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放看到对方也很是意外,“正荣哥?”
“对,是我。”男人点点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你之前不是在澄水吗?怎么又跑林场来了?”
显然之前去澄水找过,没找到才来的金川林场,祁放也就随口解释了句:“之前出了点事。”
并没有多说,已经抬手指向了院子里,“正荣哥进来洗把脸吧。”
男人应了声,就要跟进去,这才注意到祁放身边的严雪,一愣。
“这是我爱人,严雪。”祁放给他做了介绍,又和严雪介绍他,“王正荣,我师娘的外甥。”
竟然是祁放师娘那边的亲戚,严雪笑起来,“正荣哥这一路过来挺热的吧?”
她一句正荣哥叫得亲近又自然,王正荣也就自然地回了,“可不,主要是坐车太遭罪了。”
说完才想起来惊讶,“祁放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结得急,没顾上。”祁放没多解释,进门先给他打了水,让他把手脸洗一洗。
二老太太正在堂屋准备做饭,还过来给递了个毛巾,“小祁朋友来了?”
“嗯,我以前在老师家住过,正荣哥是我师娘的外甥。”
几人简单寒暄过,等王正荣洗完一头一脸的汗,才转到祁放和严雪那屋去坐,王正荣也才问起祁放,“你这几年还好吧?”
他这话问得还有点犹豫,显然是知道祁放之前不太好的,倒是祁放回答得挺平静,“我挺好。”
见严雪要坐下,还伸手在严雪腰后护了下,显然是做惯了的动作。
这王正荣就没再问什么,能结婚,能有孩子,总比像当初那样心都死了强。
倒是祁放又问起了他,“你和师娘这些年怎么样?”
“我和小姨也挺好的。”王正荣嘴上说着,眼睛却瞟了下祁放身边的严雪。
这显然是还有话不方便当着严雪说,也是,以他跟祁放的关系,大老远过来不可能只为了串个门。
就算要串门,正常也该提前写封信通知,他这显然是有事来找祁放的。
严雪就笑着站了起来,“你们聊,我去看看奶奶都准备做什么。”
人刚要避出去,手腕却被祁放捉住了,“你坐着,我去。”
说着已经起身去了堂屋,不多会儿回来问王正荣:“奶奶说开个罐头,再炒个豆角和茄子,正荣哥你看行吗?”
“行,我都行,你叫奶奶不用弄这么麻烦。”王正荣赶忙应了声。
这下严雪没有理由出去了,显然在祁放眼睛里,自己就没什么事不能让严雪听的。
王正荣也就没再犹豫,直接拿出一封信递给了祁放,“这是小姨让我给你的。”
说着又略微压低了声音,“小姨说邮过来怕不稳妥,特地让我来送一趟。”
显然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说,说不定还涉及到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
祁放郑重了神色接过来,不多会儿就蹙了下眉,问王正荣:“师娘说,林教授被调回来了。”
“对。”王正荣点头,“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吴行德那个白眼狼竟然把小姨夫的研究成果拿出来了。”
提起这个名字他就咬牙切齿,“不仅拿出来了,他还弄成是自己的,结果现在出了纰漏,都说小姨夫研究那东西没有用。”
祁放倒没有对方那么激动,毕竟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那些贬低老师劳动成果的话也不会比对方听得更少。
他平静地听对方说完,“所以现在是吴行德把事情搞砸了,林教授被调回来接手他这个项目?”
“拿人现成的他都用不明白,还想接着霸着小姨夫的研究成果不放?”
只要提起吴行德王正荣就没好气,“正好林教授以前也是做工程机械的,不比他有经验,有能力?”
祁放没多评价,低头又看了眼信,“你和师娘已经见过林教授了?”
“嗯,他问小姨还能不能联系上小姨夫以前那些人,想把人弄回来,接着做研究。”
王正荣说着,又忍不住叹息,“我在小姨那见过一次,人老得挺厉害的,好好一个教授,愣是在工厂拧了三年多螺丝。”
可当年那些教授里面,没去种地拧螺丝的又有几个,能像林教授这样调回来都算幸运的了。
祁放没说话,王正荣显然也想到了自己的小姨夫,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问祁放:“你说林教授都能被调回来,当年小姨夫那
事有没有可能……”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像是也知道很难,但眼底又跃动着希望,还有浓浓的难过和悲愤。
祁放被那希望灼得垂了下眸,却也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复,更不想否定。
王正荣那点希望就又一点点暗下去,“算了,林教授能调回来就已经挺好了,好歹事情开始变好了。”
话题实在有些沉重,祁放还是问回了最开始的问题,“师娘她最近还好吧?”
“也就那样。”王正荣露出苦笑,“虽说小姨夫在出事前就跟她离了婚,但她是当老师的,处境也不怎么好。她心里又有结,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前些天还被吴行德那事气了一场,我走的时候还病着。”
人病着,还让外甥大老远来给祁放送这封信,显然在这位师娘眼里,这封信比她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严雪也有些好奇那封信里的内容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心里总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但还有外人在场,她就没问,祁放也没说,而是问王正荣:“正荣哥晚上在我家住吧?”
一直到晚上吃过饭,王正荣去院子里上厕所,祁放才低声跟严雪说:“我可能得出一趟门。”
严雪有一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的意外,“师娘信里跟你说什么了?”
祁放望着她,“她说老师的心血不能就这么让吴行德毁了,既然林教授被调回来负责这个项目,是时候了。”
严雪当时心里就是一跳,“师娘让你把成果拿出来,交给林教授?”
“也不算是交,”祁放说,“师娘的意思是让我跟着林教授,帮老师把这个名正回来。”
“这位林教授可信吗?”严雪并不记得在原书中有这么一位林教授,书里也没有提起祁放的师娘。
“林教授是老师以前在学校的好友,当初老师跟师娘就是他介绍的,老师出事后,他还帮老师说过话。”
那按理说应该是可信的,如果不可信,祁放的师娘也不会让祁放把东西拿出来。
毕竟除了祁放,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她更在乎自己丈夫的科研成果。
可这会不会太顺了点?这边吴行德解决不了问题,那边苏常青的老朋友就被调回来主持大局了。
要知道在原书中,吴行德可是到大后期才被祁放搞下去,哪怕是改革开放后,祁放都用了十几年。
而现在是1970,距离这一场旷日持久的风波结束都还要六年……
严雪不觉肃穆了神色,“所以你这次过去,是准备将东西拿出来了?”
“只是去确认一下。”祁放声音很冷静,“不亲眼见到师娘和林教授,我谁都不信。”
这是连他那位师娘的外甥都防着,严雪挑挑眉,“你怕他有问题?”
这句话压得很低,祁放同样用低声回她,“也不是,他是师娘少有的亲人了,老师过世后,一直是他在照顾师娘。”
“那她知道你手里有东西吗?”
“应该不知道,不然师娘就让他给我传口信了,也不会在信里说得那么含糊。”
但这话显然还有后续,果然男人眼色一沉,“我是不放心吴行德,毕竟他已经来吓唬过你一次。”
如果没有那次,他可能还不会想这么多,但吴行德已经向他展示过一旦狗急了,什么招都能使得出来。
可男人这么说,严雪就更搞不懂了,自从知道祁放就是祁景纾后她一直有些搞不懂。
以她的推测,吴行德最后是拿到了那些研究成果的,不然也不会爬那么高那么快,让祁放花了十几年才拉下来。
可祁放这人谨慎、隐忍,一本假笔记都能布局两年,怎么会轻易把东西交出去?
实在想不通,严雪干脆不想了,跟男人说:“我和你一起去。”
管他是为什么,两个人防着总比一个人多一层保险,何况她还是看过原书的。
祁放听了却立马反对,“不行,你还怀着孕,跟我去折腾什么?”
“我不是五个多月了吗?”严雪说,“这个月份没什么,林场有很多人还照常上山薅菜呢。”
“那也不行。”祁放依旧断然否定,“几个月你都不能去,万一有什么事,我不一定能顾得上你跟孩子。”
“师娘那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吴行德还能设个陷阱,把我抓起来威胁你啊?”
不是严雪相信吴行德的人品,主要吴行德能只手遮天到这种程度,都不用等现在,早把她抓起来了。
而吴行德要是能只手遮天到这种程度,也不用找苏常青的笔记了,他研不研究出来又能怎么样。
可祁放依旧不同意,“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行。”
察觉到自己声音太冷,他又缓和神色,摸了摸严雪的头,“乖,让我放心。”
这还把她当孩子哄上了,而且好巧不巧,王正荣刚好在这时候回来,看到这一幕是进来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你真不让我一起去?”严雪压低声音,最后问了男人一句。
见男人依旧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她退后一步,突然捧住了肚子,“你去看师娘为什么不带我?”
这句声音拔高的质问一出,别说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的王正荣,祁放都是一愣。
严雪脸上那些肃穆却已经变成了怒气,“当初结婚你就谁都没请,现在又不带我去见师娘,怎么我是不能见人吗?”
她不仅说自己,还一指自己的肚子,“怎么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不能见人吗?”
这真是,结婚一年多,祁放就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愣是被问得一时没能回上话。
严雪干脆转向了王正荣,“正荣哥你说,我是哪里见不得人吗?”
王正荣显然也不太会应对这种情况,只能打圆场,“弟妹你先别急,祁放他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倒是带我去啊。”严雪立马又转向了祁放,态度咄咄逼人。
不多会儿,就连二老太太都被惊动了,“这是咋了?有啥事不能好好说?”
严继刚就跟在老太太身后,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的样子。
严雪捧着肚子,把刚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奶奶你说他做得对不对?”
真有点像两口子吵架,找人来给自己评评理。
但严雪从来就不是个任性的人,大着肚子还非要跟祁放一起去,只可能是别的原因。
二老太太慢悠悠“哦”了一声,在孙女和孙女婿之间,还是选择了孙女,“那小祁确实不对。”
这可真是严雪的奶奶,明明上次还跟他说一定会跟他告状……
祁放无语一瞬,“奶奶你也赞成她跟着去?她还大着肚子。”
二老太太又顿了下,看严雪,“要不你俩再商量商量,好好商量。”
说着“啊呀”一声,“我锅里还炒着菜。”转身走了。
这一走,严继刚犹豫犹豫也跟着走了,只有王正荣
什么都不了解,留在原地茫然又无助。
严雪立马开始发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大学生,我才初中毕业,我还是农村出来的。可再配不上我跟你也已经结婚了,就算不为我自己,也不能让孩子见不得人吧?”
这话就严重了,王正荣赶忙出来安抚她,“弟妹你别激动,祁放这人我了解,他既然愿意跟你结婚,肯定是看中了你。”
两个人结婚也快一年半了,甚至孩子都有了,但听到祁放看中她这种话还是第一次,虽然是从外人嘴里说出来的。
严雪那神色当时就是一顿,下意识望向男人。刚好男人也在望她,一时间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不仅没有说话,祁放在发现她与自己对视上后,竟然还垂眸避了下,明明他平时说起那些时都脸不红心不跳的。
这让严雪也生出些不自在,只有王正荣一无所知,还在继续安抚,“我看他不带你,主要是看你怀着孩子,怕照顾不好。”
还有正事,严雪也就把刚刚心里那点小异样抛到了脑后,“我又不是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再说这不还没到不方便的月份吗?”
她拉着王正荣倒苦水,“正荣哥你说他做得对不对?亲戚朋友我一个都没见过,这次我不跟着去,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
说的那叫一个可怜,她又是一张讨喜的甜妹脸,王正荣渐渐意志没那么坚定了,“要不祁放你就带上弟妹吧,反正你要是回去上班,弟妹也得跟着回去。”
还怕祁放会不同意似的,“不行东西都我拿,你路上只管把弟妹照顾好就行。”
祁放已经好半天没说话了,听到这才又看向两人,目光尤其在严雪身上顿了顿,“那就一起去。”
严雪还没怎么样,王正荣先松了一口气,抹抹额头上刚冒出的汗。
这位正荣哥不说像齐放那么老实吧,但在应付女人方面显然不怎么擅长。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祁放明天早上去请假开介绍信,严雪也去安排好试点那边,几人去望山林场坐车。
“金川这趟车太早了,时间恐怕不够,到时候我去场里找辆马车送你。”
祁放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神色淡淡的,也不看严雪,看得严雪往他那边靠了靠,“生气了?”
此时王正荣被二老太太拉去院子里吃西瓜,只有两口子在屋里收拾东西。
祁放装着包头也没抬,“决定都决定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看来还是生气的,严雪有些无奈,“我真没什么事,想跟过去也是觉得不放心。”
“师娘那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吴行德还能设个陷阱把我抓起来?”祁放拿她的话回了她一句。
可她怕这次又和吴行德有关,怕就是这一次祁放没能把老师的心血保住。
她都穿过来了,总不能再让他走一遍书里的老路。谁知道原书中他身体那么差,是不是因为东西就是从自己手里交出去的,没办法原谅自己?
严雪郑重了神色,“师娘那里的确不是龙潭虎穴,但你跟师娘都是当局者,总需要一个旁观者换一个角度来看吧?而且……”
严雪顿了顿,“祁放,我们是一家人了,有事总要一起面对。”
她一双清透的眼睛里全是认真,看得祁放低眸望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话。
屋内一时安静,就显得屋外王正荣和老太太聊天的声音格外清晰。
“祁放看起来性子冷,其实最重感情,我小姨就担心他会过不好。这回他带着媳妇过去也好,让我小姨看看他也有了看中的姑娘,有了孩子有了家……”
祁放率先挪开了视线,严雪也想到什么,去柜子里找起了东西,“把家里那棵参也带上吧,正荣哥不说师娘身体不好,说不定能用上。”
书里也没提到过这位师娘,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要做准备,那就做全面点,杜绝一切可能,再出现原书里那种情况。
很快东西找出来,递给祁放,祁放拿在手里看她半晌,才收进包里,过来将她抱了下。
当晚严雪去二老太太和严继刚那边睡的,把王正荣和祁放安排在了一个房间。
第二天她去试点交代了自己要出门,让众人注意连雨天,有事拿不准直接去找郎书记。
交代完就赶紧回家了,虽说时间肯定来得及,但还要等林场的马车,早回去也能早准备。
谁知一进门,二老太太就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一听便觉得不好,“什么叫我怎么又回来了?我不回来,怎么去望山坐车?”
一句话把二老太太问住,她也赶快进了屋,然后发现屋里没人。
不仅没人,连收拾好的东西都没有了,严雪打开柜门,发现自己准备带那几件衣服都好好的在里面。
严雪被气得都笑了,回头问跟在后面进来的二老太太,“祁放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段时间了。”老太太显然也没想到孙女婿会玩这一手,“他说时间还来得及坐金川这趟车,要直接去试点接你。”
那估计人现在已经上车走了,她还在试点安排工作的时候,就听到了小火车的声音。
祁放还真是行啊,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都学会了,估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她去。
严雪叉腰冷静了会儿,还是气得慌,眼睛一扫,又在写字桌上看到张用东西压着的纸。
她拿起来打开,一笔隐见峥嵘的漂亮钢笔字,是祁放的字迹。
上面寥寥数笔,却是祁放绝不可能开口和她说的话——
“严雪,我们是一家人了。
但,有你,我才有家。
你安好,我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会谨慎,等我回来。”
真的是为了不让她跟着一起去,无所不用其极,连肉麻话都说出来了。
严雪看一眼,生气。再看一眼,还是很生气。
最后眼不见为净,干脆把东西夹进了抽屉中的日记本里。
中午严继刚放学回来,一见她还在,整个人都震惊了,“姐姐你不、不走啦?”
“嗯,暂时不走了,在家等着看咱们继刚期末考试的成绩。”
严雪摸摸小少年的头,立马让小少年高兴起来,“那姐、姐夫呢?”
“你姐夫觉得湖面的水实在太平静了,向往大海的波澜壮阔。”
不是好日子过够了,非得没波折找点波折,能干出这种丢下她自己跑的事?
