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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树林

    祁放向来表情淡,能看出眼沉了,显然对里面的人不只是认识。

    不多会儿办公室里有人说着话出来,“那我一会儿再过来。”转眼看到祁放,也是一顿。

    男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中等个子,相貌尚算周正,只是两眉之间的距离太近,看着总有那么点不协调。

    从面相学上来说,一般这种面相的人心胸狭窄,嫉妒心强且难以宽容他人。严雪立马想到了一个人,将祁放下调到林场又阻止祁放参加培训那个。

    果然男人一顿之后,冲着祁放挑了挑眉,“原来是祁放啊,你在林场还好吧?”

    嘴角还挂着笑,但这笑怎么看都不含任何善意。

    严雪蹙了下眉,立即去看祁放,发现男人那点沉色已经收了,理都没有理对方。

    这让对面的男人眼底闪过阴鸷,嘴角弧度也愈发嘲讽,“看来林场挺适合你,当初应该早点儿让你去。”

    “早点你不是没那本事?”

    祁放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十足扎心。

    早点对方何止是没那本事,还被他死死压着一头,不然能这么记恨?

    祁放说完,想起什么,竟然又望向对方,真诚道:“说来还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要不是对方把他下调到林场,他又怎么可能会遇到严雪?

    这么想着,他语气愈发真诚,看着对方又认真说了遍:“谢谢成全。”

    陈纪忠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像是嘲讽,还不如一上来就愤怒质问,甚至不顾一切想和自己动手。

    那样自己好歹是个胜利者,哪像现在,被弄得不上不下的,他甚至都怀疑眼前这个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祁放  。

    他记得祁放话不多的,比起与人打交道,甚至更喜欢摆弄厂里那些冰冷的机械。

    当初得知自己被下调去了林场,祁放都没说什么,就那么收拾东西走了,像条灰溜溜的丧家犬。

    他还记得祁放当时那表情,仿佛心都死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怎么今天这么有精神,一开口就怼人?

    陈纪忠忍不住又打量了祁放一眼,“你既然喜欢,那就好好在林场待着,林场挺适合养老的。”

    言下之意是让祁放在林场待到死,祁放正欲说什么,旁边严雪已经开口了。

    年轻姑娘眉眼弯弯,比陈纪忠还会笑,“那就不用这位同志操心了,林场是挺好的,至少民风淳朴,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拜高踩低、汲汲营营,也没人连牙都不刷就出来说话。”

    这显然是在帮祁放说话,一番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着实把陈纪忠噎得不轻。

    而且祁放之前挺能怼人的,闻言竟然只是看了眼对方,神色甚至都缓下来,“她说得对。”

    陈纪忠再次一噎,但也反应过来跟祁放一起这俩女的应该也是林场的,而他话里一直在拿贬低林场来刺激祁放。

    没见另一个虽然没说什么,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他就不好惹众怒了,只带着点鄙夷又看了眼祁放,走了。

    祁放神色始终如常,等人走远了,才低声跟郎月娥说:“抱歉。”

    “是他嘴臭,关你啥事儿?”郎月娥摇了摇头,也没多问,“咱们在外面等等吧。”

    没等苗科长来,其他几个林场的先来了,加上郎月娥这些带队的,在办公室外站了二十几个人。

    苗科长来了一看,干脆把人全拉到前面的空地上,一一点名认识过,开始排站位分词。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祁放和严雪,“金川林场的是吧?来站这儿。”往最中间一指,“稿子都背下来了吗?”

    严雪笑着点头,“都背下来了。”祁放也一颔首,“嗯。”

    “那背两句我听听。”苗科长展开了手里的诗稿。

    夫妻俩也没看对方,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清脆悦耳,一个低沉动听,竟然还挺契合。

    而且这两人的普通话都很标准,完全听不出口音,在这个老师自己都平翘舌音不分,能把“旭日东升”念成“耀日东升”的年代着实难得。

    这让苗科长很是满意,点点头,这才点了其他林场的两个人,让站在两人外边。

    严雪看了眼,女的跟她住一个屋,男的之前没见过,应该是另一条火车线上的,显然苗科长是按颜值点的人。

    一般这种演出重要的领导都会坐中间,他们林场排大合唱,也是把唱得好长得好的放第一排正中。

    又让人开口背了段,苗科长蹙了下眉,女的留下了,男的让站在一边,又叫过来一个。

    这个颜值稍逊,但胜在口音不重,说话声音也洪亮,被他留下了。

    正准备再往下排,刚才那位女同志突然举起手,“报告苗科长,我觉得这么排不公平!”

    这才刚开始排站位,就有人跳出来反对,苗科长脸上滞了下,但还是问:“你觉得哪里不公平?”

    秦玲目视前方,挺胸抬头,一脸义正辞严,“既然是七个林场一起出的节目,就该给予七个林场同等的机会。他们两个都是金川林场的,怎么能都站中间?这对我们其他林场不公平!”

    说着还扫了一圈在场其他几个林场的人,“我说得没错吧,同志们?”

    这个一看就是干过组织工作的,说话铿锵有力,还挺会煽动人情绪,立马就有其他林场的跟着附和。

    几个带队的也过来跟苗科长说,把表现的机会全给金川林场确实不合适,不行就换下来一个。

    可是换下来谁?

    苗科长怎么看都觉得无论长相还是普通话的标准程度,都是严雪和祁放最合适。

    他视线转来转去,显然是拿不定主意,秦玲就指了旁边的严雪,“换她吧,她个子不行。”

    竟然拿她的身高攻击她,严雪当时就看了过去,“既然要公平,不该给予每个身高同等的机会吗?我是比你少为国家建设贡献一份力了,还是话说得不标准?又或者没有好好准备?”

    “你长得没她丑。”祁放只淡声回了一句,却把正要开口说话的秦玲噎在了那。

    而且因为这话实在毒,在场还有不少人听笑了,弄得秦玲脸色更加难看。

    如果严雪和祁放没被选上,非要和人争这个位置,以郎月娥的性格,八成不会帮他们说话。

    但现在是两人选上了,有人想抢,郎月娥再好的脾气,也被激出了些火气,“苗科长让他们站在中间,就是觉得无论哪方面条件他们都最合适。明明合适却要被换下来,对我们金川林场就公平了?”

    苗科长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秦玲分明是自己没站中间,不满意,才整出这么个事。

    他一摆手,“就这么站,谁不愿意可以站到边上去。”

    这下秦玲不说话了,不过人也站在原地没动,显然不可能为了跟谁赌气,真自己跑到边上去。

    苗科长一口气把剩下的人全排完,才让众人原地休息,自己回去喝口水,回来再分词。

    陈纪忠就站在旁边,见他忙完,立马由另一个人引荐,说了要借大剧院的事。

    反正自己这边也得去彩排,苗科长想了想没拒绝,让他们明天下午过来。

    陈纪忠和他道过谢,正要往外走,路过那片空地,脚步又忍不住一停,望向正在角落和严雪说话的祁放。

    “他就是你之前让拿下去那个祁放?”他身边的人也听到点名了,同样看过去一眼。

    陈纪忠“嗯”了声,问他:“他们这是要干啥?”

    “诗朗诵。”旁边的人说,“苗科长的意思,叫每个林场都出俩人,一起排个节目,歌颂一下林场的美好生活。”

    “林场还有美好生活?”陈纪忠嗤了声,显然对祁放又跳出来了这件事感到厌烦。

    见他神色,旁边的人笑了笑,“就是个诗朗诵,又不顶什么事儿。”

    但陈纪忠显然还看着那边,他又多提醒了句:“现在不好乱动,局里新来了个书记,脾气大家还没摸清楚。”

    “不是说刘局长要上?怎么又新来了?”陈纪忠意外。

    “谁知道,可能门子硬吧。反正上面直接派下来的,还不到四十岁。”

    那确实挺年轻,陈纪忠也压低了声音,“那刘局长?”

    “这些天上老火了,估计有的折腾。所以才跟你说不好动,万一撞到了谁枪口上,不是倒霉。”

    陈纪忠就没再说什么,但视线始终不离那片空地,不多久,又落在空地另一边的秦玲身上。

    秦玲从小当班长过来的,在林场也是骨干,一向要强,没想到这次准备了这么久,竟然被别人把风头抢了。

    这让她心情并不算好,以至于有人凑过来,跟她说“同志你好”时,她先是蹙了一下眉。

    但这人显然不是几个林场的,之前还跟苗科长说过话,她也就点了点头,回了句“你好”过去。

    对方立马指了不远处的严雪:“那边那个女同志你认识不?她和那位男同志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这我怎么知道?”一听是问严雪的,她脸色又有些不好看。

    对方也就收了话,但隔了会儿,又试图解释:“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块儿的,

    我看她和那位男同志挺亲密。”

    “我跟他们又不是一个林场。”秦玲语气更差。

    但话到这里,她又突然一顿,仔细朝那边打量过去。

    说起来,金川林场这俩人看着确实过于亲密了。

    今天中午吃完饭,这俩人也没回招待所休息,不知道一起去了哪里……

    苗科长喝完水回来,按站位把词给分了,接下来大半个下午众人都在排练磨合。

    因为时间紧,晚上苗科长也没放过,“就剩最后两天了,大家辛苦点儿,一会儿吃完饭再过来合几遍。”

    不仅几个林场的人,他自己吃完饭也从家里过来了,就在旁边看着,帮几个普通话不太标准的纠正纠正口音。

    直到外面天确实凉了,他才看看表,让众人回去,还留下了几个表现特别差的,叫进办公室单独指导。

    严雪和祁放自然都没被留,正要往回走,祁放余光瞥到什么,“先不回去。”

    严雪注意到了,也不动声色朝那边瞄了眼,发现是之前和她抢位置的秦玲。

    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下午总盯着她和祁放,尤其是中间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时不时便要偷偷往这边看一眼。

    她先应了男人一声,又将声音压低,“你也觉得她有古怪?”

    “贼眉鼠眼,没安好心。”祁放用八个字做出了评价。

    果然两人出了林业局,没往招待所走,不多久,秦玲就悄悄从后面跟了上来。

    这是要以一敌二把他们都打昏,参加不了后面的排练和表演呢?还是24小时贴身抓她的把柄?

    严雪看了看祁放那优越的身高,觉得应该是后者,不由戳戳祁放,“我长得像很好欺负吗?”

    澄水镇上通了电,主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盏不算明亮的路灯,暖黄的灯光将影子拉长,愈发衬得她娇娇小小一只。

    祁放想想她抱起来时的轻盈,再想想她每次到最后时那眼角泛红的模样,“确实。”

    严雪当时就把脚步停住了,看看男人,再想想后面跟着的秦玲,到底只是挑了挑眉,“你确定?”

    这个问题似乎不那么好回答,祁放顿了顿,“没,你很厉害。”

    尤其是对他们这个体型差来说。

    也不知道是天色太暗,还是又走到了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严雪总觉得男人眼神有点深。

    她不禁又戳了戳他,示意后面的秦玲,“怎么处理?难道就一直让她跟着?”

    “那就试试她到底想干嘛,”祁放说,“能解决就早一点解决。”

    严雪凑近了些,正要问他打算怎么做,男人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拽进了旁边的小树林。

    这对狗男女,竟然真的有一腿!

    秦玲在后面看到,简直又震惊又愤怒,不明白金川林场怎么就挑了这两个人上来。

    多不要脸啊,竟然黑灯瞎火偷偷钻小树林!

    秦玲赶忙跟上去,又怕地上有落叶,踩上去脚步声太明显会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

    也还好这对狗男女已经迫不及待了,刚进去没多远,男的就把女的按在了树上。

    被按着肩推到树上时,严雪也很无语,“这就是你说的试?”

    “嗯。”男人一只手还垫在她身后,倾下身凑近她耳边,“你没发现你一戳我,她反应就格外大?”

    竟然还是来捉她和祁放的奸的,严雪更加无语,“她难道不知道咱俩是两口子?”

    还真不一定能知道,毕竟不管是林场报名,还是郎月娥跟人介绍,都用不着刻意强调他们是夫妻。

    严雪是仰了头和祁放说话,可从秦玲的角度看来,这对狗男女分明是已经啃上了。

    不仅啃上了,啃得还挺带劲,这都老半天了,也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这让秦玲又是愤怒又是兴奋,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一个大把柄,能把严雪拉下来。

    但光这点还是不够,她决定再等一等,等这俩干出更多龌龊事,再抓他们个现行。

    于是另一边严雪忍不住往她这瞄了瞄,低声问祁放:“她怎么还不走?”

    “可能觉得还不够。”这回祁放真在严雪嘴唇上啄了下。

    这让严雪捶了他一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祁放不回答,只伸臂把她圈紧在怀里,“冷不冷?”

    九月底的东北晚上还是挺凉的,不过这男人就是个大号的火炉,他一靠过来,不多会儿反而生起点热。

    严雪轻声说了句:“不冷。”又踮起脚,悄悄从他肩头往外望了眼,“还没走呢,不会真要咱俩给她上演活春宫吧?”

    别说严雪没有打野战找刺激的爱好,就算有,也不可能直播给别人看,更别提这个人她还不给打赏。

    祁放显然也没有,蹙眉沉吟了一会儿,放开她开始解毛料中山装的衣扣。

    严雪当时就把他的手按住了,“别,她又没给钱。”

    这让祁放深深看了她一眼,“给钱就行?”

    “也不是。”严雪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赶忙补充,“我都结婚快半年了才看到,凭什么给她看?”

    祁放脸色这才稍霁,“没事,我只脱外套。”

    不多会儿,中山装外套解下,祁放只穿一件衬衫,将两个人都罩进了外套里。

    这下秦玲看不到两人都在干什么了,但看那外套晃的,肯定不是好事。

    她立即往回跑,一路跑进苗科长的办公室,“苗科长,有人趁着咱们这次诗朗诵排练乱搞男女关系,就在附近的小树林!”

    苗科长正在纠正一个诗朗诵成员的语调,闻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下,“你说啥?”

    “有人趁咱们这次排练乱搞男女关系。”秦玲又重复了一遍,“我亲眼看见的,俩人衣服都脱了!”

    别说这年代特别忌讳男女关系,未婚夫妻婚前干点什么,都可能要挨批挨罚。

    就算不是这年代,捉奸也一直都是国人最爱看的热闹之一,一听说连衣服都脱了,立马有人往外走,“在哪?”

    这下苗科长也没法再指导了,而且他也反感大家都在这边努力排练,那边却有人借着这个由头乱搞。

    一群人匆匆出了林业局,往小树林这边来,还有人打开了手电筒,进去后对着树林一顿乱扫。

    这一扫,还真扫到了两个人影,也是这次来参加诗朗诵排练的,金川林场的祁放和严雪。

    就是被扫到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干什么,甚至隔了半米左右的距离,正在往外走,看到他们还很是意外。

    “怎么了?”严雪觉得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至少她此刻绝对把那种无辜茫然的眼神演到位了。

    众人没说话,视线扫过她,又扫过祁放,最终落在她肩头祁放的外套上。

    的确是有一对男女在小树林,也的确衣服都脱了,但好像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难道是已经完事儿了?这俩人这么快的吗?

    这回视线全扫向了祁放,看得祁放蹙了蹙眉,“你们也过来散步?”

    “散步?你忽悠谁呢?”秦玲也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完事儿了,但人都叫来了,她也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孤男寡女大晚上来小树林散步,还连衣服都脱了,咋的?当大家都是傻子啊?”

    这个外套的确是个问题,而且孤男寡女大晚上钻小树林,也确实有些说不清。

    苗科长皱皱眉,正要说什么,那边祁放慢条斯理抬了抬眸,“我爱人冷,我给她披件衣服怎么了?”

    等等他说啥?

    他爱人?!

    众人全都是一脸懵逼,尤其是秦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她是你爱人?”

    “对,今年二月十四领的证,怎么了?”祁放望着她,“结婚证我还带了,用不用找给你看?”

    “在哪?”秦玲显然是还不死心,苗科长却已经被她这左一出右一出弄烦了,“真是闲的。”说完就走。

    其他人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都有些尴尬,也有人忍不住好奇,“你俩真是两口子啊?”

    “那还能假是?”严雪笑起来,“大后天林场表演节目的就都来了,到时候你们随便找人一打听,就能知道。”

    这倒也是,众人更加尴尬了。

    也是这个秦玲有毛病,自己没竞争过人家,非要捕风捉影,大晚上跟着人家两口子。

    这下众人都下意识跟秦玲保持了距离,也都纷纷找借口走了,剩秦玲自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严雪和祁放都没有跟她说什么,又或者不屑说,走出一段路,严雪才笑着问祁放:“你真把结婚证也带来了啊?”

    祁放没说话,一直和她走回招待所,才不紧不慢抬了抬桃花眼,“想知道?”

    “你快回去吧,说得好像你能晚上告诉我似的。”严雪把他往他的房间那一推。

    没想到后来秦玲回来,也不知道是又给了钱还是怎样,直接

    收拾东西搬出去了,估计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严雪和祁放耍了。

    不过反应过来也没办法,谁叫她没安好心,自己往人家设好的套里钻?

    而且人家可是两口子,她这边只有一个同林场的男职工,要真闹起来,根本占不到便宜。

    于是严雪幸福地独享了一个房间,除了这边比林场严,半夜被叫起来查了三次介绍信。

    第二天,苗科长把定好的站位和分词都改了,秦玲直接挪到了最边上,分词也只剩了几句和众人一起的。

    至于她少的那几句,全被调整给了严雪和祁放,众人虽然羡慕,但想想被秦玲举报乱搞男女关系的又不是他们,也没法说什么。

    苗科长常帮局里排节目,和大剧院那边熟,这边简单练过,就带着人去了剧院。

    于是陈纪忠带着机修厂一行人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舞台正中相貌优越得很鹤立鸡群的祁放。

    不仅人还在,还在正中间,怎么分到的词也明显要比别人多?

    他找人问了问,这才知道了昨晚的事,也不知是该怪自己没打听清楚,还是该怪祁放运气好。

    正想着,舞台上突然投来两道视线,一道来自角落里的秦玲,一道来自祁放。

    那眼神幽深、黑沉,居高临下睨过来,像是能直看进他的心底。

    陈纪忠有一瞬觉得头皮发麻,很快又重新找回了镇定。

    不就是一次诗朗诵,他祁放难道还能重新爬回来,爬到他头上不成?

    他没再管祁放和严雪,祁放和严雪自然也没工夫搭理他,只是没想到真正演出这天,竟然在观众席前排看到个熟悉的人。

    第62章 领诵

    这种由林业局举办的联欢会,惯例第一个节目都是给镇林业局的,最后一个则是所有领导上台合唱。

    严雪他们这个诗朗诵因为是所有林场联合选送,被安排在了第二个,联欢会正式开始前,他们就得到后台候场。

    等第一个节目上台表演,他们已经站在了两侧的幕布后,严雪还好,她身边的姑娘明显有些紧张,一直在小声背着词。

    “没事,你肯定没问题。”

    严雪回头安慰了她一句,“听跟你同屋的杨文华说,你做梦都在背稿子。”

    这让那位女同志脸一下子红了,但也因为这句打趣,情绪缓解了不少,“别听她瞎说,我就说过那一次。”

    不多会儿第一个节目演完,掌声过后主持人上台报幕,就轮到他们上场了。

    严雪找到之前划定的位置站好,拿起稿夹,刚抬头,下面观众席已经有一片先响起了掌声。

    “是咱们林场的祁放和严雪领诵。”刘卫国第一个带头拍巴掌。

    下面观众席除了前排的领导,基本都是各单位过来演节目的,这一片刚好是金川林场的合唱团,闻言也都跟着与有荣焉。

    七个林场一起表演呢,结果两个领诵全是他们林场的,多有面子。

    别管之前心里有没有想法,严雪和祁放能站到最中间,就是给他们林场增光。

    严雪听到,笑着朝这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才注意到前排坐着的人,不禁有些意外。

    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正中的,竟然是那天差点骑自行车撞到他们的戴眼镜男人。

    男人眼镜显然已经重新配过,姿态放松笑容和煦,正端着前面桌子上的搪瓷缸子喝水,时不时与身边的人交谈两句。

    一般来说,那里都是给镇林业局的书记留的,没想到世界还真是小。

    不过也是,罗马牌的手表也不是谁都能戴得起的,四百多一块,全澄水都没有几块。

    严雪没有多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很自然地收回视线,随着祁放低沉的引入上前。

    于是随着晨雾驱散,轻灵的阳光洒进来,林场迎来了全新的一天。

    林场辛勤的伐木工人背起工具,喊起号子,在这辽阔的大山里展开劳动,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林场勤劳的女人们放下锅铲拿铁锹,清林、造林、护林,也是一支不输男儿的娘子军。

    如果说祁放的声音是苍翠的青山,是傲立的松柏,那么严雪就是山间清澈的泉,林间希望的风。

    她身上总有一种昂扬的生命力,能透过她吐出的每一个字,清晰地传递到人心中。尤其是诗朗诵最后,当她声音拔高,坚定地带着大家走入合诵,仿佛十万大山都随着他们发出了呐喊。

    以至于当诗朗诵结束,余音仍在剧院内回荡,好一会儿才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这回不只是金川林场,其他几个林场甚至镇林业局、镇机修厂、镇胶合板厂,全都跟着鼓起了掌。

    效果太好了,连当初带着点私心去找严雪和祁放的郎月娥都没想到两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苗科长也没想到全场两个最年轻的,却是全场发挥最好的,站在台下同样在鼓掌。

    刚鼓两下,有人过来问:“瞿书记问刚才领诵那俩是哪个林场的,叫什么?”

    苗科长一听,赶忙跟着走过去,“是金川林场的祁放和严雪。”

    瞿明理听了点点头,“这两个年轻人不错。”

    人长得好,诗朗诵得好,关键是心好,路上碰到的陌生人也愿意出手相助。

    而且刚刚两人明明都看到他了,也没露出什么异样,如常发挥,下来路过观众席的时候,也没有多往他这边瞟上一眼。

    不管他是路上遇到的陌生人,还是镇林业局的书记,两人态度都没什么变化,才是他最欣赏的。

    有严雪他们的诗朗诵珠玉在前,后面其他的节目就总感觉差了点意思,尤其是紧挨着诗朗诵上台的镇机修厂。

    陈纪忠作为组织者站在台下,听到的对比更加明显,从诗朗诵进入半程,脸色就没好过。

    诗朗诵的成功显然也给镇机修厂带来了压力,众人甚至发挥得不如平时,下台的时候一个个面色沉凝。

    也有人小声议论:“刚诗朗诵那个男领诵,我咋看着那么眼熟啊?是不是以前咱厂那谁?”

