至会影响剩下几个孩子的婚事。

    现在彩礼刘家出了,婚也定了,再有什么,那就是周家自己的问题了。

    不过这事说到底成得不痛快,不然以刘卫国的性子,刚刚进门时就该满面春风跟他们嘚瑟了。

    祁放看了看自家哥们儿,“你别是后悔了。”

    “那哪儿能?”刘卫国立马反驳,“参没了还可以再挖,哪有人重要。”

    要是周文慧一声不吭就这么收了,他可能还真会有点心里不舒服,但这不是没有吗?

    祁放就没有再说,毕竟他当初会出那个主意,主要是因为一开始见到严雪,他也把严雪当成了家里和他退过婚的未婚妻。

    虽然后来证明是他认错了,但早在那之前,严父对他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

    刘卫国怎么选,全看他更在意什么,他也只是一提,采不采纳全看刘家自己。

    祁放跟着车走了,刘卫国帮着严雪继续往外清树头,忍不住问严雪:“你们准备哪天搬家?”

    “后天就是好日子,宜搬迁。”严雪已经看过了日历。

    这事是真不能再拖了,再拖第二轮幼林培育都该开始了。

    搬家当天刘卫国准时过来帮忙,周文慧也跟着来了,严雪端着家里的锅,祁放拎着装满米的米桶,正式搬到了新房。

    就连严继刚也被分到了个重要物件,抱着跟在姐姐姐夫身后,是祁放那个小箱子。

    严雪还笑他,“你姐夫挺信任你啊,这东西连我都没开过。”

    严继刚只是笑,进屋把箱子交给姐夫,放好,又出门去看两人安锅。

    大地锅底下的锅台早就砌好了,祁放在里面抹上黄泥,严雪便将锅坐了上去。

    当然光坐上去还不行,还得再转两圈,将缝隙转没了,锅和锅台的接缝处也要再抹一圈黄泥,不然烧起火来会冒烟。

    一家人在新房吃了顿饭,这家也就算搬完了。第二天严雪立马带着人去了镇上,看大夫。

    这回要看的可不只有祁放,严继刚才受了惊吓,二老太太也还没好全,全家上下,倒只剩严雪是个好人。

    一家四口一起进去的时候,医生还以为都是陪着来看病的,让家属可以在外面等等。

    结果严继刚坐下,几个人帮着把情况说了,号完脉,又开过药,二老太太坐下了。

    医生一看老太太那唇色就猜出个大概,再一摸脉,“之前中过毒?”

    二老太太点头,“弄敌敌畏的时候没弄好。”

    “底子也有点虚,得好好调理调理,来这两位是?”

    “我孙女,孙女婿。”

    孙女和孙女婿陪奶奶来看病的可不多见,医生不由又看了几人一眼,开了方子,嘱咐了严雪和祁放一些注意事项。

    本以为这次肯定完了,正准备叫下一个,祁放又坐下了。

    小伙子人长得挺俊的,看着也年轻,医生看看他,还是问:“哪里觉得不舒服?”

    “睡不着。”祁放言简意赅。

    严雪就站在他身后,帮着他补充,“有两三年了,晚上最多能睡四五个小时。”

    “以前看过大夫没有?”医生将脉枕推过来,手还没搭上去,便听祁放道:“没。”

    这让医生又看了他一眼,“两三年都不看大夫,真够能挨的。”

    不多会儿脉摸完,“肝郁气滞,心脾两虚,你这是郁结于心又思虑过度的脉相,之前受过很大的打击?”

    严继刚和二老太太立马关切地望了过来,祁放并未回答,“能治吗?”

    “能治是能治,不过有些事得你自己想得开。”医生又摸了摸,问他:“最近是不是强点儿了?”

    强点了吗?

    祁放回头看看严雪,低声应“嗯”。

    “那继续保持,有些事不能想就别想了。”医生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严雪,“家属平时也多开解开解,尽量让他保持好心情。”

    严雪点头,见对方就要开方子,赶忙问了句:“他还有别的毛病吗?”

    “最近天热,有点上火,不算啥大事儿。”

    “真的没有了?”严雪显然不信。

    要只是失眠,怎么会十几年后一在原书出场就病歪歪的,四十多岁就把自己送走了?

    她毕竟是病人的配偶,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医生也就又摸了摸,“他平时还有哪不舒服?”

    这问题别说严雪,病患本人祁放都不知道答案。

    他不由看了严雪一眼,“没有,我平时很健康。”

    医生摸了半天,显然也没摸出什么,拧着眉在那沉吟。

    严雪只能提醒对方:“就那种比较隐蔽的,一般不容易发现也不好对外说,对人影响还特别大的。”

    这男人嘴硬得很,谁知道他是真没有不舒服,还是有也不跟她说?

    像他失眠这件事,她不就结婚了好几个月才发现,还是因为抓了个正着,之前刘卫国提

    起来的时候他都不愿意承认。

    严雪自觉提醒得很到位,医生显然也听懂了,一脸恍然大悟又仔细号了号脉,“没有啊,你爱人体质挺好,肾精也足,应该不存在那方面的问题,你们是有啥不和谐?”

    一开始说肾精也足,严雪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就是那方面跟不和谐……

    她感觉男人当时便看了过来,二老太太更是露出担忧,“这可是大事,大夫您赶紧给他看看。”

    “看也是没有,肾虚的人不这样。”医生已经松了手,反而看向严雪,“你要不要也号号?”

    严雪当然不想号,整得他俩好像的确那方面不和谐,问题还出在她身上似的。

    但祁放已经站起身,一言不发将她按坐在凳子上,她也只能伸出了手,“我没什么不舒服的。”

    事实证明她两辈子都是牛马命,当初头受伤躺了小半年,现在也活蹦乱跳了。出来的时候四个人有三个人都拿了药,就她什么事没有。

    严继刚小朋友显然并不想吃药,一面走还一面垮着小脸。

    严雪忍不住捏捏他,“奶奶和你姐夫也陪着你喝呢,你乖乖的,姐姐给你买糖吃。”

    刚说完,就感觉背上落下了一道视线,转回头,是祁放正在看着她。

    男人眼神幽深,很明显就是想她知道他在看她,和她对视了一眼才道:“这不远就是照相馆,去照张全家福。”

    严继刚一听,刚还垮着的小脸立马亮了,但还是去看姐姐的意见。

    “那就照。”严雪自然没意见,以后就是他们四个一起生活了,全当留个纪念。

    严继刚一听,赶忙理了理衣领,理完又去拽衣角,还帮严雪和二老太太也拽了拽。等到了照相馆也特别配合,照相师让坐就坐,让站就站,让喊茄子就无声地喊茄子,拍完小声问严雪多久才能取照片。

    “等你下回来抓中药的。”严雪一句话,成功又让小少年垮了脸。

    然后她就再次感觉到了那种视线,一转眼果然又是祁放。

    男人这次倒是错开得很快,跟照相师说:“再给我俩单独拍两张。”

    严雪这才想起来,当初他们婚结得急,是连结婚照都没有拍的,后来也一直没顾上。

    没等她迈步,严继刚已经把她推了推,抿了嘴冲着她笑。

    严雪只能走过去,和祁放站在一起,先拍了张半身的,然后又在照相师的指挥下站到了小板凳上。

    没办法,他俩身高差太多了,不踩着板凳根本没办法拍那种只拍头的。

    大概是怕她摔了,男人还伸手扶了下她后背,然后她就听到耳边的低声:“我怎么不知道你对我不满?”

    严雪一开始还没懂,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瞬间就想起了医院那个乌龙。

    果然这男人很爱记仇,她就说怎么一提吃药他就看她,一提吃药他就看她。

    这下严雪都不用找当初新婚的感觉,耳根自己就红了,主要是尴尬的,还有那么点恼。

    而且谁知道这男人记了仇,会干出什么来,还是得找机会跟他解释下。

    照了相,又逛了供销社,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四人才乘小火车回去。

    路上严继刚还在悄悄问严雪,人参是不是真会成精。主要照相师给他们讲了个故事,说是澄水照相馆以前来过一个大姑娘,穿红袄子,扎红头绳,照相师往镜头里一看,竟然是一棵大人参。

    照相师觉得不对劲,把相机挪开,明明是个大姑娘,可再看镜头,还是人参。

    小孩子哪有对这些不好奇的,严雪想了想,干脆问他:“那你想不想上山挖人参?”

    还可以上山挖人参的吗?

    严继刚眼睛一亮,赶忙点头。

    “那我打听打听,秋天带你上趟山。不过能不能挖到,就要看咱们的运气了。”

    这个严雪还是知道些的,毕竟上辈子她店里就卖人参,也会从个人手里收购野山参。

    总之这趟出门除了又要开始喝药都很愉快,门开后严继刚完全是跑着进屋的。

    不过他去的是和老太太那屋,他的东西其实都在那边,这两天也就晚上来跟姐姐睡,白天就回去了。

    房间内就剩下夫妻俩,祁放立马又意味深长看了严雪一眼,“继刚还要在这睡几天?”

    这个味道严雪可太熟悉了,准备秋后算账的味道。

    她也就正了神色,“是大夫会错意了,我是想问你身体还有没有什么隐患,毕竟你有什么从来不和我说。”

    祁放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桃花眼眼尾意味不明挑了挑,翻出了他那个小箱子。

    严雪看他是准备把去照相馆取照片的条子放进去,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男人动作突然一顿,把里面的东西从上到下扒了扒,眼也沉了。

    第47章 笔记

    一见男人脸色沉下来,严雪就猜出了大概,“有东西丢了?”