严雪眉眼弯弯的,“正好你姐夫不在家,姐姐今晚继续在这边跟你和奶奶睡怎么样?”
那当然好,严继刚本来还想问问什么叫太平静了,什么叫向往波澜壮阔,一听全都忘了。
他当即就去把严雪的枕头抱了过来,刚抱完,外面浓雷滚滚,下雨了。
二老太太看了看天色,“这雨恐怕不小。”
从澄水驶离的火车上,雨点一砸下,王正荣也赶紧跟祁放把车窗放了下来。
放完他忍不住看了眼对面神色平静的青年,“你就这么走了?弟妹那边没关系吗?”
他着实没想到祁放答应得好好的,竟然丢下严雪自己走了,“弟妹这还怀着孩子呢,可别气坏了。”
“没事,我给她留信了,她应该能理解。”祁放说。
但王正荣显然不太信他这话,“你确定?”
一下子把祁放也给问住了。
严雪看到信,应该不会那么生气吧?
应该吧……
第82章 师娘
再回到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又阔别四年的地方,祁放觉得好像一切都没变,又一切都变了。
街道两旁还是那些老建筑,来往的行人衣着却朴素了许多,最时髦的变成了绿军装,时不时还有一队红袖章经过。
祁放身上有介绍信,倒不怕人查,脚步却还是在路边顿
了顿。
王正荣看到,忍不住问:“怎么了?”怕他是触景伤情。
结果祁放转身走向了路旁的邮局,“我去给家里发封电报报平安。”
王正荣先是一愣,接着乐了,“你还说不怕你媳妇生气。”
他看起来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其实你反正都得回来,早带晚带都是带,带过来还能让弟妹放心。”
祁放也没有多解释,拿起笔正要写,王正荣又想起什么,“你先别填,小姨换地址了。”
换地址了?
祁放顿了顿,想起老师跟师娘之前住的是学校的家属房。
这让他垂下了眸,“师娘搬到哪了?”
“你给我,我来写。”王正荣直接将笔和单子拿了过去。
落于纸上的却不是市内任何一个地点,而是郊区陌生的农村。
祁放望向王正荣,王正荣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直到出了邮局,他才压低声音,“所以我才说小姨处境不好,她去村里教小学了。”
祁放没再说什么,后来一路都很沉默,尤其是发现地方比他想的还要偏之后。
两人甚至转了一次车,又走了接近两个小时才到。
到的也是村小学后面一个矮矮的土房,林场那边基本都用上玻璃窗了,这边还是纸糊的。
大夏天里,房子门窗都紧闭着,像是一个牢笼,紧紧将里面的人锁住。
王正荣上前拉开了门,“小姨,你看我把谁给你带回来了?”
话落里面却没有回应,往里走,甚至里屋的门也是关着的,扑面一股湿热窒闷的空气。
祁放不知为何想到了二老太太,赶忙加快脚步,王正荣也推开了里屋老旧的门。
果然一个人影蜷缩在炕上,明明大热的天,身上却盖着厚被,面色苍白嘴唇发青,听到动静还含糊地喃了句:“常青。”
王正荣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明明睁开眼睛了,意识却是不清的,“天冷,常青你多穿件衣服。”
声音轻得像这夏日里似乎不存在的风,呼吸也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
这可太像弥留之际了,王正荣当时就慌了,“小姨!小姨你别吓我啊!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就要伸手去抱人,被祁放拦了下,“你先别乱动,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祁放面上还保持着镇定,赶紧去摸了一下师娘魏淑娴的脉搏,“脉搏很快,应该是急性休克。”
人要是不行了,脉搏是会逐渐变慢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比正常人还快。
祁放又去摸了下师娘蜷缩在一起的手脚,发现都很冰凉,怀疑是因为血压太低难以维持供血,心跳才会加快。
他赶紧把师娘的头垫高了,“师娘这样恐怕不能移动,你对这边熟,去借辆自行车找个大夫过来。”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大团结,被王正荣摆手一推,“我兜里有。”
王正荣哪能要他的,听完已经转身往外跑了,直接找到大队书记,甩下两块钱,“借辆自行车给我用用。”
书记家当然有自行车,立马推过来给他,又忍不住问:“你这是有啥急事儿?”
“我小姨不太好,我得去请个大夫。”王正荣跟他道了谢,跨上车就要走。
书记却在他身后又叫了他一声,“村里刘老蔫儿他爸以前是当大夫的,你要不要先找他看看?”
于是王正荣又风风火火骑着个自行车回来了,车后颠着个牙都快掉没了的老头,车一停就“哎呦”一声,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王正荣也顾不上他哎哟不哎呦,把人一扛直接进了里屋,“这有个以前是老中医,不知道能不能看。”
此时祁放已经将师娘魏淑娴的腿也垫高了,用以缓解供血对心脏的压力。
老大夫被放下也没去摸脉,先瞅瞅人的脸色,又去摸手脚,“身体蜷缩、手脚冰凉、呼吸微弱、大汗不止,汗还不是黏的……我眼神不好,她是不是嘴唇还有青紫?”
声音因为缺牙不太清楚,也很慢,但还是听得王正荣直点头,“对对。”
老大夫就收了手,“这是亡阳症,要么大出血,要么久病,阳气都耗没了才会这样。”
一听说阳气都耗没了,王正荣更急,“那、那我小姨她还有救吗?”
“你家有没有老参?”老大夫问,“没有赶紧出去买,不要种植的,切上六钱煎了灌下去,说不定能缓过来。”
人参最是补阳气,一般这种大寒亡阳的急症,都是用独参汤,以大阳之物先把阳气补上。
“我这就去买。”王正荣急匆匆又要往外走,却被祁放叫住了,“我这有。”
王正荣一愣,祁放自己神色也有些复杂,但还是快速把东西找出来,递给老大夫,“您看这能用吧?”
老大夫眼神再不好,也能看出来人参的大小,“你这人参得有四两多了吧?六品叶?”
祁放没答他的话,“您就说能不能用,能用我立马煎上。”
“能用,当然能用。你这参得有上百年了,药材商店买的哪能跟这个比。”
一听说是百年老参,王正荣倒犹豫了下,“这得值不少钱吧。”
“救人要紧。”祁放什么都没说,直接去外面找东西切。
这边不是山区,好参不好得,恐怕得去市里买,师娘这样哪里等得起?
最后还是老大夫拦了句:“你可别乱切,再切浪费了。”掂了掂,切下了人参一条腿。
独参汤煎好了灌下去,接下来就是漫长而难熬的等待。
王正荣还是不放心,又骑着车去了镇上,准备再请一位医院的医生过来看看。
倒是老大夫没走,和祁放一起观察着祁放师娘魏淑娴的情况。
一直过去快半个小时,魏淑娴身上的汗渐渐止住了,手脚也不再那么冰凉。
老大夫颤抖着老手摸了摸,松了一口气,“人应该是缓过来了,一会儿就能醒。”
果然又过了会儿,魏淑娴始终涣散的眼瞳总算有了焦距,定定看了祁放半晌,“小放?”
尽管还是很虚弱,但至少能认人了,祁放立马应了声,“是我,师娘。”
魏淑娴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外面传来了王正荣的声音,“大、大夫请回来了!”
这回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上还背着个药箱,“我看看是不是急性休克。”
进来一检查,“还真是,不过已经缓过来了,应该是你说那独参汤起作用了。”
王正荣和祁放立马看向了老大夫,中年医生也看了过去,“就是您给下的独参汤?”
老大夫点点头,“可惜这几年岁数大了,不行了,儿子还不愿意学。”
“都一样,我儿子也是,非要去当工人,说当工人光荣。”
中年医生从箱子里拿出生理盐水,看王正荣跟祁放,“你们这运气还挺好的,这毛病不能动,还不能耽误,一个弄不好人就没了。”
听得王正荣后怕不已,骑了一路车的喘都顾不上急忙问:“那现在还有危险吗?用、用不用住院?”
“住院也是打生理盐水,你找卫生所的人打就行,关键还得靠调理。”
医生拍了拍魏淑娴的手背,“病人应该生病挺久了吧?不久病,或者大出血,虚不成这样。”
“是我没把人照顾好。”王正荣一听,立马陷入自责。
可他也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哪能天天守在这里,又哪能解得开魏淑娴心里的结。
祁放倒还保持着冷静,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要怎么调理?”
“你们不是拿独参汤救过来了吗?手里应该还有人参吧?再开点附子,煎参附汤。”
参附汤的方子简单,老大夫看人已经没事了,就起身告辞了。
王正荣正要出去送,顺便给诊金,老大夫又回过头问祁放:“小伙子你那参是要卖的吧?”
不是准备卖,谁随身带着那么值钱的东西?得城里人两年的工资呢。
谁知祁放顿了顿,说:“不是,我爱人让我带上的,说可能有用。”
别说老大夫了,王正荣闻言都是一愣,“弟妹让你带上的?”
他就算不了解,听
老大夫那话,也知道这东西肯定很值钱,没想到竟然是严雪让祁放带上的。
祁放也没想到自己一来就碰到这种情况,严雪以防万一让自己带上的人参,竟然成了师娘的救命药。
空气一时安静,老大夫一见,也就歇了从祁放手里买点,以备不时之需的念头。
这东西还是太难得了,他还以为整的买不起,能从祁放这弄到点碎的呢。
这回再回去,师娘魏淑娴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过看气色,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
祁放就留下累得不行的王正荣,自己送中年医生回去,顺便开了附子。
两个人轮流守着,一直到第三天,魏淑娴才恢复一些力气,能够正常说话了。
“小放。”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丈夫的爱徒,“我听正荣说,你已经结婚了?”
祁放还以为她会立即提起老师的事,没想到开口却是问这个,一顿,“嗯,我是结婚了。”
说这话时他声音不自觉放轻,听得魏淑娴看了他半天,“真好。”
那眼里不仅有高兴,还有怜爱,有叹息,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放心。
祁放也就和她说了说严雪,“她叫严雪,比我小两岁,下次我再过来,把她带给您看看。”
说着又想到什么,从包里找出一张照片,“我这有她的照片,您要不要看?”
介绍得简单、干脆,一句都没多评价,却随身带着妻子的照片。
魏淑娴眼里有了笑意,“那就带过来,我听说她这次就要来,你不让。”
人参就是严雪让带的,王正荣不可能不跟小姨提她,提着提着就不免提多了。
这让祁放顿了顿,还是先将照片递了过去,“她怀孕了,我不放心。”
照片上一对璧人,虽然是黑白的,依旧能看得出般配,尤其是女孩子,笑得仿佛能甜进人心里去。
“你这还是结婚照呢。”魏淑娴费力接过来看了看,“小丫头长得不错。”
祁放这种内敛性子,闻言竟然“嗯”了声,听得魏淑娴看他一眼,笑意更盛。
“果然是结了婚了,都知道人家小丫头长得好不好看了。”魏淑娴笑着又把照片递还给了他。
“你能找到贴心的人,我就放心了。当初你从这里走的时候,我都怕你再也走不出来了,你才十八岁。”
听魏淑娴提起往事,祁放垂眸将照片收好,声音也恢复平静,“林教授都是怎么跟您说的?”
魏淑娴眼里也没了笑,“小吴用你老师那系统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知道。”祁放并没有瞒她,“不过他用的是老师之前的半成品,系统设计有缺陷。”
“但你老师一再强调做科研要稳扎稳打,不能拿国家和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开玩笑,他就是不听。”
魏淑娴露出苦笑,“现在都觉得常青研究这个静液压没用,林教授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他这里再没有进展,项目就会彻底封停,有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都不会启动。”
魏淑娴叹气,“我身体不行了,总不能真让常青人死了,被人骂,研究了一辈子的心血还要被埋没,被人骂。”
“师娘,吴行德曾经说要给老师平反,去我那要过老师的研究成果,还偷了我的家。”
祁放听她说完,才语气平静丢下一颗炸雷,炸得魏淑娴眼睛瞪大,“他还去和你要过成果?”
“要过,不仅要过,他还去吓过我爱人,说我牵扯进老师的案子里,问我爱人我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
“他、他……”魏淑娴一辈子教书育人,实在说不出骂人的话,只能气得直喘气。
祁放帮她顺了顺,还去给她倒了杯水,见她缓和过来,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死没死心。”
这让魏淑娴沉默一瞬,“你是怀疑……”话出口又自己摇摇头,“不可能,老林不是那样的人,当初他还帮你老师说过话。”
“我也没说林教授就是这样的人。”祁放语气依旧平静,“我是怕连他也被骗了。”
这个猜测太过让人不愿意相信,魏淑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正在煎药的王正荣的声音,“林教授你来了?”
竟然是林教授来了,魏淑娴和祁放全都看向了门口。
果然外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问了句:“你小姨又病了?”接着脚步声靠近。
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面庞消瘦鬓发微白,走路时左腿还有些跛。
祁放没多看,就收回了视线,起身跟来人打招呼,“林教授。”
但他分明记得,以前林教授走路不这样的……
林教授看到他,似乎有些不敢认,“你是祁放?”
祁放颔首,“是我。”躺在炕上的魏淑娴也在祁放的帮忙下靠坐起来,“是他。”
林教授不由感慨,“没想到都这么大了,刚来学校的时候就是个孩子。”
“是啊。”魏淑娴还有些感叹,“我看他话这么少,就是从小身边都是大孩子,装成熟装的。”
“谁叫他脑子好使,我教书教了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他这样的。”
两人说了几句,林教授才进入正题,“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事,你是不是跟他说了?”
魏淑娴本来想点头,想到祁放之前的话又莫名缓了缓,“刚说了一点儿。”
祁放也想听听对方是怎么说的,“我来的时候师娘身体不太好。”
“她身体确实不太好,我都没想到她瘦成这样了,这要是让常青知道……”
林教授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但还是让魏淑娴想到了苏常青,眼神一黯。
“看我,又提这些干嘛。”林教授赶忙转移了话题,“我这也是刚被调回来,负责静液压的研究。时间紧,任务重,我以前又不是做这个的,就想把你们都找回来。”
他无奈,“当初很多资料都毁了,项目之前又出了问题,我也不知道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半路接手别人的项目确实是这样,尤其前面那个还不是研究了一半,而是研究出了纰漏。
林教授看向祁放,“还好你回来了,这里面我最想找的就是你,毕竟当初主要就是你跟着常青做的。”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祁放垂下了视线,“毕竟都那么多年了,我这几年干的也不是这个。”
一听祁放这么说,林教授又叹了口气,“好苗子都给埋没了,可当初常青不这样,也保不住你们。你走得早,是没看到当时……”
说到这里,他眼眶竟然有些红,“那么多年的心血啊,说毁就全都给毁了,砸得稀巴烂。”
没有哪个搞研究的能受得了自己辛苦研究多年的东西毁于一旦,魏淑娴是当年的目击者,同样心里一酸。
林教授拿手挡了下眼,“我也就罢了,好歹人还在,还能被调回来,常青他……”
他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他人都没了,总不能做出来的东西还被人骂吧?他在学校这么多年,哪次不是拿最少的经费,担最重的活?一把破椅子能坐三年。”
这下触动了魏淑娴的伤心处,她闭上眼,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
眼角滑下。
屋内一时悲伤弥漫,就连王正荣煎完药进来,都在门口停了良久,才进来叫魏淑娴吃药。
林教授见了,就收了收情绪,“小魏你也别太难过,我都能回来,要是这事儿能办成,说不定常青那事儿……”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满,“好歹东西是他做的,到时候咱们也不像现在这样,连点话语权都没有。”
“你说得对。”魏淑娴抹了下脸上的泪,“常青人都走了,一辈子的心血还要被人骂,死了我都没脸下去见他。”
她看向祁放,“这事儿小放你了解,总不能真叫你老师的研究成果被埋没了。”
“他不也是被埋没了。”林教授说,“好好一个做科研的苗子,去下面机修厂修了好几年拖拉机。”
祁放听着看着,却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屋内气氛越悲愤越难过就越觉得违和。
“我再考虑考虑。”他并没有直接给出答复,把屋内众人全听愣了。
魏淑娴尤甚,当即便看向了他,正要说什么,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请问祁放的师娘是住在这吗?”有个清甜的女声在外面说,一下子让祁放站了起来。
他不可置信走过去,门外果真站着个娇小的身影,笑眼弯弯,手还半拢在小腹上。
王正荣就跟在祁放后面,也吃了一惊,“弟妹你怎么来了?”
