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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要人

    洪师傅还是比小学徒工有眼力见的,一看就知道车间内气氛不对。

    尤其祁放面容冷峻,沈工程师脸色铁青,其他人都在或明或暗看着他俩。

    但人年纪大了,哪怕不憨,也能有在关键时刻装憨的本事,所以他干脆直接问了那一句。

    也因为这一问,车间内凝滞的气氛也有了缓和,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还继续吵吧?

    祁放先淡淡收回了落在沈工程师身上的视线,“刚才您说推土机……”

    话还没说完,沈工程师已经冷冷接过去,“他给你改那推土机出问题了?”

    这让祁放顿了顿,重新看向他,没说话。洪师傅也像被问住了,一时有些难以回答。

    沈工程师一见,更加确信,“我就说那办法不是他想出来的,没有那金刚钻还偏要揽那瓷器活。”

    他着实被气到了,上面人说他们也就罢了,祁放一个小修理工凭什么?

    对方来这些天,他也没见对方有什么本事,倒是挺能加班,就为了那几个加班费。

    这让他冷笑更甚,直接看向洪师傅,“有什么你就直说,不用藏着掖着,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脸说旁人。”

    弄得洪师傅愈发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将大嗓门压低,“不是,他给我改得挺好的。”

    一句话把沈工程师听愣了,在场其他县机械厂的人也愣了。

    祁放?改得挺好的?他们没听错吧?

    如果没记错,之前沈工好像也去帮着看过一回……

    果然沈工程师完全不信,“你们那液压系统根本没问题,用他改什么?”

    “对啊。”洪师傅点头表示认同,声音继续压低,“所以他让我把铲斗改了,改完就好了。”

    “他让你改的是铲斗?”沈工程师完全没有想到。

    其他人也很意外传动系统的问题竟然要靠改铲斗来解决。

    倒是祁放还是那个神色,也不理沈工程师,直接问洪师傅,“您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儿。”洪师傅倒是看了沈工程师一眼,低声说:“我是想让你帮着再看看,还有哪个地方需要改,我总觉得还差点儿。”

    祁放没说废话,“我跟您过去。”

    两人就这么走了,剩下车间内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

    好一会儿,沈工程师一脸铁青也跟了上去。

    他实在不相信祁放一个小修理工,除了会修拖拉机,还会改推土机。

    术业有专攻,他都不敢说所有工程机械他都了解。

    其他人一见,也有跟过去的,毕竟试验推土机用的是厂子后面的一片空地,谁都能去。

    路上洪师傅还在和祁放说:“我本来没想改,但试推土机的人老是忘,用着用着就把功率开大了。”

    空地上推土机显然已经工作了有一段时间,改小的铲斗虽然看着没有原来那个和机身协调,但运转起来十分自如。

    洪师傅和祁放在下面看了看,又把上面试开的人叫下来,自己进了操作室。

    “现在液压系统已经没问题了。”洪师傅拍了拍

    液压缸,“就是机器开久了,总觉得没刚开的时候好用。”

    “正常。”祁放说,示意他隔着铁皮摸发动机。

    洪师傅一摸果然烫得都能煎鸡蛋了,“这个能改吗?”

    “能,在发动机上加个冷却装置。”

    祁放说完,又看了洪师傅一眼,“不想改开俩小时停下来降降温。”

    “那还是先这么的吧。”洪师傅实在不想再往上加成本了。

    但哪怕这一次什么都没再改,两人从推土机上下来,过来围观的众人还是神色各异。

    尤其洪师傅那大嗓门还边下来边和祁放说,“那我就这么交上去了,还是你会算,叫我改这个铲斗大小刚刚好。”

    竟然真的给改好了,当初沈工过去,可是都没给出什么有效的建议……

    众人都没敢去看沈工程师,但沈工程师的脸色还是差到了极点。

    而且别人没敢看,可不代表祁放也一样,他直接从沈工程师身边走过,“你要是看不上我,可以让我回去。”

    简直是挑衅,沈工程师连车间都没回,直奔警卫室打电话,“你教我那招根本不管用,他才不在乎谁的心血,不在乎项目停不停。再说这事本来也跟他没关系,你要非得跟他耗,不行你自己过来。”

    他就搞不懂了,吴行德怎么那么确信他一提什么心血不心血,就能说动祁放,又怎么确信祁放就有这个本事。

    要不是这次研发主导者就是吴行德,东西也基本都是吴行德拿出来的,他才不会配合吴行德做这么荒谬的事。

    那边劝了半晌,也没把他劝好,他一回车间,更是感觉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好像在说:“还研究所下来的工程师呢,连个小修理工都赶不上。”

    再说祁放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东西不经过足够的试验就拿出来,出了问题还指着别人解决……

    而且没过几天就不是感觉了,真的有人在私底下议论。

    主要祁放性子虽然冷淡,但没架子,有事找他他是真帮忙,沈工程师就不一样了。

    而且县里这批集材50是按祁放那个方法修的,沈工程师虽然是研究所下来的,但其实没起什么作用。

    以前祁放没表现出什么能力,大家对沈工程师还有点滤镜,现在……

    东西可是他们研究所没做好,才出的纰漏,自己不努力解决,凭什么指望祁放一个修理工?

    沈工程师听完气得半宿没睡,回头又找时间给所里打了个电话。

    至于祁放,就等着对方叫他回家,可惜左等没动静,右等还是没动静。

    他很怀疑吴行德是不是故意拖着不让他走,逼他为了回家,把解决办法交出来。

    这让他在给严雪写信的时候非常疑惑,“他这么大了还没结婚吗?”

    很显然是在说那位沈姓工程师,毕竟对方都在这边耗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严雪好笑,见严继刚一直站在桌边,等着听姐夫的消息,干脆说给严继刚听。

    结果严继刚同款疑惑,“对、对啊,他都那、那么大了,就没、没有媳妇?没、没有小舅子?”

    这下真把严雪听乐了,“那人家还真可能没有小舅子。”又用好手揪揪他鼻子,“你就这么想你姐夫?”

    严继刚抿了嘴不好意思地笑,过了会儿又拉拉她,“所、所以姐夫是还不、不能回来吗?”

    “估计暂时是还不能回来。”严雪说完,立马见小少年脑袋垂了下来,显然很失望。

    她就揽了小少年的肩,“你要是想你姐夫,要不要也给他写封信?”

    这要是以往,严继刚肯定眼睛一亮,今天却还是垂着脑袋,“写、写了姐夫也不能回、回来。”

    这就让严雪有些意外了,仔细看看他,“你是有什么事要找你姐夫吗?”

    这孩子挺好哄的啊,之前她走了那么久他都没在信上催她。

    她怕是严继刚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好和她说,祁放好歹是家里的爷们儿。

    严继刚听了,头垂得更低,“没、没。”竟然还躲了一下她的视线。

    这让严雪更加存疑,看看他,干脆叹了口气,“继刚长大了,有什么都不和姐姐说了。”

    严继刚一听,立马慌了,手也来拉严雪衣角,“不、不是。”

    又赶忙解释:“是、是我听说姐、姐夫不回来,就没、没办法有小外甥。”

    竟然是因为这个,严雪窘了一窘,但还是继续问:“你是听谁说的?”

    “没、没谁。”严继刚小脑袋又垂了下去,手也抠起了自己的手指,“就刘、刘卫斌要当、当叔叔了。”

    就刘卫国那藏不住话的嘚瑟劲儿,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要当爸爸了,刘卫斌会出去这么说也很正常。

    但严雪担心弟弟,过后还是去问了问,听说他在学校没受什么欺负,才放心。

    给祁放回信的时候,她把严继刚那句“就没有小舅子”告诉给了祁放,还有严继刚想他了的事。

    当然小外甥的事没说,也还好她伤的是左手臂,不然没法给祁放写回信,可就露馅了。

    祁放收到看完,再看向沈工程师,眼神愈发不善。

    但沈工程师大概是发现他也不想在这待,反而没一开始那么急着走了,每天琢磨怎么给系统打补丁,像是在比谁更能耗。

    祁放都想学着严继刚,问对方一句你就没有媳妇,就没有小舅子?

    想想吴行德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估计就算这人走了,也能派别人过来继续和他耗,他还是得另外想个法子。

    于是祁放连着四天没加班,然后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在第五天寄了出去。

    瞿明理收到信那天刚好有个会,看到是祁放寄来的虽然有些纳闷,但也没拆,先去把会开了。

    会上各个林场汇报了目前的采伐进度,因为集材50恢复了正常使用,已经慢慢赶上来了。而且之前有RT-12顶着,他们也没耽误太多,尤其是金川林场和几个最先去金川林场找祁放修的其他林场。

    然后会上就有人提了一个建议,既然集材50已经修好了,那些RT-12再派不上用场,是不是可以卖了。

    “连咱们林场的职工都能想到办法,相信问题彻底解决是迟早的事儿。这些机器一直放着,不仅占地方,还得费人力物力进行保养,实在很划不来。”

    瞿明理一听他把问题说得这么轻松就想蹙眉,但东西要是用不上,干放着也确实是种浪费,就问了问对方准备卖到哪。

    “还能卖到哪儿?都四五十年代生产的老东西了,卖了也没人要。”那人还没开口,刘局长先说了句。

    果然那人点点头,“整机确实没法卖,但机器上也用了不少好金属,拆拆还是值不少钱。”

    竟然是打算卖废铁,这回瞿明理真的蹙起了眉,“东西都还没报废,这么处理是不是太浪费了?”

    “放在那不用,跟报废了有啥区别?现在卖还能卖个好价,再过几年可就真

    成废铁了。”

    刘局长不以为意,显然是赞成对方的提议,其他人也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还有人干脆不表态。

    最终瞿明理还是没同意,把这事先压了下来,但看刘局长那神色,可未必会就此罢休。

    不管这事是刘局长的主意,还是那人的主意,单位买卖东西可都是有文章可做的。瞿明理倒是可以干脆同意了,看看对方是不是想从中捞一笔,抓对方一个大把柄,那些被卖废铁的机器就可惜了。

    还是得想个温和点的解决办法,不能一味强压,不然下面的人抱成团,他的工作可就不好展开了。

    毕竟他是空降过来的,不可能把下面都换成自己人,以前有些人该用还是得用,最好拉一波,打一波。

    只是他太年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干不了几年就得升,到时候局里还是刘局长,可未必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瞿明理琢磨着,眼睛瞥到桌上放着的信,随手拿过来打开。

    信显然是从县机械厂寄过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边有什么进展了。

    然后这一看,眉先是疑惑地一蹙,接着意外地一挑,到后来连眉心都舒展了。

    他又端起缸子喝了几口水,然后一个电话打到了县机械厂,“帮我找一下借调在你们厂的祁放。”

    祁放借调过来也有段时间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找他,警卫室的警卫员去叫了人,他过来也是简单的几个字,“嗯,确定可行,成本不高。”很快就挂了。

    但没多久,机械厂书记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我们金川林场的祁放同志也在你们那借调有段时间了,该回来了吧?”

    机械厂的书记当时就是一愣,没想到他们给出这么好的条件,澄水林业局那边竟然还来要人。

    而且澄水的集材50不都修完了吗,也没听说又出什么毛病啊?

    但瞿明理态度很坚决,他们这边急着用人,非祁放不可,不行就你们自己先研究着。

    再问就是我们这边的同志技术有限,就算留在你们那,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

    这下把吴行德那边打了个措手不及,谁也没想到瞿明理会来要祁放回去。

    其实又何止瞿明理这一件,祁放竟然会放任老师的成果被质疑,被否认,他已经很意外了。

    毕竟祁放这人把老师看得极重,上次他不过提了一句,就激得祁放动了手。

    祁放毕竟是借调,档案还在澄水,在瞿明理手里,瞿明理想要人,谁也拦不住。

    最终吴行德还是给沈工程师打了电话,“回来吧,我们自己研究,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于是祁放终于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别人不知道,找他帮过忙的几位师傅还是蛮舍不得他的。

    主要脑子好使,见识也多,尤其是计算方面的问题,找他准没错。

    当然祁放回到澄水后,也没能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澄水林业局。

    瞿明理正在局里开会,“上次马复生提出的建议,我又仔细考虑了下,还是觉得不妥。咱们现在资源紧缺,有一分东西都得用在刀刃上,机器还能用,就这么拆了卖废铁,太浪费了。”

    “那你说还能怎么用?”刘局长看似在询问,“现在全国各地的林场基本都换上集材50了,RT-12性能还是差了些。”

    瞿明理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话锋一转,“目前林场的交通主要还是依赖小火车,太单一了,也非常有局限性。一旦小火车道出了什么问题,所有林场都要与世隔绝,小火车道修起来成本也不低。”

    突然就提起了林场的道路问题,刘局长忍不住蹙眉,但也有人接了句:“您的意思是?”

    “我这里有一份资料,是关于将拖拉机改装成推土机和挖掘机的,非常可行,你们也可以看看。”

    瞿明理拿起一直放在手边那叠纸,“咱们林场的路早就该修了,可惜缺乏工具,基本全靠人力,顶多让拖拉机去压几趟。”

    不只是这个年代,一直到八十年代,国内搞工程建设主要靠的还是人力,工程机械实在是太紧缺了。

    也不是他们不想修路,全靠各个单位和学校抽人出来义务劳动,能有多少效率?

    听瞿明理说能改推土机和挖掘机,立马有人接过去看了看,也有人不信,比如刘局长,“这事儿靠谱吗?”

    “县机械厂已经改成功过一例,我可以叫出这份资料的人来和大家详细说说。”瞿明理直接让人去自己办公室叫了祁放。

    在场还是有不少人记得祁放的,也听说他解决了之前集材50的问题,像苗科长,更是对祁放印象深刻。

    此刻见又是他,有人心里了然,也有人心里就不那么痛快了,一连问了他好几个刁钻的问题。

    刘局长更是紧抓成本问题不放,“要做这么多改动,得不少钱吧?”

    “后面有成本预估。”祁放直接将资料翻到了最后,“采购渠道没问题的话,上下浮动不会超过10%。”

    “那也不算多。”他旁边那位副局长是搞财会出身,几乎是立刻就有了衡量。

    其他人听说,也接过去看了看,然后不出意料又和以往开会一样,意见分成了两派。

    “既然决定不了,也问问下面林场的意见吧。”瞿明理突然道,“机器毕竟在林场,也是要给林场修路。”

    那在卖废铁和改推土机挖掘机之间,林场肯定得选后者啊,卖废铁他们又得不到任何好处。

    这下刘局长不说话了,就是人也显然不怎么痛快,回去没多久,他就陆续找了局里的财会和供应科。

    瞿明理和金川林场那个祁放不是非要改什么推土机和挖掘机吗?

    那就在成本上卡卡他们,他就不信弄这些东西没有个废件的情况,看到时候他们装不上咋办。

    找完回去,刘局长还是觉得气不顺。

    本来这个书记是该他当的,半路却杀出个瞿明理,还处处给他找不痛快。

    要他是书记,还用这么费劲吗?想把机器卖出去,简单开个会一商量就行。

    别管刘局长怎么想,瞿明理办公室里,瞿明理倒是和祁放相谈甚欢。

    “还好你这封信送回来得及时,不然他们又得找我商量,把这些机器卖废铁。”瞿明理给祁放倒了杯水。

    对于局里这些事,祁放并没有多言,和瞿明理说好了先采购哪些配件和材料,就准备告辞。

    瞿明理立马想到了严雪受伤的事,“这都一个多月了,是得回去看看。”

    祁放总觉得他话里像是若有所指,但这时又有工作来找瞿明理,祁放也就没多问,拎上东西走了。

    另一边,严雪前两天刚在单秋芳的陪同下去医院复查,拆了固定带。

    但二老太太看到她活动,还是紧张,“你可别累着,这要是养不好会落下毛病的。”

    “没事,我左手没怎么动。”严雪给老太太看垂落的左臂,继续清洗那些试管。

    去年时间紧,她都没做栽培种,直接将原种拿去接种了。

    今年时间充足,她准备用栽培种接种,四月份接种,阳历一月份就得开始培养母种。

    “这都一月份了,小祁那边还没动静?”二老太太又忍不住问起祁放,“阳历年他都没在家过,总不能过年还不让回来吧?”

    “那不能,就算他不过年,人家还得过年呢。……

    严雪还没说完,房门一开,有个颀长的身影走进来,遮住了门外的天光。

    她的话当时便是一顿,倒是二老太太惊喜道:“小祁回来了?”

    “嗯。”祁放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回严雪身上,一时无言。

    可虽然无言,那双眼却静静将严雪描摹了一遍,仿佛什么都说了。

    二老太太立马错开视线,“我去看看继刚是不是该回来了。”

    进屋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小脚一顿倒腾,飞快开门走没了影儿。

    这一走,倒把严雪弄乐了,笑着看看男人,“你看你把奶奶都吓跑了。”

    祁放没说什么,进屋放下东西脱了外套,又出来洗了手,一转身就把严雪抱了起来。

    不是拥抱,是那种整个人都举得高高的,让严雪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肩膀,“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祁放这才把人放下来,正要再捧住严雪的脸亲一口,却见严雪按住左肩,轻轻揉了揉。

    “怎么?抻到了?”他赶紧把人放开,眉也蹙了起来。

    严雪一看,就知道他以为是刚刚自己弄的,“不是,之前不小心抻了下。”

    没等祁放细问,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严继刚玩完回来了。

    大概是听说了什么,下一秒小少年脚步就加快了,“姐夫,你回、回来跟姐姐生、生小外甥啦?”

    第72章 判决

    回来和她生小外甥?这是什么话?

    严雪下意识望向祁放,果然见男人低眸望着她,眼神深了深。

    这让严雪赶忙低声解释:“这可不是我说的。”

    祁放不说话,桃花眼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听到堂屋门开了,才转身迎上严继刚。

    小少年戴了顶二老太太给做的兔皮帽子,冻得小脸红扑扑,进门就被自家姐夫给举了起来。

    他立马发出一串笑声,“姐、姐夫你真回来啦!”大眼睛都弯了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二老太太这才慢悠悠从外面进来,“小祁这回回

    来,不走了吧?”

    “嗯。”祁放把严继刚放下,摸摸他脑袋,“那边已经没事了。”

    严继刚一听,眼睛更亮,立马噔噔跑回屋,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卷子给祁放看。

    严雪一见就笑了,“是这次期末考试的卷子,继刚考了第一名。”

    严继刚脸上露出不好意思,但还是眼睛亮亮望着祁放,“没、没考满分,语文错、错了个字。”

    “不错。”祁放把卷子仔细看了一遍,“将来给你小外甥做榜样。”

    果然这男人又记住了,严雪有心掐他一下,人又在她左手边她不太方便,最后还是算了。

    倒是严继刚一听更开心,等祁放把卷子还给他,美滋滋又拿进去收回了抽屉里。

    祁放回来,家里明明只多出一个人,却仿佛多出了许多热闹,晚上二老太太连菜都多炒了两个。

    祁放很给面子的全都吃了,吃完半敛着桃花眼听他们说话,看得出来有些饱。

    二老太太估计他今天刚回来,两口子有不少话要说,也没让严继刚打扰他们,没多久就赶小夫妻回屋了。

    祁放这才关上门,捧住严雪的脸,把之前那个未能完成的亲吻继续。

    亲完他还不愿意放手,将人拥着,又问起严雪的肩膀,“怎么弄的?”

    “不小心抻了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固定带都拆了,严雪就没说出来让男人担心。

    她问起男人县机械厂的事,“不是不放你走吗?怎么又让你回来了?”

    “瞿书记要人,不放他们也得放。”祁放拥着她靠在写字桌边,简单把事情说了。

    严雪就猜他真想走,吴行德未必能留得住,“那你接下来要改推土机和挖掘机了?”

    “嗯,看他们采购进度吧。”人都已经回来了,祁放倒是不急,“毕竟镇上还有个刘局长。”

    严雪也想到了瞿明理被弄坏的那个刹车,有些事还真是明知道是谁做的,偏偏又没法把对方怎么样。

    相比君子,小人总是过得更肆无忌惮些,至少换了瞿明理,绝对干不出弄坏人刹车的事。

    不过瞿明理能说把祁放要回来就把祁放要回来,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刘局长最好别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上。

    说起这些,严雪又想到一件事,跟男人说:“严大小姐给我来信了。”

    祁放那眉当时便蹙了起来,“怎么她还给你写信?”

    “她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严雪先帮严大小姐解释了句,才道:“就是告诉我她下乡了。”

    严大小姐最后竟然会选择下乡,这着实是严雪没有想到的。

    毕竟她看起来就没吃过什么苦,第一次来看到他们住的地方,还问祁放你就住这。

    但她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燕京,的确是和吴行德谈了分手,然后不顾家人反对,选择了下乡。

    “人已经下乡有几个月了,最近秋收完没什么活了,才给我写的信。”

    虽说信里还在抱怨条件有多差,干活有多苦,随信却给严雪寄了一个小小的麦穗,说是在自己割过的地里捡的。

    而且大概是找到了事情做,她看着也没一开始那么惊慌了,就是对祁放还有不小的意见,又问祁放有没有欺负严雪。

    严雪很怀疑吴行德这次这么急,可能也跟和严家的婚事告吹,没有有力的岳家做倚仗了有关。

    背景够硬的人,往往比毫无根基的人容错率更高。如果吴行德和严大小姐已经结婚,严家总不能因为他这一次失利就放弃他。

    如今严家这门婚事吹了,静液压系统又出了纰漏,吴行德再想找个这么有力的岳家可就难了。

    除非他能靠自己的本事把问题解决,而不是只想着从别人那里下手,走捷径。

    听严雪说严大小姐下乡了,祁放不置可否,“想一出是一出。”

    真的是严大小姐一生黑,当初那句“换回来”在他这估计是过不去了。

    而且他显然并不想多谈,只说了几句,就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沓钱,递给严雪,“这次的工资。”

    严雪一看那厚度就觉得不对,再一数,竟然有一百八十多块。

    要知道男人总共也才借调走两个月,工资虽然涨了一级,但算上补贴,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严雪那眉立即挑了起来,“我不是让你少加班吗?你一天到底加班几小时?”