    祁放没说话,把刚刚的锁头拿过来,拔下钥匙,对着锁孔仔细观察。

    严雪也凑过去看,在锁孔附近发现几道极轻微的划痕,无法确定是不是之前男人用钥匙开锁时不小心划的。

    她望向男人,“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我再确认一下。”祁放没有正面回答,合上箱子转身往外走。

    严雪猜他是要回老房,也跟了过去,两口子路上什么都没说,一回去各自分开检查门窗。

    前面检查了一圈都没什么,倒是转到房后,祁放从窗台上发现了半个鞋印。

    “应该是43码,解放鞋。”男人低眸望了眼,转头看向身后的板杖子。

    这一片山区林业资源丰富,各家各户的院墙都是用各种边角料的木板夹的,俗称板杖子。

    夫妻俩在下面找了找,果然又找到几个不明显的脚印,显然是有人趁郭家人不注意,从后面翻了进来。

    至于郭家人,人品且不论,首先撬了锁还不留下多少痕迹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且郭家手里有他们家的钥匙,一旦出了什么事,肯定第一个被怀疑,郭家人又不傻。

    出来的时候正碰上郭大娘从菜园子回来,见到他们还说了句:“温度我刚去看过了,正好。”

    又给他们塞了几个水萝卜,“刚从地里拔的,你们搬家晚,菜园子也没种上,拿回去蘸酱吃。”

    两人和对方道过谢,回去这一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等将水萝卜放进厨房,洗了手,回屋又看到那个箱子,男人才突然问了句:“上次上山找我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严雪当然记得,毕竟以他那冷冷淡淡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性子,竟然也会和人打架。

    而且自从知道了祁放就是祁景纾,再回想,那人的身份她也有了些猜测,只是没想到男人会突然跟她提起。

    祁放也有些没想到,以前他都不愿意和人提起这些事的,刚才却顺嘴就说了。

    不过话出口,好像又没什么了,他干脆直视向严雪,“他叫吴行德,以前跟我是一个老师。”

    果然是吴行德,严雪立马看向了那个箱子,“这事和他有关?”

    “十有八/九。”祁放并不意外她能马上联想到,“他上次上山找我,是想跟我要老师的研究成果。”

    这个严雪虽然没猜到,却也并不意外,“他想盗用你老师的科研成果?”

    吴行德要不是盗用了老师的科研成果,哪能爬得那么快,也不会让祁放费心筹谋那么多年,才将他拉下来。

    这让严雪面上露出凝重,再次看了眼那个箱子,“你这里面不会就装着什么重要资料吧?”

    一如既往的冷静、聪明,稍微一提就能反应过来。

    而且还是完全站在他这边的……

    这让祁放多看了她一眼,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事应该早点和她说的。

    于是原本回答都到了嘴边,又突然一转,“她跟你说我是大学生,说没说我学的什么?”

    自从他叫严雪,两个人都看了过来,严大小姐在他这里就失去了姓名。

    严雪虽然觉得他问得突然,还是顺着他的话拿严大小姐做了个幌子,“只提了一点,不多。”

    祁放也没有要细究的意思,“我大学学的是机械工程,师从苏常青教授。”

    所以后来他白手起家,一手创办的集团才叫常青重工。

    “他跟我姥爷是旧识,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姥爷过世

    后,还在他家住过一年。”

    当时家里是想把他接回燕京的,但老师考虑到他马上就高二了,怕他回去后不适应,耽误了学业,特地找了他家人商量。大学几年,老师也总担心他年纪小,身边又没个亲人,对他多有照料。

    所以知道老师出事后,他才那么接受不了,更接受不了害了老师的是和他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师兄。

    祁放垂下眸,语气尽量平静,可还是忍不住泄出些冷然,“三年前,老师因为留过苏,被举报有境外关系,泄露国/家/机/密,在狱中自杀身亡。写信举报他的,就是吴行德。”

    他抬起眼,桃花眼里全是嘲讽,“他跟我说他是想自保,迫不得已,可老师一察觉到苗头不对,就已经给我们都安排好了退路。”

    “你来金川林场,就是你老师安排的吗?”这个书里只提了一点,严雪也不是很清楚。

    祁放却说:“不是,老师安排我去的澄水机修厂。他说我年纪太小,进了研究所也受不到重用,不如去基层锻炼两年,也看看我们的机械问题都出在哪里。”

    没想到他还真在镇机修厂待过,那怎么又来林场当了采伐工人?

    严雪心里疑惑,嘴上却没问,因为男人此刻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

    祁放唇紧抿着,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当时我信了,走后好几个月才发现老师出事。我回燕京想过办法,可还没找到头绪,就听说……”

    他嗓音都变得干涩,“听说老师不愿意交代出有哪些同伙,用腰带把自己挂在了门把手上。”

    门把手那么低,想挂住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苏常青还是把自己挂了上去,用这样难看的死法,结束了自己半生都在为科研做贡献的生命。

    严雪忍不住握住了男人的手,“老师他是想保全更多的人。”

    “是啊。”祁放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了,“他死了,我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话里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难过。

    苏常青用自己的死保全了其他人,却也在祁放心里留下一道疤,让他苦心孤诣二十几年,也要给老师讨回一个公道。

    或许苏常青更喜欢祁放,不是因为他聪明,不是因为他从小被他看着长大,亦徒亦子,只是因为他更像他。

    他一辈子教了那么多学生,有像吴行德这样忘恩负义反戈一击的,有为求自保划清界限的,还有有心无力浑噩度日的。只有祁放自始至终初心不改,拼得一身病痛英年早逝,还是把这个公道还给了他。

    感觉到对方不自觉拽紧自己手的动作,严雪突然抬手捏了捏男人的肩,“重吗?”

    男人抬起桃花眼看她,显然还在刚刚的情绪里没能回神。

    严雪就加重力道又捏了捏,声音也放软,“一直背负着这些,重吗?”

    “不重。”男人垂眸捉住了她的手,顿了顿,又放到唇边轻轻一啄,“我应该的。”

    如果连他都不记得老师的好,那老师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又还剩下些什么?

    他为之奋斗的背叛了他,辛苦付出的背叛了他,就连死,也要背着那莫须有的污名。

    祁放有时候晚上睡不着,都在想老师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要经历这些?

    他把那只小手又亲了亲,“老师跟师娘一直没有孩子,研究就是他的孩子,我们这些学生就是他的孩子。”

    “那老师的研究成果呢?不会真在箱子里吧?”

    严雪任由他亲,再提起箱子,语气却不复之前的凝重。

    老师在祁放心里太重了,这么重要的人一生的心血,祁放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在箱子里,谁都能发现的地方?

    果然男人掀起桃花眼,眼尾还向上挑了挑,“当然没。”

    不等严雪再问,他已经指了指自己的头,“老师也没给我什么资料,都在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颌轻抬,桃花眼里都似注入了往日没有的光彩,那是对自己大脑绝对的自信。

    他唇角甚至带着点讥诮的弧度,长指敲敲木箱,“不过我在里面放了本笔记,够他们走最少一年的弯路。”

    “假的?”严雪立马反应过来。

    “也不能说全是假的。”他低眸扯扯唇,“他知道的都是真的,最少70%。”

    可有些东西一点差不得,差一点就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方向。

    这男人不声不响的,倒是挺能给人挖坑,严雪看看他,“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从燕京回来后。”祁放倒也不隐瞒。

    那就是他老师一过世他就开始防着了,两年半的时间,笔记的新旧程度也不会让人起疑。

    毕竟谁闲着没事在里面放本假笔记,还一放就是两年多?

    严雪总觉得这个笔记还有点熟悉,“你平时一直拿在手上翻的,不会就是那本笔记吧?”

    她记得男人有一个笔记本,确实一直锁在箱子里,有时候她睡得早,他不着急睡,就会拿出来翻一翻。

    男人闻言只是瞥了她一眼,眼尾轻抬,好像在问你说呢。

    那可真是把戏做足了,估计这笔记都快让他翻卷边了,他之前一直住宿舍,同宿舍的人也肯定知道。

    这对方要不信个十成十,把东西拿回去连夜研究,她都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这种筹谋,这种隐忍,这种不管何时起作用会不会起作用都日复一日等待狩猎的耐心,不怪他改革开放后才开始白手起家,依旧弯道超车,把吴行德那帮人拉了下来。

    严雪看看他,又看看他,“现在我相信你没想瞒我一辈子了。”

    他要真想瞒,想一直瞒,就会像这次的笔记一样,一点破绽都不会留。

    当然他们那事也没那么好瞒,漏洞太多了,补都补不过来。现在想想,能坚持快四个月才是神奇。

    听严雪提起旧事,男人终于敛了敛神色,转移话题,“家里真得养条狗了。”

    郭家就没养狗,虽然平时家里一直有人,但这次东西都丢了这么久,他们才发现,郭家人更是连知道都可能不知道,确实不够安全。

    而且现在家里人多了,除了祁放,不是老弱就是妇孺,有些事更得注意。

    “去刘卫国家抱一只吧,我记得黑狮已经带崽子了。”严雪说。

    除了看家,木耳菌种再过几天就可以种植了,时间不够,她准备直接用原种种,不培养栽培种了。到时候木耳长出来,谁知道会不会也遭人惦记,还是养条狗比较放心。

    “那我去和卫国说。”祁放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到时候抱两只,一只放后院。”

    后院本来是用来做菜园子的,被他们改成了种植木耳的场地,用来放置段木的棚子他们都搭好了,只等菌种成熟。

    男人这么说,显然是跟她想到了一块去,严雪看着他将箱子收起来,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些资料除了你,别人手里有吗?”

    “跟过项目的都知道一些,不过不全,最重要的我跟老师才研究出来不久。”

    那吴行德在原书中是怎么爬那么快的?还让祁放花了十几年才把他拉下来?

    严雪觉得吴行德可不像是只偷了一点,蹙起眉,“如果别人跟你要呢?你会不会给?”

    “谁都不行。”祁放断然否定,“老师临终前,只让师母给我带了一句话。让我守好东西,等时机合适再拿出来。”

    一辈子的心血,苏常青自然不可能甘心就这么毁了,但交给别人,他又怕和他实验室里被砸被烧那些一样被糟蹋了。

    可合适的时机又是什么时机?

    严雪望望男人不自觉带上肃杀的俊脸,“你连油锯手培训都不想去,不会也和这个有关吧?”

    祁放没说话,但

    他什么都不报,只做最普通的伐木工,确实是想尽量降低存在感,别让那些人想起自己。

    没想到就这样,吴行德还是惦记着他,千里迢迢跑来跟他要东西,甚至趁他不在偷了他的家。

    他把严雪揽进了怀里,“抱歉,给你带来麻烦了。”

    “你这是跟我见外吗?”严雪推推他,秀眉轻挑,“我奶奶和弟弟可是都接过来了,我也没这么说。”

    “是我说错了。”祁放立马改口,又补充,“奶奶和继刚不是麻烦。”

    这句话倒还算顺耳,严雪没再说什么,“你还有别的照片吗?”