“正荣哥,看来我没找错。”严雪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祁放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家里,我给他送过来。”
她早就想好了说辞,说完还带着些急色看向祁放,“你师娘这厕所在哪里?”
王正荣一看,就猜她应该是孕妇憋不得,“这边没有,得去前面学校。”
“我带她去吧。”祁放已经接过了严雪手里的东西,带着她朝外走去。
夫妻俩倒好像真的一个急着上厕所,一个急着带人过去,只是快步走出一段路,严雪脸上的急色就彻底消失了。
不仅急色,她平时总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你不用赶我,我来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祁放满肚子的话就这么被噎了下,但还是坚持着问完:“你一个人过来的吗?路上安不安全?”
严雪没有答他这话,也没有看他,“我想了想,这里面有三个问题,你可以和师娘琢磨琢磨。”
她声音冷静且沉着,但就是太冷静沉着了,反而在无形中多出了一种距离感。
祁放心里一紧,严雪生气了。
但严雪没给他任何解释时间,“第一,这个项目如果做成了,项目研发人写谁的名字,有没有你老师,有没有你。”
别觉得这个不重要,一旦以后林教授不认,哪怕到了可以平反那一天,苏常青也拿不回自己的成果。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这事真跟吴行德有关,上面有没有林教授都不好说。
“第二,现在把林教授调回来的人,跟当初那批是不是同一批?”
这也是祁放一直不愿意答应魏淑娴的原因,他不相信那些人,不相信任何一个杀害老师的仇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严雪终于看向了祁放,“老师让你在恰当的时候把东西拿出来,在意的是自己的名声吗?”
第83章 试探
严雪最后这一句才是关键,都在说为了苏常青的名声,可苏常青真的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吗?
他是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因为能被好好使用拿出来,还是因为挽救他的名声拿出来?
而现在上面坐着的那些人,又能不能好好使用他的研究成果,现在真的是合适的时候吗?
祁放一直以来堵在胸口那团气突然就散了,连带着这些天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
别看他这些天面上冷静,但一面要照顾师娘,一面还要斟酌谨慎老师留下的东西,承担得比王正荣多了太多。
没想到最后还是严雪追上来,给了他这样重要的提醒,在他自作主张把她留下后……
祁放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好像一直负重前行,终于有人不仅能给他走下去的动力,还能帮他分担。
这个姑娘她冷静、理智、果敢,永远比他能想到的最好还要好,是他的幸运。
祁放面上的冷淡镇定就像冬日最后一层薄雪,被动容所驱散,声音也不自觉放得很轻很轻,“严雪……”
两个字才出口,严雪已经转回视线,扬声问前面的老乡,“同志,咱们这厕所在哪啊?”
“你问茅楼啊?”对方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往前一指,“打那儿拐过去就是。”
严雪和对方道过谢,抬步就往前走了,一点余光都没有留给祁放。
祁放满心柔软还停留在面上、眼睛里,就这么被无视了个彻底,顿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严雪这一次是真生气了。
不像那次他在山上说错话,也不像之前他气她受伤了也不说,两人冷战,是真的生气了。
这让他很难得地生出了懊恼,还有些头疼,抿抿唇赶忙跟了上去。
跟上去也没敢靠太近,就等在外面,严雪一出来立马主动承认错误,“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严雪已经掠过他走了,当然不是真回家,她东西还在魏淑娴那,也不好都来了还不进去打个招呼。
祁放只能又跟上去,帮她开门,给她打水,在她洗完手后适时地递上毛巾。
这一套伺候得都赶得上以前的小丫鬟了,王正荣听到动静出来迎人,当时就看了个叹为观止。
不是,你小子既然没在家说一不二,还得伏低做小伺候媳妇,当初干嘛作死不把媳妇带上?
王正荣话都写在眼睛里,看得祁放神色一凝,倒是严雪表现如常,洗完手立马笑盈盈进去,“师娘我来看您了。”
魏淑娴早听说祁放媳妇追过来了,不过急着去上厕所,闻言赶忙招呼,“快进来。”
拿眼一看,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姑娘,叫起师娘来声甜,嘴甜,人更甜。
严雪一听立马挨了过去,也不和她见外,“师娘我没打扰您休息吧?听正荣哥说您病了。”
一来就先关心魏淑娴的身体,听得魏淑娴笑更深了,“没打扰,还多亏了你让小放带上那棵参,救了我一命。”
严雪一听,赶忙问了问情况,听说魏淑娴亡阳休克险些没救过来,心里也是一跳。
她已经能肯定原书中祁放老师的研究成果就是这次被骗走的了,如果魏淑娴险些丧命的话。
因为人死了,让祁放把东西拿出来就成了师娘的遗命,祁放悲痛之下,也只会更恨直接间接导致这一切的吴行德。
而人一旦被仇恨悲痛占据了大脑,很难不失去理智的思考,何况原书中应该并没有吴行德的多番试探。
毕竟原书中祁放一直在采伐队,并没有打那个补丁,自然也没有招来吴行德的怀疑。而没有了吴行德的多番试探,在祁放那里吴行德就是被假笔记骗过去了,也没那么容易想到吴行德身上。
想通这些,严雪反而松了一口气。
好歹她那棵参没有白装,人也没有白来,总算事情没像原书中那样发展下去。
她又劝慰了魏淑娴几句好好保养身体,就眼睛一转,好像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个陌生人,“这位是?”
“这是林教授,以前和小放老师一个学校的朋友。”魏淑娴给她介绍。
严雪猜也是,不然谁会在这时候出现在魏淑娴家?
她立马跟对方打了招呼,又露出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得不太是时候?”
说着去自己带来的包里找出一个日记本,递给祁放,“也是祁放走得急,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拿。”
严雪说这话时,眼睛是望向祁放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林教授的反应。
一听说是重要的东西,林教授那眼睛立马便看了过来,虽说后面很快就错开了,但第一反应骗不了人。
他绝对知道祁放手里有东西,就算不完全肯定,至少也肯定个七八分。
祁放也注意到了,眼底的神色沉下去,面上倒还如常接过,甚至还蹙了下眉,“这也值当你送过来?”
“总不能让你吃师娘的喝师娘的吧?”严雪当众把日记本打开,露出里面的钱和粮票。
夫妻俩都留意着林教授的反应,果然见对方闻言神色一滞,眼神垂了下去。
这下祁放心里更加有数,再想想对方之前那难过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虚伪得让人恶心。
严雪倒是不知道之前屋里都发生了什么,寒暄了几句就又挨着魏淑娴坐下,并没有避出去让他们继续谈事情的意思。
之前的话题也被她打断,林教授一见,干脆站起身,“既然祁放媳妇来了,小魏你好好休息,我过两天再来。”
被严雪甜甜几声师娘叫过,魏淑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沉浸在悲伤中了,闻言只是留人 ,“吃了饭再走。”
“不了,我那边刚接手,事情也多得很。”林教授叹了口气,“赶紧有人能来帮我就好了。”
执意要走,人往外走的时候,又露出左腿那一点跛。
祁放像是刚刚才注意到,一蹙眉,“林教授你腿怎么了?”
林教授眼神一黯,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没什么,当初摔断了,治得不及时。”
遮掩、回避、不愿意去谈,这才是人面对伤痛时最本能的反应。
祁放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违和了,林教授提苏常青提得太多了,就好像在故意勾起他和师娘的悲愤。
而他跟师娘关心则乱,还真的当局者迷了,尤其是师娘,差点就直接把他手里有老师研究成果的事情说出去。
这让祁放齿冷心更冷,但还是掩下了心底翻腾的情绪,如常和王正荣将人送出门。
回来时正听到严雪跟魏淑娴说:“一会儿就走,我家里还有事。”
他当时就顾不上什么林教授了,赶忙进去,“今天才到,怎么就要走?”
这急的,魏淑娴看看他,又看看笑容甜美的严雪,话都到了嘴边,又停了停。
严雪神色倒是没变,却也没理男人,只对着魏淑娴,“师娘我还有奶奶和弟弟在家呢,还搞了个试点种木耳,正是忙的时候。对了,木耳我还让祁放给您带了点,您尝了没?”
是啊,她还有奶奶和弟弟在家,还有试点要忙,如果不是觉得很重要非跟不可,为什么那么坚持?
祁放抿抿唇,听到魏淑娴关心严雪的肚子,“你一个人行吗?要不等几天,让小放送你回去。”
“我不就是一个人过来的?”严雪笑弯起眉眼,“师娘您放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这下祁放更没话说了,她是一路把自己照顾来了这里,倒显得他保护过度。
可他也是确实不放心她,尤其单秋芳还差点出事。
实在没办法,祁放只能搬出师娘,“还是再留两天吧,陪师娘说说话。”
魏淑娴是过来人,还能看不出他这是把媳妇惹生气了,“留两天吧,你再会照顾自己,这么连轴转孩子也受不了。”
眼里又流露出些欣慰,“能看到你,看到小放有家有孩子,我也算看到下一代了。”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话中意味很悲观,不对自己生命抱任何期待的悲观。
严雪就握住了她的手,“那等孩子生了,管您叫奶奶,您可得给包个大红包。”
听得魏淑娴直点头,“一定给包个大的。”说着又叹气,“可惜我这也没什么了,连个见面礼都没能给你。”
“您好好的,就是最好的见面礼。”严雪声音放柔,“我、祁放还有正荣哥,我们都希望您好好的。”
让魏淑娴眼睛又有点湿,“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尤其是小放,这些年苦了他了。”
到底把严雪暂时留下了,也是严雪实在不放心魏淑娴这身体状况,怕再出个什么岔子。
人既然都留下了,严雪也没闲着,当即去买了些红糖,用生姜煮了给魏淑娴喝。
魏淑娴那气色一看就不好,手脚还冰凉,两个大男人是对这方面一点都没有经验。
另外关于那天的事,她也仔细问了问,还问了问魏淑娴在这边的处境,立马带上东西去拜访了村书记家和老大夫家。
一来感谢两家那天的帮忙,二来感谢他们这些年对魏淑娴的照顾,话说得好听,谁能不乐意听。
然后人家都感谢你对人家师娘的照顾了,还送了东西,以后人家师娘真有事你是不是得照顾点?
严雪给老大夫送的还是一段人参,从那棵老山参上切下来的,看得老大夫都摆手,直说不好收。
“我这也不是白送,您这方面有经验,看看能不能给我师娘开几个调理身体的药方。”
当天她就是带着方子回去的,又嘱咐王正荣和魏淑娴以后有事尽管去找这两家,王正荣人都惊呆了,“弟妹这么厉害的吗?”
苏常青醉心科研,魏淑娴一心教书,两人都不是什么圆滑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被人拿来开刀。
王正荣连读书天分都差点,早早就进厂当工人了,倒是躲过了一劫。
此刻听他这么问,祁放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她一直这样,林场就没有几个人不喜欢她。”
“那你还敢惹她?”王正荣更搞不懂了,“你就不怕弟妹和你秋后算账?”
一下把祁放问得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让他把方子拿好,“正荣哥今天回去吧,你也好多天没回家了。”
王正荣的确好多天没回家了,严雪在这,他也不方便留下,闻言点点头,“那小姨就麻烦你和弟妹了。”
人走了,又看着魏淑娴吃过药,严雪就借口饭吃得有点多,要去门口遛弯。
祁放知道她这是给自己和师娘留出空间,也没耽误,直接把她那三个问题说了。
说到底这事光他觉得不对劲没有用,还得想办法说服魏淑娴。
若是魏淑娴执意让他拿出来,魏淑娴这个身体,万一再有个好歹,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师娘,我觉得小雪说得对,事关老师一辈子的心血,咱们还是再考虑考虑。一旦东西拿出来,可就再收不回了。”
魏淑娴还以为严雪就是来给祁放送钱和票的,或许还带了点赌气的成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重要的话。
这让她忍不住朝外看了眼,又深深陷入了沉默。
她还真是病糊涂了,也气糊涂了,忘了常青从来都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如果是,常青当年大可以顺那些人的意,多咬几个人出来,自己也不至于……
可这难熬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错过这次,她又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机会,能不能等到?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熬不了几年了,何况还有林教授……
魏淑娴面上出现犹豫,“那就不管林教授了?他回来接手这个项目,也顶着很大的压力。”
心善的人总这样,什么时候都不忘为别人考虑,却忘了别人会不会为自己考虑。
祁放心里有些不忍,但事实再残酷,他还是说了,“您就没觉得林教授哪里不对?”
魏淑娴一顿,接着脸一点点苍白下去,“你、你是说他?”
比起林教授,她显然更相信自己丈夫的弟子,这次虽还带着不可置信,却没有立即否定。
“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但今天小雪拿出日记本的时候,他看过来了。”
祁放直接拿出了最有力的证据,“听说不是,目光又有些失望,而且您不觉得他提老师提得太刻意了吗?”
祁放声音很平静,“他都不提自己的研究成果,却比什么都在意老师的。”
苏常青的研究成果被不被埋没,被不被人骂,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祁放和魏淑娴来说是,对林教授来说可未必。
只是他们太在意,听人提起时难免共情,才会忽略一些事。
魏淑娴沉默良久,还是无法接受,“可是当初你老师出事,他还帮着说过话。”
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为这比现实更加冰冷的人心。
祁放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他为老师说话的时候,事情还没那么严重吧。”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一开始谁都没想到会闹那么严重。等到了后来,大家自己都自身难保。
“而且人心是会变的,现在的林教授,未必还是当初那个林教授。”
辛苦的劳作、恶劣的环境、时不时的检讨与批判,已经足够消磨一个人的意志,何况林教授还跛了腿。
祁放知道师娘一时恐怕接受不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到底是不是,咱们试一试就能知道。”
仅隔了一天,林教授就又上门了,还带来了一大叠资料。
“这都是研究所关于静液压传动的,
我看过了,暂时还看不出问题出在了哪里,祁放你也看看。”
他把东西递给祁放,上面还有个记满笔记的本子,显然是他的字迹。
林教授指指本子,“一点浅见,也不知道对不对。”显然是有下过功夫的。
林教授这人别的不说,做事一直很认真,以前在学校就是,魏淑娴看着,眼里不禁流露出复杂。
好在林教授一直看着祁放,也没注意,没想到祁放竟然把东西推了回来,“这种机密给我看不太好吧?”
“对外人来说那是机密,你又不是,你知道的可能比这些资料上的还多呢。”
林教授觉得祁放还是太谨慎了,却不想祁放紧接着就是一句:“林教授,我想了想,还是不回来跟着你做了。”
一下子就把林教授听懵了,“你不回来跟着我做了?为什么?这多好的机会啊?”
林教授甚至来看魏淑娴,“小魏这事儿你知道吗?”明显露出了急色。
这是几个人早就商量好的,魏淑娴当然点头,“我也是不知道,小放媳妇竟然怀孕了,月份还这么大了。”
她叹了口气,“小两口结婚一年多才有孩子,总不能把他调回来,让他媳妇自己在家生吧。”
“生孩子哪有这事儿重要!”
林教授一时情急,说完又忙找补,“再说祁放不是还能回去吗?不行就把他媳妇也接过来。”
他忍不住劝祁放,“这个项目对你、对我、对你老师都很重要,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不要意气用事。”
见严雪就在屋里,“再说你也是有家的人了,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媳妇跟孩子考虑考虑,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外面吧?”