    “你才发现,前天来彩排我就觉得眼熟了,只是没敢认。”

    “谁啊?”也有后来机修厂的不知道祁放这号人。

    “以前咱们机修厂的,陈师傅……”

    被陈纪忠扫了一眼,赶忙闭上了嘴。

    但祁放这么一跳出来,这种议论绝对少不了,这才是陈纪忠不愿意让他出现在镇里的原因。

    只要祁放一出现,就在提醒着所有人,当初他辛辛苦苦干了多年,却被个新来的小屁孩压了一头。

    最后瞿明理带头上台,一群领导和各厂职工一起唱了大合唱,联欢会完满结束。

    众人寒暄着下台的时候,瞿明理看到郎书记,又笑着赞了句:“你们林场那两位同志不错。”

    自从诗朗诵开始,郎书记那嘴角就没下去过,闻言赶忙谦虚,“过奖过奖,也是局里培养得好,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严雪和祁放领诵,本来就够给林场面上增光,还表现得这么好,他面子都赚足了,自然得谦虚。

    这让本就看严雪和祁放很顺眼的他愈发欣赏两个年轻人,坐内燃机回林场的路上就表示两人出差辛苦,下个月的上山巡防就不安排祁放了。

    上山巡防那才是真辛苦,吃睡都得在瞭望塔上,能不用去自然是好事,严雪忙向对方道谢。

    回到家的时候严继刚已经放学了,两人刚进院,就听到他稚嫩的背诗声,“春眠不觉晓……”

    然后是两只狗子的一声:“汪!”

    “处处闻啼鸟……”

    又是一声“汪”。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汪汪!”“汪汪汪汪!”

    一人两狗配合得还挺默契,很快就传来了严继刚的笑声,“咱、咱们再来背一首《悯、悯农》。”

    然后是二老太太一贯慢悠悠的声音,“不着急,慢慢说。”

    严继刚就把语速又放慢了,“《悯农》,唐,李绅……”

    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让祁放不自觉在院里站了站。

    一直到严继刚把诗背完,他才低声对严雪说:“继刚背诗不结巴。”

    严雪也没急着进去,闻言“嗯”了声,“他就是越紧张越说不出来话,背这种有韵律的,语速放慢了就不结巴。”

    “那以后多教他背点诗。”祁放刚说完,二老太太就开门出来了,一见两人微愣,“你俩回来了?”

    严继刚一听,立马跑了出来,“姐姐!姐、姐夫!”

    后面还跟着两只大了一圈的小狗,摇着尾巴一阵汪汪汪汪。

    看弟弟眼睛亮亮的,严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几天我和你姐夫不在家,有听奶奶的话吧?”

    严继刚点头,二老太太也道:“继刚你还不知道,每天乖乖自己写作业,自己上下学。”

    “那好,咱们明天吃红烧肉罐头。”严雪一面进去,一面从自己拎去镇上的包里拿出一个铁皮罐头。

    严继刚一见眼睛更亮了,小脸都有些红。

    这东西他以前在老家没吃过,来林场后第一次吃,就忍不住把自己吃撑了。

    当时他一张嘴说话就打嗝,话更说不利索了,以为姐姐姐夫会说他,姐姐却笑着道:“以后多吃几顿就不会这样了。”

    就是这种肉罐头林场商店卖得也少,有时候好几个月才会进一次,一进来就被消息灵通的买走了,只能想办法从镇上买。

    这让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但还是先关心姐姐姐夫,“演、演出顺利吗?”

    “那当然。”严雪笑眼弯弯,“你姐姐姐夫出马你还不放心?保证一开口就震惊全场。”

    “真的!”严继刚立马拽拽她衣袖,示意她展开说说。

    祁放就拿起那个罐头,准备先放进堂屋的柜子,被二老太太接了过去,“折腾一趟你俩也累了,歇着吧。”

    他一句没事都到了嘴边,顿了顿,又换成:“行,那我俩晚上早点睡。”

    奶奶让他现在歇着,又没提晚上,严雪忍不住多看了男人一眼。

    而且去镇上出个差,还能有上山采伐累?

    上山采伐都没见他吭一声,还能每天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现在就不行了?

    严雪有点想呵呵,但男人脸上一脸冷淡正经,还真挺能唬人的。

    至少老太太就是真心觉得他俩辛苦,一听连忙点头,严继刚也懂事地表示他俩明天可以晚点起,他一定不发出声音吵醒他们。

    于是严雪第二天顺理成章地起晚了,而且也真的一身懒怠,不辞辛苦日夜操劳累的。

    相比之下祁放就精神多了,还一大早去采收了木耳,回来告诉她:“还不到之前的一半。”

    “正常。”严雪早有所料,“等气温降到五度以下,就该停止生长了。”

    南方气温高,或许能延长到十一月末,东北顶多到十月份。

    今天十月一,说不定过几天林场都该下霜了。

    果然红烧肉罐头吃完没几天,严继刚还在意犹未尽,有天早上严雪起来,地上多了一层清霜。

    “拆架吧,”她回去跟祁放说,“把之前的枕木找出来,段木两端都架起来,准备越冬。”

    菌丝停止生长,进入休眠状态,就得对耳木进行越冬管理了。越冬管理得好,木耳能连产三年;管理不好,第二年就会明显减产。

    第一年的耳木质地坚硬,平铺堆放就行,之所以把两边都垫起来,是防止冬天雪大,一旦化开,耳木贴在地上容易腐烂。

    等所有的段木都处理好,严雪归拢了下剩下的干木耳,对今年的种植做了个总结。

    首先干木耳还剩下三十多斤,全卖掉能有个一百多块。她可以抽个时间,再去一趟秋芳姨家和小市场。

    其次今年还是种晚了,后院还有空间,她也选最饱满肥厚的木耳提取了孢子,明年从一月份就开始培育菌种,四月份种植,应该正好能赶上六月份开始采收。

    再就是感谢一家人的辛苦付出,严雪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小礼物,还弄了一大桌子菜提了酒,当然酒没有严继刚的份儿。

    最后木耳她不打算全都卖,准备自家留一些,刘家、郭家、郎书记家都送一些。

    尤其是郭家,不管怎么说菌种也是他们帮着保住的,郭长安还在她这里干了这么久,总得让人尝尝他的劳动成果。

    没想到严雪这边还没送过去,郭长安自己先来了,人刚进院子就能听到他拐杖敲地的声音。

    经过大半年的修养和恢复,郭长安已经能拄着拐杖自己来回了,就是还很吃力,右手也依旧使不上劲儿。

    十月一过后,林场就给他安排了工作,果然是在山下看机库的闲职。毕竟采伐队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山上,山下的机库哪有多少东西。

    不过见到人,严雪还是笑着先恭喜了一句:“最近总算能歇歇了吧?听说你的工作已经落实下来了。”

    郭长安点点头,对工作这事并没有多说,反而在炕边坐下,将拐杖靠到墙边,“我记得你说明年还要培育菌种。”

    严雪确实和他说过,随手帮他倒了杯水,“对,明年一月份就开始培育。”

    郭长安是做实事的人,突然来问这个,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

    果然郭长安用好使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递给她,“这是我找我那同学从食品厂画来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严雪接过来打开,发现是个房间结构的图纸,墙、顶这些都是简略的,重点在地面,下面画出了几个明显的槽,一直连接到房间边缘。

    “这是?”她带着点疑惑抬头。

    “食品厂发酵青红方用的酵室。”郭长安说,“他们发酵青红方也得用霉菌,也是温度低了不发酵,温度高了霉菌会失去活性。我觉得跟你培育菌种挺像,又比烧炕好控制气温,就去抄了份。”

    他指指头一张纸,“下面都是用水泥砌的,画出来的槽是里面的气道。要用的时候在气道里面注满水,外面连接锅炉,锅炉直接给气就行了,用给气的多少来控制温度,他们做大酱、做面包也是这么弄的。”

    做大酱同样需要加热,只不过做大酱不是将气通到地下,而是直接通到水泥砌成的大酱池子里,池子四周的池壁里面也是有气道的。

    郭长安又指指后面那一张,“后面是锅炉,自己用铁皮焊的土锅炉,你家祁放应该能看懂。”

    正规生产的锅炉都是一吨起步,又贵又难买不说,一般小企业也用不上。所以像镇上的食品厂,都是弄了铁自己焊。

    祁放本来在桌边写画些严雪看不懂的东西,并没有参与两人的谈话,闻言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我看看。”

    严雪连同前一张一起递了过去,“我看了,上面有尺寸,高是两米,粗一米。”

    “他们食品厂的锅炉就是这么大的,”郭长安说,“我也不懂,干脆全写了下来。”

    祁放没说什么,先低眸扫了眼,“能带动几个房间。”

    这种大锅炉可不比场部和自家屋里生的铁皮炉子,一旦烧起来,热气至少能供应好几个屋。

    果然郭长安说:“我问过了,六七个屋没问题。他们那就连着好几个,哪个屋要用气,跟锅炉房说一声就行。”

    那恐怕有点多,严雪就是再弄一个房间专门培

    育菌种,也不可能弄六七个屋那么大。

    而且食品厂的屋恐怕还跟他们家的屋不一样,郭长安也知道,“我就是顺手帮着问了问,你看看能用就用,用不上也没啥。”

    说着他就拿起拐杖站起了身,可以他如今的不方便,想弄来这两张图纸,又怎么可能只是顺手那么简单?

    祁放认真将东西收了起来,“谢谢。”严雪更是叫了他一声,“你先别着急走。”拿了两包干木耳给他。

    郭长安一愣,看那样是想推拒,严雪却已经拿了外套准备帮他送过去,“一包是给郭大娘和长平哥宝枝姐的,一包是给你的员工福利。”说着又看看他,“你这么见外,难道是明年不想给我干了?”

    “那倒不是。”对郭长安来说,看机库是林场给工伤致残的员工的补偿,严雪这里才是拉着他走出来的实际的希望。

    “那你就别和我这么客气。”严雪出去帮他推了门,“这是今年赚得少,等明年赚多了,我给你发奖金。”

    一万句心灵鸡汤也没有一笔奖金来得实在,严雪自己就是现实的人,当然是怎么实在怎么来。

    到了郭家,她也没等郭家人推拒,进门放下东西就走了,“都别见外啊,这可是咱们大家的劳动成果,当然大家都得尝尝。”

    郭大娘想追都没能追上,不由拿着东西说了句:“这个小严。”

    郭长平看着,瞧了眼那两包木耳,“要不明天就泡上点儿?好歹也算是长安种的,我还不知道种植的木耳啥味儿。”

    想想要不是有种木耳这件事撑着,长安还未必能这么快走出来,郭大娘点点头,“行,明天咱就尝尝长安种的木耳。”

    说着又摸了摸装着木耳的纸包,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碰坏了什么难得的东西。

    严雪回去的时候,祁放还拿着那张锅炉的图纸在看,她就问了句:“怎么样?能用吗?”

    “得改。”祁放刚就在琢磨这个问题,食品厂那个土锅炉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大了。

    这东西可是要烧煤的,还得有人盯着烧,人力物力都投进去,却有一大半都用不上,完全是在浪费。

    严雪也知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今年没用,不也培育出来了。”

    “没事,能改。”祁放却比她坚持,“我看看改小一点,把家里其他几个屋也带上。”

    “把家里其他几个屋也带上?”这下严雪有点意外了。

    祁放就放下东西,看了看她,“冬天你不是总在炕上坐着?估计奶奶和继刚也受不了。”

    没有暖气的东北冬天还是挺难熬的,除了炕上那一点是热的,屋里其他地方都是冷的。

    所以很多人家还会再生个铁皮炉子,当地人俗称“王八炉子”,因为配上炉圈和炉盖确实很像只趴着的王八。

    为了能增加散热面积多取暖,也为了排烟,炉子上方还会接一条铁皮筒,俗称“炉筒”,一直接到窗外。

    严雪他们当时是租的别人家房子,就没弄,严雪也没说,觉得冷就尽量窝在炕上。没想到男人在家时间那么少,竟然发现了。

    这要是只有严雪自己,忍忍也就过了,顶多生个铁皮炉子。还有继刚和奶奶,她就什么都没再说。

    不过要把其他几个屋带上,他们现有这几个屋也得改,祁放最后还是拿着图纸去找了刘大牛。

    “要把其他几个屋也铺上气道?”刘大牛拿着图纸皱紧眉,“那恐怕不行,除非你把房子拆了重新盖。”

    这个祁放早已经想过,“要是不铺在地上,贴墙打一趟火墙呢?”

    他翻到后面自己新画的,“全用水泥砌好,只甩根管道出去,连在锅炉上。”

    “这个倒是可行。”

    两人正说着,刘卫国和周文慧从外面进来了,进门直奔黄凤英,小声一阵蛐蛐。

    不多久黄凤英就“啊”了声,“那可能真是有了。”赶忙带着人往屋里走。

    这可是喜事,刘大牛顿时停了和祁放的话。

    刘卫国进来,也这才发现屋里的祁放,张嘴嘿嘿一乐。

    祁放跟他说了句恭喜,他那嘴角立马咧到了耳后根。

    等祁放和刘大牛说完,送祁放出来的时候,更是没忍住嘚瑟劲儿,“你说我这才结婚两个月文慧就有了,两年抱仨应该没问题吧?”

    祁放没说话,只是淡淡“嗯”了声。

    “你回去记得跟严雪说一声啊,答应了让她给孩子做干妈,我这俩月可没少使劲儿。”

    听他提到严雪,祁放这回说话了,慢悠悠看他一眼,“刚结婚就有了,你接下来一年怎么办?”

    刘卫国满脸的喜悦一下子僵住。

    对啊,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这才结婚两个月,还没怎么样呢,就要当一年和尚了,还不如祁放一直没动静。

    难怪祁放嘴上说着今年就有两年抱仨,严雪一直没有,也没见他着急……

    也不对,刘卫国又想起另一件事。

    “这都十月份了,天一落雪咱们就得进山。你不也得在山上一待半年,根本没法回家?”

    第63章 下雪

    严雪听说刘卫国可能要当爸爸了,倒是笑了下,“动作还挺快。”

    刚说完,就被祁放抬眸看了过来。

    那双桃花眼静静的,以前注视人的时候就有种深情的感觉,这两个月不知怎么了,还多了点别的味道。

    严雪先拿手盖了下,然后才想起自己那句今年就有两年抱仨,“你不会是羡慕了吧?”

    “没。”祁放回答得很迅速,还怕她不信,拿下了她的手,“真没。”

    祁放和这年代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从小跟着外公生活,十三岁时外公去世,十八岁时老师去世。

    虽然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但他身边其实一直没有人给他灌输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观念,他自己对这些也不在意。以前满脑子机械,后来满脑子隐忍,甚至要不是严雪来找他,他连婚都未必会结。

    所以对于有没有孩子,当不当爸爸,他其实没什么执着。有当然好,没有也没什么不好。

    严雪这么问,他反而怕严雪会多想,“我不在乎这些,这辈子都没有也无所谓。”

    果然是原书里的寡王大佬,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传宗接代这种世俗的欲望……

    也不对,从他这两个月的频率来看,他世俗欲望挺强的。

    严雪一把抽回手,还在男人手上拍了下,“别瞎说,我可没打算一辈子没有。”

    这一下拍得并不重,反而带着股亲昵的味道,祁放动了动被拍到的长指,低眸看她,“你想要?”

    “为什么不想要?小孩子软乎乎的多可爱啊。”严雪弯起眼,“你难道觉得继刚不可爱?”

    她摔破脑袋记忆混乱那几个月,可是全靠继刚陪着,才在日复一日的头痛中找到一丝慰藉。

    严雪从来不怕迎来一段新关系,也不怕迎来一个新生命,干嘛要在老天决定要不要给自己前,就否定他或她的存在?

    这么想着,她还冲男人挑了挑眉,大有一副你敢说不试试的架势。

    继刚确实很可爱,懂事、乖巧、贴心,见他吃的药太苦,还偷偷塞糖给他。

    但祁放总觉得,眼前这个笑眼弯弯又时不时有点小脾气的姑娘更加可爱。

    这让他忍不住揉上了严雪的头,“那我努力。”

    看到那双笑眼里带上了薄嗔,又凑唇过去,“你也多坚持坚持。”

    这回不仅是薄嗔了,严雪直接瞪了他一眼,“大白天呢,你正经点。”

    什么叫她再坚持坚持?是她不坚持的事吗?

    这男人也不知道是把医院那个乌龙记到了现在,还是最近没上山,精力无处发泄,一关灯就不是那副冷淡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岁的男大都这么好的精神头,她有时候都怀疑他是真失眠,还是天生睡眠就少。

    这么想着,严雪忍不住问

    起来,“这都十月份了,你们也快上山了吧?”

    这句话一出,祁放那原本还算柔和的神色明显一滞,没说话。

    “问你呢。”严雪戳戳他,“我看后勤那边已经开始上山铺小火车道,挖地窨子了。”

    这回祁放有反应了,非常淡而沉的一声“嗯”。

    严雪听着不对,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祁放转移了话题,“刘叔说应该能盖,明天我就去镇上买砖和水泥。”

    那是得抓紧时间,过几天一落雪,地就硬了,想盖他们都没法再盖。

    严雪也就顺着他的话说起了别的,直到事情说完,严雪出去帮着二老太太做饭,祁放才抬眸扫了眼日历。

    这都好几个月了,那几台集材50怎么还没出问题?

    林场就这么大,严雪和祁放这边砖和水泥一运进去,就被人注意到了。

    立马有人在私底下议论,“他们家那房子不是盖完了吗?这又是要干啥?”

    “想再接出来一段吧,没见刘家那爷俩又去了,正搁里面挖地基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家。”

    刘家跟祁放严雪又不沾亲带故,这句是一家可就不得不让人细琢磨琢磨了。

    当即便有人笑了声,也有人好奇,“他家那三间房还不够住啊?咋又要盖?”

    “谁知道呢?有钱烧的呗,说不定又是严雪家有啥亲戚要来。”

    说到严雪,李树武媳妇忍不住撇了撇嘴,“人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就没见谁家水倒着流的。人家小祁家里还没来呢,她又是弟弟又是奶奶,恨不得一家子都搬过来,也不知道给小祁灌了啥迷魂汤……”

    话还没说完,旁边“哐啷”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金宝枝将推着的独轮车往地上一放,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人家小祁都没说啥,关你屁事!”

    这可是上来就动手扇人的主儿,李树武媳妇一滞。

    但周围还有其他人,她胆子又壮起来,“我又没说你,你着啥急?”

    “你说小严也不行!”金宝枝才不给她面子,“没事就把你那张臭嘴闭上!”

    李树武媳妇还想说什么,前面严雪听到动静出来了,一见她就笑盈盈问:“这不是李姐吗?你家借的钱都还完了?”

    李树武媳妇娘家也姓李,一听当时就被噎在了那里,半天都接不上来话。

    她家盖房子借的钱到现在都没还完呢,整天有人追在她屁股后面要债。

    也不知道就那么点钱有啥好着急的,他们还能赖着不给咋的?

    见严雪一句话把李树武媳妇问住,金宝枝这才重新推起独轮车,将挖好的沙子卸到严雪家院里。

    严雪回屋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喝口水歇歇。”

    金宝枝接过来咕咚咕咚灌几口,又还给她,“不用歇,我不累。”

    严雪就想起了另一件事,“宝枝姐你真决定进采伐队了?”

    金宝枝和尤金凤的转正林业局已经批了下来,今年秋天开始,她们将不再跟着家属队一起干活。

    在有更清闲更适合女性的后勤工作可选的前提下,两人都选择了去最为辛苦的采伐队。

    决定刚做出的时候,连郭家人都不太能理解。毕竟尤金凤那么选是没办法,尤金凤四个孩子,老大和老二已经上了小学,两个小的也该上学了,她不想办法多挣点,以后一家人吃饭都成问题。

    金宝枝却没那么多压力,孩子少,男人也能干,就一个老婆婆和小叔子,小叔子还有工资。

    但她很坚持,“我总得干出点儿啥,才没人再说我这个名额的事。”

    后勤是轻松,但她嘴上不说,可还记得当初于翠云说她请假,说她家里成分不好。

    这事严雪也知道,当初还是严雪帮的她,她就也没瞒严雪,“我又不是不能干,不争馒头也得争口气。”

    这些天没少有人劝她,有时候路上碰到个邻居,都得说她一句女人家那么累干啥,有那工夫不如多照顾照顾家里,再给铁蛋儿添两个弟弟。

    但直觉告诉她,严雪不会这么劝,严雪也果然没说那些话,“那我没事多去你家看看。”

    年轻姑娘笑靥柔和,声音比谁都悦耳动听,“家里你和长平哥不用担心,还有长安,我看他挺能担事的。”

    尊重她的选择,理解她的决定,还表示会帮她照看点家里,让她不用有后顾之忧。

    金宝枝惯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都有了些柔和,“那些嚼舌根子的人你不用搭理,我知道你不比小祁少挣。”

    小严在家属队干季节工,又会种木耳,自己就能养得起奶奶和弟弟,还用得着给小祁灌迷魂汤?

    严雪也知道嚼舌根的人少不了,“不用管他们,我只要过得比他们好,就够他们气死了。”

    这倒也是,真正有本事的人谁闲着没事嚼舌根,有那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把日子过好。

    金宝枝笑了笑,“你能想得开就好。”正准备再推车去挖沙子,外面徐文利来了。

    这倒是稀客,严雪赶忙笑着打了声招呼,“徐叔您怎么过来了?”

    “这不见你家小祁在小修厂焊锅炉,过来看看你家要整啥。”徐文利也没兜圈子,“大牛在呢吧?”

