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小修厂,那就是要重新干回老本行了。
虽然小修厂比不得澄水机修厂,更远远比不得研究所,但祁放之前可是宁愿去当油锯手,也要守好老师的东西。
严雪难掩意外,祁放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尽可能低调又怎么样?
他丧家犬一样窝在这山沟沟里好几年,吴行德不还是找了过来?
不仅找了过来,还在他明确表示自己这里没有后,趁他不在偷了他的家……
祁放按着严雪的手指改为轻抚她侧颊,“东西都丢了,我再没有一点反应,不是让人怀疑?”
可在原书中提起他的时候,明明说他当了十几年的伐木工,直到改革开放。
严雪心里疑惑,下一秒,长睫就被人用指腹轻轻碰了下,“我现在毕竟是有家的人了。”
吴行德嘴里没有一句人话,但有句话他说得对,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严雪,总不能真叫严雪一辈子跟着自己受穷受累。
严雪那么努力生活,应该也不想看到别人都骑到头上来了,自己还跟个窝囊废一样只知道隐忍低调。
而且采伐队每年落雪进山,来年三四月份才能下山,一年里面有近半年都得待在山上,根本没法回家。
祁放忍不住又在那小扇子似的睫毛上触了触,“也省得有些人将来工资比我还高。”
严雪被他弄得有点痒,赶忙向后躲了躲,听到这明显有所指的话更是无力吐槽,“人家现在工资就比你还高。”
祁放神色一顿,桃花眼望过来,像是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严雪点出事实,“他比你大一岁多,工龄比你长。”
祁放神色再次一顿,“你知道得还挺清楚。”
“是秋芳姨跟我说的。”严雪笑弯起眉眼,天上一弯弦月立马落成了她眼中的月亮,“她还说人家特别能干,以前他姑姑家里收地全靠他。”
亏她之前把祁放当成了齐放,还怀疑过人家姑姑对他不好,害齐姑姑风评被害。
祁放听着,眼神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半晌来了一句:“秋芳姨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那当然是齐姑姑跟单秋芳说的,省得人觉得他侄子多么不好似的。
严雪只是仰起脸,笑盈盈望着男人,“秋芳姨还说人家体格特别好,干多少活都不知道累,也没个病没个灾,将来活个八、九十岁肯定没问题。”
前面这两句是单秋芳原话,至于后面的嘛,就纯粹是她夹带私货了。
叫这男人在原书中把自己弄得一身病痛英年早逝,叫这男人有问题不好好治!
严雪戳着对方的腰,还准备再刺两句,男人突然捉住她的下巴向上一提,把她的嘴给堵住了。
这个吻带着点急切带着点惩罚,上来就在她唇瓣上狠吮了一下。
严雪忍不住吸气,对方立马趁虚而入,用唇舌堵得她彻底说不出话来。
就是严雪还不到男人下巴高,那次躺在炕上亲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这次改为站着,立马显出些吃力。
严雪仰着脸,腰都被人抱提了起来,脚也只剩个脚尖点地,很不舒服,没一会儿就开始往下滑。
祁放要深低下头,同样不舒服,尤其是当他想扣住严雪后脑,将吻再度加深的时候。
于是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因为姿势的别扭不得不分开。
严雪拿手背碰了碰唇,“你那么大力干什么?别给我嘴唇弄肿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揽着腰整个抱了起来。
男人在她嘴唇上重重啄了口,“换个地方。”抱着她就走。
骤然离地已经让严雪抓紧了对方的肩,这一走,严雪更是紧张,下意识抬腿圈住了男人的腰。
祁放脚步明显一滞,因为离得近,严雪甚至听到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脚步明显加快,一只手也腾出来托住了严雪的腿。
严雪完全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紧紧圈着他,“不行你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谁说不行?”明明也没有很远的距离,男人呼吸间却带上了微喘。
很快两人便在一处停下,人都还没放下来,男人已经抬起一手按住严雪的后脑,再度吻了上来。
严雪下意识找地方落脚,触到了一个还有些摇晃的东西,是男人平常用来垫着劈柴的木桩。
这根本站不稳,她只能努力抱住男人的肩,然后被当成主动送上门的甜点,被品尝得更深入,更彻底。
夜风清凉,在这寂静的黑夜中,却有一处比那正午的阳光更加炽热。
好一会儿,蛐蛐儿声中才响起一道又轻又软的声音,“你松开点,硌着我了。”
然后是凌乱的呼吸,和男人微哑的嗓音,“继刚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严继刚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好像全家就只有祁放最关心。
毕竟谁能想到他俩都结婚快半年了还没圆房啊?
而且这年代房子小,房间少,都是一大家子睡在一个炕上,也没见耽误了孩子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于是第二天起床,严继刚总觉得自家姐夫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说不喜欢吧?
不可能,他姐夫对他多好啊,让姐姐接他过来,还给他做小手/木仓。
可要说喜欢吧,姐夫那双挺漂亮的眼睛又太深了点,静静望过来的时候,让人怪看不懂的。
早上吃完饭,姐夫终于没忍住说了句:“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想到姐夫一直看着他,是想问这个,严继刚一愣,随即非常懂事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想要。
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姐夫看了他这个懂事的小朋友一会儿,“这个可以有。”
果然姐夫还是喜欢他的,严继刚努力想了一会儿,“这、这个真没、没、没有。”
那么多年后的梗,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接上的,严雪在旁边听着,实在没忍住笑了。
见男人还想追问,她掐了把男人的腰,“你别欺负我弟弟啊。”
根本没掐动,反而被男人捉住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才淡声放开,“我没有。”
没有还试图再次利诱他们家继刚,给他这个想要上路的预备司机腾地方?
严雪才不信,但他们家单纯又懂事的严继刚小朋友显然信了。
严继刚小朋友完全不知道自家姐夫的良苦用心、百般筹谋、居心叵测,还努力帮他证明,“姐、姐夫没有,他对、对我可、可好了!”
怕严雪不信,还拿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努力发射着:“快信吧快信吧,不
信你看我认真的小眼神儿!”
看得严雪哭笑不得,又拿眼睛横了眼祁放,“你还赶不上个孩子懂事。”
祁放不置可否,抬手摸了摸自家小舅子的脑袋,“以后有什么想要的,跟姐夫说。”
严继刚用力点头,等他走了,又跑去偷偷拉严雪,强调,“姐、姐夫真没、没欺、欺负我。”
“知道了,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严雪捏捏他脸颊,又忍不住感叹,“你什么时候说话能像说梦话一样流利就好了。”
说得严继刚小脸发红,赶忙也跟出去帮着干活了。
祁放已经决定好了要转小修厂,油锯手培训名额那件事自然不再着急,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但他们不急,有人替他们急,刘卫国也不知道是从哪听说的,顶着大太阳就跑了过来,“这事儿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祁放倒也不隐瞒,就是手也没停,手摇钻继续给段木打着孔。
刘卫国一看他那八风不动的样子就替他急得慌,“那你就这么算了?这谁啊咋这么缺德?”
见他还是没太大反应,又压低声音,“新名单场里不是还没往上报吗?要不你找找人?实在不行,我家还有棵老参。”
这是真哥们儿才会说的话,毕竟好参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刘家有好东西谁都能猜到,但谁也都知道人家之所以不卖,就是不差这个钱,准备留着有点什么事用。
祁放很认真地看了刘卫国一眼,“谢了,不过还用不上。”
刘卫国一听,“你已经有主意了?”
还没办成的事,祁放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而问:“你那婚准备什么时候结?”
之前因为要第二轮幼林培育,婚期又还没定,刘家就没急着盖房子,没想到竟然逃过一劫。
不然不管是还没住人的新房子被水淹了,还是盖到一半被水淹了,都够让人闹心的。
听祁放问,刘卫国笑了笑,“还不知道呢,我妈准备等家里彻底收拾出来,去她家问问。”
“定好了告诉我跟严雪。”
“那肯定的,说好了让孩子认严雪当干妈。”
刘卫国这人记性还挺好,当初在山上时随口一说,竟然记到了现在。
就是没注意到他说孩子时,祁放明显看了他一眼。
他还帮祁放把钻好的段木搬了,“你们这是弄啥呢?”又朝祁放挤挤眼睛,“你不跟我说今年就有两年抱仨吗?咋样?我这个叔叔当上了没有?”
“你着急?”祁放静静又看了他一眼。
“这不你说的今年就有吗?今年都过去一半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要是愿意叫,我现在就能有。”
祁放一句话,先是把刘卫国说得愣了下,继而差点跳起来,“我去!祁放你占我便宜!”
一口气又钻了不少根段木给严雪他们用,祁放才进屋洗了洗手,往小修厂去。
进门就看到里面正忙着,才发过一场大水,拖拉机还好说,其他机器没法挪走,全泡了水。这几天水退了,机器也得开始修了,全林场就指着这一个小修厂,忙得徐文利简直脚打后脑勺。
见到祁放,徐文利还当他又是来借机床的,“机器可能用不了,我还没来得及看。”
他这两天都在忙着修发电机和场部一些设备了,小修厂这边还没顾得上。
祁放闻言似乎顿了下,但也没说要走,反而问:“我能看看吗?”
徐文利也是带徒弟的人,祁放话少,干活却利索,学东西又快,没能进小修厂他一直觉得可惜。
所以祁放这么说,他也没觉得祁放是在给人添乱,“那你就看看吧,不一定能用。”
祁放和对方道了谢,进去没急着换防护服,先把机器供上电试了试。
一供电,果然不能用,他脸上也不见失望,出去借了几样工具,回来直接把机器拆了。
等徐文利注意到的时候,零件已经被他摆了一地,看似乱,实则乱中有序。
祁放正凝神盯着一处,见他过来抬了抬眸,“电焊能用一下吗?”
徐文利过去一看,是有焊接好的金属部件裂了。
不过之前只见过祁放装卸东西,打磨零件,倒是没见他用过电焊,徐文利想了想,干脆点头,“行,你用吧。”
人却没走,找了一套护具给祁放,自己也换上一套,就在旁边看着。
这显然是还不放心,祁放也不在意,戴上面罩开始进行焊接。
第一次过来磨零件,徐文利就说他手稳,他的确有一种能力,在做一件事的时候迅速摒除杂念,而且对自己这一双手,十根手指有着极强的掌控力。
东西需要磨三分,他绝不会多磨一下,焊接也是,以至于被他焊接过的地方出奇的平整,而不像有些人会留下很突出的痕迹。
“你这水平,赶上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了。”
徐文利翻来覆去地看,问祁放:“你真没在镇机修厂干过?”
以前祁放都不回答的,这次却难得应了声,“干过。”
徐文利一愣,“我就说你这不像只跟别人学了点儿。”又不解,“那你咋跑林场当伐木工来了?”
祁放已经开始将擦拭好的零件一一装回去,闻言声音依旧平淡,“66年被人下调的。”
徐文利一听就懂了,“这帮人净能瞎整,你这么好的手艺下调到采伐队,这不浪费吗?”
祁放不说话,将零件一一装好后又上了油,检查一遍通上了电。
这回机床顺利启动,徐文利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愈发觉得可惜。
正想再说点什么,外面有人过来,“徐叔,于场长让我问问你小喇叭啥时候能修,这都好几天了。”
“你咋不说这都催好几遍了?”徐文利没有好气,“这些我都忙不过来了,哪还顾得上小喇叭?”
林场二三百户人家,住得不说是很分散,但也不是很紧凑,广播要想传达下去,光靠场部一个大喇叭肯定不行。因此除了场部,每家院里还有一个小喇叭,用一根线连接总台,属于有线广播。
这东西用起来很方便,不管是播报通知、新闻还是播放歌曲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但检修起来就麻烦了,尤其是一场大水过后。
小修厂没有活,徐文利都觉得麻烦,何况小修厂现在本来就忙得脚打后脑勺。
来人也知道,“我这不也是听上面的吗?上面让我干啥我就得干啥。”
“你就回去跟他说我这边忙不过来。”徐文利把人打发了,一转头,才想起祁放还在。
祁放已经脱了防护服,看看来人消失的方向,问了句:“场里急着用广播?”
“急倒不一定急。”徐文利说,“不过这事儿归于场长管,他肯定得催催,让尽快弄上,也不想想小修厂都忙成什么样了……”
话到这,他突然一顿,仔细打量起祁放,“小祁你那东西着不着急?”
祁放哪有什么东西,但还是道:“不太急,怎么了?”
“你要是不急,帮我去应付一下于场长。”
虽说有点唐突,但祁放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借设备了,两人多少还是有点交情的。
果然徐文利开口,祁放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问:“检修小喇叭吗?”
“对,不然他一天得叫人过来催我八遍。”
徐文利显然是真被催烦了,“就当帮我一个忙,先应付应付,等我这边忙差不多了,就能抽出人手。”
说着他还笑着看了眼祁放,“机床你都能修,检修个小喇叭肯定不在话下。”
他是知道祁放的实力,于场长看着他带来的人,却皱起了眉,“你咋把他给弄来了?”
徐文利之所以亲自带人来,怕的就是这个,“你可别看不起小祁啊,人家可是镇机修厂下来的,比咱小修厂的人厉害多了,刚还帮我修了个机床。”
见于场长还是不太信,他干脆直说:“你要不用,我就把人带回去了,正好我那边现在忙不过来。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这活最少得等五六天后,我那边发电机什么都修完的。”
那黄花菜都凉了,于场长没办法,只能先让祁放试试。
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找了个人跟着祁放。说是帮祁放拿东西,但其实就是看着祁放,一旦祁放不会修,立马就把人换下来。
于是大热的天,于勇志正躺在家里扇扇子,就见祁放一身短袖衬衫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他一个熟面孔,手里拎了个工具箱。
他当时
就一懵,“你上俺家来干嘛?”
祁放看到他又没穿衣服,也蹙了下眉,“检修小喇叭。”
“检修小喇叭你来干嘛?你又不是小修厂的。”
于勇志还是搞不懂,祁放却已经没再理他,径直拿下了墙上挂着的小喇叭。
于勇志只能问那个熟面孔,“这咋回事儿?”
熟面孔哪能直说,“这徐厂长推荐的,小修厂实在忙不过来了。”
“忙不过来也不能让他来啊,万一修坏了咋办?”
修坏了就不让他修了呗,反正林场为了方便确定都谁家小喇叭不好使,这会儿一直放着广播,熟面孔和祁放之前去那几家都没坏,他也不清楚祁放到底能不能修。
说着话,祁放已经把小喇叭拆开了,检查了下,过来工具箱拿了个新的振膜。
这东西是电声转换的核心元件,一般为纸质或是布基,也是喇叭进水后最容易坏的。
将振膜换好,祁放又将喇叭重新装上,挂回墙壁,接上了连接林场总台的电线。
唰——
于勇志和于场长派来跟着祁放那人全都看了过来,等着看祁放到底能不能修好。
然后小喇叭里就传来了悠扬的《东方红》。
虽然有些失真,但这年代哪个广播喇叭又不失真?
所以祁放是真的会修?
愣神中,祁放已经将工具收好,看一眼跟着他来那人,“下一家。”
那人忙跟上,于勇志大概是天太热脑子不好使了,竟然也跟了过去。
连走了三家,才又发现一家广播不响的。
这回祁放拆下来,却什么都没换,又原样装了回去。
“所以他这是修了,还是没修?”
于勇志忍不住问熟面孔。
熟面孔哪知道,他要是懂,这活还能轮到祁放,他早自己上了。
于是两个人四只眼睛又齐刷刷看了过去,然后发现这回喇叭安上去没响。
不知为什么,于勇志竟然松了口气,“我就说……”
话没说完,祁放就把小喇叭又拔了下来,从工具箱里找出个新的插上,然后也没响。
于勇志那话当时就像被谁掐了下,戛然而止。
祁放没管他,将新的那个又拔了下来,旧的也没连上,“记一下,应该是线的问题。”
线他就不好换了,没带那么多东西。
熟面孔也知道,而且显然是有备而来,立马拿出纸笔记下。
祁放扫了一眼,将东西重新放回箱子,干脆自己拎着,“下一家。”
于勇志也不知道自己抽的哪门子风,竟然又跟了过去,直到祁放把前后几条街检修完,才一撮胳膊,“妈呀晒死了!”
跟着祁放那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他只是帮着拎个东西记个名。
反观祁放,热归热,出汗归出汗,人却始终淡淡的,神色都没有变一下。
以至于祁放看看表,说要回小修厂,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还以为这人是啥机器,能一直干到晚上看不着呢。
徐文利一忙起来,也差点把祁放给忘了,顿了两秒才想起来检修小喇叭这事。
“检修了多少家?”他问祁放。
跟着祁放那人刚开始想,祁放已经淡声道:“林场东南那片一共74户人家,其中42户没有问题,21户换了振膜,5户换了线圈……还有9户得换线,张大为家、王励志家……”
这么多这么杂的信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边修一边记住的,还能一口气全说出来。
熟面孔顿了顿,才把记着要修线路的几家名单递给了徐文利。
徐文利拿眼一瞅,还真是9家,名字一个不差,直接上门去换就行了。
他在这小修厂也待了有十年,还没见谁干活这么利索,不由望着祁放,半晌沉吟,“第二轮幼林培育是不是又要开始了?”
祁放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又道:“我去跟你们工队长说,让他暂时把你借过来几天。”
第52章 维修
人就是刘大牛推荐的,听说被打了回来,刘大牛也替祁放着急。
然后没着急上一天,徐文利过来找他要人了,“你说镇机修厂一天天都在想啥?这么好的手艺也给放下来。”
“所以小祁真在镇机修厂干过?”刘大牛也只是听说,并不是很确定。
“没干过能有他这手艺?”徐文利把今天祁放怎么修的机床,又怎么检修的小喇叭说了遍,“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带那俩徒弟绑一块儿,也赶不上他一个。”
这他当着徒弟可不好说,也只能跟刘大牛吐槽吐槽了,“人你必须得借给我,你们那幼林培育还能有我这缺人?”
刘大牛被他弄得好笑,“我又没说不借给你。”顿了顿,又把培训名额那事说了,“搞不好还是当初那人干的。”
徐文利一听,也皱起眉,“这还有完没完了?在咱们林场当油锯手又碍不着他啥。”
“我估计小祁也是心里憋得慌。”刘大牛说,“以前他在我家住时就这样,一声也不吭,只知道闷着头找活干。”
徐文利想了想,祁放今天好像还真是一直在闷头找活干,“我看那培训他不去也好,这么好的苗子干什么采伐?”
说完又有些叹气,“可惜咱林场就这么点机器,小修厂人早够了,不然说什么我也得把他弄到小修厂来。”
“再说吧。”刘大牛也没什么好办法,“今年不是又添了四台拖拉机两个油锯吗,说不定等采伐开始,还能缺人手。”
祁放要有这手艺,干锯手确实有点可惜,而且就算现在他想干,镇里也有个人卡着不让他干。
不过林场内部借调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从刘大牛家出去,徐文利就去通知了祁放。
当时家里刚吃完饭,二老太太正在堂屋刷碗,闻言不禁看了眼祁放,没想到这个孙女婿动作这么快。
人走后,严雪也笑盈盈问男人:“那这几天中午不用给你带饭了。”
“只是暂时。”祁放帮自家小舅子留着作业,神色还算平静。
他不是于勇志,没法想去小修厂就去小修厂,那就只能露出点本事来,让人看看他都能干什么。
毕竟他之前力求低调,帮刘卫国修个小座钟都不是很想去借用小修厂的设备,林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还会这些。
只是祁放被暂时借调到小修厂这事还没传开,他培训名额被拿下来这事先在林场传开了。
家属队重新开始幼林培育那天,原本总在饭后二十分钟左右踩着点到、给他们留出足够时间的郭长安提前了大半个小时,一大早就来了严雪家。
当时严雪刚吃完,正在仓房拿草帽,准备上山的时候遮阳用,看他这么早,立马便猜到他可能是有事。
果然郭长安开口就是:“我有个同学在镇上,他爸是食品厂的书记,认识的人多,你们要是用得着,我可以帮你们牵个线。”
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脉,这要是操作好了,名额那事的确可能得到解决。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愿意为了严雪和祁放的事去和以前的同学联系,毕竟自从他受伤,他几乎连门都不愿意出。
严雪笑起来,温暖的,明亮的,“你在
这等等行吗?我进去问问祁放。”
“嗯。”郭长安点头,就自己撑着墙壁站在院子里。
祁放听了严雪转达的话,却并没有多少心动。
他不是爱反复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那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但他还是出去跟郭长安道了谢,并表示自己这边已经有应对了。
“你们有主意就行。”郭长安也没多问,撑着墙又往后院走,“我去看看昨天接种的段木。”
这几天在严雪家他都是自己走,也不知道是锻炼多了还是熟悉了,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艰难。
严雪想了想,干脆搬了个凳子也跟过去,“正好,我也有点事想和你说。”
“你说。”郭长安停了停正往后走的脚步。
“还是坐下说吧。”严雪把凳子放去了他之前常坐的位置上,笑着等在一边。
等郭长安坐下,她才道:“菌种剩得不多了,祁放也提前把段木钻完了,剩下那点活,你和奶奶、继刚今天就能干完。”
郭长安“嗯”了声,“段木先给你们用草席子盖着,等你们回来搬。”
他手脚不便,二老太太小脚,严继刚又是个小孩子,的确都干不太了搬段木的活。
严雪要说的却不是这个,“我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继续过来给我帮忙?”
她回头望望棚子里那些段木,“这些段木晴天时每天都得浇水,每三天还得搬出来晒一次,等木耳成熟,还得采摘,晾晒,我们家这点人肯定忙不过来,我和祁放还要上班。”
别的都还好说,成熟了的木耳要是不及时采摘,就会烂在木头上,郭长安就是在林场长大的,肯定知道。
果然他闻言没太多犹豫,就点了头,“行,你们有需要随时叫我。”
“那我按轻体力的临时工给你算钱。”
严雪一句话,倒把他说得蹙起眉,“不用,我在家也是闲着。”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严雪眉眼弯弯,“你恢复得这么快,搞不好林场就要给你安排活了。到时候我可是跟林场抢人,不给钱,哪好意思总这么麻烦你?”