“那我没事。”坐在旁边帮魏淑娴叠衣服的严雪插了句,“我在哪都是待,在林场还有自己的事要干。”
一下子把林教授噎住,好半天才接了句:“林场的条件哪能跟这边比。”
“我觉得挺好的啊。”严雪笑起来,“再说祁放就算回来,也没办法直接调进研究所吧?”
那地方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以吴行德的行事作风,卸磨杀驴也才更像他。
果然林教授顿了顿,“直接调回来是有点难,不过只要能做出成绩,这都不是事儿。”
就是画大饼呗,严雪笑了笑,什么都没再说,但一切意思都在笑里了。
林教授见她这边说不动,又去说祁放,“这可是你老师的项目,你就这么不管了?那你老师的心血怎么办?”
他一脸痛心疾首,“常青研究了一辈子的心血啊,你就忍心看它被封存,被人骂?”
说着还看向了魏淑娴,显然这话不只说给祁放听,也说给魏淑娴听。
从林教授开始试图劝说严雪,魏淑娴心里就有判断了,见他又提起苏常青,心里更是一片冰冷。
于是她并没有如对方所想那般再度被挑动情绪,反而道:“小放不愿意去,就别勉强他了,他也未必就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林教授一愣,她已经别开眼,又道:“你要是缺人手,可以再联系联系常青其他学生,也是一样的。”
林教授想说这怎么能一样,但理智让他没有说出口,“你们还是再考虑考虑,这可不是小事儿。”
他有些搞不懂怎么两人口风全变了,明明上次魏淑娴还很悲愤,一定要祁放给他帮忙。
但劝也劝了,激也激了,两人就是不松口,他也只能带上资料离开。
临走前,祁放似乎犹豫了下,还是出来将他送到了门外。
“不是我不想帮您,实在是我也有心无力。”祁放说,“原本老师留给我一本笔记,被吴行德偷了。”
“被吴行德偷了?”林教授的震惊并不似作伪,“到底怎么回事儿?”
结果祁放也露出了意外,“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他偷这个笔记,是为了研究所。”
剩下的话祁放没有多说,但愿意去琢磨的人,肯定能琢磨懂。
祁放也是看林教授在认真做这个项目,猜他未必知道自己可能只是吴行德的一个幌子,又或者甘心做一个幌子。
而以祁放对吴行德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把笔记拿给研究所的。就是不知道研究所知道他还藏着一手,出了这么大纰漏也不肯拿出来后会怎么想了。
丢下这个消息让他们自己乱去,祁放就回去了,进门魏淑娴脸上的平静已然不在,只剩怅然。
好半晌,她才对他说:“以后这事还是你做主吧,什么时候拿,要不要拿,都你说了算,不用问我了。”
魏淑娴已经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上露出苦笑,“我老了,也糊涂了,连人心都看不清了。”
人心这东西又哪是那么容易看清的,要不是严雪,祁放自己恐怕也还在局里。
这么想着,严雪已经笑着道:“那您要想看清可难了,还得长双透视眼。”
把魏淑娴逗笑了,“小放这个闷葫芦,怎么就找了个你这么会说话的。”
说着又看两人,“既然老林是这么个心思,东西肯定不能给他,连口风都不能漏。我这边也没啥事了,你们家里还有人和工作,早点回去吧。”
祁放本来还在看着严雪笑盈盈的侧脸,闻言一滞。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两天事多,他还没找到机会让严雪消气……
第84章 连雨
严雪和祁放还是又待了一天,看着魏淑娴病情稳定,人也没那么难过了,才准备回去。
毕竟期待就这么落空,还看到一场人心易变,魏淑娴的情绪很难不受到影响。
其实严雪还想过把魏淑娴也接回去住几天,趁着现在放暑假好好调理一下,顺便换换环境也换换心情。
魏淑娴却摇了摇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守着你们老师。”
说话时望着外面一个方向,严雪知道苏常青就葬在那边,之前祁放去扫过墓。
当初苏常青怕连累魏淑娴,提前和魏淑娴离了婚,魏淑娴还是自己造了个牢笼,把自己困在里面。
这严雪也没有办法,只能也看过去,“师娘您不知道,当初我刚来林场的时候,觉得东北的冬天特别冷,特别长。”
她带着点抱怨跟魏淑娴说,“都五月份了,竟然还会下雪。可我数着日子,小草还是从地面上冒了芽,然后一转眼的工夫,别说春天了,夏天都来了,哪还有冬天的影子。”
严雪转头望向魏淑娴,一双笑眼弯弯的,“所以今年我就有经验了,知道只要再等等,春天总会到的。”
说这话时她握住了魏淑娴的手,一双手纤细柔软却又有力量,就像她此刻眼里的笑容,像她这个人。
魏淑娴知道她这是想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总会等到漫长的黑暗过去,迎来希望的曙光。
望着那双漂亮澄澈的眼睛,感觉到手上坚定传来的温度,魏淑娴也说不出什么丧气话,最终点点头,“嗯,我们都要好好的。”
至少今年的春天她等到了,说不定再坚持一个春天,一切就能迎来转机。
小放在等在守,严雪在陪着他等帮着他守,总不能孩子们已经够辛苦了,她还要在他们肩上再压一笔吧。
两人出发那天,是王正荣两口子一起去火车站送的,严雪这才见到王正荣媳妇,肚子竟然比严雪还大。
难怪一直没在魏淑娴那见到她,这个月份行动已经不太方便了,确实不适合来回折腾。
也难怪严雪一捧着肚子闹,王正荣就没了办法,王正荣这个媳妇看起来挺厉害的,王正荣在她面前有点夫纲不振。
不过人倒还蛮热情,“我和正荣结婚时小祁才十来岁,没想到一转眼也要当爸爸了。”
两个孕妇碰了面,难免要说说孩子,说说琐事,祁放看着,默
默把王正荣拉到了一边。
王正荣见他表情严肃,还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嘱咐,结果他开口就是:“正荣哥你都是怎么哄嫂子的?”
王正荣当时就无语了,然后郑重了神色,“我在家说一不二,还用哄你嫂子?”
然后祁放也无语了,定定看他半晌,“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没在家说一不二,你会怎么哄?”
严雪这姑娘看着好说话,还有一副柔软的心肠,骨子里却再坚韧不过。
这种坚韧让她能够抵挡风雨,不会轻易动摇,也让她在真被惹生气后特别地难哄。
祁放这几天不是没试图和她道过歉服过软,她要么不理,要么就一句:“我不想在外面和你吵架。”
一双眼睛清冷冷的,祁放也不敢追太急,怕真把人惹毛了自己挺着肚子回去。
上次祁放感觉这么棘手,还是他发现自己和严雪其实是认错人之后。
当时他和严雪还没有圆房,又不知道严雪那个相亲对象是谁,就怕一个不好,严雪会和他离婚。
如今房倒是圆了,孩子也有了,可他依旧没有那个信心……
祁放没有让自己继续想下去,“哥你结婚年头多,有经验,你帮着想想。”
这王正荣就没有顾虑了,小声跟祁放嘀咕起来,嘀咕得他媳妇回头一看,“正荣你俩聊啥呢?车都到了。”
两人忙止住了话,由祁放护着严雪,王正荣拿着东西,将人送上了车。
“下回再来玩啊。”两口子还在车下朝他们挥手,一直看着火车开出去。
严雪也朝下面挥了挥,等车子彻底跑起来,有凉风吹散了燥热,就听祁放低声问:“媳妇你想不想喝水?”
这还真是称呼三级跳,以前是严雪,来了师娘这里后是小雪,现在直接变媳妇了。
当着外人,严雪也不好完全不搭理他,就随口说了句:“不用,我不渴。”
祁放也没再说什么,垂着桃花眼老老实实坐在她旁边,然后车子开出一段路,又弯身把她的腿拿上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老式绿皮火车没有卧铺,都是硬座,坐的时间稍微一久腿就肿了,尤其严雪还是个孕妇。
她到魏淑娴家那天鞋都有些脱不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但估计祁放看出来了,晚上洗脚的时候专门给她倒了热水。
严雪试着动了动,立即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没事,没人看你。”说着还帮她捏了捏。
其实哪是没人看,两人相貌这么出众,一上车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但祁放说没人看,严雪也不会没苦非要硬吃。就是腿没拿下来,不代表她就不生气了。
祁放也没指望这点小事就能让严雪消气,他就是想到了严雪来那天肿得像馒头似的脚。
其实早知道严雪会跟上来,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严雪带上,怎么也比让严雪一个人赶路来得轻松。
只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外面也不是说这些的地方,还是等回了家,关上门来慢慢说。
两人回到林场的时候林场正在下雨,祁放找了件衣服给严雪罩着,自己就那么一路淋了回去。
进门严继刚正在屋里写作业,听到动静立马跑了出来,“姐姐你回来啦!姐夫你从、从海边回来啦!”
祁放正准备把东西送回屋,闻言回了下头,“什么我从海边回来了?”
“不是姐姐说、说的,你觉得湖水太、太平静了,向往大、大海的波涛汹涌?”
那他可能还没从海边回来,正处在大海的波涛里……
祁放有些无言,倒是严雪伸手摸了下弟弟的头,“期末考试考完了吧?成绩出来了没?”
“出来了。”严继刚立马回屋拿卷子,严雪也就顺势跟去了二老太太那屋。
祁放一转头,严雪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就先自己找了干净衣服换上,才去了对面。
进门刚和二老太太问了好,一抬眼,却在行李架上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严雪的枕头。
祁放当时心里就是一沉,没想到严雪这次生这么大气,连行李都搬到二老太太这了。
毕竟平时他不在,严雪也是自己一个人在他们那屋睡,就连上次冷战,严雪都没有和他分被窝。
这让他感觉事情更棘手了,只是还没想到该如何应对,外面堂屋门又响——
“奶奶,严雪回没回来?”是郎月娥的声音,收了伞进来才看到他,“小祁回来了。”
“月娥姐。”祁放和她打了个招呼,一见她那神色便忍不住蹙了下眉。
严雪也赶紧从屋里走了出来,“是不是试点那边出了什么事?”
都知道她出门了,如果不是有事,还很不好解决,郎月娥不可能来问她回来了没有。
果然郎月娥道:“还好你回来了,我来找你拿个主意,林场已经连下好几天雨了,有些新采收的木耳快放不住了。”
这可不是小事,严雪当即便肃了脸色,“下几天了?没先摊在干木耳上吗?”
木耳一旦成熟,哪怕是雨天也得采收,不然会烂在木头上,还会影响其他的耳芽。
只不过雨天采收的木耳没办法晾晒,都是先摊在干木耳上暖玄一部分水汽,等天晴了再晒。
试点之前也不是没碰上过雨天,郎月娥也知道,露出苦笑,“就你走那天晴了会儿,这几天一直在下。别说试点了,林场都担心今年又发大水,一连通知了好几天防洪。”
她无奈,“长安今天去检查,说再放下去就得发霉了,我这才过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
这要是真发霉了,别说新采收那些木耳,下面已经晒干的都保不住,严雪没再耽误,“我过去看看。”
正要去找伞,祁放已经撑开一把,过来扶了她胳膊,“路滑,我陪你一起去。”
郎月娥看看她肚子,也扶住了她另一边,严雪就没管什么生不生气,先去试点再说。
几人匆匆赶到,郭长安和周文慧都还在晾木耳的棚子里,面有愁容。
周文慧脚边不远还放了把伞,“我刚才去看了,最近这几天雨水大,又有一批木耳要成熟了。”
说着看到严雪进来,两人面上都有一喜,“严雪你回来了!”
严雪点点头,没和他们多寒暄,直接进去看木耳,“哪一批是最早采收的?”
郭长安负责的就是这些,立马指了几个架子,“这边、这边还有这边,都是。”
粗略一看最少得有个一两百斤,晒成干的也得有几十斤,更别提下面铺着的干木耳了。
严雪过去摸了下,状况确实不太好,“这些都不要了,保下面的干木耳。”
“这些都不要了?”周文慧最会过日子,闻言立马露出了心疼。
严雪却没有犹豫,“都不要了,损失几十块钱,总比东西出了问题,以后都卖不出去强。”
这众人就没再犹豫,将上面的湿木耳全都捡了出来。当然也没舍得扔,晒是没法晒了,吃还是能吃的。
剩下的严雪也都检查了一遍,比这批好一些,但雨要是继续这么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她扶腰站在棚子里想了想,“不行就把最怕坏的挑出来,咱们拿回去用炕烘。”
“这个我们之前也在考虑,”郎月娥说,“不过家里炕都不大,用炕烘就没法保持这个形状了。”
他们的东西好卖,一个是便宜,再一个就是品相好。万一品相下滑,影响了销量,以后可就没那么好卖了。
这个严雪也知道,但只是品相不好,还可以便宜卖,总比全都烂掉了强。
其实雨天采收的木耳最好是用烘干机烘,可这年代哪来的烘干机,他们试点白天连电都没有。
严雪刚下小火车就被叫来了这里,忍不住在地上活动了下不太舒服的腿,“先这样吧,能烘一点是一点,看看明天晴不晴。”
众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是周文慧还是心疼,“早知道就把试点也盘上炕了,多盘几铺大的。”
一听说把试点也盘上炕,严雪脑中闪过什么,就是一路舟车劳顿人实在不精神,没来得及抓住。
倒是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做声的祁放突然问了句:“你们这煤还剩多少?”
严雪一听,立马反应过来,“应该还有点,试点建成之后就烧了一次。”
他们是没有炕,但他们有培育室啊。烧上锅炉也一样的,甚至比炕更好。
严雪就要往放着煤的仓房去,祁放比她动作更快,已经抬步进了雨里。
郭长安也反应过来,赶忙跟上去,几人又是灌水又是填煤,很快把连接培育室的锅炉烧上了。
不确定到底能不能行,先只开了一间培育室的阀门,热蒸汽通过管道运送进去,带动下面气道的水循环,很快便热了起来。
众人将木耳搬进去,只在地上和下面的架子上铺了两层,就退出来,将气给到最大。
过了会儿再进去,郭长安刚开门,就差点被里面的热气顶出来。
但他还是硬顶着进去了,再出来时已被烤得满脸通红,“能用,下面那层已经有些干了。”
“我看看。”祁放没让严雪这个孕妇进,自己进去了,不多会儿拿了片木耳出来,“确实能用。”
这众人简直松了一大口气,立马把其他培育室也都打开,将最容易坏那批先搬进去烘上了。
弄完早过了下班时间,外面天也已经黑了,郎月娥抱歉地看看严雪和祁放,“累坏了吧?刚回来就被我叫过来。”
周文慧也催他们,“你俩赶紧回去歇着吧,尤其是严雪,试点这边有我们,不用着急过来。”
严雪也确实是饿了,连她家小的都在肚子里抗议,点点头跟众人告辞。
回去二老太太和严继刚都还没吃,饭菜热在锅里等他们。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饭,二老太太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给严雪,“这还有封你的电报,昨天到的,之前也没来得及跟你说。”
严雪接过来,却也没怎么看,只是笑容淡了淡,随手一折放在了炕上。
“这东西可不能乱放,你还是拿回去收着吧。”老太太又拿起来塞进了她手里。
这就有点催她回屋的意思了,严雪抬抬眼,刚好看到祁放也在看她,身上又换了套衣服。
之前那套帮她打伞,又帮她在试点忙了大半天,也湿透了。
她就没再说什么,拿着电报回了自己那屋。
刚进门,身后就有个怀抱追上来了,手小心圈住她肚子,“媳妇我真知道错了。”
严雪没有挣,只是将手里的电报递过去,“你先看看。”
祁放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腾出一只手接过来,第一眼就是熟悉的地址,他师娘的地址。
他一愣,再看发电人,是他在燕京那个朋友,他之前找过打听严大小姐情况那个。
他几乎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你联系过他,问我师娘的地址?”