    “在呢。”严雪赶忙朝里喊了声,“刘大爷,徐叔找您。”

    其实她该跟着祁放叫刘叔,但结婚之前她就叫大爷,都叫习惯了也就没改。

    刘大牛听见,在里面应了声,徐文利也就进去了,“小祁说那啥火墙靠谱吗?”

    “应该靠谱,原来那图纸我看了,镇食品厂的酵室就是这么弄的。”

    两人在里面讨论了好一阵,徐文利才告辞,但估计还是不放心,等房子弄好,锅炉正式烧上那天还是又过来看了看。

    严雪家这次只加盖了一间半,一间作为菌种的培养室,半间作为锅炉房。

    祁放改良后小了一大圈的锅炉就放在锅炉房里,有管道和培育室以及各屋的火墙相连,需要给哪屋供气,打开哪屋的阀门就行。

    为了能更大限度地散热,祁放甚至增加了火墙的面积,将火墙做成了能横躺下两个人的小炕。

    阀门打开后,严继刚每隔一会儿就要伸出小手摸一摸,没过多久眼睛就一亮,“热、热了。”

    严雪也伸手摸了下,是有点温度了,但是还没完全热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不用摸室内也能感觉到明显的升温。徐文利刚从外面进来,还穿着外套,甚至觉得有些热。

    他把最上面两颗扣子解了,一摸火墙果然已经开始烫手,问祁放:“锅炉气给到最大了吗?”

    “没。”祁放说,“给到最大这屋里得有将近三十度。”

    虽然火墙面积小,但食品厂那酵室要是气给足了,都能到三十五度以上。

    徐文利就没再说什么,去看了看另一个屋,又去看了看锅炉,走了。

    然后当天都没过,先是郎书记过来了一趟,接着是于场长。

    到了吃晚饭前,徐文利更是把祁放叫了出去,半个多小时祁放才回来,手里还抱着一摞东西。

    家里饭菜早都做好了,见他回来严雪去放桌子,“场里也想弄这个?”

    “嗯。”祁放并不意外她能猜出来,进屋把东西放下,过来和她一起端饭,“场部的几个办公室之前都是烧炉子,不够暖和,去年还有人没做好通风,差点出事。”

    冬天在屋子里烧煤,通风要是没做好,的确可能出现一氧化碳中/毒,严重的甚至会致命。

    既然生炉子也要烧煤,烧锅炉也是烧煤,那还不如烧锅炉,不仅更安全,还更暖和。

    反正林业局外号“林大头”,一般人家舍不得花钱买砖和水泥,场部可不缺这个钱。

    严雪想到了徐文利,“徐叔是不是想帮你多在场里得到点好感?”

    徐文利是小修厂厂长,又不在场部坐办公室,场部冷不冷,关他什么事?

    祁放也知道,“徐叔的意思,是场部那边也让我去弄。”

    “那回头找个机会谢谢徐叔。”

    “嗯。”

    直到吃完饭,严雪才想起来祁放抱回来的东西,回屋一看,竟然是一整套高中教材。

    她整个人都一怔,本以为男人那句“我教你”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忍不住回头望向男人,男人却神色如常,还走过来翻了翻,“卫国那套早让他卖了,这是他帮着找人借的。”

    严雪眼神柔软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你还真想当祁老师啊。”

    祁放没接她这句玩笑,只是轻

    垂了桃花眼看她,“没事,都会补给你的。”

    这让严雪又是半晌没说话,还是严继刚过来问问题,看到忍不住念出声,“高、中、数、学,有谁、谁要念高中吗?”

    望着那双好奇的眼睛,严雪很少见地只是“嗯”了声,倒是祁放多解释了一句:“姐夫要给你姐姐补课。”

    “那、那我先、先回去了。”严继刚觉得上课是大事,立马拎着小本子准备离开。

    “不着急,先帮你看完。”祁放朝他伸出了手,“哪道拿不准?”

    严继刚就先把题目问完,才拎着本子回屋,临走还贴心地帮他们把门关上了。

    白天烧上的锅炉还在往屋里送着热,一片温暖中,祁放面色冷淡只穿着件衬衫,还真有点老师的味道。

    严雪默默看了会儿,拿起一本课本翻了翻,“这些我其实看过的。”

    在上辈子。

    上辈子辍学后,有好一阵子她都没办法走出来,白天忙着蹲市场,晚上梦里却全在上课。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其实去废品收购站买了全套的高中教材,上面每一个字她都认真读过。

    严雪手指一一抚过书页,“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眼睛弯起来,像是能装下整个世界。

    可又到底是有多遗憾,才会在明明没有读的情况下,依旧将这些全都看过?

    或许她当初在说出他这么好的记性,可惜没有读大学时,遗憾的不只是他,还有她自己。

    祁放不禁将她抱进了怀里,低下唇,在那双亮亮的眼睛上吻了吻。

    “会补上的。”他竟然说了一句安慰人的话。

    毕竟连他这个大学生都在山沟沟里,高考也停了,就算能补上其实也没什么用。

    想到这里,祁放心头也生出些沉闷,为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更为严雪。

    严雪却觉得男人今天格外顺眼,连声音都似乎比平时好听。

    这让她不禁捧住男人的脸,左右看了看,“有点小时候那味儿了。”

    她之前是不是说过他小时候比现在好看来着?

    祁放刚低眸露出些疑惑,下巴已经被人踮脚亲了口,“要不你叫我一声姐姐吧?”

    从严雪上辈子的年龄来算,还真当得起祁放一声姐姐,祁放听在耳里,眼神却不觉深了深。

    他干脆揽紧严雪的腰,寻着那双红唇追上去,“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哥哥?”

    很轻的一声反问,落在严雪唇上的力道却一点都不轻。

    十月里天已经短了,可还没到吃过晚饭就完全黑透的程度,这要是以前,严雪肯定会推开他。

    今天的严雪却只有一瞬的迟疑,就攀住他的肩,给了他回应。

    虽然只是仰头迎上来,祁放还是将人一提,放到了写字桌上,侧过俊脸吻得更深。

    寂静中有水声轻微,不多久严雪就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撑住桌面,感觉舌尖都要被人吮麻了。

    男人两只手都掐在她腰上,昏暗的光线里长睫低敛,愈发衬得那双桃花眼眼尾上挑,挑活了满脸冷淡。

    严雪能明显感觉到空气的升温,距离的贴近,和某些进攻即将发起的信号。

    就在这时,对面门一响,传出一串哒哒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轻咦,“这、这么黑了,姐姐姐夫还、还没开灯吗?”

    严雪头皮一紧,赶忙推开男人,自己也从写字桌上跳了下来。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祁放也正好准备放开她,竟然被推得后退半步,抬起手背擦了擦唇。

    这个动作简直要命,严雪没再看他,自己也匆匆擦了两下,清清嗓子,“开灯吧,我都看不着了。”

    “嗯。”犹带着一些低哑的轻应,接着是灯线被拉动的声音。

    大概是觉得他们这边还没完事,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又哒哒转了回去。

    严雪松一口气,下意识转回头,就见男人冷白的脸上还有余红,似乎是觉得太热,懒靠在门边解了两颗扣子。

    她赶忙又把脸转了回去,没注意男人眼神幽深,一直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和衣领间那一截白皙的脖颈上。

    没多久男人就从后面再次拥上来,轻轻咬了下她后颈,“真不叫?”嗓音很低。

    这下严雪不给他面子了,使劲一拨,“你先叫我一声姐姐再说。”

    当然这声哥哥最后还是叫了,在熄灯后,在祁老师祭出教鞭,却不肯给她一个痛快时。

    但严雪也不是什么乖乖认罚的好学生,直接在祁老师锁骨上咬了一排牙印,祁老师第二天早上一穿衣服就感觉到了刺痛。

    还好现在天冷了,祁老师再把扣子系高都没人会说他装,他走出去依旧人模人样,完全看不出昨晚的衣冠禽兽。

    至少帮他一起焊锅炉的徐文利没看出来,场部和他一起砌火墙的人也没看出来。

    没两天,场部那边的火墙也弄好了,虽然没像他家直接弄成了小炕,也勉强够一个成年男人躺在上面。

    锅炉第一天开始试气,众人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同。不像炉子还得凑近了取暖,火墙的热度是从周边包围过来的。

    没过多一会儿,就有没活干的人坐到了火墙上;再过一会儿,有活的也想办法拿着活,到火墙那边干了。

    等到了下午,甚至有人躺在了火墙上,还感慨这东西真不比家里的火炕差,被于场长抓了个正着。

    于场长那脸黑的,当时就呵了声:“上班时间,一个个都干嘛呢?”

    其实还没到上班时间,但大家还是都起来了,没必要非得跟他对着干。

    但于场长还是把几人全训了一通,“场里给你们砌火墙,是心疼你们工作辛苦,还有人差点出事,你们就能忘了艰苦奋斗了?大白天的不好好工作,一个个往那儿一躺,像话吗?咱们国家要都是你们这样的同志早完了!”

    众人全都低头听着,等他走了,才有人撇撇嘴,“他艰苦奋斗,他艰苦奋斗别让人在他办公室砌啊。”

    “看不惯这是祁放想出来的呗。”又不是没人知道祁放和于家那点不对付,毕竟林场就这么大。

    说到祁放,又有人想起之前的培训,“你说祁放名额被拿下来那事,会不会跟他们家有关?”

    闺女才把黑锅卸下来没多久,当爹的又给背上了,只能说这家人实在不得人心。

    其实也不怪这些人,当初郎书记说要砌火墙,于场长就反对过一波了,谁会喜欢阻碍自己更好过的人?

    于场长呢,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热乎气。

    这让他先是把棉大衣脱了,在桌边坐了会儿,又觉得上半身还好,放在地上的腿却直冒凉气。

    常年在山里待着,夏天蹚露水,冬天踩雪窝子,哪个没点老寒腿?

    瞅眼外面没人,想着这个点儿也不会有什么事来找他,他起身坐到了火墙上。

    还真是热乎,刚坐上去没多久,温度就透过衣物传上来了,特别舒服。

    于场长想了想,干脆把腿也拿了上来。

    然后不多会儿,他上半身也躺下了,烫着腰背,感觉还真是不比自己家里的火炕差。

    刚这么想着,外面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听方向还是直奔他这个办公室。

    于场长垂死病中惊坐起……

    岁数大了没坐起来。

    下一秒,办公室门已经被人推开,“于场长,外面下雪了,郎书记说准备准备开动员大会。”

    话刚落,才发现办公室里好像没人。

    对方下意识找了圈,最终目光下移,和火墙上欲起未起的于场长对个正着。

    第64章 坏了

    雪一下,采伐队就该正式进山了。

    不用等场里开动员大会,各家已经很有经验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上山要用的衣服、被褥、生活用品。

    春天那只熊的熊皮,严雪依言让二老太太帮着做成了熊皮褥子,还有腌好的酱菜,烘好的肉干……全给祁放装上了。

    就连严继刚也在里面偷着塞了几块糖,以至于东西在炕上摆了好大一摊,完全没法拿。

    严继刚想了想,又把那几块糖拿了出来。

    祁放却接过来,直接揣进了口袋里,“没事,能带。”

    他找了根军绿色的行军带,直接将部分东西捆在了一起,到时候扛一个,背一个,再拎一个。

    出发当天他没有吵醒严雪,轻轻在严雪唇上吻了吻,就带着东西出去了。

    这两天他因为要上山,折腾得有点狠,尤其是昨天晚上,严雪完全是在舍命陪君子。

    本来她都累得不想动了,是他说他今天就走,她才又强撑着放任了他一回。

    饭是二老太太起早做好的,祁放吃完出门,到集合点的时候,刚好碰上同样大包小包的刘卫国。

    刘卫国一见他就乐了,“我以为我媳妇儿我妈就给我装的够多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夸张。”

    以前上山,祁放是东西最简单最少的,现在正好相反,成了最多的那个。

    等到了宿舍,一见那熊皮褥子,刘卫国更是“哟”了声,“你媳妇儿还真心疼你哈,这么好的东西直接给你带上山了。”

    这年代都穷,狗皮收购站都收,这么大一张熊皮,卖了绝对能值不少钱。

    宿舍其他人也啧啧,“小刘也就罢了,小祁你都结婚快一年了,你媳妇儿还这么贤惠呢?”

    哪像他们,才半年刚结婚那股新鲜劲儿就过了,媳妇一开口就是爱吃吃不吃拉倒。

    祁放什么都没说,先把装着吃的的大包找地方收好。

    安顿好,他们当天就进山了,油锯手和助手都得提前三天进山,和其他人保持七十米的安全作业距离。

    三天后,四台集材50拖拉机才轰隆隆开上来,将伐好的木材向山下运输。

    这种专业的集材拖拉机上面都有油丝绳,使用时将油丝绳缠上木材,机器一启动,木材就被拖拽到了拖拉机后的拖斗上。

    东西运到山下卸下来,自然有人装上小火车拉到镇上,或者就地归楞。

    金宝枝和尤金凤就在归楞队,要两人一杠,靠人力将木头抬起来,一根根规整到楞垛上。

    以前归楞队都是男人,见到两个娘子军,不免要质疑,“你们俩能行吗?别到时候出点啥事儿。”

    这个活还是挺危险的,一旦干不好,受伤是常有的事。

    金宝枝没说话,只把要用的木头杠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尤金凤家里没有男人,更泼辣,“你们都能行,我们咋就不行?”

    “可不是我们老爷们儿行的事儿,你们娘们儿就一定行。”这回有人笑得不对了,显然是在开黄腔。

    尤金凤又不是那刚结婚面皮薄的小媳妇,脸都没红,“我们娘们儿能生孩子,你们还不能呢,谁就比谁高贵咋的?”

    说着也不再搭理几人,叫金宝枝,“走,妹子,干活儿去!”

    抬木头一般会根据木头的大小,分为四人两副杠、六人三副杠和八人四副杠。

    金宝枝和尤金凤因为是新手,被分到的是六人杠的中间,还找了个经验老道的头杠带他们。

    头杠人不到四十岁,身强力壮,工资已经评到了六级,开工前一句废话没有,先强调安全问题。

    见两人听得认真,也一再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他才和另一个人一起带着众人上前。

    林场抬木头的杠子都是特制的,两头细中间粗,中间的槽沟下面还用粗尼龙绳挂着个金刚制成的掐钩。

    抬的时候要一边一个将木杠搭在肩上,用一只手固定住,另一只手则拿着掐钩。两个人分别站在木头两边,同时弯身将掐钩往木头上一挂,再同时起身站直,掐钩就深深扎进了木头里。

    随着领头杠的人一声“起”,前后三副杠六个人同时用力,硕大的木头稳稳从地上抬了起来。

    上百斤的重力压到肩上,金宝枝和尤金凤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前面的头杠喊一声号子,就跟着接一句:“嚎嚎!”

    满是男人的楞场里,只有两个女人又清脆又响亮的号子声,任谁听了都不禁侧目。

    一开始还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那儿掐着嗓子学两人,然后是一片哄笑。可看着看着,众人笑不出来了。

    抬木头这么重的活,两人愣是连吭都没吭一声,不仅没人受不了这累,甚至越干越顺手。

    有时候有人想停下来抽根烟,见那边两个女人没停,都不好意思,忍不住发出声低骂,“这两个娘们儿还真他妈能干。”

    立马被领头杠的人看了一眼,“能干你还不好好干,别最后连个娘们儿都比不上。”

    一天的活干下来,金宝枝和尤金凤的棉衣都是汗湿的,晚上搭在炉子边烤一烤,第二天又得重新穿上去上工。

    相比之下,梁其茂这样的拖拉机手就要轻松很多,尤其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拖拉机手。

    一天的活干完,他开着拖拉机慢悠悠往回走,路过祁放那个工队下工,还饶有兴致地停下来看了看,“新添那几个锯手不行啊,干活太慢,两个绑一块儿都赶不上老锯手一个。”

    说着又看向祁放,满脸惋惜,“可惜你被镇上给打回来了,不然肯定比他们强,听老胡说你弯把子锯用得特别好。”

    这就纯粹是在戳祁放痛处了,用得好怎么样?用得好还不是被镇上打了回来。

    人家用得不好的已经是油锯手了,他还在给油锯手当助手。

    自从和程玉贞的奸情被撞破,梁其茂这几个月简直是夹着尾巴在做人,别说骚扰严雪了,跟任何女同志说话都不敢。

    如今采伐队上山,不用再面对于翠云,他可以说是松了一大口气,再见到祁放这个把事情捅出去的罪魁祸首,当然要刺上两句。

    刘卫国就走在祁放旁边,当时脸便拉了下来,“林队长他媳妇儿回来了?”

    不就是戳人痛处吗?谁不会似的。

    果然梁其茂神色一僵,“那都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谁没个犯错误的时候。”

    说着还意味深长看两人,“等你们到我这个岁数就懂了。”

    “你当谁都跟你一个德行?”刘卫国才不爱听,立马转头问祁放:“他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这是把祁放当奸情探测仪用了,祁放也真望着梁其茂沉吟起来。

    这个反应就让人犯嘀咕了,刘卫国立马眼睛一亮,“真有?”梁其茂则是心里一咯噔。

    祁放这个人实在太邪门,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

    是哪里露了馅儿,被祁放发现的。

    这让他没等祁放开口说出什么,就给拖拉机加了速,“你们慢慢走,我可得回去了。现在全林场都围着这几台拖拉机转,不仅采伐任务增加了,油锯手也是为这个招的,可得放好了。”

    话刚说完,刚才虽然慢但还在走的拖拉机突然停住不动了,火没熄,但就是不动了。

    祁放本来没准备搭理他,见此转眸看了过来,眼神有些深。

    刘卫国更是“噗”一下乐了,“让他吹他那拖拉机,吹牛逼,遭雷劈。”

    梁其茂在上面鼓捣了半天,也没弄好,只能熄了火,爬下来把各处检查了一遍,又爬上去重新启动。

    这回拖拉机能走了,他长松一口气,还以为自己今天真要在祁放面前掉链子了。

    倒是刘卫国显然有些失望,“这咋又能走了?”

    “没事,说不定一会儿又不能走了。”祁放倒是很淡定。

    拖拉机发动机熄火,大多与燃油供给、点火系统和机械故障有关,比如燃油泵故障,或者点火圈损坏。

    但发动机不熄火,机械动力不足或者操作失灵,就可能是液压传动系统引起的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刚开出来,梁其茂那台拖拉机就又罢工了一次。

    不止他的,其他三台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同样的状况,而且越来越频繁。

    几人找小修厂的人看了看,换了个元件上去,拖拉机恢复正常运转,但没过多久又故态复萌,甚至彻底不动了。

    一查还是那个元件,徐文利觉出不对了,“怎么坏得这么快?按理说不应该啊。”

    就算国内技术有限,有一些零件的质量并不能跟得上需求,但质量再差,也不能差到几天就坏。

    他立马找到场里,让联系镇机修厂,把东西送过去查查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

    结果郎书记电话打过去,镇机修厂根本没位置,其他林场也有拖拉机出了故障,先他们一步送了过去。

    这就是小修厂维修能力有限的麻烦之处,一旦有什么这边修不了,就得送去镇机修厂。

    而镇机修厂又不是只负责一个林场,万一机器扎堆出现故障,就得排队,有时候还要看谁关系硬。

    郎书记赶忙问了问多久才能轮到他们,听到的结果并不是很理想,又想办法联系了自己在镇机修厂的熟人。

    熟人就实在多了,直接跟他说:“那你们有的等了,今年新来那批拖拉机也不知道咋了,全出了毛病。现在下面的林场都在催,厂里已经连着加班两天了,根本忙不过来。”

    说着对方还打了个哈欠,听得郎书记面色凝重,看向徐文利,“今年新来那一批拖拉机都出问题了,排不上。”

    “都出问题了?”徐文利简直想骂人,“你问问他都哪里出的问题,是不是有个元件坏得特别快?”

    郎书记问过去,还真是,现在镇机修厂还没把原因找出来。

    这可麻烦了,原因找不出来,他们又不能停止采伐,只能把元件当消耗品先这么用着。

    可关键是哪怕他们想当消耗品,不计算成本,他们也得有那么多元件可换。小修厂手里那批之前就用得差不多了,只够换两台,这两台还不知道能坚持上几天。

    跟镇机修厂要吧,全澄水那么多林场拖拉机都坏了,都得换,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分到。

    “要不先把那两台RT-12拿出来顶一阵儿?总比就这么干等强。”实在没有办法,徐文利只能建议。

    “那两台RT-12?”郎书记显然没想到这个,“那两台RT-12还能用?”

    他们林场可是发过大水的,当时放拖拉机的机库也淹了,他记得清清楚楚,两台RT-12根本没开出来。

    “能用。”徐文利竟然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当初发完大水修完其他机器,我们就给修了。”

    这对郎书记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那就把那两台RT-12开出来,先顶一阵儿。”

    说完又忍不住夸徐文利,“还是小徐你想事儿周到。”

    “那哪是我想的?”徐文利说,“是小祁说这批集材50上面用了新东西,怕不稳定,让我把两台RT-12也修了,防着有个万一。”

    “小祁?你说祁放?”这郎书记倒着实意外了。

    “对啊,他不是在我那借调过一阵儿吗?”徐文利也有些感慨,“还是他做事仔细,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说实话当初要不是祁放提起来,甚至要不是他两个徒弟为这事和祁放起了不快,他都未必能想到把那两台RT-12修修。

    但不管怎么说,还幸亏他们之前就把东西修了,就连郎书记都忍不住说了句:“小祁做事确实靠得住。”

    “那我现在就让人给开出来,我记得之前修完没送回机库,还在小修厂放着。”

    徐文利没耽误时间,立马赶回了小修厂,总算不幸之中还有个万幸,表情都没那么凝重了。

    他两个徒弟还在围着一台待修的集材50,见他脸色表情都是一松,“镇机修厂那边有地方了?”

    “没。”他直接往放着RT-12的车间走去,“镇上也没弄明白呢,郎书记让我先把那两台RT-12开出来顶几天。”

    话落好半晌,都没人再接话,也没人去帮他把那两台RT-12开出来。

    徐文利忍不住回了下头,“都傻站在那儿干嘛呢?”