    这个反应看得男人顿了顿,“也没多少。”主要是后面他发现人家不想让他走,他加班也没用。

    严雪才不信,她也不是不会算账,稍微低头一琢磨,“每天最少三小时,对不对?”

    这祁放就没话说了,干脆凑唇在她耳边,“我身体没问题,不信你可以检查。”

    这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准备转移话题,甚至开撩了?

    严雪才不吃他这套,钱收下,人打回去,“我先检查检查你瘦没瘦再说。”

    事实证明还是没怎么瘦的,该在的腹肌也都在,于是第二天严雪顺理成章起晚了。

    好在都知道祁放昨天才回来,也没人来叫他们就是。

    但一连好几天起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严雪一睁眼又是七点多,抬脚就想踹人,一动却发现脚腕上多了一圈什么东西。

    她抬手摸了摸,又坐起来看了看,竟然是一串用大小不一的雪花串成的脚链。

    雪花也不知是用什么金属打磨成的,表面很亮,每一朵雪花都是不同的图案,碰撞在一起还有清脆的叮当声。

    严雪那点火气一下子没了大半,转头看看男人,“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的?”

    “昨晚你睡着后。”男人听她问,走过来用长指拨了拨上面坠着的雪花,“今天不是你生日?”

    竟然是生日礼物吗?

    严雪也低头晃了晃,感觉剩下的火气也有些维系不住。

    这年代又没有现成的首饰卖,一个个把这些打磨出来,估计要不少工夫。

    而且也确实做得挺漂亮,严雪把链子藏在了衣服内,算是两人间的一个小秘密。

    严雪是腊月里的生日,等她生日过完,距离过年就只有不到二十天了。

    去年两人婚结得急,年也过得急,很多东西都只是草草准备,今年就不一样了。

    林场商店从进入腊月起便开始供应年货,二老太太手里握着钱,没事就要过去看一看。

    今天搬回来一坨鱼,明天拎回来一只鸡,后天竟然有红烧肉罐头了,赶紧给小孙子揣两个。

    抢完了回家又开始心疼,“是不是买太多了?这得不少钱呢。”

    严雪在旁边看得直乐,“没事,我跟你孙女婿家当厚着呢。”

    一下子就让老太太想起自己当初那个箱子,忍不住拍了把她。

    反正也不疼,严雪笑着受了,又把新买回来的红纸按家里门的大小裁好,准备拿去找人写对联和福字。

    祁放见了,却沉默了下,抬眼看她,“家里还有笔和墨吗?”

    严雪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有点意外,“你要自己写?”

    祁放没否认,见家里没有毛笔和墨水,干脆自己去商店买。

    买回来一气呵成,确实是一笔完全不输任

    何人的好字。

    二老太太这样不识字的都觉得好看,就更别提严继刚了,崇拜得都要冒星星了,“姐夫好厉害!”

    “你要感兴趣,有空我教你。”祁放只说了一句,就又垂下眸,看着那些字有些出神。

    东西干了后严雪过来收,忍不住低声问他:“跟老师学的?”

    “也不是。”祁放摇摇头,“小时候跟姥爷学的。”

    “那姥爷很厉害啊。”严雪忍不住又展开看了看。

    祁放见她感兴趣,就“嗯”了声,“我两个舅舅字更好,可惜都投身革命,牺牲了。”

    那也难怪人生最后一段路,是幼小的他陪着外公走完的。

    话题有点沉重,严雪就轻轻叹了句:“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还能瞻仰一下姥爷的真迹。”

    结果祁放想也没想道:“那我去和她退婚。”

    然后改让严大小姐拿退婚流剧本反杀他俩是吗?

    严雪实在没忍住笑了,“那时候咱俩才多大啊?我还比你小两岁。”

    “小两岁正好,不用等。”祁放把毛笔和装着墨水的碟子都拿去洗了。

    严雪琢磨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小两岁,刚好能在同一年到法定结婚年龄,去领证。

    这话说得还真是够隐晦的,她又看看男人,“你既然会写,去年怎么不自己写?”

    去年和今年还是不一样的,去年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走出采伐队,重新捡起老本行……

    祁放只将洗好的笔墨收起来,嘱咐严雪:“别让卫国知道,不然搞不好得有人来找我写。”

    刘卫国的宣传能力严雪还是相信的,闻言笑着点点头,“采伐队也快从山上下来了。”

    不过还没等采伐队下山,林场倒是发生了另外一件事。被抓三个月的于勇志终于判了,判了五年。

    镇级单位不具备处理这些刑事案件的能力,事情发生后,都是第一时间报给省里,由省里裁决。

    于家虽然在县里还有点能量,但到了省一级,就没太多办法了,这些天没少四处筹钱打点关系。

    而这年代一旦判了,不仅要在镇上开公审大会,公开宣判,还要用车拉着在镇上游街。挂着大牌子游完两圈,直接就押上火车带去农场劳改,有时没有手铐,手臂还是用绳反绑在身后的。

    严雪一家都不是好事的人,但林场二三百户人家,总有人当天刚好在镇上,围观了全程,回来偷偷跟众人说。

    不敢公开说,主要是于场长还在场长位置上,于家人忌讳这个,谁也不想去触于家人的霉头。

    只是没想到又过了没几天,场部那边有消息传出来,于场长提前病退了。

    一开始众人还不信,主要于场长今年才五十四,距离退休还有好几年,也不像是有啥毛病的样子。

    虽说因为于勇志那事,他急怒攻心住了几天院,但很快就出来四处为于勇志奔波了。

    不过林场就这么大,还是有人知道些内情,说是上面想要追究于勇志进保卫科的事,于场长小舅子听说了,让他赶紧退。

    现在退,人都不在位置上了,有些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总比真被查到头上晚节不保强。

    而且因为于勇志这次闹这事,连于场长小舅子都跟着受了些影响,着实没那个能力来管于场长。

    于场长这一退,立即感觉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以前见面还是一句于场长,现在直接老于了。

    而且于勇志以前仗着家世,没少惹是生非,于翠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没几天李树武媳妇就跟于翠云吵了一架。

    李树武媳妇这人也是出了名的嘴不好,哪句难听说哪句,张嘴就是劳改犯长劳改犯短。

    于是两人从一开始在外面对着骂,变成了对着撕,李树武媳妇虽然打不过比有些男人都能干的金宝枝,和于翠云打个平手还是没问题的。

    打完两人鬓发凌乱,李树武媳妇还不忘放狠话,“有本事你就去找你舅舅啊,你看到时候我敢不敢去县里举报他以权谋私!”

    如果是以前,于翠云才不怕她这话,可现在……

    反正于翠云回去就气病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门。

    李树武媳妇则像只斗胜了的公鸡,“她爸都不是场长了,她还狂呢,也不看看没有她爸,她算个屁!”

    严雪知道这些比较晚,主要她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新一轮的菌种培育。

    新盖的培育室内被她打了四排架子,两排靠墙,两排紧贴着摆在中间,每排上面都贴着一个温度计。

    装有母种培养基的试管就放在中间的两排架子上,如今透明的菌丝已经爬满了一半。

    严雪进门都是先洗手,然后换上之前托人买的白大褂,尽可能给菌种培养制造无菌环境,避免杂菌的滋生。

    进去的时候郭长安已经在了,正逐一检查那些试管里有没有杂菌,并做记录。

    见严雪进来,他把记录本递给严雪,“好像和去年相比,养废的菌种少了点儿。”

    “是少了,少了一半以上。”严雪接过来翻了翻,“要是消毒做得再好点,还能再少。”

    现在的条件还是太有限了,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式小作坊,能弄出更好控温的培育室都很不错了。

    严雪看完,将记录本挂回架子上,又转去另一边,看了看另外一个架子上的试管。

    “这边菌丝长得好像比那边慢,”郭长安看了眼贴在架子上的温度计,“明明两边都是同一个温度。”

    严雪在观察的也是这个,她对木耳培育虽然有了解,也参观过人家的基地,但毕竟不是专业干这个的,了解有限。

    所以提取孢子准备用来培育时,她一共提取了两种,一种自家种植的,一种山上采的野生的。

    她想看看是野生菌种更适合用来培育,还是自己培养的二代菌种更适合用来培育。

    但很显然,野生菌种菌丝生长得要比二代菌种缓慢,严雪点点架子,“到时候把这两边的菌种分开种。”

    “你是想看看两边哪个生长更快,产量更高?”郭长安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就算以前没接触过,不了解,看到严雪将两个菌种分开培育,他也有了点这方面的意识。

    这就是严雪觉得这个人没帮错的原因,郭长安确实很能干,脑子在这年代普遍读书不多的人中也算转得快的。

    “咱们地里种庄稼,不是也得挑好种?”她笑着说了句,“种子挑不好,可就要减产了。”

    这个郭长安知道,立马举一反三,“那菌种多培育几代,会不会也像庄稼种子一样退化?”

    “那就得看接下来几年的实验结果了,我这也是第一次种。”

    严雪把两边的生长差异也记在记录本上,脱了白大褂出去,“后天就是除夕,你这几天就不用过来了,初八再来。”

    郭长安也拄着拐往外走,闻言“嗯”了声,想到什么又道:“有人找我打听你了。”

    打听她?打听她什么?

    严雪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人跟你问我种木耳的事了?”

    这倒不奇怪,就算没看到她卖,看到她家晒木耳那个量也该知道绝对不少。

    果然郭长安“嗯”了声,“王连福给我塞了包烟,问我你那木耳是不是自己种的,咋种的。还有场部的张来乐,随口跟我打听了几句,听我说不知道,就没再问。”

    王连福就是王老头的儿子,显然那老头被狗撵了之后还没死心呢。

    严雪知道郭长安不可能往外说,母种培养基都是她自己做的他也没法往外说,干脆没多问。

    但郭长安还是沉了声音,“还有李树武媳妇,她去找我妈问的。”

    这就很不要脸了,郭长安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拜李树武所赐。

    估计郭大娘再好的脾气,都要被李树武媳妇气死了,拿扫帚把人打出去都是轻的。

    当然郭长安跟严雪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抱怨什么,“总之你小心点儿,林场就这么大,总会有人看着眼红。”

    这个严雪信,越是小地方、穷地方,越见不得跟自己一样的

    人突然过得比自己好了。

    找人打听了想跟着学都是轻的,还有人自己赚不到这个钱,就谁也别想赚到这个钱。她上辈子就见过有人承包村里没人愿意包的鱼塘,第一年刚赚了三十万,第二年就有人在鱼塘里下药。

    她认真谢过郭长安,又托对方帮自己和郭大娘他们拜个早年,将人送出了院。

    回去就把家里一条狗的狗窝挪到了后院,培育室也上了锁,不管是谁想进去,都得先找她和二老太太拿钥匙。

    鞭炮声声中,严雪迎来了自己在林场的第二个年,和祁放、二老太太、严继刚一起。

    家里房子变大了,人变多了,桌上的半导体收音机里还放着广播,比去年多出了不知几倍的热闹。

    晚上祁放放鞭炮,严继刚就站在院子里看,严雪和二老太太则站在堂屋门内听。

    等到饺子上桌,祁放第一口吃了个枣,倒是严雪第一口就吃到了硬币,看得二老太太直说她来年肯定有钱。

    初一早上一起床,刘卫斌已经来等着严继刚了,拉着他挨家挨户地拜年。

    严雪这边匆匆吃过饭,刘家、郭家甚至郎月娥家,全有人过来拜年,还有附近的邻居。

    她也是穿越到这边后才知道什么叫热闹得像过年,上辈子可没这么多人拜年,顶多亲戚朋友间相互走一走。

    一直到初八,采伐队重新上山,这股热闹劲儿才淡了,但刚刚恢复上班的人显然还没找回工作的状态。

    严雪进去场部的时候,里面的人都坐在火墙上嗑瓜子,看到她还给她递了一把。

    “我也有份啊?”严雪没拂对方的好意,笑着接了。

    立马有人在火墙上给她挪了块地方,“你最该有份,要不是你家小祁师傅弄这个火墙,今年哪能这么好过。”

    说到火墙,就又有人想起了当初的于场长,想起他不让他们躺,自己却偷偷躺在火墙上。

    现在人都不是场长了,众人说话也没了顾忌,还抖出了不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严雪安静地在一边嗑着瓜子听,也不多话,等众人说够了,才提起来意。

    “我过来是想跟你们打个招呼,今年每户家里那一车柴火,能不能还给我分树头?”

    虽说现在才刚过完年,家属队都还没上山清林,分柴火更要等,但严雪喜欢凡事都做在前面。

    话说完,众人都看向侧面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二柱子找你的。”

    被看着的葛二柱却明显愣了下,问严雪:“你家今年还要树头啊?”

    这反应明显不太对,严雪就点了点头,“怎么了?今年不能分了吗?”

    “也不是不能分了,这玩意儿除了垫楞垛也没啥大用。”葛二柱说:“就是你之前已经有好几家来跟场里打过招呼,树头已经都定出去了。”

    第73章 故意

    “都要那玩意儿干啥?劈个柴火死费劲儿。”

    听说全是来打招呼要树头的,严雪还没说话,已经有人纳闷上了。

    毕竟杂枝细,树头要烧火,还得先拿锯锯成段,一般人家不盖房子不打家具,都不愿意要这个。

    葛二柱显然也想不明白,“这我哪知道,咱们林场今年那点树头还不够他们分的。”

    当然也有人消息比较灵通,闻言看了眼严雪,却什么都没说。

    严雪也不意外会有人知道她要树头干嘛,毕竟东西就摆在院子里,哪怕有板杖子,有心人想知道还是能知道的。

    但没等她来,就抢先一步把树头要走了,她可不相信会是巧合。

    “我能问一下都是谁要的吗?”她问葛二柱,“万一有认识的,说不定能让他匀我点儿。”

    葛二柱一听,“也是,一般也用不上一车那么多,你等我给你找找啊。”

    他去翻起了自己的办公桌,“之前我看人太多,怕记不住,特地记一张纸上了。”

    不多会儿记着名单的纸张被找出来,递到严雪手上,“就是这几家。”

    严雪一看,还真有几个认识的,头一个就是李树武,然后是王老头的儿子王连福。

    其他人先不论,单这两个,说是巧合她就不可能信。毕竟两人都找郭家人打听过她种木耳的事,王老头去年还扒过她家板杖子。

    不过她面上倒是什么都没表露,带着点遗憾又将名单还给了对方,“我们家都不怎么熟。”

    “那就没办法了,要不你给装车的师傅塞包烟,看他们能不能给你装点儿。”

    这倒是个实在主意,如果严雪需要的不多也就这么干了。

    但她要种木耳,最少也得百八十根,靠装车师傅装那一点完全是杯水车薪。

    不过她还是和对方道了谢,才告辞离开,一出场部办公室,眼底那点遗憾就沉了。

    这是见她赚了钱,也想跟着赚呢?还是单纯不想让她继续赚这个钱了?

    以她跟李树武和王老头家的关系,他们应该很难从她这拿到种植方法吧?

    而且这还是不知道她到底赚了多少,也不知道木耳种一次能收三年,这要是知道……

    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是咋了?咋看着脸色儿不太好?”

    严雪抬头一看,是黄凤英,立马笑着叫了声:“刘大娘。”

    黄凤英显然是才从商店出来,手里还拿着包火柴,闻言诶了声,又问:“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严雪就和她说了说,听得黄凤英直皱眉,“故意的吧?不然谁没事要那玩意儿?也不知道他们要回去是能自己种还是咋的。”

    黄凤英可还记得王老头坑自家闺女的事呢,“以前咋没发现这老东西这么坏,坏得冒水儿了都。”

    又替严雪担心,“那你那木耳还能种吗?要不你找郎书记说说,走走后门?”

    走走后门,是可以拿到树头,但严雪还是无奈地笑了笑,“这我哪敢啊,万一又被盯上了呢。”

    黄凤英一想也是,又把那几个人骂了一通,“要不你再想想办法,我也回去帮你想想。”

    她说这话还真不是安慰严雪,当天中午祁放刚下班,人就又来了,“咱们林业局那柴火还往外卖你知道不?”

    这个严雪还真不知道,毕竟林场靠山,哪怕单位不发柴火,他们也不用买着烧。

    黄凤英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是回去跟文慧说起这事儿,听她说的。”

    周文慧是镇上长大的,家里很难捡到足够的柴火,倒的确会知道买柴火的事。

    黄凤英跟严雪说:“她说林业局的柴火也往外卖,找人批条子就行。以前她小姨夫帮她家买过,十块钱一车。”

    十块钱一车,那的确不贵,哪怕再翻几番,严雪买回来都有的赚。

    黄凤英给严雪出主意,“要不你就买一车,专门要树头。你要是找不到人,我让文慧帮你问问。”

    这倒的确是个办法,严雪忙和她道谢,“就不用麻烦文慧了,她还大着肚子呢。”

    “那我看她巴不得能有点事儿干,你不知道她都闲成啥样了,前两天还帮着春彩写作业。”

    那确实是挺闲的,以前在家属队,周文慧就是少数能认真干活的知青之一,没想到怀孕了还这样。

    黄凤英又说了几句家里的琐事,才告辞,临走又嘱咐严雪:“你要是有需要,随时过来找我。”

    严雪应下,把人送出门,回来忍不住笑道:“刘大娘还真是热心。”

    她都没拜托对方,对方依旧放在了心上,还特地跑来一趟告诉她。

    “当初我刚来林场没地方住,刘叔说让我去他家,刘婶儿也是一口就应下了。”祁放说。

    说完又看看严雪,“出什么事了?跟场里要树头没要到?”

    严雪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事,“是没要到,我去的时候,前面已经有几家要走了。”

    这让祁放蹙了蹙眉,“他们故意的?”同样都没问

    是谁就猜出了个大概。

    严雪干脆把自己记下来的名单和他说了,“别人不知道,李树武家和王老头家应该是故意的。”

    听得祁放眉心又蹙了蹙,但还是没说更多,只问严雪:“用不用我去找人批条子?”

    他才是林场正式职工,又才给局里立了功,批几车柴火完全没有问题。

    严雪却摇了摇头,神色也郑重起来,“还是算了,我今年不打算种了。”

    这让祁放眼中露出意外。

    虽说木耳第二年才是丰收期,就算严雪今年不种,也不会少赚,但这姑娘可不是会任由人拿捏的性子。

    严雪也没多解释,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给他,“我刚写了个开头。”

    祁放接过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要拿出来给局里?”

    “不然今天这个找点事,明天那个找点事,我还用不用干别的了?”

    严雪是可以按黄凤英说的,找人另外批树头,这样就算金川林场没有,也可以去其他林场买。

    但她不能总防着这些小人,见招拆招,还不如把东西拿出来,得到局里的支持。

    “去年我还没种过,拿出来也没有说服力,今年好歹有数据了。”

    其实严雪还有个理由没说,去年她决定种木耳的时候,并不知道祁放就是祁景纾,更不知道还有个吴行德在暗中盯着。

    去年吴行德才被她坑过一把,祁放表现得也十分不配合,谁知道吴行德会不会狗急了跳墙。

    但她不说,祁放也能知道,抿抿唇垂下了桃花眼,拿着本子的修长手指也无声紧了紧。

    “哎你这是什么表情?”严雪忍不住推推他,“我这么厉害,拿出了这么好的东西,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当当。”

    祁放任由她推,“嗯,你最厉害。”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肯定能当大官。”

    “你真准备把这个拿给局里?”收到严雪那一沓厚厚的企划书,郎书记也很意外。

    他虽然不知道严雪去年到底赚了多少,但终归是赚的,那么多斤木耳,卖到收购站都不少换钱。

    这要是一般人,肯定得藏着掖着,生怕别人学会了,没想到严雪竟然愿意拿出来。

    严雪跟郎书记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干脆直接道:“不拿出来也不行啊,今年我还没去要,树头已经分没了。”

    说着又笑起来,“当然对外不能这么说,得说我去年是在为局里做实验,确定可行了,才敢拿出来。”

    严雪如果只说后面那句,冠冕堂皇是够冠冕堂皇了,却没有前面那实话来得亲近。

    果然郎书记一听笑了起来,“那你说说吧,你都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总不能是白拿出来的。”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一点好,不用废话,严雪弯起眉眼,“首先得给我转正吧。”

    严雪那企划书是写得很细,每年几月份培育菌种,几月份接种,多少天能出耳,又大概能有多少产量,一清二楚。

    但上面没有一个培养基的配方,也没有具体的操作方法,谁也别想拿到企划书就觉得用不着她了。

    郎书记也发现了,闻言点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是不能交给一个临时工负责。”

    听他说到负责,严雪就知道他也没想把她踢出局,会尽量帮她争取。

    这她就更放心了,“另外我这边之前有几个人过来帮过忙,我想尽量用老人,少用生手。”

    这就是不希望插外人进来的意思,郎书记继续一本正经点头,“熟手用起来确实更让人放心。”

    这回都不用严雪开口,他自己就帮严雪想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郎书记也是发现严雪和祁放这两口子实在是妙,都有本事,还都愿意给他送现成的功绩。

    上次要不是有祁放,于勇志那事一出,他少不得也要受点牵连,哪能在年底开大会时得到局里的表扬。

    如今刚开年,严雪就给他送来了这个,这要是落实了,他们林场绝对又立一功。

    而且要是能落实在金川林场,场里也能多一笔进项,给国家上交更多收益。

    两人初步达成了共识,看起来都对结果还算满意,郎书记收起了企划书,“这个我得再熟悉熟悉。”

    不摸熟了,吃透了,怎么拿着去跟镇林业局那些领导谈?

    严雪也知道,眼一弯,“您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这事一解决,至少现在在金川林场内,她没什么好怕的了。

    谁要是想找她麻烦,她就是为林场准备的,为局里准备的,为国家准备的。

    接下来就看那几家抢先去要了树头的到底想干什么了,最好是家里真的有需要。

    严雪琢磨着,没想到前一天刚把企划书交给郎书记,后一天李树武媳妇就找上门了。

    当时她跟祁放正准备出门,外套都穿上了,看到李树武媳妇祁放直接问了句:“你家房子又塌了?”