    吴行德和祁放都不是那本书的主角,有些往事交代得并不够详尽,严雪穿过来久了,也有些记不清。既然暂时想不通,她就不想了,反而觉得男人刚刚说起全记在脑子里时,那股自信格外勾人。

    也是,十四岁就考上大学的天才少年,哪可能真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冷淡到甚至死气沉沉?

    见男人重新去拿箱子,她又补充上一句,“要大学时候的。”

    男人之前也不知是拿的哪张,闻言又换了个,递给她,“大二第一次跟老师下车间时拍的。”

    照片上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很高了,一身防护服站在机床边,抿着唇没什么笑容,桃花眼却出奇的亮。

    那眼中是一种向上,一种蓬勃,一种不畏困难披荆斩棘的精神气,完全不似现在的悲观。

    严雪看看照片,又看看男人,一顿,突然又觉得现在的祁放,好像也没一开始在山上时那么悲观了。

    祁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瞥了一眼相片,“现在好看还是小时候好看?”

    严雪一开始还纳闷他怎么在意上好不好看了,还跟小时候比,旋即反应过来,他这是记着当初那句“你比小时候好看多了”呢。

    这让她心里直呵呵,“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好看多了,特别好看。”

    男人那神色当时便是一顿,又低眸扫了眼照片,“是吗?可能我小时候没让人不满。”

    来了来了又来了,看来这事在他这是过不去了。

    严雪有时候真想上去堵住他那张嘴,晃晃照片,“没收了,我得多看看小时候的你,以后想打你的时候才能控制住自己。”

    “那你让继刚回去,我让你打。”祁放望着她,话接得特别快。

    以前也没见他嘴皮子这么利索,严雪才不信。

    以这男人的记仇,要真让继刚回去了,还不知道是谁找谁算账。

    严雪没再理他,拉开抽屉把照片夹进了她平时用来夹零钱的日记本。

    “真不让?我这还有其他的。”男人竟然还试图利诱。

    严雪眼一弯,刚想问一句有果照吗,看看这睡个觉还得穿衬衣的男人会怎么答,外面有人敲门,“小严在家吗?”

    是郎月娥来了。

    她只能先迎出去,“在呢月娥姐。”回来时男人已经将箱子收了,神色也彻底恢复冷淡。

    “你这新房盖得不错。”郎月娥进门还先夸了句,才在炕边坐下,说起了来意,“今年不是建国二十周年吗?国庆镇林业局有联欢会,在剧院举行,要求所有下属单位和林场都得出节目。”

    严雪一听出节目,头就有点大。

    毕竟上辈子她先蹲市场,后改个体户,完全没在体制内和大公司混过,没这方面经验。

    好在郎月娥也不是来让她出节目的,“节目咱林场已经想好了,准备排个大合唱,再和其他林场一起出个诗朗诵。我这次过来,就是看你俩形象好,想问问你俩诗朗诵想不想上,尤其是小严。”

    她提醒,“家属队转正名额就那么几个,劳动模范不好评,总得评个文艺骨干吧。”

    严雪能吃苦,但体型在那,单拼劳动,的确拼不过那些体格高壮又在家属队干了好几年的老人。

    郎月娥这是好意,她自然不会拒绝,“我没问题。”

    郎月娥又看向祁放,“小祁要是不愿意去……”

    她会这么说,主要祁放确实不爱凑热闹,连她都有所耳闻,没想到祁放竟然问:“一个林场出几个人?”

    “出两个,一个男同志一个女同志。”郎月娥说,“所有林场都是出两个。”

    “那我去。”祁放看了眼严雪,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没说。

    “那我回去给你们报上了啊。”见事情都说妥,郎月娥起身告辞,“你们注意点通知,第二轮幼林培育完应该就会开始排练。”

    每年第一轮幼林培育在五月底到六月中旬,第二轮在六月底到七月中旬,再过没两天第二轮就要开始了。

    等幼林培育结束,林场会进入一段清闲期,零散地拆拆楞,做做秋季防火,直到十月份开始准备进山。

    说到这,郎月娥又想起一件事,跟祁放说:“锯手培训应该也在八月份,培训半个月,耽误不了事儿。”

    祁放点头,“谢谢。”

    “名单已经报上去了吗?”严雪也问了句。

    于翠云那场捉奸闹得沸沸扬扬,虽然现在好像消停了,梁其茂连续数天上门负荆请罪,赌咒发誓自己绝不再犯,把老婆孩子又接了回去,谁知道于家会不会把这事也算到他们头上。

    毕竟以那家人的做事风格,感谢他们让于翠云不再被蒙在鼓里是不可能的,反而更可能怪他们把这事捅了出来,让他们家丢了个大人。

    还好于家并没有动什么手脚,又或者没动成,反正郎月娥说祁放的名字已经成功报到了镇林业局。

    严雪亲自把人送到院门口,道过谢,又在门下阴凉处说了会儿话,才回去。

    进门时正好看到严继刚仰着头,祁放弯着身,两人不知在屋檐下说着什么,见到她又齐齐收了声,严继刚还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也不知道这两人一个话少,一个说话费劲,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严雪挑了挑眉,“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严继刚弯起眼,手还捂在嘴巴上,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她。

    过一会儿又像怕她生气,把手挪开一点,“姐、姐夫说,这……是、是男人……间、间的秘、秘密。”

    远离了那个环境,院子里又全是自家人,严继刚果然重新开始说话了,就是口吃得厉害,比严雪走那会儿还严重。

    严雪当然不会抓着自家弟弟问,甚至觉得他能多跟人说说话挺好的,只似笑非笑看了眼祁放,“男人间的秘密?”

    “嗯。”祁放竟然还应了,神色淡淡看不出丝毫异常。

    不过当天晚上,严雪就知道了这个秘密是什么,至少知道了一半。

    晚上洗漱后,小少年把枕头搬到了严雪另一侧,“我、我怕冷,要睡、睡炕头。”

    这都快六月底了,再冷能冷到哪去,过两天都该换毛巾被了。

    严雪又看了男人一眼,“男人间的秘密?”

    祁放没说话,非常镇定地给严继刚整了整枕头。

    于是这天晚上就变成了严雪睡中间,一边是自称自己怕冷的弟弟,一边是明显和弟弟有交易的祁放。

    几乎是灯刚熄,被子下就有人揽住了她的腰。

    男人手上有多紧,表情就有多冷淡,嘴上还一本正经回着严继刚的话。

    严雪是扯开也不是,踹他也不是,只能忍了。

    等人睡了,她刚想动作,就感觉男人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你真想知道  ?“呼吸近在她耳畔。

    严雪推了推,才要说话,有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接着吻便落了下来。

    第48章 找痣

    结婚快五个月,严雪一直都以为祁放冷淡来着。

    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一次,他也是从脸颊开始,一点点试探到唇。

    就连刚刚,他虽然在被子底下搂住了她的腰,手却一直很老实,既没乱摸也没乱蹭。

    然而现在,就现在,他却一上来便直奔主题。

    吻落下的时候,严雪脑子还有点懵,完全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唇瓣就被人轻轻吮了下。

    她眼都瞪大了,原本想去推人的手就这么揪住了对方的衣料。

    很快轻吮便变成了辗转厮磨,男人犹觉不够似的,长指捏捏她下巴,“张嘴。”

    温热的呼吸就在她唇畔缠绕,桃花眼也垂下来静静望着她。

    严雪脑子还有点糊,都没反应过来便照做了,感受到骤然侵入的舌尖才觉察出不对。

    这个不要脸的,继刚还在旁边呢!

    她忍不住捶了一下男人的肩,却被一只大手捉住,十指交缠着抵在了枕边。

    吻还在继续,甚至更深。

    洗漱时残留下的清爽味道都被灼热所侵染,融化成酥麻的电流,一点点沿着唇舌扩散。

    严雪能听到自己明显变重的呼吸,胸膛里逐渐无法控制的心跳,就连被大手交缠抵住的掌心也渐渐渗出了细汗。

    好一会儿,她才寻回主动权,在男人舌尖咬了下。

    对方微微抽离,下一秒,灼热的呼吸却拂向了耳侧,“继刚还在。”

    “你也知道继刚还在!”严雪气声,这回是真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男人也不在意,只贴她更近,“不怕吵醒他,你动作可以再大点。”

    严雪都没来得及说话,耳垂就被人轻咬了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不满的?”

    果然是找她算账,严雪被那呼吸吹得半侧都麻了,“我不是跟你解释了吗?”

    男人却显然不信,又或者该说是不想信,吻又压下来,半晌才又在她唇瓣上咬了口,“说实话。”

    严雪都怀疑他是不是属狗,瞪过去,“你故意的!”

    男人那双桃花眼却无辜极了,“你都问大夫我有没有隐疾。”

    完完全全的气声,说着目光还垂下去,如有实质般落在她唇上,随时准备继续。

    刚刚的酥麻还残留着,严雪只觉得那目光落在哪,哪里就像要烫起来似的。

    她只能去掐男人的腰,“你别闹了。”正要推开人,腿却和什么存在感十足的碰了下。

    还拥着她的男人瞬时一滞,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严雪的动作同样一顿。

    也就在这时,旁边熟睡的严继刚翻了个身。

    夫妻俩全都僵住,一个琢磨着这么黑能不能看清,一个琢磨着该找什么理由遮掩。

    还好小少年只是咂吧了下嘴,“姐夫我不跟姐姐说……”

    大概因为是梦话,并不像白天面对人时那么紧张,居然说得十分流利。

    不过这也让严雪在他没了动静后重新看向祁放,眉轻挑,手也又掐了掐,“这次你准备检讨几天?”