    这回两人终于动了,就是神色都不太好,一人欲言又止,一人紧抿着唇。

    这徐文利要是再看不出不对,就是个傻子,“你们不会压根儿没修吧?”

    他明明记得他们去修了,他还帮着修理了两个重要部分。

    果然两个徒弟都摇头,“没,我们修了。”

    但紧接着那个欲言又止的就道:“不过只修好了一台。”

    徐文利当时额角青筋都暴出来了,“什么叫只修好了一台?我不是叫你们两台都给修了吗?”

    “是两台都修了。”另一个徒弟忍不住也出了声,“就是有一台坏得太厉害,咱们小修厂修不了。”

    徐文利简直听得火冒三丈,“修不了你们不会送镇机修厂吗?不会跟我说一声吗?这都几个月了!”

    可他们不是以为用不着吗?

    谁会费劲吧啦修个根本用不上的东西,他们林场又不是没拖拉机了……

    两个徒弟都没说话,但他们不说,徐文利也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就你们还有脸挤兑小祁,你们看看你们这都办的什么事儿!亏我还跟郎书记说咱们两台都修了,这让我怎么跟郎书记交代?”

    “谁知道这批集材50用得好好的,咋说坏就坏,还坏一块儿了?”有个徒弟实在没憋住。

    徐文利立马狠瞪过去一眼,“该办的事儿没办明白,你还有理了!”

    这批集材50来林场已经小半年了,一直用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全出了问题,徐文利也想知道。

    但郎书记那边等着用,他也的确是没法交代,只能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这事儿怪我,安排下去也没检查检查。”

    本来两台就不够用,现在还两台变一台,郎书记脸色也不大好看,“先把那一台开上去。”

    说完又忍不住问徐文利:“另一台你看了吗?咱真修不了?”

    “真修不了。”徐文利说,“坏的是很核心的部分,咱这也没有件。”

    小修厂就是个草台班子,修修简单的毛病还行,复杂的就没办法了。不像镇机修厂,光分工就有好几种。

    这种程度的损坏,只能送到镇机修厂去修,但问题又来了,镇机修厂现在能抽得出来时间吗?

    这根本无解,连郎书记都忍不住说了句:“这批集材50怎么回事儿?”

    以前其他林场也不是没用过,都没事,偏偏到了他们这儿就集体出事。

    不过说到镇机修厂,徐文利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小祁以前就是镇机修厂的,要不问问他?”

    问他干啥?好像他啥都会似的。

    跟在后面的俩徒弟心里腹诽,但刚刚才挨过批,什么都没敢说。

    郎书记也露出些迟疑,“他能行吗?”

    不是他信不过祁放,关键徐文利都说修不了,祁放才几岁?

    “试试吧。”徐文利其实也不确定,但还是说,“反正不找他,也得干在那放着。”

    这倒也是,与其干在那放着,让祁放试试好歹还有一丝希望。

    “那就让他试试。”郎书记拍板决定,“一会儿内燃机上去,就让人把他叫下来。”

    “我跟着去吧,别人去,我怕说不明白。”

    徐文利收拾收拾,直接跟着送拖拉机的内燃机上了山。

    今年林场新招的两个拖拉机手学的都是集材50,要换回RT-12,还得是梁其茂和张大为这两个老拖拉机手。

    因此这回下来开拖拉机的是张大为,梁其茂也早等在了营地,看到内燃机上来还愣了下,“咋只有一台?”

    “另一台还没修好。”张大为直接将拖拉机开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徐文利就问:“刘大牛他们工队在哪儿?”

    “那边。”梁其茂抬手指了个方向,有心再问问到底咋回事儿,徐文利已经迫不及待朝那边走了。

    看到徐文利,刘大牛也有些意外,“你咋上来了?”

    “上来跟你借人。”徐文利也没和他客气,直接问:“小祁呢?借给我用用。”

    “前面造材呢。”刘大牛往前面一指,又止不住好奇,“你又借他干啥?”

    徐文利朝着那边就去了,“修东西,还能干啥?”

    不多

    会儿,祁放被他从工队带了出来,上次还是私底下借,这次直接当着全工队的面就把人领走了。

    两人走回营地的时候,梁其茂还没离开,迎面和两人碰了个正着。

    这梁其茂就有些意外了,“徐厂长上来是为了找他?”

    徐文利“嗯”了声,本来没想多说,想想他是老拖拉机手,东西修没修好还得让他来试,又回头叫他,“小梁你没事儿干吧?没事儿跟我们一块儿下去,看看另一台RT-12能不能修上。”

    梁其茂其实不太想下山,主要是不想下山被于翠云盯着,但徐文利这么大费周章上来找祁放,他实在有些好奇。

    于是他也跟到了小修厂,看着祁放上去把东西拆了,检查一通,跟徐文利说:“能修。”

    真的假的?

    他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下意识伸手掏了掏。

    徐文利两个徒弟也一脸不信。

    吹牛的吧?他们小修厂连配件都没有,怎么修?

    徐文利也记得配件的事情,“那我让镇机修厂发个件过来?”

    那还不知道得多长时间,镇机修厂也不知道有没有,祁放垂眸想了下,问起集材50上一个配件有吗。

    徐文利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问集材50干什么,随后才恍然,“你要自己改?”

    “嗯。”祁放像是没注意到在场其他人震惊的脸色,“规格差不多,改一改应该能用。”

    只有徐文利见过他自己磨零件,也只有徐文利见过他自己组装收音机,清楚他有这个本事。

    “行,我给你找一个去。”徐文利转身去了存放配件的仓库,还问:“一个够了吗?”

    “先试试。”祁放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满,拿着配件进了车间。

    梁其茂没有跟进去,徐文利和两个徒弟倒是跟进去了,出来时徐文利还好,他两个徒弟表情都有些不对。

    这到底是改好了还是没改好?

    梁其茂心里正疑惑,那边祁放已经快速将拖拉机拆开的部分装上了。

    装完他先用抹布擦了下手上的机油,才拿过手摇杆,插进了拖拉机的机身。

    随着手摇杆的转动,沉睡的金属怪兽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轰隆隆震颤起来,不多会儿便发出了完全启动的声音。

    祁放这才放下手摇杆,看一眼他,“试试能不能正常开。”

    第65章 办法

    梁其茂都忘了自己是怎么上的拖拉机,等熟悉的操作台摸在手里,他才恍然回神,注意到机下人催促的视线。

    祁放竟然把拖拉机给修上了,还是在徐厂长都没有办法,甚至缺件的情况下……

    就算这拖拉机最后跑不起来,能让它点着火,能改配件,祁放怎么看也不像个伐木工啊?

    梁其茂都快不认识“伐木工”这三个字了,但还是几乎出自本能,按下了刻在记忆里的按钮。

    拖拉机突突突启动,在小修厂院内转了一圈,无论是前进还是转向,好像都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他又试了其他几个按钮,也都能用,居然还不只是能打着火。

    这让他忍不住往车下那个颀长的身影望去,却看到徐文利朝他摆着手,大声道:“开出去!开出去试试!”

    人已经上来了,开多开少都是开,他也就收回视线,顺着小修厂的院门开了出去。

    小修厂离场部并不算远,开出去没多久,那边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很快郎书记快步过来,“这是修好了?都能用吗?”

    “能开。”不管愿不愿意承认,郎书记问,梁其茂都得如实回答。

    徐文利就跟在拖拉机后面,倒是跟郎书记多解释了句:“小祁给修好的,自己改了个配件。”

    “改配件?”郎书记着实有些错愕,“小祁还有这本事呢?”

    “要不我干嘛说让他试试?他以前就在我这改过一次。镇机修厂那帮人真是疯了,这么好的手艺,也给下调到林场来。”

    这事徐文利想起一次,就要说一次。不过镇机修厂不疯,也轮不到他们就是了。

    两人看着拖拉机在小广场转了一圈,的确是没什么问题,梁其茂将拖拉机停下来,问:“还开吗?”

    “先放着,我一会儿调内燃机过来,直接拉山上去。”

    郎书记可以说是松了一大口气,有这两台RT-12在,就算集材50暂时修不上,采伐也不会耽误太多。

    徐文利同样松了口气,好歹祁放把东西给修上了,不然可真要叫他那俩徒弟给搞砸了。

    “那几台集材50你也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先凑合着弄上,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干等吧?”郎书记又对徐文利说。

    徐文利刚想点头,想到什么又一顿,“要不你再让小祁在我这里借些天?”

    梁其茂才从拖拉机上下来,就听到这一句,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徐文利却是生怕郎书记不同意,“小祁这手艺你也看到了,万一这两台RT-12又坏,镇机修厂那边还没弄好呢?”

    镇机修厂一天不把原因找出来,不把问题解决了,他们就还得用这两台RT-12。

    而众所周知,RT-12是从苏耳关进口的老机器了,比集材50还容易坏,不然也不会换这批新拖拉机。

    徐文利其实还有个考量,只是他自己也拿不准,就没说,但郎书记还是点头了,“行,让他在你这借调一段时间。”

    几句话的工夫,祁放就不用再上山,寒风大雪地干采伐了,梁其茂觉得有点牙疼。

    早知道祁放有这手艺,他还去刺祁放干嘛?跟下来干嘛?这不自己打自己脸吗?

    偏偏一听说自己要被借调,祁放还问了句:“我能跟着上山的内燃机去拿下东西吗?”

    这郎书记和徐文利能说不行吗?于是祁放就跟他一起乘内燃机上了山。

    一路上祁放表情都淡淡的,没有看他,更没有出言嘲讽,但不是嘲讽胜似嘲讽。

    而且这小子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梁其茂心里总觉得毛毛的,生怕对方又给自己爆出个大雷。

    这让他在山上营地跟祁放分开时,简直可以说是松了一口气,走得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祁放回到营地宿舍的时候,刘卫国他们刚好下工回来,看到他还有些意外,“你没趁机在山下住一宿?”

    要换了他们,既然都已经下去了,着急上来干嘛?

    先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睡一宿再说。

    还有人笑着打趣,“这也就祁放吧,要换了卫国,保证回家看媳妇儿和孩子去了。”

    “可不,今天他妈上来看他,他三句话不离媳妇儿和孩子,那心早飞回去了。”

    刘卫国被说得直乐,也不反驳,还抓了把瓜子给祁放,“今天我妈带上来的,我媳妇儿炒的。”

    尤其强调了下后面那句,嘚瑟都快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了。

    祁放看了他一眼,没接,“我回来收拾下东西。”

    这刘卫国就有些意外了,“收拾东西干嘛?”

    “去小修厂借调几天。”

    这回刘卫国不说话了,好半晌——

    “我靠!祁放你竟然能回家了!我怎么没遇上这种好事儿!”

    说好的大家一起在山上当和尚呢?咋他就私自还俗了?

    本来众人一起在山上待着,

    他还有个心理安慰,好歹他回家也啥都干不了,比别人强,结果……

    刘卫国郁闷了,尤其是看到祁放先是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堆吃的,接着又卷起了那条熊皮褥子。

    这货把他媳妇儿给他准备的东西都带走了,只剩以前上山会带的那些留在宿舍。

    看到祁放大包小包回来,严继刚和二老太太也很意外,严继刚甚至眼都瞪圆了,“姐、姐夫?!”

    倒是严雪没什么意外,过来要接他手里的东西,“这次下来待几天?”

    “不知道。”祁放没让她接,自己拎了进去,出来看看他们正在院子里摆弄的东西,“新做的?”

    严雪才找人打了个爬犁,和刘春彩那次拉上山的大小差不多。严继刚已经在院子里玩了有一阵了,还让二老太太坐上去,他吭哧吭哧在前面拉。

    闻言他立马跟姐夫解释:“姐姐说,要、要上山炸松塔。”表达欲非常旺盛。

    祁放“嗯”了声,直接把他提起来放到爬犁上坐着,拉了两圈。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严继刚欢快的笑声,等他玩够了,祁放才放下爬犁进门,洗洗手脱了外套。

    二老太太还是不放心他突然下山的事,过来问了一句。

    “没事,小修厂拖拉机修不了,借我过来修几天。”

    祁放说得轻描淡写,等回了自己那屋,却瞅准时机捧起严雪的脸,“啵”地在唇上亲了一口。

    真的是“啵”地一声,亲得严雪拍了他一下,“你幼不幼稚?”

    “你都让我叫姐姐了。”这男人竟然还有脸答,甚至勾起严雪的下巴,作势还要再亲。

    这回被严雪用手捂住了,捂得他低下桃花眼看看严雪,在严雪掌心啄了啄。

    严雪算是发现了,这男人看着话少,冷淡,也比同龄人早熟,但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做出点堪称幼稚的行为。

    比如刚刚非要啵出声,再比如之前有一次,湿着手非要来摸她的头。

    想到这,严雪推正男人的脸,“那天你从镇上回来,把家里被单全浆了,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她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男人居然一顿,睫毛也垂了下去,“哪天?”

    这就有点像是在装傻了,严雪反而被勾起了些好奇,“就你去镇上买砖瓦那天,你还帮我带了石花菜,你忘了?”

    祁放当然没忘,但他还是冷淡着一张俊脸答:“嗯,忘了。”

    他总不能说自己遇上了齐放,还祝齐放早日找到相亲对象吧?

    见严雪还要问,他声音低下去,“我不在这几天,你没让继刚回来吧?”

    桃花眼静静注视着严雪,让严雪想不注意这话里的暧昧意味都难。

    看来是真的不想说,连这一招都用出来了,严雪弯起眼睛,“让了,奶奶和继刚现在都住在咱这屋呢。”

    祁放神色再次一顿,被严雪笑着推了把,“你真当人家愿意和我挤啊?人家自己又不是没屋子。”

    她退后两步到炕边坐下,说起了正事,“这批集材50的问题好解决吗?”

    拖拉机那么大的东西,往来小修厂根本瞒不住人,严雪正是因为知道这事,看到男人回来才不觉得意外。

    听她问,祁放也靠在了写字桌边,“不算好解决,它这是液压系统设计有缺陷。”

    怕她不懂,还多解释了两句:“液压系统设计有缺陷,会给关联部件带来压力,造成关联部件的损坏。之前天暖和还好,现在天冷了。”

    那难怪之前都没问题,才上山采伐了没几天就出问题了。

    不过他既然说不算好解决,而不是不能解决,估计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严雪也不懂就没再问。

    她只是将声音压低,“东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设计这个液压系统的人得负责任吧。”

    “谁知道?”祁放竟然冷嗤一声,“他那么有本事,那些人也跟他沆瀣一气。”

    有些人有些事,他们现在还真没办法,不过又不是所有人都没办法。

    严雪朝男人眨了眨眼睛,“这下镇机修厂麻烦了,镇里这些林场今年都换了集材50。”

    镇机修厂可不是有麻烦了吗,尤其是在连轴转了三天还没找出问题的原因后。

    先是各个林场催,再是镇里领导催,办公室里的电话时不时就要响一次,吵得人脑仁疼。

    下面的电工、杂工、学徒工还好说,陈纪忠这种技术岗拿的工资多,受到的压力也格外大,已经连着两宿只在椅子上合合眼了。

    偏偏这些人不仅打电话催,还跑来现场催,“这都三天了,还没找出问题在哪吗?”

    “能不能快点儿?林场还等着用呢,总不能木头伐下来就那么放着吧?”

    “瞿书记让我过来问问这批集材50是怎么回事儿,今年局里可还有任务呢。”

    一开始陈纪忠还能尽量应付,后面实在被问烦了,局里的人他还能忍,下面林场来催的直接被他怼了,“你问我我问谁去?这批集材50又不是我做的,县里也没说它还能出这毛病!”

    来人被怼了个莫名其妙,赶紧有管理岗的人出来打圆场,“同志你别生气,陈师傅也是三天没合眼了,心里着急,说话就难免有些冲。”

    又跟他解释:“当初县里的工程师下来,也没说还能出这问题,我们已经联系县里了,让他们派个人下来看看。”

    “那集材50不能修,RT-12你们抽工夫给我们修修呗,好歹有个东西让我们先用着。”

    “我们倒是想,可哪有那个时间。你看看就这一会儿,已经三波人过来催了。”

    这来人还能怎么说,只能带着一肚子气回去,事情没办成,回去估计还得被场里说。

    就是今天肚子不太好,出机修厂前,他又在厂里上了个厕所。

    上完正在提裤子,就听外面有人边走边低声议论。

    “这都三天了,一会儿指挥咱们拆这个,一会儿指挥咱们拆那个,还能不能让人歇口气儿了?”

    “行了少说两句吧,谁叫人家是大师傅,咱们是杂工?”

    “以前祁放也是技术岗,咋没见他这样?费劲吧啦把人挤兑走,回头啥也不是。”

    估计是心里实在有气,这人紧接着又道:“说不定祁放要是没去金川,这事儿早解决了,人家可比他厉害。”

    “都叫你少说两句,你还来劲儿了,小心让人听见,告到陈师傅那。”

    后面也不知道是真怕人听见没再说,还是声音压得更低了,反正来人是没听到。

    但他也记住了一个名字——金川林场的祁放。

    这让他出了厕所后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绕回去在厂里找了个人,“同志我问一下,这两天金川林场的也来催了吗?”

    “催了,哪个林场没来催过?厂里的电话都快被人打爆了。”

    对方的回答让他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又问了句:“那他们派人来厂里催了吗?”

    “这个好像没有。”对方想了下,“你这么一说,他们林场还真没派人来厂里催,只打了几通电话。”

    来人就没再问,和他道谢后离开,一回去立马汇报给了场里。

    “你说他们没急着催,可能是有解决办法了?”场书记听了显然不太信,“他们能有啥解决办法?”

    “打电话问个试试呗,万一真有呢?总比这么干等着强。”

    他们林场现在可是近乎停摆的状态,四台集材50坏了三台,只

    有一台还在勉励支撑,两台RT-12也不能用。

    于是这个电话还是打到了金川林场,郎书记一开始接到的时候还有些意外,“你问我们林场的祁放?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他是镇机修厂下来的吧?”对方还是先跟他确认了一遍。

    听他说是,那边才开门见山,“你实话跟我说,你们林场是不是有解决办法了,才没去镇机修厂催?”

    有些事就怕对比,当你觉得自己很惨的时候,发现还有人比你更惨,就会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

    郎书记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一听对方问,甚至还有心情先喝了口水,“也不算有解决办法,就是先把两台RT-12修出来用了。”

    对方一听修出来用,“你们林场那个祁放能修是不是?我可听说他比镇机修厂的大师傅还厉害。”

    这就纯粹是在捧人了,毕竟他们有求于人,总得说点好听的,一会儿才好开口。

    这一点郎书记也清楚,并没有被捧两句就飘得找不着北,大包大揽,“到底能不能修我也不知道,还得问问他。你要是真着急,一会儿我叫他过来,你跟他说说是啥情况。”

    那边自然应好,表示自己会把小修厂的人叫来,让小修厂的人跟祁放说。

    这边郎书记挂了电话,本想叫个人去小修厂找祁放,犹豫了下,还是自己亲自过去了。

    他进去的时候徐文利和祁放都挤在一台集材50的操作室内,正弯腰查看着什么,祁放说一句,徐文利就点一下头,表情十分认真。

    这让他顿了顿,没急着出声,等两人告一段落直起身,才叫了一声徐文利。

    “郎书记来了?镇机修厂那边有动静了?”徐文利一见他就先问这个。

    这让郎书记有些无奈,“还没。”也没急着说要找祁放的事,“你们查出什么来了?”

    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徐文利竟然舒展了眉头,“是新换那静液压系统的问题,我跟小祁正在说这事儿。”

    这下郎书记正了神色,“已经确定了吗?能不能弄好?”

    “已经确定了。”徐文利点点头,“至于能不能弄好,我和小祁还在商量,刚有点眉目。”

    这让郎书记又看了祁放一眼,“如果能弄好,哪怕能凑合上也行,我去跟镇里打申请,把小祁调来小修厂。”

    徐文利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说小修厂人已经满了不好办。”

    “你又让他给场里修小喇叭,又让他给场部弄火墙,不就是为了这个?”

    郎书记还能不知道他那点心思,“行了,我找小祁还有事。”直接看向祁放,“闹山林场还有两台RT-12,想问问你能不能修。”

    祁放没废话,洗了把手跟着他去了场部办公室,当天下午闹山林场的两台RT-12就用内燃机拉来了金川林场。

    对方准备充足,连可能要换的件都跟镇里拿好了,小修厂的厂长也跟了过来,和徐文利一起帮着祁放把东西修上了。

    修完回去,他们也不着急了,反正有两台RT-12顶着,他们肯定不是最差的那个,谁还去镇机修厂受那鸟气?

    陈纪忠还觉得自己受县机械厂的气呢,机修厂厂长打了好几遍电话过去,那边都说没时间,他联系的那个县机械厂的工程师也是。

    一连催了好多天,上面总算来人了。看过说跟县里另外两个镇的拖拉机一个毛病,应该是新换的静液压系统有问题,县里已经在联系生产企业就走了,也没留下个解决办法。

    这让他都想学着别人私底下骂他们机修厂的骂对方一句:“这么些天还解决不了,还县机械厂呢。”

    不过想到别人私底下骂他们的话,他才发现一件事,林场那些整天催命的人怎么好像少了?

    倒是听说有几个林场从他们这拿了RT-12的配件,也不知道他们拿回去是自己能修还是咋的。

    确实没多少人盯着镇机修厂催了,反正催他们也解决不了问题,还不如先想办法把之前的拖拉机修上,至少也能保证采伐工作的正常进行。

    消息灵通点的林场,已经有好几个都找上了郎书记,将自家没修好的RT-12送来了金川。

    消息不太灵通的,渐渐也发现了不对,稍微一打听,就知道金川林场有个叫祁放的是镇机修厂下来的,能修。

    当然也有人才听了个一句半句就遇到点急事,等处理完了,已经忘了之前对方说的是金川还是小金川。

    再打电话过去,那边又没人接,于是他打给了小金川林场的钱书记,“我记得你们林场去年有个劳动模范叫齐放来着,是不是?”

    这个钱书记显然还有印象,“对,小伙子特别能干,平时经常给场里义务劳动,咋啦?”

    “他是镇机修厂下来的吧?”