可是林场就是给他安排活,也不过是去看看机库,谁又真指望他一个残废能干什么……
郭长安是个要强的性子,只要一想到以后要靠林场的施舍和怜悯过日子,而不是靠自己,就忍不住紧抿起双唇。
严雪也知道,所以才想雇他,“而且你原种培育做得不错,来年我还想继续找你,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
其实严雪想要雇人,去哪里又雇不到,会找他,还不是因为想帮他?
但严雪就是有一种本事,让人没办法拒绝她的好意,她的好意也是真好意。
郭长安沉默了阵,突然问:“你这样什么都告诉我,就不怕我学会了自己回去种?”
“那更好啊,全林场都开始种木耳才好呢。”严雪笑起来,“到时候我就不用辛苦种木耳了,只卖菌种。”
见郭长安一愣,她笑容更盛,“有些生意并不是别人做了,我就不赚钱了,这赚钱的路子也是人想出来的。我可以种木耳,也可以培养菌种,要是培养菌种别人也学会了,我还可以卖培养菌种的材料。”
她眼睛里像是有能亮到人心里去的光,“不是有句俗话叫‘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吗?我有脑子,有手,才不怕没饭吃。”
是啊,他也有脑子,有手。手不好用了,大不了多动动脑子,总不至于要靠别人的怜悯混饭吃。
郭长安抬起眼,“你不用按轻体力的临时工给,照着之前看菌种,每天给一块钱就行。”
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这回语气里甚至有笃定,“等我手脚恢复得更灵便了,能干更多,你再给我涨。”
“那好,我和祁放不在家的时候,也麻烦你多照顾一下我弟弟和我奶奶。”
严雪回去就想结这几天的钱给郭长安,郭长安却怎么也不肯要,说说好了这几天算谢她的,以后的以后再说。
等严雪随着家属队上了山,金宝枝又私下找到她,问她需不需要用钱。
郭家这一家人消息是不够灵通,但有事也是真上,严雪心里熨帖,把早上才跟郭长安说的话又和金宝枝说了一遍。
同样听说了消息,别人就没那么好心了,尤其是之前才被严雪和祁放怼过的李树武媳妇。
她甚至对着严雪笑了笑,“有些人就是不积口德,天天说别人,现在报应到自家身上了。”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哭的。
于是严雪就提醒了她一下,“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又问:“你家那房子盖完了?”
李树武媳妇当时就被噎在了那,也不知道她明明从来没从严雪这里讨到过便宜,还总来嘴贱干嘛。
晚上回到家,她忍不住跟丈夫说起这事,“她家祁放培训名额都被拿下来了,有啥好嘚瑟的?”
李树武嘴却没她那么欠,人也没太有精神,“你男人油锯手还被拿下来了呢。”
当初那事多少也跟李树武媳妇有关,是她说家里没钱了,让李树武多弄点,听到这话,她也就没再吭声。
可现在家里不只是没钱了,还欠着别人钱,没多一会儿她又忍不住,“祁放那个名额不是倒出来了吗?咱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你再弄上去?”
“你想得倒美,别说那事才过去几个月,就算过去几年了,你有那个钱走门路吗?”
李树武媳妇又不说话了,以前她没感觉,现在李树武不当油锯手了,家里又遭了大水,她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
她不说话,李树武也懒得说,歇口气就起来继续弄房子。
房子可不是盖起来就行,后面要弄的多着呢,他们家现在就是个毛坯房,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住上。
谁知道刚出门,就碰上隔壁张大为搬着个缝纫机往外走,看方向却不是去徐文利家。
他媳妇嘴快,“咋了?水把缝纫机泡坏了,不打算要了?不要你给俺们家啊。”
饶是知道李树武媳妇嘴向来不好,张大为还是无语了下,“不是,我去找小祁修一修。”
“坏了你不找徐厂长,找他干嘛?”李树武媳妇一听就撇了撇嘴。
“他不是借调到小修厂了吗?场里小喇叭也全是他修的。徐厂长这两天没时间,我找他试试。”
张大为说完就走了,留李树武媳妇愣在原地,“严雪家祁放被调到小修厂了?”
他不是给锯手当助手的吗?咋又会修东西了?
而且……
“张大为找他修缝纫机,得给钱吧?”
张大为和祁放严雪又不熟,来找祁放修东西,当然得给钱。
进门他就跟祁放说明白了,“之前我找徐厂长修过一次,不换件是三毛,换件我不知道。”
祁放这里也没有现成的零件给他换,还得去镇上买,“先看看。”
张家搬来这个缝纫机是飞人牌的,上海缝纫机一厂制造,按理说应该十分耐用,这年代的东西用个几十年都没有问题。
但再好的东西,再精心的保养,也架不住一场大水,祁放踩了两下脚踏板,发现缝纫机运转起来有明显的滞涩,先把脚踏板拆了。
一拆开,果然是里面进了污水,祁放擦干净,上了点机油,又装回去,继续拆其他的部位。
一整个缝纫机拆完,也只有机针针头用久了,太钝,需要更换,祁放问张大为媳妇,“你这缝纫机用起来布料是不是会起皱?”
张大为媳妇点头,“对,有一阵儿了,得使劲儿按着,跑起来底线还有些飘。”
祁放没说什么,去二老太太那屋跟二老太太借了几块布头,“你试试现在还飘吗?”
飞人牌缝纫机是出了名的跑薄不跑厚,因其体积小,受力轻,人站着用单脚也能踩,很多半大孩子不够高,刚开始学用缝纫机用的都是这个。
张大为媳妇也没找凳子,站着就试了试,“还真不飘了,感觉用起来也比之前顺当。”
“里面核心簧松了,我给紧了紧。”祁放说。
这还有啥好说的,张大为两口子立马给了钱,“那机针我们要想换,是自己去镇上买还是?”
“我去吧,”祁放说,“过两天我要去趟镇上。”
等家属队忙完,严雪肯定还要拉着他去镇上抓中药。
严雪可是说了,人家齐放身体比他好,将来活个八/九十岁都没问题,他总
不能连个八/九十岁都活不上吧?
祁放面无表情收起工具,想到什么,又抬眼问张大为,“新来那集材50拖拉机好用吗?”
之前金川林场一共两个拖拉机手,一个梁其茂,另一个就是张大为。
张大为刚好跟祁放是一个工队的,见祁放问,也就说了,“比原来那RT-12强,最近不是刚发完大水吗?道上全是泥,还有泥石流,都是我跟小梁过去压的,有劲儿,用油也不费。”
祁放听了,就没再说什么。等人走后,严雪才压低声音问:“怎么?那拖拉机有问题?”
祁放把那三毛钱交给她,也没隐瞒,“用的老师之前研究的技术,不过不太成熟。”
“不太成熟?”严雪觉得既然核心的东西在祁放这,八成不只是不成熟这么简单,“这样也敢拿出来,他们之前没先试用一阵吗?”
通常新品从研发到问世,中间都有个很长的试验过程,短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七八年。像人工培植黑木耳,据说五几年的时候就已经在实验室里培育成功了,但直到严雪穿过来,也没有应用于实际。
而祁放老师过世到现在才几年?
不到三年。
就算他们当时就在混乱下开始研发,到今年直接应用于采伐,也太快了点。
果然祁放唇角凉凉勾了勾,“他哪有那个时间?真试验个五六年,黄花菜都凉了。”
“那今年冬天的采伐?”严雪总觉得吴行德这么急功近利,恐怕要出事。
祁放已经收敛了神色,“我会提醒徐叔把那两台RT-12也修了。”
有了新来的四台集材50,谁还在意之前那两台RT-12啊?早丢到机库最里面吃灰去了。
这次发大水,几台集材50都早早被开到了高处,只有两台RT-12,没人管,彻底泡在了大水里。
听祁放说要把那两台RT-12也修了,徐文利还没说什么,他一个徒弟已经笑起来,“修那玩意儿干啥?咋了你这些天还没修够?”
虽说祁放借调过来是给他们减轻负担,他们也乐得清闲,但祁放要是太能表现,就有些喧宾夺主招人烦了。
再说这一圈修下来已经够他们累的了,谁还愿意花那功夫修两台注定用不着的RT-12?
这人还只是开玩笑一般的口吻,另一个是真累烦了,直接道:“要修你自己修,正好还能多借调两天。”
这就是说祁放不想回山上幼林培育,故意在这没活找活干呢。
祁放只是看看他们,神色都没有变一下,“不修也行,我就是怕新产品不稳定,多留一手……”
“那你想多了。”对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别的林场都用了好几年了,也没见有问题。”
可是别的林场那批集材50也没用什么最新的静液压技术……
一旦人心里有了情绪,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祁放干脆垂下眸,没再争辩。
倒是徐文利见两个徒弟说话有些冲,瞪了他们一眼,“人家小祁也是好心,你们要嫌累,放着我修。”
这下没人吭声了,他们再不愿意干,也不可能真什么都不干,全推给师父徐文利。
后面那两台RT-12到底修没修好祁放不知道,命途多舛的第二轮幼林培育终于结束了,他也结束借调,被严雪提去镇里继续抓中药。
医生对他们印象还挺深刻的,一见又是那挺好看的小伙子,搭了脉,“你这上火咋还严重了?”
祁放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回头,默默看了严雪一眼。
严雪装没看见,“可能最近事情太多,我们那发大水,把房子都淹了。”
她才不承认这事和自己有关,他俩都结婚小半年了,之前几个月也没见他上火。
医生一听她那话,“你们那也淹了啊?今年雨是大,好几个地方都淹了。”
手从祁放腕上收回来,“还是之前那方子,我再给你添点降火的药。”
祁放也就收回了视线,问医生:“您看我这身体,能不能活到八/九十岁?”
这回轮到严雪看他了,他桃花眼低垂假装没看见。
只有医生被问得莫名其妙,“你这也不算啥大病,调理调理就好了,不影响寿数。”
“嗯。”祁放应了声,回头,又看了严雪一眼。
看就看,反正严雪说那话就是为了刺激他好好保养身体,干脆也笑盈盈问了医生一句:“加降火的药,那得苦吧?”
医生正低头写方子,闻言头都没抬,“降火的肯定苦,咋啦?他怕喝苦药?”
“没。”祁放否认得十分迅速,且坚定,这回总算没再看严雪。
就是提着开好的药包往外走的时候,他低眸瞧了好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严继刚表现得就直接多了,拉拉严雪,小声问:“我、我啥时候才、才不用喝……药啊?”
“等你晚上再不做噩梦了。”严雪摸了摸他的头。
严继刚虽然已经好多了,但是隔个三宿两宿还是会被噩梦惊醒,这也是她没急着让人回二老太太那睡的原因。
上次事情多,几人也没有太多时间,这次中药抓得快,几人一商量,干脆买了个西瓜去单秋芳家看看。
去的路上严雪还在和二老太太说,之前她来了两次都没碰到人,结果这次还没到单秋芳家,就听到了单秋芳又快又脆的说话声。
这可真是,严雪站在外面有点哭笑不得。
看到严雪他们,单秋芳也“哎哟”了一声,“这回我可算是在家了,也不知道之前那两次咋那么巧?”
又看二老太太,有些不敢认,“这位……”
“我奶奶。”严雪笑着扶老太太进去,又给老太太介绍,“这就是我姑姥姥家秋芳姨。”
“小时候我见过几次。”二老太太笑着,“没想到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又和单秋芳道谢:“谢谢你给我们家小雪操心。”
单秋芳被说得不好意思,直摆手,“那我可不敢当,这事儿都让我弄岔劈了。”
“岔劈了好啊,”二老太太笑,“不岔劈还碰不上小祁这么好的孩子。”
如果说单秋芳以前对祁放的态度还有所保留,主要是看他长得好,对严雪也不错,这次见他还把二老太太也接了过来,对他才是真满意。
几人进去坐下,二老太太又问起齐放,“听说也是个好孩子,没让你妈再给他介绍一个?”
“咋没让?毕竟这事儿是咱弄岔了。结果人家他姑说他不着急,暂时不看了,也不知道是真不看了,还是不想在我这儿看了。”
当时严雪就感觉祁放看了过来,静静的,如有实质的,被她不着痕迹踢了脚才收回视线,跟单秋芳提出告辞,
“我还有点事,得去趟供销社。”
林场这一发大水,好多人家的东西都被水泡了,张大为能想到来找祁放修,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这几天他白天去小修厂借调,中午和晚上常有人来找他修东西,光修理费就赚了有五六块。不过有不少东西都缺配件,不只是张大为家那缝纫机的机针,他这次来镇上,准备一次性全买回去。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郎书记家那个半导体收音机,有个三极管坏了,镇上这个供销社不一定能买到。
收音机的零件挺难买的,别说镇上了,他大学那会儿想凑够全套,都得分好几天,跑好几个地方。
那时候整天盯着百货商店、联营商店还有材料市场,一听说哪里有装收音机要用的材料就赶紧去排队,去晚了还有可能买不到。
到了供销社一问,三极管还真没有,之前进了几个,一到货就被人买走了。
不过除了三极管,半导体收音机里面的喇叭、电容甚至磁棒竟然都有,还都不止一个,全是新进的。
本来郎书记说的是能买到就修,买不到就先算了,祁放看看那些零件,又看看表,却转身朝长途汽车站点走去。
第53章 组装
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严雪本来并没打算在单秋芳家留饭。
没想到祁放去个供销社去了那么久,眼看着要到中午,她试着提出告辞,立马被单秋芳否了,“走啥走?你家小祁还没回来呢。”
说着已经拎上菜篮子准备去小市场买菜,“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严雪哪好意思真在家等着,干脆跟她一块去了,还抢着买了几样菜,其中就有附近沟里下来卖的鲜木耳。
这年代木耳都是野生的,卖得比冻蘑还贵,鲜的都要五毛钱一斤。单秋芳显然有些心疼,“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啥?”
严雪当然是想顺便了解一下木耳的行情,方便她到时候卖,闻言只是笑,“这个我们家也有,到时候我给您送点来,您就不嫌贵了。”
单秋芳还以为她说的是自己上山捡的,“给我干啥?你们弄点东西也不容易,留着卖钱吧,还有继刚跟你奶奶呢。”
结果菜买了,饭吃了,连严继刚都熬不住夏日里犯困,跟单秋芳家几个孩子一起睡了个午觉,祁放才回来。
男人冷白的面容因赶路泛出薄红,半袖衬衫也微微汗湿贴在身上,两手满满当当,全是些严雪不认识的东西。
单秋芳也很是惊讶,“你这都买了些啥?半个供销社都让你搬回来了吧?”
“有个零件镇上没有,去了趟县里。”祁放将东西在地上放下,问单秋芳:“能洗个手吗?”
“能能。”单秋芳赶忙下地给他指脸盆,还帮他换了盆水,“你买这么多东西是要干啥?”
祁放道谢,自己接过来放到脸盆架上,“帮场里人修点东西。”
“小祁还会干这些呢?”单秋芳惊讶。
严雪也就顺便帮男人吹了两句,省得他又记仇,“这不林场前几天发大水吗?好多人家的东西都坏了。”
“那场雨是不小,镇上水都进屋了。”单秋芳也说,说完回头看看屋里,又看看正在洗手洗脸的祁放,“收音机你会修不?”
她解释:“也不是啥大毛病,就是有个钮不好使了,一直没找人收拾。”
“我看看。”祁放也没说自己能不能修,擦擦手进了屋。
单秋芳拿出来的是个不太大的半导体,装电池的,比那种大的方便拎出去,就是能收到的台也少。
祁放看了下,问她:有螺丝刀吗?”
“有有。”这一看就是有门,单秋芳立马翻了翻几个抽屉,找出来给他。
祁放就低着眸快速把收音机拆了,不多会儿换了个不大的零件上去,“您试试。”
单秋芳一试,果然好了,立马把祁放大夸特夸一通,还招呼他吃他们特地给他留的西瓜。
严雪看着男人拎回来那些配件,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只给场里修几样东西那么简单,回去的路上问男人:“你是真准备开修理铺了?”
“不是。”祁放先把二老太太扶上了小火车,“我打算自己装几个收音机。”
“自、自己装?”走在后面的严继刚眼睛都瞪大了,一回家连自己那屋都不回,跟过来想看姐夫怎么装收音机。
“哪有这么快?这东西得用电焊吧?”严雪不确定地看祁放。
“用电烙铁。”祁放将东西放下,抬眸看了一眼她,“我发现你懂得挺多。”
哪一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现代人又懂得不多,严雪总不能处处都装无知吧。
迎着男人探究的视线,她一脸只要我不心虚,别人就不能说我不对劲,“还不是来林场之后听人说的。”
这祁放也无从考证,又垂下桃花眼,给严继刚看关键的几个零件,“这是喇叭,这是三极管。”
严继刚看一个就跟着点一下头,也不知道记住了没有。
正说着话,刘卫国来了,进门谁也没看,低着头往炕上一坐。
严雪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对劲,而且他这个表情也太扭曲了点。
说不高兴吧,嘴角时不时就要向上抽一下;可要说高兴吧,又连肩膀都耷拉着。
严雪理解了半天,发现实在理解不了,只能拍拍弟弟。
严继刚会意,立马回自己那屋去了,严雪这才问:“你这是怎么了?”
刘卫国一听,先是嘴角向上一翘,接着眼尾又垂下来,人也叹了口气,看着更复杂了。
祁放比较一针见血,“晚上开着窗睡觉,吹中风了?”
严雪差点笑出来,看看刘卫国直抽的脸皮子又忍住了。
刘卫国更是憋了憋,又憋了憋,到底没憋住,“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祁放不说话,等着他自己交代自己表情这么扭曲是为哪般。
刘卫国看看他没再问,也真自己交代了,“这不我妈前天去周文慧家商量我俩的婚事吗?她爸那意思是不着急,他们厂长他爸最近过七十大寿,他正琢磨送点儿啥,等忙完这阵儿再说。”
别说这年代当领导的不兴给家人过寿,就算兴,一个领导他爹过七十,还能忙到连女儿的婚事都顾不上了?
严雪和祁放还真没想错,周文慧这个爸一旦尝到了甜头,不可能就这么消停了。
他说这话,分明是在暗示刘家帮他出东西给厂长送礼,不然他就拖着两家的婚事,不给准信儿。
也是他压根就没把刘家放在眼里,觉得刘家是沟里的,这门亲又是刘家上赶着要结的。不然把刘家换成江家试试,他敢跟自己领导说这话吗?
“我妈脸都气青了,回来直骂她爸不是东西。”刘卫国把脸埋进了手里,声音也闷闷的,“你们说我这婚是不是结不成了?”
等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反应,他抬抬眼,“还有我家那棵参,估计是白给了。”
依旧没有反应,祁放甚至低下眸,开始摆弄他那些配件了。
“祁放你就这反应?”刘卫国气结,“我可是连媳妇儿带参都要没了,你还是不是我哥们儿?”
“那你能不能先把嘴角的笑收一收?”祁放慢条斯理看了眼他,“刚你手没挡住。”
这下刘卫国装不下去了,瞬间破功,“你眼睛咋这么好使?就不能让我卖一回关子?”
祁放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说他自己藏得不够好,怨谁。
严雪也被他这稀烂的演技弄得有些无语,“所以呢?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有,那都是她爸原话,我妈也的确被气得脸发青,回来就大骂她爸不是东西,还让我去把那棵参要回来。”
黄凤英能说出这话,那确实气得不轻,周文慧这个爸也的确不是个东西,卖闺女还卖上瘾了。
“那后来呢?”还是严雪情绪给得到位,甚至去给刘卫国倒了杯凉开水。
刘卫国就是因为严雪这点,才喜欢找严雪说八卦,“周文慧听说了,立马回了趟娘家。”
话到这他又顿了下,嘴角开始上扬,“你猜她跟她爸说啥了?”
左不过是让他不人财两空,还能占个大便宜的话。
严雪干脆把情绪再给得到位点,“说什么了?她非你不嫁?”
“那倒没有。”刘卫国压低了声音,“她说她已经有了,她爸不着急也行,等她肚子大了再结。”
这可真不像周文慧那姑娘能说出来的话,严雪看看刘卫国,“她没挨打吧?”
“挨了。”刘卫国一提起这个又叹气,“当时就叫她爸扇了一巴掌,被她妈死死拦住,才没挨第二下,那脸都肿了。”
不过再打也没有用,睡都睡了,有都有了,她爸还能真豁出去脸不要,去告刘卫国耍流氓啊?
别说两家已经订了婚,就算她爸真气疯了不要这脸了,他俩不是还没睡呢吗?
看来周家还没丧心病狂到什么都不顾了,准备趁着周文慧“肚子”没大,赶紧把婚事办了。而且以前是刘家求娶,刘家急,现在估计要反过来,变成周家急着嫁闺女,生怕刘家会不认这个账。
周父也真是造孽,好好一个姑娘,让他逼得连这种话
都说出来了。
不过严雪是有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毕竟周文慧这个姑娘挺有主意的,看她不跟风去看祁放,又不顾别人眼光和刘卫国处对象就知道。
但就是道德感太强,总对亲情抱有一丝幻想,不亲耳听到江得宝说她爸是为了当副主任,总不愿意相信。
也是因为道德感强,所以格外受不了她爸收了刘家那么贵的老参,还有脸拖着婚事,跟刘家要东西。
估计这里面还有周母的帮忙,不然只周文慧说自己有了,她爸也不一定会信。
不管怎么说,周文慧这次这么坚决地站在刘卫国这边,站在刘家这边,刘卫国心里肯定熨贴。之前那点不痛快估计也早就烟消云散,看刘卫国合不拢的嘴就知道了。
不过正说刘卫国和周文慧的婚事呢,祁放一直盯着她干嘛?
严雪看一眼男人,笑着跟刘卫国说了句:“恭喜。”
虽然有点波折,这对小情侣总算是要修成正果了。
祁放收回视线,更直接,“婚期定在哪一天?”
“这个月二十九。”刘卫国说的是阴历,“就剩半个来月了,我才过来问问你有没有时间。”
祁放一猜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哪天开始盖,你跟我说一声。”
“我也去。”严雪笑盈盈接了句。
正好最近林场没活,当初他们家盖房子,刘家可是父子俩都出动了。
刘卫国一一谢过他们,这才注意到祁放那一大堆配件,“你弄这么多干嘛?准备开修理铺啊?”