    李树武媳妇那表情立马就是一僵,“瞅你这话说的,谁家房子闲着没事总塌?”

    “那你是想过来借钱?”祁放面色不变问出第二句。

    李树武媳妇又被噎了下,年前她刚被人要过债,连年都没钱过,不然也不能把主意打到其他地方上。

    这个祁放也太不会说话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干脆转向严雪,“我听说你前几天去场部要树头,没要着。”

    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严雪干脆点点头,“是没要着。”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李树武媳妇立马开始装模作样,“你看我也不知道你想要,提前跟场里打了招呼,倒把东西都分给我家了。”

    说着又压低声音,“我要那么多也用不了,要不咱们商量商量,我匀给你?也省得耽误你的事儿。”

    “你是打算跟我家那车换?行啊。”严雪故意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

    这让李树武媳妇再度被噎了一下,“不是,我是说我家那车都匀给你,我们自己上山捡柴火烧。”

    她直接伸出五根手指,“毕竟你家急着用,我们家要了也只是当柴火。”

    这可真是敢开口,林业局一车柴火才卖十块钱,她要五十。

    祁放当时就在她脸上扫了眼,“确实挺富态。”

    李树武媳妇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她脸大,倒是严雪听出来了,有些想笑。

    她也就真的笑了,“柴火这不是还没下来吗?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

    “现在不说这些,等你要用的时候再没有可就晚了。”

    李树武媳妇压低了声音,甚至朝她挤了挤眼,“这要是耽误了你的事儿,可不止两个五十吧?”

    那这人可能真打错主意了,严雪也不说自己今年不种了,“没事,场里说会帮我想办法。”

    “他们说话你也敢信?场里统共就那点儿东西,哪够分的?”

    李树武媳妇还想再劝,严雪已经拿起帽子戴上,“李姐我们这还有事,一会儿赶不上车了。”

    两口子拎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直接绕过她出门了,气得她直瞪眼,“等你没东西种,就知道后悔了。”

    想想实在不甘心,又跑去问留在家里的二老太太:“大娘,严雪是不是从别的地方弄到树头了?”

    结果二老太太一问三不知,还反过来问她:“树头是个啥?”

    把李树武媳妇气的啊,回去都想把那一车树头退了,毕竟确实挺难劈的。想想自己这一退不是正好便宜了严雪,又作罢。

    说不定严雪就等着她去退呢,她才不退,看到时候严雪没东西用怎么办,再找她,五十她还不卖了呢。

    严雪也猜李树武媳妇不可能去退,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她都不可能说放弃种木耳就放弃了。

    “你说王老头有没有可能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路上她还问祁放。

    “不知道。”祁放猜都懒得去猜,“反正打什么主意,最后都得落空。”

    他把装有鸡蛋的筐放到脚边,“中午我去接你,还是去饭店等?”

    “去饭店等就行了,你有事忙你的。”算着

    日子单秋芳应该已经生了,严雪打算去看看她和孩子。

    正好镇林业局那边说祁放要的第一批配件到了,祁放也要过去看看买的对不对,才能发到金川。

    到了单秋芳家一看,单秋芳果然已经生了,一个六十左右的小个子老太太正在照顾她,是她的婆婆。

    单秋芳一见严雪立马招呼,“刚我还跟孩子她奶奶说要没有你,这丫头估计早早产了。”

    她婆婆本来正在给她吃小米粥,闻言赶紧给严雪让出了炕边的位置,“就是你帮秋芳挡了下,没让她掉下车?”

    “可不咋的?”单秋芳说,“就为了挡我,小雪胳膊都脱臼了,上个月才拆固定带。”

    她婆婆立马跟严雪道谢,“那可真得谢谢你,她那么大的肚子,掉下来可危险了。听说当时还出了车祸,都堵在道上,有点啥事儿想回都回不来。”

    “也是秋芳姨和孩子有福气,我当时刚好就在下面,不然想救都没法救。”

    严雪伸手碰了碰小婴儿的襁褓,一抬眼,却见祁放正定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这让她眼神下意识躲了下,又问男人:“你不是还有事要去局里?”

    祁放没回答,反而看向了单秋芳,“当时挺危险的吧?”

    “那可不,差点就撞上前面那车了。也是那外地车有毛病,盘山道也敢开那么快。”

    单秋芳嘴巴快,现在提起那车还是不痛快,“这要不是才十一月份,雪少,他那车早掉坡底下了。”

    祁放就没再问什么,“您好好保养身体,我还有点事。”

    “你忙。”单秋芳自然不会多留他,又嘱咐,“中午记得回来啊,在我这儿吃。”

    祁放没说什么,甚至走的时候都没有看严雪,立马让严雪感觉到了不对劲。

    单秋芳倒是没发现,还一脸八卦跟严雪说:“你猜之前老家那边给我写信,跟我说啥了?”

    对不对劲人都已经走了,严雪也没表现出来,“跟您说啥了?”

    “你们老家那房子不是卖给你大伯了吗?你们一走,他家就收拾了收拾,给儿子结婚了。”

    单秋芳一脸的看不上,“上个月我妈给我写信,说他家那儿媳妇元旦的时候滑了一跤,生了个小子,活了。”

    严雪是六月份回去的,严松山一家动作再快,严继祖也得是六月底结的婚。就算马上就有,到元旦满打满算才六个月。

    而众所周知,六个月就生的孩子是养不活的,最少也得到七个月以上。

    “我就说他们家咋那么着急,连吓唬小孩儿这种缺德事儿都能干出来。整半天是儿媳妇有了,怕肚子大了瞒不住。”

    这要不是严继祖那媳妇儿滑了一跤,真到了足月再生,大可以对外说孩子是早产。可惜他们家缺德事做多了,没那好运气。

    这下孩子一生,啥也瞒不住了,估计又得被庄里议论好一阵,早产的孩子还不好养活。

    单秋芳说得十分痛快,“都说爷爷奶奶积孙子,我看就是他们老两口不积德,他们那儿子也不是啥好东西……”

    另一边,祁放到了镇林业局,气氛就远没有严雪这边融洽了。

    看完供应科给他带回来的东西,他只问了一句:“这就是我让你们买的?”

    供应科那人早有所料,“是差了一点儿,但你要的那个件实在买不到,我听人说买这个也一样……”

    话没说完就被祁放打断,“谁说买这个也一样,你让他过来装。”

    祁放都没等他再说什么,“而且我就怕你们买不到,买不对,选的都是最常见也最好买的。你跟我说最常见那个型号买不到,这个贵了一半还很少能用上的你买到了,是你傻还是我傻?”

    语气一点都不重,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说出来的话就是一句比一句戳人心窝子,说得对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祁放甚至还淡淡加上了一句嘲讽,“既然你这么喜欢自作主张,要不你来装,我去供应科?我看供应科的活也挺好干的。”

    就差直接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就你这样的也能在供应科干,气得那人脸通红,偏还一句反驳不了,“你行你自己去买!”

    祁放像是就在等他这句话,“那就让局里把钱拨给我,我去找县机械厂的人买。”

    他在县机械厂干了两个月,不仅是去帮着解决问题的,还帮了机械厂的人不少忙,买些配件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是给局里改机器,要是绕过局里直接去找县机械厂的人买,他们镇林业局还要不要脸了?

    供应科的人是又气又没有办法,只能保证下次一定仔细,回头就去找了刘局长,“你咋没说这个祁放这么难缠?”

    祁放看完东西去到瞿明理的办公室,倒还是那冷淡的表情,“东西有三个对不上,少了两个,买错了一个。”

    瞿明理倒也不觉得意外,“剩下的能不能先装着?”又递给他一个单子,“你看看价格有没有差的。”

    “能。”祁放回答得言简意赅,又接过单子扫了眼,“这几个比市场价高半成,这两个高两成。”

    高半成的都是些普通东西,倒是高两成的都是重要元件,供应科的采购员给祁放买错那个就在其中。

    瞿明理一见心里就有了数,祁放也没打算多待,“东西让内燃机发过去吧,我就不跟着走了。”

    顿一顿,又想起什么,多加了一句:“我爱人有个亲戚生孩子,我跟她一起下来的。”

    瞿明理一听,立马问了句:“小严那胳膊好了吧?上次见她伤得挺重的。”

    果然之前提醒他赶紧回家,是因为知道严雪受伤了,而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74章 生气

    还没到中午吃饭的时间,祁放就回来了。严雪一见,立马和单秋芳提出告辞。

    单秋芳留他们,“走啥啊?不是说好了中午在我这儿吃?”

    单秋芳婆婆也道:“我这菜都洗好了,就等下锅了,马上就能好。”

    “知道您家饭好吃,上回继刚都吃撑了。”严雪笑着道,“但我俩好不容易下来一次,还想四处转转。”

    单秋芳一听也笑了,“哎哟这可真是年轻小两口,行行,我不打扰你们。”

    两人真出了单秋芳家,气氛却没有单秋芳想得那么好,尤其是祁放,看了眼严雪的左肩就没再说话。

    严雪就知道他之前态度不对,还问了好几句,是因为这个,“当时你还在县里,我就没和你说。”

    祁放依旧不说话,也不看她,倒有点像他们刚结婚还不熟那会儿,有点什么全往心里闷。

    严雪只好活动了下肩膀给他看,“真的没什么事,你看我这不是恢复得挺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放冷着脸按住了胳膊,“你是真恢复了,还是疼也不愿意跟人说?”

    “真恢复了……”

    严雪刚张口,又被男人打断,“那次砸到脚你也是这么说的。”

    祁放脸色很是差劲,“你就不能好好的,非得把自己弄一身伤?”

    说得好像是她愿意的似的,严雪也不笑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在大街上吵架?”

    这下祁放脸色更差了,“是我要吵架吗?出了这种事,你难道不该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有什么用?是我马上就能好了,还是你能替我疼?”

    “至少我能赶紧回家,看着你别把自己弄严重。”

    “好像我当时跟你说,你就能回来……”严雪一句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看向她,“我能。”

    祁放眼神笃定,语气更笃定,“只要你跟我说,我会立马想办法回来。”

    可严雪从不是有苦痛会对别人说的人,更不会让别人为她想办法回来,闻言不说话了。

    这种沉默让祁放定定看了她半晌,见她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抿起唇,桃花眼看着愈发沉。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言语,走到国营饭店的时候,祁放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过去。

    这是连饭都不想吃了?

    严雪抿抿唇,干脆也不提醒,就跟在男人身后看他到底想干嘛。

    结果走到镇林业局医院的时候,祁放回头看她一眼,进去了,“给我挂个号。”

    这让严雪脚步在门口顿了顿,但还是跟了进去,依旧一言不发。

    这边骨科就一个大夫,显然还记得严雪,一看两人脸色都不好,“之前不是养好了吗?又坏了?”

    严雪当然不会把情绪带到外人面前,笑着说:“不是,是我爱人觉得不放心。”

    大夫之前还纳闷她来看病怎么从来不见爱人陪着,看这样估计是没在家。

    他也就帮严雪做了个复查,“养得挺好的,毕竟年轻,恢复起来快。”

    “会不会留下病根?”祁放神色依旧没有松缓,“比如说以后很容易脱臼。”

    “你说习惯性脱臼啊?治得不及时,或者养得不好的确有

    可能,她这个没事儿。”

    “那……”这回祁放顿了下,才放低声音,“她现在还会疼吗?”

    没想到他一脸如临大敌,问的竟然是这么个问题,大夫一愣,笑了,“要疼也是头一个月疼,她这都三个月了。”

    一般家属问起病人的情况,多半是问能不能好,会不会留病根,倒少有问疼不疼的。

    何况这都三个月了,大夫笑着安慰了祁放一句:“小伙子别担心,你爱人这伤养得挺好的,没事儿。”

    两口子从医院出来,严雪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却和进去前一样,一眼都不看她。

    这显然是还在生气,明明大夫都说她没事了,也说她根本不疼。

    严雪决定还是再解释一遍:“你回来的时候我都好了,就没跟你说,省得你担心。”

    那他从别人那听说她受了伤,还差点出了车祸,就不担心了?

    祁放回眸看了眼她,什么都不想说,怕自己一开口就又是呛人,又和她在外面吵起来。

    而且他当时可是特地写信回去过,问她是否一切安好,她当时是怎么跟他说的?

    祁放又把视线收了回去,朝前走,严雪的解释就这么落在了空中,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虽说一开始结婚时男人也是这个性子,但不说话就不说话,严雪又不是没人说话就会犯尴尬病。

    可今天一连好几次解释都没得到好脸色,严雪也不想解释了,他爱生气就生气,他这样,她还想生气呢。

    于是两口子谁都不搭理谁,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了饭,又一起坐小火车回了家。

    然后在进了家门后,一个恢复笑盈盈,一个努力缓和了面色,正常和二老太太跟严继刚说话。

    听说单秋芳已经生了,母女均安,二老太太笑着连说了好几遍平安就好。

    听说严继祖媳妇元旦时早产生下了一个儿子,她倒是沉默了下,看神色,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两口子都自觉掩藏得很好,可饭后一回屋,严继刚就小声问二老太太:“姐、姐夫怎么不、不看姐姐了?”

    以前姐夫虽然话不多,但一双眼睛却像会说话似的,时不时就要往姐姐身上落。

    严继刚都能看出来,二老太太就更不可能看不出来了,揉揉小孙子的头,“可能你姐夫今天工作不太顺心。”

    不过夫妻之间的事情最难管,做父母的都尽量不要插手,何况她一个过房的奶奶。

    二老太太还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希望这俩孩子能自己解决。

    对面严雪和祁放的屋子里,果然一没有了二老太太和严继刚,夫妻俩就各忙各的,谁也不理谁。

    倒是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放的还是一条被,并没有要将冷战也进行到被窝里的意思。

    严雪看了看,正准备把枕头往外面挪,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

    祁放就那么抬眼看着她,一言不发,手却按得死死的,见她不松,还又往回拽了拽。

    这可真有意思,生气的是他,不听她解释的也是他,如今还不让她往外挪枕头了。

    反正比力气严雪也比不过男人,干脆没和对方争,躺下后却一翻身拿背背对着对方。

    这让祁放看了看,脸更冷了,明明是她受伤不和他说,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做没错,她还和他生气。

    两人提前为未来将到来的计划生育做出了贡献,然后第二天,又和往常一样跟二老太太严继刚相处。

    一连好几天,两口子都挺能沉得住气,二老太太先坐不住了,趁严继刚上学把严雪叫到了一边,“受伤那事你是不是没跟小祁说?”

    没问两个人是不是吵架了,也没问为什么吵架,而是直接问她受伤那事,严雪沉默着没有否认。

    二老太太就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这都好几个月了,你早跟他说了,也是我没有注意。”

    “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严雪还安慰老太太,被老太太在身上拍了下,“这还不叫大事?”

    望着这个自己看着随母亲嫁过来,又看着长大,不仅救了自己一命还把自己接到这里的孙女,二老太太难得多说了两句:“这要是小祁在外面受了伤,不和你说,你生不生气?继刚你生不生气?”

    严雪不说话了,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奶奶,没人告诉我受了伤可以和别人说的。”

    两辈子都没人告诉过她这些,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

    上辈子爸爸比她更辛苦,后来又生了病,她就算在外面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让眼眶带一点红回家。

    这辈子继父再好,妈妈也死得太早了,她生活在仅有一个血缘亲人的家庭里,还要照顾继刚……

    所以不是她不想说,是隐藏伤痛已经成了本能,她根本就没有要告诉别人的意识。

    二老太太也知道她过得不容易,闻言滞了滞,又长叹了口气,“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觉得还好。”严雪从来都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我还有您,有继刚,现在也越过越好了。”

    那双笑眼弯弯的,只见清透,不见勉强,却看得二老太太更加心酸。

    她也是寄人篱下的人,有时候更能体会严雪的心情,干脆不再说了,反而过后找了祁放。

    当时家属队的人正好过来通知严雪,让她准备准备,后天开始上山清林。

    老太太一见祁放下班了,赶忙把人截到了一边,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反正严雪送了人出去,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之前几天看也不看,这会儿又直勾勾盯着,严雪莫名感到了些不自在,下意识避开了男人的视线。

    也是这一避开的动作,泄露出她若无其事下那一点想极力隐藏、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情绪。

    祁放没有和之前几次不小心对上视线后一样别开,而是走过来,抬手触了触她的额角。

    严雪本来想躲的,可很快又想到那处头发下有什么,当初她摔破头时留下的伤疤,停住不动了。

    祁放的手指就在那个伤疤上摩挲了下,低了眸刚要说什么,外面又有人进来。

    刘卫斌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脸蛋通红,说话还在喘,“严雪姐,继刚在、在学校跟人打起来了,老师让我叫你过去!”

    “继刚在学校跟人打起来了?”严雪很是意外。

    严继刚懂事听话,又性子腼腆,连跟人争执几句都要鼓足勇气,怎么会和人打架?

    “我马上就过去。”严雪转身回去拿外套,祁放已经先一步帮她拿了过来。

    二老太太听到动静,也有些急,还问刘卫斌:“打没打坏?”

    “也没吧。”刘卫斌挠挠头,“就是在学校打的,打的时候正好被老师撞上了。”

    显然在这孩子心里打架不是问题,被老师看到了才是。

    很快严雪收拾好,跟刘卫斌一起出了门,没想到祁放也跟了上来。

    严雪没说什么,先问了问刘卫斌知不知道严继刚打架的原因。

    结果刘卫斌也不知道,说是课间活动有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严继刚就冲上去了。

    看来还是严继刚先动的手,这严雪就更觉得不对劲了。

    几人匆匆赶到学校办

    公室,还没进去,就听到柳老师大声训人的声音,“就算你没爹没妈,你姐姐总该教育你吧?说打人就打人,我们家国忠咋的你了?”

    旁边是袁老师劝人的声音,“事情还没弄清楚,先别骂孩子。”

    “咋没弄清楚了?都看到是他先动的手,我们家国忠可没招他惹他……”

    话还没说完,严雪和祁放就进来了,柳老师枪口立马一转,对准严雪,“你平时都是怎么教育你弟弟的?”

    她办公桌边,他儿子就抽抽搭搭站着,冻出两个红脸蛋的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鼻涕。

    严继刚则垂着头站在袁老师办公桌边,听到动静抬起头,朝着严雪露出一个很是羞愧的表情。

    严雪先递给弟弟一个安抚的眼神,才看向柳老师,“我觉得挺好的,至少继刚不会把没爹没妈这种话挂在嘴上。”

    没有父母又不是孩子的错,比起失去父母教养的孩子,整天以此攻击孩子的人才更没教养。

    柳老师显然是听懂了,眉毛一立,“你这是啥意思,你家孩子随便动手打人,你还有理了!”

    严雪理都懒得理她,径直走到严继刚面前,弯下腰与他平视,“你实话跟姐姐说,他是不是又骂你结巴了?”

    “结巴咋能说是骂?你家孩子本来就结巴。”柳老师还是了解自家儿子的,立马反驳。

    严雪依旧不理她,只看着严继刚,倒是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祁放看了她一眼,“那蠢货也不算是骂人。”

    很平淡的语气,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听得有人赶紧别过头去忍了下笑。

    严继刚小嘴巴也抿了抿,然后才摇摇头,小声道:“没、没有,他说的不、不是这个。”

    柳老师立马得了理,“你看看,你家孩子自己都说我儿子没招他惹他!”

    严雪却注意到了严继刚那句“他说的不是这个”,觉得那话恐怕比说严继刚结巴还要过分。

    她声音更柔,“那他都说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姐姐和老师?”

    没有一来就训斥、质问,而是包容他,相信他……

    严继刚又抿了抿嘴,脑袋也低了下去,“他说……他说你是不会下、下蛋的母鸡。”

    竟然是因为她?

    严雪一愣,严继刚已经继续道:“说你结婚一、一年了,连个孩、孩子都生不出来。”

    办公室里瞬间为之一静,就连柳老师要出口的话都在嘴边卡了下。

    她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们家国忠咋会知道这种话?”

    “那就要问问是谁在他面前说过了。”严雪已经转头看向了柳老师,“总不能是我跟继刚这么说自己,让继刚编的吧?”

    她是真有些生气了,虽然一直知道林场有人嘴碎,爱说闲话,可怎么能把这种闲话说到孩子面前?

    严雪也不去问孩子,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柳老师儿子的心虚,只问柳老师:“你们当老师的,平时就教孩子这些?”

    说着一笑,笑容完全不达眼底,“我可真要怀疑怀疑学校选老师的眼光,替你们班上的孩子担心了。”

    “我哪知道他是在哪听的?”柳老师还想狡辩,话里却显然承认她儿子确实很可能说了这种话。

    “那可真难为你了,开着当老师的工资,操着国家领导的心,连人口增不增长都要过问。”

    从严继刚说出那话,祁放神色就彻底冷了,“你这么着急,不如别当老师了,回家专管人口增长。”

    显然是叫柳老师回家生孩子去,办公室里又有人没忍住,偏头憋了一下笑。

    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把柳老师怼得半天没能说出话,严雪就看向了袁老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袁老师摇摇头表示不麻烦,“继刚平时还是挺乖的,不过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告诉老师,不能再随便动手了。”

    后面这句显然是跟严继刚说的,严继刚也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对不起老师。”

    “那我们可以把孩子领走了吗?”跟袁老师道歉是应该的,毕竟给人添了麻烦,严雪可不会让弟弟跟那母子俩道歉。

    她也不想搞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毕竟他们又从来没招惹过那对母子,凭什么要低这个头受这个委屈?

    回去的路上,严雪才问严继刚:“你之前是不是就听到过这种闲话?所以才想要小外甥?”

    毕竟就算听刘卫斌说了什么,他当时也不该躲避她的视线才是。

    果然严继刚闻言抬头看看她,又把小脑袋垂下去,显然是默认了。

    这群人真是闲的,严雪刚要说什么,祁放已经摸了摸严继刚的头,“不用管他们,我和你姐姐都不急,关他们什么事?”