    祁放默了下,“明天你就知道了。”意思是这次能不能不检讨。

    严雪呵呵,直接把他一推。

    这次祁放没坚持,顺势躺回去,还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松松领口的纽扣。

    刚才那一番折腾,他也出了些汗,没注意严雪的目光跟着手落在了他领口处。

    还是热,祁放干脆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一面喝一面慢慢平复。

    他又没有特殊爱好,怎么可能真当着孩子和严雪做什么。

    当时就是想趁着严雪不敢乱动,讨一下白天医院的债,没想到亲着亲着竟然有些失控。

    严雪也没想到只是亲一下,男人反应会这么大。

    不过看他这激动程度,还有硌人程度,医生的确没说错,他肾精应该挺足的……

    这么想着,严雪也有些口干,朝着炕外伸出手,“给我也喝一点。”

    夜色中胳膊雪白纤细,有些晃人眼,祁放的目光当时便落了过去。

    不过他很快又错开,滚动喉结咽下一口水,走上前,将搪瓷缸子递到了严雪嘴边。

    严雪就着他的动作喝了几口,一推,他把搪瓷缸子盖上盖又放了回去。

    这回再躺下,那股子燥热总算渐渐消下去了,祁放正要合眼,旁边严雪却伸来了手。

    那只小手目标很明确,上来便揪住他的衬衣,解开了领口处的纽扣……

    祁放立马拽住自己的衣领,“继刚还在。”

    这贞洁烈男样,好像刚刚扑上来就亲的不是他一样,严雪无语。

    听严雪没说话,男人还搂过来将唇凑到她耳边,“等继刚走了的。”

    声音又低又轻,还带了点撩人的微哑。

    这回严雪是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我是想看看你锁骨上是不是真有痣。”

    亲都让他亲了,让她看看他也没什么吧?

    男人明显顿住了,好半晌才松开她,自己往下解了颗扣子,“是有一个。”

    严雪立马翻了身,兴致勃勃凑过来看,“那我没看错。”

    两只小手扒开了祁放的衣领,简直像个准备霸王硬上弓的女流氓。

    祁放被她压着,实在觉得这一幕很怪,屋内太黑,她还忍不住凑近了来找,“在哪呢?”

    那呼吸吹得他身上都跟着绷紧了,静默片刻,才指了指左边一处,“应该是这。”

    还是看不清,严雪只隐约望见了男人冷白的肌肤和锁骨处十分明显的阴影。

    正要继续凑近,男人横臂将她一揽,让她整个人都跌落进自己怀里,“你是不是故意招我?”

    声音早失去了平日的冷淡,一双手臂更是紧得人腰都要被勒断了。

    最终严雪也没能成功找到那颗痣,但第二天,她确实知道了祁放和严继刚之间的另一半秘密。

    祁放去小修厂用了一天时间,给严继刚做了把小手/木仓。

    除了铁皮薄了点,内部确实无法装子弹,就连保险栓都跟真木仓一样,也能开关。

    严继刚抱着翻来覆去地看,摸一下又摸一下,笑得简直像个小傻子。

    “就为了这个,你就把姐姐卖了?”严雪端了药碗站在旁边,“过来,先把药喝了。”

    严继刚小脸立即垮下来,但还是放好枪,走过来乖乖喝了。

    严雪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又拿了另一碗去找祁放,“大郎,喝药了。”

    祁放显然不知道这个梗,只蹙眉看她,“我在家排第二。”

    “没事,在咱们家你就是老大。”严雪笑盈盈把药递给他,“喝吧。”

    药汤的味道随着她的动作飘散过来,祁放那眉眼见着便蹙得更深。

    严雪见他没接,“怎么了?你不会和继刚一样害怕吃药吧?”

    “没。”祁放还是接了过去,一仰头,一口气灌了。

    喝完他把碗递还给严雪,然后喝了半缸子水,又喝了半缸子水……

    严雪看他面无表情往肚子里灌水,觉得好笑,“还说自己不怕吃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晚上没吃饱。”

    这让男人桃花眼动了动,静静落在她身上,“确实。”

    话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在说确实怕吃药还是确实没吃饱。

    严雪就当是确实怕吃药,毕竟晚上那顿饭他可没少吃,再灌一肚子药和水进去,她都怕他撑着。

    正准备把碗送下去,男人突然倾身过来。

    严雪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已经飞快被人啄了下,吓得她赶紧往门外望了眼。

    “没事,奶奶在对面,继刚在院里。”祁放声音镇定,显然之前就观察过。

    见严雪瞪他,他还看着严雪问:“苦不苦?”

    他都喝了那么多水了哪还能尝到苦?但这男人现在胆子是真大……

    严雪眼睛瞄瞄他领口,正考虑着要不要趁白天再看一次,外面有人喊她:“严雪姐姐,我来找你弟弟玩啦~”

    是刘家小儿子刘卫斌,进门还皱了皱脸,“好大的中药味儿。”

    严雪也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出去将碗刷了,还问刘卫斌:“春彩和春妮呢?”

    刘卫斌一双眼睛已经被那小手/木仓吸引了,“大姐学校不放假,二姐在家写作业。”

    林场只有小学,中学就得去澄水镇上念了。因为路途远,交通不便,都是住校,每周回来一天。

    严雪已经有阵子没怎么见过刘春彩,“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啊?”

    “下个月八号就放。”实在好奇得不行了,刘卫斌主动凑到了严继刚面前,“你这手/木仓谁做的?也太像了!”

    虽说他家就有真家伙,但他年龄小,家里都不让他碰。

    突然被人这么靠近,严继刚立马紧张起来,但看看就在一边的姐姐,还是努力镇定,“我……姐夫。”

    说得很慢,但刘卫斌来之前就听说这个弟弟,没错他认定是弟弟,有点认生,他们那方言也跟这边不一样,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你姐夫可真厉害啊,我看林场其他人刻的都是木头的,还没你这个像。”

    听他夸自己姐夫,严继刚简直比夸了自己还开心,眼睛一弯,“谢谢。”

    这两个字他倒是说得利索,毕竟短,他现在还很开心。

    “能给我玩一下吗?”刘卫斌刚问出口,严继刚已经很大方地递了过去,“给。”

    很快严雪就听到了刘卫斌的新感慨,“你姐夫可真厉害啊,我也想要个姐夫。”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你两个姐姐才多大你就想要姐夫。”

    这孩子脑回路也是清奇,人家见着好东西,都是哭着喊着闹着要东西,就他是想要姐夫。

    刘卫斌被她说得嘿嘿笑,又问严继刚,“你还有啥好玩的没?”

    严继刚点头,立马带着他去自己和奶奶那屋,然后拿出了铅笔盒、习字本、算数本……

    刘卫斌那满脸的期待霎时就僵住了,“就这些?”

    严继刚摇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在刘卫斌复又燃起的期待中在本上写:“我还有个新字典,姐姐给买的。”

    刘卫斌看了看,又看了看,最后只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问:“你写的啥?”

    把严继刚都问傻了,他不是上学了吗?秋天就小学二年级了……

    大概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严继刚因为没能上学,格外珍惜能学习的机会,刘卫斌却巴不得能像他天天放假。

    倒是人类八卦的天性挺相通的,次日严雪一去家属队报到,准备开始第二轮幼林培育,就听到有人在议论林队长今天没来上工。

    虽然工队长都是半脱产,林队长又是身体原因被调来家属队的,时不时就会请个病假,但一般任务开始前三天,他都是不会缺席的。

    不仅他没来,程玉贞也没来,甚至都有好一阵没怎么出现在人前了,严雪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还是借种那事。

    干活辛苦,大家就指着聊聊天打发时间,一时全是三五成堆说这事的。严雪始终听着,并没有参与。

    到了中午坐下来吃饭,郎月娥才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跟严雪道:“这事多少跟你有点儿关系,我才和你说的,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林队长准备离婚了。”

    严雪有些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不管借种那事是不是真的,在那个时候传出来,就是很有甩锅的嫌疑。

    程玉贞能那么恶心于翠云,甚至把她的家属队名额拿下来,栽赃到于翠云身上,都不像和梁其茂只是借种的关系。

    而林队长看似对程玉贞多有忍让,好像程玉贞哄一哄就什么都会听,但其实并不傻。当初严雪上山去闹,几句暗示他全听懂了,还迅速做出了应对,后来转正名额那事他也选择了避嫌,完全置身事外。

    如今程玉贞给他戴绿帽子被抓,还把黑锅扣到了他头上,他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要被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大把柄在程玉贞手里了。

    毕竟同样是出轨,梁其茂那边好歹还做足了赔礼道歉痛改前非的姿态,程玉贞这边可是只想着甩锅。

    果然于翠云那边虽然吵得凶,但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林队长一直不声不响,反而一出手就是离婚。

    后来严雪才知道,那天林队长没来上工是因为老丈人来了,估计是来劝他和程玉贞别离婚的。

    但林家可没有个孩子做理由,最后程玉贞还是走了,说是回娘家了,到底她妈病了还是她兄弟病了传什么的都有。反正过后林队长来上工,可是一点口风都没漏,从表面上也完全看不出他才经历过一场离婚。

    郎月娥能知道,估计还是因为林场结婚证都是单位给办的,离也得在单位离,怎么都绕不过郎书记。

    “我有时候想想,孩子没了说不定也是好事,不然我这婚恐怕很难离,康培胜可能还会连孩子一起打。”过后郎月娥跟严雪感慨说,“他家房后有一家,男的是军人,女的偷人,还给人生了个儿子,都没离。”

    “破坏军婚不是违法的吗?”这严雪就有些意外了。

    “是违法啊,他媳妇儿出轨那男的被判了一年半。但他老丈人上门做他工作,让他看在孩子的面上要着他媳妇儿,别离婚,以后他不在家,他家所有事他老丈人全管了。”

    “所以还是少生几个吧。”严雪再一次感觉到了计划生育的重要性。

    要不是孩子多没办法,谁头上绿得都喜当爹了,还愿意捏着鼻子过下去啊?

    刚说到孩子,郎月娥就提醒起她孩子的事了,“你也注意点,别有了也不知道,还来家属队上工。这要是出点啥事儿,你哭都来不及。”

    那这个严雪不怕,世界上最保险的避孕措施就是啥也不干。

    虽说现在祁放主观能动性有了,不像一开始睡个觉都得包得严严实实,但他们硬件条件不允许。

    不过谢还是要和对方道的,毕竟这是真关心,严雪抬头看看天,“我怎么觉得这雨又下大了?”