竟然说了跟严雪一样的话,祁放抬眸看了眼他,“没,准备装几个半导体。”
“半导体你也能自己装?”刘卫国惊讶,他还以为他这哥们儿会修东西已经很厉害了,“我就说培训那事儿你咋不着急,你要有这手艺,还用当啥油锯手?多卖几个收音机不就有了。”
郎书记毕竟是好意,祁放一决定不要这个培训名额,就去和郎书记说了,林场这两天已经将新的人选报了上去。
人是另一个工队推荐的,之前他们那边李树武被撸下来了,比祁放这个工队更缺油锯手。
别管这人内心如何窃喜,林场其他人心里又是作何感想,这几天小喇叭全是祁放修的,还有不少人去找祁放修过东西,议论还是比想象中要少。
就是郎书记被上面驳了面子,心里着实有点不痛快,也烦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搞名额的事。
以至于今年林场出节目的名单出来后,他当场就直说,有不服严雪和祁放去参加诗朗诵的,可以上来跟两人比比谁形象更合适。
那不是公开处刑吗?
祁放可是好看到新来的女知青都要来看看的程度,严雪也不遑多让,哪个敢站他俩旁边跟他俩比?
于是不管之前有没有想法,众人都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想法,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差诗朗诵的稿子定好。
刘卫国实在好奇,搓搓手,“刚你说装几个,不行给我也装一个呗,我给你钱。”
正好他结婚,家里怎么也得添点大件,买他哥们儿的总比买商店里的便宜,还不用票。
祁放的确凑了好几套配件,闻言只问:“你想要哪种?”
半导体收音机有好几种,最小的就是单秋芳家那种,单管的,只有一个三极管。优点是体积小,便于携带,用电池也不费;缺点是能收到的台少,音质也很一般。
大的就是郎书记家那种了,多管的,外壳是长方形,木质,俗称“电匣子”。
这种半导体能收到的台多,音质也好,但是体积大,得插电使用。也有那种又能插电又能用电池的,但是电池用得很费,要四节一号电池,一般没人舍得,毕竟手电筒才只用两节。
祁放这么问,显然是会装不止一种,刘卫国想了想,“就那种电匣子?”抬手比划了下。
“行,大后天你过来拿吧。”祁放一口应下。
接下来几天他都泡在小修厂,包括晚上。毕竟有小舅子在,在家他也什么都干不了。
等刘卫国过来拿东西时,严雪家桌子上已经并排摆了两个半导体收音机,其中一个还在呱啦呱啦响着。
严继刚下巴压在两只小手上,趴在桌边听得一脸认真,虽然听不懂,但完全不耽误他锻炼自己的英语听力。
好一会儿,他才转头问自家大学生姐夫:“他、他们说的啥?”
“你当你姐夫是万能的啊。”严雪忍不住拍了一下他。
说祁放会俄语,严雪信,毕竟祁放老师就留过苏,但这可是BBC电台,说的地道的英伦腔。
没想到祁放还真认真答了,“说他们两个球队比赛,球迷打起来了。”
当时严继刚眼里就流露出错愕,“球、球迷?”显然没有听过这个新鲜词。
从外面进来的刘卫国也没听过,说祁放:“你就忽悠你小舅子吧。”
跟着刘卫国一起来的刘卫斌更是听都没听,直接跑到了严继刚旁边,瞪大眼,“真的能自己装啊?”
两人身后还有刘春彩和刘春妮,最近学校放假了,她们也有时间到处疯跑了。
听刘卫国说自己忽悠小舅子,祁放并未多解释,只指指旁边另一个半导体,“你的。”
只有严雪多看了祁放一眼。
她好歹也是正经在学校上过英语课的人,虽然后面很多年不用,都荒废了,足球和球迷这些还是能听出来的。
不过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她还是先笑着问了问刘春彩和刘春妮:“你俩这几天都在家干嘛呢?”
刘春妮显然是个乖学生,笑得腼腆,“在家写作业。”
刘春彩就不一样了,上山采木耳,下河摸鱼,还在家里看新出生的小狗崽,就是没有写作业。
说话间,那边刘卫斌已经听得有些着急了,“这都说的啥啊?就没有说人话的吗?”
“有。”严继刚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赶忙转动旋钮开始调频。
祁放就指了指他正小心扭动的那个旋钮,给刘卫国介绍,“调频的,中波听国内,短波听国外。”
顿了顿又补充,“少听。”
那剩下两个刘卫国也知道是干嘛的了,一个开关,一个调节音量。
他把自己那个拿起来,跃跃欲试,“能试一下吗?”
祁放刚看向严继刚,严继刚已经把收音机关了,很懂事地让姐夫打开后盖拿电池。
祁放做这个也是插电和安电池两用的,不过被他做了些微调,只用三节电池,相比之下能省电一点。刘卫国迫不及待接过去,装完打开开关调频,刘家几个孩子全眼巴巴看着。
等真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能听懂的广播声,几人更是全围了上来,“给我试一下!”“给我也试一下!”
“试啥试?晚上回家插电试。”确定真能用,刘卫国就把电池抠了,问祁放:“多少钱?”
“不用,送你当结婚礼物。”
“那不行。”刘卫国立马又把收音机放回去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结婚随个礼才两块钱,一个收音机可不止二十块了。
县百货商店一个这么大的收音机得要一百多,还不好买。
刘卫国坚持,祁放也就报了个价,“那你给我四十。”
“能够得上吗?你可别赔钱给我。”
“够得上。”祁放凑这一台收音机的价格也就是四十。
刘卫国最终还是只留下四十块钱,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走了。
估计有了这台收音机,刘家几个孩子
全得在家等林场供电,黄凤英这两天是不用再愁他们乱跑,晚上还得挨个抓回来睡觉了。
不过没过几天,刘家那新房才盖完,刘卫国就过来问祁放:“你那收音机还能装吧?正价多少钱卖?”
严雪一听就明白了,笑望向祁放。
祁放脸上也不见意外,神色如常问:“有人要?”
刘卫国点头,“你不说要装几台吗?我就出去显摆了显摆,给你谈到了这个价。”
一手比划了一个七,一手比划了一个五,七十五,竟然比祁放原本预想的价格还高了五块钱。
严雪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毕竟东西虽然便宜,但不是商店里的牌子货,一般人肯定要怀疑下质量。
刘卫国嘿嘿笑,“我跟他说放心用,东西肯定能用住,用不住咱们给他修。”
竟然是附赠保修服务,严雪有点刮目相看了,“你还真想得出来。”
这年代正规的牌子货都没有保修的,刘卫国这么说,东西又确实便宜,也难怪对方会动心。
祁放也不由多看了自己这个好友一眼,“还要你那样的?”
“对对。”刘卫国点头,和祁放商定好了交货的时间,这才告辞。
人走后,严雪忍不住说了句:“刘卫国这脑子还挺活。”
“嗯。”祁放刚应了声,就听堂屋二老太太叫:“小祁药热好了。”
严雪敢保证,男人那向来冷淡的俊脸当时绝对僵了下。
没办法,这次的药实在太苦了,祁放第一次喝的时候,只一口就把碗放下,缓了两秒才一口气喝光。
而且中药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一开始病得重的时候味觉不好尝不出来,越往后越难喝,越往后越喝不下去。
严雪出去端进来,男人接在手里看了看,又放在了桌上,“还有点烫。”
早喝晚喝都是他喝,严雪没管他,出去给弟弟严继刚拿药。
严继刚小朋友的待遇就好多了,吃完了还有糖。不过这回他连糖纸一起要了过去,揣在口袋里,像是准备在别的时间品尝。
“吃完了记得漱口,晚上不许在被窝里面吃。”严雪只嘱咐了他一句。
小少年点点头,转身跑了。不多会儿,对面屋里终于准备喝药了的祁放手里就被塞了个硬东西。
他捏了捏,正要递回去,严继刚已经跑出了门外,回头扒在门框上跟他对口型,“我、我不告、告诉姐姐。”
看着那双亮亮的大眼睛,祁放头一次将药汤灌下,没感觉出什么苦味。
那块糖也很甜,甜得严雪进门问他药喝完了没时,他刚要回答,又下意识把嘴闭上了。
“到底喝完了没?你倒是吭一声啊。”严雪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这回祁放吭声了,从鼻腔里面应出的一声“嗯”。
这让严雪看了看他,“怎么了?药有这么难喝吗?”
这时候是该跟媳妇坦白从宽,还是该帮小舅子保守秘密?
祁放正在沉吟,外面刘卫国去而复返,进门就问:“你们看到春彩了没?”
两人当时就望了过去,二老太太也赶忙问:“春彩怎么了?”
这显然是没看到,何况他才走了没多久,就这么点时间,估计也看不到。
刘卫国脸色不好,“她跟我妈说上山采木耳,到现在还没回来。”
第54章 救人
这都快天黑了,刘春彩竟然还没回来?
严雪想也没想就去拿手电筒,“我跟你一起去找。”与祁放骨节分明的大手碰了个正着。
男人动作毫不迟疑,见她伸手,又改为去拿放在另一边的电池,“和她一起去的人回来了吗?”
严雪总觉得他说话声音有点怪,像是一边牙疼似的。
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刘卫国也已经道:“不知道,我妈过去问了,我来你家碰碰运气。”
说着祁放和严雪已经换上了更便于行动的鞋子,和二老太太打个招呼,跟着刘卫国出去了。
出门没多远正碰上黄凤英,身后还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女人,脸上同样有急色。
严雪一看便心知不好,果然黄凤英道:“王秀霞也还没回来,她家里正找呢。”
这下事情大了,谁知道两个小姑娘在山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虽说大人都再三嘱咐了不能走远,万一孩子胆大呢?近山也不是就没有一点危险了。
“林场附近都已经找过了吗?”祁放问黄凤英和刘卫国。
“都找过了。”黄凤英说,“连附近河套、树林都找过了。”
她后面跟着的应该是王秀霞妈妈,“秀霞几个同学家里也找过了,都说没看着。这俩死孩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那进山吧,回去带上你家那两杆猎/木仓。”祁放看向了刘卫国。
严雪也转身就走,“我去找郎书记,让他从保卫科叫几个人。”
晚上的山林可没白天那么安全,很多野兽都是昼伏夜出,晚上出来捕猎的。
郎书记一听说林场两个孩子丢了,立马召集了保卫科几个人。
刘家那边,刘老爷子、刘大牛、刘卫国全出动了,还特地又借了两把枪,给刘卫国和祁放背着。
刘家两条狗也牵上了,一行十几个人分成数队,一边喊着两个人的名字,一边往打听到的大致方位找。
大声喊名字,一来方便两个人听到,做出回应;二来也能惊走部分野兽,何况他们还都拿着手电筒。
眼见着天色从擦黑变成全黑,严雪和祁放这一队才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回应,“我、我在这儿!”
两人赶忙赶过去,正好碰到从另一边赶过来的刘卫国和周文慧,两支手电筒一照,照出个和刘春彩差不多大的姑娘。
王秀霞穿着长衣长裤,身上还背着个背筐,已经哭得眼都肿了。
刘卫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另一个人,急忙问:“春彩呢?”
“不、不知道。”王秀霞一张口,差点让刘卫国骂出声。
眼见这姑娘吓得不轻,严雪赶忙上前安抚,“没事,你慢慢说,你跟春彩是在哪分开的?”
周文慧也过去捡起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帮她装回背筐里。
同为女性的安抚多少让王秀霞心绪平复了点,人多也让她感到了安心,“下午我俩就分开了,约好了采完在这附近集合,结果我在这等了她挺长时间,也没见她回来。我又去找她,天都黑了也没找着。”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开始哭,被严雪递了块手帕,“那你记得她当时是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记、记得。”王秀霞也顾不上擦,抬眼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仔细看了看,指向一个方向。
祁放立即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了几声,提醒王秀霞的家长她已经找到了。
很快林子的另一边传来回应,严雪也就跟王秀霞说:“你爸妈都上山来找你了,很快就到,你在这等一会儿好吗?”
王秀霞立马紧抓住她的手,“我、我害怕!”显然是不想让他们走。
没办法,四人只好再度兵分两路,刘卫国和周文慧继续找,严雪和祁放则暂时留下来,陪王秀霞等到家人来接。
等王家人又是训又是后怕把王秀霞带走了,严雪和祁放才拿好手电筒背好枪,继续往王秀霞所指的方向搜寻。
两人听着刘卫国和周文慧的喊声,选择了另外一边,路上严雪还在说:“注意一下地上有没有木耳和筐。”
刘春彩颇有几分黄凤英的直爽,是不像妹妹刘春妮那么乖巧懂事,但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又是本地人,常在附近几座山上跑,对地形应该也熟悉,到现在还没回来,只能是碰上了什么事。
祁放也知道,“嗯”一声,手电筒一直在周遭来回地扫。
就在这时,远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
严雪和祁放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着凝重,“希望不是春彩。”
“春彩应该会爬树。”祁放语气倒还算镇定。
狼不是猫科动物,不会爬树,遇到了实在躲不过,可以暂时爬到树上去。
但他脚步同样加快了,尤其是又行出一段路,看到地上那个明显被踩过的陷阱后。
严雪也往下看了看,“好像是用来打野猪的。”
夏日里雨水大,陷阱周边土地湿滑,祁放下意识拉了一下她,“小心。”
不过两人已经发现了边缘处明显滑下去的脚印,还有散落在地上的木耳。
手电筒往陷阱周边一扫,又发现了另一处脚印。这回就要凌乱多了,有大有小,还有向外延伸。
“应该
是有人掉了下去,又被救了上来。“祁放快速分析。
两人一秒钟都没耽误,又顺着脚印的方向继续找,越找,离发出狼嚎的方向就越近,脸色也越凝重。
再靠近,祁放甚至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侧侧耳朵,示意严雪细听。
严雪也已经听到了不远处清脆的喝骂声,“走开你们这群臭狼!你们还能上树咋的!”
不多会儿又是带了点哭腔的指责,“你不认识路吗?带着我乱跑,都跑到狼窝里来了!”
是刘春彩,而且在场最少还有一个人,只是没太听到声音。
正常在野外碰到狼群,是不应该大声喊叫或者直视狼的眼睛的,会被狼视为挑衅,激起狼的凶性。
但现在他们是要救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谁知道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
祁放当即吹响了哨子,严雪也用手在嘴边做成喇叭,“春彩——我和你哥他们来找你了——你先别慌——待在树上别动——”
“严雪姐!是严雪姐吗?”刘春彩惊喜道,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但不多会儿她又喊:“严雪姐你别过来!这边有狼!”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提醒别人。
严雪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正好刘卫国那边也传来哨响,离得并不算远,她干脆直接问:“你那边有几只?”
“七八只吧。”刘春彩也不太确定,顿了顿又道:“七只!”
还好现在是夏季,食物并不算紧缺,狼群也通常不大,这要是在冬天,可就麻烦了。
几句话间,已经有幽绿出现在了前方的山林,是狼群派出成员来查看情况了。
祁放并没有贸然动手,激怒对方,而是关上手电筒,拉着严雪躲到了一棵树后。
狼群一般也不会攻击有遮蔽物的动物,但这两只狼在附近打了半天转,竟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祁放只能将严雪往上一托,“你先上去。”等严雪翻身上了树,才退后几步拉栓上膛,朝天上开了一枪。
狼群尤其是小型狼群,在非极端情况下,即严重饥饿或是家园被毁,碰到有人带着枪,是不会选择攻击的。
果然两只狼一听,立马分散逃跑,边逃还边发出呜呜的嚎叫。
但那边围着刘春彩的几只显然并没有走,倒是刘卫国带着周文慧先来了。
刘卫国爷爷就是老猎人,也清楚狼的习性,一听便道:“咱们人多,过去朝天上开两枪,应该就吓跑了。”
几人匆匆赶过去,果然看到一群约七八只狼围在一棵树下。树上则挂着两个人,一个显然是刘春彩,靠上,另一个应该是个男人,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
“春彩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这就把狼吓走!”
刘卫国朝妹妹喊了声,正要开/木仓,刘春彩也正要应好,身下坐着的树枝突然发出“咯吱”。
她下意识抱住树干,却已经来不及了,不堪重负的树枝直接带着她往下坠去。
“小心!”这边几人赶忙提醒。
挂在她下面那人也赶忙伸出手想拉她,拉是拉住了,对方却也跟着从树上翻了下来。
那一刻,饶是祁放已经及时向天空发了一枪,狼群还是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全都扑了上去。
眼见那男人把刘春彩一推,自己则暴露在狼口之下,祁放只来得及提醒刘卫国:“头狼别杀!”立即调整角度朝一只冲得最前的狼开了第二枪。
惊险时刻,刘卫国的子弹本是冲着头狼的要害去的,经他提醒,又赶忙偏了一些。
“砰”“砰”两声木仓响,伴随着两声惨嚎,两只狼全都倒地失去了战斗力。
但好在头狼没死,狼群不会不顾一切选择复仇,最终受伤的头狼发出一声长啸,带着狼群四散而逃。
祁放和刘卫国几人赶忙跑过去,却没有先查看刘春彩的情况,而是提枪警戒着四周。
另一只狼受伤严重,显然也不是狼群的重要同伴,被狼群丢下了,两人还在上面又补了一木仓。
等确定确实安全之后,刘卫国才赶紧去看两个人,“你们咋样?有没有哪儿受伤?”
祁放也朝身后扫了一眼,然后差点愣在那,“怎么又是你?”
和刘春彩一起那男人遍身狼狈,衣服、裤子全都刮破了,身上也沾了不少泥。但中等个头,短寸,相貌周正只是眼睛有点小,竟然是上个月才就此别过的齐放。
齐放应该已经知道了来的是他们,但看到他,还是露出些尴尬。
祁放立马去看严雪,发现严雪也看到了对方,却没顾得上,而是轻轻撩起刘春彩的裤腿。
小姑娘裤腿上明显有血迹,撩开后,腿上好几道狰狞的划痕,脚踝也明显肿了。
刘卫国立马问:“这是咋弄的?”
上个树可不能划成这样,被狼咬也不是这种伤口。
刘春彩一听,立马扁着嘴瞪向齐放,“还不是他们林场挖的陷阱,连个记号都不做!我没注意,一脚踩进去了。”
见刘卫国望过来,齐放更加尴尬,脸都憋红了,“其实我做了,前几天雨太大,冲没了。”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这是在推卸责任,又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今天已经把记号都给补上了。”
山上那么大,陷阱那么分散,没有记号连本人都不好找,他竟然还来补记号……
刘卫国有点无语,但想想要不是他来补记号,和春彩也不一定能遇到,又问:“是你把春彩从陷阱里拉出来的?”
齐放挠挠头,还没说话,那边刘春彩已经愤声道:“然后他就把我带这狼窝里来了!”
这下齐放脸更红,也不敢再说话了,更不敢去看严雪和祁放。
刘春彩还是气不过,“还有你一个小金川林场的,跑金川来挖啥陷阱?你是不是不认识路?”
齐放还真不是很认识路,不然之前也不能被严雪和祁放遇上,甚至找到这个陷阱都不知道费了多少劲。
好在这时候刘老爷子和刘大牛他们也赶过来了,见人已找到,也没什么大事,终于放下了心。
当然一顿骂是免不了的,回去这一路刘春彩趴在自家亲哥背上,是爸爸训完哥哥训,哥哥训完爷爷训,就连未来嫂子周文慧也忍不住劝了她几句。
这让她又觉得委屈,又不敢顶嘴,视线扫到跟在后面的罪魁祸首,忍不住又瞪去一眼。
等一群人回到林场,已经月上中天,林场只供应到九点的电早都停了。
几人下了小火车道往家里走,祁放正要提出告辞,回头就看到齐放也跟了过来,一顿。
刘春彩也看到了,“你不回小金川,跟过来干嘛?”
不管怎么说,人家在关键时刻还是保护了她的,刘卫国拍了拍妹妹。
但齐放还是被说得尴尬不已,“那个,我就是想问一下医药费多少钱,我包给你。”
谁也没想到他一声不响跟了半天,居然是要说这个,尤其是刘春彩。
小姑娘哼了声,“谁用你赔了。”头一扭,转到另一边去了。
刘卫国也道:“你别听她说得凶,她就这脾气。今天要不是你,她还在陷阱里待着呢。”
而且刘春彩在陷阱里就受了伤,能爬上那棵树,估计还是齐放把她推上去的。
刘家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刘大牛还问齐放:“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上俺家住一宿吧。”
齐放哪好意思,“不用,我沿着小火车道走回去就行。”
“这么晚了还回去干啥?”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的黄凤英也道。
家里还有孩子,黄凤英并没有跟着爷孙几个上山,一直在家焦急地等待着。
眼见齐放还要推拒,严雪正准备开口,旁边一直没做声的男人突然道:“你就别回去了。”
她有些意外,齐放更是惊讶,毕竟两人上次闹得其实挺不愉快的。
但一码归一码,别说他今天还救了刘春彩,就算没有,祁放也不可能叫他大晚上冒着危险回去。
祁放看看
对方,“你要是不想去刘家,我帮你问问郎书记能不能让你去招待所住。”
倒把齐放弄不好意思了,“不用。”最终还是被刘家人连拉带劝带去了家里。
刘家人跟所有人都道了一圈谢,才往回走,路上黄凤英还问齐放:“同志你贵姓?”
“我姓齐。”齐放说完,想起什么,又赶忙补充,“齐齐整整那个齐。”
严雪听着,不禁看了祁放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大度,还帮着刘大娘劝人?”
祁放表情淡淡的,“咱家没有地方。”
听得严雪没忍住一乐,“他就算不去刘家,也不可能来咱们家啊。”
“那可不一定。”祁放低哼一声,语气并算不得好。
严雪听着,眉眼还是弯了起来,声音也软软的,“行行,你说得都对。”
回到家的时候二老太太显然还没睡,听到门响,立即穿鞋迎了出来,“咋样了?人找到了没有?”
“已经找到了。”严雪先说了结果安老太太的心,然后才一面往里走一面说了大致经过。
一听说山上还有狼,老太太一脸后怕,“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以后你和小祁上山也得注意点。”
严雪满口应下,等老太太关心完了,才问:“继刚睡了吗?”