    “这我还真不知道,你等我找人问问。”

    找人问问,大家也只知道齐放家是镇上的,在没在镇机修厂干过还真不清楚。

    去档案室查资料吧,档案室之前还被水淹过,好多东西都没了,还在的也有不少看不清字迹。

    最后钱书记只能把齐放从山上叫了下来,亲自问:“小齐啊,你以前在镇里干过?”

    齐放被叫下来得莫名其妙,但他确实在镇上干过,不想给姑姑家添负担,初中毕业就下来了,在镇建筑队干过两年。

    他点点头,对面的钱书记明显松了口气,“那RT-12你能修吧?”

    齐放当时就被问懵了,反应过来赶忙摇头,“不能,我不会修拖拉机。”

    然后把钱书记也听懵了,“你不是叫齐放?不是在镇机修厂干过?”

    “我是叫齐放,但我没在镇机修厂干过。”

    齐放刚解释了一句,那边办公室电话响了,钱书记接起来,“啥?你弄错了,是金川林场的祁放?”

    齐放本来没想听的,但对方提到祁放,他又下意识看了过去。

    那边的钱书记十分无语,“我都把人叫下来了,你跟我说你弄错了,金川跟小金川还能弄错?”

    那可不一定,之前严雪那秋芳姨就给弄错了,还弄得严雪找错了人……

    齐放垂着脑袋刚如是想,那边钱书记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先是一顿,接着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你说啥?金川林场那个祁放想到解决办法了?”

    第66章 解决

    小金川林场离得近,开上摩托卡,半个来小时就能到金川林场。

    可钱书记来的时候还是碰上了另一个人,他正要进场部,对方才从场部出来,两人一打照面,都明白对方是来干嘛的。

    对方也就朝他摆了摆手,“你来得正好,老郎在山上呢,咱们坐一辆摩托卡上去。”

    郎书记在山上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祁放修出来的集材50到底能不能用。

    虽说机器在山下就已经开过了,但平地和山地,空机和负重还是不一样的。

    两人赶到的时候,一台集材50正收紧油丝绳,将木材大头朝内小头拖地收紧在拖拉机上,向着山下行去。

    他们看了眼,立马找到不远处的郎书记,“这就是你们自己修那台?”

    “也不算是修,小祁在液压系统上加了个零件,说是能减缓对那个元件的损耗,我们正在试。”

    听郎书记这么说,两人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其他人,一一看去。

    于场长也是老相识了,倒是另外两个中年人他们不认识。不过一个穿着小修厂的制服,制服上面还有机油,应该是金川林场小修厂的厂长;另一个头上戴着个藤斗子,八成是生产调度。

    除此之外,在场只有一个身量颇高的年轻人,相貌英俊,在这雪地中透着霜雪一样的冷淡。

    两人很有些意外对方的相貌和年轻,“这不是你们林场那个男领诵吗?”

    郎书记一听笑了,“是他。”又看着两人那满脸惊讶补充,“女的那个是他爱人。”

    合着好相貌好本事都集中在他一家了是吧,

    两人有些无言。

    不过他们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人的,很快目光就投向了山下那台集材50拖拉机,“跑多长时间了?”

    “大半天了吧,早上就拉上来了。”郎书记他们倒是等了等,下午才上来。

    几人站了会儿,那台集材50又翻山越岭开上来了。

    郎书记见他们着急,挥手叫住了上面的张大为,“可以了,再看看元件的损耗程度。”

    祁放刚要动,徐文利已经迫不及待上去了,不多会儿拆下来一个配件,“看着没什么变化,应该是有用。”

    几人全都围上去看,要知道之前的元件几天就得换,损耗已经是肉眼能够看得到的程度。

    生产调度一直在山上,早上就看过,比在场其他人更为清楚,“确实没什么变化。”

    那就证明的确有用,钱书记和另外一人对视一眼,直接找上了郎书记,“你们林场一共做了几个?给我们也修修。”

    “对啊,大家都是兄弟林场,你们既然有这本事,可不能把我们忘了。”

    讲大道理的,打感情牌的,反正目的就一个,赖也要赖上金川林场,把他们的集材50也修了。

    这郎书记说了可不算,先回过头问祁放:“你做那零件还有几个?”

    “还有一个刚做好,是给场里另外一台的。”

    祁放说完,又顿了顿,看一圈在场其他人,“这个只能起到减缓的作用,马力也最好不要开到最大。”

    吴行德的系统设计上就有缺陷,要改就得大改,现在没那个条件,只能打个补丁先用着。

    其他人也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能想出减缓的办法已经很不错了,没见镇机修厂那边什么办法都还没想出来。

    “就这么定了,我们回去就把东西拉过来,你们看能不能给我们尽快修上。”

    两位林场书记完全没有要改口的意思,和郎书记商量完,还又去和祁放握了握手,“年轻人就是有潜力,我们林场那几台集材50就拜托你了。”

    正要下山,又有人上来,显然也是听说金川林场这边想到办法了,但是离得有些远。

    这下两家等着的变三家,金川林场自己还有几台得修,几人顿时加快了回程的脚步,都想赶快安排下去,第一个把拖拉机送过来。

    当然消息也得先捂住了,别一会儿又有人过来,抢在了他们前头,到时候后悔都没地方后悔去。

    看到几人抢着下山那架势,郎书记实在没忍住笑了,生产调度也长长吐出一口气。

    其他人还好,他可是天天在山上看着定好的生产任务完不成,比谁都上火,这两天嘴角都起了大泡。

    “既然这边没问题了,咱们抓紧时间开个会吧。”郎书记看了看身边的于场长和生产调度,“商量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往上报。”

    其他林场虽然想捂着,但他们既然想到了解决办法,是不可能不往镇林业局报的。

    镇林业局怎么安排是镇林业局的事,但他们林场和想到解决办法的祁放肯定会得到嘉奖。

    想到这,就连向来看祁放不怎么顺眼的于场长脸上都有了笑容,然后就在汇报这事商议定之后,郎书记提起了要给祁放转岗。

    他嘴角笑容当时就是一滞,“这恐怕不太好办吧,小修厂人已经满了。”

    转岗不比借调,每个岗位招多少人,那都是上面定好的,他们也做不了主。

    像他想给于勇志转保卫科,还是因为保卫科人本来就没满,就这还动用了于勇志舅舅的关系。

    郎书记像是早知道他会有反对意见,“万一这事儿再报到县里呢?县里一问,想出办法的人还在采伐队当伐木工。”

    这确实有点不好看,一来显得他们对人才不够重视,毕竟祁放连个拖拉机手都不是,只是个锯手助手;二来你们工程师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我们林场一个小采伐工人解决了,这不是打人脸吗?

    “我觉得跟上面申请多加一个岗位是对的。”徐文利说,“咱们今年又添了四台拖拉机,还有不少油锯,本来就缺人手。”

    这话在理,众人全都点头,不想点头的也得点头,主要是祁放这次实在太争气了。

    郎书记也在点头之列,“资历上,祁放虽然年轻了点,但成绩在这。这位同志思想觉悟也够高,没少帮着场里义务劳动,就连咱们场部这个火墙,还是他想出来,他过来砌的。”

    这众人就更没话说了,他们可是都享受了火墙带来的便利。

    于场长也没了话说,他还被人撞见过躺在火墙上,一点也不想谈这个话题。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没多久郎书记就调好摩托卡,亲自带着写好的申请和报告去了镇上。

    到镇林业局的时候瞿明理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这批集材50是谁做主换的?现在全县有一半林场都是停摆的状态,已经不只是我们镇的事了……”

    他没着急进去,在外面等了等,刚好看到刘局长端着个搪瓷缸子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

    这就有点看热闹的意思了,毕竟要不是上面空降了个书记下来,刘局长升上去,现在焦头烂额的就是刘局长。

    在外面等了会儿,里面才挂断电话。

    郎书记上前敲门,瞿明理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请进。”

    这位新书记涵养倒不错,没有迁怒旁人,这让郎书记心里稳了不少,进去说明了来意。

    “你说你们林场的祁放想出了解决办法?”这瞿明理是真觉得意外了,“联欢会领诵的那个祁放?”

    郎书记一看他对祁放还有印象,对接下来要说的事更多了几分把握,“是他,他是之前镇机修厂下调过去的,技术很是过硬。”

    瞿明理正愁这件事呢,也没废话,问清楚情况就给镇机修厂打去了电话,“你们那边想到解决办法了吗?还在等县里的消息?那你们不用等了,带着人过来一趟,下面林场有同志想到了。”

    眼见着连县里都解决不了,镇机修厂这边陈纪忠就不着急了,回去好好睡了一觉,才重新回到厂里。

    回去正见一台老集材50用铁丝挂着台坏了的新集材50,往运输用的内燃机上拖,他不免意外,“这是不修了?”

    “说是这边排不上,先拉回去自己想想办法。”帮着装卸的机修厂工人说。

    这陈纪忠就更搞不懂了,“县里都没辙,他们自己能想什么办法?”

    正疑惑,又有一个林场的人过来,说他们林场的集材50先不修了,要拉回去。

    一个还是偶然,接二连三都来说不修了,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陈纪忠心里想着不可能,却始终有些难安,回办公室没多久就又出来问:“金川林场的集材50拉回去了吗?”

    “他们根本就没拉过来吧?”负责记录的人翻了翻记录本,“确实没拉过来,主要他们联系得太晚,厂里已经没地方了。”

    但直觉告诉陈纪忠不是这样的,金川林场表现得太不积极了,明显反常,而且金川林场有祁放在……

    瞿明理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过来的,机修厂厂长接完出来,直接叫上了他们这些技术岗,“都跟我去一趟局里,瞿书记说下面林场有人想出解决办法了。”

    陈纪忠心当时便是一沉,“谁想出来的?”

    这个厂长还真忘了问,“还不知道,先过去看看再说。”

    然后陈纪忠就看到了设计图上有些眼熟的字迹,祁放的字迹。

    “金川林场的书记郎中庭说他们已经试过了,确实能用,你们也看看能不能做。”瞿书记跟他们说。

    陈纪忠没说话,倒是厂里最有经验的老师傅沉吟了下,“看上去确实可行,但到底能不能做,我们也没看到实物。”

    他们是机修厂不是机械厂,确实能做一些配件不假,但没有那自己设计零件的实力。

    然后陈纪忠就见瞿明理略一思忖,“那就都去金川林场看看。”调了摩托卡,亲自带着众人过去。

    谁也没想到郎书记去一趟镇上,会带回来这么多人,其中一个还是镇林业局新上任的书记。

    摩托卡在小火车道停下,一行人连场部都没有去,直奔小修厂,还没到就先看到了外面排着的集材50。

    小修厂有车间,有院子,机器停在外面,只能说明里面已经停满了,而且估计不是金川林场自己的。

    瞿明理还好,几个镇机修厂来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尤其是陈纪忠。

    多打脸啊,东西送到他们那,他们修不了,人家又拉回去,送来了金川林场一个小修厂。

    再往里面走,陈纪忠

    还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之前去机修厂催还被他怼过的闹山小修厂厂长。

    闹山小修厂厂长正在给祁放打下手,将祁放做好的零件装上去,看到几人神色如常,一点都没有露出尴尬。

    可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镇机修厂这些人了,一个个都恨不得祁放那解决办法不顶用。

    可惜事实正好相反,不多久那台集材50装完,闹山林场的拖拉机手上去开过试过,完全没有问题。

    众人上去看了,又去山上看了已经使用过好几天那两台,不得不承认祁放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既然可行,在县里甚至原生产企业想出更好的办法前就得赶快用上,让各林场恢复生产。瞿明理本来想直接将祁放借调去镇上,又记起之前郎书记说祁放是镇机修厂下调来金川的,一顿。

    县机械厂都还没想到解决办法,祁放想到了,可这么好的技术,却被下调到了林场……

    瞿明理将在场众人全都打量了遍,很快发现镇机修厂的几人在面对祁放时确实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里面最年轻那个。

    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换成:“时间紧任务重,机修厂的各位就先别回去了,留在这学学是怎么弄的。”

    众人那脸色立马就跟吃了黄连似的,虽然不是哑巴,但也同样苦得难受还没法说。

    当初祁放被下调,始作俑者的确是陈纪忠。但他们也算不得无辜,就算没在旁边看热闹,也选择了漠视。

    当时那么乱,很多人自己都害怕,谁有那闲心管一个才来厂里几个月的小年轻惨不惨,冤不冤。

    结果这才三年,他们就要反过来给祁放打下手,跟祁放学东西了……

    陈纪忠更是咬紧牙,袖子下的双手也紧握成拳,才没当面和瞿明理顶起来,说老子才不在这跟一个丧家犬学。

    技术岗靠技术说话,厂里一些评级高的老师傅甚至可以不给厂长面子,他也敢在被烦得不行的时候怼一下下面林场的人,但瞿书记不行。

    对方是上面派下来的,据说背景很深,他现在也没那技术跟对方挺腰杆,反倒是祁放占尽了先机。

    世界上怎么会有天资这么好的人,都到采伐队去当伐木工了,还能想出办法爬回来?

    留下镇机修厂一群脸苦心更苦的人,瞿明理又跟着郎书记去场部看了看,问了问林场今年的工作情况,就坐摩托卡回去了。

    临走前也没忘了郎书记申请给小修厂增加岗位的事,表示自己回去就办,让郎书记转告祁放安心工作。

    有了这句承诺,郎书记算是彻底放了心,回去就找机会把这事告诉了祁放,“难怪培训的事你不急,你有这手艺,确实不用当锯手。”

    知道事情能办成,祁放也没有多说什么,认真和对方道过谢,就回去继续忙了。

    镇机修厂众人还以为祁放这回得了意,就算不故意挤兑他们,也不会给他们好脸。结果祁放就好像从来没在镇机修厂待过,也从来不认识他们,该教教,该指挥他们干活指挥他们干活。

    这也不知道是太忙了,没那工夫,还是根本不屑,一时间倒显得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且越了解祁放到底是怎么弄的,众人越不得不服气,有些人在这方面脑子就是灵光。

    很多东西经他一点拨,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可要让他们自己去想,想破脑壳也绝想不到。

    而且这位年轻人不仅心思灵,手也稳,做事更是全神投入,有时候看着他,看到的都好像一台不停运转的精密仪器。

    直到晚上快九点,林场要停止供电了,“仪器”抬腕看了看表,“我爱人还在家等我。”

    然后手一洗衣服一换,告诉他们明早六点过来,大步回家去了。

    这么正常人的行为还怪让几人不适应的,全都愣了下,才也洗手换衣服,回林场给他们安排的招待所休息。

    人躺在炕上,却有些睡不着,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刚刚的祁放。

    “确实是有本事,我记得他好像是大学生来着。”

    “不能吧?他来机修厂的时候才多大,就大学生了?”

    “要不他这一身本事咋说?县机械厂还没想出来呢。”

    这倒也是,另一个人没再说话,又过了会儿,“这么好的手艺可惜了。”

    陈纪忠睡不着觉出来上厕所,回来听到这些,更睡不着了。

    他干脆没回去,顺着招待所的门出去,吹着冷风踩着雪,琢磨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应对。

    祁放这回露了这么大个脸,万一局里想把他调回镇上,自己之前不是白折腾了?

    但现在局里正是用他的时候,又实在没办法动,陈纪忠越想越烦躁,一抬眼还看到有人背对着自己在前面墙根撒尿。

    大老爷们儿头一低,遍地是厕所。陈纪忠自己也这么干过,其实根本不算个事儿,可他心情实在不好……

    于是他冲着那人就过去了,“你们林场都什么素质?哪儿都能随便大小便吗?有没有公德心?”

    对方估计是有点喝多了,反应慢了半拍,随即火气就上来了,“老子爱在哪儿便在哪儿便,你管得着吗?”

    祁放却是没多管镇机修厂这些人,回去后轻手轻脚洗漱完,就准备上炕睡觉。

    门刚关上,炕上就传来了一声轻软的咕哝,“回来了?”那团娇小的人影也动了动。

    祁放试了试手上的温度,还有点凉,就没上前去抱人,只“嗯”了声,在另一边上了炕,“还没睡?”

    “家里门还没关,哪敢睡实了。”严雪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往他这边靠了靠。

    祁放想都没想就把人搂住了,搂完才顿了顿,“下次我早点。”

    严雪“嗯”了声,很自然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那又软又轻的一团就这么完全被他拥住,带着被子里熟悉的温暖,驱散了一路从小修厂走过来的清寒。

    祁放在那柔软的发顶亲了亲,“瞿书记说回去就给我转到小修厂。”

    “那你之后就不用上山了?”

    “嗯。”

    这回严雪沉默了会儿,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忙了一天你不累吗?”

    “还行。”祁放下意识答完,见严雪没言语,又实话实说:“有点。”

    “那你还这么精神?”严雪着实有些无语了,哪有一回来就硌人的。

    祁放显然听懂了她说的精神是哪方面精神,顿了顿,将唇凑到她耳边,“我还没想。”

    还没想就开始抬头问好了,那要是想了得什么样?

    严雪再度无语了下,推推男人,“今天这都几点了?大圣快收收武器。”

    这回男人直接在她耳朵上轻咬了口,“你哪来这么多歪话?”

    “你教的。”严雪一点不心虚,“是你先开的头。”

    那也得一般人先知道带刀侍卫。

    祁放到现在都搞不懂严雪有些东西是从哪知道的,每次问她,她都说以前听过、见过。

    可一个农村长大只读完了初中的姑娘能听过见过多少?难道是生父那边不一般?

    那严雪跟着母亲改嫁时年龄也不大,哪怕已经记事了,能学到记住的东西应该也有限。

    这让他不禁生出了些探究,只是没等说什么,家里两只狗突然叫起来,接着外面也传来嘈杂之声。

    “你躺着,我出去看看。”他还是赶紧套上了衣服鞋子。

    过了会儿人回来,连二老太太也被吵醒,披了衣服在房门口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有人吵起来了,在场部那一片对着骂。”

    祁放先安抚了老太太,才进屋跟严雪说:“于勇志喝多了,和陈纪忠打了起来。”

    陈纪忠和于勇志?

    严雪着实有些没想到,“这俩人怎么碰到一块了?于场长不是上面一来人,就先把于勇志看住了吗?”

    于场长也是被之前的事弄出心理阴

    影了,只要上面有领导来,第一件事就是盯住儿子别惹事。

    祁放闻言只是淡淡说了句:“瞿书记不是下午就走了。”

    这倒也是,镇机修厂又管不到林场,影响不到于勇志的前程,于场长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把儿子别在裤腰带上。

    就是这两个人一个阴,一个混,真碰到一起也不知道会是谁吃亏……

    严雪想着,刚要重新躺下,外面突然一声爆响,穿透了林场寂静的黑夜。

    她脸色一变,祁放眸光也瞬间沉了,“是枪声。”

    有人开/木仓了。

    第67章 闯祸

    枪可不是能乱开的,尤其是在林场内,除非是有野兽闯进了林场里。

    虽说现在早过了秋天粮食成熟的季节,一般不会有野兽进来,但也要防着有野兽找不到吃的,极端饥饿下饥不择食。

    所以枪声一出现,附近的保卫科成员全提高警惕,提枪赶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才看到一个呆愣原地的于勇志和一个躺倒在地上的陌生人。

    当时众人就是头皮一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于勇志该不会是开/木仓把人给打了吧?

    立即有人过去查看,果然躺在地上的人手捂着腹部,掌下还有鲜红的液体流出,是血。

    他脸都变了,“快去卫生所找孙大夫,再找郎书记调摩托卡!”

    其他人一听,也知道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赶忙跑去找人,一秒钟也不敢耽误。

    于勇志可是他们保卫科的,这要是人死了,他们一个都别想落着好。

    这么想着,已经有人在心里骂起来了,骂于勇志喝上点酒什么都敢干,骂于场长明知道儿子喝酒误事还把人往保卫科塞。

    那人又抬头看向于勇志,还没想好该拿他怎么办,于勇志终于回过了神。

    “我、我没想真开/木仓,木仓保险栓忘关了。”

    显然酒已经醒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别管这是实话还是狡辩,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那人望着他没言语,这让于勇志心里更慌,“人、人死了吗?”说话哆哆嗦嗦,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

    就在这时,听说于勇志跟人打起来了的于场长和媳妇终于赶了过来。

    两人到底年纪大,腿脚慢,还在半路就听到了这边的枪声,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过来一看是这种情况,又听到于勇志这句话,于场长媳妇当时腿就是一软。

    于场长人虽然还站着,脸也是一片煞白,先问那名保卫科成员,“人到底死没死?”

    见对方摇头说还活着,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镇机修厂的人来了,一看倒在地上的人大惊失色,“小陈!”

    竟然伤得还是镇上的人,于场长眼前再次一黑,全靠意志力撑着才没有栽到地上。

    他有心扇儿子一巴掌,问问你是疯了吗,连人都敢开枪,手却颤抖着举不起来。

    不多会儿林场卫生所的大夫过来,初步检查确定没有伤到要害,但子弹拿不出来,伤口出血量不低,必须马上送医。

    然后是郎书记,脸色同样不好看,毕竟镇机修厂的人在他们林场出了事,他也得担责任。

    他先火速安排了摩托卡送人,接着就看向了还在慌神的于勇志,吩咐:“先把人带回保卫科看起来。”

    “中庭。”于场长叫了郎书记一声,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异常干涩。

    “于哥。”郎书记也回了他一句,眼神语气十分郑重,“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事儿压不下去。”

    于场长也知道压不下去,这年代都没太多法律意识,哪怕打架动个刀动个军刺,只要不伤得太重都是自己去医院,哪有人去告的。

    可于勇志动的是枪,还是保卫科的枪,公家的枪。

    只是他只有这一个儿子,爱子之心胜过了一切,才会想也没想,话已经说出了口。

    此刻听郎书记这么说,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能再说出一句恳求,面色也彻底灰败下来。

    眼见着真有人过来抓自己,于勇志彻底慌了,“爸!爸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不想进去!还有舅舅……”

    每一声都像是在剜于场长的心,还有旁边妻子惊慌又崩溃的哭诉,“老于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于场长一句“我能有啥办法”还没说出口,人先倒了下去。

    于勇志这回闯大祸了,开/木仓打伤了一个镇机修厂的人,于场长也当场气晕过去,被一起送去了镇林业局医院。

    这事第二天就在林场传开了,郭大娘过来给严雪送自己烙的粘火勺,不免感慨:“我就说他家的教育法儿有问题,哪有这么惯孩子的?好好一个孩子,十二三岁就让跟着人喝酒,也不管管。”

    “十二三岁就喝酒?”这严雪真有些意外了,十二三岁大脑还没发育好吧?