    进入七月,林区降水明显变多,尤其是雷阵雨,一天下午下了,连续三天下午都得下。因此上山幼林培育经常要带着雨具,他们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天就有点不好,没想到下着下着还下大了。

    郎月娥视线也被雨幕所遮挡,闻言停下动作,“是不小,我看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雷阵雨烦人是烦人,但一般下的时间不长,等那片云彩过去了,天也就晴了,眼前这天却阴得没有尽头似的。

    果然没过多久林队长过来通知,“大家抓紧点,干完这垄就收工,明天看情况再说。”

    造林的树苗都是起大垄栽的,垄又宽又长,一条就要干半天。此时家属队的职工三三两两散落在长垄间,闻言赶忙加快了速度,不出半个小时就干完了,拎着工具准备收工。

    林队长还过来检查了下,毕竟幼林抚育也有指标,合格率不超过90%,他们都得扣工资。

    但这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也没有停,下午停了约有半下午,入夜又下了起来,还有下大的趋势。

    这众人就没法不上山了,毕竟幼树不像老树,根系广还扎得深,能抓住泥土。一旦雨太大,开始冲刷地表的土壤,很容易出现露根的情况,甚至被连根拔起,必须及时培土。

    一群人披着雨衣冒雨干活,下山的时候身上全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渗进去的雨水还是流出来的汗水。

    看着脚下明显汇成流的积水,严雪忍不住皱起眉,跟郎月娥说:“月娥姐你回去提醒一下郎书记吧,看能不能把场里的机器挪到高的地方去。这雨总这么下,我怕土地吃不住,会有山洪。”

    这不是危言耸听,林场开始造林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之前不论冬夏都在采伐,附近这几片山头全是没几年树龄的小树。

    降雨少的时候还好说,降雨一多,小树根本锁不住水分和土壤,很容易发生山洪或者泥石流。

    郎月娥也知道,郑重了神色刚要点头,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笑,“有些人真爱操个心,一个外来的懂得比本地人还多。”

    是李树武媳妇。

    这人嘴着实不太好,之前被金宝枝打过一回,也没长几天记性,之后又开始说三道四。

    严雪懒得搭理她,“那你就别信,反正发大水也不冲你们这种有经验的本地人家。”

    郎月娥也看了对方一眼,“小严这是好意。”

    回去时二老太太已经把饭做好了,还煮了姜汤,给在外冒雨干了一天活的严雪和祁放喝。

    两人把湿衣服换下来,喝了姜汤,又吃了饭,身上总算暖和过来,外面的雨却始终没有停,甚至还打起了雷。

    第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的时候,严继刚一头扎进了姐姐怀里,紧紧抱住了姐姐的腰。

    严雪帮他捂住了耳朵,刚要说什么,第二道闪电已经紧随而来,然后是轰然炸开的雷鸣。

    她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雷声里,过了会儿才发现也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是祁放。

    二老太太到底经历的事情多,“我怎么看这打的像磨盘雷?”

    磨盘雷指的是雷云太厚,一直在原地打转,无法散去,而不像普通雷,响个几声就渐渐走远了。

    这种雷通常伴有大雨,且短时间内降水量极高,严雪当时就转回头,和祁放对视了一眼。

    祁放当机立断,“有备无患,先把家里重要的东西找出来。”

    严雪也把严继刚交给二老太太,开始收拾。

    钱、票、户口……全装进祁放那个小箱子里,剩下一些不好带走的,则想办法放到家里的高处。

    刚收拾好,雨水就漫进屋里来了,同时也有人过来敲门,“雨太大,郎书记怕发大水,让都到后山那片空地上去。”

    见他们听懂了,对方转身便跑,“你们自己抓点紧,广播用不了,我还得去下一家。”

    严雪和祁放一秒钟都没耽误,把事先准备好的厚衣服往身上一罩,祁放背起老太太,严雪背起严继刚,就冲进了雨里。

    真跑出去,才发现天就像被捅破了个窟窿,雨水打在身上甚至有隐约的疼痛感。

    祁放冷静在前面带着路,“这边。”始终和严雪保持着三四米的距离,一旦严雪这边有什么,立马便能回过头。

    大概是他们早有准备,一收到通知立马就能走,竟然是第一批到达后山的。

    郎月娥大哥正带着人在空地上搭暂时用来遮雨的棚子,见到他们还有些意外,“这么快?”

    “我们准备得早。”严雪将严继刚放进刚搭好的第一个棚子,“你在这边听奶奶和姐夫的话,姐姐有点事,很快回来。”

    刚跑出去,才发现祁放也将二老太太放进棚子,重新冲进了雨幕。

    看到她,男人还低低喝了句:“你回去,菌种那边我去。”

    “不是菌种。”严雪脚步停也未停,“宝枝姐今天没来上工,我怕他们两口子根本没在家。”

    第49章 水灾

    祁放跟郭长平不是一个工队的,不知道郭长平今天来没来上工。

    但他知道郭长安腿脚不方便,要是郭长平和金宝枝两口子不在家,郭大娘一个小老太太根本弄不动他。更知道严雪若是执意要去,他也拦不住严雪。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在严雪踩进积水里时捉住了严雪的手臂。

    两口子刚上山的时候,地上的积水还只没过脚腕,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到膝盖了。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郭家,郭家大门果然还没关。

    “郭大娘该走了!”严雪快步进去,却没在郭家三间房里听到任何回应。

    她转了圈,也没看到任何人,不仅郭大娘,连平时总是待在屋里的郭长安都不见人影。

    “难道是已经走了,走的时候忘了关门?”她确认般又找了一遍。

    祁放则扫视着四周,眼尖地觉察出了不对,“这屋里东西少了。”

    严雪正待回头细看,男人一拉她,“走,去咱们原来那屋。”

    两人蹚着水又走过院子,拉开堂屋的门,才听到里面被暴雨掩藏的说话声。

    “这手电筒好像没电了,我再回去找两节电池。”

    是郭大娘。

    “不用,马上就弄完了,还差几个。”

    明显透出吃力的陌生男声,应该是郭长安。

    严雪赶忙走进去,“水都要到大腿了,大娘你们怎么还不走……”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眼前的一幕震住。

    她和祁放曾睡过四个月的土炕上,此时被放了四口大箱子,箱子上则压着一个写字桌。

    郭家母子俩都站在炕上,郭长安甚至半个身子都趴在写字桌上,正艰难地从郭大娘手里接过罐头瓶,单手往桌面上放。

    那瞬间严雪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好半天才艰难地重新找回,“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管这些干嘛?”

    郭大娘看着比她还意外,“不是通知让往后山去吗?你咋过来了?”

    “您也知道让往后山去啊?我怕宝枝姐和长平哥没在家,过来看看。”

    严雪正要上炕,后面祁放已经一脚迈了上去,拿走郭长安手里的罐头瓶,连拽带扶将人从炕上拉了下来。

    郭长安下意识要挣扎,立马被严雪呵了句:“菌种还有人重要?”

    严雪直接将郭大娘也拉了下来,“别管这些了,快跟我们走,让祁放背着长安!”

    郭大娘这才应了一声,赶忙拿起炕上一个小包,显然是之前就准备好的。

    一行人锁上门出去,院子里的积水已经快没到严雪的腿根。

    祁放背着郭长安,回手拉了一下她,她又回手扶住郭大娘,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地势高的地方走去。

    感觉到抓着自己那只小手的力道,郭大娘忍不住说:“其实你们不用回来,梯子我们都架好了,弄完就爬房顶上去。”

    今天郭长平和金宝枝的确不在家,昨天雨停那会儿带着孩子回金宝枝娘家了,谁知道没晴多久就又下起来,把他们隔在那边没能回来。

    附近邻居估计也不知道这事,都以为她家有人,等她出去找人来背郭长安,已经找不到了。她自己又背不动,郭长安性子也倔,只说后山他走不过去,房顶他一只胳膊也能把自己拽上去。

    “反正上房顶也不着急,长安说你们那菌种不能淹,得放高的地方上去,我俩就帮你们弄了弄,谁知道你们还跑来了。”

    “不跑来,万一大水连房顶也淹了怎么办?”严雪根本就没考虑那些菌种的问题。

    东西是她花了近半年时间弄的,又是买石花菜又是熬琼脂,更是她和奶奶弟弟安身立命的根本,没了的确可惜。

    甚至错过今年,她要等到明年才能从头再来,但东西再重要,能有人重要吗?

    一阵水波荡来,郭大娘脚底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差点栽进水里。

    严雪赶忙抓紧她,自己也被带得有些身形不稳。

    祁放察觉到,立马拉住她胳膊,将她又拽了回来。

    正好这时前方有人打着手电筒过来,“水都到大腿根了,你俩还乱跑!”是刘卫国的声音。

    见他们这边情况不好,刘卫国赶忙过来,扶住了郭大娘另一边,“快走吧,严雪你弟弟都问你好几遍了。”

    这下两边都有了支撑,速度总算快了些,也终于走到了地势够高的地方。

    那些令人无法站稳的洪水一点点从腰间退到了腿根,又从腿根退到了膝盖、脚踝……

    等几人站上山,再回头望,后方的林场已经成了一片水泽,所有的建筑都矗立在奔腾的水泽之中。

    刘卫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都淹了,今年水咋这么大?”

    “好几十年没发这么大的水了。”郭大娘也感叹道,“这一淹,还不知道得有多少损失。”

    “人没事就行。”严雪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沮丧。

    最差也不过是从头再来,只要人还在,日子总能想办法过起来的。

    “走吧,人还在山上等着呢。”她重新扶住郭大娘,祁放也将郭长安又向上背了背。

    几人朝已经初见规模的临时营地走去,还没到,一个小身影已经跑了出来,“姐姐!姐夫!”后面是小脚不便的二老太太。

    “这么大的雨,乱跑什么?”严雪说了他一句。

    小少年又退回棚子下,但就站在边缘,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严雪看,里面全是担忧。

    “就这点路了,我自己走就行。”郭大娘拍

    拍严雪,又去接郭长安,“把长安放下来吧。”

    郭长安什么都没说,腿却向下滑去,显然也是要自己走,祁放就放了人。

    郭大娘立马扶住,母子俩顶着风雨艰难地往棚子下面走,走出几步,郭长安突然又重新回过头,“谢谢。”

    这还是严雪第一次听到他和自己说话,在雨中弯起清澈的眸,“一样的,也谢谢你和郭大娘。”

    外面风雨还在继续,即使有棚子上的油布遮着,雨丝依旧被风吹着灌入。

    一群人缩在几个棚子下面,像严雪他们这样抱了小箱子出来的还好,箱子放在地上,还能轮流坐一坐,剩下的就只能站着了。

    严继刚年龄小,二老太太又是个小脚,严雪干脆让二老太太坐在箱子上,抱着严继刚。

    她自己则和祁放并肩站着,望着下面奔腾的洪水。

    都说水火无情,只有在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水火究竟能有多无情,人类在天灾面前又是多么的渺小。

    严雪望望旁边俊脸被潮气浸润显得格外安静的男人,“在想什么呢?”