“睡了,他一个小孩子,哪熬得住。”老太太指指自己那屋,“就知道你们得晚回来,我让他在我这屋睡的。”
祁放上好门栓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那别折腾他,再把人弄醒了。”
严雪也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这男人今天嘴比她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祁放神色如常,还走到门边看了看里面熟睡的严继刚。
“没事,没做噩梦,我守着呢。”
老太太走进去,拿起扇子给小孙子扇了扇,“时间不早了,你俩也早点歇了吧。”
“嗯。”祁放再一次应得很快,应完还帮老太太把门关上了。
这让严雪有点好笑,忍不住用气声问:“你就这么想让继刚回去睡?”
祁放什么都没说,只拿桃花眼看了看她,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等严雪洗漱好回屋,刚进门腰就被人握住了。
接着一具身体贴上来,将她整个拥住,身后还传来清晰的落锁声。
严雪忍不住掐了掐男人的胳膊,“奶奶能听见。”
“能听见也得锁。”祁放低头吻了吻她耳尖,又小声问:“怕不怕?”
严雪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在山上遇到狼,“有一点。”
但当时急着救人,她其实根本没顾上,这会儿再回想,才开始后怕。
祁放听了,抬手在她发顶按了按,“不怕。”
严雪以为他不抱严继刚回来,还锁门锁得如此痛快,是想趁机干点什么,结果他只是亲了亲她,就催她睡觉了。
那个吻甚至都没有深入,一点都不像他平时那黏上了就不想放的架势,却透出点温柔的味道。
严雪忍不住翻了个身,然后挪啊挪,挪啊挪,轻轻将头枕上男人肩窝,“祁放。”
“嗯。”祁放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伸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严雪没再说什么,也把手抱上了男人的腰。
第二天早上看到两人,严继刚显然还有点懵,“你、你们什么时候回、回来的?”
估计他睡得太熟,压根不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回来的事。
严雪还没说什么,祁放已经开口问:“昨晚没做噩梦吧?”
“没有。”严继刚摇摇头,又问:“春、春彩姐姐找、找到了吗?”
“找到了,昨天晚上就已经回家了。”
严雪摸摸他的头,和他说了下昨天的经过,一抬眼,发现男人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男人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打着什么主意。
白天去帮刘卫国收拾新房,严雪问了问刘春彩的情况。
小姑娘那些伤口看着吓人,但其实都是皮外伤,只摔下陷阱时把脚给扭了,估计要在家养上一阵。
对于宅的人来说,在家就在家了,刘春彩却是个闷不住的性子,严雪光想想,都能猜到她现在得有多难受。
严雪抽时间去了趟刘家,小姑娘果然闲得快长草了,拉着她陪自己下了半天的跳棋。
转过天,祁放把新做出来的半导体收音机交给刘卫国,从刘卫国那里拿到75块钱,全都交给了严雪。
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家那个收音机的元件钱就出来了,以后再卖,就全是净赚的。
没想到对方才拿回去没两天,就又跑来找刘卫国,“你认识那人还能装别样的不?我这有人也想买。”
自从那次差点被张国刚他们坑了后,刘卫国谨慎了许多,都没说收音机是祁放装的。
正好祁放就在新房帮他扯电线,刘卫国转头看了眼,“他要什么样的?我认识那人可厉害了,啥都能装。”
“那我让他过来跟你说。”来人一听走了,不多久带了个人过来。
两人还在门外,就能听到他跟人吹牛的声音,“老牛逼了,嘎嘎好使,一点儿不比一百多买那些差,还省电池。”
人往往如此,买之前各种挑剔各种犹豫,生怕自己吃了亏。等东西买回来了,那必须是好,跟谁都得说好,不好怎么能证明自己没买错?
刘卫国一抬眼,瞬间乐了,“原来是你啊。”
张国刚也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你咋没跟我说是找他买的?”
如果是刘卫国牵的线,那东西是谁装的他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上次修手表,他已经被祁放打脸打得很难看了,这怎么还带二次伤害的?
第55章 洞房
上次修手表那事,也就严雪、祁放、刘卫国和几个知青知道。
严雪和祁放都不是多话的人,几个知青自觉丢人,也不会往外说,只有一个刘卫国藏不住话,还怕牵连到周文慧。
所以这事到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刚买了祁放收音机那个人自然不清楚这两边其实是有过节的。
听张国刚问,他还有些纳闷,“咋了?你俩认识?”
何止认识,他还给刘卫国和周文慧当过搅屎棍,结果人家现在马上就要结婚了……
张国刚有点牙疼,刘卫国倒是“噗”一下乐了,“认识认识,我媳妇儿跟他一个知青队的。”
这句我媳妇儿叫得那叫一个亲热,那叫一个理直气壮,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来人不疑有他,“那更好,你俩自己说,省得我还得搁中间传话。”
刘卫国立马笑望向张国刚,“你想要个啥样儿的?”
这要是江得宝,肯定当场翻脸了,可张国刚又不是江得宝,周文慧也没被家里介绍给他。
这么想着,刘卫国那张笑嘻嘻的脸好像又没那么讨厌了,张国刚干脆道:“要个比电匣子小一点,方便拎,台又没那么少的。”
来都来了,要就这么走了,倒显得他多输不起似的。
但张国刚还是又忍不住刺了一句:“你认识那人能装吧?”
“能装能装。”刘卫国头点得好像自己能装一样,“你等我跟他问一下价,回头跟你说。”
明明正主就在旁边,非要再拐一个弯,防备心还挺重。
张国刚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还是让自己喜欢不起来,就好像天生气场不和,哼一声走了。
刘卫国立马跑去问祁放:“咋样?他说那种能装吧?”
“能,三管的,放两节电池,你问问他用不用插电源。”
“好嘞,我一定帮你多跟他要点。”
刘卫国硬是拖到了晚上,才去问张国刚,价格也没少要,五十。
虽然也比商店里便宜很多,但祁放给他那个更大,才四十,想想他都觉得自己赚大了。
不过这个装完,祁放凑那些配件也用得差不多了,跟刘卫国说了声,让他暂时不用再帮自己拉生意。
那五十块祁放也拿回去交给了严雪,严雪数了数,“你这个月没少往家里拿钱啊。”
“嗯。”祁放应得云淡风轻,又云淡风轻问她:“不想要?”
“有钱拿谁不想要?”严雪现实得很,才不会故意装视金钱如粪土。
上辈子她家要是有钱,她和爸爸哪会吃那么多苦?
这辈子她要是有钱,也不会为了给自己和弟弟搏条活路,这么小就把自己嫁了。
虽然从结果来说,这个人嫁得还算值当。
没想到没过两天,张国刚就拎着收音机来找祁放修了,进门时表情并不怎么好。
乍一看他那脸色,严雪还以为祁放装的收音机出了什么问题,被消费者找上门了。
再一想又不对,别人不相信祁放的实力,她可是看过原书的。而原书中常青重工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产品质量,不仅在国内占有大量市场份额,还远销国外。
祁放对自己装的东西也很有数,先问了句:“怎么弄的?”
张国刚一听,脸色更差了,“江得宝大晚上发疯,摔的。”
“江得宝大晚上发疯?”严雪实在有些不可置信。
别说江得宝和张国刚同为知青,之前也玩得还算好,就算玩得不好,这么值钱的东西他也敢乱摔?
张国刚一提起这个就来气,“谁知道他在外面惹到谁了,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回来就发疯,看啥啥不顺眼。我那收音机听完没收,半夜他起来被绊了下,拎起来就给我摔了。”
那可能江得宝确实气疯了,半夜太黑又看不清楚,都没弄清是什么已经摔了。
就是这个套麻袋揍他的人,严雪怎么有点猜测呢?
她忍不住看向祁放,发现祁放淡定得很,只神色如常去拿来了工具箱。
张国刚也知道这事不能怪人家东西质量不好,“你给我看看是哪的毛病,该修修,该换换,我照常给钱。”
别管之前修手表那事是不是干得缺德,他家条件是真好,做起事来也是真不差钱。
人家话都撂在这了,祁放也就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电池那里接触不好,电源线坏了。
这还真不能怪他,坏的是买来的电源线,又不是他焊的部分,张国刚更没话说了。
祁放帮张国刚把安电池那里紧了紧,又把断了的电源线接上,一共收了张国刚三毛。
张国刚试了试没有问题,这才脸色稍霁,拎上收音机走了。
人一走,严雪就冲祁放眨了眨眼睛,“套麻袋这事,该不会是刘卫国干的吧?”
祁放正在收拾工具,闻言头也没抬,“你可以把‘吧’去掉。”
“还真是他干的啊。”严雪笑起来,“他不是上回没揍够,一直憋着呢吧?”
“差不多。”
毕竟江得宝说话太难听了,不仅威胁婚后要折腾周文慧,还对周文慧手不老实。
这要是换在严雪身上,揍他一顿都是便宜了他。反正祁放自认为没有那么好的气性,能让江得宝养几天就能照常出门。
以前刘卫国不敢动手,还怕有个万一,周文慧真落到江得宝手里,这些账都会算到周文慧头上,现在可不怕了。
也是江得宝自己倒霉,半夜被收音机电源线绊了,不仅又磕到了受伤的地方,还一怒之下摔了张国刚的收音机。
赔不赔钱都还在其次,张国刚可不是啥好脾气的人,更不会顾什么面子,看他那次直接怼江得宝调戏女同志是啥光荣事儿就知道了。
果然接下来几天,江得宝明显被小团体排挤了,张国刚再干什么都不带他,还在刘卫国和周文慧结婚那天跑去看了热闹。
谁不知道差一点周文慧要嫁的就是江得宝了,他们一群人去给周文慧和另一个人的婚礼做气氛组,简直是故意气人。
偏偏江得宝还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本来他就不是这个小团体的核心,张国刚和杨涛才是,拼条件他也拼不过他们。
不过江得宝如何,刘卫国人打完了,也就顾不上了,满心都只有娶他心爱的姑娘回家。
感情这东西,轻易到手的总显平淡,反而越多波折,越多坎坷,越让人觉得难得。
本来两个人处对象,只是对彼此有些好感罢了,一起经历过这许多,反而真的生出些非彼此不可的意思。
当天早上起来,刘卫国那嘴角就没下来过,过去接亲的时候,更是站在镜子前连照了三四遍,生怕自己有哪里不够英俊。
严雪当时就拉了祁放一把,让他别跟着去了,就算跟着去,也尽可能离得远一点。
接亲的地方定在了知青宿舍,几个女知青全成了娘家人,帮着周文慧堵门,反倒是周文慧真正的娘家只来了一个周母和一个弟弟。
周父心里不痛快,面都没露,只让周母给周文慧捎了一句话,让她路是自己选的,以后要饭也别回娘家要。
周文慧也是被父亲凉了心,同样让母亲回去带句话,她是周父一棵参卖给刘家的,以后周家跟她没关系。
没想到弟弟正要背着她出去,刘卫国上来把她给背了起来。
周文慧当时就愣了,继而脸通红,“你怎么自己背?”
刘卫国咧开嘴笑,“你不知道,我这也是跟祁放学的。”
周围人本就在起哄,听他说起祁放更是一阵笑,“就没见过像你俩这样,结个婚猴急猴急的!”
刘卫国当时便回了过去,“你不猴急,当初还怕我们闹洞房把我们都撵出去!”
这下众人笑得更欢,笑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哨。
祁放和严雪在本地都没什么亲人,当初结婚只摆了一桌,刘卫国就不一样了,姥姥舅舅的一大堆。
加上刘家是林场成立起就在林场的老人了,朋友也多,仗着老爷子会打猎,不缺菜,干脆在院子里摆了四桌。
严雪和祁放被安排去那桌全是刘家自己家亲戚,刘卫国还特地嘱咐了众人祁放不能喝酒,显然是没把两人当外人。
不过刘卫国和周文慧过来敬酒的时候,祁放还是喝了一点,很给面子地朝两人举杯,“恭喜。”
严雪也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还没开口,刘卫国已经先摆起了手,“你可千万别,这我要是干了,晚上就不用洞房了。”被周文慧悄悄踩了一脚。
严雪也让他说得一阵好笑,“那我可不敢,我少喝点,你也意思意思行了。”
又朝周文慧也示意了一下,“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一定的一定的。”刘卫国满口应下,还保证,“向你们家祁放看齐,争取今年就有,两年抱仨。”又被周文慧踩了一脚。
听到这句熟悉的今年就有两年抱仨,严雪也顿了下,敏感地察觉到身旁的男人桃花眼朝自己看了看。
那眼神可太有深意了,怕她不懂似的,等她放下酒杯,男人还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卫国动作挺快。”
严雪低头吃菜,没接话。
男人紧接着就夹了第二筷子,“咱俩结婚前他们认识的,这才半年。”
但严雪总觉得他想说的其实是——“这都半年了。”
严雪不容易心虚的,可刘卫国这种自由恋爱的都结婚了,还在名义上有了娃,她还是给男人也夹了一筷子菜。
当时男人看看碗里的菜,再看看她,眼神更深。
严雪这才注意到自己夹什么不好,夹
了一筷子爆炒的腰花,赶忙又夹回来,塞自己嘴里吃了。
刘家来的亲戚多,人手足够,不需要人留下帮忙收拾,喝过喜酒,严雪跟祁放就随其他人一起告辞了。
刘卫国和周文慧亲自出来送的,还压低声音跟两人说,“中午人多,也没喝好,晚上咱们几个年轻的单独再聚。”
祁放其实不好喝酒,也不爱凑热闹,严雪本来以为他会推拒,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了。
刘卫国显见地十分高兴,“那晚上你们直接来我新房,他们岁数大的都在我爸妈那。”
刘家那老房实在没什么地方了,为了给刘卫国结婚,干脆另外选址给他盖了两间。选的地方离严雪和祁放家也不远,今天这顿喜酒就是在新房办的。
两人出来,外面开席时放的鞭炮还没有扫,铺了满街喜庆,几个男孩子正在纸屑中寻找没有燃放的炮仗。
刘卫斌个淘气的,竟然把严继刚也带出来了,小哥俩眼睛一个瞪得比一个大。
难得严继刚有玩伴,也难得他愿意出来玩,严雪并不想打扰,拽拽祁放就准备悄悄回去。
没想到刚要走,那边严继刚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这、这里有!”
刚要去捡,另一个头发黄黄的孩子已经冲上去捡跑了,还回头冲他吐舌头,“慢、慢、慢死了,小结巴。”
严雪当时便顿住了脚步,眼有点沉。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即使换了环境,依旧会有人笑话严继刚口吃。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尊重他人,有的孩子甚至不是出于恶意,只是觉得好玩才跟着学,依旧会带给继刚伤害。
但眼再沉,严雪还是没急着动,甚至抬臂拦了一下旁边的祁放。
她想看看换了环境,不再过得那么紧张,又有了奶奶、姐姐和姐夫的疼爱,继刚胆子会不会大点。
听到又有人学自己说话,又有人叫自己小结巴,严继刚果然脸一白,唇紧紧抿在了一起。
严雪了解他,甚至注意到他两只手不自觉搅在了一起,紧张地开始抠手指。
但抠了两下,他竟然开口了,“谁、谁说我结、结巴?我、我这是方言。”
虽然声音不算大,可那一刻严雪还是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笑。
刘卫斌整天方言长方言短,竟然让继刚给学会了。
抢炮仗那男孩听了,也是一懵,“谁家方言是这么说的?”
“我、我家方言就、就是这么说的!”严继刚没有抬头,声音却更大了,说着还用力点了下头。
刘卫斌也从另一边跑了过来,“我作证,他们那边的方言就是这么说的!”
对方还是不信,“谁家方言是结巴着说的?他就是小结巴,略略略略小结巴!”
“你不信,我找我哥和他姐夫跟你说!”刘卫斌嗓门比他还大,说着已经开始喊:“哥!祁放哥!你们快出来!”
今天刘卫国结婚,那院里刘卫斌的哥可多了,不多会儿就出来了好几个,祁放也站到了严继刚身后。
这年代孩子多,家长管不过来,又没个什么娱乐,相互之间打个架是常有的事,打输了回去叫自家亲哥也是常有的事。
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哥和姐夫就不常有了,那男孩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噎的,一张嘴竟然打了个嗝。
他这一打嗝,严继刚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而且姐夫就站在他身后呢,他也看到姐姐了,得像姐姐说的,做个男子汉。
严继刚努力把小胸脯挺了挺,“我、我这就是方言,你不、不知道,是你没、没见识!”
说完又忍不住往严雪那边瞄,见严雪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三分底气立马壮成了七分。
相比之下,对面那男孩就没什么底气了,跟他一起玩的几个也不怎么敢吭声,毕竟这边人实在太多了。
最终有人拽了拽那男孩,“走吧,咱们上别的地方玩儿去。”
男孩面上显然还很不服气,但什么都没说被拉走了。
人一走,严继刚就好像一人面对一大群哥哥姐夫的是他一样,松了一大口气。
严雪看着好笑,走过来看看他手里都快被捏变形的炮仗,“捡了几个?”
“一、一个。”严继刚不好意思地摊开了小手。
“我捡到两个!”刘卫斌可不像他那么腼腆,立马开始献宝。
“是吗?你们真厉害。”严雪先笑盈盈都夸了一遍,才问弟弟:“明天姐姐再给你买一挂,你跟卫斌一起玩怎么样?”
“真的?”刘卫斌眼睛先亮了。
这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玩到的,家里也只有过年才会给他买两挂小鞭,让他拆了一个一个放。
倒是严继刚露出些犹豫,被严雪在头上揉了揉,“没事,奖励给我们勇敢的继刚的。”
这下严继刚没忍住笑了,还去看刘卫斌,“我分、分你一半。”
刚说完,头就被自家姐夫也摸了下,“姐夫也给你买一挂。”
夫妻俩没打扰孩子玩,说了两句就走了,一路上,严雪唇角始终轻轻翘着。
她皮肤白,唇色却不淡,粉润润的,总让人想去抹一下,看是不是涂了什么东西。
祁放是这么想的,也在进家门后这么做了,拇指指腹擦过她下唇,还在那丰润处揉了揉。
“怎么了?”严雪还以为是自己嘴没擦干净,也拿指背抹了抹。
“别动。”祁放干脆抬起她下巴,一脸正经又在上面擦了擦,擦得那唇瓣愈发艳红,才出其不意低头啄了下。
严雪这才反应过来,推他,“这还在院子里呢,你是不是喝多了?”
祁放不说话,顺着她的力道退后了几步,桃花眼看看她,才转身进屋,“奶奶。”
他直接去了二老太太那屋,“我和严雪晚上还有一场酒,可能得晚点回来。”
电光火石间,严雪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答应刘卫国答应得那么痛快。
果然二老太太已经贴心地表示:“那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着急回来,不行就让继刚在我这屋睡。”
她忍不住在男人后腰掐了把,被男人不动声色回手捉住,还捏了捏。
晚上这顿酒,祁放喝得就没有中午那么克制了,很快俊脸便爬上薄红,领口扣子也解开两颗。
这一解,同样染上些红意的锁骨若隐若现,立马把严雪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但若隐若现其实就等于看不清,严雪很怀疑这男人是故意的,但还是被勾得有点走神,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酒下肚。
人家毕竟是新婚,不可能打扰太久,天刚擦黑一群人就散了,祁放却没急着回去,问严雪:“去河边走走?”
严雪明明知道他是什么目的,却没有反对,也没有拆穿,长睫闪了闪,“正好醒醒酒。”
两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就这么吹着夜风,乘着夜色,往河边走去。
夜晚的河边比白天更加安静,像是褪去了所有喧嚣。晚风沿着河面吹来,吹散那一点酒气,却吹不散隐约升起的暧昧。
好一会儿,祁放才拿手背碰了碰严雪胳膊,“冷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连手背严雪都觉得有些烫,“这才八月十几号,哪至于就冷了?”
话说完,两人又一时都没有言语,就好像新婚那晚。
可又和新婚那晚不一样,那时他们不熟,连个能聊的话题都找不到,现在却是聊点什么都仿佛带上了别样的意味。
于是两人干脆谁都没再说话,就那么沿着河边安安静静走着,直到不远处几户人家开始熄灯。
像是有默契般,两人同时慢下脚步,抬眼望向对方,又同时开口——
“回去吧。”
“回去?”
对视间,一双眼睛又圆又亮,一双眼睛漆黑深邃,一时间倒把严雪看乐了,“回去吧,再走脚都该酸了。”
“嗯。”祁放看看她弯弯的眉眼,又看看她的脚,“回去我给你揉。”
严雪很想问一句:“您这个揉它正经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回去时,还都在院门口站了站,等确定里面已经熄了灯,才带着点好笑进去。
这回二老太太没迎出来,只将门开了点缝,告诉他们严继刚已经睡了,就重新关上,让他们也早点洗漱睡觉。
怕吵到祖孙俩,两人干脆将盆端去了院子里,洗漱好将水倒掉,才重新进屋。
伴随着灯线“咔哒”一声被拉动,身后也传来了熟悉又清晰的落锁声。
骤然亮起的暖黄光晕中,男人动作间还保持着之前洗漱时的不紧不慢,先去把被褥放到了炕上。
但紧接着他便转
过身,手也搭上了短袖衬衫的纽扣。
严雪视线不自觉落过去,看着那长指一颗颗将扣子解开,露出下面犹带着红意的冷白。
偏他表情还是冷淡的,只一双桃花眼透出些微热意,和这衬衫下的一切一样,正逐步在严雪面前展开。
很快衣摆从紧束的裤腰中抽出,露出紧实的腰身,严雪正要细打量,视线突然受阻,被男人用衬衣盖住了。
这怎么关键时刻不让看了?