“对。”严雪并没有否认,“你要是没给我发电报,我就准备等他这边回了信,再去找你。”
年轻姑娘声音平静推开他,“你要是气我动了你的信件,气我打听你师娘的地址,现在就可以开始吵了。”
这祁放还真没有想到,但也没立马就怪严雪动了自己的东西,“你怎么想到找他要地址的?”
“我不找他,我还能找谁?我身边有一个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吗?知道你口中的师娘叫什么名字吗?”
严雪仰起脸望男人,“你口口声声我们是一家人,怪我受了伤不告诉你,都答应了我,还把我丢下的时候你就把我当一家人了?”
“我没有不把你当一家人。”祁放试图跟她解释,“你要是没怀孕我就带你去了,可你这么大的肚子……”
“这么大的肚子我就生活不能自理了?还是这么大的肚子我就没长脑子了?”
严雪直接将他的话打断,“是,我当时有些事还没想清楚,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为了让你带上我在正荣哥面前闹了一场。可在你眼里我就是无理取闹的人吗?你还先斩后奏!”
严雪最气的就是这个,“你为了不带上我,连先答应我,再临时偷跑这种事都能干出来,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压根不配和你一起分担?”
她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这么冲的话,听得祁放沉默半晌,“是我不敢让你和我一起分担。”
男人视线垂下去,“严雪,我没有妈妈了,没有姥爷没有老师,连我爸和我哥都……我只有你。”
声音很平静,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太大变化,可话里就是透着那么股孤寂。
他那封信里没有一句不是真心话,有了严雪,他才有了家,哪舍得让他的妻和他的孩子一起陪着他去冒险?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严雪碰上单秋芳那样甚至更严重的事,他都无法接受。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跟过去,你出了什么事,我和孩子又该怎么办?”
严雪一句话,让他整个人都愣住。
他抬眸,严雪的视线已经落向了窗外,“如果我没有跟过去,你真把老师的成果交出去了,以你的性格,肯定无法原谅自己,我没说错吧?”
祁放没有办法否认,严雪就重新看向了他,“那你叫我眼睁睁看着你活在自责里,后悔一辈子?”
看书的时候她可以感叹,可以惋惜,但现在他是她丈夫了,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严雪声音放得很轻很轻,“祁放,你不是一个人了,不用什么都得自己一个人扛。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能靠你保护。当初我受伤没告诉你你都那么生气,你知道我回来看见你走了是什么心情吗?”
她那时从来都不只是生气,所以才想打听他师娘的地址,才会立马就跟了过去。
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祁放知道她动了他的信件后和她大吵一架,甚至两个人从此各过各的,反正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但前提是,他不能走书里的老路。
屋内一时安静,严雪想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没再看男人,垂了眸准备离开。
祁放却握住了她按在门把手上的手,“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这声很轻,却不像之前,还带着点哄人的味道。
祁放甚至都没敢抱上来,像是怕她会生气,“以后我不这样了,都听你的。”
除了她,再没有人会为了他这么殚精竭虑,只有她。
也只有她,不觉得他的事麻烦,将他拒之门外,反而为了他辛苦奔波……
祁放紧了紧握在掌心里的手,“以后都你说了算,我什么都和你商量,听你的。”
“再说吧。”严雪从来都不相信耳朵听到的,她只相信确确实实做到的。
见男人还不松手,她抽了抽,“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祁放连拦都没有敢拦,当即就把手松了,看着她开门进了对面的屋子。
“这就放完了?”二老太太还问。
“嗯。”严雪声音从对面门里传出来,“今天晚上我还跟您和继刚睡。”
然后是严继刚开心的——“真的?”
祁放低眸看看手里那份电报,最终还是收起来,没去打扰严雪那份好心情。
雨又下了一天,总算是晴了,试点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剩余的木耳全都晾上。
祁放回小修厂销假后,也很快接到了瞿明理的电话。
他之前改装那台挖掘机被县里借去修水库了,县里的意思是还想再改一台,问他最快多久能改完。
如果配件齐全人手又足够,祁放已经改成功过一次,其实要不了太长时间。
但他还是顿了顿,“您等我回去仔细算一下行吗?”
祁放向来做事稳妥,瞿明理也没有多想 ,“那你尽快给我回信,我好回给县里。”
祁放放下电话却没有回小修厂,而是直接去了试点,找严雪。
要改挖掘机就得去镇上,就得出差,他现在跟严雪这个状况,怎么也不能说走就走。
没想到到了试点一看,严雪竟然不在,郎月娥和周文慧也不在,郭长安前两天连轴转烧培育室烘木耳,回家补觉去了。
转了一大圈,祁放只看到了许万昌和那个耳朵烧坏了的姑娘,只能问了问许万昌。
结果许万昌也不知道,倒是那姑娘见他在问许万昌话,比划了两下,见他不懂又拿出本子。
“你找严技术员?她去俱乐部相亲了。”
第85章 调回
严雪的确是相亲去了,陪郎月娥去的。
郎月娥已经离婚快两年了,郎书记媳妇看她还待在家里,急得不得了,最近恨不得天天催。
她自己条件也不差,虽然离过婚,但没孩子,她爸又是林场书记,还是有不少人给她介绍的。
郎月娥实在拗不过她妈,也受不了总有人来试点跟她介绍这个介绍那个,干脆答应了和其中一个见面。
男方是其他林场的,比郎月娥大几岁,之前订过婚,还没结女方就生病没了。
郎书记媳妇听了,觉得也算条件相当,就是郎月娥第一段婚姻太不幸,自己没什么期待,就拉着严雪陪自己来了。
对方来的也是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二十七八,叫赵国全,矮的那个是他朋友,孙鹏春。
单从相貌上来看,两人倒也还算相配,就是赵国全看起来人有些严肃,手上还拿了本领导人语录。
果然双方相互介绍完,刚在俱乐部的阅报区坐下,赵国全就问起了郎月娥关于领导人语录中某一句话的理解。
说实话挺有时代特色,但就是一下子弄得相亲好像面试似的,氛围都不对了。
还好郎书记就是做党政工作的,郎月娥对此倒是并不打怵,回答得从容有度条理清晰。
然后对方就着这个话题一说说了快十分钟,说得严雪没忍住在旁边笑了,“你们要是真的相成了,以后在家就说这个?”
她仗着自己已婚,故意调侃,“就不谈谈自己想找个什么样的?”弄得两人脸一红,也把话题拉了回来。
不管这人是思想觉悟真这么高,还是故意为之,相亲谈这些可没用。
不看条件就讲人品讲思想共鸣的,那都是条件拿不出手。
严雪干脆帮郎月娥问了,“赵同志这个年纪,家里肯定着急吧?没催着你赶紧找?”
“催了,之前也看过几个,”赵国全说,“一直没碰到合适的。”
“也是合适的不好找。”孙鹏春相对健谈,在旁边帮腔,“之前介绍了几个大姑娘,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
这话就有意思了,既表示了赵国全不是找不到大姑娘,也暗暗捧了下郎月娥刚才能和人说到一起去。
“所以要是能谈成,我希望今年上山前就结婚。”赵国全接着又道,“我年纪不小了,想早点有孩子。”
祁放匆匆赶到俱乐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当时视线就落了过去。
这人看背影长得也不怎么样,想得倒挺美。
然后他就又听孙鹏春问严雪:“严同志也是结了婚的人,应该能理解吧?”
本意是给赵国全帮腔,毕竟郎月娥看着可比她这个朋友好对付多了。
结果话刚说完,祁放目光又盯在了他的背上。
这还是个双人相亲,他们来之前就没打听打听,他还没死呢。
那目光如有实质,孙鹏春隐约察觉,下意识回过头,差点被吓了一跳。
刚从门外进来的男人相貌英俊气质优越,就是看人的眼神太冷了,像要把人盯穿似的。
他下意识心里就一虚,想一想又觉得不对,他不认识这人啊。
孙鹏春这一回头,郎月娥和严雪也注意到了,郎月娥还下意识看了眼严雪,猜测是来找她的。
严雪也这么以为,刚想起身,那边男人和她对视上一瞬,竟然转开视线,检查起了旁边的乒乓球桌。
场里这个俱乐部是前几年义务劳动建的,用以给场里职工休闲娱乐,他们坐这片阅报区旁边就有两个乒乓球桌。
但这男人学的是机械工程吧?乒乓球桌一个木质的东西,也用他检查?
严雪有些无语,对面孙鹏春也显然被闪了下,检查乒乓球桌盯着他看干嘛?他脸上又没有球桌。
见郎月娥又朝自己这边望来,严雪干脆按了按郎月娥的手,表示不用搭理。
两边继续相亲,赵国全又提了自己的第二个想法,“你结过婚这事,我希望能瞒着我家里,我妈是老思想,我怕她没法接受……”
话还没说完,旁边乒乓球桌“砰”地发出一声巨响,差点吓得他把自己的舌头咬到。
赵国全蹙眉看去,发现年轻男人正抬了球桌检查球桌下面,见震起一地尘灰,还往后退了退。
他忍不住问对方:“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剩下几人也全都看了过去,尤其是严雪。
祁放一对上严雪的视线,动作立马放轻了,就是桃花眼垂着,看起来总好像透着那么点委屈。
就他这双眼睛最犯规,严雪没再看,问起赵国全:“赵同志是在采伐队上班吧,哪个岗位?”
没道理对方左一个条件右一个条件,却不说说自己的情况,工作岗位可是和工资评级相关的。
听她问,祁放那目光立马盯了过去,赵国全也顿了顿,“我目前在清林。”
并不是什么好岗位,活又累工资又低,金川林场清林的工作都是包给家属队的。
孙鹏春也知道,帮着赵国全解释:“其实国全哥这人手挺巧的,能力也有,油锯、拖拉机都会用,东西也会修。就是运气不好,上面没人,也没碰上你们林场祁放那么好的机会。”
这还是个知道祁放的,也是,祁放这一年又是修集材50又是改拖拉机,这两人今天过来走的还是新修的那条路。
就是当着本人的面提起来,郎月娥总忍不住要往祁放那边看,赵国全倒是没注意,“也是祁放有本事。”
“他那也是有人提拔。”孙鹏春说,“你要是跟他一样,有人提拔,早起来了。”
话刚说完,就听旁边有人不咸不淡插了句:“是吗?”
这回别说赵国全,孙鹏春都皱起了眉,“你这同志咋回事儿?说你了吗,你在这左一句右一句的。”
对方顿了一顿,竟然说:“说了。”看得严雪只好站起身,“抱歉,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她怕自己再不走,郎月娥这亲就没法相了,也不知道这男人今天抽了哪门子风。
严雪蹙着眉走出俱乐部,祁放一见,也赶忙跟上,看得孙鹏春忍不住问郎月娥:“这人谁啊?”
赵国全脸上也有些不悦,“你们林场的同志都是这种素质吗?我本来对你印象还挺好的。”
郎月娥本来没想多说,听到这话,倒是不得不说了,“他就是祁放,小严的爱人。”
一时寂静,赵国全和孙鹏春当时都是一个想法:他们还的确说他了,但他不是修机器的吗?检查什么球桌?
另一边,严雪也把人带到了俱乐部外一个僻静的角落,“你到底有什么事?”
结果男人看看她,竟然垂下视线,落向了她的肚子,“我觉得这俩人都不行。”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回答,语气还透出股生硬,听得严雪莫名其妙。
见严雪没说话,男人抬眸又看她一眼,接着垂下去,“长得不行,能力不行,还什么都怪是自己没人。”
严雪也听出孙鹏春话里的意思了,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别跟我说你就是来看月娥姐相亲的,你闲着没事干了?”
男人听到这话,倒是抬眼看她了,眼里还
透出意外,“是郎月娥要相亲?”
“不是月娥姐,难道是我?”严雪随口就吐槽了一句。
话说完,她又一顿,狐疑地望向男人,“你不会真以为是我要来相亲吧?”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男人神色滞了滞,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刚我接到了瞿书记的电话。”
“你还真以为是我?”严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一个大写的无语。
这回祁放转移不过去了,“你们试点高带娣说你来相亲了。”
现在看来是那姑娘没写明白,又或者她其实也没弄明白,严雪是陪着郎月娥来的。
但严雪还是很不可置信,“那你也信?你觉得我这样还能相亲?”
“又不是没有大着肚子去相亲的。”祁放竟然一本正经说。
可那都是丈夫死了没法过下去,她自己有工作,又不是非得要找一个。
而且她就算要带球跑,也得先把婚离了,这么相亲怎么可能?这男人十四岁就考上大学的脑子呢?
再说他嘴呢?就算带娣听不见他总还有手吧,就不能多问一句?
在严雪的目光注视下,祁放再次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才抬眼看她,“是我着急,没顾上问。”
这一句是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的,话语坦诚,倒听得她满心无语一滞。
如果是以前的祁放,绝不会承认他也有慌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愿意承认关心。
祁放一双桃花眼就那么凝望着她,“我也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我当时根本没顾上想。”
总有些人,有些情绪,是凌驾于理智和头脑之上的,祁放声音放轻,“还好不是。”
四个字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在严雪心上敲了敲。而且他都以为她来相亲了,进来之后竟然没有发怒也没有质问。
此刻严雪再回想男人之前那种种表现,无语之余又有些好笑,“本来就不是。”
“那你能不能不生气了?咱们好好的。”祁放看看她,声音压得更低。
他那双桃花眼专注看着人的时候总有种深情的味道,声音再一放轻,简直是犯规中的犯规。
然后严雪就感觉有人试探着来牵她的手,很有点想打蛇随棍上的意思。
她抬手就给拍掉了,“你刚才说,你接到了瞿书记的电话。”
轻轻的一声“啪”并不算响,祁放低头看了看,又看看她,只好将手收了回去,“嗯。”
听说县里把之前那台挖掘机借走了,还想让祁放再改一台,严雪并没有什么意见。
她其实从来不干预祁放工作上的事,就像祁放也从来不会来干预她。
严雪就是有点没想到祁放跑来找她,还闹了那么一出,就是想跟她说这个。
祁放大概也看出来了,低了眸认真望她,“不是之前说好了,以后都听你的?”
说着又垂下视线,小心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
严雪回去的时候,里面的人位置还是那个位置,姿势也还是那个姿势,就是安静了不少,显得气氛有些怪。
见严雪进来,郎月娥甚至直接站起了身,“都聊这么半天了,没耽误两位同志回去吧?”
显然是不打算再聊了,赵国全和孙鹏春一见,也就顺势提出了告辞。
“怎么?没看中?”等人都走了,严雪笑着问了句。
她问得轻松,郎月娥就也笑着回答了,“觉得不太合适。”
虽然赵国全没说,但他那个朋友话里话外都是他就差个人提拔。
目的这么明显,她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给对方想要的提拔。
严雪也听出来了,“那就算了,总不能明知道过不好,还非要勉强自己吧。”
严雪可不觉得女人离了婚就得将就,本来就是将就不了才离的婚,再迈入一段相似的婚姻有意义吗?
不知道未来如何赌一赌,和明知道过不痛快还非要去过是两码事。
但严雪这么想,可不代表郎书记媳妇也这么想,一听说亲没相成,明显露出了失望。
“奔着你爸来的也没啥,哪个给你介绍对象的不知道咱家啥情况。”她甚至劝了郎月娥一句。
“那也得这个人值得吧?”郎月娥说,“万一碰上个梁其茂那样的咋办?”