    祁放目光始终注视着下方,声音在雨声中听起来有些轻,“在想黄河和长安。”

    这个长安指的显然不是郭长安,“你是说唐时的都城?”

    “嗯。”男人转头看看她,伸手帮她把发上的雨水拧了拧,“长安也很容易发大水。”

    长安因为数次作为都城,人口暴增,周遭树木砍伐严重,水土流失,唐时经常会发大水。所以武则天时期,才又将洛阳定为了神都,皇帝也常常居住在洛阳而不是长安。

    在他看来,或许今天这场大水除了天灾,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人祸。

    “那长安可没人种树。”严雪说,“还让咱们天天上山幼林培育,下着雨都得去。”

    人类文明的进程总是伴随着对环境的破坏,没法避免的。只有发展起来了,有了余力,才会想着要保护环境。

    严雪记得后来那些对环境污染极重的工厂都关了,环保也一直是国家很重要的一个课题,每年都在投入大量的资金进行治理。

    这话带点埋怨又带点俏皮,祁放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看看她,抬步又走进了雨里。

    “怎么了?”严雪忙问。

    祁放抬了下手示意她不用跟过来,人走进旁边的林子,不久搬了块大石头回来。

    将石头表面冲干净,放在二老太太和严继刚坐的小箱子旁边,他抬眼瞧严雪,“坐吧。”

    竟然是给她找东西坐去了,严雪有些意外,随即又弯起了眉眼。

    她将石头又往外挪了挪,自己坐了半边,拍拍另半边,“你也坐。”

    那块石头并不大,但坐下一个娇小的她,好像看着又不是那么小了。祁放垂眸看了看,还是背对她坐在了另一边。

    或许是石头太小,这次两人挨得很近,严雪后腰还能感受到男人衣料下比她暖上不少的体温。

    这让她不禁往后挪了挪,更加贴近冰冷雨夜中那点难得的温暖。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男人挺直了脊背,同样也向后挪了挪,让她能靠得更多。

    严雪只要稍微仰仰头,甚至能枕在他宽阔的背上,于是干脆整个人靠上去,“我现在才发现个子小也挺好的。”

    她要是再高一些,或是和祁放体型差没这么大,可就享受不了这温暖了。

    “嗯。”祁放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只回手轻按了按她的头。

    这边一家四口全坐着,那边还站着的人看着,总算后知后觉从担忧、焦躁、心疼、后怕中回过了神,也去周边找石头。

    不多久彻底没人再上来,郎书记过来点人数,发现还少了七家。

    这让他皱紧了眉,“不是挨家都通知到了吗?”

    这下面水这么大,天还这么黑,想找都没办法去找。

    最终他只能先安顿了山上这些人,其他的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金川林场二三百户人家,就这么挨挨挤挤在临时搭起的棚子下,熬过了这让人感觉无比难熬的一夜。

    半夜的时候,大概是雨小了,人又惊吓又累,也实在困乏,有些人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见二老太太把严继刚往怀里拢了拢,严雪伸过手,“给我抱会儿吧,您也歇歇。”

    刚抱过来,又被祁放接了过去,“我身上热。”

    他身上确实要更暖,怀抱也更宽广,更让人安心,严雪没和他争,然后不知不觉也睡了一觉。

    这一觉并不踏实,总感觉身边有人说话,有人走动,还有人忍不住低泣,有孩子经不住闹腾,棚子外更是淅淅沥沥一直没停。等她彻底醒来,已经是天边发白,不知谁带着点惊喜说:“天好像放亮了。”

    严雪睁开眼,先眯了眯,才和刚刚醒来的许多人一样望向了天边。

    磨盘雷昨天半夜就停了,但雨一直没停,如今沉闷的乌云像是被什么凿开了一道口子,终于有天光泄了进来。

    郎书记带着人把昨天晚上从商店搬出来的饼干面包给大家发了发,“东西不多,大家先凑合着垫垫。”

    祁放那个箱子出来的时候也被二老太太塞了几个饼子,因为保护得还算好,箱子里面并没有进水,此刻刚好拿出来垫肚子。

    经过一夜的露宿,众人已经平静多了,郎书记看着雨已经不大,点了几个水性好的年轻人吹轮胎扎简易的皮筏。

    还剩七户人家,总不能真放着不管了,皮筏扎好放下去,不多久又带上来一个老人、两个孩子。

    也有人待在房顶上,死活不愿意下来,郎书记没办法,亲自过去劝,又劝下来几户。

    最终还有两个人没找到,大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待在山上焦急地等雨停,等水退。

    中午的时候,乌云渐渐被阳光取代,一度超过人肩膀高的洪水也总算慢慢退了下去。

    到了傍晚,水退到了人腰部以下,雨也彻底停了,郎书记看了看天色,“都回去吧,应该不会再下了。”

    但还是没人敢动,大家都被昨晚那场大水吓怕了,生怕还要重新经历一次。

    严雪也没动,只偷偷拽了拽祁放,指向天边,“快看。”

    祁放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道清晰漂亮的彩虹。

    “是不是很漂亮?”严雪眼睛亮亮的,“可是不经历昨晚那样残酷的风雨,就没法看到现在这么漂亮的彩虹。”

    她知道男人有心结,也不清楚他只要再等七年就好了,一味地背负着那些重担,这么说,希望他多少能想开点。

    祁放望着她,却只觉得那双眼睛比那彩虹还要漂亮,让人忍不住想亲吻,想珍藏。

    可惜时间地点都不对,不远处还有人“嗷”地一声哭了出来,“俺家的房子被水冲塌了!”

    夫妻俩望过去,发现是李树武媳妇。

    她拍着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这叫俺们上哪儿去住?还有俺家那些东西,没了!全没了!”

    霸王圈的房子暖和是暖和,但地基浅,抗灾能力差,这一发大水,有些人家的房子就被冲塌了。李树武家就在其中,非常明显地塌了大半,只没直面洪水冲击那一边剩下半堵墙,露出里面作为支撑的木头。

    关键还不是他们家得重新盖,毕竟盖房子林场给批木头,他们只是费点事。而是房子都没了,里面的东西哪还能剩得下。

    这可太惨了,严雪看看对方,到底没说出那句:“你不是有经验的本地人吗?”

    祁放却没她那样的好心,嘴毒道:“还好当初没租他们家的房子。”

    多损啊,李

    树武媳妇就在不远处肯定能听见。

    她也的确听见了,但一来太伤心,二来可能还记着自己昨天说严雪那话呢,愣是没吭声,接着在那哭。

    同样被冲垮了房子的还有几家,郎书记看到这个情况,又下来通知了一圈,让回去后先检查自家的房子。能住住,不能住的先去别人家挤一挤,别大水没把人怎么样,房子塌了再把人砸着。

    至于已经确定塌了的几家,全暂时被安置到了林场的招待所,那边是砖瓦结构,比霸王圈结实,都没出什么事。

    一群人又累又饿,总不能真继续在山上待着,等天色渐黑,洪水又退去一些,还是陆陆续续回去了。

    这时候就看出严雪和祁放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在外面多加了一层砖是多么明智,附近一家房子塌了,一家房子被冲出了裂缝,只有他们家啥事没有。

    但啥事没有并不代表他们就比别人轻松,单洪水进了屋,带进来的淤泥就够他们清理一阵了。

    后续还有坏了的物件要换,脏了的东西得洗,泡过水的房子也得经过充分的消毒,晾上一阵子,不然肯定要发霉。

    估计是水里卷着石头,严雪和祁放那屋的窗玻璃还碎了几块,几人一商量,干脆先只清出二老太太和严继刚那屋,一家人挤一挤凑合完今晚。等第二天水彻底退了,再一点点收拾其他几个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准备充足,而洪水并未没过房顶,家里不少放在高处的东西都幸免于难。

    祁放把被子从柜子顶上拿下来,一打开,里面还夹着字典、作业本、铅笔盒和一把小手/木仓,也不知道严继刚昨天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见几人都朝自己望来,姐姐和奶奶眼睛里还有着好笑,严继刚脸一红,赶忙过去捧走了。

    但这炕泡过水,现在又没法烧,也不能直接睡,几人在下面拿衣服垫了一层,总算将今晚凑合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林场便忙碌了起来,到处都在收拾东西,严雪也才有机会清点起他们这次的损失。

    首先窗玻璃得换,盘子和碗也碎了不少,剩几个带豁口的勉强用着,也得重新买。

    还好值钱的东西都在祁放那个小箱子里,也还好粮食被他们放到了高处,不用担心断粮。有些人家已经没东西吃了,郎书记正在联系附近没受灾的林场,看能不能运点过来。

    除此之外比较让严雪惊喜的就是后院的树头了,因为他们提前盖了棚子,竟然没有损失太多。

    不过也全都泡了水,还得晒晒才能用,表面也得先用石灰水消消毒,不然会有杂菌。

    另外种植木耳的场地还有进过水的家里也得用生石灰消毒,就是不知道郭大娘和郭长安一番忙碌,菌种到底保住了多少。

    怕郭家那边人手不够,严雪这边简单收拾过,就和祁放赶了过去。

    郭长平和金宝枝果然还没能回来,听说是林场到大环村那条路发生了泥石流。

    严雪和祁放没管菌种,先帮母子俩把屋里收拾出来,等这边忙完了,才回了之前租住的小屋。

    这次郭长安没避开他们,一手撑着墙,一手由郭大娘扶着艰难地跟了过去。

    进门就是几个碎裂的罐头瓶,玻璃渣、还有里面的锯末子撒了一地。

    祁放没让几人进去,先出去找了铁锹将路清出来,尤其是玻璃渣清出来,才往上看了眼,“大多数都没事。”

    亏郭大娘郭长安能想出来用箱子垫着写字桌,又不知费了多大劲搬上去,除了边缘处几个被晃了下来,还有没来得及放上去的,多数罐头瓶保存得很完好。

    “这回你们可帮了我大忙了。”严雪眉眼都弯了起来,看看郭大娘,又看看郭长安。

    郭大娘那脸上眼见着也有了笑容,“能帮上就好,我还怕我们是白忙活了。”

    倒是郭长安唇还抿着,半晌才问:“还能用吗?”见几人望来又补充,“前天晚上肯定低于22度了。”

    郭大娘一听,也有些担心,“对啊,雨那么大,这两天也没办法烧火。”

    “没事。”严雪笑起来,“温度低了,只会让菌丝生长缓慢,不会影响菌丝的活性,回头再调回去就行了。”

    “那就好那就好。”郭大娘松了一大口气,郭长安脸上则露出若有所思。

    严雪看到,干脆和他多说了两句:“其实木耳菌丝最怕的是高温,一旦超过30度,就可能会失去活性,所以一般控制在22到28度之间。不过最合适的温度其实是25度,但这个很难把控,我也就没强求。”

    说话间几人已经开始把罐头瓶往下拿,这东西容易碎,放在高处终究不安全,郭家的桌子和箱子也不可能总在这占着。

    郭长安右手不能用,左手却极稳当,也一言不发在旁边帮着往下拿。

    拿完刚把桌子搬到院子里,郭长平和金宝枝两口子回来了,一看就是急匆匆赶回来的,连铁蛋儿都没带。

    郭大娘一看,立马问起情况:“铁蛋儿呢?咋没把他带回来?大环村咋样?发没发大水?”