严雪就要去撩开,男人已经将衬衫掀起,低头把两个人都罩了进去。
下一秒脸被捧住,酝酿了一整个晚上的吻如约而至。
第56章 狼牙
朦胧的光线,半密闭的空间,都增加了暧昧的滋生。
严雪觉得这一次比哪一次都升温得更快,像躲在衬衫下交换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缠绵,火热,还带着点独有的禁忌。
这一次,祁放也比哪一次都亲得更凶,更具攻击性,不多会儿严雪就被逼到了炕边,跌坐下去。
男人却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一手撑住炕沿,倾身与她交缠得更深。
严雪感觉他像是要把自己吃了,只能靠双手支撑,才能勉强不倒下去,呼吸更是完全乱了节奏。
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还有些无力吞咽,甚至不自觉发出了几声娇软的闷哼。
这让她下意识想要后退,男人大手却掌住了她的后脑,让她无路可退,最终手臂一软,躺倒在了被褥间。
严雪第一件事就是去掀开那件衬衫,努力呼吸,入眼的却是一张不再冷淡的俊脸,和一双染上欲色的桃花眼。
再往下,锁骨上一点清晰的殷红,是她好奇了许久却初次得见真容的那颗痣。
严雪下意识便伸手摸过去,却不知道她此刻面颊酡红,眼神迷离,唇瓣上还残留有暧昧的水痕,又何尝不是一幅可餐的秀色。
祁放眼神愈深,几乎就在她手指触上的同时单膝跪上炕沿,俯身下去与她交换了又一个湿吻。
这次灼热一路向下,停留过脖颈,蜿蜒过锁骨,最后甚至埋进了她的领口。
严雪为了参加婚礼专门穿的布拉吉都被撩开,裙摆花朵般绽放在被褥间,遮住了更多旖旎……
赶在男人长指扣上皮带前,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你先关灯!”就迎来了黑暗,和一具火热的躯体。
而那刚抚过冰冷皮带扣的长指也转移阵地,一路寻向更温暖的所在,带出几声娇喘和低吟。
饶是如此做足了准备,严雪还是狠狠在男人锁骨上咬了一口,就咬在那颗小痣周边。
祁放其实也不好受,相比之下锁骨上那点疼都不算什么了,最后只能隐忍着先抽身,又细细安抚了一番。
等一切结束,已经是不知多久后。
严雪满身湿汗,雪肤还泛着微红,轻喘着趴在被褥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该死的体型差!
祁放同样一身是汗,却比她神清气爽,还能出去打水给她擦身,去柜子里拿干净的褥单。
拿完见她小脚趾还蜷着,他伸手过来,帮她揉了揉。
严雪立马就想到了那句“回去我帮你揉”。
但她之前绷得确实有点紧了,此刻骤然放松,从小腿到脚尖都有些不舒服,见他力道适中,就没吭声。
没想到捏了几下,男人动作却停了。
不过他的手始终没松,就烫烫握在她脚踝上,让她忍不住睁开眼,疑惑望去,“怎么了?”
男人抬起眼,只是把刚找出来的褥单向外挪了挪,“反正也得换。”
严雪都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反正也得换,人就被骤然俯身抱了起来。
最终那条褥单换得很值,就是换得太值了,让严雪忍不住踹了男人一脚,“明天早上你自己去洗。”
祁放“嗯”了声,什么都没多说,收拾好准备再来吻一下她。
这回严雪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吻了,手抵着他的唇,“你克制点,别下回去抓中药被号出肾虚。”
祁放本来也没有其他意思,听她提到肾虚,桃花眼反而深了深。
严雪立马想到了这男人的记仇,还有那该死的自尊心,“行行你不虚,我怕我下回去被医生看出虚行了吧?”
她不由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万一明天起不来……”
没有万一,她就是起不来。不仅她,连祁放早上一睁眼,天都已经亮了。
察觉到窗帘外透进来的光线,祁放看了下表,竟然已经六点多。
这对近年来的他来说极为少见,他总是浅眠,睡不深也睡不长,有时候明明很累,但就是清醒地知道自己睡不着。
可手表的滴答,枕边人的呼吸,都在提醒着他这一切是真的,提醒他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严雪还在睡,纤长的睫毛秀美的五官,不管睡着还是醒着,含笑或者沉静,总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祁放没有打扰她,悄悄起身穿上衣服,拿了换下来的褥单和衬衫、布拉吉准备去河边洗。
拉锁开门,正和轻手轻脚从对面出来的二老太太碰了个正着。
老太太是过来人,一看立马把身后的严继刚推了回去,“你再回去躺会儿,你姐姐昨天喝多了。”
严继刚不明白姐姐喝多了,干嘛让他回去再躺一会儿,但还是乖乖爬回了炕上。
老太太又假模假样找起了东西,“镜子让我放哪了?岁数大了记性不好,连照照衣裳穿没穿好都找不着。”
祁放一听便明白了,退回去拿起墙上挂着的镜子看了看。
衬衫下严雪留下的齿痕明显,印在他冷白的肌肤上,像个宣誓主权的印章。
这谁看了不知道他俩昨天晚上干了什么,他本以为已经消了,没想到竟然还在,只能将扣子扣到最上。
至于眉眼间残存那一点餍足,祁放是真没办法遮,只能保持面上的冷淡。
这回再出门,二老太太已经回去了,显然是给他留出了空间,他也就端上盆和肥皂去了河边。
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刘卫国出来开院门,边开还边在打哈欠,一看就也折腾到很晚。
见到他,刘卫国还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祁放你大早上干啥去了?一脸春风的,比我还像新郎官。”
那他眼睛还挺毒。
祁放看看好友,什么都没说。
刘卫国却又想起什么,“对了,最近太忙我都忘了给你,你等我回去拿一下。”转身进了院。
不多会儿重新回来,一摊手,手上几颗狼牙,“上回那只狼的,我爷已经把孔打好了,将来给孩子戴着辟邪。”
上回主要是为了救人,血腥又最容易招野兽,刘老爷子只拔了狼的四颗犬齿,就回来了。
如今这四颗犬齿都已处理好,就在刘卫国手上,祁放看了看,“两颗就行。”
“都给你吧。”刘卫国直接往他口袋里一塞,“我家不缺这个,你不是要两年抱仨吗?说不定以后还不够。”
说着嘿嘿一笑,朝他摆摆手回去了,“我得去看看我媳妇儿。”
祁放回到家,把洗好的褥单和衣服晾上,才拿出那几颗狼牙问二老太太:“有红绳吗?”
老太太一看便知道是什么东西,“有,你等我给你搓一根。”
单股线太细,戴着怕不结实,老太太手巧,几下就把几股线搓在了一起。
“再搓一根吧。”祁放接过来穿进
了狼牙上的孔,出去叫了正在院子里玩的严继刚。
严继刚跑过来,看到眼里明显透出好奇。
“狼牙,给你戴着压惊辟邪的。”祁放说,直接帮他系在了脖子上。
一听说是狼牙,严继刚更好奇了,但还是等姐夫系完才拿起来细看。
祁放回去,老太太已经将另一根红绳也搓完了,他道谢接过,拿着回了屋。
等严雪醒来,平时吃饭的时间早过了,她把毛巾被拉起来盖住脸,自暴自弃又躺了会儿,才神色如常起床。
别问,问就是昨天晚上喝多了,才不是那啥多了。
洗脸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东西,拿起来看了看,问男人:“你给我戴的?”
“嗯,上次那只狼的狼牙,卫国全给咱们了。”
严雪一扫,立马发现严继刚脖子上也有一个,小少年新奇得不得了,隔一会儿就要拿小手摸一摸。
严雪也摸了摸,将东西重新塞回了衣领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二老太太突然说:“继刚在你们那屋睡了也有快俩月了,该回来自己睡了。”
严雪微愣,抬眼发现二老太太说这话时并没有看自己,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发烫。
祁放面上却是一派镇定,还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用问大人一样的语气问严继刚:“晚上不跟姐姐睡,你可以吗?”
分明是在装,全屋就他最希望继刚回去睡好吗?
但男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其实是需要男性长辈的,严继刚本来还有些犹豫,有些不舍,被姐夫一问,立马挺胸表示:“我、我可以!”
二老太太也道:“这两次继刚在我这屋睡,都没有做噩梦,我看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严继刚一听,更加用力点头,“对,好、好了,不用再、再喝药。”
为了不再喝药,他果断抛弃了那点不舍,当晚就抱着枕头和小被子回了二老太太那屋,态度比姐夫还要坚决。
然后第二天早上,严雪又起晚了。
这回她还在屋里,就听到外面严继刚小声问奶奶:“姐、姐姐昨晚又喝、喝多了吗?”
这让二老太太怎么答,只能含糊其辞道:“可能吧。”
然后她出去洗漱的时候,严继刚特地等在了外面,就为了跟她说一句:“姐姐少喝、喝酒,对、对身体不、不好。”
严雪是又窝心,又不好意思,当晚就给男人发了黄牌,不行她就去对面屋跟严继刚和老太太睡。
于是这次她没起晚,但晚上还没熄灯男人就过来亲她,还垂着桃花眼问她歇过来了没有,她一时没经受住……
严雪很怀疑他是不是还记得当初医院那事,故意在这证明自己身体很好,肾一点都不虚。
他是不虚了,但她快虚了,严雪翻着阳历牌,准备找点事情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健康。
“继刚,”她叫自己弟弟,“上山挖人参去不去?”
严继刚一听眼睛就亮了,“啥、啥时候?”
“就这几天,我和你姐夫准备准备就能走。不过挖参得在山上住,你怕不怕?”
“不怕。”严继刚回答得十分坚定。
有姐姐姐夫在呢,他怕什么?他也要去挖个能变成大姑娘的大人参!
长白山区把进山挖人参叫放山,一般都选在八月下旬,阴历七月十五前后,主要是人参刚好会在这个时候打种。
平时的人参埋在地下,混在其他草木之间,很难发现,只有在打种的时候头上会顶一簇形似腰果的红果,露出行迹。
正好这几天镇上要培训,林场这边没什么事,木耳又还没有出芽,学校也正在放假。
严雪经验不多,还带上点二老太太做的豆面粑粑,去请教了刘老爷子。
两家关系本来就好,即使什么都不带,她要问,老爷子也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她还带了东西来,老爷子干脆将家里的猎/木仓借了他们一把,还给了他们几张狍子皮。
虽说放山和打猎不一样,讲究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能不伤害生灵尽可能不要伤害生灵。但山上野兽多,关键时刻总得有东西防身。
狍子皮则是在山里过夜,当地人俗称“打小宿儿”时,铺在下面的。
这东西隔潮隔凉,还没有异味,碰上下雨天,不会把周围的蛇招来。
剩下的就是些挖人参的工具、进山要带的干粮……
以前没破四旧的时候,还要带上香烛纸马,焚香烧纸向山神爷祷告,保佑自己这次进山能挖到大货。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搞这些也确实敏感,像刘老爷子这种老放山人都不这么干了。
出发那天,夫妻俩一人背了个背筐,连严继刚身上也挎了个书包。
为了能有所收获,他们这次走得比较远,没选择附近几个山头,窝棚也带了工具准备自己搭。
从小火车道换了山路,又走了好几个小时,他们才找到一个附近有水源又避风的地方落脚。
落脚后第一件事还是搭老爷府敬山神,毕竟入乡随俗,万一他们真什么也没碰到,不是白在山上待了好几天?
三块石头两竖一横搭起来,就是老爷府了。
祁放在老爷府前拢了个土堆,插上三根干草点燃,三个人轮流上前拜山神,尤其是严继刚,小手合十拜得特别认真。
山神爷保佑,老把头保佑,他们一定要挖到个大棒槌卖钱,卖好多好多钱!
拜完小少年才想起一件事,悄悄拉拉姐姐:“老、老把头是谁啊?”
这个严雪当初也好奇过,还上网查了查,“是采参人的开山鼻祖,叫孙良,采参人都尊称一声‘孙良爷’,或者参把头、老把头。”
这位据传是明末清初时期,为给母亲治病进山采参,最终因找不到同伴张禄而饿死在山里的。
当地采参人尊敬他,主要是因为他有情有义,和结为兄弟的同乡张禄一起结伴挖参,却在出山前几天意外和张禄走散。他没有独自离开,而是选择寻找张禄一起出山,最终因为饥饿死在了蝲蛄河畔。
毕竟财帛动人心,以前参帮宁愿单人进山,都绝不两人一起,怕的就是万一挖到啥大家伙,有人起了贪念。
关于这位老把头,还有一首绝命诗在当地和他的家乡山东莱阳流传:
“家住莱阳本姓孙,
漂洋过海来挖参。
路上丢了亲兄弟,
顺着蛄河往上寻。
三天吃了个蝲蝲蛄,
不找到兄弟不甘心。”
严雪当故事讲给严继刚听,听得严继刚肃然起敬,严肃着小脸回去又拜了拜,比上一次还要虔诚。
等窝棚搭好,太阳也基本下山了,几人拿出狍子皮铺在地上,吃了点干粮,就挨靠在一起准备睡觉。
严继刚嘴上说着不怕,但第一次露营,还是这么简陋的露营,天一黑,依旧忍不住往姐姐那里靠了靠。
严雪也不觉得意外,将他搂在怀里,祁放又把她和严继刚一起搂住,还伸手摸了摸严继刚的头。
前后都是熟悉的味道和体温,还有姐姐讲故事,严继刚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祁放已经去附近的河流打了水,几人洗漱好吃过早餐,先站在窝棚前开始喊山。
喊山的主要目的是惊走野兽,保证放山人的安全,所以要喊得越大声越好。等喊山结束,才是放山的真正开始。
祁放事先就准备好了放山要用的长棍,采参人也叫“索宝棍”,一人一个拿在手里,边走边用棍子拨开前面的草丛,一寸一寸细细
搜寻。
山参之所以稀少,主要是对生长环境要求过高,生长年限又过长。
这种植物喜阴不喜阳,喜干不喜湿,又不能完全没有水分和阳光。所以一般放山,都选在没有经过采伐的针阔叶混交林带,有适宜的光照,不会太多太少,有水源,不会太远太近。
三人行出一段,祁放索宝棍一停,率先喊了声:“棒槌。”
棒槌就是当地人对人参的称呼,严雪和严继刚一听,全都望了过去,严雪更是回喊了一声:“几品叶?”
这叫接山,也就是询问人参大小。而几品叶,就是一根茎上长了几片掌状复叶。
人参从种子刚刚萌发出土时,茎上只有一片三瓣复叶,俗称三花。
再长大点,三瓣复叶变成五瓣,形成一个小巴掌,叫五个叶。
一根茎上长两个小巴掌的,叫二甲子,三个叫三品叶,四个四品,五个五品,六个六品。
巴掌越多,年份越久,人参也就越值钱。
不过祁放发现这个显然年份不大,“二甲子。”
一般情况下,放山遇到这种年份的人参,都是不挖的,会留下记号,过几年再过来找。
但他们这是进山头一棵,不好走空,祁放还是拿出两端拴了铜钱的红绳,放山人称棒槌锁,缠在了人参的茎秆上。
这是怕人参会跑,当地人常说人参有灵,如果不用红绳拴着,有时候从品叶上看着很大,挖出来却是小的,就是人参跑了。
所以很多当地人上山,都会随身带根红绳,没有红绳的,红腰带撕一条也行,就是备着万一碰到人参。
严雪和严继刚都围了过来,严继刚更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姐夫怎么抬参。
抬参是个很需要耐心和细心的活,要注意不碰坏人参任何一条根须,不然人参跑了浆,就不值钱了。
他们碰到这棵不算大,卖到收购站也就几块钱,抬出来没有用太长的时间。
严雪早准备好了苔藓放到一边,祁放将参放到苔藓上,又洒了些土,确保人参能保持湿润状态。
接着将苔藓裹着人参卷起来,外面再卷上桦树皮,用软树皮扎好,俗称打参包。
这样的人参会保持最好的药性,也不会被碰坏根须。
祁放打好参包,直接交给了严雪,严雪见严继刚好奇,还拿给严继刚摸了摸。
“在附近仔细找找吧。”她看了眼四周,“这么大的人参多是大人参种子落下来长成的,附近说不定有大家伙。”
严继刚将参包摸了摸,就还给了严雪,闻言立即打起精神,拿起索宝棍,“我、我一定好好看!”
大山里没有外人,他倒是活泼了不少,说话声音也大了。
没多会儿,小少年就在一处停住,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姐姐,蘑菇。”
“你是喊姐姐呢,还是喊蘑菇呢?”严雪有些无奈,但还是走了过去。
严继刚面前还真有一片蘑菇,细长的柄,棕褐色的伞盖,伞盖中部有鳞片,菌肉则是白色的,是天麻的伴生菌蜜环菌,也就是榛蘑。
这他们要是来挖天麻的,严雪肯定高兴,但他们这次上山是为了挖人参。
严雪也蹲下身,“摘吧,把这一片都摘干净。”又轻声嘱咐严继刚,“下次再看到东西,别随便喊。放山有规矩,喊了什么就得把什么抓在手里,怕碰到棒槌会走空,这你是看到了蘑菇,万一看到蛇呢?”
严继刚小脸上立即露出羞愧,“知、知道了,我下次一、一定不乱喊。”
这种懂事的孩子不用说太深,说深了反而让他们自责,严雪笑着转移了话题,“不过你还挺会挑,挑了个好吃的。”
“这个能、能吃?”严继刚仰头望望姐姐。
“能吃。”严雪笑着给了他个肯定的答复,“回去让奶奶炒辣椒给你吃。”
这严继刚就没那么自责了,赶忙帮姐姐把蘑菇摘完,又拿起索宝棍继续找,不过这回先把小嘴巴闭紧了。
严雪看了看,正要把背筐背到背上,旁边祁放低声叫她,“严雪。”
她转过去,还以为男人是有什么事,下一秒手却被人握住了。
严雪愣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跟继刚说,喊了什么就要把什么抓在手里,不禁好笑,“我又没说还包括人。”
祁放不说话,看神色却一本正经,一本正经把抓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就在这时,前面严继刚突然站住。
严雪还以为他要回头,正准备甩开男人,就听小少年中气十足大喊一声:“棒槌!”
第57章 棒槌
严继刚这一声喊得特别响亮,甚至都没有结巴,喊完才回头看向姐姐姐夫。
都没等严雪开口,祁放已经接了一句:“几品叶?”手十分镇定地依旧牵着严雪没松。
严继刚光顾着人参去了,也没注意,眼睛亮亮的,“五、五六品吧。”
这到底是五品还是六品?
严雪有些好笑。
而且继刚都没发现,她要是再甩,动作大了反而引人注意,干脆也神色如常问:“有多少?”
这也是接山,发现棒槌的人回得越多越好,哪怕只有一棵,也得说老多老多了。
小少年显然还记得姐姐之前的嘱咐,“可多……可多了。”
说着回头抬起小手要数,想到什么又转回头,视线终于疑惑地落在了姐姐姐夫手上。
“站稳了。”祁放极其自然地把握着严雪的手改成了拉,还淡声说了句,才放开。
严继刚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姐姐差点摔倒,姐夫在扶她啊,立马也嘱咐了一句:“小、小心。”
这还真够能稳得住,等严继刚转回去,严雪忍不住在男人胳膊上掐了下。
不过严继刚既然喊棒槌,该看还是要过去看看的。
没想到严继刚说可多了,还真是可多了,两人顺着他的索宝棍望下去,前方草丛间露出的绝对不只一点红缨。
甚至从参种的大小来看,也绝不只是刚刚那种二甲子,小少年激动得脸都红了,还怕被人听到似的,小声问:“咱、咱们是不是要、要发啦?”
都说第一次进山的人运气好,严雪没想到自己三个凑到一起,运气竟然能好成这样。
她弯起眉眼,刚要说什么,脸色又一变,“小心!”
正要上前,祁放比她腿更长更快,已经扯住小少年衣领向后一拉。
严继刚都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已经遮住他视线,下一秒,有什么擦着他刚刚所在的位置垂落而下,是一条足有近碗口粗的大蛇。
大蛇半个身体还缠绕在树上,张开大口,嘶嘶吐着蛇信。
严继刚虽然看不到,但是能听到,小脸瞬间发白,却努力表现出镇定。
“没事,大参附近有野兽正常,吓走就是。”
祁放声音极其冷静,退后几步将他交给了严雪。
严雪也将他搂在怀里,拍拍他的肩,不见丝毫慌乱,“你姐夫带着枪呢,一枪就给吓走了。”
野生动物活在这山林间,比人类更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因此大参附近常有野兽守着,等着吃人参结出来的红果子。
相比于其他野兽,蛇通常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甚至体型要不是这么大,用索宝棍就能挑开。
祁放对着天空发了一枪,那大蛇果然重新钻回树上,一阵簌簌后跑不见了。
危机转瞬到来,又转瞬而逝,严继刚被严雪放开的时候,人还有点懵。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这就跑了?”
“不跑难道还大战三百回合?这又不是志怪小说里的天材地宝。”
严雪弹了下他额头,那边祁放也“嗯”了声,从容收枪,拿出棒槌锁准备上前抬参。
这让祁放在严继刚心里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虽然他本来就挺高的。
小少年忍不住扯扯姐姐的衣袖,压低声,“姐、姐夫好厉害。”
“我们继刚也很厉害啊,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么多人参。”
严雪笑着摸摸他的头,带着他也走上前。
刚靠近,就听到祁放淡声说:“是有五品叶。”
竟然还真有,严雪看看严继刚,上前拨开附近其他草叶,不多会儿也发现了一棵五品叶。
五品叶在人参里面就算大参了,有拇指粗,重二三两,卖到收购站最少也能卖二百块钱,抵得上她跟祁放两个半月的工资。
“这回得记你首功。”她笑看了小少年一眼,看得小少年眉眼弯弯,赶忙也去旁边拨开一棵。
“这个!”严继刚声音骤然惊喜,“六、六品叶!”