    “可不是。”郭大娘居然点了点头,“我看那帮人也没安啥好心,可惜孩子了,小时候念书还挺好来着。”

    再好的脑子,长时间在酒精里泡着也变迟钝了,何况于勇志喝酒闯祸还不是第一次。

    严雪没说什么,倒是二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他这得判刑了吧?”

    “肯定得判刑了,”郭大娘说,“他这动的是公家的枪。就是不知道能判几年,老于家翠云昨晚就回娘家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肯定得一家人聚一起,能找关系的找关系,能想办法的想办法。

    就是以严雪对陈纪忠的了解,他只要不死,于勇志想少判两年都难。

    而他要是死了,那什么都不用说了,于勇志估计得给他偿命,最低也得判个十几年。

    这个话题还是沉重了些,郭大娘叹了口气,没再提,“于婶儿你们那不兴吃粘火勺吧?这都我自己包的,你们尝尝。”

    老家那边还真不兴吃粘干粮,二老太太也就跟着转移了话题,“你这是江米拿水磨推的?”

    “对,江米拿水磨推的,里面是自己烀的小豆。你们趁热乎吃,吃不完冻起来也行。”

    粘火勺是用江米面包裹上小豆馅料,两面刷油上锅烙熟的,吃起来不仅有糯米的粘软、小豆的香甜还有淡淡的焦香。

    郭大娘刚烙好就给他们送过来了,上面还泛着诱人的油光,严雪跟二老太太赶忙跟她道谢,严雪还亲自把人送出了门外。

    才出门就碰到有人打门前经过,边走还边在议论刚镇上来人,把于勇志押走了。

    郭大娘立即“啊”了一声,“已经押走了?”

    “可不咋的,来了好几个公安,身上还带着枪。”

    几人在腰上比划了下,听得郭大娘又是一阵叹气,“那他妈不是哭死了。”

    “一家子都在哭呢,于翠云连她爸都怨上了,嫌她爸非要给于勇志弄啥枪,进啥保卫科。”

    这谁又能长前后眼,于家说到底还是太惯孩子了,惯到最后闯了祸,收不了场了。

    几人感慨了一阵,正要散,又有人过来,“老郭嫂你在这儿呢?我说去你家找咋没人。”

    是林场挺能说的一个女人,看到严雪还笑着夸了一句,“小严也又漂亮了,是不是你家小祁有本事高兴的?”

    严雪只是笑,对方也显然不是来找她的,只一句就看回郭大娘,“你家长安工作也落下来了,想没想过再给他找一个?”

    竟然是想给郭长安说媒,郭大娘脸上的神色顿了顿,并不是很想说这个,“这事儿不着急。”

    “这哪能不着急?长安岁数也不小了,总得有个人知冷知热吧?再说你咋就知道他不着急,他去年不是还找过一个?”

    对方显然非要和她说,还把人拉去了一边,“你看我娘家彩霞咋样?长得好,岁数也和长安相当……”

    郭大娘脸色当时就变了,甚至退后了半步,“你啥意思,我们家

    长安再差,也不可能找个傻子!”

    “咋就是傻子了?彩霞是比旁人反应慢点儿,可心里明白着呢。”

    “心里明白十多岁了尿裤子还不知道?”郭大娘脸色很不好看,“我家长安不找,你给你侄女儿找别人吧。”

    那人还想解释:“彩霞平时不这样的,那次是我没注意,给她喝水喝多了……”

    “我说了我们家长安不找!”郭大娘声音骤然拔高,这回看得出手都有些抖。

    她实在是被气到了,长安不就是手脚不利索,又不比正常人少挣饭吃,凭啥要找个傻子当媳妇?

    对方见她是这个态度,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你还当你家长安是以前呢?有人愿意跟他不错了……”

    “那我们也不找傻子,要找你自己找去。”郭大娘直接将她的话打断。

    眼见对方还要再说,严雪笑着过来扶了郭大娘,“婶子我只问你一句,长安传给下一代吗?你侄女传给下一代吗?”

    这才是问到了点子上,对方显然被噎了下,底气也开始不足,“那也不是一定会传。”

    “万一呢?”严雪也不和对方吵,只心平气和问,“万一他俩将来生了孩子,也比正常人反应慢,谁来照顾?长安、郭大娘还是长平哥两口子,总不能是铁蛋儿吧?”

    对方显然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那还用人照顾?给口饭吃不就得了,又费不了啥事儿。”

    这就是这年代很多人的思想,孩子多得丢一个都发现不了,哪能顾得过来,全当小猫小狗养了。

    而不结婚是不可能的,不传宗接代是不可能的,至于再生个傻子怎么办,没想过,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

    严雪笑容柔和,“那您就给您侄女招个上门女婿好了,反正也不费您家什么事,孩子还能跟您家姓。”

    这回对方是真没话说了,盯着严雪那张笑盈盈的脸看了半晌,一扭身走了。

    郭大娘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拍拍严雪的手,“还好有你在,不然真是让她气死了。”

    郭家都不是多么会说的人,有时候碰上这种事,难免要在嘴上吃点亏。

    而且郭长安就是郭家人心里的痛,对方这也太戳人肺管子了,郭大娘虽然没说,脸色却很难再好起来。

    严雪就握了郭大娘的手,“长安那么优秀,会找到好媳妇的。”

    见郭大娘望来,她又笃定一点头,“只要人有能力,为什么找不到好媳妇?说不定他根本不用您操心,自己就找了。”

    “他要是自己能找还好了,我就怕他让前面那个伤了心,又觉得自己会拖累别人。”

    郭大娘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想想现在已经比之前预想的好太多了,又回握了严雪,“小祁真是好福气。”

    后面好几天,林场茶余饭后议论的都是于勇志这件事,至于有人传说郭长安都残废了,郭家还挑呢,根本没几个人在意。

    先是陈纪忠命保住了,但脾脏受损,估计得在医院住上好一阵子,对今后的健康也有影响。

    没等于家人稍松一口气,他在公安过去录口供的时候咬死了是于勇志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他只是倒霉路过。

    这事是两个人都有责任,他挑衅在先,还是于勇志全责,在量刑上还是有分别的。

    虽然林场不少人都听到了两个人对骂,但事情到底是谁挑起来的,连于勇志自己都说不太清。

    于家人几次上门,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在县里的关系都出动了,也没能让他改口,每次回来都要大骂他不是东西。

    实在没了辙,于家人干脆想办法去挖他的把柄,想以此作为要挟,还挖出了他跟祁放的恩怨。

    他就反过来举报于场长,听说于勇志几次喝酒误事,连当油锯手拖拉机手的资格都被取消了,还能进保卫科这么重要的部门,还能拿枪,于家在林业局是只手遮天了吗?

    反正精彩程度堪比晚上八点档的狗血连续剧,只可惜刘卫国人在山上,吃不到新鲜热乎的第一手瓜。

    相比之下,和这两人都有恩怨的祁放就要淡定许多,第二天去小修厂,便把加班到九点改成了加班到八点。

    别问为什么不再早点,再早也没有用,小舅子还没睡觉呢。

    他倒也没藏私,把零件怎么做,又该怎么装全都教了,教完打发机修厂众人赶紧回去开工。

    机修厂众人其实也不是很想在这里待,倒不是祁放有多难相处,主要他们才来第一天,就有个人差点挂了,让他们心里怪不踏实的。

    众人含泪挥别小修厂那天,祁天大圣没再收武器,与家里专会吸人精气的小妖精大战了三百回合。

    一时间那叫一个天地变色……

    不天黑不好办事。

    日月无光……

    外面下雪了天阴得厉害。

    总之战况之激烈,战事之持久,严雪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岁数不大也没能起来。

    这让她扶着腰又躺了回去,还狠狠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罪魁祸首正在往衬衫外面套毛衣,对上她那双犹带着倦懒的眼,只觉得不像是怒,倒像是嗔。

    这让他动作一顿,伸手过来帮她揉了揉,“你就别起来了。”

    “然后跟继刚说我又喝多了?我成酒鬼了我。”

    严雪趴在枕头上吐槽,听得祁放多看了她一眼,“就说昨晚讲故事讲晚了。”

    不等她问出口,男人像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讲孙大圣三打白骨精。”被她翻过身踢了一脚。

    祁放其实可以躲,但还是任由她踢完,才不紧不慢下去洗漱吃饭,准备上班。

    结果到了小修厂一看,本该已经清干净了的院子还被集材50占满着。

    祁放在厂门口足足站了有两秒,才走进去,问徐文利:“镇机修厂的人不是回去了?”

    “是回去了。”徐文利也有点无奈,“十三线说他们离咱这近,离镇上远,让咱们帮着给弄弄。”

    然后这几台还没弄完,又有林场把拖拉机送了过来。

    这回可不近了,对方那林场跟他们完全不在一条小火车线上,但人家也有理由,“我估摸着镇机修厂的人一回去,上他们那儿修的人还不得扎堆?反正你们这也能修,我搁那儿等啥啊?”

    说得还挺有道理,所以杨树岭林场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镇机修厂的人摩拳擦掌回去,准备大干一场,就只有一个林场把拖拉机送了过来。

    这个林场一见其他林场都没来,还露出了我怎么这么铁憨憨的表情……

    最终徐文利一看忙不过来,又让郎书记给镇上打了个电话,从镇机修厂借了个人。

    真的从来只见小修厂往镇上送机器,从镇上借人这还是头一回。

    于是当县机械厂的人终于下来,看到的并不是塞得满满当当的机修厂,和焦头烂额见到他们如同见到救星的众人。

    这让他们愣了下,“你们厂人呢?这位是青花工程机械研究所下来的工程师,来给咱们解决问题的。”

    “您好您好。”镇机修厂的厂长还是先客气和对方握了手,然后才说:“我们这一位师傅受伤住院了,一位还在金川小修厂。”

    “在金川小修厂?”来人显然有些没想到。

    这个时候不在厂里等消息去什么金川小修厂?

    然后他们就听到对方说:“金川小修厂有位同志想到了减缓元件损耗的办法,我们看县里忙,先凑合着用上了。”

    说着又满是期待问:“问题已经解决了吗?我们可就等着你们下来了。”

    来人沉默。

    研究所那边的确想到了办法,但也是减缓元件损耗的。

    澄水镇下面一个小修厂,甚至都不是镇机修厂,又是怎么想到的?

    最终还是那位研究所下来的工程师问:“你们是怎么处理的,能让我看看吗?”

    正好厂里还有两台修好的集材50没有拉走,厂长立马把他们带了过去。

    两人看完愈发沉默,什么都没有说,又去下面林场看了看那些集材50的运转情况。

    看完就直接走了,连镇机修厂都没有回,弄得厂里的人十分纳闷,“这就走了?不是来给咱们解决问题的吗?”

    有人不明所以,也有人隐约猜到了什么,比如镇机修厂的厂长和几位老师傅。

    恐怕不是对方不想给他们解决,是对方想到的法子还没有祁放的效果好。

    不然对方去林场前,也不会问他们那零件还有没有多的,跟他们要了一个。

    果然没过几天,瞿明理就收到了县里的电话,要借调祁放到县机械厂,帮着处理另外两个镇的集材50。

    当时刘局长就在他办公室,找他说点事情,听到后那表情绝对算不上高兴。

    他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前些天下面林场近乎停摆的时候对方可没少在旁边看戏。

    估计又是觉得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碰巧就有人把问题解决了,还碰巧这个人解决得比县里还漂亮。

    瞿明理打电话把这事通知给郎书记,郎书记又通知了祁放,祁放听完却沉默半晌,“是点名只要我?”

    这郎书记就有些想不到了,甚至特地跟他确定了一遍:“你这是不想去?”

    一般人碰到这种能露脸的机会,可都是争着抢着想要去的。

    结果祁放还真的又沉默了下,“我能不能回去考虑考虑?”和当初报油锯手培训时一个反应。

    郎书记着实搞不太懂,但也没强求,就是提醒了一句:“年轻人多出去锻炼锻炼没坏处。”

    祁放也知道他是好意,认真和他道过谢才回去,回到家立马和严雪说了。

    严雪也一下子猜了出来,“你是不是不想去?”

    “只是暂时借调。”

    祁放想得很清楚,县里并不是所有镇都用了这批集材50,也不是非得用他的办法不可。

    一旦采伐工作回到正轨,他们就该等着生产企业那边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了。

    而县机械厂不是镇机修厂,有自己的工程师,也有自主生产部分机械的能力,不缺他一个刚巧暂时解决了问题的人。

    既然去了也是暂时性的借调,又不可能真调过去,干嘛非要去?

    不过祁放还是问了严雪一句:“你想去吗?”

    “那得看去了是好处多,还是麻烦多了。”严雪实话实说。

    特殊时期,有时候越远离中心,反而受到的波及越小,更别提祁放还有个一直虎视眈眈的师兄。

    “而且我这些木耳还没收完呢。”没等祁放说出歉意的话,她又弯眼一笑,“万一你去了县里,不是要便宜别人?”

    这让祁放都到了嘴边的话一顿,抬手摸摸她头顶,又落到她颊边,“那就再等等。”

    夫妻俩商量好,祁放就去回了郎书记,前些天他连轴转,不小心感冒了,恐怕经不起折腾。

    他这些天确实累得不轻,每天都要加班到八九点,早上六点又要重新到小修厂上班,这两天刚能放松一点。

    而且人去了县里,他们这边再有什么问题又得去找镇机修厂,郎书记虽然替他觉得可惜,但也没再劝,按他的话回了瞿明理。

    瞿明理那边还当祁放是真病了,很是替他惋惜,但还是联系了县机械厂,表示恐怕只能换个人过去。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没想到几天后瞿明理突然一通电话打到金川林场,点名让祁放过去接。

    两人还从没在私底下联系过,祁放带着疑惑过去,刚拿起话筒叫了声“瞿书记”,那边瞿明理就开门见山。

    “你找人去县里活动了吗?县里有调令下来,要把你调去县机械厂。”

    第68章 应对

    有调令,那就是正式的调岗,而不是借调了。

    祁放听得微蹙起眉,“我没找人。”

    瞿明理也觉得祁放应该是没有这门路,不然怎么会被人挤兑到林场,干了三年采伐工人?

    可这就奇怪了,除非这个人是非用不可,否则县机械厂想从下面调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小修厂又不是机械厂的直属单位,也得先跟局里打申请,一层层批下来。

    而祁放会做的,现在镇机修厂也能做,并不是非要他去不可,县机械厂这也有点太大费周章了。

    这让他脸上不禁露出沉凝,“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正常要调一个人走,可都是要先征询本人意见的,除非本人早已知情。

    祁放却说:“不知道。”还问:“是县里直接调的,还是机械厂跟县里要的?”

    瞿明理也不清楚,干脆挂了电话,“你等我想办法打听打听。”

    这一等,一直等到当天晚上下班,他那边都没有动静,祁放就先收拾东西回了家。

    回去跟严雪一说,严雪也有点意外,“这么下血本的吗?”

    以祁放的本事,去个县机械厂当然没问题,甚至还是屈才了,可那是严雪清楚他是未来的重工大佬。

    县机械厂的人可不清楚,就算调查到他是大学生,还是十四岁就考上大学的少年天才,想挖人,难道不该先来和他本人谈吗?

    这里面恐怕是有什么事,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决定先等等,等瞿书记那边怎么回复。

    第二天到了下午,瞿明理那边才又打来电话,人的确是机械厂跟县林业局要的,但提出这事的是研究所那个工程师。

    说是祁放那个零件设计得非常巧妙,很希望跟祁放能有更多交流机会,看能不能做进一步的优化。

    “那边要得确实急了点,也没问你的意见,但你要是想去,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毕竟是县里,怎么也比待在林场强,瞿明理觉得祁放还是很可能会去的。

    祁放却只从他这一番话中注意到一个词,“研究所?”

    “对,做出这套系统的研究所。”

    有些话瞿明理不好明说,但暗示一下还是可以的,“他们之前来了一个工程师,说是要帮咱们解决问题,看了一圈又回去了。”

    祁放立马明白,这是对方研究所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没有他的好,没地方下手。

    但他一双桃花眼还是沉了下来,因为没人比他更知道这套液压系统是谁设计的。

    吴行德,又或者该说是他的老师,吴行德只是将老师那个半成品做了自己的完善。

    这个系统刚出了大纰漏,他也才想出解决办法,就有人急着调他到县机械厂,会不会太巧了点?

    “你怀疑这是吴行德的手笔?”回去后和严雪说起,严雪一听到研究所,也挑了挑眉,“他不会是还怀疑你手里有东西吧?”

    一如既往的敏锐,甚至不用人说,就已经联想到了更深层。

    所以这让祁放怎么能想到自己其实是认错了人,祁放自己像她这么大,还没经过打击的时候,都没她这么好的心性和手腕。

    望着那双冷静、沉着的明亮眼眸,他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满,“还只是怀疑。”

    那已经够了,对于吴行德这种小人,再多防范都不为过,而且也没人比他更有动机。

    “看来这批集材50出了问题,他最近压力不小。”严雪笑了笑,“不然也不能你这边才有点动作,他那边就急了。”

    祁放这个补丁打得确实比吴行德那边好,但其实并不是他老师的东西,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既然答应过老师,就绝不可能轻易把东西拿出来,用来给吴行德打补丁,给自己的事业铺路。

    但吴行德可未必会这么想,这种小人自己不是好东西,向来也不吝于拿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就算祁放真把老师的成果双手奉上,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假的,怀疑祁放是不是还留了一手。

    严雪缓缓在写字桌边坐下,看男人,“那你打算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去。”祁放回答得言简意赅,“我总得看看他到底要出什么招。”

    “也是。”严雪点头表示认同,“总得让他把招使出来,打消了疑虑,好歹这次咱们还有个防备。”

    这次多亏了他们跟瞿书记有点交情,事情一发生,瞿书记先来问了祁放本人。

    如果没有那点交情,没有瞿书记这个电话,祁放就直接被调走了,甚至连点防备都没有。

    而镇里和林场呢,还会以为祁放是借着这次的表现自己找了门路,奔了更好的前程。

    吴行德这种人还真是麻烦,你动他要盯着,你不动他也要盯着,真不知道原书里祁放是怎么忍了他那么多年。

    刚想到这,严雪头上就落下一道低沉的男声,“这些事是不是很麻烦?”

    “是挺麻

    烦的。“严雪点了点头,果然看见男人桃花眼一垂,唇也抿了起来。

    这让她弯起了眼睛,“所以虽然货我已经拆了,还能退吗?”

    “别想。”祁放直接丢给她两个字。

    说完注意到她眼里那一点狡黠,又强调,“换也不行。”

    这回严雪是真笑了,“你还记起来没完了?”

    不过就算决定了要去县里,看看吴行德这次又使什么招,也不能真就这么被牵着鼻子走。

    不说严雪几人的户口怎么办,严雪的木耳怎么办,他们经营的人脉可都在林场、在镇上,不在县里。

    祁放要是真被调走了,在那边人生地不熟,只会处于劣势,严雪想了想,“这事还能转圜吗?”

    她觉得瞿书记先来问他们,而不是直接将祁放的档案调走,就是还想看他们的意思。

    果然祁放闻言抬眼,目光就落在她脸上,“我跟瞿书记说,让他给我借调。”

    跟严雪想到一块了,去得去,但根又不能动,那最好的选择就是借调,借调的人可不归镇机械厂管。

    严雪就说以这男人的性格,可不会明知有坑还全顺着对方的心意走,“瞿书记同意了?”

    瞿明理当然同意了,先不说祁放这次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于情于理,只要祁放开口,他都得给些面子。光县里问都不问就直接调人,调的还是这么重要的人,也太不把他这个书记当回事了。

    确定了祁放确实不想去,他也没直接回绝,只是将调令压着,迟迟不往下发。

    果然这事着急的是县里,不是他们,没两天那边就打电话来催了,问人怎么还不过去。

    瞿明理立马和对方倒苦水,什么全镇的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头上,他等着县里给出解决办法,县里也不给个准信儿。

    什么好不容易下面有个人给解决了,也不知道解决得好不好,他这两天做梦都怕听到人说拖拉机又坏了。

    所以人是不能调走的,他这边太需要了,万一再出点什么问题,他想跟县里借可就难了。

    县里听来听去就两个意思,一个他确实不想放人,一个他对县里迟迟不帮他们解决问题心存不满。

    可也得县里能解决算啊,县里这还是等研究所来了人,才有了解决办法,解决得还不如他们那个祁放好。

    也正因为解决得还没有祁放好,他们修过的集材50表现并不让人满意,祁放那个零件他们一时间还做不出来……

    县里的人一个头两个大,偏偏瞿明理背景还很深,他不愿意放,他们也拿他没办法。

    最后一商量,你不愿意放我们也不非要调了,你借我们用用总行了吧?

    瞿明理立马又搬出祁放那个莫须有的感冒,小伙子太辛苦了,天天连轴转,还没多少加班费,到现在身体还没养好。

    县机械厂的人听话听音,马上表示只要他肯借,加班费他们给出,还有餐食补助。

    等挂掉电话,实在忍不住想埋怨研究所来那个工程师。

    随便从镇机修厂借一个人得了,又不是不能修,干嘛非得要祁放?弄得费了这么些事,还得费钱。

    瞿明理挂断电话心情就很好了,很快通知了祁放,借调,除工资外每天还有一块钱的补贴。

    如果需要他加班,加班费按小时算,满八小时给他再记一个工。

    祁放都不用多了,每天加班两小时,一个月下来工资也能是在林场时的两倍。

    这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本来他就是要去的,只再三谢过瞿书记,谢他帮自己周旋。

    回去和严雪一说,严雪都听乐了,“瞿书记这么会讨价还价呢?”