    她也就换了话,摸摸严继刚另一边,“咱们继刚长大了,都知道维护姐姐了。”

    见严继刚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又放轻声音,“不过呢,以后有这种事可以和姐姐姐夫说,姐姐姐夫找他们去,咱们还占着理。”

    严继刚点点头,严雪这才收回视线,然后不经意和祁放对个正着。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两人光顾着一致对外,好像都忘了他们还在冷战。

    回到家跟二老太太一说,二老太太也气得不轻,“都什么人呐?这种话也能当着孩子说?”

    又去看看祁放和严雪,祁放直接道:“我和严雪都还年轻,不急。”

    二老太太也确实没见他着急,也就不担心了,赶紧招呼几个人吃饭。

    谁知是情绪波动太大还是怎么了,饭菜一上桌,严雪竟然下意识屏住呼吸,捂着口鼻偏过头。

    祁放那桃花眼当时便沉了,“怎么了?让她气得吃不下去?”

    严继刚一听,也担忧地抬起头,“姐姐对、对不起,以后我再、再也不跟人打架了。”

    “不是。”严雪摆了下手,刚想说什么,又重新将脸转了过去。

    这下祁放唇都抿了起来,总不能是这几天跟他冷战,被他气的吧?

    他赶忙帮严雪拍了拍背,唇也凑到了严雪耳边,“不气了,我不气了行不行?”

    其实听二老太太说过那些,他就没那么气了,倒是心疼更多了一些。

    一片慌乱中,还是二老太太最先镇定下来,看看严雪,“你这个月的例假来了吗?”

    祁放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严雪愣了下,“还没来。”

    “晚了几天了?”

    “六七天吧。”

    老太太没再问,直接把桌上味道比较重的臭大酱撤了下去,“过两天家属队你先别去了。”

    这下祁放也反应了过来,看看严雪,又看看严雪完全看不出异样的肚子,捏住筷子的手指收紧。

    吃过饭,他就坐在炕边,一会儿看严雪一眼,一会儿看严雪一眼,看得严雪很不适应。

    最后眼见上班时间要到了,他才不得不站起身,“明天我请假,陪你去趟医院。”

    严雪其实也还有点没回神,但有人比她反应还大,她反而镇定了,“着什么急?等你休息那天再去。”

    别管事情确不确定,家属队那边严雪是肯定不能去了,她本来也在等着郎书记那边的消息。

    家属队里多是些已婚妇女,一看严雪莫名其妙不

    来了,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郎月娥当天就跑过来看严雪,“你这不是有了吧?不确定也得小心点儿,可别上山抻着了。”

    李树武媳妇也挺高兴的,主要严雪这一有最少一两年不能干活,还不得更抓紧把木耳种上。

    到时候再来找她买树头,五十她还不卖了,最少八十,八十严雪也得乖乖掏。

    女人间这些事郎书记倒是不知道,企划书熟悉得差不多了,就找了个时间拿去给瞿明理看。

    他也是鸡贼,知道瞿明理之前私底下找过祁放,估计跟祁放严雪两口子关系还可以,先来拉个同盟。

    这位很年轻的新书记也正处在积极进取的年纪,能接受新东西,也愿意为了政绩放手去干。

    果然瞿明理一看,立马看了下去,一直到整个企划书都看完,才抬眼望向他,“刚你说这是严雪想出来的?”

    郎书记点头,“去年她就试种了,试种得很成功。”帮严雪去年的事找好了理由。

    还拿出一包严雪事先准备好的木耳,“这就是她去年种出来的,我看还不错。”

    瞿明理打开看了,“品相确实不错,我看着比小市场和收购站那些好,她种出来的都是这个品质?”

    其实木耳收购站一直有收,严雪不去那边卖,主要是收购站收得便宜。大家也都是小市场卖不掉的东西才送去收购站,比如皮毛,比如药材,再比如又重又不好卖的松子。

    郎书记倒不知道严雪在晒木耳上还下了功夫,“主要这是自己种的,都是成熟后及时采收,没成熟的留到下一次。”

    这一点上的确比野生的强,瞿明理着实没想到当初那个一口一个哥的姑娘除了善良机智,还有这本事。

    他把企划书又重新翻了翻,“确实可行,毕竟不种木耳,局里那些树头和不合格的木材也没什么用。不过……”

    瞿明理话锋一转,“这事儿在局里恐怕会有些阻力,咱们得想个说辞应付过去。”

    第75章 试点

    瞿明理可不是危言耸听,别说局里还有个刘局长跟他不对付,就算没有,想做新尝试阻力也不小。

    毕竟新尝试就代表着未知,未知则代表着风险。以前还好,这几年可没人敢冒这个风险,主动递把柄给别人。

    而且他也是到了镇局才发现,有些地方单位干部老龄化严重,宁可少做事、不做事,也不愿意多做事、做实事。

    做多做少都开一样的工资,他们岁数大了,又升不上去,费那个事干什么?做多还容易错多。

    果然事情一拿到会议上讨论,反对意见占了大多数,就连之前两边都不站的也表示出了不认同。

    刘局长更是直接问瞿明理:“之前你要改拖拉机,还没改完,就又要种啥木耳,步子是不是迈太大了?”

    显然是在说瞿明理急功近利,想一出是一出,其他人虽然嘴上没说,但估计也有不少这么想的。

    这让瞿明理顿了一顿,“大家还是再看看吧,我觉得这个事儿确实可行。”

    主动把企划书翻到产量那一页,“一根木头上能出四五斤的木耳,晒成干的也有六七两,不比把木头当柴烧了强?”

    “那投入呢?”刘局长问,“光菌种培养就得三次,还有后续的人工,你就能确保一定有这么高的产量?”

    这回他直接看向了郎书记,“这些数据是你们林场验证过的,还是你们那位同志自己说的?”

    “这……”郎书记明显犹豫了下,还露出一点心虚,“严雪是位好同志,不可能拿假数据给局里。”

    显然是他也没验证过,刘局长立马一皱眉,“这是看她是不是好同志的事儿吗?”

    刘局长把企划书翻了翻,很快又抓到一个漏洞,“而且她也才种了一年吧?怎么就确定种一次能收三年?”

    这下郎书记更加没有底气了,“应该是上山看到的吧?山上的木耳好像也不只长一年。”

    刘局长一听,更加肯定他是在夸大了,毕竟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当年夸的比这个离谱的比比皆是。

    这让他心里冷笑一声,刚想抓住机会挤兑瞿明理几句,抬眼却看到郎书记偷偷朝瞿明理望去一眼,眼神求助。

    瞿明理也果然马上就开口了,“我觉得郎中庭的建议还是可以考虑的,他们林场去年也没少立功。”

    其实也没什么说服力,但刘局长听了,竟然顿了顿,“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就很让人意外了,尤其是几个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当即就朝他望了过来。

    他却仿佛不知自己这表现有多反常,“不过既然是瞿书记一定要搞,那就瞿书记负责,我实在没有精力再管这些。”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他这是让瞿明理全权负责,万一搞不好也和局里其他人无关。

    那这他们就无所谓了,大不了到时候出了事,就说是瞿明理一意孤行,他们也没有办法。

    见众人不再反对,瞿明理反而犹豫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行,我负责就我负责。”

    刘局长还生怕他太好受似的,“不过你之前要改拖拉机,买了不少配件,局里现在也没什么闲钱……”

    这是连款都不想拨的意思,瞿明理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你难道还想让他们自负盈亏?”

    自负盈亏,就是跟现在林场的农业队一样,每年卖了粮食和蔬菜,按工分钱。当年盈余多就多分,盈余少就少分,像去年发大水,好几个林场的粮食都被淹了,农业队的收入都不够自己买粮吃的。

    刘局长本来没往这上面想,只是习惯性卡一卡,一听倒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没办法,咱们局里也不容易。”

    最后扯了半天皮,事情定下来,由金川林场成为局里第一个木耳栽培的试点,自负盈亏。

    规模能搞多大,全看金川林场自己能投多少,局里只负责给他们拿到上面的批文。

    当然因为没投钱,这个试点也不用像其他厂子一样收入全都上交,拿死工资,向农村大队一样交20%的木耳就行。

    这年代农村种粮,一般是按各地的产量,上交10%到25%给国家,个别省像河南河北,可能还要交到30%。

    可种粮没多少成本,剩下的各家分粮食就行,木耳产量要是太低,他们却是有可能赔本。

    商量完出来,瞿明理神色不算太好,郎书记也一脸凝重,倒是刘局长看起来心情不错。

    反正试点搞失败了,赔钱的是金川林场,负责任的是瞿明理,怎么也轮不到他。

    他还正愁抓不到瞿明理的把柄呢,没想到瞿明理急着做出成绩,自己要往他手上送。

    只不过一回到办公室,瞿明理和郎书记的表情就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了。

    瞿明理还给郎书记倒了杯水,“我要是真把这件事说得太好,这事反而难成。”

    又问:“让你们自负盈亏的话,场里资金还够用吗?”

    “那就得看严雪愿不愿意把菌种赊给场里了。”郎书记说,“现在已经是三月份,重新培育根本来不及。”

    而除了菌种,剩下最大的支出就是建场地和开工资,金川林场暂时还负担得起。

    郎书记回去和严雪一说,严雪并没有反对,“那就等秋天结了账一起算,不着急。”

    她自己又种不了,本来就打算把这批已经培养到一半的菌种卖给林业局。

    “还是把价格定好了,到时候打个条吧。”郎书记处事公道,可从没想过白占严雪便宜。

    “那就五毛钱一罐头瓶。”严雪说,“一罐头瓶大概可以接种三到四根的段木,不过到底能出多少瓶,我这边也还不确定。”

    “行,不过你转正那个事儿还得等等,等试点的正式文件下来,才能调过去。”

    搞新产业不比改拖拉机,镇局决定了还不行,还得跟县里打报告。

    郎书记和严雪说完,正准备离开,祁放拎着一大堆鸡回来了。

    真的是一大堆,他还打了个简易的鸡笼子装着。

    就是把路完全挡住了,郎书记一时都没能过去,“你这是打算养鸡?”

    祁放随口“嗯”了声,先退到一边,等郎书记走了,才问严雪:“想先吃哪只?”

    祁放今天休息,两人还是去镇医院找大夫摸了摸脉,确实是有了。

    严雪觉得男人比上次去看手臂还如临大敌,问大夫她有没有哪里不好。

    这个大夫还是之前给他们抓中药那个,显然不太适应他那简洁的说话方式,“你具体指啥?”

    祁放抿了下唇,实在有点后悔之前跟严雪冷战的事,“就之前,我不知道她有了……”

    话还没说完,大夫已经瞬间领悟,“没啥事儿,你爱人体格好  ,只要别太激烈就行。”

    一开始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大夫就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以后可得注意了,实在不行也等四个月以后。”

    当时两口子表情便是一滞,解释吧,好像在欲盖弥彰,不解释又不是那么回事。

    还好两个都不是什么容易尴尬的人,很快神色如常转到了都有什么需要注意上,不多久就问完离开了。

    就是一回到家,祁放竟然出去买了这么多鸡,严雪有些无语,“你这都是找谁买的?”

    “刘婶家、郭大娘家、徐叔家……”

    祁放报出了一连串名字,听得严雪更无语了,“你都怎么跟人说的?”

    祁放语气和表情都很平淡,“说你需要吃点鸡补补,问他们有没有想往外卖的。”

    真的是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刘卫国要是在这,都得大呼一声内行。

    严雪看他还真准备让她挑一只现场宰了,去对面找二老太太,“奶奶你要不要养鸡?”

    吃什么吃?要真吃太好了把孩子养太大,到时候可就难生了,这年代想做个剖宫产都难。

    二老太太一听说严雪真是有了,立马回来翻旧衣服和布料,准备给孩子做尿布和包被,就没注意外面的动静,一出来看到这么多鸡也吓了一跳,“这都哪来的?”

    听祁放说是买给严雪吃的,老太太也有些无语,“这可不好乱吃,尤其小雪体格还小。”

    最后这些鸡成功落户在了严雪家后院,毕竟严雪今年不准备种木耳了,后院剩余那些地方空着也是空着。

    但还是有一只在祁放的要求下被拴在了堂屋,准备于明日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看着那只愉快啄断头粮的大公鸡,严雪又想起什么,问二老太太:“奶奶你还要不要继续孵鸡崽?”

    老太太显然还记着自己那赖以生存的老手艺,一听立马问:“能孵吗?”

    “下个月我那些菌种培养完,培育室不就空下来了吗?”严雪说,“您试试能不能用培育室孵。”

    那可比用炕孵还方便,老太太立马表示那她得攒点种蛋,转身去喂后院那几只鸡了。

    严雪这才回到屋里,一进门就见男人抬起桃花眼看了过来。

    虽说前几天就有了猜测,但自从真正确定严雪的确是有了,两人这还是刚有时间单独相处。

    说实话有点新奇,有了这个插曲,两人间的冷战也好像莫名其妙结束了,但氛围还是不如从前。

    好半晌,祁放才过来,小心将严雪拥进了怀里,手也贴到严雪肚子上。

    明明还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多了这么个小生命,两人间好像又多了层羁绊。

    好一会儿祁放突然问:“你说这是不是去年有的?”

    显然还记得那句今年就有呢,严雪没忍住笑了,“差不多吧,应该就是过年前后那几天。”

    祁放不说话了,这回倒换了严雪戳戳他,“不跟我生气了?”

    “先不生。”祁放低了眸看她。

    本来他生气,也不只是因为她受伤不告诉他,还有她不爱惜身体。

    严雪听了一挑眉,还没说什么,男人低声又道:“严雪,我们是一家人了。”

    这让严雪都到了嘴边的“什么叫先不生”顿了顿,声音也轻下去,“嗯,我们是一家人了。”

    至少是会为了她受伤不告诉自己而生气,关心她会不会疼了也不说的一家人。

    晚上严继刚放学回来,一听说自己真要有小外甥了,高兴得一晚上嘴都没合上。

    第二天他小声跟刘卫斌说:“我、我要当舅舅啦。”

    他得把新铅笔攒起来,新橡皮也是,都留给小外甥用。

    “我也要当叔叔了。”刘卫斌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反正严继刚有小外甥,他有小侄子。

    但严继刚还是很开心,直到他们下课出去玩的时候,在操场上看到了柳老师。

    柳老师正在房檐下训她班上的一个学生,立马就让他想到了对方的儿子,还有那天对方在办公室里训自己的话。

    而且要不是听柳老师说过,她儿子怎么会知道那些,还跑到他面前来说……

    严继刚看看那边,低头抠抠手指,再看看那边,再低头抠抠手指。

    最终他还是小脸一绷走过去了,于是柳老师训完学生,还没消气,眼一转,就见到严继刚正在旁边盯着自己看。

    她那眉当时便竖了起来,还没说什么,严继刚突然道:“柳、柳老师,我告、告诉你一个好、好消息。”

    小少年声音小小的,结巴都比平时厉害了,但还是把话说完,“我、我姐姐有小、小宝宝了,那天回、回去有的。”

    说完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到刘卫斌他们身后躲起来,才敢偷偷拿眼睛看她。

    柳老师也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怒气直冲脑门。

    什么叫那天回去有的?这死孩子又特地跑来告诉她干嘛?气她吗?

    严雪还不知道她那性子腼腆胆子又小的弟弟出息了,不仅会打架,还会跑去打人脸。

    既然决定将菌种卖给场里办的试点,栽培种肯定要多培育一些,为此她又收了一批罐头瓶,还去镇上的收购站买了不少。

    收购站收东西,自然也卖东西,谁家要是缺个铁钉螺丝钉,又不想花钱买新的,去收购站买也行。

    当然从收购站买,肯定就不能像自己收那样,两分钱一个了。严雪花了二十多块钱,陆续从各个收购站买了五百来个罐头瓶。

    东西用局里的内燃机运回来的,又全清洗过,拿高压锅消了毒,才装上培养基摆在了培育室内。

    培育室内四个架子都被摆满了,还在侧面又新打了两个,郭长安进出都要格外小心,生怕碰打了。

    “怎么突然要培育这么多?”他有些纳闷,毕竟严雪家后院剩的地方实在不多了。

    批文还没下来,严雪不好多说,但还是笑着道了句:“没事,有去处的。”

    郭长安就没再问,又去摸摸各处,“两边的架子好像没有中间的温度高,架子下面也比上面热。”

    “保持大多数在二十四五度,其他的不超出温度范围就可以了,菌种也不可能一天种完。”

    两人刚出培育室,就见有人从外面推了院门进来,顶着狗吠四下张望,是王老头那个儿媳妇。

    不得不说并不让人意外,毕竟前两天清林进度过半,李树武和王老头家都已经抢着把自己家那一车树头要了回去。

    李树武媳妇沉不住气,还立马又跑来一趟,见她油盐不进,气得脸色铁青走了。

    就是不知道王连福媳妇过来,是不是也是一个目的,严雪故意沉凝了脸色,问对方,“你有什么事吗?”

    王连福媳妇一看她脸色,再看她出来的地方,心中就有数了,估计她要的树头还没着落呢。

    这王连福媳妇就有底了,压低了声音,“我有点事想跟你谈,放心,对你肯定没坏处。”

    她来找严雪能有什么事?

    郭长安下意识蹙眉,见严雪面上犹豫了下,还是没说什么,就先去了锅炉房。

    王连福媳妇一进严雪家屋子,就先意外了下,“你家咋这么暖和?”

    严雪没多解释,也没有要给她倒水的意思,只等着听她的目的。

    王连福媳妇却像就是来和她扯闲篇的,“说起来咱们两家本来能做成邻居,可惜我家连福他爸……我们也没办法。”

    颇为无奈的语气,好像对王老头也不满已久,只可惜那是公爹,不满还不能说。

    严雪只听着对方说,也不附和,对方说了会儿说不下去,才进入正题,“你今年还没买到树头吧?”

    果然也是跟这个有关,严雪面上顿了顿,“这个不着急,场里说要有多的立马给我。”

    “那你得等到啥时候去?万一场里最后不给你呢?你那些种不是白瞎了?”

    也不知道是盯得更久,还是猜出来的,竟然知道严雪种木耳还有种。

    严雪没说话,对方就将声音再度压低,“要不这样吧,你把种卖给俺们家,俺们家出钱帮你兜这个底。”

    竟然比李树武家胃口更大,不是想卖她树头,而是想买她的菌种。

    严雪就说王老头这么沉得住气,未必只是想挣她一车柴火钱,脸上露出一点犹豫,“你打算给多少?”

    “二十块。”王连福媳妇伸出两根手指,“你可别嫌少啊,你这边又弄不到树头,卖二十也是卖,总比白瞎了强吧。”

    那可真是大手笔呢,二十块啊,都够严雪买上两车柴火,全家一起烧两年了。

    严雪什么都没多说,只问对方说完了吗,然后赶客送人。

    王连福媳妇被送出去的时候还在说:“你这丫头气性咋

    这么大,不就那一点小事儿吗?谁还跟钱过不去?”

    一回家,又忍不住抱怨起公爹,“我就说咱家跟她有过节,她肯定不能同意,您还非让我去。”

    王老头一听蹙起眉,“我不是让你多跟她说几句我的坏话吗,你说了没?”

    “说了,她根本不接茬儿。”王连福媳妇看看公公,“您说咱是不是钱给少了?”

    王老头立马冷哼,“二十块她还嫌少,等她今年一根树头都拿不到,二十她还卖不上呢。”

    他就不信到时候严雪一点不急,老郭家长安天天长在她家,她还买了不少罐头瓶子,她总不能一点本不回吧?

    要是严雪把种卖给了别人,那他就去举报,举报严雪走资本主义道路,木耳的种收购站又不收,不是国家允许的副业。

    于是王老头决定再等等,然后这一等,就等到了小喇叭通知各家出代表去小广场开会。

    各家的老爷们儿还在山上采伐呢,咋场里突然就要开大会?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了地方相互一问,竟然一个知道情况的都没有,包括场部那些职工。

    这就奇了怪了,他们消息不灵通,场部的人还能也不知道?难道是上面突然有什么事?

    一片疑惑中,场部搬了几套桌椅出来,又架上了连接广播喇叭的话筒。

    等喂喂几声试过话筒,郎书记才坐在了中间,然后一边是最新上任的代理场长,一边……

    众人瞪大了眼,全都不明白严雪怎么坐在了那儿,尤其是跟严雪有过过节的。

    要说她是犯事儿被抓了吧,犯事儿哪还能坐着;可要不是,她一个小临时工咋能和场长书记坐一起?

    一片疑惑中,郎书记终于开了口,“今天叫大家过来呢,是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咱们林场的严雪同志经过一年的努力探索、反复试错,终于证明了木耳人工种植的可行性,并将其贡献给了局里。局里已经决定在咱们林场设一个试点,专门种植木耳,让我们感谢局里的支持,感谢严雪同志的付出!”

    说完他率先鼓起了掌,鼓了好几下,下面才有人回过神,陆陆续续跟上,就是表情显然都是震惊的。

    不是,严雪种木耳不是偷偷的吗?咋又成为局里贡献为林场付出了?

    没想到还不止这一件,郎书记紧接着又道:“试点的主要负责人由我和宁场长暂代,严雪同志因为贡献突出,局里已经决定将她破格转正,并任命她为试点的技术员,统筹试点的工作。”

    人家都在家属队等转正名额,严雪倒好,才来一年就破格转正了,还成了试点的技术员,统筹试点的工作。

    谁不知道郎书记和宁场长还有林场的事务要忙,根本没工夫管试点,到时候试点还不是严雪说了算。

    果然郎书记接下来就表示各家需要出人义务劳动,把试点先建起来,有想去试点工作的,也可以去严技术员家找严技术员报名。

    这等于是一下子多出了不少工作机会,立马有职工家属心思活络起来,就是不知道那边活累不累,开得多不多。

    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只有王老头自从听说林场要建试点,脸色就没好看过。

    李树武媳妇更是呆愣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哎呀!她不种木耳了,俺家那些树头咋整?”