严雪看过去,还真是六片巴掌叶簇着一簇红果子,严继刚之前一点都没说错,的确是五六品。
这
下也不用再去其他地方找了,这么大的参抬一棵就要三四个小时,单这三棵,就够他们抬上一天。
而且几人把附近的杂草都清出来,还又发现了一棵五品叶,剩下的则是些三四品,显然都是那棵大参落子长成的。
祁放先把棒槌锁系在了六品叶上,严雪则拿出一根红绳,系住了旁边一棵五品叶,叫严继刚,“去附近找点枯枝过来。”
林深草密,蚊虫自然也多,这一路他们都在用进山时从树上掰下来一种叫老牛肝的菌类点燃了熏蚊虫。
这么大的工程,得在上风处点个火堆,上面盖上蒿子,一来防蚊虫,二来也能驱散野兽。
几人花了一天多时间,才把四棵最大的人参抬完。
那棵六品叶比人的大拇指还粗好几圈,两条腿都拖着长长的根须,粗略一掂最少得有个四两。
三棵五品叶虽然小一点,也有拇指粗细,至于那些三品叶、四品叶,几人只挑着挖了几棵四品叶,剩下的全做上记号,等着过几年再来挖。
人参头顶那些种子,也被几人撒在了附近,这是放山的规矩,总得给后来人留条路。
也因为这些规矩,这片大山才能绵延几百年,始终养育着依它而活的子民们。
前前后后一共在山里待了四天,眼见着天不好,带上山的干粮也吃得差不多了,几人这才回去。
刚进院严继刚就喊了一声:“奶奶。”像只小鸟欢快地跑进去。
喊完却没听到回应,也没在屋里找到人,他不禁又喊了一声,才从后院传来二老太太的声音。
小少年立马又转身往后院跑,“奶奶!奶奶我、我们回来了!”
“哎你慢点,别摔了。”老太太忙接住小孙子,又问:“你姐姐呢?”
严继刚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别人,叫了声:“长、长安哥。”然后回二老太太,“姐、姐姐姐夫在、在后面。”
二老太太就朝前面喊了声,“小雪,你过来看看这木耳是不是要出了?”
严雪和祁放进门放下东西,正洗手,闻言应一声,匆匆擦过就来了后院。
“长安说像是要出了,我也不懂。”二老太太对她说。
严雪点点头,凑到郭长安搬着那根段木前看了看。
菌种接种后二十天,树皮帽就全部揭掉了,此刻钻孔里面已经长满了菌丝,段木表面也出现了小凸起。
“是快要出耳了,立架管理吧。”严雪当机立断。
立架管理,就是用四根长1.5米的木杆在两端做成人字形木架,在中间搭一根长杆,长杆距离地面大约70厘米。段木一端搭在木架上,在两侧人字形排开,倾斜45度左右,方便出耳和后续的采摘。
架子是之前就打好的,当初筛选树头和盖房子时特地留出来的木料,几人进门一口气都没歇,立即又开始给段木立架。
等都弄完,已经又是小半天过去,严雪和祁放这才有时间收拾自己,先去澡堂子洗个澡,再回来吃口热饭。
采回来的蘑菇果然被二老太太用辣椒炒了,大概是自己发现的,严继刚一筷子又一筷子吃得特别欢。
边吃,他还边和老太太讲自己这几天的见闻,虽说还是结巴,但表达欲空前旺盛,大眼睛一直亮亮的。
这对他这种一度恐惧与人交流的孩子十分难得,也是个非常好的转变,二老太太听得认真,不时附和几句,等他说完了,才看向严雪,“学校这几天是不是该报名了?”
一听学校,严继刚小脑袋立即垂下来,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不吭声了。
但这几天在山上,严雪就和他商量好了,闻言笑道:“是开始报名了,明天我就和继刚过去看看。”
逃避从不是面对困难最正确的选择,直面才是,严继刚不可能永远躲在家里做她的弟弟,奶奶的孙子。
她望向对面的小少年,“你答应姐姐要去试试的,对不对?”
见严继刚没吱声,祁放也看了他一眼,“等你去上学,姐夫给你做个小汽车。”
也不知道是姐姐的鼓励效果更大,还是小汽车的诱惑更大,反正严继刚最后点头了。
就是一直到吃完饭,人还有些蔫蔫的,看得刚进门的黄凤英“哎哟”了一声,“咋的了这是?挨你姐姐训了?”
严继刚先叫了声刘大娘,正要摇头说不是,视线被她怀里的东西吸引,“小狗!”
“这不黑狮下的崽子都满月了,我给你们挑了两只,你们看行不行?”
黄凤英进来把怀里的纸箱子放下,里面挨挨挤挤哼哼唧唧,正是两只刚刚断奶的小狗。
“您怎么亲自给送过来了?”严雪不好意思地笑,“我跟祁放正准备去还枪,顺便接回来呢。”
黄凤英对这些并不在意,“这不是怕留久了老有人惦记吗?你们看这两只行吧?”
箱子里的两只小狗脸宽嘴短,皮毛光滑,身形紧凑,一看就是优秀猎犬的后代。看起来也活泼好动,精力旺盛,长得很是健康。
严雪自然没什么不满意,收下狗,又带上枪,和祁放亲自去刘家道了一趟谢。
回来时严继刚已经和小狗玩上了,小孩子忘性大,显然暂时把要去上学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见到姐姐姐夫,他眼睛亮亮,“姐姐,咱、咱们给它们起、起什么名字好?”
严雪也凑过去看了看,“要不就叫健康和长寿?”
话刚落,就被旁边男人看了眼,“长寿和长安、长平太像了。”
祁放淡淡垂眸注视着两只小奶狗,“还不如叫八十九十。”
那以后在家里一叫狗,“八十!”“八十!”她不就得担心自家的房子成了蜂窝煤?
严雪立马否决,“太奇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养了好几十条狗。”
“要、要不叫祁、祁大宝,严小、小宝?”严继刚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建议。
祁放立即发出灵魂一问:“哪个qi?”
当时就把小少年问懵了,“姐、姐夫的祁啊?还能有哪、哪个祁?”
关键当初差点成为他姐夫的另一个人也姓qi来着……
严雪估计男人这是又想起来了,也不理他,问二老太太:“奶奶也给起两个?”
二老太太摇头,“那我可不会,要我起,就是大黑二黑。”
黄凤英送来这两只狗都是黑色的,只一只头上有撮白毛,一只右前爪是白的。
“起、起个威风的。”严继刚显然很在意家里这两名新成员的名号。
严雪就又仔细看了看那两条狗,指着其中头上有白毛那只,“头顶一颗星,威武又霸气,不如就叫大将。”
“这、这个威风!”严继刚眼睛一亮,随即又有点犹豫,“可黄、黄大娘说,它是、是母的。”
“母的就不能当将军了?”严雪立即一挑眉,“严继刚同志,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领导人可是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严继刚一想也是,再一被叫严继刚同志,瞬间严肃起小脸,“大将它就、就叫大将!黑大将!”
至于另一只右前爪是白色的,严雪本来要起带刀侍卫,简称侍卫,严继刚嫌不够威风,叫了大虎。
小孩子哪知道什么叫侍卫,只觉得老虎肯定比侍卫威风。
当晚严继刚把两只狗的狗窝放在了自己那屋,被二老太太催了好几声才肯放下小狗去睡。
另一边,严雪散了头发往炕上一躺,立马感觉这几天在山里的疲累全涌了上来。
祁放见她一动都不想动,捞过她的小腿帮她捏了捏,“肿了。”
刚才洗脚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果然严雪把腿抽回去自己捏,“在山上走了好几天,你腿不肿吗?”
祁放没回答,也没非要坚持,单手撑着被褥看她,“明天去给继刚报名,用不用我?”
“不用了。”严雪说,“去得人太多太兴师动众,他反而容易紧张。”
“那我明天去趟县里,把参卖了。”
听男人提起人参,严雪动作顿了顿,“咱也把那棵六品叶留着吧,万一以后有用。”
祁放自然没有意见,“都行。”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哪有什么想要的,你注意安全就行。”严雪还记得上回被人尾随的事,“也不知道上回咱俩去报案,起没起作用。”
这答案让人意外又不是那么让人意外,祁放抬眸看看她,突然伸手把灯拉了。
严雪还没捏完小腿呢,眼前就黑了,不由停了停动作,“你困了?”
“没。”祁放起身靠过来,唇直接贴在了她耳边,“咱们来讲讲女将军和带刀侍卫的故事。”
“不是定了叫大虎吗?”严雪一开
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耳垂便被人吮了一下。
“大虎是大虎,侍卫是侍卫。”男人声音一本正经,唇却又流连到了她唇角。
直到迷乱中察觉到某处蓄势待发,严雪才后知后觉这个带刀侍卫带的是什么刀……
而侍卫在山中苦熬日久,刀既快且坚,既长且韧,招招直击要害而余势不减。女将军初时尚能招架,与其打得有来有回,数回合之后,渐渐感觉到什么叫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但女将军能稳坐将军之位,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不仅牙尖嘴利,还擅长缴械之术。
侍卫到底年轻气盛,不防女将军有此一招,顽强抵抗数十回合后缴械投降。
可年轻便代表着不服输,代表着无限的精力与勇气,很快俊侍卫重振旗鼓,提刀再战。女将军终究体力稍逊,显出颓势,被侍卫抓住机会一阵快攻,不甘落败。
战后侍卫收刀入鞘,问将军:“吾与小金川齐公孰壮?”
女将军大赞,“汝健康,汝健壮,汝能活到九十九!汝能睡觉了吗?”
她觉得下次再去号脉的时候,可以建议医生把下火的药再多加点,这副方子显然效果不太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祁放先照了照镜子,将衣扣再次扣到最上,才出去,跟二老太太说严雪这几天太累了。
正好严继刚也累坏了,还没醒,等他睁眼的时候姐夫已经走了,姐姐正懒洋洋从屋里出来。
“先吃饭,别光顾着跟将军和侍卫玩。”严雪身上还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出声提醒弟弟,“今天还得去学校报名。”
严继刚一听,只好收回了逗弄小狗的手,但还是看看姐姐,“是、是大虎。”
严雪滞住。
都怪祁放,她刚才顺嘴就把侍卫说出来了,这让她以后还怎么面对这两只狗?
林场的小学就建在场部那一片,从家里步行过去还用不上十分钟。
因为林场人不多,每年只能招上来一个班级,学校建得也不大,小小的一个操场,几间平房。
严雪带着严继刚进去,眼一扫,就发现挂着校长室的那间墙上还贴了张纸,写着“报名处”。
这还真是省事了,严雪敲门进去,和那位四十来岁自称姓贺的校长说明来意后,拿出了报名要用的材料。
严继刚父母双亡,严雪现在是他的监护人,因此户口还算好落,郎书记之前就帮着落上了。只有二老太太有些麻烦,严雪托了金宝枝回娘家帮着找人,暂时落在了大环村。
确定过材料齐全,再交上第一学期的两块钱学费,这名也就算报完了。
如果家庭实在困难,交不起学费,也一样可以上学,所以这边很少有孩子不读书不识字的。
做完登记,贺校长把他们带去了旁边的教师办公室,指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教师介绍说:“这是柳老师,你们一年级的班主任。”
严雪正要开口,旁边一直背对着他们面墙站着的一个黄脑袋转了过来,“妈妈……”
枯黄像干草的头发,缺了一颗的门牙,竟然是那天管严继刚叫小结巴的男孩,只是那天他的门牙还没掉。
柳老师一听,立马瞪过去,“说多少次了,在学校要叫老师,没看到这边有事儿吗?”
男孩吐了吐舌头,又转回去继续罚站了,但严继刚一张小脸还是绷了起来。
自从被吓到,他一直有些胆小,这位柳老师上来就凶人,还明显是在让人罚站,他有点害怕。
严雪也察觉到了弟弟的紧张情绪,安抚地拍拍他的背,笑看向这位柳老师,“老师你好。”
柳老师点点头,“叫什么名字?”语气依旧不怎么温柔。
“严继刚。”贺校长显然还记得,对柳老师说:“孩子有点儿怕生,你多照顾点儿。”
话刚说完,那边黄头发男孩又转了过来,“他才不是怕生,他是个结巴。”
空气当时就滞住了,尤其是严继刚,嘴巴紧紧抿在了一起。
严雪眼神也沉下来,只维持着表面的微笑,问那位柳老师:“您家孩子这么说别人不太好吧?”
柳老师也觉得面上无光,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谁叫你插话了?能待待,不能待出去!”
但被人这么问到脸上,她面色也着实不好看,“你家这孩子应该会说话吧?怎么从进门起就一声不吭?”
这显然是在质疑严继刚到底是不是结巴,又或者说严继刚懂不懂礼貌。
严继刚被她看得愈发抿紧唇,但又怕人说他没教养,怪到姐姐头上,只能开口:“老、老、老师好。”
一紧张,结巴反倒比之前厉害了。
那男孩一听,立马又转回来,嘴上不说,可那笑嘻嘻的表情分明在说:“我就说他是个结巴吧。”
柳老师也皱起了眉,“你这样跟别人交流起来有障碍吧,上课能回答问题吗?”
那天只有男孩在,严继刚还能鼓足勇气说自己这是方言,不是结巴,被这么一连串追问,就只剩下沉默了。
严雪实在看不下去,“我弟弟平时和人交流没问题,可能是老师你的态度有问题。”
这话柳老师显然不爱听,就要说什么,被贺校长打断,“小柳,不行先让你家孩子出去。”
柳老师一顿,正要赶自己儿子出去,又被严雪打断,“不用了。”
严雪一双大眼睛笑弯弯的,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不好意思是我没说明白,我们报的是小学二年级,不是一年级。”
柳老师一愣,贺校长也有些意外,“我记得他这不是转学吧。”
严继刚的确不是转学,严雪原本也的确是想让他从一年级开始念。
毕竟同学年龄小一点,单纯一点,班上不容易有大孩子欺负他。
但这个柳老师有个熊儿子就不说了,自己也脾气不小,不是有耐心的性格,态度间更是不见对严继刚这种有点小缺陷的孩子的尊重。
严雪哪放心把弟弟交给她,轻轻搭住了严继刚的肩,“我家这孩子之前学过,一年级的课程都学完了,不信你们可以出套卷子,或者出几道题考考他。”
第58章 出耳
有贺校长在,办公室其他几位老师原本都在忙自己的,并没有乱插话。
此刻听严雪说要跳到二年级,有个四十左右圆脸圆眼睛的女老师看了过来。
刚好贺校长也看向了她,“小袁,上学期期末的卷子你那还有吧?”
“有。”袁老师立即翻了翻自己办公桌的柜子,“不过没有没做的,你等我抄几道题给他。”
其他老师一听,也都投来了视线。
毕竟这年代十虚岁十一虚岁才上小学一年级的不少,上来就跳级的却完全没有。
趁着袁老师在抄题目,严雪弯下/身,与严继刚平视,“咱们做套卷子好不好?你不是都跟姐姐姐夫学过吗?”
严继刚抠着手指,显然还很紧张,声音也特别小,“是、是学过。”
估计是怕别人听到,又笑话他是结巴吧?
严雪心里又是怜,又是气,伸手摸摸他发顶,也压低了声音,“那证明给他们看,好不好?”
这回严继刚看看那男孩,看看柳老师,又看看办公室里其他人,点头了,“好。”
题目抄好,袁老师特地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腾出一块地方,给严继刚答题。
笔也是她从自己桌上放杂物的罐头瓶里拿的,递给严继刚的时候,严继刚还小声跟她道了谢谢。
这份礼貌让袁老师朝着他笑了笑,“不客气。”还去旁边找了个凳子给他,让他坐下写。
严继刚更不好意思了,又说了声谢谢,才低下头认真做题。
他握笔姿势很标准,一看就是被人纠正过的,笔触虽然稚嫩,一笔一划却写得十分端正。
袁老师对这些题目的答案了如指掌,只看了两眼就发现他的确是学过的,也都做对了。
贺校长同样,还有不信邪也在一边站着看的柳老师。
很快数学题做完,一个都没有错,再考语文,严继刚的识字量也比众人想象中要多。
袁老师想了想,干脆放柔声音问他:“你都学到几年级了?”
严继刚伸手比划了一个三,努力让自己说起话来不结巴,“三……年级。”
“那你等一下,我再出几道题。”
这回不仅贺校长和柳老师,其他老师也都凑了过来。
严继刚虚岁才十岁,正常上学也就是一二年级的学生,竟然说自己已经学到了三年级。
但袁老师出二年级的题,他的确都会做。
虽然比之前慢了很多,甚至还错了一道,但这年代学生的成绩真的一言难尽,能及格的都是少数。
袁老师忍不住看向严雪:“要不你直接让他上三年级吧?我还带着三年级。”
这可真是,之前还以为是自己的学生,结果人家不但一年级学完了,二年级也学完了,柳老师脸色不大好看。
贺校长却是笑看了严继刚一眼,“你们家这孩子挺聪明,教得也好。”
“本来就是个好孩子。”严雪低头拍拍弟弟,见他嘴角抿出个小小的笑容,对袁老师说:“还是上二年级吧,我还想多让他在林场留一年。”
现在上三年级,三年后就得去镇中学住校了,她实在有点不放心。
而且现在的教育制度是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九年就能高中毕业。
现在上二年级,毕业时刚好是77年,能赶上第一批高考,要是上三年级可就得提前了。
在场都是做家长的,也能理解她不放心孩子,于是最后敲定,严继刚就这么跳过一年级,成了小学二年级的学生。
之前二年级已经返校领过书本,袁老师干脆亲自带着姐弟俩跑了趟后勤,去领严继刚那一套。
人走后,柳老师实在没忍住拧了自家儿子一把,“你看看人家,自学都学到三年级了,你再看看你!”
严雪和严继刚还没走远,就听身后“嗷”一声有人哭了,“他学到几年级关我啥事儿?”
这个老师脾气真的好大,严继刚小肩膀抖了抖,赶忙往严雪那里又靠了靠。
袁老师看到了,带着歉意解释道:“我们有个老师要退休了,柳老师今年刚转教师岗,可能没太有经验。”
严雪就说怎么没听刘卫斌提起过这位柳老师。
“你们有没有认识的孩子在班上?没有我找一个带他。”袁老师又说。
这显然是好意,有人带着,严继刚会更容易融入到陌生的集体里。
严雪先谢过对方,才道:“我一个朋友的弟弟开学也读二年级,叫刘卫斌。”
袁老师显然熟悉自己班上每一个孩子,点点头,“那我安排刘卫斌跟他做同桌。”
这年代书不多,本子也不大,都是32开的,回去的路上严继刚没有要严雪拿,始终自己捧着。
进门他就去找二老太太,“奶奶!”把书和本拿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并不识字,“这是名报上了?”
“嗯。”严继刚跟袁老师相处得还算愉快,点了点头。
点完又伸出两根手指给二老太太看,“二、二年级。”
“二年级?”老太太诧异地望望严雪,见严雪点头,把严继刚搂在了怀里,“咱们继刚可真厉害,一上就是二年级。”
下午祁放回来,严雪也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和他说了,听得男人点点头,“不错。”
祁放这种内敛又话少的人,能说句不错就已经很不错了,严继刚嘴角又抿出一个笑容。
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鼓励,班主任老师又是个和蔼的,他对上学显然没那么怕了。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跳过级?”严雪好奇问祁放。
能十四岁就考大学,要么跳级,要么就是上学特别早。
祁放刚放下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闻言撩起桃花眼看看她,“想知道?”
严雪突然就不是那么想了,果然即使她没说话,男人出去洗手的时候路过她,还是说了句:“晚上告诉你。”
她才不接茬,反而笑着问:“你这是卖了多少钱?买这么多东西。”
祁放的确买了不少东西,光成衣就给每人都买了好几件,严雪都怀疑他是不是把百货里能穿的都买回来了。
除了衣服还有鞋,一人一双厚底的球鞋,还给二老太太买了副老花镜。
这年代老花镜还没有配的,都是随便去商店买一个,度数肯定不准,但也比啥都没有强。老太太眼睛之前就开始花了,每次做针线活都要对着太阳穿半天针,只是一直没在镇上买到。
这回二老太太也开始心疼了,“买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
“没多少。”祁放只将剩下的钱交给严雪,“三棵五品叶、五棵四品叶,一共卖了768。”
值钱的还是那三棵五品叶,至于那棵二甲子,两口子留着自家过年炖鸡用了。
一听说有七百多,饶是二老太太经历过不少事,都忍不住吸口气,“值这么多钱呢?”
严继刚回来,只跟她说他们挖到了多么多么大的棒槌,她也没打开参包看,还以为小孙子是夸大。
严继刚更是张大了嘴巴,“七、七百多?应该多、多在山上待几天。”
后面这句简直让严雪哭笑不得,“你就这么贪心啊?”
严继刚抱紧了姐夫给自己买的玻璃弹珠,只是笑,笑完又压压姐姐拿钱的手,“快收、收起来。”生怕被人知道似的。
这小子绝对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严雪也没点,先拿回了屋里,省得二老太太知道祁放买东西花了多少钱。
人还没出门,二老太太又想起什么,问祁放,“这么多钱,没被谁盯上吧?”
老太太是兵荒马乱年代过来的人,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
那时候谁家有条新被子都不敢盖,生怕叫胡子抢了,大姑娘小媳妇更是不敢出门。
严雪也想起上次那事,回头问祁放:“上次那几个人还在吗?”
“没看到。”祁放说了句,见家里老小都关心地望着自己,又补充,“也没有其他人跟。”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报案起了作用,但没遇上什么危险终归是好事,一家人全都放了心。
祁放说话算话,没两天就把给严继刚的小汽车做出来了。
才不到巴掌大的一个铁皮小汽车,造型十分简单,车门却是能打开的,轮子上也套了圈从轮胎上剪下来的橡胶。
严继刚“嘟嘟嘟”用手推着,开心得不得了,还拿去在两只小狗面前逗着玩。
也因为东西都收了,真正去上学那天他并没有太多抵触情绪。
一大早二老太太给他穿上祁放从县里买回来的新衣服,他自己背着书包,跟着严雪去了学校。
袁老师还是一样和气,先跟严继刚说了几句别紧张,一会儿说话时可以慢点说,才带着人去教室,给班里介绍新成员。
刘卫斌本来正在跟后座的同学讲小话,听到动静转过头,当时嘴巴就张大了。
等袁老师把人安排过来跟他当同桌,他更是忍不住问严继刚:“你不是没上学吗?咋就二年级了?”
严继刚只是不好意思地笑,“姐姐说……让我考试,我……我考过了。”
“你俩认识?”其他人凑过头来问刘卫斌。
刘卫斌立马点头,“认识,他姐夫跟我哥哥是好朋友,以前还在我家里住过。”
又跟几人说:“他是后搬过来的,他们老家方言有点怪,你们跟他说话慢点儿说。不过他姐夫可厉害了,他有个小手/木仓,做的跟真的似的。”
“真的假的?”