这郎书记媳妇不说话了,梁其茂那事确实恶心人,尤其现在于场长还不是场长了,他连顾虑都少了。
“再说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上我呢。”郎月娥觉得对方挺在意她离过婚的,这亲也确实相得有些尴尬。
没想到她这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事后介绍人却传消息过来,那边约她过去看露天电影。
这显然是还想继续和她联系,让她去看看自己那边,不然露天电影哪不能看,金川林场这边也有。
对方不坚持,郎月娥都不是很乐意,何况对方还这么坚持,连不满意和尴尬都不顾了。
她直接让她妈回绝了对方,说太远了,她就不过去了,委婉地表示拒绝。
结果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估计是以为她妈拦着不同意,介绍人竟然找到了他们试点。
“小赵说请你去镇电影院看,真的很有诚意了。这一来一回,光坐车就得不少钱呢。”
确实得不少钱,但郎月娥还是委婉地拒绝了,“试点这么忙,每天都有活儿,我哪有时间去看电影。”
“试点的活儿有啥要紧的?你要是真跟小赵成了,以后在不在这儿干还不知道呢。”
介绍人劝她:“女人家还是得有个归宿,小赵条件不错了,长得高,有工作,还是个大小伙子。”
都说女人家还是得有个归宿,结果于翠云没工作,她以前也没工作,哪个又过好了?
倒是严雪,挺着大肚子还在忙自己的事业,已经是正式职工了,有个什么都能从容应对,她家小祁对她也好。
对方越提试点,郎月娥反而越坚定,“那我还挺喜欢在这儿干的,可没想就这么不干了。”
“哎你这孩子咋这么倔?”介绍人也没想到她看着挺温柔的,竟然油盐不进,“你再在这儿干,能有人家林场职工挣得多?再说人家小赵可是大小伙子。”
介绍人强调,“这么好的条件,找个大姑娘都够了,我要不是看你性子好,也不能给你介绍。”
“大小伙子咋了?大小伙子镶金边儿了?”郎月娥还没说话,身边突然有人插了句。
郭长安就站在她们不远处,皱眉看着介绍人,“你这两天总往试点跑,啥意思?是不是看上试点啥东西了?”
说着也没管介绍人什么反应,直接往拴狗的地方去,“我就说最近木耳怎么好像总少。”
试点里这么多东西,可是养了狗的,除了养狗,每天晚上还都有人在这边值班。
他这显然是要把介绍人当贼,介绍人还想解释,看他真把狗放出来了,又没敢,气鼓鼓离开了。
见人走远,郭长安才把狗叫回来,从地上捡起链子,准备往回拴。
郎月娥见他弄得费劲,也过来帮忙,“谢谢。”
“这有啥好谢的?我也是看她越说越离谱,好像大小伙子就有多值钱。”
郭长安低头忙着,“我也是大小伙子,之前还不是有人给我介绍傻子,我妈不同意还到处说我挑。”
这话郭大娘肯定不能和他说,但林场就这么大,有些话还是不可避免传到了他耳朵里。
郭长安拴完狗站起身,“之前严雪跟我妈说,只要人够优秀,肯定能找到好对象,不用着急。”
这倒的确是严雪能说出来的话,郎月娥笑起来,“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叫我不用将就。”
这场电影最终也没看成,介绍人回去,还说了郎月娥不少不中听的话。
郎书记媳妇听说后,气得不轻,再有人来给郎月娥介绍也不敢随便让郎月娥见了,怕又是这种情况。
倒是没几天,金川林场又放了一场露天电影,严雪肚子大,没去,又是祁放陪着严
继刚去的。
小少年回来给她讲电影的内容,“打仗可、可厉害了!”又夸祁放,“姐夫也厉害!”
显然祁放又把他扛了起来,不然以这小家伙的个子,除非爬树上,不然肯定看不到。
严雪摸了摸弟弟的头,“继刚是不是比去年高了?我记得你去年才到我这。”
她在自己胸前比了下,发现严继刚还真是长高了不少,倒是她自己口口声声才十八,还能长,结果根本没怎么动……
这让严雪忍不住看了眼家里的最高峰,看得祁放立马转移了话题,“镇机修厂那边配件已经回来了。”
县里听完他这边回的时间,还是准备也改装一台,总不能一直跟澄水这边借,修水库一台也有些不够。
就是祁放去镇机修厂准备改装的时候,县机械厂的洪师傅也来了,还带着他那个小学徒。
“我一听说澄水把挖掘机改出来了,就猜应该是你,一打听,还真是你。”
洪师傅以前也不是没来过澄水,但都是来了什么新机器,又或者这边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过来指导的,过来学习这还是头一回,“这东西我也想改来着,就是有几个地方还没弄明白,你让我看看你咋处理的。”
澄水机修厂的众人也没想到有一天县机械厂的工程师下来,不是来指导,而是来学习。
这厂里的老师傅们就平衡了,连县里的工程师都要来学习,他们去金川小修厂学习咋了?算算他们还是嫡系呢。
而且上次他们也不是白干的,已经照着之前的尺寸打好了不少配件,对于改装可比县机械厂的工程师还懂。
镇机修厂这边干得热火朝天,没几天就把第二台挖掘机也改出来了,轰隆隆开到水库,参与进了水库的建设。
用机器可比纯人工快多了,县里算了算,有了这两台挖掘机,这次水库的工期至少能缩短一大半。
然后刘局长就上火了,牙龈上鼓了个大脓包,说话吃饭都不敢碰到。
这个瞿明理也太会拍马屁了,机器才改出来多久,路也才修了两条,他就迫不及待跟县里献宝。
还有他弄的那什么木耳,去年局里食堂就有了,也不知道到底产量咋样。
刘局长实在疼得难受,就在搪瓷缸子里泡了炒好的婆婆丁根。
这东西去火,就是苦,泡完他还不敢光明正大往外倒,怕被人看到。
所以他直接将东西拿纸包了,扔去了局外,回来的时候路过瞿明理办公室,刚好听到瞿明理在打电话。
“您听县里说我们把拖拉机改成了挖掘机?对,确实改成了,改成了两台……市里也想看看?那得有配件,我才好让小祁师傅过来改装……”
刘局长那脚步当时就是一顿。
县里这帮人怎么比瞿明理还会拍马屁?东西才拿到几天就报给了市里……
但别管刘局长上不上火,市里还是对拖拉机改装挖掘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很快派了人过来。
毕竟这东西确实实用,市里各县的林场又的确有不少换下来的老拖拉机闲置。
与其放在那等着东西报废,还不如改成推土机和挖掘机,改装这点成本他们也承受得起。
不止市里,就连其他县也有跟瞿明理打听这事的,瞿明理想了想,干脆把祁放叫来了办公室。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但考虑到你就是机修厂出来的,在这边有些不快,就没提。”
至于是什么不快两人都知道。
“现在人也走了,你总这么两头跑也确实不方便,你有没有想过调回机修厂?”
第86章 作对
要问祁放有没有想过调回镇机修厂,其实是没有的。
别说他当初离开机修厂的目的,就算没那事,机修厂小修厂对他来说也一样,都不是他的专业。
在林场,他好歹有家,有亲人,有严雪和即将出世的孩子。
但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他还是顿了顿。
瞿明理看到,就问了句:“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对祁放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欣赏的,有本事的人在哪里又不被人欣赏?
祁放就望着他,“严雪怀孕了,十一月份的预产期。”
虽然还是拒绝的意思,但并没有把话说死。
这瞿明理倒没有想到,上次他去的时候严雪肚子还不明显,还用衣服遮住了。
而且算算日子,试点成立那时严雪就已经怀孕了,谁又能想到金川试点是靠一个孕妇撑起来的。
瞿明理忍不住说了句:“小严是个好同志。”话里有感慨,更多的则是赞赏。
就是人家辛辛苦苦给局里搞试点,眼看着就要生了,总不能在这时候把人家爱人调走吧?
试点那边是严雪一手搞起来的,离不开严雪,更不可能叫严雪跟着一起调回来。
瞿明理最后还是作罢了,“那就先这样吧,再过两个月一下雪,也没人再想改装机器了。”
林业局最重要的还是林业采伐,剩下所有都得给林业采伐让路。
不过他还是对祁放道:“你再考虑考虑,也回去跟严雪商量下,我确实觉得你待在小修厂屈才了。”
想想又补充:“也让她好好干,我觉得木耳的人工栽培大有可为。”
这回祁放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果然市里那两台挖掘机改装完后,虽然还有人问,但却没再有过来澄水改装的了。
一来采伐季在即,改装了也用不了多久;二来他们都不是澄水镇的直属上级,没法直接让澄水机修厂改。
但澄水能改挖掘机这事还是传出去了,估计明年春天采伐一结束,又得有人想起来要改机器。
祁放收拾东西要离开机修厂的时候,还有人笑着跟他道:“明年见啊,祁师傅。”
显然是认定了祁放明年还得来,毕竟就算不改机器,祁放这手艺也迟早会被调回来。
祁放几次借调,和这人相处得还不错,也就淡淡回了声,“明年见。”
结果话刚落,又有人笑着道:“也不一定非得明年,万一这批集材50又出啥毛病了呢,不还得靠祁师傅?”
本意是恭维,但显然没有恭维到点子上,祁放当时就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回到家严继刚正在给新发的书写名字,小少年才返了校回来,很快就要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
见到他严继刚很高兴,热烈地表示了欢迎,然后问他下回什么时候走,能在家待几天……
祁放当时就顿了下,然后才摸摸小舅子的头,“这回不走了。”
严雪月份大了,现在没什么比她和孩子更重要。
而且严雪现在还住在二老太太那屋呢,总不能孩子都生了,人还没回来吧?
刚想到严雪,严雪就回来了,娇娇小小一只,一只手还轻轻扶着腰。
她最近又圆润了一点,巴掌大一张小脸上只剩个下巴尖尖,整个人看着都有种柔美的味道。
祁放立马过去扶了人,没等严雪问就主动交代:“这回不走了,在家陪你和孩子。”
严雪也就没说什么,将手里一封信递给他,“刚碰到徐厂长,徐厂长给我的,说是邮到了小修厂。”
祁放接了过来,但没急着看,等严雪进屋在炕上坐下,才扫了眼信封。
是个全然陌生的地址,全然陌生的名字,一般会写信给祁放的人也都会直接寄到家里,寄到小修厂的并不多见。
祁放低眸拆开,刚看了几行神色就淡下来,将信递给严雪,“你也看看吧。”
严雪刚在想什么信还要给自己看,眼睛已经扫到了上面的内容,“吴行德写的?”
“八成是。”祁放唇角有嘲讽的弧度,“有话不敢直接说,还弄了个假地址、假名字。”
“那看来他处境不太好啊。”严雪看看还在屋里的严继刚,最后还是拿着信起身,去了自己那屋。
这回屋里只剩下夫妻俩,她才将信展开,继续看下去,“他说林教授跟研究所说他手里有你老师的笔记?”
“嗯,我跟林教授说的。”祁放道,话到这里又看一眼严雪,“当时你还在生气。”
当时严雪的确还在生气,除了在外人面前,几乎不和祁放说话。
这些天虽然会说话了,但祁放也出了几次差,两人一直没什么机会提这事。
她也就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看信,发现吴行德还真是处境不太好,这封信都算得上无能狂怒了。
当然他也不能说自己过得不好,通篇都在嘲讽林教授,嘲讽祁放和苏常青、魏淑娴。
说林教授螺丝拧久了,脑子都拧废了,别人说什么都信,还真以为自己多有本事。
显然林教授把笔记的事报给研究所后,和他算是撕破脸了,还没讨到什么便宜。
但他办事不力,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还把东西藏着,研究所估计对他也很是不满。不然他也不会写这封信过来,还表示是他高看苏常青了,估计苏常青根
本就没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信的最后,他还说研究所要是研究不出来,他一定会大力主张静液压无用,近几十年都不要在这方面浪费经费。
反正他没了这个项目,还可以做别的,祁放手里要是真有什么,可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就真的是自己不好过,剩下谁也别想好过,不咬人都得膈应死人。
严雪都看笑了,“他还真以为他能管到几十年后啊。”
这话让祁放顿了顿,抬了桃花眼看她,“嗯?”
严雪也不避讳他的视线,“他自己都得先想想怎么全身而退吧。”
这倒是实话,搞不好吴行德就会失去那些人的信任,从此被边缘化。
但祁放总觉得严雪刚那话里的意思不只是这些,她好像从不担心现在的困境,担心这一切不会过去。
当初劝他的时候是,后来劝师娘的时候也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性乐观,永远抱有希望。
想着,严雪已经将信又还给了他,“项目要是真停了,他也该消停了吧。”
“谁知道。”祁放神色淡淡的,接过信,随手就放到了一边。
但严雪记得,他第一次收到吴行德的信时反应很大,当场就把信扔锅底烧了。
后来吴行德来山上找他,两人更是一见面就动了手,哪像现在,再谈起来已经能神色无波。
有些事情是真不一样了,严雪摸摸肚子,正准备起身,祁放又说起一件事,“前几天瞿书记找我了。”
这显然是还有事情要说,严雪人都站起来一点,又重新坐了回去。
祁放见了,干脆蹲身帮她把鞋脱了,腿拿到炕上,“累了吧?”
动作很娴熟,弄完还去拿了个枕头放严雪腰后垫着,捏捏严雪的腿,“又肿了?”
严雪倒是习以为常,“这都一天了。”本来孕晚期就是很容易腿肿。
祁放闻言,干脆也在炕边坐下,轻轻帮她揉了揉,“咱们就生这一个。”
说得好像他能说了算似的,这年代又没个避孕措施。
严雪没接这话,倒是提起了之前的话题,“刚你说瞿书记找你了。”
“嗯。”祁放直接将她的腿垫高到了自己腿上,“瞿书记问我想不想调回机修厂。”
瞿明理会这么问,严雪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这小半年祁放已经不止一次借调到镇上了。
她意外的是祁放专门和她说起这个,“你想调回去?”
真的是很敏锐了,一下就猜到祁放要是没想法,不会特地跟她提。
祁放抬眸看向了她,“也不是,不是你之前说,他和省里那位好像挺熟?”
那就是也想试试走瞿明理这条线了,严雪肃了神色,“我当时只是听到一点。”
“嗯,所以我打算找周立问问。”祁放说,“我之前在燕京,没听说有哪家姓瞿。”
周立就是祁放那位朋友,严雪读报,也没看到上面有哪位姓瞿。
但听瞿明理那熟稔的口气,他跟省里那位又确实关系匪浅,也一直有传言他这人背景很深。
祁放一双桃花眼静静望着严雪,“我还没跟你细说过我家里吧?”
他确实有点避讳谈及家里,主要严雪也没问,她看过原书,知道祁放父亲是祁经纬。
果然祁放也只是简单谈了谈,“我跟家里关系一般,主要是我姥爷和老师带大的。”
接着就说起了周立,“小时候就认识,后来他爸外调,我俩又做了好几年的同学。只不过后来我考大学,他当兵了。”
算是发小了,也难怪他会想到找对方打听事情,“你是想查查瞿书记跟那些人……”
后面的不用说,祁放也能懂,“我是想查一查,我们也不能总这么被动挨打。”
这次是林教授,谁知道下次又是谁,他们越没有根基,别人针对起来就越肆无忌惮。
而且已经不止一个人跟他说起,让严雪就这么跟他待在林场是一种委屈,虽然严雪未必会在意。
但严雪也有自己的事业,不知道哪天就走远了,总不能他还一事无成,让她来迁就他吧?
祁放俯身在严雪肚子上亲了亲,“总得查清楚,再决定要不要使力,要使多大力。”
那一下轻轻的,男人落在肚子上的目光却很温柔,让严雪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那就查。”严雪也觉得男人一直这么窝在林场怪憋屈的,她还记得他谈及机械时、摆弄机械时那飞扬的神采。
而且再过六年这一切就结束了,总不能真让他这六年一直蹉跎着,直到结束后才从头开始吧?
严雪抱着肚子沉吟,“正好我上次让你朋友帮着查地址,还没跟他道谢,也给他邮点咱们自己种的木耳过去。”
真是连理由都帮着想好了,毕竟瞿明理不是严家,跟祁放没关系,贸然打听难免不妥。
祁放低了桃花眼看她,“顺便提提镇上这位新书记对咱们的帮助,对咱们的提拔。”
两口子都是聪明人,完全不用说透,一来一回间,已经将事情谈妥了。
祁放一直一个人负重前行,还很少有这种感觉,有人帮着分担帮着出主意的感觉。
严雪两辈子都要独自撑着家里,又何曾有个这样的人能坐下来一起商量?