    第76章 起步

    为了能拿到这一车树头,李树武媳妇可是早早就去场部打招呼了,还给装车师傅塞了一包烟,让给他们家多装点。

    毕竟同样是一车,有的看似装得很多,其实一卸下来根本没多少东西。

    结果现在告诉她,严雪不种了,那她家那一车树头怎么办?总不能退回给场里吧?

    散了会往回走,她越想越觉得树头还是太难劈了,到底又跑回了场部。

    没想到王老头也在,还比她更会想说辞,“还是退了吧,场里现在有需要,我们家那一点小事儿算个啥。”

    李树武媳妇一听忙点头,“就是,我家那一车树头也愿意还给场里,回头再给俺们发一车杂枝就行。”

    之前还催着要,现在又突然都不要了,负责这事的葛二柱要多无语有多无语。

    而且这会儿要再看不出两人之前要树头有猫腻,他就是个傻子,只不过现在林场的确有需要,他还是去郎书记那问了下。

    当时严雪也在郎书记办公室,郎书记一听,就看了严雪一眼,“告诉他们自己留着吧,场里不用他们担心。局里会通知各林场,有树头和检尺不合格的木材优先咱们使用,不差他们这一点儿。”

    那这俩人可真是白忙活了,还给自己找了一车麻烦回去。

    葛二柱点点头,回去把这话一转达,王老头和李树武媳妇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李树武媳妇还好,顶多生生闷气,王老头一回去,家里就吵起来了。

    毕竟是他非要要树头的,说是能弄到大钱,现在弄了这么多放在家里,谁劈?

    严雪并没有关注这两家,主要批文下来了,她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

    首先就是试点的选址,要离水源近,要通风好,还要坐北朝南,避北风。

    离水源远,浇水不方便;通风差,又容易滋生霉菌。

    严雪之前把林场周围都转遍了,才挑定一块靠近河边的地方,郎书记已经派了人去清理石头和枯草。

    再就是场里那笔拨款,到底是归场里管,试点需要用钱的时候去场里申请,还是直接拨给试点,单独立账。

    郎书记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让试点自己管,就和农业队一样,定期来场里报账就是了。

    “那您把月娥姐借我用用吧。”严雪立马笑着表示,“这么重的担子压我一个人身上,我也忙不过来。”

    这就是在投桃报李了,毕竟别人不知道,严雪和郎书记却是知道试点一定可以赚钱的。

    郎月娥转过来,工资绝不可能少开,郎书记有个自己人在试点这边,也更放心。

    而且郎月娥的性子严雪了解,从不是于翠云那种仗着身份的人,更不会胡乱指手画脚。

    只不过同样的意思,严雪这么说就是很让人舒坦,郎书记当时就笑着同意了。

    回去后他忍不住跟媳妇感叹,“这个小严,又会说话又会办事,月娥真是没交错。”

    他媳妇也点头,“可惜是个姑娘,不然让月娥跟她倒挺好。”

    郎月娥离婚也有一年半多了,郎书记媳妇儿最近又开始愁她的婚事。

    郎书记最近事业运正旺,倒是没自家媳妇急,“我看她有点事儿干挺好,不比再找个康培胜强?”

    听得他媳妇直无语,“你这是啥话?月娥就非得找个康培胜那样的?”

    另一边严雪出了场部,也没急着回家,而是转身又去了趟刘家。

    郭长安是肯定会跟着她干的,她之前已经问过,倒是还有一个人,她还要问问对方的意见。

    “你说让文慧去给你当会计?”进门黄凤英还在恭喜她当上技术员呢,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件事。

    周文慧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脸蛋丰盈,肚子明显,听到严雪的话也十分意外。

    严雪就弯起了眉眼,“别的不敢说,文慧记账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我这边刚起步,也没什么人可以用。”

    林场这些职工的家属多半文化有限,会计这么重要的位置,严雪也不放心交给外人。

    “当然这还得看您家愿不愿意。”她笑着又补充了一句,“万一您舍不得让儿媳妇受累呢?那我可不做这个恶人。”

    给刘家人留出了拒绝的余地,既诚恳,又不咄咄逼人。

    这反而让刘家人不太好意思了,周文慧也迟疑地看向黄凤英,“要不妈你让我去试试?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

    家属队都是些重体力活,哪适合孕妇干,周文慧确实是自从怀孕后就什

    么都没再干过。

    既然周文慧想试试,黄凤英就没说什么,看向严雪,“那我们家文慧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是我麻烦你们才是,你们这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于是金川木耳栽培试验点的初始人员就这么定了下来,严雪约了个时间在自己家里碰头开了第一次会议。

    “月娥姐跟长安、文慧都认识,我就不介绍了。”严雪拿出个本子,给郭长安、周文慧做了简单的介绍。

    “是要做会议记录吗?”郎月娥看到本子问了句,“要不我来记吧。”

    她听严雪说过,郭长安一直在严雪这里帮忙,周文慧账也算得不错,这里只有她是完全没有参与过的。

    而且她是郎书记的女儿,身份敏感,能不发言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发言。

    严雪也知道她要做会议记录的意思,将本子和笔递过去,“那咱们先明确一下各自的职责吧,毕竟咱们人手有限。”

    她直接转向了郭长安,“我和月娥姐、文慧之前都是临时工,这里面只有你有正式工作,我想问问你的意见,是依旧和以前一样,还是……”

    郭长安没有回答,而是先问了严雪一句:“你是没办法自己种了只能把东西拿出来,还是真想好好做?”

    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严雪也就正了神色,“其实我之前就没觉得我能一直种下去。”

    只是什么时候往外拿,能不能往外拿,还得看上面坐着的是什么领导,不然真就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所以上面既然让我来做这个负责人,我当然要竭尽所能,把咱们的木耳栽培做大做强。”

    那郭长安还有什么可说的,本来他在林场就可有可无,“我转过来,跟着你干。”

    “那你还是干以前的活,主要负责菌种培养和栽培过程中的观察记录。”

    郭长安心细,脑子又活,严雪一直在把他往技术员的方向带。

    见郭长安点头,严雪又看向郎月娥,“月娥姐做出纳,再帮我管管人事,可以吗?”

    意思是把林场那笔拨款交到郎月娥手上,郎月娥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行。”

    这年代单位支出都很谨慎,必须通过一把手、会计和出纳三方的同意,钱才能支出来。林场没再派个会计或者出纳过来辖制严雪已经很不错了,在场这四个人里,也只有郎月娥最适合管这笔钱。

    这下只剩下周文慧,弄得周文慧有些局促,“我就算了吧,记账的活也不多,我没事儿的时候过来给你们帮帮忙就行了。”

    显然是不打算要工资的意思,毕竟她肚子不方便,再过两个月还要生了,本来就是打算来给严雪帮忙的。

    “还是得有专人负责。”严雪说,“你要是生孩子,可以按正常单位休四十天产假。”

    见周文慧犹豫,又补充:“不过咱们现在缺人手,估计记分员也得你来干,你要嫌麻烦,可以再回去考虑考虑。”

    知道自己不是干拿钱,周文慧就放心多了,但还是表示自己得回家商量商量,再给严雪准信。

    分工定完了,接下来就是招人。

    严雪看了眼在场其余三人,“招人的话,我准备分长期和短期两种工。”

    长期工就是和他们几个一样,只在试点干,按照上面说的自负盈亏,每年卖了木耳分钱。

    短期工则和家属队的季节工一样,按天给钱,来去自然也很自由。

    主要试点这边不是一直都有活,最忙的时候是几次菌种栽培的初期、菌种接种和木耳的采收晾晒。

    他们要全招长期的,一来有些浪费,二来林场的人也未必愿意把宝押在他们这。

    毕竟是新东西,之前别人也没种过,谁知道到底能赚多少,万一今年木耳不丰收呢?

    干临时工至少按天算钱,试点盈不盈利都得给开工资,还能家属队和试点两头赚。

    正好那边清林结束,严雪这边刚好开始接种菌种,等家属队没什么活了,这边还能一直干到九、十月份。

    果然招聘启事一贴出去,没多久就有人来问了,全是来问临时工的。

    严雪怕有些职工家属不识字,还请了林场的广播员广播,用人条件、薪资待遇说得一清二楚。

    很快严雪和郎月娥这就登记了十几个来报名的,全是短期工,一个长期工都没有。

    忙完刚喝口水,外面又有人进来,严雪头也没抬,“是来应聘的吗?在这屋。”

    问完一抬眼,才发现门外这男人身形颀长五官英俊,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关键是长得眼熟。

    眼熟的人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在门口停了停,竟然说了声:“是。”

    郎月娥一见,干脆笑着站起身,“这都快到饭点儿了,我就先回去了。”

    严雪也没留人,“明天还有一批工具要买,得从你那支钱。”

    等郎月娥走了,她才重新看回男人,故意清了清嗓子,“来应聘哪个岗位的?长期工还是短期工?”

    祁放也配合,竟然垂着桃花眼认真想了想,问:“有终身的吗?”

    “那可就难了。”严雪露出苦恼,“这个世界上一辈子不变的只有血缘关系。”

    “孩子他爸也不行?”

    那当然,毕竟这世上还有一个东西叫后爸。

    只可惜严雪刚张嘴,就被祁放用两根手指捏住了。

    男人把她捏成个鸭子嘴,依然没好气,“不会说可以不说。”

    这还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严雪拍开了他的手。

    不过这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吧,严雪看看表,“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听她问起这个,男人脸色明显沉了沉,“改装要的配件全到了,局里催我赶紧装。”

    “这么快?”严雪有点意外,“之前不还说差不少?”

    “之前那个采购员被瞿书记抓着错处,罚了,新换的这个不敢。”

    主要不是瞿明理错处一挑一个准儿,还因为他罚那个采购员的钱数。

    虽说不是百分百准吧,但和那采购员上一次从配件上捞的数额大差不差,这谁心里不得害怕?

    反正那采购员现在特别后悔自己之前答应了刘局长,连带着别人都谨慎了不少。

    刘局长有气没处撒,当然要到处找找毛病,催着祁放赶紧把东西改装好就是其中一项。

    这祁放要是改不了,或是改太慢,让他逮住了由头,还不得大做文章?

    不过严雪总觉得男人这表情不像是只被人催着赶紧完成,毕竟他这人挺能加班的。

    果然一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他表情更沉了,“小修厂设备不行,有些东西得去镇上做。”

    这严雪就懂了,顿了一下直接问:“那你得去多久?”

    “最少也得半个来月。”祁放表情并不算好,“抱歉,我又得出去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严雪竟然说,“反正你在家也得开手动挡。”

    “手动挡?”祁放眉一蹙,显然并不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那既然他不懂,严雪干脆就当这个车自己没开,“镇机修厂的话,每周都能有

    一天假期吧。”

    “嗯。”

    采伐队那是特殊情况,时间紧任务重,这年代正常单位都是做六休一的。

    祁放也知道,但让他在这时候去镇上,他还是不太痛快,“用不用我帮你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严雪想了想,“采购的活我都托给林场供应科了。”

    反正她这边也抽不出人手,用谁不是用,只要别太过分,对方赚点跑腿费是应该的。

    祁放就没再说什么,也没让她帮着收拾东西,自己准备第二天去镇上要带的。

    临走前家里的水缸挑满了,柴也劈好了,“有什么等我回来弄,别自己逞能。”

    怕严雪不听话,还转头看向二老太太,“奶奶您帮我盯着她。”

    真是反了,也不想想这到底是谁的奶奶……

    严雪刚在心里想,那边二老太太已经愉快地应了声,“放心,有事我一定跟你告状。”

    严继刚在旁边也跃跃欲试想要举小手,被严雪看了一眼,又赶紧放下。

    说完祁放都要走了,想起什么又回了里屋,“严雪你进来一下,我还有点事。”

    这人脑子好使得很,可不像会有什么出门才想起来的人,但严雪还是跟了进去。

    刚进去就看到男人放下东西,伸手到她身后把门关上了。

    这严雪就更疑惑了,什么事还得背着严继刚和二老太太?

    “到底什么事……”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捧住脸庞亲了下来。

    自从确定严雪怀孕,两人的亲密行为就克制了许多,亲吻都是蜻蜓点水,甚至吻在额头。

    但这次男人却吻得很深,上来就是一阵狂风骤雨,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严雪晕乎乎被亲了半晌,才想到一门之隔的二老太太和严继刚。

    这让她赶紧捶了男人一把,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好在男人也没准备把这个吻持续太久,很快就放开,只是手依旧捧在她脸上,“你在家好好的。”

    他低眸深深看着她,见她下意识点头,才拎起东西重新出门。

    祁放这次回到澄水机修厂,简直和当初从这里离开时天差地别。

    厂长热情,说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宿舍,还分了几个厂里比较认真能干的给他打下手。

    几个老师傅都在金川小修厂待过,知道祁放确实是有本事,心思也只在机械上,对他态度也都不错。

    毕竟他们这次处理问题及时,还得到了上面的褒奖,说到底还是因为祁放。

    下面那些杂工电工学徒工则对人有些好奇,尤其是以前没见过祁放的,人一来全在偷偷打量。

    只有陈纪忠心情很糟糕,他出院后在家休养了几个月,这两天终于回单位上班了,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祁放要来。

    虽然还是借调,但却是要改装推土机和挖掘机。这要是改成了,不又得在局里大大露一次脸?

    说不定局里到时候脑子一抽,还会让他在这接着主持其他拖拉机的改装……

    想想陈纪忠就觉得烦,再见那些人的嘴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祁放见到陈纪忠,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祁放是来制作配件改装机器的,可没那工夫搭理什么闲杂人等。

    当然这个闲杂人等要是不安分,非要给他找点事拖慢进度,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边祁放换好工作服,当天便开始组织起配件的制作,那边林业局也开完会,将开设木耳栽培试点的消息通知下去。

    “试点搞成了,对于咱们镇林业局,甚至县林业局,都是一个全新的产业,也意味着更多效益的产生,更多为国家做贡献。”

    瞿明理是这么跟各个林场的书记说的,反正这是对大家都有益处的好事,大家回去也多多配合。

    像小金川林场、望山林场,之前都找金川林场修过机器,和郎书记关系也算不错,很快就把木头送过来了。

    不仅木头送了过来,电话也打了过来,一开口就问郎书记:“你们林场又整啥?木耳那玩意儿也能种?”

    “别说你们,要不是我们林场的严雪同志去年试种成功了,我也不敢相信。”

    郎书记说话时语气很轻松,显然对于木耳栽培这个事很有信心。

    两位林场书记有一个性格谨慎,不爱多话,闻言没再说什么,另一个却是个直性子。

    “我在局里听到的咋不是这么回事儿?就算能种你们也别太急了,先试探试探,少种点儿。”

    种东西这个事最说不准,粮食还种上千年了呢,年景不好都可能颗粒无收,何况是木耳?

    像他们林场就靠着山,还知道木耳、蘑菇、松子、核桃这些山货也讲究个收不收。

    当年如果收山,相对应的山货就会迎来丰收,相反如果不收,别说卖了,想捡几个自家吃都难。

    这个问题之前郎书记也找严雪问过,但严雪说野生山货产量波动大,主要是因为不是每年的自然环境都适合它们生长。

    而人工种植木耳,给耳木浇水、晒太阳、摒除杂菌的干扰,其实就是在制造最适合木耳生长的环境。

    所以只要当年气候条件不是极其恶劣,恶劣到别说木耳,人类生存都受到威胁,对木耳产量的影响都不大。

    只不过再好的关系,有些话不该说最好还是别说,郎书记只笑着谢过了对方的好意。

    挂掉电话没多久,来送木头的内燃机到了,他直接让人卸车,拉去了试点的选址。

    因为天还有些冷,地上仍有残雪,那边还没有正式动工,但地面已经清理干净,并撒了生石灰消毒。

    严雪带着人在那边看着,先把不适合用来种木耳的木材挑出来,留着做枕木或者打架子用。

    剩下适合种木耳的,也要锯成适当的大小,井字形堆放在场地中进行架晒,消过毒后才能用来点种。

    等时间进入四月份,温度恢复到零上五度以上,就可以开始准备接种了。

    这个温度菌丝生长虽然缓慢,但空气中杂菌孢子少,即使落在耳木上,也不易萌发。

    严雪算了算运来的木头数量,回去跟郎书记说:“再有这一半就够了,今年培育的菌种少。”

    郎书记听完,也就跟其他几个林场打了招呼,只又要了一个林场的木头。

    严雪忙完回家,才听二老太太说白天郭大娘来找过她,听说她在忙,就没去打扰。

    她猜测郭大娘应该是有什么事,果然晚上刚吃过饭,小老太太又来了。

    见到严雪,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来意说了,问严雪不是金川林场的人要不要。

    这个严雪倒没有卡太死,“长期工不好说,但短期工应该可以。总不能我这边人手不够,还不让出去招吧?”

    金川林场就这点人口,还有不少正式职工,一旦规模扩大,肯定会出现人手不够用的情况。

    郭大娘听了,明显松了口气,“那我让宝枝她妈把人带过来你看看,我这也是宝枝她妈来找的我。”

    金宝枝娘家那边也不知道是从哪听说的,对这事儿还挺急,没过两天就又来问了。

    知道严雪这边没拒绝,那边第二天就把人带了过来,但别说严雪了,郭大娘一见都皱起了眉。

    第77章 挖坑

    倒不是金宝枝母亲介绍来这个人有什么问题,而是长得实在太小了。

    严雪自己就是身形娇小的类型,眼前这个姑娘却比她还要小,个子还不到她下巴。

    人也瘦,装在个有些破的老棉袄里,小小的脸,就只有眼睛显得格外大。

    这让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把人惊到,“你今年多大了?”

    见她态度还算柔和,那姑娘没一开始进来时那么局促,但声音还是小小的,“十六。”

    虽说正式工都要求年满十八周岁,但这年代很多孩子的确是十六七就开始干活了,在队里种

    地,在各地干临时工。

    严雪能理解这年代条件苦,孩子多,能挣口饭吃就得自己想办法挣口饭吃,但她不相信对方真的有十六。

    “你户口能给我看一下吗?”她语气依旧柔和,却一下子让小姑娘彻底慌了。

    “我很能干的!”小姑娘急急为自己解释,“洗衣服、做饭、挑水、喂鸡,我都能干!”

    边说还边转头望向带自己来的金宝枝母亲,“金大娘,你知道我很能干的对不对?”

    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着急,愈发暴露了嗓音的稚嫩。

    严雪也望向了金宝枝母亲,“她要是真有十六,我也就要了,但我看她连十三都不一定有。”

    哪怕是放到她上辈子,这也就是个小学生的年纪,她还没丧心病狂到要雇童工。

    小姑娘一听,眼眶都开始发红,“我真满十六了,就是长得小了点儿,求求你,求求你留下我吧……”

    金宝枝母亲也叹了口气,“不是我想给你添麻烦,是她家里实在没有劳动力了,不上你这儿,就得去队里挣工分。你看她这小身板儿,去队里种地能挣上饭吃吗?她家里还有爸爸和弟妹。”

    相比于种地,严雪这边的活的确要轻上一些,至少不用扛着锄头,一垄地一垄地地将那些硬结的土地翻得松软。

    但她注意到的却是那句“没有劳动力”,跟“爸爸和弟妹”,“她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金宝枝母亲点点头,“去年她爸为了救个小孩儿,被火车压了,双腿截肢。她家就这么一个劳动力,人一倒,天都塌了,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她不出来干活咋办?”

    至于被她爸爸救了孩子的人家,金宝枝母亲没有提,但显然也是养不起这么一大家子人的,不大恩难谢最后成仇都不错了。

    而这年代国家也穷,不可能白给你发粮发钱,只能家里最大的孩子站出来,城里给安排个长期工,农村下地挣工分。

    就是苦了孩子了,这么大的小姑娘,去城里上班都勉强,更别提挥着锄头种地了。

    严雪望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想到了当初的自己,甚至当初的自己相比她都要幸运些。

    但严雪还是摇了摇头,“太小了,我这边实在要不了这么小的……”

    话还没说完,那小姑娘眼泪就砸了下来,但竟然低头抹了下,什么都没再说。

    大概自从爸爸伤残后,就已经看遍了人情冷暖,也知道自己是在给别人添麻烦。

    金宝枝母亲还想再说,就连郭大娘都有些于心不忍,“不是按工算钱吗?不行给她少算点儿工。”

    谁也没想到严雪话锋一转,“但我可以雇她爸爸。”

    小姑娘惊愕抬头,掉到颊边的眼泪都忘了擦,“雇、雇我爸爸?”

    金宝枝母亲也很意外,倒是郭大娘意外之后又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果然严雪眼神柔软,“我这边有些活,有手就能干,就是不知道她爸爸愿不愿意来干了。”

    这让小姑娘又犹豫起来,“我爸爸他能行吗?”很是不放心的样子。

    郭大娘却想起了当初的郭长安,“行不行咱说了不算,让他自己来试,当初我还觉得长安不行呢。”

    于是当天都没过,金家三叔驾着牛车又来了,从车上背下来一个双腿齐膝而断的人,放在了严雪家炕上。

    男人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鬓角却已经生满白发,上午刚来过那小姑娘就紧紧跟在他身边照顾。

    严雪给几人都倒了水,才在写字桌边坐下,问男人:“金大娘回去都和你说了吧?”