男孩子感兴趣的东西也就是枪、玻璃弹珠和摔纸牌,当天下午放学,就有人跟着严继刚和刘卫斌过来看手/木仓了。
然后他们就发现严继刚不仅有小手/木仓,还有小汽车,一群人在严雪家玩了大半天,才背着书包回家吃饭。
这算是个好开始,不过严雪还是不放心,过后又偷着去学校看了看。
见严继刚有自己玩的小团体,并没有被欺负,才放心
离开,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也偷偷过来看的二老太太。
想想当初二老太太是怎么认识的单秋芳,严雪一笑,陪着二老太太又去看了一遍才回去。
严继刚开学后没多长时间,严雪家的段木开始正式出耳了。
一般来说,当木耳耳片充分展开,边缘开始向上卷曲,耳体柔软下垂、弹性变差,耳肉肥厚,耳根收缩变小、变细、直立,颜色由黑转褐,就是成熟了。
这个时候必须及时采收,不然会出现流耳、烂耳,烂耳留在耳木上,甚至会影响其他木耳。
而采收的时间也是有讲究的,要选在雨后初晴,耳片稍干耳根湿润,或者清晨露水未干的时候。
这时的木耳耳体柔软,不容易被碰碎,采摘时也不容易损伤附近的耳芽和耳根下面的菌丝。
一连数日,严雪家都在忙着木耳的采收和晾晒。
林场去一趟镇上太麻烦,还得花车票,为了节约成本,严雪决定不卖鲜耳,全部晒干。
只是她对晾晒也是有要求的,根据耳片褶皱的多少分成了多筋、半筋和无筋三类。
多筋采收后立即晾晒,单层平铺,避免堆积,在木耳完全干透前不可以翻动,不然会出现拳耳。
半筋铺放也不宜过厚,定型后可合并,移至通风良好的阴棚内继续阴干。
无筋的最麻烦,快速风干定型后还需要二次定型加工。
郭长安家里以前也采过木耳,都是放到盖帘上随便晒晒,见严雪把无筋的木耳重新打到微湿,双手搓动耳片使其内卷为条形,不禁问了句:“晒木耳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当然。”严雪笑着反问,“你去买东西,是会先挑外表美观但不一定好吃的,还是外表很差但其实很好吃的?”
那谁不是第一眼看到外表美观的,毕竟好不好吃还得尝,好不好看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郭长安发现从严雪这里还真能学到不少东西,没再问什么,继续将已经晒好的木耳归拢好,装进筐里。
正忙着,周文慧来了,进门先不好意思地问:“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严雪见她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并没有跟着刘卫国,就猜她可能是有事,“你先等一下,我把手头这点弄完。”
周文慧点头,“你忙,我不着急。”
但严雪还是飞快把手头的木耳弄完,和她进了屋,“怎么样?结了婚还适应吧?”
这一问把周文慧弄了个大红脸,不过也无形中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周文慧点头说:“挺好的。”又真诚望向她,“还要谢谢你跟祁放帮忙,没有你们,我和卫国可能就散了。”
严雪对这姑娘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你这次来,不会是专程向我们道谢吧?”
那就太客套了,周文慧摇摇头,“也不全是,我是想问问你这些木耳都有地方卖了吗?”
竟然是来给她送生意的,严雪有一点意外,“你是有什么渠道吗?”
“我小姨夫不是在镇林业局后勤?”周文慧说,“他们林业局食堂秋天也囤菜,我让他帮着问过了,价格合适的话他们愿意收。还有我以前那些同学、朋友家里,你要是有需要,我都可以帮着问问。”
倒是差点忘了这姑娘还有这人脉,严雪认真想了想,“镇林业局食堂没问题吗?”
她记得这种单位食堂应该都是去商店或是供销社采购,然后拿单子回去报销。
周文慧也知道,“我仔细问过了,商店没有的东西,他们也可以去市场采购。”
而木耳就刚好属于商店和供销社不会卖的,严雪没再说什么,“他们要多少?”
“一二十斤吧。”周文慧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不确定东西好不好,他们也不敢多买。”
相比于萝卜白菜土豆,木耳确实贵了点,一斤干的动辄三四块钱。
但这东西七八斤鲜的才能晒出来一斤干的,泡发后也很出数就是了。
“那也是帮我忙了。”严雪说,“要不这样吧,东西我三块四一斤给你,你能联系多少,就从我这里拿多少。你多少钱卖我也不管,如果有剩下,全算你的跑腿费。”
周文慧完全没想到她还会给自己跑腿费,有些愣,“我就是帮你牵个线,没想拿钱。”
“那你来回牵线不费劲啊?来回跑不要车费啊?”严雪可从来没有让人倒贴钱帮自己忙的习惯。
周文慧说不过严雪,最后谨慎地先拿了二十斤走。
两家关系这么好,严雪也没跟她要钱,“你回来后再算账吧,卖不完的可以给我退回来。”
周文慧哪好意思,还是回家拿了三十块钱,先放在严雪这里做押金。
第一批采收的还剩下不少,严雪想了想,干脆自己背上,先去给单秋芳送点,剩下的再去小市场卖。
正在那等小火车,王老头来了,身上背着背筐,显然也是要去镇上卖东西。
严雪也不知道自己和对方哪来的孽缘,不卖东西的时候碰不上,一要去卖东西就碰上了。
王老头那脸色更是当时就有点不好,他可是被严雪搅黄过两次了,一次卖冻蘑,一次卖木耳。
谁知道这死丫头背着个背筐,是要去卖啥,万一又跟他抢生意呢?
王老头往严雪背筐里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总算在严雪暂时将背筐放下来休息时,看见了里面的干木耳。
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他今天去镇上也是卖木耳的。
王老头脸一黑,立即背着筐转过身,往回走。
这一走,倒让严雪意外了下。
这就不去卖了?
还是临时想起有什么事,才回去的?
看到王老头回来,王家人也有点懵,“爹你忘啥了?还是今天没车?”
“没。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适合卖东西。”
王老头进门把背筐放下,叉着腰缓了好半天,还是气不顺,又给自己点了一袋烟,狠抽一口。
他可不是怕了那死丫头,他就是觉得晦气,而做买卖最忌讳晦气。
严雪赶到单秋芳家的时候,又没看到单秋芳。
她还以为人没在家呢,结果单秋芳家正在门口玩泥巴的小儿子说:“来人卖木耳,我妈妈过去看了。”
她这边正准备给人送,那边就要买,严雪赶忙问清楚地方赶了过去。
到地方的时候单秋芳果然正在和人讲价,“小市场卖三块八一斤,你这也卖三块八一斤,都是邻居,就不能给便宜点儿?”
“俺这也是俺爹俺妈自己上山捡的,弄点儿不容易。要不你多买点儿?买两斤俺给你抹一毛。”
对方这显然是不想便宜,买两斤才给抹一毛,谁会为了那一毛买两斤干木耳?
单秋芳还想再说什么,被严雪拉了拉。
严雪还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即会意,“我家来人了,我得回去看看。”
“哎你不买了?”那人显然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在后面叫了声。
单秋芳头都没回,“先不买了。”一直拐进自家胡同,才低声问严雪:“咋啦?你有事?”
严雪没说话,先低眸看了看她肚子。
“啊,又有了,才五个月,上回你们来的时候还没显怀。”
单秋芳说起来辈分大,可其实也才三十出头,对自己又有了这事并不很在意,还是问起严雪之前使眼色的事,“是不是有啥事儿?”
“那我来得正是时候。”严雪笑着从背筐里拿出一包装
好的木耳,“给小弟弟小妹妹做见面礼。”
单秋芳立马说她,“你看你来就来,还带啥东西?”
又道:“这回八成是个丫头,咱们家都花生,要么一个丫头一个小子,要么一个小子一个丫头。”
单秋芳之前三个孩子就是儿子女儿儿子,严雪执意塞给她,“那就给未来小妹妹,到时候记得跟她说是雪姐姐给的。”
单秋芳被塞了满怀,这才注意到她给的是什么,“你咋送这么贵的东西?”
“说了都是自己家弄的。”严雪给她看背筐,“我这次下来,就是为了卖木耳,顺便给您捎点。”
“这么多?”单秋芳还没开口,旁边突然有人插了句。
两人望去,发现是之前卖木耳的那个邻居。
对方这显然是不放心,又跟过来了,还说单秋芳:“东西你可别乱买啊,万一她这是搁哪儿收的咋整?”
小市场是允许个人卖点家里剩余的农副产品,也让卖山货,但那都是自己上山采的,收了倒买倒卖可就不一样了,绝对的投机倒把。
公房住得密,这附近好事的人可不少,单秋芳哪能让她把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在严雪头上,瞬时变了脸色,“你少瞎胡说!”
倒是严雪还能稳得住,甚至笑了,把背筐拉过来往对方面前一放。
“那你说说,去哪收的木耳能全晒成一样的?我家这木耳可是独一份,全澄水都找不出这种品相。”
第59章 夜探
严雪把木耳晒得这么讲究,可不是只为了美观。
她又不是不知道东西太多,会让人怀疑是收来的,还要拿出来卖,自然得多做点准备。
此刻摆在对方面前这筐木耳形状完好,整齐漂亮,连卷曲的弧度都极其相似,说不是出自一人之手都没人相信。
对方显然被噎了下,“万一……万一你收的鲜的自己晒呢?”
这下严雪还没说什么,单秋芳先被气笑了,“她收鲜的自己晒?她每天啥都不干了,专门去各家看谁家上山捡了木耳?我不弄这些,都知道鲜木耳根本放不住,一两天就干了,你别说你不知道。”
论嘴快单秋芳还没服过谁,没等对方开口立马打断,“也别跟我说她教别人这么晒的,你能晒成这样你会告诉别人?”
连噎对方两句,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你要连这些都不知道,我就要怀疑你家那些木耳是不是自己捡的晒的了。”
这就是说对方才是收了东西卖的那个,对方才是投机倒把。
对方哪知道单秋芳和严雪是亲戚,被一顿炮轰,又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你咋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好心?你好心你爹你妈上山捡就行,别人一家子都上山就不行?”
单秋芳还能看不出对方为啥跟过来,还不是见严雪也背着背筐,还跟单秋芳眉来眼去,怕单秋芳买了严雪的。
她直接把人往外撵,“你快行了吧,谁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
单秋芳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性子,那人只能悻悻走了,就是走了还气不过,又撂下一句:“谁收的谁心里清楚。”
气得单秋芳直接追到了门外,“你那木耳是不是不想卖了?”
还是严雪上前扶了单秋芳一下,“别生气,小心气着孩子。”
单秋芳这才反应过来,“差点儿忘了我这还揣着一个。”
说着又吐槽刚刚那人,“本来都是邻居,我还寻思能买就不去小市场了。结果一分钱不给我便宜,还追到我家里来,哪有她这么卖东西的?”
这人搞这一出,确实挺败人好感。做生意是双向选择,又不是只能买她一家。
不过严雪上辈子蹲市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还见过摊主跟顾客对骂的。倒是改开网店后这种事见不到了,反而隔个一段时间总能碰到些奇葩顾客,蜂蜜都吃一半了来找她退,说她家蜂蜜味道不对,不像纯椴树蜜。
她笑弯起眼睛,又在单秋芳背上顺了顺,“那不是更好,省得她和我抢生意。”
单秋芳听了一顿,“对啊,干嘛东西都让她卖了。”说着抬步往外走,“你搁这儿等我会儿。”
五个月的肚子一点没耽误她行动,严雪只来得及说一句:“您慢点。”她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不多会儿单秋芳回来,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一个是之前和单秋芳一起看木耳的,一个是张新面孔。
单秋芳直接指了严雪那背筐,“咋样?我这外甥女的不比她那些大大小小的强?”
严雪真有些想笑了,她秋芳姨这脾气,人家怕她不买来嘴了两句,她直接去把人家生意抢了。
不过这两人估计也是没看中,或者觉得价格不合适,不然也不会真跟着单秋芳过来。此刻见严雪这筐木耳品相确实不错,当时就有人问:“你这多少钱卖?”
“三块七一斤。”严雪话说得真诚,“我这是秋耳,品质没有春耳好,卖得便宜。”
如果是吊带栽培,还得更便宜。毕竟吊带栽培耗时短,产量高,口感和味道上都比野生木耳差很多。
但严雪用的是段木栽培,除了菌种的接种完全是自然生长,品质并没有比野生的差很多,甚至比野生的更加柔嫩。
其实对方哪分得出春耳秋耳,但严雪这么说,反而比之前那位胡吹一通更博人好感。
对方显然是看中了,还又讲了讲价,“能不能便宜点儿?我们跟小单都是邻居。”
严雪手里木耳多,本来也没准备卖太贵,不然她一趟一趟下来卖,别说车费成本,累也够累的。
但她还是故意露出些犹豫,对方立马道:“你要是能便宜我多买。”
“那您要是买半斤以上,我给您按三块六一斤算。”严雪只能道,“我这也是坐小火车从沟里下来的。”
单秋芳赶忙给她帮腔,“就是,人家孩子下来一趟也不容易,三块六不贵了。”
三块六确实比之前那份便宜不少,对方没再讲,“那你给我来半斤。”
“好的阿姨。”严雪立马拿出秤,从背筐里倒出木耳,给她称了半斤,“我这个绝对够秤,阿姨您回去可以跟人借个秤称称。”
又问:“您是要自己吃还是送人?”
“自己吃咋了?送人咋了?”旁边另一个人插了句。
“自己吃我就用报纸包了,送人我这有纸袋子。”严雪拿出事先糊好的纸袋。
那有纸袋子,谁愿意用报纸包啊,对方立马表示自己要送人,旁边另一个人想了想,“也给我来一斤吧,半斤半斤一包。”
不多会儿严雪就卖出去一斤半,对门小嫂子听到,也过来看了看,买了半斤。
显然这一片的住户条件还可以,不像那次在小市场卖冻蘑,好多人二三两二三两地买。
单秋芳也没闲着,又出去帮她拉了几个,等严雪从单秋芳家出去的时候,背筐里的木耳已经少了一小半。
单秋芳还跟严雪说:“你那要是多,回头我再帮你问问。这边有不少人家是双职工,白天家里没人。”
严雪再次跟她道谢,才去了小市场,回去的时候一背筐木耳已经只剩下三两斤。
刚到家就看到二老太太正从房顶上往下拿木耳,把她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梯子,“奶奶您怎么自己上去了?祁放呢?”
严雪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搞研究的人都这样,但祁放的确是比较宅,没什么事一般不爱出门,更不爱凑热闹。
见她紧张,二老太太先安抚了她一句:“我小心着,摔不了。”才说:“场部让小祁去拿什么诗朗诵的稿子,我看这天不好,像是要下雨,就上来先把东西收了。”
“那您也还是下来吧,您在上面,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严雪赶忙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
老太太没办法,只能让严雪扶着先下来,换严雪上去收木耳。
东西都收进棚子里,天确实更阴了,祁放却还不见回来,严雪忍不住问老太太:“他去多久了?”
“那得有半个多小时。”老太太探头看了眼屋内的小座钟。
这还是她和严继刚来林场后,祁放和严雪去镇上买的,怕两人没手表看不了时间。
眼看就要下雨,老太太有些担忧,“小祁出去可没带伞,不会被浇在道上吧?”
这雨确实来得有点急,也有点突然,早上严雪出门的时候还是大晴的天。
还好刚开始掉雨点,祁放就回来了,英俊的五官只被打湿一点,透出些微潮气。
“木耳都收了?”进门他先抬眼看了下房顶,问两人。
“收了,小雪回来收的。”二老太太说。
祁放就把手里那两张纸递给了严雪,“这次诗朗诵的稿子,叫咱们先看着,等过两天去镇上排练,再分词。”
“还得去镇上排练呢?”严雪接过来看了看,发现不是自
己熟知的任何一首诗,估计是现找人写的。
“嗯。”祁放说,“到时候要提前三天过去,不仅要分词,还得排站位。”
这倒也是,毕竟诗朗诵是几个林场合出的,不事先一起排一下,效果肯定不好。
二老太太不懂什么诗朗诵,见两人说正事,就转身准备做晚饭去了,还看看天,“也不知道继刚放学还下不下。”
“我看这雨下不长。”严雪也看了看,等进了屋,才低声问祁放:“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如果只是拿个稿子,应该要不了这么长时间,男人进门时眉宇间也不会带出一点凝肃。
果然男人转身靠在了写字桌边,抬眼看看外屋,“郎书记刚才找到我,说有人跟他说了些闲话。”
声音同样压得很低,显然是怕外面的二老太太听了担心。
严雪就靠近了点他,“郎书记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这林场又不是一个不对付的人都没有,一下子采收了这么多木耳也瞒不住人,会有人生出些想法很正常。
不过只是说闲话,而不是举报,显然是还没想好能举报什么,所以得看林场的态度。
这一问靠得有些近,祁放看一眼她,抬手揽上了她的腰,“郎书记说让咱们低调点,别在林场大张旗鼓卖。”
林场谁不搞副业,谁没去镇上卖过木耳、蘑菇?
他家这虽然是自己种的,但也在收购站的收购品类中,还真不好下定论。郎书记的意思显然是叫他们闷声发大财,别招了太多人眼。
当初严雪选择种木耳,就是因为木耳属于山货,而山货在当地有正规收购站,山民搞山货也被认定为合法副业。
不过不管怎么说,郎书记特地提醒他们,这份情还是得领的。
“回头等这事过了,我去给月娥姐送点木耳。”
严雪拍拍男人揽着自己的手,“行了,一会儿被奶奶看见了。”
严雪估计得没错,这场雨果然没有下太久,严继刚还没放学就停了,只在地上湿了一层地皮。
但木耳已经收进棚子里了,几人也没有再搬出来,等明天早上看看天色,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晒。
没想到晚上刚熄了灯没多久,对面屋里两只狗突然叫了起来,把老太太和严继刚都叫醒了。
严雪和祁放倒是没睡,但正准备解锁《女将军与带刀侍卫》的新章回——“俏侍卫苦练新刀法,暗夜中再战女将军。”
当时两人唇枪舌剑,已经经过一轮简单的交锋,堪堪战了个平手,又开始相互出手试探。
俏侍卫艺高人胆大,甚至徒手去试女将军的深浅。女将军也没有束手就擒,一来一回间,两人都累得呼吸微乱,身上汗湿。
正当俏侍卫亮出刀锋,准备一展所长,战场外传来敲门声,“两只狗一直冲着后院叫,我瞅着不太对劲儿。”
侍卫正欲刺出的长刀就这么顿在了半空,已经做好接招准备的女将军也一滞,赶忙去寻刚刚在交锋中被击飞的铠甲。
还好侍卫在习武之初就练就了一副临危不乱的好心态,声音完全听不出异样,“您和继刚别动,我过去看看。”
就是回眸看向女将军时,脸色黑沉,透出未能与之一战的不甘与愤懑。
严雪也没有办法,把男人丢在一边的长裤拿过来递给他,“赶紧过去看看吧,也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
男人低“嗯”了声,一言不发接过套上,然后在往上提的时候明显卡了一下。
这让他脸色更不好了,吸了口气硬提上去,又抓过旁边的衬衫,扣子都没完全扣好,人已经穿上鞋出去了。
对面屋里两只小狗果然正对着后窗叫个不停,就是才两个月大,声音有限,更别提什么威慑力了。
但夜里本来就安静,一直这么叫,还是有动静传出去,祁放往窗外一看,正好看到有个地方的板杖子晃了下。
他没有犹豫,从地上抄起一只狗就追了出去,开门直奔那块板杖子的外面,刚转过去就看到前方一道黑影闪过。
黑影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追上来,躲出去后速度就慢了。结果刚歇一口气,后面狗叫迅速靠近,吓得他又赶紧开始跑。
记得没错的话,这家应该没养狗啊。
就算养了,他们搬过来才几个月,哪来跑这么快的大狗?
实在想不通,黑影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一个颀长的人影就坠在他身后,没错是人影,但这人死缺德,自己不喊站住,竟然抱了条狗一直在那叫。
他一时没顺过来气,脚一绊,在地上摔了一跤,顿时疼得抽了口冷气。
可别管人追上来了,还是狗追上来了,都是追上来了,这狗还叫得附近几家的狗全开始跟着叫。
眼见有人被吵起来,要出来查看情况,黑影一急,连鞋掉了一只也顾不上,快速穿过农业队堆积粪肥的地方跑了。
这祁放就没法追了,虽然这个季节地里已经不怎么用上粪,那边基本空了下来,可还是很脏很味儿。
最终他只拎回去一只解放鞋,本来都拎进了堂屋,想想又沉着脸丢回了院子。
严雪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和老太太严继刚一起等他回来,看见问了句:“连鞋都跑掉了?”
“嗯。”祁放将狗放到地上,小狗立即一溜烟跑去严继刚腿边转。
“看清楚是谁了吗?”严雪还想出去看看那只鞋,被祁放拦了,“应该是王连福他爸,跑得慢,急起来脖子还有点朝左歪。”
竟然是王老头,严雪无语,“我今天早上去坐小火车的时候碰到他了,但他都没上车就走了,我也没和他说话。”
“看看后院的板杖子吧。”祁放进屋拿了手电筒。
两人去了院后,连二老太太也跟了出来,一家子直奔祁放之前看到晃动的地方。
那边离正房远,又是角落,要是家里没养两只狗,还真未必能及时发现。
到了地方一看,这边的板杖子还真被人弄坏了。
当地人夹板杖子,一般是隔一段距离在地上挖个坑,将黄花松杆固定进去作为立柱。然后在距离地面三四十厘米的地方横着钉一根横杆,中间钉一根,上面钉一根,将板子排开了全钉在这些横杆上。
这一处钉着的板子却明显松了,只剩中间的钉子还在,再拆开两块,将板子拨到一边,就够一个成年人从外面钻进来。
“这是看咱们都睡了,想进来偷还是想干啥?”二老太太还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人还在家就敢往里钻。
严雪也不清楚,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没好事,还很有可能跟家里这些木耳有关。
“还是先把这里钉起来吧。”她扶了下那几块板子,祁放已经一言不发回去拿了工具,将板子钉上。
钉完,他又检查起周围,看还有没有遗漏,“奶奶你和严雪先回去睡。”
二老太太被这么一折腾,早走了困。但严继刚第二天还得上学,她惦记着小孙子,还是先回去了。
严雪没走,就在旁边给祁放打着手电筒。祁放钉着东西抬眸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手上动作却明显加快了。
弄完回去锁上门,祁放洗了把手,才跟严雪说:“回头弄几条防盗链。”
严雪知道这东西,其实就是个粗点的铁丝,上面每隔一段就有一个铁钉,挂在板杖子或者栅栏上确实能起到防盗作用。
其实把板杖子换成砖墙,墙上砌上些碎玻璃更加安全。但一来他们这院子大,全都砌墙不知道要用多少砖;二来林场盖房子都少有人用砖,他们拿来砌院墙,也太打眼了点。
进了屋,脱鞋准备上炕的时候,严雪又想起了王老头那只鞋。
祁放这么爱干净的人,还特地把鞋捡了回来,肯定不是想学王子找灰姑娘,估计王老头要不好了。
这种猜测在两人都躺下后达到了顶峰,严雪忍不住推了推男人,“你还带刀出巡呢?”