    两口子赶忙过来接手,“大环村没事儿,铁蛋儿也没事儿。路刚清出来,不好走,我们就没带他。”

    郭大娘这才放下心,和两人说起前天的事,“多亏了小严和小祁,不然我跟长安就得上房顶了。”

    两口子又赶忙来向两人道谢。

    “没事,大娘和长安也救了我的菌种。”

    严雪说得清楚,两口子却还是感激不尽,看那样子是非得重重谢过不可。

    严雪本来都要回去继续清理屋子了,见郭长安扶着墙默默挪出来,突然又停住脚步。

    “你们要真心想谢,让长安给我干几天活怎么样?”

    第50章 开种

    谁都没想到严雪会提出让郭长安帮她干活,包括郭长安自己。

    一时几个人脸上全都露出了诧异,郭大娘更是想说什么,张张嘴,又到底犹豫着没能说出口。

    她能说什么呢?

    说他们家长安手脚不方便,不给人添麻烦就不错了,当着长安的面?

    长安是个什么要强性子,没人比她这个当妈的更清楚,这么说不是在剜孩子的心吗?

    “放心,活不重,累不着长安。”严雪像是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还安慰了她一句。

    “我不是担心这个。”郭大娘下意识便接道,接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严雪干脆看向郭长安本人,“就是些装菌种、钉树皮帽的活,坐着也能干。我那些菌种过两天就能用了,我准备抓紧时间把它种上,怕人手不够,这才想占个便宜,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这让郭大娘忍不住看向了郭长安,郭长平和金宝枝也是。

    郭长安却沉默半晌,抬眸望向严雪,“你确定让我去帮你干活?”

    “那当然。”严雪笑着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上次原种的栽培你就弄得很好,这次又及时帮我保住了菌种。我觉得你这人学东西很快,心也细,找你帮忙肯定让人放心。”

    完全真诚的夸赞,丝毫不作假的笑容,对郭长安来说,却是好久没有听到看到的东西了。

    他虽然躺在家里,但又不是瞎了聋了,有时候外面有人路过,提起他,总要说上一句可惜了。

    有时候还要加上一句:“这么年轻就成了这样,以后可咋整啊?老郭嫂来罪了。”

    同情者有之,怜悯者有之,就是没人像严雪这样,觉得他学东西快,觉得

    他心够细,觉得……

    他还能有用。

    他定定看向严雪,“我去。”

    又看一圈郭家其他人,坚定地重复:“我去。”

    这郭大娘总不好再说什么,怕说多了会伤到他的心。

    等严雪回小屋去了,她才过去扶住儿子,欲言又止。

    “妈,我想试试。”郭长安在她之前开了口,“她不说活不重吗?不行我再回来。”

    郭大娘还是犹豫,平时话不多的金宝枝却开口说:“就让长安去试试吧,小严说能干应该就是能干。”

    她跟严雪在一个家属队干活,知道严雪不是那无的放矢的人。

    郭长平虽然不了解严雪,但他赞成弟弟多出去走走,总不能一直闷在家里把自己闷出毛病来,“长安想去就让他去呗,他这是去帮人干活,又不是去给人打工,干不多还干不少吗?”

    这郭大娘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行,我去问问小严啥时间,到时候送你过去。”

    “你是想帮帮他?”

    另一边,祁放始终没插话,等两人回到里屋才低声问了句。

    “也不全是吧。”严雪说,“郭长安原种培育做得确实不错,一瓶都没有浪费,心也够细。”

    发水那天那么乱,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把菌种放去高处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这两天晚上温度不够。

    “既然他有这个能力,又对菌种的培养感兴趣,找点事给他做,总比闷在家里强。”

    严雪是爸爸淋过雨的人,再看到别人淋雨,能递伞总要递把伞的。

    上辈子她爸爸截肢那会儿,已经是下岗潮之后,大量国有企业倒闭,包括他们当地两个专为残疾人开设的福利厂。

    她爸爸四处都找不到工作,最后才去蹲的市场,一开始父女俩穷得只能吃每天卖不掉的东西。

    后来她知道了自己长得可爱,只要嘴巴甜,总能拉来人看他们家的东西,情况才逐渐好转,她爸爸也慢慢摸到了些做生意的门道。

    严雪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东西卖不出去,爸爸那难过又克制的表情,嘴甜也成了她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虽然郭长安和她爸爸情况不一样,林场应该会给他安排一个清闲的工作,但清闲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前途。除了工作,他也需要别人的尊重和认可。

    严雪把一个明显生出杂菌的罐头瓶挑出来,一转头,却发现男人正静静望着她。

    “怎么了?”她有些疑惑。

    “没怎么。”男人从她手里接过罐头瓶,“这些是需要倒了?”

    “嗯,生出杂菌的不能用。”

    祁放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和从屋里清出来的淤泥、玻璃渣堆在一起,罐头瓶则放去一边,等过后清洗。

    严雪已经忙别的去了,没想到他突然说了句:“qi放这名字起得好。”

    他闲着没事夸自己名字好干嘛?

    严雪心里嘀咕,想想这男人好像不是这么自恋的人,又疑惑,“你是说自己呢还是说别人呢?”

    祁放没回答,只在收拾完洗完手之后,慢条斯理拿长指揪了揪她脸颊。

    灾后第三天,小火车道终于恢复了通车,镇上用内燃机送来了一大批林场需要的物资,尤其是粮食和蔬菜。

    二老太太去挤了半天,只抢回来几个茄子,“人太多了,全在那等着,东西一搬出来就被抢光了。”

    这一发大水,各家的菜园子全遭了殃,能不被抢光才奇怪。

    严雪过来接过老太太手里的菜篮子,“您快歇歇吧,下次让祁放去。他个子高,力气大。”

    “个子高是这么用的?”老太太慢悠悠嗔了她一句,坐下来歇歇脚,“可惜了那些菜了,全得重新种,还有地里的粮食。”

    蔬菜成熟周期短,还能再补种,粮食可就没办法了,今年农业队的收入都得受到影响。

    见小两口正在里屋外屋洒林场刚发到各家的生石灰,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刚碰到前面那条街的老赵太太,她也问我你们当初盖这房子用了多少砖。”

    自从周围几家房子倒的倒,裂的裂,严雪他们这毫发无损的就成了标杆。但凡要重新盖房子的,十有八/九要过来问问。

    贵是贵,麻烦是麻烦,可也结实啊,总比一场大水过后啥也没有了强。

    所以后面几天,林场的内燃机不仅要往这边送物资,后面还要挂几节车厢,全是各家去镇上买的砖。

    众人忙着盖房子,忙着帮别人盖房子,连第二轮幼林培育都暂停了,严雪也有了充分的时间将已经成熟的菌种移入段木进行栽培。

    适合木耳种植的树种主要为阔叶树,直径在6到10厘米之间,长度在1到1.2米之间。

    祁放去借了个手摇钻,在段木上打直径1.3到1.6厘米,深入皮下木质1.5到2厘米的孔,每隔8到10厘米打一个,品字形交错着打上四行。

    打完将长满菌种的木屑块放进孔里,放满,再用直径超过木孔2毫米的树皮帽盖上去,拿小锤敲实。

    有些地方产玉米,也会用玉米核,再就是蜡封,这个能更好地排除杂菌的干扰,但他们暂时没那个条件。

    郭长安被分配到的就是敲树皮盖这个活,哪怕一只手不方便也没问题,只要将树皮盖放好,敲准点就可以了。

    为了让他出这个门,郭大娘还特地在家给他理了个发,力求他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尽可能精神。

    就这样,郭长平帮着把人送过去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少议论,哪怕当面不说,背后眼神还是会落在他明显不正常的右手和右腿上。

    郭长安抿着唇,手也紧紧攥在了一起,愣是挺直腰杆,没去管那些或同情或异样的目光。

    直到进了严雪家,看到满院子忙碌的景象,严雪招呼他时自然的态度,他才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需要我干什么?”

    “帮我们敲敲树皮帽就行。”严雪将切割好的树皮按在钻孔中,几下敲进去,看看他,“不难吧?”