    男人点头,似乎已不惯与人交流,表情麻木半晌才道:“你说不要俺姑娘,要俺。”

    刚听金家嫂子这么说的时候,他十分意外,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没了腿就是个废人。

    地不能种,活不能干,就连拉屎撒尿都要别人照顾。

    但严雪却很肯定地告诉他:“我这边的确有些活,有手就能干,至于生活方面,也有男职工愿意帮助你。你要是觉得行动不便,我也可以帮你打一个能代步的工具,单看你愿不愿意。”

    有时候身体垮了不要紧,怕的是人精神垮了。

    身体垮了,只要意志还在,总能想办法重新站起来;精神要是垮了,再好的身体都没有用。

    严雪能伸手扶一把想要站起来的人,却拉不起一个只愿意躺在泥泞里的灵魂。

    她等着对方的回答,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让人有些屏息的安静。

    金三叔看着着急,“小许你倒是吭一声啊,不就是干活吗?你要能来干,我每天过来接送你。”

    大环村到金川林场走路才二十分钟,驾车更快,“反正也没多长时间,我就当溜牛了。”

    这让那男人抿起唇,脸上更加纠结,金三叔就又望向严雪,“看到了吧?就这么个倔脾气,生怕给人添麻烦,也不想想她家小丽才十二,下来能干啥。”

    说着又忍不住叹气,“也是他不走运,好好的碰上这事儿,以前下地能挣十二个工分,全村也没几个比他能干。”

    这话让那叫小丽的小姑娘垂下了头,眼眶又有些发红,男人也抿抿嘴,“你要愿意要,俺就过来干。”

    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金三叔松口气,严雪也笑道:“那我到时候让长安带你。”

    那小姑娘到底年龄小,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连声跟严雪说谢谢。

    严雪看着,就顿了顿,“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这让几人一愣,她已经又望向男人,“既然你有工作了,还是让你家姑娘回去上学吧。”

    严雪放轻了声音,“家里有困难的时候委屈孩子,让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出来赚钱养活全家,总不能有了办法还委屈孩子吧?她这么小,就算不读书,最多也只能照顾照顾家里。”

    男人下意识转头去看女儿,发现小姑娘眼里错愕中还闪着期待的光,但被他一看,很快又暗淡下去。

    “我不去,我一点也不喜欢上学,我就待在家里做饭看孩子。”她垂着头,这么对别人也对自己说。

    男人就长长叹了口气,“还是去上学吧,家里那两个也该上学了,还用你看。”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次日金三叔便驾着车把人送过来,开始跟着郭长安烧锅炉,看温度,挑杂菌。

    随车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大捆柴火,“小丽说没啥可送的,这些送给你烧,谢谢你愿意让她爸爸过来干活。”

    事情定下来,严雪才问了问男人的名字,得知他叫许万昌,女儿则叫许小丽。

    就是没想到她一天工资还没给发,对方倒是先送来一捆柴,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昨天回去后捡的。

    严雪到底没说林场不缺这个,金三叔应该也知道林场不缺,但还是送了过来,显然是让小姑娘尽尽心意。

    只是严雪本来想打个轮椅给对方,但实在弄不明白是怎么打的,只能先找贾师傅做了个简易的平板车。

    真的很简易,就是一块结实点的木板,两边各两只木轮,移动的时候手里还要拿着木块在地上借力。

    但许万昌显然也觉得比整天躺在炕上强,很快便自己掌握了要领,还学会将东西放到平板车上一起移动。

    为了不麻烦别人,上班期间他尽可能少喝水,不喝水,午饭也都是早上从家里带的,自己对付着吃上两口就继续干。

    只不过严雪这边又收了个双腿截肢的,消息很快便在林场传开,没几天又有人想给她介绍。

    先是领过来一个十八、九岁的聋哑姑娘,说是小时候发烧把耳朵烧坏了。

    严雪见人收拾得挺干净,手上也有茧,显然是经常干活的,就问了问对方识不识字。

    听说读过小学但没读完,识字不多,给了对方一本字典,让对方

    尽可能用文字交流,把人留下了。

    但严雪因为上辈子的经历,格外愿意拉那些身有残缺的人一把,却不代表她就是个乱发善心的傻子。

    看着眼前傻笑着四处张望的姑娘,严雪笑容淡下来,“婶子您刚才说什么?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她当然听到了也听清楚了,这么说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台阶,让对方自己收回。

    对方却显然没这个眼力见,更没这个自知之明。

    之前想给郭长安介绍自家侄女的女人就站在她家院子里,“你这不是招人吗?正好我侄女彩霞在家闲着,你看着给她安排个活呗。”

    非常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还埋怨严雪,“你这也没说你啥样人都招,早说我早送来了。”

    严雪平时挺能控制情绪的,闻言都差点被气笑了,“那您侄女能干什么?”

    “你这不是就招这样的吗?”女人说,“你放心,她平时不麻烦人,你找个地方给她待着就行了。”

    “那你怎么不去找场里,让场部找个地方给她待着?怎么不让局里找个地方给她待着?”

    严雪笑意不达眼底,“婶子你觉得我好欺负是吧?那我可得去场里问问了,我这里难道是搞慈善的?”

    对方如果只是低智,但能沟通,能做事,哪怕做得慢一点,她也不是不能考虑。

    但人连话都听不明白,十几岁了尿裤子还不知道,她这里又不是收容所。

    严雪都没给对方反应时间,抬步就要往外走,“正好采伐队也下山了,我去问问郎书记,问问宁场长。”

    那可不能让严雪去乱问,今年他们林场采伐任务完成得优秀,正在场部开表彰大会呢。

    这严雪要是一去,再一说,场领导脸色肯定不好看,连带着她家男人都得脸上没光。

    女人拽上自家侄女就走,“我们走还不行么?你不愿意收拉倒!”

    说着到底气不过,又嘟嘟囔囔,“还以为多好心呢,还不是看俺家没送东西,也不怕将来生个和彩霞一样的……”

    话还没说完,身后一个扫帚就招呼了过来,二老太太怒气冲冲,“把你那张臭嘴闭上!”

    老太太着实被气到了,严雪还怀着孕呢,她竟然诅咒严雪也生个傻子。

    严雪脸色也彻底冷了,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就朝场部走去。

    女人想拦,被二老太太挥着扫帚又是一阵打,“你那嘴是不是不会说人话,全装的大粪!”

    严雪一路走到场部小广场,那边表彰大会还没散,郎书记正在宣布今年场里的先进个人。

    不出意料,祁放虽然不在采伐队了,但去年的先进个人还是颁给了他,以表彰他为整个县里做出的贡献。

    当然他现在人在镇上,作为奖励的搪瓷缸子和毛巾是刘卫国上去帮他领的。

    领完刘卫国才发现严雪,赶紧递给她,“你早来一会儿啊,早来一会儿让你上去领了。”

    严雪笑了笑没说什么,一直在边上站到表彰大会结束,人刚开始要散,她就上去找了郎书记。

    当时郎书记话筒还没关,于是众人清晰地听到——

    “你说啥?有人硬要给你塞个傻子,还诅咒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下众人全停住了,几个跟严雪交好的更是当时就变了脸。

    郎书记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皱眉往下面一扫,“哪个姓潘的同志,媳妇娘家有个侄女智力不好?”

    潘大高就站在人群里,听到之前那句已经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这下周围不少人都看向了他。

    郎书记也没点名,“严雪同志心好,愿意给一些身有残缺的人机会,你们就真当她善良好欺负了?而且我强调过许多遍,木耳栽培是咱们林场乃至局里非常重要的项目,就算不能做贡献,也不能添乱吧?”

    只不过就算不点名,大家也知道说的是谁,潘大高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然郎书记也没说太久,敲打得差不多了,就提起试点那边马上就要动工,让大家都去义务劳动。

    严雪也没指望这事能闹多大,当众来找郎书记,就是希望郎书记能帮着敲打一下。

    有郎书记这些话,其他人再想往她这里塞人,就得考虑考虑她愿不愿意,场里愿不愿意。

    只是她也没准备就这么放过对方,和郎书记道谢回去后,就把和潘大高媳妇有关的人都给拒了。

    潘大高是哥俩招工在林场,下面还有个弟弟,弟媳妇也来严雪这报了短期工。

    这眼瞅着采伐队已经下山,家属队那边清林的活也所剩无几,马上就能来严雪这接着干了,严雪突然说不要了,他弟媳妇能干吗?

    再一打听,原来是潘大高媳妇非要给严雪塞傻子惹的,他弟媳妇当时就去找潘大高媳妇打了一架。

    打完来找严雪求情,严雪却油盐不进,只说今年人已经够了,气得她回去又打了一架。

    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这一天一块多的好活就这么没了,估计以后只要想起来,她就得骂潘大高媳妇一顿。

    而且因为严雪这一杀鸡儆猴,后面果然没人再来触她的霉头了,厂房建设和菌种接种都进展得十分顺利。

    之前培育室内温度不均,菌丝生长进度不同,刚好方便了菌种接种时按批次进行。

    中间培育快的先抽走,再把剩下的按进度往中间挪,四月不到下旬,严雪这边菌种的接种已经全部完成。

    又用了几天清洗罐头瓶、入库,严雪这边刚有点清闲时间,祁放突然回来了。

    说突然是因为要说镇机修厂那边完事了,男人什么东西都没拿;要说他是放假回来,当天又不是机修厂的放假时间。

    而且他还不是坐小火车回来的,搭的局里的内燃机,这就让严雪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结果她一问,男人沉默了下,看她,“上面要下来人检查,看要不要把静液压系统换了。”

    当时装这批静液压系统的时候,吹得可是天花乱坠,又好用又省油,结果采伐一开始就出问题了。

    虽说祁放给打了个补丁上去,能让采伐继续进行,但照比之前的液压系统,元件损耗还是很大,还不能开到最大功率。

    之前是忙着采伐没办法,现在采伐队都下山了,机器也入库了,局里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显然几个月过去,吴行德那边还没想到解决办法,林业局这边也不指望他能想到解决办法了。

    严雪看男人眉心蹙着,伸手帮他按了按,“这批液压系统要是换了,吴行德那边项目是不是就得停了?”

    “不一定。”祁放没让她按太久,把手拿下来在掌心里握着,“这批也不一定能换成,毕竟换系统也得不少成本。”

    果然祁放收拾收拾去到小修厂,上面的人下来检查了圈,又问了不少问题,也没说到底要不要换。

    晚上熄灯前,男人表现得比以往都要沉默,还坐在写字桌边画

    了半晌的图。

    严雪自从怀孕后,明显比之前容易犯困,看到就打了个哈欠,“你后悔吗?”

    她没有说得很清楚,但不说清楚,祁放也知道她问的是就这么放任静液压的研究陷入困境不管。

    这让祁放笔尖顿了顿,“没,东西本来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但吴行德那一套毕竟还是苏常青的底子,这才刚拿出来就被否定,被怀疑,还要被更换,估计他今天也听了不少难听的话。

    严雪想了想,干脆和他说起那天在瞿明理办公室打电话的事,“和省里那位看上去挺熟,估计的确背景很深。”

    祁放知道她的意思,“再看吧。”见她又打了个哈欠,起身收拾了东西,“耽误你睡觉了。”

    “还好吧,就是最近刚忙完,人一松下来就格外困。”

    严雪先躺进被窝,不多会儿就感觉男人关了灯躺进来,手也落在了她小腹。

    一开始还只是轻轻搭着,随即摸了摸,又摸了摸,“宋大夫是不是看错了?这都三个多月了。”

    意思是都三个多月了,怎么还摸不出来。

    严雪有点好笑,“三个多月也就一个柠檬大,你要能摸出来,那得是我长胖了。”

    这祁放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你还知道柠檬?”

    严雪本来都快睡着了,闻言一个激灵。

    这年代北方见个香蕉都是稀罕物,上哪儿知道柠檬去,她还是太困了。

    不过她也不慌就是了,“以前听别人说过。”万能的理由。

    这回祁放又沉默了会儿,“你去严家的时候几岁?”

    “九虚岁吧。”严雪虽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还是说,“当时我都快能上学了,结果没上成。”

    一来突然换地方,二来她妈嫁到严家庄没多久就赶上了闹饥荒,严继刚都差点没能生下来。

    还是她继父在外面搭上了不知道谁的线,经常能弄点鱼虾回来,一家人才能勉强维持着生存。

    祁放却琢磨着九虚岁,应该能记不少事了,严雪这么聪明,记忆力肯定不会比他差太多。

    那难道真是小时候在生父那边听到见到的?

    至少严家庄肯定不能让她有这么多见识……

    祁放琢磨着,还待再问,严雪却显然不太想提那些往事,“你那推土机和挖掘机还没改完吗?”

    她记得男人之前说半个月,结果这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没回来。

    祁放也就没再问,“差不多了,不过有个人比较烦。”

    “你说陈纪忠?”

    严雪一听就懂了,“他又给你找麻烦了?”

    “之前有个零件坏了,耽误了快一个星期,我怀疑是他干的。”

    祁放说起来还挺平静,“所以这次回来前,我特地嘱咐他们有个配件必须看好了,不然之前的努力都得白费。”

    他要说这个严雪可就不困了,翻个身支了肘看他,“你故意挖坑等着他跳?”

    祁放目光却在她雪腻的肌肤上落了落,觉得其实也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的……

    他拉起下滑的被子,从肩头到脖子把人遮严实了,才低“嗯”了声。

    严雪没注意他的视线,“你准备怎么抓他个现行?”

    “我在里面加了个装置,一旦有人破坏那个配件,就会喷对方一脸。”

    “油漆吗?”

    “不是,染布厂的染料。”

    祁放慢悠悠看她一眼,补充,“弄皮肤上洗不掉。”

    第78章 处分

    的确是洗不掉,陈纪忠肥皂试了,酒精试了,连用来洗油漆的汽油都试了,脸上的染色依旧很明显。

    关键这颜色它还是个蓝的,哪怕是黑色,他都能说是自己少白头,想弄个东西染头发没弄明白。

    眼看他那脸上又红又肿,都要被洗掉一层皮了,他爱人实在忍不住说他:“你昨天晚上到底干啥去了?”

    陈纪忠立马朝房门看了一眼,“你小点儿声!”生怕被对面屋里的人听见。

    毕竟他们这住的是公房,对面那屋可不是自己人,是食品厂一个职工。

    当然就算对面是自己家的,他也没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想坑祁放,让祁放完不成,结果反被祁放坑了吧?

    而且祁放这弄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干洗也洗不掉?

    陈纪忠再次拿起镜子,感觉自己脸上不仅蓝汪汪,好像还有点绿。

    关键是这都早上六点多了,眼瞅着就该上班了。

    他只能叫自家爱人,“你去给我请个假,就说我妈病了,我回去看她。”

    他这一脸蓝的确没法出门,他爱人点点头,“我这就去帮你请。”

    “抓紧点,趁着林场下来的小火车还没到,赶紧请完赶紧走。”

    陈纪忠沉着面色又追上一句,他爱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顾不上问,快走直接变成了小跑。

    然而等她脚步匆匆赶到机修厂,却没找到能请假的人,据说全都到一个车间去了。

    她又转去那个车间,进门就见厂长等一众领导都在,正围着里面一台机器,面色凝重。

    一个相貌极其出众的年轻男人戴着手套,正将一个零件从机器上拆下来,“就是这个。”

    将东西递到几人面前,手套上、零件上还有熟悉的蓝色。

    陈纪忠爱人一见,眼皮就是一跳。

    果然几人看了看,脸色更沉,“竟然真有人搞破坏,也太不把厂子放在眼里了!”

    说这话的是机修厂厂长,毕竟上面可是把祁放连人带工作都交给了他。

    祁放神色倒是依旧平淡,“没事,这上面被我弄了染料,查查谁脸是蓝的,或者谁请假没来就行了。”

    陈纪忠爱人当时就心道一声不好,她家纪忠这是被人坑了啊,对方甚至连他会请假都料到了。

    正愁着该怎么办,男人的视线已经越过人群看了过来,“那边有位女同志,可能是有事。”

    声音清晰语气冷淡,眼神却直直望过来,仿佛能看进她心里。

    而且经他这一提醒,厂长他们也发现了这里还有一个外人,立马望了过来,问她:“你是有什么事吗?”

    别管谁干的,这事肯定都是机修厂内部人干的,外人也不可能精准地找到祁放说的那个零件。

    而机修厂内部的事情当然要在内部解决,哪怕最后不得不报到局里,也不能让一个外人听了,到处去传。

    于是问题来了,陈纪忠媳妇是继续请假,暴露陈纪忠呢?还是不请假,让陈纪忠旷工?

    问题就算她不请假,让陈纪忠旷工,众人一看他没来,也会猜到他头上……

    明明还没进五月,陈纪忠媳妇却觉得手心冒汗,愣是一个字都回不上来。

    这就让机修厂厂长觉得不太对劲了,一蹙眉,又问:“同志你来厂里是有什么事吗?”

    在场也有认识女人身份的,立马提醒:“这是陈师傅的爱人。”

    厂长再看过来,眼神就更犀利了,甚至隐有探究,“是不是陈纪忠有什么事?”

    陈纪忠爱人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能硬着头皮按之前想好的说辞道:“我老婆婆病了,纪忠回去看她,今天不能来上班了。”

    竟然让众人觉得也不是那么出乎意料,甚至有人低声说了句:“病得还真巧。”

    那个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更是看向她,“你婆婆家在哪?”

    问得又快又犀利,让她都没过脑子就道,“在五水沟。”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她病了的?怎么知道的?”

    这陈纪忠爱人答不上来了,因为五水沟距澄水有一段距离,消息传递并不是那么方便。

    她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编,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显然就是无法回答,在场众人心里都有数。

    于是祁放没再说话,倒是机修厂厂长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们能去你家看看吗?”

    不等她拒绝就又道:“正好这个点儿还没有去五水沟的车,我们也过去慰问慰问。”

    陈纪忠爱人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带回去,毕竟就算她不带,厂里也有其他人知道她家的住址,一样的。

    她只希望陈纪忠做事谨慎点,最好已经想办法躲出去了,然而一推屋门——

    “跟厂里请完假了?你买这个破粉怎么啥也遮不住?”

    陈纪忠从写字桌边转过头,一张不耐的脸上又肿又蓝,还擦了厚厚一层粉……

    “哎呀你是不知道,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就跟个妖怪似的。”

    过后有人忍不住回去跟厂里其他人说,听得对方直扼腕,“真的假的?有那么难洗吗?”

    “我找小祁师傅问过了,用啥氯化物能洗掉一大半,不洗就得等一个月自然代谢。”

    “一个月才能掉啊?那陈师傅还能出去见人吗?”

    “能洗掉他也没法见人,他这可是给局里搞破坏,十有八/九得挨局里处分。”

    毕竟这可是局里安排下来的活,局里还指着改成了拿去修路呢。

    不然厂长也不会完全没给陈纪忠留面子,人脸还蓝着,就把人叫来了厂里,各种批评教育政治课。

    果然处理结果下来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快,陈纪忠因为恶意阻碍局里发展破坏局里财物,被下放到下面林场进行再教育。

    “他这是思想极其不端正的行为,必须予以重视,也希望各位同志引以为戒,不要拖社会主义的后腿!”

    人都走了,厂里还专门开了个会批评他这事,可见是真的把上面惹毛了。

    而且讽刺的是,当初他用手段把祁放挤兑到了下面的林场,现在风水轮流转,他又因为祁放只能去林场改造。

    倒是祁放靠着自己的本事又爬了回来,虽然人还在小修厂,但机修厂里谁不得给他点面子?

    而且以局里对他的重视,只要这次改装成功,他想回机修厂是非常容易的事,只看他想不想了。

    这么一想,这位小祁师傅好像也不是那么好惹,这次陈纪忠不就栽到了他的手里……

    本来因为祁放年轻,下面有些人还仗着资历老,干活并不是那么积极,这下彻底老实了。祁放也终于在处分下来后,把改装好的两台机器交给了局里。

    “他这就交上来了?”刘局长显然有些不信,“这么短的时间,机器能好使吗?”

    反正一直催嫌进度慢的是他,现在质疑东西改太快的也是他,瞿明理都懒得搭理他。

    瞿明理直接带着人去机修厂验收,一进门就看到两台机器全都大变了样。

    他是见过挖掘机和推土机的,看外形便知道东西大体上没问题,“用不用找个懂行的师傅过来试开?”

    “不用,我会。”

    祁放直接上了机器,又回头问,“有没有人要进来看怎么操作?”

    这刘局长可不敢上,还是瞿明理对祁放够信任,“我来吧。”

    两人进了操作室,前进、转弯、换挡这些基础功能以前的拖拉机就有,祁放简单试了下,就展示起了改装后的新功能。

    挖掘机机械臂伸出,很快就来到了事先画好的操作区域上方,展开挖斗挖了下去。

    不管是机械臂和挖斗的灵活度,还是操作的精准度,都没有什么问题,挖斗挖地的力道也足够大。

    不多会儿挖斗就带着泥土抬起,移到操作区域外,仰起挖斗将土落下。

    祁放操作着挖掘机将地面挖出了一个近三米的深坑,才和瞿明理换到推土机上,又将土推回去,表面压平。

    “挖掘机工作强度大、精度高,我用的是镇里的TDT-40,改装的多半费用也花在这上面,推土机用RT-12就行。”

    下来的时候他跟瞿明理说,别管瞿明理怎么想,在场其他人却是彻底陷入了沉默,尤其是刘局长。

    改动太大了,尤其是挖掘机,县里之前改成功那台听说也只是推土机而已。

    这让不少人都重新审视起祁放来,觉得他会到金川林场,不,会到他们澄水镇来都有些屈才了。

    不过想想前几年的特殊情况,好像又不是不能理解,众人也就收敛起情绪准备回去开会。

    毕竟东西改出来了,还得试用一阵,看还有没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局里其他的拖拉机用不用也一起改。

    最后出于成本等方面的考虑,还是决定其他拖拉机暂时不改,但局里的路确实可以修起来了。

    众人对着地图讨论了半天,决定先从金川林场修一条路到另一条小火车线上的望山林场。

    这两个林场刚好在火车路线的中间地段,离镇上都有些远,相互间又只隔着一片林子两座山头。只要能连起来,马车走一趟用不上半个小时,还等于是把两条小火车道连了起来。

    会议全程刘局长都有些沉默,一回去更是坐在办公室里生了半天气,只觉得自从瞿明理来了后,自己处处不顺。

    不过还好,瞿明理急功近利,还弄了个大/麻烦在金川林场,早晚有他自己吃苦头的那天。

    刘局长心气这才顺了些,想想又联系了几个人,打听金川林场那边试点的规模到底搞得有多大。

    一听说要了三个林场的木头,还来镇里买了好多车砖和水泥,他粗略估算了下,这次金川林场的投入绝对不可能小。

    这他就放心了,就等着今年年底财务报表的时候看瞿明理的笑话,顺便煽风点火。

    不管怎么说,造林结束前,两台机器还是用内燃机拉到了金川林场,准备造林一结束就开始修路。

    众人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局里新买的,一到就拿来给他们金川林场修路了,觉得特别有面子。

    后来一打听,竟然不是新买的,是祁放拿之前林场一台RT-12和另一个林场的TDT-40改的。

    那更有面子了啊,就问除了他们林场的小祁师傅,还有谁会改挖掘机和推土机,还有谁!