男人没说话,但估计也是够难受的,被她这一推不知碰到了哪,呼吸明显屏住一瞬。
下一秒严雪被子下的脚就被人抓住抬起,脚背也被人偏头咬了口,“继续。”
严雪猜测得没错,王老头虽然没被现场抓到,但的确是要不好了,第二天祁放就拿着那只鞋去了场部。
也不知道祁放怎么跟人说的,这边他一脸冷淡刚进门,那边广播喇叭就响了——
“各位同志请注意!各位同志请注意!现在播报一条提醒!现在播报一条提醒!昨晚发生了一件极为恶劣的事情,有人趁晚上天黑闯进了一位同志家,欲行不轨。幸得这位同志家里养了狗,及时发现,才没有出什么意外,还撵得对方跑掉了一只鞋。该同志已向场里汇报,在此也提醒各位家里有女同志的,老爷们儿能在家就在家,不在家也得养条狗在家,千万别给不轨之徒可乘之机!”
这就很微妙了,欲行不轨是欲行啥不轨?还专门提醒家里有女同志的,让人想不想歪都难。
场里一下子议论开来,尤其是几家听到了动静的,都出来说确有此事。只是当时光听到狗叫,没听到人声,他们都以为是谁家狗跑了出来,也不知道哪家老爷们儿没在的这么倒霉。
还没到下午,刘卫国从父母那回来,就说起王老头家里好像打起来了。
王老头老伴儿手里拿着个扫鸡粪的扫帚,一个劲儿往他身上招呼,“你个老不要脸的!啥事儿你都能干得出来!”
王老头昨天摔了一跤,又光着一只脚跑了半路,行动不便,只能边躲边压低声看着院外,“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
“你还怕让人听见?全林场谁不知道你去扒人家窗户,叫狗撵得鞋都跑掉了!”
“说多少遍了我没有!我就是想去看看她家咋弄的那么多木耳……”
“那人家提醒大姑娘小媳妇干嘛?我就说你咋大晚上把鞋弄丢一只,还一身大粪味儿!”
他老伴儿才不信,“你个老不死的,你都不行了,还贼心不死,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反正后面一连好多天,王老头都没敢出门,生怕人家发现被撵掉一只鞋那个不轨之徒就是他。
毕竟说是偷木耳,那可能没多少人在意,又不是谁家都有那么多木耳,但谁家里没几个大姑娘小媳妇?
林场这些天全民防色狼,就连刘卫国都回父母那牵了条猎犬,拴在自家院子里,还特地过来提醒祁放和严雪,“你说这人胆儿多大,人家家里有狗,他也敢去。可惜没当场抓着,不然非得给他个好看!”
那他现在确实挺好看的,脸上估计还有花……
严雪看了看男人,发现祁放一脸不感兴趣,仿佛这事完全与他无关。
“反正你们也小心点吧。”刘卫国就是过来提醒他们的,提醒完了,人就准备走,“我得回去看看我媳妇儿回来没,她这两天老蹭后勤送货的车去镇上。”
没想到才迈腿,和前面刚进院的周文慧碰了个正着。
两口子同时一愣。
“你回来了?”
“你也在这儿呢?”
然后周文慧就果断把刘卫国放到了一边,绕过他进了里屋,“严雪。”
年轻姑娘眼睛亮亮的,人比上次来时少了几分不好意思,多了几分精神,“你那木耳还有多少斤?”
严雪被刘卫国那懵逼的表情看得好笑,问她:“有好消息?”
第60章 排练
周文慧说到底也才比严雪大一岁,今年周岁还不满二十,被严雪一问,脸上又露出些不好意思。
但她之前已经单独跟严雪打过一次交道,知道严雪这人性子好,好相处,还是大大方方点了头,“是有好消息。”
“那不着急,慢慢说。”严雪给她倒了杯水。
周文慧接过,先把要说的要做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拿出钱,“还是先把之前的账结了吧。”
这姑娘做事显然很有条理,钱也理得板正,一共是三十八块,加上之前那三十刚好是二十斤木耳的。
但凡涉及到钱,严雪一向是当面点清,待两边都确认无误,才会收起来,省得过后发现不对说不清到底算谁的。
她当着周文慧的面点过一遍,“确实是三十八,那些木耳没有要退的吧?”
“没,那些我都卖出去了。”周文慧竟然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递给了严雪。
严雪一看,竟然是记好的账单,上面第一条就是——“食,10,3.55。”
她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这是食堂要了十斤,每斤三块五毛五。
剩下的也都是这种记法,只不过严雪不清楚周文慧都卖给了谁,只能认出后面的斤数和单价,还有最后算得明明白白的总价。
这让她不禁又看了面前这姑娘一眼,没想到周文慧做事竟然这么有条理,这么仔细。
“我怕别人看出来,没记太细。”周文慧还以为她是有疑问,赶忙解释了句。
“没事,挺好的。”严雪眉眼弯起来,“我就是没想到你会一笔一笔记下来,还记得这么好。”
这一夸,倒让周文慧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有记账的习惯,卖完随手就记下来了。”
这个刘卫国可以作证,“她晚上洗漱完第一件事就是记账,要是差个几分对不上,连觉都不睡了,也得找出来。”
一下子把周文慧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瞪得他赶紧闭上嘴,在旁边假装哑巴。
这一点上祁放表现得就很好,不该说话的时候绝对不说一句话,除了晚上关了灯……
严雪把那两页纸又还给了周文慧,“说好了多了都算你的,你自己收着吧。”又问她:“刚你问我木耳还有多少斤?”
这是正事,周文慧把东西接过来放到了膝盖上,“我不是先只给了食堂十斤吗?他们收到货后觉得东西不错,问我还有没有,还想再收。”
恐怕不只是因为东西不错,还因为这姑娘太实在了,给了个很低的价格。
刚才严雪看过了,食堂那边价格直接压到了三块五毛五一斤。哪怕是二两三两散卖的,她也只收了三块六,根本赚不到多少钱。
别看人家搞采购的在她这买是三块五毛五,回去账上报三块八一斤都是低的。吃回扣是这一行的常规操作,哪怕在这年代也一样,只是看胆子大胆子小,吃得多吃得少。
但东西既然已经交给了周文慧,严雪也没多说,只问:“他们要多少?”
“四十斤。”周文慧报出了个严雪都有些意外的数目。
加上之前那十斤,这可就是五十斤了,一百好几十块钱的东西。
看来林业局不愧是“林大头”,还真是有钱。对方估计也没少往上报,才一下子给他们拉来了这么多。
严雪算了下,“我这边没有那么多现成的,恐怕还得等几天。”
镇林业局那边也没说要急着要,周文慧问了问几天,就提出告辞了,“到时候我直接跟我小姨夫他们的车送下去。”
刘卫国跟她一起走的,一路上看她好几眼,愣是憋到了家里才问:“你这几天总往镇上跑,就是为了卖木耳?”
“严雪和祁放没少帮咱们,我总得也帮帮他们。”这一大笔生意介绍成,周文慧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说完,她才想起来这事自己一直没跟刘卫国说,脸一红,“之前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办成,就没和你提。”
她都这么说了,刘卫国还能说什么,就是始终有点淡淡的牙
疼。
当初他碰上严雪,刚有那么点苗头,就被祁放一句“过两天我和严雪结婚缺菜”给摁死了,完全抢不过祁放。
现在这才结婚一个月,周文慧又跟着严雪搞木耳去了,他不会还要和严雪抢媳妇儿吧?
后面几天,严雪这边抓紧时间采收、晾晒,加上之前剩下的,总算把镇林业局要那四十斤凑齐了。
东西很低调地分成两个筐,搬上了后勤过来送货的内燃机,回来周文慧就来和她把账结了,一共136,一分都没有拖欠。
这样严雪单今年的木耳收益,就已经有了两百多。刨除前期的投入、开给郭长安的工资,还能剩下近一百。
而且这还是第一年,她种得晚,足足少采收了两三个月。
人工段木种植的木耳要到第二年,才会迎来丰收期,第三年木头开始腐烂,但也不会比今年收得少。
严雪果断先把郭长安这个月的工资开了,又安排妥当家里的事,才跟祁放一起坐上车,去镇上参加诗朗诵的排练。
郎月娥带着他们过去的,因为还有几个林场在另一条小火车线上,还没到,得等下午才能开始排练,她先带着人去林业局招待所办了入住,“吃饭、住宿单子都留着,拿回去场里给你们报销。”
当然没有住一起,而是和其他几个林场打散,男同志跟男同志一个屋,女同志跟女同志一个屋。
中午这顿饭,一行人是在林业局食堂吃的,刚刚好食堂今天的菜里面就有一道炒木耳。
严雪和祁放在家吃多了,都没有买,倒是林业局职工有不少买的,还有人买了带回家。
其他林场下来的见了,忍不住问了句:“你们这食堂木耳炒得很好吃?”
“不是炒得好,是木耳好。”那人说,“他这个木耳嫩,好嚼好消化,老人小孩都能吃。不像我家自己买的,太硬太艮啾了,孩子吃下去都不消化。”
野生木耳营养价值高,爽脆,但口感偏硬,吊袋种植的又太软烂,相比之下还真是段木种植的口感最好。
林场不缺这个,本来几人没打算打木耳的,但听对方这么说,又确实不少人都在排队,也去排队打了一份。
打完就坐在严雪和祁放身后,第一筷子就是尝尝这不太一样的木耳,“确实是比咱自己捡的嫩,他们这是在哪弄的?”
两人都听到了,但严雪微笑不变,祁放冷淡依旧,郎月娥就跟他们坐一桌,都没看出来这木耳是他们家卖的。
郎月娥在这边有认识的人,饭后被拉去说话了,和两人约好了一点去招待所找他们,带他们参加排练。
回去也是和陌生人共处一室,夫妻俩都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干脆也不回去了,算着时间在附近走走消食。
澄水的地势并不算平坦,林业局、食堂还有林业局的招待所都在一个长坡上,站在坡上往下望,能看到单秋芳和周文慧娘家住的那一片。
而紧挨着长坡建在长坡一旁的,还有镇林业局的中学,占地面积倒是不小,有两大排平房,初中高中都在一起。
严雪站在路边看了看,“也不知道春彩他们都在哪住宿,离学校远不远。”
“等继刚过来,应该可以想办法让他跟卫斌住一起。”祁放一下子就猜到了严雪是在担心严继刚。
这让严雪回头笑看了他一眼,“你还没说你当初是不是也跳级上的学。”
主要是严雪没再问,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严雪弯起了眉眼,“你是打算现在说呢,还是晚上再告诉我?”
晚上告诉她怎么告诉?难道还能学王老头想办法钻进去?
祁放垂眸注视了会儿那双笑眼里的狡黠,“我也是跳级上的小学,七岁。”
严雪并不觉得意外,“七虚岁还是七周岁?”
“虚岁。”
那真的是很小了,这年代多是九虚岁上学,十虚岁十一虚岁的也有。
“学校让你上吗?”严雪有些好奇。
那当然是不让的,但当时他已经在家自学了一年多,不上学外公实在觉得可惜。
“学校说我太小,怕我跟不上,姥爷就说一年级的课程我已经学完了,不信他们可以考。”
“然后学校一考你都会,就让你直接上了二年级?”
“嗯。”
这还真是跟严继刚有点像,虽然两人提出考试的原因不一样。
不过七虚岁就上小学二年级,放严雪上辈子都算早的了,而且祁放生日还不大,“你姥爷很早就教你读书识字了吗?”
“也不是。”祁放说,“有一次他和人下象棋,发现象棋上的字我都认识,才开始教。”
果然是从小就有的好记性,严雪都羡慕习惯了,只是再次替他感觉到惋惜。
祁放如今周岁也还不满二十一,身上仍残留着一点少年气,今天穿了身中山装,如果再配顶学生帽,活脱脱一个先进知识青年。
可他既没有在研究所发光发热,也没有在校园里继续深造,而是在这山沟沟,干哪怕不识字也可以干的体力活。
严雪眼神不自觉变得柔软,“再坚持坚持,会熬到头的。”
关于那十年,她很少会说这样的话,怕被人抓住话柄,也怕别人觉得她这纯粹是无用的安慰。
祁放低眸望着她,却只从她眼中看到了真诚和笃定,以及无论何时都璀璨明亮的光。
他不自觉便“嗯”了声,沉默片刻,又低声问她:“你好像对读书很在意。”
在这个别人都不把读书当回事的年代,她积极送弟弟上学,在家教弟弟读书识字,甚至在之前把他错认成齐放时,觉得他没有读大学很是可惜。
严雪当然可以用当初回答刘春彩那一套来回答他,说读书肯定有用,说自己觉得国家缺人才,将来说不定会重新重视起读书。
可她沉默片刻,长睫还是垂了下去,“我只读完了初中。”
不管是这一辈子,还是上一辈子。
这辈子她妈妈早亡,严继刚又小,初中毕业就不得不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一样回来照顾家里,没有再读,而上辈子……
上辈子她成绩很好的,哪怕一直帮着爸爸蹲市场,照顾家里,也最少能读个一本。
可惜高二的时候她爸爸病倒了,她可以拿学校的困难补助继续读书,却没人能给她爸爸出医疗费。
虽然后面状况好一些了,她又自己抽时间读了成人教育,但遗憾终究是遗憾,终究没有办法弥补回来。
所以她希望刘春彩他们珍惜能读书的机会,希望严继刚好好上学,成功赶上恢复高考的好时候……
严雪不是会沉浸于这种遗憾的人,只一瞬,再抬眼已经是满脸笑容,“大概自己没有过,就会格外羡慕人家有的吧。等真有了就不是这样了,你看卫斌就天天不想上学,每天跟刘大娘说他头痛脚痛肚子痛。”
很阳光,很明媚,仿佛从来不曾有过阴霾,但祁放还是捕捉到了那一瞬她藏在眼底的失落。
极轻极淡,太阳一照就会消弭于无形,却还是在人眼底心头都刺了下。
这让他不由放低了声音,“没事,我教你。”
就是放得太低,眼神也太专注,反倒让严雪眨了眨眼,“女将军与带刀侍卫那种教吗?”
本来挺正经的话题,突然就跑到不正经的方向上去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想歪,还是不想再聊这个事。
而且她竟然只读完了初中,那又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她可不像是没有文化……
祁放桃花眼定定注视了严雪两秒,“也行。”
那严雪可不行,“我已经没办法直视家里两条狗了,你就放过学生和老师吧。”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长坡之下,严雪抬腕看看表,“咱们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去?”
祁放正要说话,后面坡上突然传来一串自行车铃响,“让让!快让让!”
两人赶忙朝路边退,一面回头看了眼,祁放还将严雪拉到了自己身后。
一辆自行车按着铃就从坡上冲下来了,看速度完全没有刹车,车上的人一面提醒,一面还赶紧拐了个弯,险险从他们身边擦过。
但对方显然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车子,没撞到他们,却刮到了前面路边停着的另一辆自行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哐啷啷倒地,另一辆自行车上的东西撒了一地,这一辆车上的人也摔得不轻,连眼镜都飞出去了。
骑车的男人显然近视度数不低,都没顾得上自己满身狼狈,手也擦破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摸眼镜。
这人好歹提醒了他们,还故意拐了个弯怕撞到他们,
严雪正要过去,祁放已经快她一步,帮对方把眼镜捡了起来。
男人道谢接过,戴上已经碎了一边的近视镜,这才拍拍身上的灰起来,回头去看被他刮倒的另一辆车。
正要过去扶,旁边院内已经冲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皮肤黝黑的男人,“你这人咋骑车的?我这么大一辆自行车停在这儿,你看不着吗?”
戴眼镜的男人赶忙道歉,“实在对不住,我自行车刹车坏了,没刹住,你这车没事吧?”
说着继续去扶,却被对方拿手一扒拉,“你那车一看就是新的,新车刹车还能坏,你忽悠谁呢?”
黑脸男人把车一正,开始捡散落在地上的人参,“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说法,我这人参可是刚弄的,全埋汰了,还有坏的。”
捡起其中一棵被车子刮到的,“你自己看,这么大的豁口,我还咋往外卖?”
这态度让戴眼镜的男人蹙了一下眉,但这事的确是他理亏,他还是道:“要不你看看都有哪些坏了,我全要了。”
这话让黑脸男人抬眼打量了下他,“行啊。”低头开始往外挑,“这棵,这棵,还有这棵,全坏了。”
连只碰到点须子的也挑了出来,“我这可都是刚上山弄的,卖到收购站得两百多一棵,你一共碰坏了四棵。”
这就显然是在讹钱了,戴眼镜的男人沉了脸,“这位同志,你这不是野生的吧?”
“我这咋不是野生的了?”黑脸男人立马嚷嚷起来,“你自己不长眼,把我车给撞了,我还没跟你算呢。我这可都是五品叶的好参,你竟然说我不是野生的,你是不是不想赔,要赖账?”
这一嚷嚷,从他身后院里又出来一个人,“咋了?出啥事儿了?”
黑脸男人立即一指戴眼镜的男人,“我就进去屁大会儿工夫,他就把我车撞了,放在车上包里的人参也弄坏了,还不想赔。”
来人一看,赶忙打圆场,“这不没全坏吗?让他意思意思赔点儿得了,谁出门身上还带那么多钱。”
“没钱不是有表吗?”黑脸男人一指戴眼镜男人的手腕,“罗马表,勉勉强强也够赔一半了。”
难怪一直咬着不放,原来是看到了他手腕上的表……
戴眼镜的男人脸上已经没有了歉意,正要说什么,胳膊被人拉了下,“哥你别听他的,那参就是种植参。”
有个身形娇小的姑娘站到了他前面,“我在参地干了这么些年,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竟然有人敢拿着种植参来讹我哥!”
姑娘一指那人手里的人参,“野山参须子长,种植参须子短我也就不说了,你敢把那参的露头拿出来让我哥数数有几年吗?”
谁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开口就管对方叫哥,身边还有个身形不小的年轻男人。
这下他们在人数上可就不占优势了,黑脸男人看看年轻姑娘,又看看戴眼镜的男人,眼露狐疑。
严雪没管他,已经回头看向了身后,“我们正等你吃饭呢,干等你不回来,干等你不回来,搞半天就为这点事。”
戴眼镜那男人反应也是够快,立马摸摸鼻子,“我这不是走不开吗?下坡的时候刹车坏了,撞了人家的车。”
“那你就让他们讹啊?”严雪一脸气不过,“下回再有这事,哥你就数人参的露头。种植参露头短,六年就能长成六品叶,上面顶多六圈横纹。还五品叶,野生的五品叶那得有八/九十年,露头可比这长多了。”
这一听就是个懂行的,不仅知道野山参和种植参的区别,还知道野生五品叶的年份,对面两人不说话了。
严雪回头看一眼身后,“哥你就给他们五块,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我就不信咱就这么走了,他们还能撵到咱家讹钱。”
说着就要去扶起那边的自行车,戴眼镜的男人一看,赶忙掏出五块钱给对方,自己去扶了起来,“行了别气了,他们这不是还没讹成吗?”
一直到几人走远,那俩人也没再追上来,男人这才慢下脚步,跟两人道谢,“刚才谢谢你们了。”
“没事,举手之劳。”严雪也是看在对方事先提醒,又尽量绕开他们的份儿上。
她看了眼对方还渗着血丝的手掌和明显摔变形了的自行车,“你没什么事吧?”
“没,回去上点药就行。”对方又再三跟他们道谢,几人才在前面的路口分开。
临走,男人还提醒严雪跟祁放:“你们绕着点道,万一那俩人还没走。”
严雪点头,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祁放也抬眼看看对方,“你这刹车应该是被人弄坏的。”
刚才帮着捡眼镜的时候他就看过了,刹车线边缘有很整齐的切痕。
对方一愕,但又并不是十分意外,只沉着脸点点头,再次跟两人道谢,才推着车子离开。
这下两人没走原路,绕了一点远才回去,到招待所的时候就只差三分钟一点。
郎月娥已经到了,正在那敲门,看到两人又将手放下,“你俩出去了啊,我说怎么敲门没人应?”
那不应该啊,严雪看了眼自己那屋的门,确实没有上锁,里面应该有人才是。
但也可能和她同屋那位女同志临时出去了,严雪什么都没说,“是我们回来晚了。”
“没事儿,是我过来早了。”郎月娥还是看过表的,笑了笑,带着两人往林业局去。
这次的诗朗诵是找林业局一位苗科长排的,这位以前就是文艺骨干,没少帮着局里排节目。
让几个林场一起出个节目,展现一下在党和国家的领导下,林区人民的幸福生活和精神面貌,也是这位苗科长的主意。
还没到苗科长的办公室,几人先听到了里面传出的说话声。
“借用大剧院?那你得等苗科长来,我跟那边不熟,借不动。”
“那你帮我跟他说说,也不用借太长时间,就进去彩个排。这不咱离得近,有这个条件吗?”
显然苗科长还没来,严雪望向郎月娥,看用不用在外面等等。
一抬眼,却见祁放一双桃花眼已经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