    不用说都知道这笔账肯定得算在那个工程师头上,算在研究所头上。

    而算在研究所头上,就等于算在吴行德头上,这还没开始偷鸡呢,吴行德已经先蚀掉一把米了。

    严雪给男人出损招,“要不你过去干慢点,多干几天,晚上多加点班。”

    祁放当时就看了过来,桃花眼幽深,“你就这么不想我回来?”

    “那倒也不至于。”严雪没再逗他,“加班适当吧,别刚养好点的身体又累垮了。”

    原书中祁放的英年早逝在她心里始终是个结,她就怕他一没人看着,就又不把身体当回事。

    这话总算让祁放神色有所缓和,低眸望着她,声音虽淡却笃定,“我会尽快回来。”

    消息传出去,哪怕不知道之前还有过调令,光借调就已经够林场众人吃惊了。

    毕竟一个月前祁放还在山上当伐木工,四个月前他们还在看祁放培训名额被打回来的热闹。

    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先是解决了镇机修厂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让镇机修厂过来跟他学,现在连县里都要倚仗他。

    于是小祁迅速升级成了小祁师傅,有时候严雪在外面遇到人,张嘴都是你家小祁师傅怎样怎样。

    但小祁师傅本人并不是很高兴,这才从山上下来,就又得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当然他面色一贯冷淡,旁人也看不出来,只有严雪能察觉到那双桃花眼中压着的火气。

    主要还是别人没被那火气波及到,严雪却是每晚的切身体会者。

    小祁师傅又在家“休养”了两天,才在县机械厂的一再催促下“痊愈”,出发去了县里。

    县机械厂得知他当天会动身,提前派了人在长途汽车站点等着,见下车后只有他没急着走,上前问:“请问是祁放同志吗?”

    祁放点头,“我是。”对方立马自我介绍,“你好你好,我是厂里派来接你的,你叫我小孔就行。”

    心里却不免嘀咕怎么这么年轻,看上去连二十五岁都没有,真能解决得了问题吗?

    不怪他要嘀咕,县机械厂这次可是下了血本,要是人来了却解决不了问题,不是亏大了?

    看到祁放,青花工程机械研究所那位沈姓工程师也觉得实在太年轻了。

    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在他们研究所就是个给人打杂的年龄,说办法是他想出来的,沈工程师着实怀疑。

    而且上面那意思,还让他探探对方的虚实,看对方能不能彻底将问题解决……

    就这么个嘴上无毛还在林场待着的小年轻,能解决什么问题?

    想归想,面上他还是笑着跟祁放握了手,“这位就是祁放同志吧,真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在外面,祁放比在林场更加冷淡疏离,长指与对方一握,只两个字:“您好。”

    说完连宿舍在哪都没问,东西随便找个办公室一放,“现在就开始吗?”

    完全是对方没见过的画风,看得对方愣了下,“你要是不需要休息,现在就可以。”

    祁放就问了问哪里有工作服,径直去换,毫不拖泥带水。

    沈工程师扫一眼他留下的东西,也迅速跟上,和他简单介绍起情况,“县里两个镇53台集材50,目前已经修了41台,表现并不是很理想。时间还是太紧了,所里也没个准备。”

    还是给研究所找补了一句,不是他们不行,比不

    上他一个林场小修理工,是他们离得远,没有充足的时间。

    祁放听了神色如常,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然后当天晚上拉着他加班到了下半夜。

    沈工程师一开始还能跟上,还在心里想这个小年轻别的不一定行,做事是真专注,干活也挺利索。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祁放至少有一样是能行的,特别能熬。

    都已经这个点了,这人不仅没表现出困倦,连神色都没有变一下,就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他实在有些扛不住了,“我知道你着急,但活也不是一天干完的,要不今天先到这?”

    祁放像是这才注意到时间似的,看看周围眼皮都撑不开的人,再看看他,眉心微蹙,“我以为你们着急。”

    着急也不能把人当机器使啊?他是有加班费,加多少都算工,他们可不一定有。

    尤其是沈工程师,他只有出差补贴,在这陪着一个加班就有钱拿的祁放熬大夜简直是有病。

    祁放才来第一天,他已经对所里让他干的事生出了腹诽,“回去歇着吧,你不睡,其他人还得睡。”

    祁放这才收了工具换了衣服,随着同样熬得受不了了的小孔去到临时宿舍,放好东西准备休息。

    洗漱完关灯前,他看了一眼表,正好下半夜一点,严雪应该早就睡熟了。

    那姑娘可从来不管他在不在家,该下套子照样下套子,该炸松塔照样炸松塔……

    严雪的确早就睡熟了,但不知怎么的,又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没感觉到熟悉的怀抱,她第一反应是祁放上山了,又过了会儿,才想起来祁放早就转到了小修厂。

    意识到祁放是借调去了县里,所以不在家,严雪那点残存的睡意也彻底没了。

    她先是盯着漆黑的棚顶看了会儿,又起身去喝了口水,回来时对面屋里小座钟刚好报时,下半夜一点。

    第二天早上严雪稍微晚起了一点,用事实证明不是只有祁放待在家,她才会睡晚。

    出门时严继刚刚好也从对面出来,人还闭着眼睛有些没睡醒,“姐姐早上好,姐夫早上好。”

    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倒和说梦话一样,都不结巴了,听得严雪有些好笑。

    刚牵起嘴角,还没清醒的小少年一睁眼,眼里露出疑惑,“姐夫呢?还没起吗?”

    那点好笑又变成了无奈,“你姐夫出差去了,你忘了?”

    吃过饭,严继刚背上书包上学去了,严雪正和二老太太刷碗,有人敲门进来,“我家这个老破半导体又不好使了,你家小祁师傅有没有工夫?有工夫给我看看。”

    又一个问起祁放的,严雪朝对方笑了笑,“祁放借调去县里了,昨天走的。”

    “昨天就走了啊?我也没听到个动静,还以为你家小祁没走呢。”

    对方显然有些失望,而且来都来了,干脆又拉着严雪说了阵还是你家小祁有本事,才告辞回去。

    刷完碗一看缸里只剩下半缸水,严雪拿下挂在墙上的扁担,先把铁链在扁担上缠了一圈才挂住水桶,准备去河里打点。

    刚到河边就碰上了打完水正准备往回走的刘卫国,一看就是实在憋不住了,偷偷跑回来看媳妇的。

    也还好油锯手跟别的工种不一样,动作快的话能一天把两三天的活干完,抽出时间搞副业,也能趁机想办法回趟家。

    严雪一见对方视线落在自己挑着的桶上,都没等对方问,“祁放借调去县机械厂了,没在家。”

    结果刘卫国看了她一眼,“我知道祁放没在家,我是想说要不我一块儿帮你打了。这边有点儿滑,容易摔。”

    这让严雪一顿,他还以为刘卫国和其他人一样,也是要问祁放。

    刘卫国注意到了,嘿嘿笑起来,“咋啦?祁放才刚走一天,你就想他了?”

    也不能说是想吧,是他们一个个非要问……

    严雪才不怕他调侃,笑盈盈调侃回去,“那肯定没有你想你媳妇想。”

    这刘卫国得承认,“我那不是有俩吗?肚子里还有个小的。”

    实在没忍住和严雪分享,“我妈说已经不吐了,能吃得很,肯定是个皮实的小子。”

    刘卫国不在家,周文慧一个人在家黄凤英不放心,干脆把人接到了自己那,亲自照顾。

    严雪常去刘家串门,还能不知道这些,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问了句:“林场前些天那事你听说了?”

    刘卫国立即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懊恼万分,“你咋跟祁放一个样儿,专挑人最疼的地方戳?”

    那谁叫他藏不住话,还总喜欢嘚瑟,换了严雪是祁放,有时候嘴巴都想毒一下。

    严雪到底个子小,刘卫国要顺手帮她把水打了,她也没非要拒绝对方的好意。

    打完往回挑,刘卫国又叫住她,“要是有什么祁放不在,你就去找我妈,不行上山找我。”

    这是亲近朋友才会说出的话,严雪笑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祁放就是去了县里,又不是走多远,他上山采伐不也好几个月不在家?”

    “那不一样。”刘卫国说,“他在山上,你想见就能去见,有啥事儿一叫就下来了,哪像县里。”

    这倒也是,严雪就说祁放以前也走,怎么就不像这次,有一种……

    有一种分离感。

    反正是个熟人碰到她,总要问上两句。

    回到家,就连二老太太都在念叨:“听说县里这个机械厂挺厉害,林场用的内燃机就有一半部件是他们生产的,里面肯定有不少厉害的人。小祁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

    严雪正往水缸里倒水,闻言都听乐了,“您还怕别人欺负他啊?他不欺负别人不错了。”

    “你瞧你这说的什么话?”老太太慢悠悠看她,“小祁多好的孩子,怎么会欺负别人?”

    那是您没见到那场捉奸大戏,也没看到严大小姐在祁放面前被吓成什么样。

    严雪放下空桶,刚拿起另一个,郭大娘来了,进门也问:“你家小祁走了没?”

    严雪都被问无奈了,边继续倒水边道:“他昨天就走了,您是有什么事吗?”

    郭大娘一听,“啊呀”一声,“咋昨天就走了?小修厂还来人找他呢。”

    小修厂来人找祁放?

    严雪手里动作顿了顿,问郭大娘:“大娘知道是谁要找他吗?”

    “一个什么研究所的。”郭大娘也说不太清,“反正说是小祁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来道谢。”

    她显然对对方印象还不错,“人可谦虚了,那么大个人物还亲自过来。”

    严雪听着,却垂下了长睫。

    看来吴行德把祁放调走,县里那边有什么打算尚不可知,至少有一半是冲着林场这边来的。

    就是不知道对方是想从其他人那里打听,还是从她这里下手了……

    第69章 配合

    吴行德这个人单看外表,还是很容易博人好感的,不然在原书中也不能伪装了那么久。

    他相貌虽然没有祁放出众,但笑容温和,举止斯文,谈吐彬彬有礼,一看就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别说郭大娘,徐文利都觉得他实在是谦逊,那么大一个工程师,竟然跑来他们这小地方跟个修理工道谢。

    可惜他来得不巧,小祁昨天就被借调走了,不然多跟他交流交流,肯定能得到不少好处。

    徐文利心里很是遗憾,吴行德脸上也同样,“这真是不巧,就差两天,我还想问问他是怎么想到的解决办法。”

    “那你问我师父啊。”徐文利有个徒弟没忍住插了句,“那办法也不是祁放一个人想出来的,我师父也出了不少力。”

    倒是风头全让祁放抢了,又是瞿书记亲自带着镇机修厂的人来让跟他学,又是借调到县里……

    吴行德立即看向徐文利,看得徐文利直摆手,“我哪出啥力?就

    是跟着忙活了几天,点子都是小祁想的。”

    “那也是出了力,有时候你们这些基层的老师傅比我们这些研究所的工程师更了解机械。”

    吴行德很会说话,听得徐文利都不好意思了,“还是你们工程师贡献大,我们也就修修东西还行。”

    到底把祁放怎么来的小修厂修RT-12,又怎么被自己拉着琢磨修理集材50说了遍。

    虽然语言表达能力一般,但讲得真的很细了,连中间两人试错过一次,又重新做了调整都跟吴行德说了。

    看起来这个法子的确是祁放想出来,两人又经过调试和改进,而并非祁放直接拿出来的。

    这就让吴行德有些意外了,“你们几天时间就做了这么多?”

    “林场急等着用啊。”徐文利说,“小祁那几天都恨不得长在小修厂了,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那的确是祁放会做出来的事,以前他在学校就这样,倒衬得其他人都不如他努力似的。

    吴行德心里一哂,又问了几句,从小修厂这边来看,东西的确是祁放和徐文利一点一点想出来的。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再次跟小修厂众人道了谢,“还是要谢谢各位的辛苦付出,你们这不是在给林场解决问题,也是在给我们研究所解决问题,给国家解决问题。”

    又问:“哪位同志能告诉我一下祁放家怎么走?我这里还有点东西给他。”

    吴行德从提包里拿出两本书,“是些工程机械相关的书和资料,希望他努力进步,为国家做出更多贡献。”

    这年代书也是稀罕东西,他拿出这个说要谢祁放,非常符合他的身份,也不会让人怀疑。

    果然徐文利立即替祁放向他道谢,还叫了个徒弟送他过去,“这个点儿小祁家里应该有人。”

    “是他爱人在家吗?”吴行德问那位徒弟,“祁放不在,我这么登门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他爱人奶奶也在他家,白天家里始终有人。”

    “他爱人奶奶也在他家?”吴行德适时露出一点意外。

    “哪止奶奶啊?他爱人弟弟也在他家,人家有本事着呢。”

    这句有本事也不知道是在说养了一大家子的祁放,还是一大家子都让祁放养的严雪。

    反正等到了严雪家门口,吴行德已经不动声色套了不少话,在门口就跟对方道过谢,准备自己进去了。

    毕竟严雪可是见过他的,有些他要和严雪谈的话,也不适合让别人听。

    吴行德等对方走远了,才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敲了好半天,里面愣是没人应。

    不是家里一直有人吗?而且他敲的声音不小,连里面狗都叫了。

    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应,吴行德见院门似乎开着,干脆自己推门进去。

    “有人在……”

    他一句话还没问出口,迎面两道黑影就扑了过来。

    家里两条狗体型已经不小了,又是猎犬后代,看着很有几分凶悍,这一扑着实把吴行德吓了一跳。

    他赶忙后退,被身后的门绊了下,还险些没站稳。

    正狼狈的时候,有人出来呵止了家里的两只狗,他也才看清那不过是两只幼犬。

    “对不起啊。”年轻姑娘笑得歉意,“刚才在后院,没听到这边有动静,你没吓到吧?”

    这吴行德能说什么,只能大度地表示自己没事。

    刚说完,年轻姑娘看到他的脸,又一顿,“你不是那个……”

    他心下一凛,还以为是祁放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对方了。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祁放这个人内敛话少,又涉及老师,不会轻易对其他人提起的。

    有事闷在心里,自己舔舐伤口才是祁放会做出来的事。

    果然对方想了半天,“那个那天去山上找祁放,被祁放压着揍的人。”

    吴行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到自己挨揍的,还印象深刻,但很显然她不知道他是祁放的师兄,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

    这对于他来说就很有利了,吴行德笑了笑,“祁放没跟你说过我吧?我是祁放的师兄,和他是一个老师。”

    果然是在赌以祁放的性格,不会把那些旧日恩怨跟她说,想从她这里下手。

    严雪发现这个人还是了解祁放的,如果不是她表现出了足够的胆识,祁放宁愿自己憋着,也不会让她跟着担心。

    所以是这个人不了解她,严雪故意露出点吃惊,“祁放还有师兄呢?那他打你干嘛?”

    这让吴行德露出了苦笑,“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又看看里面,“这事不太好说,我能进去说吗?”

    搞得他好像多有苦衷似的,严雪差点听笑了,转眸看了眼家里两条狗,“那就进来吧。”

    不就是比谁更会装吗?正好严雪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严雪这一眼,在吴行德看来就是警惕和戒备,在拿家里的两条狗给自己壮胆。

    倒跟他上次简单接触过和打听到的符合,性子还算谨慎,但农村出身没读过太多书,见识有限。

    这让他对自己要说的话更加有信心,进门就压低了声音,“祁放要有大祸了你知不知道?”

    竟然是来吓唬她的,严雪立马露出怒色,“你才有大祸了!我们家祁放好得很,刚刚还被借调去了县里。”

    “就因为他被借调去了县里,才有大祸了。”吴行德一点不意外她的反应,“不然你以为县里为什么非得要他?”

    这下严雪露出了点迟疑,但还是不信居多,“你少胡说,借调去县里明明是好事。”

    “那你知道我们老师是怎么死的吗?”吴行德又问,“知道他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窝在这山沟沟里当伐木工?”

    他一个接一个问题问出来,严雪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还保持着镇定,坐姿却透出些僵硬。

    吴行德注意到,直接爆出一个猛料,“我们老师是以通敌叛国、泄露国家机密被抓的。”

    这下严雪抓紧了身下的座椅,着实漏出了惊慌,“真的?我怎么从来没听祁放说过?”

    “他怎么敢跟你说?”吴行德若有所指,“我上次来,也是想劝劝他,该谨慎还是要谨慎。可惜他不听,还跟我打了起来,现在上面追查当年的事,已经查到了他头上。”

    但凡经历过当年,就没有不怕这些的,果然严雪更慌了,甚至可以说是六神无主,“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吴行德等的就是她这一句,“祁放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有的话赶紧处理,能烧的烧,能毁的毁。”

    说完他镜片后的眼睛紧盯着严雪,不错过严雪面上一个细微的表情,“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只要没有证据。”

    他还是觉得祁放留了一手,不然怎么同样的时间,祁放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比他们想出来的好。

    说不定东西出门的时候祁放也带着,他才没有发现。

    只不过外人好瞒,枕边人可就不好瞒了,很可能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在他的注视下,严雪果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但没等他进一步探究,她就长松了口气,“那没事了。”

    转折来得太快,吴行德完全没反应过来,偏

    偏她还转移了话题,“师兄你现在在哪上班呢?”

    谁想跟她谈论在哪上班,吴行德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在研究所。”

    “那你们研究机械的,平时也得跟土啊地啊的打交道吧?”

    又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吴行德随口敷衍,“目前国内生产的主要还是拖拉机,挖掘机、推土机比较少。”

    “那也不少接触灰尘。”严雪像是终于找到自己能说的了,话都变多,“我这有木耳你们研究所要不要?吃了清肺的。”

    不等吴行德反应,她已经出去拿了一包进来,“都是自己家晒的,就是在当地卖不上什么价。”

    说着给吴行德介绍起吃木耳的好处,还抓了一把非要吴行德看,显然是希望吴行德能帮着牵个线。

    可别说研究所远在千里之外,就算不远,吴行德也不是管采购的,更没闲心管她这些破事。

    眼见严雪说起来没完了,他还惦记着之前的话题,只好问了问价。

    “当地卖是四块钱一斤,不过你们研究所那边应该没有吧,从这过去,怎么不得翻个倍?”

    翻个倍,她还真敢要。也不知道祁放是怎么看上的她,单纯看她漂亮,还是有点小聪明又不多,好摆弄?

    吴行德实在没有心思听她说废话,干脆自掏腰包买了五斤,说是先拿回研究所尝尝,然后转回之前的话题。

    他还特地提醒严雪一定要小心,有什么要处理干净了,然后就见严雪一哼,“他就一个破笔记,早让不知道哪个傻子偷走了。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啥好宝贝的,丢了他还怪是我要回老家。”

    偷了笔记的傻子本傻吴行德:“……”

    最后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花四十块钱买了包木耳,出来的时候吴行德脸色实在算不得好。

    可祁放这个老婆都吓成那样了,也没说出别的,难道真是他多心了?

    不应该啊,那本笔记他都研究好几个月了,就算他天资不如祁放,也不该差这么多……

    想想上面给自己的压力,他揉揉发痛的头,只能指望另一边能有点进展。

    人走后,对面二老太太才出来,看一眼严雪正在数的钱,“那些碎木耳都卖出去了?”

    “嗯。”严雪眼睛弯起来,“本来我打算留着自家吃的,正好他来了,我先帮祁放讨回点利息。”

    二老太太是明白人,闻言也没多问,“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严雪也就收起了钱,同样收了笑,“这几天我得找时间去一趟县里,家里奶奶您帮我费点心。”

    人家都吓唬到她家里来了,她总得去祁放那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大祸”。

    而且吴行德也是真没把她放在眼里,没把祁放放在眼里,来说了这么一大通,也没嘱咐她别告诉祁放。

    他这是笃定他们不知道还有调令的事,就算她告诉了祁放,他们也联想不到一起去?

    县机械厂那边还真不知道他们清楚有调令这事,毕竟东西都没发下来,直接被瞿明理扣下了。

    那位姓沈的工程师一直都在套祁放的话,看他到底能不能彻底解决液压系统的漏洞。

    但祁放这个人他就没话,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两个字,只知道埋头干活,平均每天加班四个小时。

    接到吴行德的电话时,沈工程师已经快熬疯了,“你找这个祁放他还是人吗?”

    这也就是每次他接打电话,都会给警卫室的人递烟,让对方出去抽,给他留出空间,不然绝对要引人侧目。

    “我知道上面给的压力大,还有人说咱们这是研究了个废物,还不如以前的传动系统,可他也得能解决才行。你知道他天天都在干嘛吗?做零件、安装,做零件、安装,他就不会干别的。”

    沈工程师就搞不懂了,“咱们都没办法的事,他一个小修理工就有办法了?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什么都拿来当救命稻草?别说我没给他施压,现在机械厂都在怀疑办法是不是他想出来的,他也没个反应。”

    县机械厂最近私底下的确有些议论,如果祁放只会做零件,那他们从澄水机修厂借一个人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挖他?

    说到底他们想要的不是减缓元件的损耗,是彻底将问题解决,而祁放显然没有给出让他们满意的表现。

    “行行,我再按你教的,多激激他。”到底对方是项目的主负责人,沈工程师还是给了些面子。

    但是人从警卫室出来,脸色还是不好,看得来找他的学徒工顿了下,才上前。

    见到那学徒工,他心里更烦,“你师父那液压系统又出毛病了?”

    自从换了集材50,老一批的拖拉机就闲置了下来,县机械厂挑了几台状态还不错的,准备改成推土机拿来修路。

    毕竟比起拖拉机这种农业、林业机械,国内挖掘机、推土机这类工程机械更加紧缺,很多都是自己改装的。

    县机械厂这也是第一次改装,没有经验,液压系统动不动就出问题,这已经不是头一回找他帮着看了。

    沈工程师加班加到整个人都有些暴躁,哪有那工夫管他们,“我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去了也看不明白,你们还不如去找祁放。”

    说到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冷笑,“正好他精神好,干多少都不知道累,对液压系统也熟悉。”

    不熟悉怎么能想到之前的解决办法,祁放既然能干,就能者多劳,他倒要看看祁放能不能给解决出个花来。

    沈工程师打定了主意要推给祁放,学徒工可就为难了,回去之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师父说。

    洪师父一见他垂着头回来,欲言又止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沈工不愿意过来?”