    反正一听说东西是用拖拉机改的,众人围观热情更高了,全在机器上找以前拖拉机的影子。

    这个说之前没注意,其实机器主体改动不算大,那个说在机器后面找到了以前连拖斗的地方,处理得真是漂亮。还有人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路过试点,顺便就跟严雪夸了一顿她家小祁师傅。

    正好严雪这边也该下班了,回家刚好路过那边,严雪就扶了周文慧,和周文慧一起顺路去看看。

    时间进入五月份,周文慧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黄凤英也叫她多走动,到时候好生。

    一路上但凡在试点干过短期工的,见了二人总要叫一声“严技术员”“周会计”,然后才说起严技术员家的小祁师傅。

    这让周文慧觉得很不一样,“我记得他们以前都叫你小严,或者小祁媳妇儿。”

    “所以人才要有事做啊,”严雪笑着道,“不然别人只会记住你其他身份,忽略你的姓名。”

    看到周文慧若有所思,她又打趣,“等咱们试点做大了,说不定哪天别人再提起卫国,都是周会计爱人。”

    一下子把周文慧逗笑了,“那我可得好好干,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以后的孩子。”

    虽说刘卫国很好,刘家人也很好,但她永远记得自己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在家连多夹一筷子菜都要被父亲拿眼睛看。

    也记得自己要被父亲拿去换前程时,母亲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偷偷抱着自己抹眼泪……

    也不知道是日子到了,还是白天凑热闹去看挖掘机和推土机,把肚子里那个看急了,周文慧一回到家就发动了。

    黄凤英连夜去请了林场的助产士,第二天刘卫国就过来报喜了,送了几个红鸡蛋。

    严雪看他脸上有些失望,故意调侃他,“怎么了?文慧生了个姑娘不高兴了?”

    “也不是不高兴吧,”刘

    卫国挠了挠头,“就是大家不都儿子长,儿子短,希望能生个儿子吗?”

    人是社会性动物,思想就是会受社会的潜移默化。别说这年代的主要劳动力还是男性,哪怕在严雪上辈子,最为男女平等的东北地区,有人头胎就生了儿子,还会有人说一句真争气。

    那时候已经有很大一批人是独生子女,女孩跟男孩一样养,一样受教育,也一样有工作,一样赡养老人。

    不过失望是有点失望,自己升级当爸爸了,刘卫国还是很高兴,把祁放叫到一边好一通传授经验。

    倒是周文慧对这件事的反应还更大一些,严雪过去看她的时候,她直接就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试点上班。

    年轻姑娘刚做了妈妈,脸上还有些产后的虚弱,眼神却很坚定,完全没有了当初决定来当会计时的迟疑。

    这让严雪笑着看了眼正在旁边和尿布作斗争的刘卫国,“休满四十天你就可以来上班,到时候让卫国在家看孩子。”

    才说完刘卫国就不知哪里没弄好,把小婴儿弄哭了,吓得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求助地看向周文慧。

    周文慧刚要伸手,黄凤英就从外面进来了,进门抱起小孙女,“哎哟不哭不哭,奶奶哄。”

    说着又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换个尿布都不会,要你有啥用?”瞪得刘卫国面上讪讪。

    从刘家出来,严雪不禁有些感慨,周文慧还真是变了不少。

    祁放就走在她旁边,见她低着头像在想事情,突然说了句:“卫国没有不喜欢孩子。”

    严雪反应慢了半拍,他已经又道,“他还说还好生了个姑娘,不然就得叫推土机或者挖掘机了。”

    这还真是刘卫国能说出来的话,严雪被逗笑了,“就算是儿子,也不能叫推土机挖掘机啊。”

    “孩子不是看完推土机和挖掘机生的?”祁放看她一眼,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讲冷笑话。

    “那也不能叫推土机挖掘机,难道我将来生个儿子,要叫静液压?”

    “要是生个女儿,就叫木……”

    祁放还没说完,嘴已经被严雪捂上了,“不许你乱给我女儿起名字!”

    谁家好孩子叫木耳,真是太难听了。

    “儿子也不行,你们学理的就不能起点好听的?”

    祁放嘴被她捂着,也不说话也不躲,就那么垂了一双桃花眼看她。

    严雪放开了手,“你放心,我知道卫国没不喜欢孩子,也没为这个担心自己。”

    毕竟祁放在原书中都寡王了,还能在意她生儿子生女儿,“我只是觉得文慧变化挺大。”

    这祁放就不好评论了,周文慧变化大不大,都是刘卫国老婆,与他无关。

    严雪却还是想到了他,毕竟这男人变化比周文慧还大。

    她刚来那会儿,他冷冷淡淡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身厌世感,让她一度很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就连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大晚上失眠,跑到院子里坐着数星星。

    严雪关心起男人的身体,“你最近没再失眠了吧?”

    她不说,祁放都快忘了这事,“没。”顿了顿又补充,“不用吃药。”

    看来不喜欢吃药没变,严雪弯起了眉眼,“最好是好了,可别再让我抓到你半夜起来数星星。”

    祁放记性也不差,立马想到当初自己是为了什么半夜起来数星星,“你不是说了,我能活到九十九。”

    一点不想严雪想到某个人,他直接转移了话题,“上次你说的那个轮椅快做完了。”

    严雪不是专业的,但祁放是啊,等男人从镇上回来,她就把轮椅的具体样式和功能跟男人说了。

    没想到男人动作还挺快,严雪跟过去看了看,发现还真是快做完了,只剩前面的小轮和刹车。

    “跟自行车的结构有点像,我去弄了两个自行车的轮子改的。”祁放推了推轮椅的主体。

    东西做好,拿回去,许万昌更是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给、给俺的?”

    “不白给你,得从你的工资里面扣。”严雪笑着安他的心。

    可许万昌依旧沉默半晌,声音干涩,“谢谢。”

    严雪装听不出他嗓音的异样,让祁放帮着把人搬到轮椅上,告诉他怎么用,“两个轮子向前转是往前走,向后转是往后。如果你想转弯,左轮向后右轮向前是往左转,相反的是往右。”

    许万昌这一两个月全靠手做支撑在地上移动,两条胳膊锻炼得十分有劲,很快就适应了轮椅的用法,觉得很是方便。

    这让他再度望向严雪时,眼神愈发复杂,却又嘴笨不会说话,除了一句谢谢,什么都说不出来。

    严雪也没想听那些好听话,真诚的感谢一句就够,正好这时严继刚从培育室跑了出来,“小、小鸡破壳了!”

    菌种彻底接种完毕后,培育室这边就空了下来,二老太太研究了几天多少温度合适,将攒好的种蛋搬了进去。

    主要老太太以前用的是最传统的人工孵蛋法,控制温度全靠手摸,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多少度。

    严雪跟着严继刚进去,老太太面前的箱子里果然露出一点黄黄的嘴,湿漉漉的小东西头顶着蛋壳,还在努力啄。

    剩下的鸡蛋也都出现了裂隙,二老太太在旁边看着,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还是培育室的温度好,这还能再接着养一个来月。”

    小鸡破壳后,必须在温暖的环境内养够时间,才能放到外面散养,不然很容易生病。

    “那就再养一个来月。”严雪也觉得老太太干回老手艺后更有精神了,“咱这培育室温度好,说不定还能少死几只。”

    等周文慧休完产假回来上班时,二老太太的鸡已经可以放出来散养了,如严雪所说的确比往年死亡率低。

    老太太在后院圈出了一大片地方专门养它们,之前还开了一小块菜地,每天忙碌又充实。

    不过家里现在都比较忙,时间一进入六月中旬,木耳就开始陆续出耳了。严雪要忙着试点那边,顾不上家里,这边就全靠祁放、严继刚、二老太太和经常过来串门的郭家人帮着采收。

    见到第一批采收下来的成熟木耳,郎书记立马过来看了看,看完回去给瞿明理打电话,“已经能收了……对,长得挺好。”

    瞿明理对这个事一直很重视,闻言也不拖泥带水,当即把工作处理处理,准备亲自去林场看看。

    做干部的最忌讳纸上谈兵,总得见识过,了解过,才能做好评价和下一步计划。

    只是没想到刚出门,就碰上了嫌办公室里太热出来开门的刘局长。

    第79章 报价

    别管私底下怎么样,刘局长见了瞿明理还是会如常打招呼的,还顺嘴问了瞿明理这是要去哪。

    瞿明理也就实话实说:“金川林场那边木耳出了,我过去看看。”又问刘局长:“你要不要一起去?”

    这么热的天,这么大的太阳,他说他要去看木耳出了,谁信啊?

    说那边木耳出了什么事,他不得不紧急过去处理还差不多……

    反正这要是太阳没这么大,刘局长说不定还愿意过去看看他的热闹,这个天还是算了。

    刘局长笑了笑,“你也不早说,我这哪有时间,还一堆活儿等着呢。”

    说着就重新进去了,吹着办公室里的穿堂风假模假样开始翻文件。

    瞿明理也没指望刘局长能去,局里其他人也是,毕竟今天天确实热,种植木耳这个事也没人看好。

    于是他就自己去了,没坐局里的摩托卡,也没坐直通金川的小火车。

    他坐了另一条线,从望山林场下车,然后走新修好的那条路,穿到金川林场。正好路刚修好的时候他只和局里来走了一趟,当时人多,也没看仔细,可以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补修。

    没想到郎书记知道后,竟然弄了辆自行车在望山林场等他,“这条路我也没怎么走过,今天我骑车带您一程。”

    “我年轻,还是我带你吧。”瞿明理直接将车接了过去,又问郎书记,“你们林场还有自行车?”

    这郎书记就有些没想到了,看瞿明理直接跨了上去还面露迟疑,“要不您骑车,我走着跟您说?”

    “上来吧。”瞿明理拍了拍车后座,“反正也没几个人认识我,你讲究那么多干嘛?”

    见他坚持,郎书记也就坐了上去,毕竟要是走回去,这段路还是稍微有些远,怕是会耽误时间。

    不过还是觉得不自在,他就接起了之前的话头,“以前林场是没有自行车,主要是用不着。不过这不是路修好了吗?我就想办法弄了一辆,估计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

    瞿明理已经将车子骑了出去,闻言表示认同,“对的,以后路会越修越多,大家的生活也会越过越好。”

    “那也是瞿书记您为大家着想,想到让人改拖拉机,想到修路,还愿意让我们林场种植木耳。”

    这话虽然是马屁吧,但郎书记拍得挺情愿的,毕竟瞿明理是真给大家做实事。

    瞿明理听了却笑道:“也得你们林场祁放和严雪有那个本事,不然拖拉机谁改?木耳谁种?”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有了推土机和挖掘机,这路修得确实又快又好。

    有坑的地方都填了,太过起伏不定的也压平了,路上还碰到几个走这条路上山捡木耳挖细辛的,也在说修完好走了不少。

    “以前林场上山也走这边,就是道没修,全是人踩出来的,不好走。”郎书记跟瞿明理解释了一句。

    瞿明理点点头,“那修出来还是对的,其他林场的路也得抓紧时间修起来。”

    快到金川林场的时候,郎书记还是下来了,没好意思再让瞿明理带,瞿明理也就下了车和他一起走。

    两人进了林场直奔河边,行出一段路,就远远看到了那长长的砖墙。

    “占地面积有多少亩?”瞿明理问了郎书记一句。

    郎书记如实答了,“菌种培育室和办公室占地没多大,都是耳场,毕竟种一次就能收三年,明后年还得接着种。”

    想起之前刘局长质疑的话,又补充,“严雪同志去年试种的今年也出了,比林场新种这批出的还多。”

    瞿明理就没再说什么,两人推了车进去,刚好看到里面木耳晾晒装箱的忙碌景象。

    郎书记还是做过点功课的,跟瞿明理说:“小严这个晾晒也比较讲究,一会儿您可以看看。”

    瞿明理注意到的却是坐着轮椅双腿空空的许万昌,和正在逐一检查木耳是否晾晒完成的郭长安。

    他其实很少在澄水看到残疾人,来澄水之前也很少看到。倒不是因为残疾人少,而是残疾人根本就不方便出门。

    没想到一进严雪这个试点就看到了两个,还显然是在试点里工作的,这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没等他问,严雪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笑盈盈跟两人打招呼,“瞿书记,郎书记。”

    身形娇小的姑娘穿着简单干练的半袖衬衫、长裤,下摆没有扎进裤腰里,遮住了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

    瞿明理也就暂时收回了视线,笑着说了一句:“搞得不错啊,收这么多了。”

    “干木耳不压秤,看着多,其实没多少。”严雪笑着引两人进去,“大家停一停,镇局的瞿书记和郎书记来咱们这视察了。”

    又着重介绍了瞿明理,“这位就是镇局的瞿书记,没有他大力支持,也没有咱们试点的建立。”

    那这必须得欢迎,众人立马停下动作,鼓掌的鼓掌,问好的问好。

    “我就是来看看,同志们忙自己的,不用管我。”

    瞿明理压了压手,还是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姑娘始终一言不发,还是被人轻轻碰了碰,才知道严雪开始说话了。

    看来严雪这里不只有两个残疾人,他忍不住多看了严雪一眼,“听郎书记说你这晾晒还有讲究。”

    “确实有。”手边就是正在晾晒的木耳,严雪直接指过去,一一向瞿明理做了讲解。

    瞿明理边听边点头,看完前院的晾晒,接着就是后院的耳场。

    严雪没有一个人过去,还叫上了郭长安,“你去拿记录本,给瞿书记讲一下耳场的情况。”

    又给瞿明理介绍,“这是我们试点的观察记录员郭长安,对菌种培育一直很感兴趣,去年就没少给我帮忙。当时林场发大水,还是他当机立断,和母亲一起帮我保住了菌种。”

    没想到这还有一个是技术岗,瞿明理郑重了神色,伸出左手与郭长安握了握,显然是在照顾郭长安的不便。

    郭长安自己倒挺坦然,回办公室拿上记录本,拄了拐杖跟两个人向后院走去。

    自从试点建立,事情变多,严雪就没法经常观察了,都是他在做记录,“耳场这边目前是分成了两个区域,东边这一片,是用去年严技术员种的木耳留的种,西边则是去年的野生木耳。”

    瞿明理一听果然有兴趣,“哪边长得更好,产量更高?”

    “目前是二代菌种长得更好,产量更高。严技术员说今年继续留种,明年分成三个区域,看看三代菌种怎么样。”

    严雪竟然不只是把木耳种出来了,还在一开始就重视起技术的更新和选种的优化,一般人可没有这个意识。

    瞿明理不禁又看了严雪一眼,觉得这年轻姑娘很让人刮目相看,和祁放一样,待在这里都有些屈才了。

    而且他让人改机器、修路、搞木耳栽培,确实是想做点实事,不枉费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

    却没想事情交到严雪手上,严雪不仅能干好,干漂亮,还能照顾到更多更需要照顾的人。

    这让他在出了试点后忍不住对严雪说:“还好我决定让你做这个试点了,你很不错。”

    严雪从来都不居功,“也是大家能干,又愿意力往一个地方使,我自己可撑不起这么大一个摊子。”

    会说话,会办事,连郎书记对试点的支持都讲了讲,听得郎书记脸上那笑就没下来过。

    瞿明理想的却是严雪试点里那几个残疾人员工,回局里的一路都在琢磨这个。

    郭长安也就罢了,听说是采伐受的伤,局里给安排了工作,但他更喜欢跟着严雪干,这才转了过来。

    瞿明理更在意的其实是另两个人,尤其是那个一直不说话显然听力有问题的年轻姑娘。

    据说对方是林场的职工家属,而镇林业局职工家属上万,这样的绝不只有她一个,幸运的却只有她一个。

    瞿明理觉得局里很有必要搞几个严雪这样愿意招收残疾人的单位,可他上任还不到一年,在局里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想到这些,瞿明理面上就不免带出些凝重,刘局长见了,还以为是自己猜对了。

    这刘局长心情就很好了,还故意跟瞿明理打听,“怎么样?金川林场那边木耳出得不错吧?”

    瞿明理本来就对这种把私人恩怨带到工作里来的人无感,见过严雪的能干和善良,再看对方就更没有好感了。

    人家严雪才做了个小小的试点,正式员工甚至都不超过五人,就能照顾到三个残疾人,对方在这位置上都做什么了?

    这让他难得摒弃掉温和,直接回了对方一句:“是挺好的,我已经通知那边,让他们找时间去县商业局报价。”

    说完抬手示意了下自己办公室的门,“刘局长还有其他事儿吗?”显然不太想搭理对方。

    刘局长只当他是事情不顺利,心情不好,也没和他生气,“没啥事儿,我也得回去忙了。”

    至于去县商业局报价这个事,刘局长也只是听听,根本没往心里去。

    计划经济时代,商品都是不能直接流入市场的,要服从国家的分配。林场所产生的资源如木材,都是国家直接调度,剩下的如参地种植的人参,则归商业局管,得去商业局报价后才能售卖。

    试点既然归属于林场,是林场下属的一个单位,所产出的木耳就不能按百姓的副业算了,必须要先去商业局报价。

    严雪是负责人,又是几个正式职工中最擅交际的,这事只能她去,就是回家一说,二老太太明显担忧地看了眼她的肚子。

    “我去一趟不要紧。”严雪笑着安慰老太太,“现在差不多有五个月了,正是最稳当的时候。”

    可再稳当,也架不住那车没座,上回还差点出了事,老太太欲言又止。

    祁放刚从小修厂回来,还在院子里洗手洗脸,闻言也蹙了一下眉。

    但他看一眼严雪最近因为怀孕圆了一点的脸,还是道:“去吧,我和她一起去。”

    也没等严雪拒绝,就出去了趟,回来告诉严雪自己都安排好了。

    严雪只当他说的是小修厂的事,没想到第二天到了澄水,刚等到去县里的长途汽车,车上就有人敲车窗,“祁放,这儿!”

    严雪望过去,发现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还以为祁放这是碰到了熟人。

    年轻男人见他们注意到自己了,却立马回头对售票员说:“下面有个孕妇,我是上来给她占座儿的。”

    竟然是给她占座的,严雪下意识转头看向祁放,祁放已经护着她开始往车上走了。

    车上人多,本来挺烦占座这个事,但一听是给孕妇占的,到底没说什么。

    男人等祁放把人护上来,才让开座位,看了眼严雪,“这就是你媳妇儿?我咋瞅着有点儿眼熟?”

    “去年联欢会那个女领诵。”祁放说了句,将手里事先准备好的票钱给对方,“谢了  。”

    对方立即把自己上车时买的票塞他手里,“这算个啥?下回你过来多教我点儿东西就行了。”

    但严雪还是又跟对方道了句谢,见人下车走了,才仰脸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你昨天出去那趟找的?”

    祁放就挡在她的座位和过道间,闻言“嗯”了声,“以前在机修厂的一个同事。”

    解释了对方的身份,却没说自己昨天是怎么想办法找上的对方。

    等到了县里,他也早打听好了商业局的位置,带着严雪在最近的站点下车,直接过去。

    进商业局的时候,有人抱着个大木桶从他们身边经过,差点撞到严雪,还被他伸手挡了下。

    那木桶当时就在他手背上擦出一片红,看得他忍不住皱眉,“你没看到这边有孕妇?”

    对方没听到似的,径直往前走,被他一把扯住胳膊,“你就没看到这边有孕妇?”

    这下男人不得不回头了,手里搬着的木桶也只能放下,语气不耐,“孕妇你还带着来办事儿?就不能让她待在家?”

    也不怪他会搞错,这年代有工作的女人还是少,能来商业局办事的更少,何况装东西的背筐还是祁放在背。

    祁放一听脸色却冷了,“孕妇就不能来办事?领导人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你是觉得他老人家说的不对?”

    这可是个还要学习领导人语录的年代,对方哪里敢说是,只得认怂,“是我刚才没看着行了吧?”

    算是和两人道了歉,抱起地上的木桶就走,边走还边在嘀咕,“屁事儿真多。”

    祁放那脸色眼见着还是不好,严雪倒是抓起他的手腕看了下,“你手没事吧?”

    “没事。”祁放不在意地收回,又低下眸来问她,“你没事吧?”

    “有你挡着呢,能有什么事?当时他距离我还有大半尺。”

    祁放这才缓和了神色,找了最近的一个办公室敲了门,问清楚报价在哪个屋。

    没想到进门的时候刚那个搬木桶的人也在,还在和人说:“刚进来的时候碰到个男的,来办事儿还带着个孕妇。”

    才说完,严雪就进来了,走在祁放前面,进门就笑着问:“请问报价是在这里吗?”

    搬木桶那人一下子顿住了,其他人也有些尴尬,赶紧有人问了句:“是哪个单位要报价?”

    “你好。”严雪先把相应的手续从包里拿出来,“我是澄水林业局下属金川林场的。”

    一开口就让屋内众人愣了下,没想到还真是她来办事,而且林业局的木材不归他们管,人参这又还没到时间。

    当地起人参,一般都在九月中旬,起出来还得先清洗、晾晒,然后才会拿到县商业局报价、售卖。

    但商业局的人还是接过手续看了看,然后露出意外,“金川木耳栽培基地?”

    “对,我们是澄水林业局今年刚成立的木耳栽培基地。”严雪说,“不过目前还在试验阶段,也是第一次过来报价。”

    那这也够让人震惊了,木耳栽培,木耳这玩意儿也能人工栽培的吗?