    确实不难,只要树皮帽放得够准,手也够稳,甚至单手就能敲进去。

    而且郭长安的右手虽然不灵便,却也不是一点不能动,只是使不上力罢了,压点轻东西还是可以的。

    严雪见他点头,就把锤子递给他,又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

    位置放得非常巧,刚好挨着家里的墙,郭长安用左手撑着墙,就能尝试着站起或坐下。

    郭大娘还有些不放心,想上去帮忙,被郭长平拉了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中午过来接他。”

    “晚上再过来接吧,”严雪说,“中午这顿饭我们还是管得起的。”

    郭长安却很坚持,“中午我回家吃,本来我就是来帮忙的,还欠着你们的人情。”

    说着已经拿起一个树皮帽盖上,用右边手压了压,尝试用左手去敲。

    可惜刚开始还不熟练,配合得不好,树皮帽在锤子下一崩,飞溅出去,压着的右手也被他砸了下。

    他蹙了下眉,完全没管疼不疼,正准备伸手去捡,有只小手比他更快地捡了起来。

    严继刚将树皮帽按在了攥孔上,朝他一弯眼睛,无声地示意他可以砸了。

    小少年眼神清澈,还带着点腼腆,虽然一句话没说,却比那能说会道的更让人安心。

    郭长安看着垂下眸,小心避开对方的手敲了几下,见他敲稳了,对方立马拿起下一个。

    两人一个按,一个敲,渐渐竟还配合出点默契来,速度也越来越快,不久一排钻孔就敲好了。

    严雪将段木翻了个身,继续往里面放菌种,两人则跟在后面盖帽封口,直到一整根段木都接种完,祁放过来将段木搬进了棚子里。

    这些段木要两两平行摆放,上下两层垂直90度,呈井字形,堆到一米高,等耳芽生出,再拆开来散放。

    郎月娥过来的时候,棚子里接种好的段木已经堆了好几堆了,郭长安也愈发熟练。

    见他在严雪家帮着干活,郎月娥也有些意外,但并没表现出来,还笑容如常和他打了个招呼,“长安也在啊。”

    郭长安手上的动作一停,很快又如常继续,“月娥姐。”显然是和郎月娥认识的。

    郎月娥没有要打扰他的意思,说了句“你忙”,就径直找上了严雪,“你家小祁参加培训那事儿,镇里给打回来了。”

    “镇里给打回来了?”严雪难掩错愕,干脆放下东西,和郎月娥去另一边找祁放。

    祁放听了,也蹙起眉,“镇里是怎么说的?”

    “说是你参加工作前几个月还没满十八周岁,不应该算工龄。这样你工龄就还不满三年,不能参加培训。”

    郎月娥这显然是郎书记让她来的,“以前也有你这样生日小,毕业时年龄还不够的,也都提前参加工作了,没卡这么严。而且你这都工作好几年了,谁还抠这些啊?我爸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一般林场递上去的名单,镇林业局是不会管的,下面林场的人他们又不认识,挑刺那不是挑个人的刺,是挑林场的。

    但这回对方还真就挑了,严雪不由想起祁放从镇机修厂被下调

    到林场的事,看看男人。

    祁放应该是也想到了,放下手里的手摇钻,眼神有些深,“名单已经公布了吗?”

    “还没呢,”郎月娥说,“只叫咱们林场再选个人上去。我爸的意思是趁还有点时间,能找人你们就找找人。今年油锯手一下子就招了三个,下次再有名额,搞不好就得等有人退下来了。”

    今年招的多,是因为林场的拖拉机一下子从两台变成了四台,运输能力增强,采伐规模也肯定要扩大。

    一旦这些人手足够完成任务,木头伐多了也运不出去,林场自然不需要新的油锯手。

    郎书记和郎月娥显然是好心,才偷偷来告诉他们,郎月娥还提醒两人,“越快越好,这消息不一定能捂得住。”

    两人点头,将她送到了院门口,“谢谢你月娥姐,也帮我们跟郎书记说声谢谢。”

    送完人回去,严雪不禁看了眼男人。

    “回头找时间说。”祁放神色还算平静,拿起手摇钻继续打孔。

    没想到消息泄露得比郎月娥担心得还要快,当天下午忙活完,几人正在堂屋洗手准备吃饭,于勇志来了。

    他还不是空着手来的,光着个膀子,提溜着个酒瓶子,进来手往堂屋门框上一撑,“准备吃饭呢?”

    祁放一看他那光着的上半身就想蹙眉,虽然林场夏天常有男人这么干,还是不着痕迹往严雪身前挡了挡,“有事?”

    “你看你这个人就是没意思,啥叫有事儿,没事儿就不能上你家来了?”

    于勇志这回来之前显然没喝,舌头没大,说话没冲,但同样不怎么招人待见。

    何况他跟祁放也没好到这个份儿上,突然找上门,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于勇志一看祁放还是那冷淡的脸色,啧了声,“你看你,就知道摆着个死人脸,你这样不得罪人,谁得罪人?我不跟你计较,那是我大度,可不是谁都像我,这不镇里就把你的培训名额拿下来了?”

    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要不是两家还没不对付到需要动用镇上甚至县里的关系,严雪都要怀疑这事是不是他们家干的。

    于勇志还一脸同仇敌忾,“镇林业局那帮人就是有病,啥事儿都瞎管,咱林场愿意让谁去培训,关他们屁事儿!”

    敢情是听说祁放也被撸了下来,想起了自己,觉得他这也算是有人作伴了。

    就是那脸上还明显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压也压不住,于勇志提提酒瓶子,“来,我陪你喝点儿。镇上那群人就是傻逼,不用搭理他们,不当油锯手咋了?不行你就学我,转保卫科。”

    严雪早就说过于场长家管不住这个儿子,果然她和祁放从关里老家一回来,就听说对方已经转到保卫科去了。

    如今他当着祁放的面提起来,显然是带着嘚瑟的意思。毕竟祁放可没有个当场长的爹,在县林业局的舅舅,能让他即使自己作死把机会都作没了,还能想去保卫科就去保卫科。

    祁放也知道,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还一口应下,“行。”

    于勇志显然有点意外,但还是拎着酒瓶子晃进来了,“早你咋不这么上道?”

    人还没走两步,就听祁放淡声又道:“人少没意思,把你二姐夫也叫过来一起。”

    于勇志立马顿住了,眉也皱了起来,“叫他干啥?”

    虽说梁其茂现在是把人接回去了,但他干那些事于勇志可是一点没忘,一看见这个姐夫就没什么好脸。

    “你要是不想叫梁哥也行,我陪你们喝两杯。”

    严雪还是从祁放身后走了出来,笑盈盈去翻家里的菜,“不过得再炒个菜。”

    又看于勇志的酒瓶子,“你这一瓶酒也不够,我得再去买两斤。”说着就要进屋拿钱。

    一听她说要陪自己喝,于勇志那脸就有点绿,再听还要再买两斤,就更绿了,绿中还透出点胃疼。

    妈的这娘们儿是拿酒当水喝吗?上回一口气连灌六七两,屁事儿都没有一点。

    他牙疼地看向祁放,“咱们老爷们儿喝酒,你还叫个娘们儿上?”

    祁放一脸正经,“我媳妇心疼我,不舍得让我喝,等你结婚就知道了。”

    于勇志还是头回见人满脸冷淡说这话的,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味儿来牙更疼,“算了算了,你愿意跟她喝,你自己跟她喝吧。”看到一半的好戏也不看了,赶紧往外走,

    严雪也就是做做样子,看人走了,又重新出来端饭。

    二老太太对这些人事都不了解,当然不会多言,但还是抓到了一个重点,“小祁啥名额被人拿下来了?”

    “去镇里培训的。”严雪说,“这个我俩下午就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真不是什么大事,谁会闲着没事跑来幸灾乐祸?

    二老太太心知没严雪说得那么简单,但这些事她也不懂,她也出不了力,干脆什么都没再说,省得俩孩子听着闹心。

    到底忙活了一天,晚上吃过饭,又在大学生姐夫的指导下认了两页字,做了一页数学题,严继刚就困得不行了,眼皮直打架。

    严雪帮他把被褥放下,他自己洗漱好钻进去,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倒是严雪显然还没多少睡意。

    祁放显然也没有,收好钢笔看看她,“睡不着?”

    “我是怕你睡不着。”严雪压低了声音,“前几天发大水,那药你也没继续吃,你觉得睡眠好点了没有?”

    “还行。”祁放的回答向来言简意赅。

    不过紧接着他就看了眼炕上睡熟的严继刚,又看严雪,“出去说。”

    说什么不言而喻,严雪也的确有点怕把严继刚吵醒,干脆穿了鞋,轻手轻脚和祁放去了院子里。

    关外的夏天夜晚不见蝉鸣,倒是蛐蛐儿成了最好的伴奏,一出门,迎面便是凉爽的夜风。

    严雪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有新鲜的空气和美丽的星空了。

    刚想着,手已经被人握住,祁放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夜空,“这上面每颗星星我都数过。”

    “失眠的时候?”

    “嗯,能让人心里平静点,你可以试试。”

    “那我还不如回去数钱,不仅能让人平静,还能让人开心。”

    严雪一句话,说得男人转头看向了她,“你之前说想要钱,是为了奶奶和继刚?”

    “也不全是。”严雪说,“我是觉得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不管遇到什么,都有更多承担风险的能力。像这次发大水,好几家房子都塌了,条件好一点的固然也难过,但不至于伤筋动骨,甚至还得到处借钱。”

    李树武家就在到处借钱,他们两口子虽然能挣,但也能花,手里根本没什么积蓄,房子一塌简直无异于天塌了。

    “那你抗风险能力确实很强。”祁放说了句。

    不管经历多少事,从没见她沮丧过,迷茫过,好像

    天生就是个乐天的小太阳。

    他紧了紧掌心的小手,“当初我一进澄水机修厂,就是技术岗。”

    “因为你是大学生,有相关技术和经验吗?”

    这年代的普通工人可都是从学徒工做起的,做满一年才能转正。毕竟之前都没有接触过,得从头开始学。

    果然男人“嗯”了声,“他们做那些,我大学跟着老师下车间时就做过。”

    严雪立马联想到,“你不会是挡了谁的路,或者是遭谁嫉妒了吧?”

    “差不多。”祁放并不意外她的敏锐,“当时还有另一个人想转技术岗,我后来才知道。”

    后面的不用说,严雪也能猜到个七八分,无非是时代一变,有些人胆子大了,也找到机会了,将他挤到了下面的林场。而他因为老师的事,刚好不想太过惹眼,干脆就窝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只是没想到这人一点事记好几年,祁放报个油锯手培训,他也不想让祁放如愿,非得把祁放撸下来。

    “那这事还想办法找人吗?”严雪琢磨着所有能用到的人脉。

    郎书记在镇林业局肯定有人,周文慧小姨夫也在镇林业局后勤,但不知道这事到底好不好办。

    正寻思,却听身边男人淡声道:“不找。”

    严雪一怔,随即又想到这个培训他本来也不是多想去,是刘大牛和胡长江都推荐了他,他才报的。

    只是他在林场待了两年多,吴行德还是找了过来,这次这本笔记也不知道能让对方消停多久。

    知道原书后来的发展,严雪并不是很放心,一时又没个头绪,眉不禁轻轻蹙了起来。

    只是刚蹙起,有根长指就按了上来,试图帮她抚平。

    男人一手拥住她,语气平静,表情也平静,一双桃花眼却绽然有光。

    他说:“我不转油锯手了,我去小修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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