    “他说他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过来也看不明白。”学徒工实话实说。

    要求人的是他们,求的还不是本厂的人,洪师傅也没什么办法,“那就算了,咱们自己再看看。”

    “他还说让我去找祁放,祁放精神好,对液压系统也熟。”学徒工显然是有些不满。

    洪师傅听了,却顿了顿,“那你就去把那个祁放找过来试试。”

    这小学徒工就有些意外了,“真找啊?”

    “不找你有别的办法?”洪师傅重新看回自己拆开的机械,“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咱们自己也一样琢磨不出来。”

    小学徒工一想也是,又转去找祁放了,就是不知道祁放愿不愿意过来给他们看。

    到了祁放所在的车间,把事情跟祁放一说,祁放倒是将手里的零件放下了,“改推土机?”

    这显然是感兴趣,小学徒工也就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液压系统老出毛病,用一用就坏。”

    以前的拖拉机可都是用的老液压系统,没什么设计缺陷,用了这么多年也都没问题。现在改成推土机,突然就出问题了,只能是推土机改得有毛病。

    祁放沉吟着,刚要说什么,外面突然有人喊了声:“祁放,有人找!”

    他转头看去,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已经映入眼帘。

    严雪围了条红格子围巾,衬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雪白,两手都提了东西,就站在车间门外。

    这祁放哪还顾得上那小学徒工,大步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严雪还记得自己农村小媳妇的人设呢,“我不太放心你。”又略压低了声音,“家里也出了点事。”

    可以她的性格,遇到事绝对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大老远跑来找他。

    他们结婚至今,也没碰到什么是她解决不了只能来找他的。

    祁放低眸望着严雪,果然见她趁人不注意眨了下眼睛,眼神还往旁边一暗示。

    他也就顿了顿,蹙起眉,“我能有什么事?一天天就知道瞎操心。”

    祁放面色本来就冷,再一蹙眉,看着就有点像在发脾气。

    而且男人在外面那都是要面子的,最讨厌女人婆婆妈妈表示关心,尤其是小年轻,周围立马有人笑了起来。

    “你媳妇儿拎了那么多东西呢,快别让她在门口站着。”还有人赶忙道。

    多好啊,祁放媳妇来了,他肯定不能就这么把人晾在一边,他们也能有机会歇歇。

    果然祁放虽然表情还不太好,却也没说什么,过去把媳妇手里的东西接了,朝里面的休息室走去。

    一进门他眉头就松了,面色还是那个冷淡的面色,可就是莫名比之前多了股人气儿。

    “刚你说家里出了点事,怎么回事?”他反手将门关上,低声问。

    “这个待会儿再说。”严雪故意竖了根手指在唇前,转移话题,“你在机械厂还习惯吧?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不少吃的。”

    祁放也就配合她继续演下去,“拿那些干嘛?这边又不缺。”

    “那这个你缺不缺?”严雪又笑盈盈从口袋里摸

    出两颗水煮蛋。

    祁放本来想说水煮蛋有什么缺的,顿了顿,眼神却又直直看向严雪,不说话。

    严雪眉眼彻底弯了起来,月牙儿一般在他眸里荡,“生日快乐呀祁放同志~”

    不仅荡在他眸里,还一路荡进他心里,让他嗓音都滞了滞,“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你不说我都忘了。”

    在她来之前,他连年都要一个人在山上的机库过,又哪会记这些无关紧要的日子。

    其实严雪也不是非要记,毕竟她连自己都不过生日。但翻阳历牌的时候翻到了,正好她也要来,干脆多给他装两个水煮蛋。

    她看看男人身上的工作服,“我先给你拿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吃。”

    “嗯。”祁放应了声,桃花眼还是看着她,一眨都不眨。

    这可真是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严雪仗着休息室里没外人,伸手就在男人下颌上勾了下。

    这一下轻轻的,还带着点外面的凉意,男人的唇却还是追了过来,“你招我。”

    三个字像是在宣判她的罪名,因为还穿着工作服,怕蹭脏她的衣服,甚至都没有靠过来,只单手撑住她身后的门板。

    但这样一来就太像是壁咚了,严雪被他身上的气息压得有点紧,忍不住吐槽,“你这都是在哪学的?”

    祁放不说话,眼神也从直视着她的双眸,缓缓下移到她润红的唇上。

    这都不能算暗示了,严雪下意识抿了抿唇,还在想要不要提醒他这是在单位的休息室,身后的门被人敲了敲。

    “那个,”已经等了半天的小学徒工声音弱弱的,“小祁师傅你有时间过去看看吗?”

    第70章 改装

    这声敲门可比什么提醒都来得有用,祁放那动作当时就顿住了。

    接着他抬起眸,视线像能穿透门板,直射到外面人的身上。

    严雪看得好笑,推推他,“外面叫你呢,小祁师傅。”

    小祁师傅也就收回了视线,也收回了手,“我这就去。”

    毕竟是上班时间,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一直和严雪待在休息室,这里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休息室。

    很快门开了,小祁师傅比进去时脸色看着还冷,“在哪个车间?”

    小学徒工还以为是两口子在里面吵架了,一抬眼却看到严雪明媚的笑眼。

    说实话还挺好看的,就是才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屋子里炉子好像生得不太好。

    祁放就站在门口,垂眸看一眼他,又看看外面全是人的车间,回头问严雪:“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严雪在哪待都是待,倒没什么意见,只是问了问小学徒工:“可以吗?”

    小学徒工答得非常老实,“师父也没说不能带别人。”

    于是洪师傅左等小学徒不回来,右等小学徒不回来,好不容易等到了,还多带来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小祁师傅爱人来了,耽误了点儿时间。”小学徒工还挺认真跟他解释。

    多没眼力见,人家爱人来了,他就不会等会儿再去?

    但人都已经来了,洪师傅还是朝祁放点点头,权做打招呼,接着说明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祁放闻言,先去看了看他用来改装那台拖拉机,“你这是TDT-40?”

    在国产的集材50研发并投入生产前,林业采伐使用的集材拖拉机主要是苏耳关进口的RT-12。

    但RT-12使用的是木煤气,每一个半小时就要停下来加装木柴,所以后来苏耳关又生产了柴油版的,并更名为TDT-40。

    只不过澄水那边TDT-40很少,没想到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让洪师傅来了点精神,“对,后来进那批TDT-40。”

    祁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先去把机器的液压传动系统检查了遍,接着是发动机。

    洪师傅就跟在旁边看他检查,“之前沈工来看过一次,说是机器超负荷了。可这东西以前也没少用啊,也没见超负荷。”

    “林业集材和工程作业不一样,”祁放说,“林业集材机器应用率只有百分之六七十,推土机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不仅机器应用率,工作强度也不一样,推土机时常要面临高强度的持续作业。

    祁放检查了一圈,最终转到前面,看了看推土机的铲斗,“这是多少立方的?”

    洪师傅报了一个数字,和祁放估计的差不多,“机器确实是超负荷了。你这还是TDT-40,发动机有50马力,要是RT-12的45马力,这么大的铲斗都不一定能带起来。”

    而机器超负荷运转,会给发动机、传动系统都造成压力,也不怪传动系统会频繁出问题。

    “那这应该怎么弄?”洪师傅还以为能带起来就行,哪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换个密度更强的液压系统,但都要拿拖拉机改推土机了,县里肯定没这个成本。

    祁放想了想,“有纸笔吗?”

    “有有。”洪师傅都不指望小学徒了,自己去找了给他。

    祁放接过来,刷刷在本子上写起了公式,看得洪师傅瞪大眼,也没能看懂几个。

    这年代读过大学受过系统教育的人还是太少了,多数人能读个技校,找个工作就已经很不错了。县机械厂这些人也基本都是技校出身,只不过有门路或者有本事的,工作几年后会出去进修。

    不多久祁放算完,一抬眼,就看到洪师傅人还在盯着本子,魂却已经不知道出游到哪里去了。

    他一顿,干脆直接在本子上圈出几个数字,“你要是想改,可以把铲斗改成这个尺寸,不想改就别把机器功率开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直接给结果,那洪师傅就懂了,接过来看了看,抬眼跟祁放道谢。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给了明确的解决办法,不比沈工来一趟,只说让他们注意机器别超负荷强?

    至于到底能不能解决,试试不就知道了。

    洪师傅还亲自把人送出了车间,走出一段路,祁放才低声问严雪:“无不无聊?”

    显然是在说刚刚在里面等那段时间。

    严雪摇摇头,“还挺好玩的,我都不知道拖拉机还能改成推土机。”

    眼睛很明亮,看着的确不像是在旁边等得不耐烦。

    这让祁放想到了小时候,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当时他搞这些,严大小姐却只觉得无聊。

    他也就多和严雪说了些,“只有履带式的能改,轮式拖拉机不行。”

    这严雪还真不知道,不过想一想,推土机好像确实都是履带式的,“是为了适应更复杂的地形吗?”

    “嗯,履带抓地能力更强。而且农用的拖拉机也不合适,履带窄,发动机动力低。”

    祁放说了几句又顿一顿,转头去看严雪,对上的依旧是严雪笑盈盈的脸。

    严雪甚至还抬了抬手,“你继续。”一双大眼睛里兴味盎然,也不知是在看还是在听。

    她其实是发现男人在说起这些机械的时候,身上会隐约透出一股朝气,很有点那张照片上的少年感。

    可惜才说了没几句,下班铃响了,一众工人该回家的回家,该去食堂吃饭的去食堂吃饭。

    祁放也回去换下工作服,仔细洗了几遍手,带着严雪去了食堂。

    严雪带来那俩水煮蛋,被他一点点认真剥完吃了,他自己的饭盒则打了食堂最好的两个菜,放在严雪面前。

    饭后两人才拎上严雪带来的东西,去机械厂给祁放安排的临时宿舍,厂后一排小平房中的一间。

    房间其实很简陋,除了一铺炕,连个桌子都没有,只在地上放了水盆和暖水瓶,炕上放了行李和衣服。

    “你就住这啊?”严雪觉得还没有他在林场的宿舍好,又去摸摸炕,“这炕好烧吗……”

    话还没说完,腰突然被人从后一揽,结结实实箍住了。

    严雪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带着后退两步,靠在了房门上,靠在了这个小房间唯一

    的视觉死角里。

    祁放在她耳朵上咬了下,“你可以自己试试。”都没等她转过去,就掰过她下巴,凑头吻了上来。

    看起来很凶,最开始那点急切过后,却又很快放缓下来,甚至带了点缠绵的味道。

    好一会儿严雪才有机会呼吸,赶紧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你就不怕再有人敲门?”

    祁放也只给了她这一点喘息,就又覆上来,“没事,都解决了……”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板就发出“咚”地一声,让他整个人一滞。

    见他桃花眼都沉了,严雪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被他看了一眼。

    祁放手都按在门把手上了,一副准备出去找人算账的架势,看得严雪又是一乐,赶忙按住他。

    “不是,刚才我胳膊不小心撞了下。”

    严雪抬起手臂给男人看,下一秒就被人捞过去,狠狠在唇上啃了口。

    不过最多也只能啃啃了,这个宿舍连个窗帘都没有,外面更是人来人往,随时都有脚步声经过。

    这让祁放脸色并不是很好,严雪都去收拾给他带来的东西了,他还靠在门上平复。

    严雪见了,干脆和他说起正事,“你走后第二天,吴行德来了。”

    祁放果然面色一沉,“他去找你了,还是去找小修厂了?”

    这种血都往下面冲的时候,他竟然还能反应这么快,严雪多看了他一眼,“都找了。”

    祁放没管小修厂那边,微一颦眉,“他是不是以为你不知道?”

    “那就要问问你在他心里是个什么性格了。”

    严雪一句话,成功让男人神色顿了顿,才继续道:“他果然怀疑你还留了一手。”

    这就很烦了,这次是吴行德对她太不了解,小瞧了她,才会被她小小反坑一把,下次呢?

    祁放显然也这么觉得,眉心始终蹙着,“他调我来机械厂,也是想逼我帮他解决问题。”

    怕严雪不了解这里面的内情,又多解释了几句:“先不说他刚投靠过去,第一件事就搞砸了。国家经费有限,也不是哪个项目都能拿到的,一旦静液压传动被认为不可行,项目就会被搁置。”

    毕竟钱得花在刀刃上,谁也不会放着见效快的项目不投,投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成效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成效的无底洞。

    所以这批集材50一出问题,吴行德才会这么急,听说他有更好的补救办法,更是什么招都使出来了。

    严雪也能想通其中关窍,“所以你打算什么都不做,等他自己栽在他的急功近利上?”

    “他身后有那些人,我也做不了什么,除非……。”祁放视线冷淡垂下去,“他成了一颗弃子。”

    吴行德能投靠那些人,本来就是把自己磨成了一把刀,给了那些人一个拖更多人下水的缺口和理由。

    但刀子好用的时候是刀,万一钝了,或是反过来割自己手了,就只能被舍弃了。

    这还真是怪让人无奈的,想想等一切结束还要六七年,严雪都忍不住有些想叹气。

    就是可惜了苏常青那一生心血,和男人这一身才华,严雪放轻了声音,“要是可以改,你能改好吗?”

    “应该最少能改到和原来的液压系统一样稳定,”祁放淡声说,“但我保不住。”

    这才是问题,他们没有任何倚仗,敌人又太强大,有什么劲儿都不能也不敢使出来。

    “慢慢来吧。”严雪还是朝男人笑了笑,“一步一个脚印,总有一天你能站到对方面前,而对方没法再动你。”

    至少现在已经比原书中要好了,原书中他可是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开始起步,耗尽生命完成的反杀。

    那笑容温暖、坚定,好像总有种力量,能把人心底的阴霾吹散。

    祁放看着,低低“嗯”了声,又把人拥进了怀里,什么都不做,只是那么拥着。

    下午严雪就回去了,一来离得近,没必要过夜,二来这边的条件也不允许她过夜。

    临走她还又演了把,绷着小脸,好像跟祁放谈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至于祁放,根本不用演,本来他面色就淡,严雪一走更淡了。

    没想到车子开出去没几站,又上来个捧着大肚子的人,竟然是单秋芳。

    严雪有些意外,赶忙叫了声“秋芳姨”,往旁边挤了挤,给她让出位置。

    售票员也提醒有孕妇,叫能让座的给让个座,但车上已经塞满了,根本挪不动,单秋芳最后只能站在了车门边。

    严雪看到,干脆和单秋芳换了个位置,自己站到台阶下,让对方能有点空间。

    这单秋芳总算好受了点,挡着肚子和她道谢,“大强他奶就在这边住,刚耽误了点儿时间,差点儿没赶上车。”

    又问严雪:“你咋来县里了?”主要严雪没拎什么东西,也不像是来县里买什么的。

    严雪没瞒她,“祁放借调在这边机械厂,我过来给他送点东西。”

    这倒让单秋芳意外了,“你家小祁在这边借调?”想想又觉得不对,“他不是在采伐队吗?”

    “转岗了。”严雪和她简单说了说。

    单秋芳听得直咋舌,“小祁这么厉害呢,我就说他修东西咋修那好。”

    感叹了几句,又和严雪问起木耳,“你那还有吗?过后好几家跑来我这问。”

    “还有个一二十斤。”严雪刚说完,车子一个大转弯,带得车上人全跟着一晃,她也赶忙扶了下单秋芳。

    单秋芳同样抓着旁边的座椅靠背,“这边就这样,全是山,来趟县里都得走盘山路。”

    还是这年代的工程建设水平不行,后来遇山凿洞,遇水架桥,就好走了许多,路程也缩短了许多。

    等车子开平稳了,单秋芳才放松一点,“这还好是刚落雪,不然老难走了,主要是道太滑。看到坡下那些系着红绳的树了没?全救过人命,过后人又回来谢它们,给系上的。”

    盘山路这种危险路段,冬天又滑,每年都得有几辆车翻下去,运气好一点的就会被下面的大树挡住。

    被挡住的人侥幸捡回一条命,自然宁可信其有,过后都会来感谢自己的救命恩树。

    严雪刚顺着单秋芳的视线往外看了眼,前面司机突然骂了句:“这他妈哪来的外地车?开这么快,不要命了?”

    众人都还没太注意,一辆南京产的跃进车已经越过他们,驶向了前方的弯道。

    接着车子一转,轮胎却在地上打了个滑,整辆卡车都横了过来,朝着弯道的边缘滑去……

    这可直接把路堵上了,眼见着就要撞上去,司机猛地踩下了刹车,正在转向的汽车车尾还是猛地一甩,甩得全车人喊的喊,摔的摔。

    单秋芳就在严雪上面,更是全无防备,一个踩空砸向了上下车的台阶。

    这要是摔实了,她那么大的肚子……

    严雪想都没想,直接上前抓住两侧的座椅,用身体挡住了对方,只觉得先是身上一重,接着左肩一痛。

    一片惊声和尖叫中,汽车总算在撞上跃进前成功停住,也没有滑下弯道。

    司机又惊又怒,车一停稳就开门下去了,“你他妈会不会开车?这么大的弯道也不知道减速!这他妈要是一二月份,你早掉下去了你知不知道?”

    跃进的司机也才从车里爬下来,整个人还在后怕,听到也没吭声。

    司机骂够了,出了气,又去帮他想办法,“你这不能乱动,一动搞不好掉下去,得找个大车给你拉回来。”

    车上的人也都怨声载道,尤其是差点摔下去的单秋芳,人一站稳立马问严雪:“小雪你没事儿吧?”

    问完才发现严雪脸色不对,嘴唇都白了,心一紧,“你是不是伤到哪儿了?”

    “胳膊抻到了。”严雪疼得满头冷汗,就这几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

    这下单秋芳更急,“哪一边?”很快发现她左臂不对劲,“你这不是关节脱臼了吧?”

    售票员也赶紧过来查看情况,“像是关节脱臼了。”扬声问  :“谁方便给让个座?这边有人关节脱臼了!”

    车都已经停了,又眼见着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离门近的人就下去了几个,腾出空间给严雪让了座。

    可严雪还是疼得厉害,单秋芳更是急得直打转,“啥时候能走啊?我们这有人受伤了,得赶紧去医院!”

    一直等了大半个小时,司机才在前面堵到一辆解放车,把那辆滑到边缘的跃进给拉了回来。

    等到了镇医院,严雪已经疼得说不出来话了,挂了号找医生一看,的确是脱臼。

    后面止痛、复位、上固定带,一切处理妥当,外面天都要黑了。

    单秋芳很是自责,“这个点儿早没车了,要不你上我那将就一宿,明天我送你回去?”

    用了止痛药,严雪脸色总算好了点,就是嘴唇还有些发白,“没事,我是胳膊受伤,又不是腿受伤。”

    说着又安慰单秋芳,“您别往心里去,要换了别人在那,也不能让您就那么掉下去。”

    “你当谁都像你那么实诚?”单秋芳嘴快说道,说完又忍不住心疼,“这得养多少时间啊?小祁还不在家。”

    听她提到祁放,严雪顿了顿,“没事,大夫说有三四个礼拜就好了。”

    “那你也得注意点儿,后面几个月尽可能别干活。今天那车真是的,就不能开慢点儿?”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还是得先去邮局看看,能不能往林场那边去个信。不然严雪这一晚上不回去,家里该担心了。

    结果去了邮局一看,那边已经关门下班了,单秋芳琢磨着,“要不去你姨夫单位问问?”

    “是有什么事儿吗?”刚好有人骑车从这边路过,见到就停了停。

    严雪一看,竟然是个熟人,“瞿书记。”

    “上次不还叫哥?”瞿明理骑在车上摆了摆手,见她胳膊吊着,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有事儿?”

    人家都问两遍了,严雪也就实话实说,“出了点事没赶上小火车,本来想过来给家里打个电话。”

    “那你去我办公室打,我办公室有电话。”瞿明理想也没想就下了车,把自行车转了个方向。

    于是三个人又沿着坡上去,去了林业局瞿明理的办公室,刚进去就听到办公室里电话响。

    瞿明理只好让他们稍作片刻,自己接起来,“喂,是岳叔啊……我在这边挺适应,主要是咱们省地方好,人杰地灵……嗯,已经解决了,没给省里添什么麻烦吧?对,任务绝对能完成……”

    严雪本来没想听,但岳叔……

    她记得省报上经常报的那位好像就姓岳来着。

    不过瞿明理也没说太久,就把电话挂了,还给她找出了金川林场的号码。

    严雪通知过家里,就和他道过谢,去了单秋芳那,第二天才回去。

    一见她胳膊吊着,二老太太果然心疼得不得了,严继刚小脸也绷着,还过来给她吹吹,问她疼不疼。

    没想到又过了一天,竟然收到祁放的来信,问她家里是不是一切安好。

    严雪想了想,还是没跟男人提,只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用担心。

    祁放收到回信也没说什么,他就是听说去澄水的路上差点有车出事,不放心问一问。

    自从吴行德在严雪那边铩羽而归,沈工程师逼他更紧了,已经不止一次用言语暗示,怀疑办法不是他想出来的。

    见他不理,又换了套话术,“我昨天又收到上面的电话,让我们赶紧想办法,要是这批集材50弄不好,静液压就别搞了。还说我们研究的是没用的东西,就是在浪费国家的经费。”

    沈工程师叹气,“那么多人辛苦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怎么就没用了?这要是真弄不好,恐怕就得停个一二十年。”

    那么多人辛苦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谁辛苦研究了一辈子?

    是他的老师,还是他们这些捡了个半成品,就赶紧拿出来追名逐利的人?

    这又是想说他们研究的东西没用,还是老师研究的东西没用?

    祁放倏然抬起眼,“这个你不该和我说,东西不是我做的,我也没拿到国家一分经费。”

    他一双桃花眼眼神锐利,“我看就是你们不做足试验,出了事又不抓紧想办法,反而指望我一个修理工,才会到现在都没解决。”

    谁都没想到这两人会突然撕起来,更没想到向来话少的祁放会说这么多,还句句直戳要害。

    沈工程师一愣过后,脸都气青了,“你一个小修理工懂什么?我看你就是什么都不会,怕露馅……”

    话未说完,车间外传来洪师傅洪亮的声音,“小祁你上次帮我改的那个推土机……”

    一开门,才发现车间内气氛不对,一懵,“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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