    本来只有一个人在帮她办事,这下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还有人问:“你们那木耳种成了?”

    “种成了,不然我也不能来您这报价。”严雪笑着一回头,祁放已经将背筐解下,放到了她手边。

    她就从背筐里拿出包好的木耳,每人都发了一大包,“这就是我们基地今年种的,各位同志可以看看。”

    当时就有人打开看了,的确是晒好的木耳,看着甚至比他们在市场上见到的还要好。

    这就有点难办了,毕竟种植的木耳以前压根就没有,谁也不知道这东西应该怎么定价。

    帮严雪办事那人干脆直接问严雪,“你们基地价格定的多少?”

    严雪早有准备,拿出事先写好的价目表,“零售价我们准备定在三块六一斤,批发三块三毛五。”

    这年代国家有要求,不许暴利经营,零售价和批发价的价差必须定在10%以内。

    严雪解释给几人听,“澄水小市场的野生木耳零售价是三块八一斤,县里可能更贵。一来我们今年才第一次试种,产量并不算高;二来我们价格要是定得太低,会影响当地山民的收入。”

    这年代可没人管你野生还是种植,有的吃就不错了,能买到便宜的,谁还会去买那个贵的。

    “收购站收这东西才三块一二吧?”之前搬木桶差点撞到严雪那个人插了句。

    他们单位是做啤酒的,定价也就一斤两毛钱左右,他搬来这一大桶加起来都赶不上严雪那几包木耳。

    但众人都知道收购站收上来的木耳肯定没有这个品相,一般也都是地方太偏,不方便下来蹲市场,才直接卖给收购站。

    而且要是比收购站定得还便宜,那人家还来报什么价啊?直接送收购站得了。

    最后实在定不下来,众人干脆去把局里的领导请过来一起商量。

    商业局的领导也很懵逼,澄水下面的林场不声不响的,咋就弄了个种植木耳出来?

    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是考虑各方面原因,把零售价定在了三块五,批发价定在了三块两毛七。

    比严雪去年卖得略低,但去年那是量少,今年林场种了那么多,不定低点肯定不好卖。而且严雪本来的心里价位也不是三块六,拿出来就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结果还不错。

    价格定好,盖上公章,试点这些木耳就等于过了明路,再往哪里卖都不犯毛病。

    严雪走的时候把那几大包木耳都留下了,估计办公室里每个人都能分到不少,包括后来那位领导。

    走出商业局,她才看了一眼身边的祁放,“回去怎么走啊?你不会也找了人占座吧?”

    祁放只是看了看表,“时间来得及,咱们先去吃饭,再去始发站坐车。”

    这还真都安排好了,严雪忍不住笑起来,“要不你别当小祁师傅了,来给我当祁秘书吧。”

    小祁师傅竟然还认真想了想,看着她的眼睛问她:“终身的吗?”

    显然还记得之前那事,严雪也就认真地回他,“不终身,不过嘛……”她眨了眨眼,“可以贴身。”

    后面那一句是放轻了说的,就像把小刷子,轻轻在祁放心上刷了刷。

    祁放看她的眼神瞬间深起来,“你记不记得你已经满四个月了?”

    眼神很有侵略性,话语同样,看得严雪下意识捧住了自己的护身符——肚子。

    不过生憋了三个多月,这男人也是够能忍的,就这样还得搂在一块睡觉,睡时不搂半夜也会搂上来。

    严雪严肃了神色,“这还在大街上,小祁师傅你注意点。”

    “不是祁秘书吗?”祁放和她换了个位置,让她走在里边,还重复了遍她之前的话,“贴身秘书。”

    贴身秘书也没有在外面就贴身的,严雪本来想说,想想还是别招惹吃素三个月的男人了。

    两人吃过饭,去始发站坐车,果然成功抢到了座位,还一抢就是俩。

    只不过后面上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祁放把座让给了对方,自己站了一路回到澄水。

    还好现在不是过年期间,回林场的小火车上并不难找到座,祁放个子高,一进车厢就在过道两旁各找到一个。

    他先让严雪在其中一个坐下,自己正准备去另一边,一抬头,就和双熟悉的小眼睛对上了。

    坐在严雪里面的人刚一直背对着他们,这会儿他才看清真容,五官周正,就是有点肿眼泡,竟然是快一年未见的齐放。

    祁放那动作当时就是一顿,桃花眼里的神色一点点沉下来。

    不是,这都快一年了,怎么这个人又冒了出来?

    而且还和严雪紧挨着坐在一起,他却得坐去过道另一边……

    第80章 售卖,售卖 ?……

    齐放显然也没想到会碰到祁放和严雪,反应慢了半拍,才和两人打招呼,“你们也坐这趟小火车啊。”

    严雪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原来是你。”刚忙着找座位她都没仔细看。

    不过这就有点尴尬了,曾经相过亲没相成的两个人坐在一起,正牌孩子他爸反而站在一边。

    而且严雪不知道,祁放却是知道的,齐放曾经对她动过那么点心思,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

    这祁放还能去过道另一边坐吗?当时就站那儿不动了,只朝齐放点头“嗯”了声算是回应。

    这要是一般有点眼力见的,立马就起身给他让位置了,但齐放坐那和他对视半晌,愣是没反应过来。

    其实齐放自己也尴尬,但就是太尴尬了,大脑已经几乎进入了停摆状态。

    见祁放盯着自己看,他还绞尽脑汁找起了话题,试图缓解这种尴尬,“听说你修拖拉机很厉害。”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祁放低眸望着他,都想将他脑袋和拖拉机一样拆开看看到底是什么结构。

    最后还是严雪站起了身,看祁放,“要不你坐这边吧,这边有地方放筐。”

    不动声色解了这种尴尬,毕竟祁放也可以在这边放完筐,再去过道那边坐。

    只是她这一起,齐放也反应过来了,“我没什么东西,我去那边坐。”赶紧让出了位置。

    就是这场面依旧很诡异,和齐放相熟那乘务员过来看到,都忍不住在过道站了站。

    他这是还不知道严雪和齐放相亲那事,光知道齐放以前对严雪有点意思,祁放是严雪爱人,好像还知道齐放……

    嘶好乱,这几个人坐在一起没问题吗?会不会哪句话说不对就吵起来啊?

    乘务员还是有些担心齐放的,给齐放使了个眼色,让他换个地方坐。

    可惜齐放没看懂,不仅没看懂,人都坐过来了,竟然又忍不住朝严雪那边望去。

    这家伙不会还惦记着人家吧?乘务员赶紧帮他挡了挡,生怕另一边的祁放看见。

    不然万一把人家爱人惹火了,动起手来他是拦还是不拦?

    结果齐放被他一挡,竟然还有点急,视线绕过他,还要去看过道那边。

    他赶忙转移齐放的注意力,“你相亲那事儿也过去一年多了,你姑没再给你介绍一个?”

    也是想告诉身后那位齐放相着亲呢,没有要惦记他爱人的意思。

    结果齐放非得实话实说,“过年我姑跟我提了一个,我不想看,就算了。”

    才说完,乘务员就感觉背后有道视线落了过来,让他想忽略都难。

    还是严雪拿胳膊肘碰碰祁放,祁放才收回来,问她:“怎么了?”

    “一会儿我就不回家了,直接去试点。”严雪说,“长安、月娥姐他们还等着呢,东西也都在我这。”

    祁放“嗯”了声,嗯完顿了顿,又放轻声音问她:“累不累?”

    “还行,也没多累,不是一直都坐着吗?”严雪从来都不是多娇气的人。

    这边两口子低声说起话,那边齐放好像也终于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合时宜,安静下来。

    乘务员和他聊了一阵天,见没有想象中的事情发生,这才放心离开,去忙自己的。

    没想到眼见着金川林场要到了,祁放和严雪正准备起身下车,乘务员也准备去开门,那边齐放突然站了起来。

    几人顿时全都看向了他,看得他都到了嘴边的话卡了卡,又咽了回去。

    最后他看了眼四周的人,干脆对乘务员说:“我有点事儿,先在金川下了。”

    说完也没管祁放和严雪,径直朝车门走去,下车走出一段路,才在路边站住,“严雪。”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严雪的名字,祁放当时眼就沉了,“你有什么事吗?”

    严雪也有些意外,但听祁放这语气,还是先拉了一下他,才温和问:“你有事找我?”

    年轻姑娘看着比上次见丰盈了不少,气色也不错,还有爱人仔细在身边照顾着,应该过得挺好的。

    齐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啥,我就是想就那次的事儿跟你们道个歉。”

    那次的事?

    哪次?

    严雪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男青年已经继续道:“当时是我不冷静,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下严雪明白了,祁放也明白了,他说的是那次在他们家跟他们说要换回来的事。

    没想到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他还惦记着跟他们道歉,甚至怕有人听见,特地在金川林场下了车。

    严雪弯起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没关系,我知道你当时也是觉得接受不了。”

    他当时是很接受不了,但原因可能跟她以为的有所出入……

    不过也都不重要了,毕竟事已至此,她看起来还过得挺好的,马上还要做妈妈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不会说话。”齐放看看她,又看看始终护在她身边的祁放,“其实你俩……你俩挺好的。”

    这句“你俩挺好的”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着实让祁放有点意外,连看他的眼神都缓和了不少。

    齐放自己说完,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干脆一转身,朝小火车道走去,“那我走了。”

    这回走得还挺干脆,看得祁放低低评价了一句:“他早该走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前面跑远的男青年又折了回来,回来看到他们俩,脸色还有些尴尬。

    祁放那表情当时就是一滞,倒是严雪没忍住笑起来,“你还有事没说完?”

    “也不是。”齐放挠挠头,脸上更尴尬了,但还是指了自己之前走去的方向,“我没走错吧?”

    “没走错。”严雪莞尔,祁放更是哼了声,“你可以走另一条试试。”

    哼完又被严雪拿胳膊肘拐了下,拐得他深深看了严雪一眼,碍于齐放在场什么都没说。

    等齐放再次走远,他才低眸看

    了眼严雪白皙的胳膊,“你今天拐我两次了。”还两次都是为了那个齐放。

    严雪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不仅从这话里听到了酸味,还感觉出了点控诉。

    这让她横了男人一眼,“我跟他不就相过一回亲吗?还没见成,统共也没碰到过几次,你也至于?”

    “至于。”祁放竟然还答得理直气壮,甚至低头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你说是吧?”

    “你就不能给孩子教点好的?”严雪还没见过这么做胎教的,一把将他的手拍开。

    等严雪回到试点的时候,今天的活都已经干完了,一群人都在棚子里纳凉,见到她纷纷打起了招呼。

    严雪简单问了几句,就叫上郎月娥、郭长安和周文慧,去办公室里开会。

    知道报价一切顺利,众人脸上都有了笑容,周文慧还问:“那今年再往林业局食堂卖,走零售价还是批发价?”

    “那肯定得走批发价,毕竟和咱们是一家的。”严雪说,“就是今年量太大,一个林业局食堂根本吃不下。”

    去年林业局食堂只要了五十斤,就算今年东西便宜,会多买,能消化个一两百斤也不错了。

    严雪看向几人,“每年入伏前是木耳生长最快产量最多的时候,咱们试点现在就已经收了三四百斤的干木耳了。”

    而照这个速度继续采收下去,入伏前他们手里就得有一两千斤的干木耳,还不包括入伏后陆续收的。

    郭长安想了想,“我有个同学他爸在食品厂,食品厂那边应该可以卖一些,不过估计不多。”

    毕竟澄水镇就这么大,除了林业局,镇上的厂子规模都很有限。

    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周文慧紧跟着就道:“我也可以再去其他单位打听打听,我爸他们单位也有食堂。”

    自从跟周父闹掰,她其实已经很少会提起周父了,这显然是真心在帮严雪想办法。

    就连郎月娥都道:“康培胜以前的单位我也有认识的人,可以帮着问问。”

    时间会抚平很多东西,忙碌和充实更会,她此刻再提起康培胜,竟然还挺平静。

    “你们这真是,我是不是要再给你们开一份销售的工资啊?”严雪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笑过,轻松过,她才正了神色,“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试点好,但现在还用不上。”

    严雪抛出除各单位食堂之外的另一个选择,“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直接批给供销社,让供销社卖。”

    这几人倒是没想到,主要木耳对于他们来说一直都是山货,是副业,让他们忘了自己现在也是可以走供销社售卖的了。

    周文慧就是镇上长大的,第一个想了想,“我觉得可行,供销社本来就卖菜,木耳这东西还能放挺长时间。”

    放得久就不怕压货,可以一次性多进点,而不像其他蔬菜需要频繁补货。

    放得久,就代表在蔬菜紧缺的冬天依旧能买到,只要价格合理,绝对不愁没有人买。

    只是单一个澄水供销社肯定吃不下几千斤,还是得向外想办法。

    “没想到吧?种不出来愁,种出来太多了也愁。”严雪笑着开了句玩笑。

    “是啊,咱们严技术员实在是太能干了。”郎月娥也跟着感慨了一句。

    郭长安没感慨,“我觉得咱们还是缺一个销售。”

    他不方便,郎月娥性格温柔谨慎有余开拓进取不足,不擅长。周文慧虽然帮严雪卖过,但卖东西太实在了也不合适。

    唯一会说话擅交际肯定能把东西卖出去的严雪,现在挺着五个月的肚子。

    “要不趁着我现在还能活动,先跑几个地方,把手里这些卖出去再说。”严雪建议。

    几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还有男人有些模糊的轻哄。

    周文慧对这个最敏感,一看表,当即站了起来,“我忘了回去给爱蓉送奶了。”

    爱蓉是刘卫国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给他家闺女起的名字,孩子小,还处在每两三小时就要喝一次奶的阶段。

    因为试点离家近,周文慧都是到点了回家喂,喂完再回来,今天这是开会耽误了。

    果然刚说完,外面啼哭声就越靠越近,其中还掺杂着刘卫国哄也哄不好小声说小祖宗你能不能别哭了的声音。

    严雪看向明显露出急色的周文慧,“你先去喂孩子吧,这边不着急。”

    周文慧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抱着孩子找了个没人的屋子。没多久哭声渐歇,刘卫国也大大松了口气。

    严雪本来想继续之前的话题,看到他心里一动,走到窗边朝外面喊了声:“卫国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没啥事儿,咋了?”刘卫国听她叫,直接走了过来,往里面一看,“开会呢?”

    严雪“嗯”了声,也不拖泥带水,“去外面跑销售的活干不干?有奖金。”

    刘卫国的交际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全林场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打听不出来的事。

    之前帮祁放卖收音机,他还自己想出来个保修,要了个不错的价,脑子绝对够活,是块干销售的材料。

    果然和刘卫国一说,他对出去跑销售这事并不觉得打怵,“那就试试呗,反正我这几天也在家闲着。”

    从严雪这拿了一些木耳做样品,没两天第一笔单子就谈成了,澄水供销社要了五十斤,说先看看好不好卖,好卖再进。

    接着是县蔬菜副食商店,要了三百斤。一来他们客流量大,二来他们在全县一共有五个商店。

    另外还谈了县里两个单位的食堂,刘卫国这小子鸡贼,趁着蔬菜副食商店还没开始卖,要了个零售价。

    反正就算县蔬菜副食商店开始卖了,他们单位去采购也是一样的价格,跟从他们这里买差不太多。

    这一下手里的存货就清得所剩无几,相比之下镇林业局食堂那边的一百斤都算不得多了。

    “等第二轮幼林培育结束,我再去看看,应该还能再谈几家,就是零售价不一定能卖上了。”刘卫国说。

    这个严雪早有预料,也不觉得失望,先把这几笔单子的奖金算给了他。

    刘卫国立马拍了她一记马屁,“还是爱蓉干妈敞亮,哪像她干爹,连口吃的都不舍得给。”

    他不说,严雪忙得都快忘了去年这个时候,她和祁放也还得跟着上山。

    再早一点二老太太还没来,她每天更是得早起一小时准备饭,没想到一转眼,她都来林场快一年半了。

    她还是帮祁放解释了一句:“也不至于一口都不给吧?后来我不是多装了?”

    结果刘卫国听完,一脸茫然问她:“你还给他多装了?我咋不知道?”

    严雪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驴自己的,但刘卫国显然比她还无语,“祁放这小子行啊,你给他多装了,他都不吭一声。”

    这严雪也没办法帮祁放洗了,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装那么多,祁放能不声不响一个人全吃了。

    这还好是以后都不用上山了,不然撑出点什么毛病可怎么办……

    这让严雪晚上回家后,忍不住盯着祁放看了半晌,尤其是男人衣服下紧实不见一丝赘肉的腹部。

    祁放注意到,先自己抬手摸了下,没发现什么问题,桃花眼就深了。

    这个眼神严雪还是懂的,那天她说贴身秘书时,男人就是这个眼神。

    然后当天晚上回家,祁秘书就使出锁骨痣诱惑,干了点贴身秘书在外面不能干的事。

    反正严老板现在这个阶段吧,自己也没啥抵抗力,小秘书略使手段,她就色令智昏缴械投降了。

    当然碍于有老板家小老板在场,小秘书比较克制,只浅浅跟小老板打了个招呼。

    但可能是有点偷的感觉,反正事后严老板睡得还挺香,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小秘书还跟往常一样精神。

    这会儿见男人眼神变了,她立马嗔过去,“我是看你以前饭都装到哪去了,可没招你。”

    祁放那神色明显顿了顿,自动转移了话题,“你那些木耳卖得怎么样了?”

    严雪一看,就知道他八成是想到了,而且没法狡辩,“你还挺能藏的,一年多了我都不知道。”

    这祁放岔不过去了,只好将视线落在她肚子上,“可能咱孩子需要。”

    孩子过年前后有的,去年八月里他俩圆的房,他是提前一年就开始蓄力的吗?这技能条是不是太长了?

    自从有了娃,祁放现在也学会有事往孩子身上扯了,好像孩子就是他的护身符,他是那父凭子贵借子上位的。

    别管祁秘书是怎么上位的,反正严老板的木耳陆续送到商店和供销社后,卖得还挺红火。

    主要是又便宜又好,一斤就比小市场少三毛,东西还没开始卖,商店和供销社内部已经先分了一部分。

    这年代商店和供销社也是好工作,毕竟来好东西,来便宜东西,没人比他们得知消息更快,也没人比他们更能买得到。

    有些实在不容易买的,还得先跟商店供销社的人混好关系,不然你都没见到,东西就没了。

    于是内部人自己分完,又有消息传出去,商店和供销社现在有便宜木耳卖,比小市场的还大还好。

    刘局长爱人就有熟人在供销社,一听立即去看了,然后中午刘局长回来,就发现家里多了一大包木耳。

    他当时还以为是谁送的,毕竟当局长虽然有点权力,但其实挣得还没有那些评级高的工人多。

    不过也因为有点权力,能帮着办点事,有时候下面林场的人求到他,就会给他送点木耳、蘑菇、山菜之类的。

    只不过最近上面换了瞿明理,事情也不是那么好办了,连带着过来找他的人都少了。

    一想到瞿明理,刘局长就想皱眉,结果他爱人竟然说:“不是别人送的,我在供销社买的。”

    他那眼皮当时就是一跳,“你在供销社买的?供销社啥时候卖这玩意儿了?”

    “就这两天才有的。”他爱人说,“说是哪儿种的,反正比小市场卖得便宜,肉也厚。”

    她回来就抓上一把泡上了,确实很出数,说着还往厨房泡着木耳的盆指了指。

    刘局长一言不发过去看了看,又看看剩下那一大包干木耳,心一沉再沉,干脆又出门去了趟供销社。

    供销社里木耳果然已经摆了出来,里面插了块用纸壳写的牌子,写着“三块五一斤”。

    因为是之前没有过的东西,停下来看的人不少,见东西品相不错,不多会儿就卖出去好几两。

    也有人问起供销社怎么卖这个了,售货员随口就道:“底下林场自己产的,不然能卖这么便宜?我自己家也弄了不少回去吃。”

    “是金川林场产的吗?”刘局长在旁边问了句,下一秒就见那售货员点了点头,“对,金川林场产的。”

    这回他算是死心了,尤其是回家吃到他爱人炒的木耳,发现和去年在食堂吃到的十分相似之后。

    估计食堂那木耳就是从金川林场收的,这东西确实能种出来,而且种出来的质量不错,他搞不好是被瞿明理和郎中庭联手给演了。

    毕竟要早知道食堂那木耳就是种的,他可未必会轻易让金川林场搞这个试点,再给瞿明理的政绩添上一笔。

    供销社卖东西又不是偷偷摸摸的,没多久局里其他人也知道了,面上虽然没明说,但估计都有些后悔当初选择了听他的。

    瞿明理全权负责,那出了事是瞿明理一人承担,做出成绩也是瞿明理一个人的成绩。

    还有人来问他,金川林场那边的木耳送去供销社卖了他知不知道,听得他直接沉下脸,“这才开始卖,还不知道有多少产量。”

    这倒也是,供销社那边好像统共也没进几十斤,这东西要是产量不高,质量再好也没用。

    而众所周知,野生木耳的产量是没有蘑菇高的,不然也不会卖得比蘑菇贵。

    供销社是只进了几十斤,但架不住卖得快啊,没多少天就一个电话打到了金川林场,打算再要一批。

    县蔬菜副食商店那边刘卫国也留的场里的电话,郎书记一点也不嫌接电话麻烦,接完就让人去通知了严雪。

    当时严雪正在检查耳场的排水,毕竟进入七月林场雨水就开始变多了,排水不做好,很容易影响出耳、滋生杂菌。

    只不过试点这边本来人就少,还不是残就是孕,总不能活都叫郎月娥和周文慧干,祁放就过来了,拿着铁锹帮她清理排水沟。

    几人把耳场的排水沟都检查完,清理好,严雪才回去安排好发货,和祁放一起回家。

    还没到,远远就见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正站在他们家门口,想进去又有些迟疑的样子。

    听到有人过来,男人转过头,“同志我问一下,这……”

    还没说完人就是一愣,接着目露惊喜,“祁放!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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