一时间屋内有些寂静,两口子看看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二老太太就是这时候从菜园子回来的,刚进门就见严继刚竖起一根手指,“姐姐和姐夫在、在说事。”
老太太当时就慢悠悠“哦”了声,放下东西,“你姐夫回来了啊?说多长时间了?”
严继刚刚要回头看座钟,严雪已经打开门出来了,“晚上吃柿子吗?”
老太太看看她,再看看跟在她身后出来的祁放,也没多问,但当天晚上就把她的被褥整理出来了。
“都这么大的肚子了,是让我这个老太太伺候你,还是让继刚伺候你?”
老人家直接把东西搬回了她这屋,“正好小祁回来了,让小祁伺候你去,搁我这我还怕继刚睡觉不老实,踢着你。”
严继刚这么大的确睡觉不老实,可严雪又不挨着他,挨着二老太太,老太太另一边才是严继刚。
但老太太打定了主意要将她扫地出门,东西放下,还一副总算把这个包袱甩出去了的架势,“有年轻的不折腾,折腾我这个老太太,我看这回小祁回来了,你还怎么赖?”
严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倒是祁放低眸看看二老太太,“奶奶您放心,我一定把小雪和孩子伺候好。”
立马就将被褥铺好,两只枕头也放在了一起,放完看看觉得不够近,又都往中间挪了挪。
然后这男人的勤快劲儿就来了,一会儿帮严雪打水洗脸,一会儿帮严雪打水洗脚,严雪要不拦着,衣服他也能帮严雪脱。
严雪刚躺下,他就靠过来了,手小心拢在她肚子上,还生怕她会生气似的,“媳妇我以后都听你的。”
严雪发现这句听你的出镜率有点高啊,忍不住看看男人,“我好像没叫你什么都听我的吧?”
她是没叫,但他找正荣哥问的时候,正荣哥就是这么传授的。
挣了钱全回家交给媳妇,听她的。
有事跟媳妇商量,别自己啥都敢做主,听她的。
媳妇要是生气了,说太阳是蓝的太阳就是蓝的,别顶嘴,听她的……
当然祁放可不能这么说,“是我自己想听你的。”
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自从那天误会她相亲后,有些话就不值钱了。
虽说比起什么都不说,严雪还蛮吃这套的,但还是向外挪了挪,“别挤着孩子。”
她月份大,身子重,祁放一见,干脆按住她,自己往后挪了挪。
挪完才重新将手落回她肚子上,放轻声,“孩子最近还动吗?”
“还挺活泼的。”严雪倒没打算剥夺男人做爸爸的权利,“刚才还动了一下,在这。”
她抬手指了指,男人立即将手落过去,“这吗?”
结果刚贴上去,他之前摸着的地方就动了动,轻轻鼓起一个小包。
这回不用
严雪说,他自己都看到了,又将手贴过去,想感受一下。
然后这边不动了,倒是刚刚那个地方又动了动,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
祁放也是够有耐心,就这样,还又追过去几次,一次没摸到,还把孩子摸彻底不动了。
当时屋内还没关灯,男人就那么垂了眸坐在严雪旁边,盯着严雪的肚子,很有几分束手无策。
所以说崽还得是自己生,严雪把手贴上去的时候,她家崽可是会和她打招呼的。
严雪打了个哈欠,“可能孩子还在生气吧,毕竟ta爹丢下ta,自己跑了。”
这回祁放没话说了,又看了会儿,只能重新躺下,“下次不会了。”
第二天祁放就给周立写了信,连同自家种植的一大包黑木耳,一起邮往了燕京。
可惜一直等到十月份,对方都没有回信,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倒是林场再一次忙起来了。
小修厂那边,祁放和徐文利他们要将所有机器全都检修一遍,以备采伐队上山,严雪这边也开始了对耳木的越冬管理。
试点的耳木还好说,第一年的木头木质较硬,和去年家里那批一样用枕木将两边垫高就行。严雪家里那一批就不行了,经过两年的出耳,已经开始腐烂,需要井字形堆放,以保持干燥。
还好家里那一批数量也不多,有祁放,刘卫国和郭长平两口子也有过来帮忙,很快就弄好了。
严雪只用盯着试点那边,等试点的耳木全都排场完毕,就先给两个临时工许万昌和高带娣放了假。
至于她自己,还要等剩余的木耳卖出去,算了账,这一年的工作才算彻底结束。
许万昌和高带娣虽然都在这边长干,但也没选择长期工。
毕竟这才是第一年,都不了解试点的效益到底怎样,许万昌有家要养,不敢,高带娣家里也不让。
但从三月份干到现在,两人也开了六个多月的工资,算算严雪给的全勤奖金,一共有近三百块。
别觉得这些钱少,许万昌以前在村里种地,一年能见到个百八十块现钱都不错了。
他把严雪给的钱一张张捋平,折起来仔细收进里面的衣服口袋,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要伸手摸摸。
村里人都说他交好运了,双腿截肢还有人愿意用他,给他开工资,开的还是跟正常人一样的工资。
甚至有人在背后酸,说咱没找到那么好的活儿干,是因为咱有一双好腿。
可那又咋样?他就是交好运了,才会碰到严技术员,碰到这么好的严技术员。
严技术员还在和他们说:“咱们这时间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现在起就没什么活了,可以给你们放两个月的假。第一轮的菌种培育工作量也不大,你们可以在家过个年,二月再过来报到。”
知道高带娣听不见,还特地在纸上写出来,连带着许万昌这个没读过几年书的,为了能跟高带娣交流都多认了不少字。
严雪又单独找了他,问他明年想不想暂时搬到林场这边来住,“你这样来回跑也麻烦,不行问问学校,能不能叫孩子过来借读。”
许万昌一开始来的时候,是没觉得自己能干长的,毕竟自己这腿实在不方便,现在却开始对明年有了期待。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考虑,晚上许小丽跟着金三叔的车过来接他,就把这事说了。
“那要是咱都搬过来,是不是就不用麻烦金三叔了?”许小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金三叔也帮他们出主意,“不行我去问问宝枝,她家还有两间房空着,以前是租给严技术员的。”
竟然直接就帮他们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好像自从遇到了严技术员,一切都变顺利了。
没几天,许小丽就自己走山路来了趟严雪家,怀里抱着个包袱,头顶还顶着一大摞煎饼。
“煎饼是我自己摊的,手艺不太好,您别嫌乎。这些都是我弟弟妹妹的旧衣裳,给孩子做尿片子,软和。”
说完也不等严雪推拒,转身就跑,“严技术员俺爹让俺谢谢你,还有提前祝你过年好!”
差点撞到外面进来的二老太太,吓得老太太直往边上退,“这孩子咋跑这么快?”
“过来送东西的。”严雪有些无奈。
许家困难,她实在不想要他们东西,偏偏肚子大还追不上。
这一说,老太太也看到了屋里的东西,“这么多煎饼呢,这得多少斤?”
唏嘘了一阵儿,才想起来把手里的信递给严雪,“刚邮递员来了。”
严雪还以为是周立回信了,准备放到一边,等祁放回来看,却从信封上瞥见了自己的名字。
二老太太也收拾着那些东西道:“邮递员说是你的信,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主要二老太太和严继刚一接过来,能给严雪写信的人就几乎没有了,全在严雪身边。
不过严雪已经看到了寄件人的名字,“是姑姥姥。”
这二老太太就忍不住看过来了,“她这是有事吧?”毕竟严雪姑姥姥也不识字。
“应该是有事。”严雪将信封打开,才看了没几行,脸上的笑容就淡了淡。
老太太一看,心也跟着一沉,“咋了?老家那边出啥事儿了??”
“也不是。”严雪看看老太太,说,“姑姥姥说我生父那边找过去了,跟她打听我的事。”
第87章 分钱
“你生父那边?”二老太太记得严雪是生父没了她妈才改嫁的。
严雪点点头,“应该是那边的爷爷奶奶找的,有人直接去问的我姑姥姥。”
她翻着信,“说是他们想我了,之前我妈不让我联系,也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严雪都让这说辞看笑了,“估计是以为我当时年纪小,不记事呢。”
不然怎么也不能说出这话来,别说当年那事,当初她妈要带她走,他们可是拦也没拦的。
毕竟她只是个孙女,哪像她三婶肚子里那个,人人都说
肯定是个男胎。
“你姑姥姥没把地址给他们吧?”二老太太一听也觉得不像啥好事。
要真想找早找了,哪有孩子小的时候不找,孩子大了,又突然想起来找的?
“我姑姥姥是没给,但单家那边都知道我妈嫁到严家庄了,估计他们还会去严家庄打听。”
而当初二老太太和严继刚给她写信,自己哪能邮,都是托的庄里人,肯定有人多少知道一点。
严雪将信看完,又重新塞了回去,“没事,他们有什么打算,也得我愿意配合。”
“可你这眼瞅着就要生了。”二老太太看看她肚子,还是担心。
下个月就是严雪的预产期了,照祁放的意思,是想让严雪去医院生,医院生更保险。
但去医院生,来回就成了个麻烦事,毕竟林场离哪个医院都太远了。
这要是回来的时候吹了风,怕严雪会坐下什么病根,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还是看严雪到时候的情况。
这个时候她生父那边还来添乱,二老太太都想拿个扫帚守在门口,一看到人直接叉出去。
中午祁放回来,严雪想了想,还是跟祁放说了,“你要是碰到了,不用搭理。”
祁放听了也蹙眉,看看她肚子,又看她脸色,“你没生气吧?”
“都是些不重要的人,我生什么气?”严雪笑了笑。
再说就只是封信,她要是现在就开始生气,接下来都不过了?
严雪才懒得在意那些人,祁放注意到的却是那句不重要。
所以是因为重要,她才会那么生气吗?
看着那双漂亮清透的眸子,祁放眼神柔下来,“那就别理他们。”
但他过后还是去找二老太太打听了下严雪生父那边的情况,也好有个准备。
结果二老太太也不清楚,“不知道啊,就知道条件好像不错,小雪她妈还有好几身缎子面衣裳。”
又道:“小雪她妈不爱说这些,可能她姑姥姥知道的能多一点。”
严雪也不爱说这些,祁放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再问,只尽可能每天再早点回家。
几天后刘卫国随着采伐队进山,他还跑了趟县里,帮严雪的试点送货。
东西由局里的内燃机拉到镇上,再用马车拉到县里,一直到十月末,才卖得差不多了。
严雪算了算,干脆去找了郎书记,“您看您和宁场长哪天方便?趁我还能动,找个时间把账算了吧。”
“现在就算?试点的木耳都卖完了?”郎书记记得东西挺多的来着。
这严雪就不得不感叹一句刘卫国这小子确实能跑了,“都卖得差不多了,除了澄水和县里,其他几个镇我们也卖了。”
一整个县这么多人口,那确实能消化,郎书记点点头,“行,你等我问问宁场长。”
宁场长现在还是个代理场长,虽然年底开完会,明年就该转正式的了,但在场里一直是个不多管事的态度。
反正他就是个二把手,郎中庭既然能折腾,那就让郎中庭折腾去呗。
郎中庭能把事情折腾明白,他这个二把手也跟着沾光,万一郎中庭高升了,他说不定还能往上升一升。
宁场长主打的就是一个想得开,郎书记让他挂名,他就在试点挂名,让他算账,他就去算账。
当天是郎月娥和周文慧一起陪着严雪去的场部,周文慧拿着账本,郎月娥抱着装钱的箱子。
这还是她们刚去银行取的,大笔的钱放试点不安全,每隔一段时间,试点就会把钱存进镇上的银行。
这年代的单位也多是如此,离得近的甚至天天都要去存钱,反倒是个人储户没有几个。
场里这个试点可是严雪一手搞起来的,严雪的培育技术,严雪进门的时候,郎书记还亲自去给她拉了把椅子。
几人坐下,刚把账本递过去,箱子打开,宁场长就意外了,“这么多?”
他本来没准备多说话的,但箱子里的现金确实远超出他想象,竟然有八、九沓。
这可是给短期工发完工资后的,要算上短期工的工资和其他开销,不得有一万多块?
试点今年还是第一年,投入又不小,他还以为能把本挣回来就不错了。
郎书记也有些意外,但郎月娥就在试点上班,他也经常关注,倒是没觉得超出预计太多。
“这里面还包括交给局里的,和欠小严的菌种钱吧?”他翻了翻账本。
“对。”严雪直接拿出手里那张欠条,上面不仅有试点的公章,还有场里的公章。
郎书记接过去看了看,又递给宁场长,“那就先把小严的菌种钱结了。”
严雪一共卖给了场里1000多瓶菌种,一瓶五毛钱,周文慧飞快打着算盘,算出了527.5的总额。
这就已经赶得上林场有些职工一年的工资了,其他的钱都还没算。
周文慧算完账,郎月娥点完钱,那张欠条就算是销账了,接着是给局里的20%。
这个是按总销售量算的,2000多,郎书记直接叫场里的会计入了账。
林场被叫来一起核账的会计今天是最吃惊的,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些恍惚,听郎书记叫自己,才赶忙回神。
再就是场里投的那笔钱,一共是4000块,主要用于试点建设和早期发工资,这些都算完,才是试点的真正盈余。
郎书记想了想,看向宁场长,“还是按之前商量的,既然试点不只是用一年,也分几年往回提。”
这本来是怕试点第一年刚上手,赚不了太多,场里要是把资金都抽走了,几个年轻人连工资都开不上。
可现在……
宁场长看看箱子里剩那几沓钱,还是什么都没说,“您觉得应该分几年?”
“那就分两年吧,今年先抽2000。”郎书记也看了眼那些钱。
实在是太多了,他也没法说分个五年十年一点点往回抽。
但即便是只分两年,剩下的严雪他们四个分的话,每人也得有个1000左右。
场里那会计一面算,一面在心里咋舌,这哪是搞了个试点,分明是搞了个金疙瘩啊。
这要是让那些报短期工的人知道,还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短期工哪有这个赚?
不过后续人家怎么分,那就是人家自己的事了,会计只负责林场这边的账,林场也不管那些。
账算完,钱收好,严雪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又拿出几张纸递给了郎书记,“这个您看看。”
上次她给东西让郎书记看看的时候,还是试点的企划书,郎书记刚刚放松一点的神色立马又严肃起来,伸手接过。
宁场长离得近,不可避免看到了上面的标题——金川木耳栽培基地第二年工作计划。
这都快生了,还能写工作计划呢?
宁场长有些好奇上面的内容。
郎书记也好奇严雪还能有什么计划,翻开看了看,然后就笑了,“回去我好好研究研究。”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一点好,严雪笑捧着肚子站起身,“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回去按工分钱,严雪贡献最大,分得最多,一共有1000多块。
郭长安从去年起就是跟着严雪干的,属于技术岗,分到了九百多。
剩下郎月娥跟周文慧一个出纳一个会计,倒是少一点,依旧有近七百,比场里一般男职工都多。
更别提他们这还不是重体力,活轻省不说,一年里还有好几个月都没什么事干。
钱一分完,几家就开始往严雪这送东西了,什么吃的用的,还有给孩子的小衣裳。
郭大娘跑得最勤,那嘴角从看到郭长安拿回来的工资就没下来过。
九百多呢,长安就算没受伤,真当上了油锯手,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开上这么多工资。
而且也不知道谁把试点今年赚到钱了这事传了出去,光这几天,她就碰上好几个给长安介绍对象的。
当然都是手脚健全脑子也正常的好姑娘,她回去说给长安听,长安反而说不着急,等明年再说。
她自己也觉得这事不用急,长安跟着小严干,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还用愁找对象?
不仅郭长安,就连郎月娥那边都又迎来了一拨介绍对象的,更多的人则是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报长期工。
一天一块多算个啥?哪赶得上人家几个分的,那可是一年大几百块。
早怎么不知道试点这么赚钱,而且听说今年种这些木头明年还能出,明年要是再种,那不是更赚?
众人是一边懊悔,一边赶紧找上严雪,希望能提前报上明年的。
各种好听话恭维话不要钱一样往严雪身上砸,严雪一律说明年还不知道要用多少人,让大家等明年招工。
众人见报不上,又开始想其他门路,郎书记家、宁场长家,就连郭家、刘家都有人找。
黄凤英抱着小孙女过来串门,还和严雪说:“我家是跟你家熟,可熟也没有这么用的,谁叫他们今年自己不报。”
周文慧在严雪这,已经不少赚了,刘卫国也没少拿奖金,做人得知足。
反正刘家是不会轻易开这个口,郭家也不会,
郎书记和宁场长就更不会给自己的政绩找麻烦了。
就是二老太太最近有点不敢出门,“刚我碰到老钱太太,又被她拉着硬塞了两根萝卜,跟我说她二儿媳妇有多能干。”
老太太一看就是没撕过对方,严雪看得好笑,“要不您这两天还是在家里待着吧。”
“我在家里待着,难道让你这么大的肚子去扔垃圾?”老太太过来扶住了她,“还没有动静?”
之前祁放陪严雪去镇上找大夫看过,她这胎胎位很正,身体状况也不错,建议在家生。
这两天孩子的头已经入盆了,随时都会生产,老太太和祁放每天都会陪着严雪走一走。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敲门,没等严雪应声老太太已经道:“不是让等明年的招工吗?”
老太太走过去把门打开,外面却不是任何一张属于林场的面孔,而是个四十左右的陌生男人。
来人中等个子,相貌清瘦,手里还捏着张纸,问她:“严雪是住在这里吗?”
老太太那心里顿时就有了不好的猜想,但又不敢确定,不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你是?”
这反应就是没找错了,男人直接迈了进来,“她现在在家吗?我有点事找她谈。”
根本就没说自己是谁,步子也比老太太大,三步两步便进了堂屋。
一进门,就看到严雪扶着腰,正缓慢在屋子里走动,一顿,“秀妍?”
严雪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看看对方,“这位同志你找错人了吧?”
二老太太也从后面追了上来,“你礼貌吗,随便就往人家里闯?”
男人却没管她,只看着严雪,“秀妍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永康叔,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严雪当然记得对方,薛永康,她生父那边族长的儿子,和他生父关系不错。
但她为什么要认?
严雪笑了,“同志你找错地方了吧?这里只有严雪,没有什么秀妍。”
薛秀妍这个名字早随着她的离开留在了那个家里,她只承认她是严雪,承认奶奶和继刚是她的亲人。
眼前的姑娘眉眼间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笑起来却毫不退让,一点不像她母亲。
薛永康顿了顿,“你不认我可以,好歹得认自己的根吧?薛家怎么说也生你养你一场。”
这回严雪连话都懒得和他说了,看向二老太太,“奶奶我走累了。”
老太太一听赶忙过来扶她,“走累了咱进屋歇歇。”又赶薛永康,“你找错人了没听到吗?还不赶紧走?”
“你亲奶奶也很想你。”薛永康竟然说,“不然也不能让我千里迢迢来找你,还给你留了不少东西。”
看来装傻是送不走这人了,严雪停下脚步,“你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别弄这一套,我不吃。”
薛永康也发现这姑娘并不如想象中心软,更没有念着曾经的家曾经的亲人,干脆直接道:“你三叔快不行了。”
这严雪倒有些没想到,她那个三叔比他生父小近四岁,今年应该还不到四十。
但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严雪摸着肚子,不仅不为所动,还挑了下眉以示催促。
这薛永康就有些想叹气了,为自己接下这个麻烦,大老远帮族婶跑这一趟。
族婶一直说她年纪小,又在继父家生活,肯定过不好,多哄两句就行了,可这哪是能哄得住的?
他只能换了策略,“你三叔没孩子,家里就剩你一根独苗了,你奶奶想把东西留给你。”
感情没有办法打动,利益总行吧,“你也知道你爷奶手里有点家底。”
严雪注意到的却是另一点,“他没孩子?我走的时候,三婶不是已经怀孕了吗?”
“是怀了,生了个儿子。”薛永康说,“六零年没的吃的时候没保住,你三叔身体也垮了。”
那难怪会来找她,他们家这是要断根了啊。毕竟她那爷奶就三个儿子,老大当年上战场没了。
而且她那爷爷三代单传,跟族里其他人关系都不近,估计也不愿意把什么都给了外人。
严雪目露了然,“他们找我回去,还有目的的吧?是想让我给他们养老,还是……”
真的是感情没办法打动,利益也没办法让她昏头,这么大的诱惑她还有心思去思考这些细节。
薛永康更想叹气了,顿了顿才说:“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到时候让你女婿去给你三叔摔个盆。”
意思是让祁放去给她三叔当孝子贤孙,给她三叔摔盆填土,毕竟老家有规矩,女人不能进坟茔地。
严雪都要听笑了,看看对方,“当初我妈为什么非要带着我改嫁,还连姓都给我改了,您不会一点不知道吧?”
一开始她妈可是准备带着她守孝的,两家那么近,薛永康他爸还是族长,不可能一点不知道。
果然薛永康闻言,眼神闪了闪,看得严雪是真笑了,“知道还叫我爱人去给他摔盆?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薛永康也没想到连这个她都知道,都记得,也没法解释什么,只能道:“咱家那边的规矩,孝子贤孙摔盆填土,能得一半家当。”
他放轻声音劝严雪:“反正也不用你去,你三叔那一半家当给了你,总比给别人强吧?”
那他千里迢迢又是去老家找,又是来这边找,又得了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跟她生父关系好,怕她吃不到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吧。
严雪摆了摆手,“您就别劝了,别说我不缺那点东西,就算缺,也不会让我爱人去给个人渣磕头。”
当初她妈险些就受了折辱,却连点公道都讨不到,她是疯了才亲手再给她妈扎上一刀。
祁放行得正坐得端,又凭什么给个人渣下跪磕头,给个人渣当孝子贤孙?
严雪见对方还要劝,干脆捧住了肚子,“不瞒您说我这就要生了,您是一定要在这气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吗?”
让薛永康都到了嘴边的话又顿了顿,毕竟他是过来找严雪回去的,不是来跟严雪结仇的。
这要是严雪真气得动了胎气,或是生产中出了什么问题,人家不得恨死自己,还能去摔什么盆填什么土?
也是这个时间不好,怎么就赶上秀妍快生了?哪怕等她生完再来都没这些麻烦。
薛永康实在没办法,只得先告辞,看看严雪什么时候方便,再过来一趟。
就是女人生孩子这事哪有个准,拖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没有,他总不能一直在这耗着吧?
想一想,他还是又在路上拦住一个人,“同志你好,你知道严雪的爱人在哪上班吗?”
“你问小祁师傅啊?”这个对方还真知道,林场现在谁又不知道严雪和祁放在哪上班。
对方给他指了小修厂的方向,“你到那说找小祁师傅就行。”又好奇,“你跟严技术员认识?”
“严技术员?”这已经是薛永康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了,忍不住问了句。
“你不是跟严技术员认识吗,连这个都不知道?”对方也愣了下。
薛永康还想再打听打听,对方家里有人叫,转身回去了,他也只能作罢。
到了小修厂一说要找小祁师傅,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人。
男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相貌极其出众,倒跟秀妍挺相配。
就是人冷了点,看着不是很好相处,但这样的人在家肯定说了算,不会听个女人的。
薛永康也不废话,上来就先做了自我介绍,接着说了目的。
女人家感情用事,到手的好处还能往外推,他就不信秀妍这个爱人也和她一样,不懂权衡利弊。
果然男人闻言,抬起眸看了看他,“能有多少东西?”
祁放这话绝对是嘲讽,严雪又不是不能赚,他又不是不能赚,还用得上拿他们的?
但薛永康显然不是这么理解的,“她家以前有个小酒坊,有自己的酿酒方子,后来公私合营了,人也都在酒厂上班。”
虽说公私合营了,还是留下了不少东西,他们家还是烈士家庭,受到的影响也没那么大。
祁放却只注意到了那句“有个小酒坊”,“就只是个小酒坊?”
这
和祁放所猜测的很不一样,他还以为严雪就算不是高干家庭出身,也该是个高知。
可一个小酒坊,怎么能让严雪有那么多见识,知道那么多东西?
如果不是小时候在她生父那边见识到的,她又是从哪听到见到的?
但要说这个严雪也不是之前那个严雪,严继刚可是一直和姐姐一起生活的,还能认错?
祁放越想越觉得疑惑,忍不住蹙起眉,薛永康听到他那话,却以为他是嫌少。
这让薛永康很是无语,白得的东西这人也嫌少,是不是太贪了点?
正要再解释两句,外面突然有人跑进来,“小、小祁师傅,严奶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严技术员要生了!”
祁放一听,什么都顾不上了,“助产士请了吗?”
临走只扫了薛永康一眼,看得薛永康半边身子都凉飕飕的。
不是,他这是什么眼神?
不会以为秀妍要生了是被自己气的吧?
第88章 别怕
严雪也没想到薛永康刚走,自己就发动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宫缩,可是很快就觉察出了不对,这是阵痛。
她当即就跟二老太太说了,“奶奶我可能要生了。”
声音很镇定,二老太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啊呀”一声,“你要生了?”
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二老太太也是有经验的人,立马出去找了邻居给祁放传话。
回来严雪已经把头发拆了,“奶奶您帮我洗个头吧,饭也热上点,一会儿我吃一口。”
她这是头胎,生得慢,不吃上点东西后面该没力气了。
可这本来都该是二老太太的话,让她先给说了,二老太太看看她,有些无言。
严雪就捧着肚子笑了笑,“奶奶您可快着点,不然一会儿我没力气吃了。”
要不是脸色发白,鼻尖还有上一次阵痛留下的细汗,完全看不出是个即将临盆的产妇。
老太太应一声,赶忙去把饭热在了锅里,又提了两个屋的暖水瓶,进里面给她洗头。
没多久祁放回来了,工作服没换,但神色看起来还算镇定。
进门他就将视线落在了严雪身上,“助产士我已经去请了,一会儿就到。”
严雪闻言“嗯”了声,男人紧接着又道:“郎书记那我也去打过招呼,如果有需要,摩托卡随时可以用。”
这是怕有个万一,提前打个招呼,至少要用的时候不会手忙脚乱,也不用等太长时间。
严雪又“嗯”了声,低眸琢磨自己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男人已经飞快换了衣服洗了手,过来帮她擦头发,“继刚那边我托刘婶去接了,不行就让他在刘家住一宿。”
连还在学校的严继刚都考虑到了,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他都跑了多少地方,安排了多少事。
严雪又想了想,不知道是他安排得太周到,还是她肚子太疼,竟然没想到什么要补充的。
这让她不禁看了男人一眼,还不太适应这样自己什么都不用想,都有人安排好。
二老太太也不太适应,两口子一个比一个理智、镇定,做事有条理,倒让她这个家里最年长的有些有力无处使。
不多久林场那位助产士来了,看到屋里这情况,也有些怀疑是不是真有人要生了。
产妇不嚷嚷疼,家里人不急得乱转,不管她问什么,都能立马拿过来,简直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男人还在陪着严雪走动,手臂有力,声音沉着,助产士在旁边看着,都多感觉到了几分安心。
直到严雪阵痛越来越频繁,助产士看看差不多了,叫把人送进去,他才扶住严雪的肩,在严雪额上落下一吻,“大夫说你胎位很正,孩子也不大,正常生没问题,别怕。”
最后这句是在严雪耳边说的,用的还是气声,像是生怕人听到,却还是让严雪眼眶一涩。
他发现了啊。
发现她不想让人为自己担心,一直在努力表现出不惊慌不害怕。
可她也是第一次生孩子,肚子一直在疼,还是在条件这么落后的年代,连个能做剖宫产的医院都不好找。
严雪是乐观,是向上,但她不是铁人,只是老天从来没给过她不坚强不镇定的机会。
她头一次有些绷不住情绪,望着男人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一双漫上潮意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祁放干脆摸摸她眼睛,又捧住她的脸,低下来与她额头相抵,也不管屋里还有没有别人,“不怕,有我在。”
声音一如他说他已经去请助产士了,说他去和郎书记打了招呼,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男人甚至在她唇上啄了口,“要是疼就喊我,我进来陪你。”笃定可靠的语气。
严雪忍不住追上去,狠狠咬在他锁骨处,咬到衣服都濡湿,才放开,将人推出去,“你就别在这捣乱了。”
后面的事严雪自己也记不太清,主要是疼得没力气去记,只知道跟着助产士的口令吸气、用力。
不知多久以后,她才感觉身下一轻,接着是助产士惊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有人递上消过毒的剪子,将婴儿的脐带剪断,然后是小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严雪缓了半天气,睁开眼,才发现林场的供电都已经停了,桌子上一根蜡烛正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有人拿毛巾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动作轻轻,为她去拨粘在颊边的乱发。
就是一连拨了好几下,都没有拨好,她一开始还以为是粘得太紧了,后来才发现是男人手不稳。
这让她不禁望了望男人那张依旧冷淡镇定的脸,实在没忍住笑了,“小祁师傅,你平时就是这么修机器的?”
男人动作顿了顿,微显粗粝的指腹轻轻抚过她面颊,“所以还好机器不是你。”
语气很低柔,烛光下垂眸注视过来的桃花眼里更是透出些缱绻的味道。
严雪发现自己还是错了,这男人不是看狗都深情,他真正目露柔情时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让她静静抬眸望着对方,任由对方帮她把头发整理好,还有衣服,才去睃寻起孩子的身影。
“称好了,六斤一两。”助产士已经将孩子擦干净包了起来,递给祁放,祁放又轻轻放在了严雪枕边。
真的是小小软软的一团,皮肤红彤彤的,眼睛还闭着,发出轻轻浅浅的呼吸。
严雪拿脸贴了贴,感觉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柔软,还有直达心底的温热。
从今天起她就又多了一个家人,和她和祁放都血脉相连的家人。
祁放也伸了手想碰,指腹都要触到孩子的脸颊又顿了顿,改为用指背轻轻一贴。
从今天起他也多了一个家人,和他和严雪都血脉相连的家人……
严继刚见到小外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看看姐姐,又看看姐夫,到底没有说小外甥他长得有点丑。
倒是跟过来看孩子的刘卫斌很有经验,“没事,爱蓉刚生出来的时候也这样,长长就好了。”
那小丫头已经会坐了,白白胖胖的确实不丑,严继刚放了心。
两个小的看过孩子,还得回学校上课,倒是祁放跟小修厂请了产假,就在家里照顾严雪和孩子。
严雪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是怎么开口请产假的,反正徐文利也给他批假了。
于是除了喂奶,换尿布这种事完全不用严雪操心,薛永康再度上门,也直接就被祁放拦了。
男人都没让他进屋,就拦在里屋门外,“上次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声音冷淡,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更是带着股幽幽的凉意,让人心里怪毛的。
薛永康立即就想到了那天对方看自己那一眼,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好好的他又没惹到秀妍,秀妍生不生关他什么事。
而且这男人之前看起来明明挺心动的,还嫌东西少,他挂上笑,“这个不着急,可以以后再说,我今天是来看孩子的 。“从兜里掏出来五块钱。
这真的不算少了,这年代一般随个礼也就两块,何况他还是个许多年没见了的远房叔叔。
祁放却只是看了看,根本没接,还突然问他:“她家里给了你不少吧?”
一针见血,一下就让他脸色僵了僵,“你这说的什么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我和秀妍家好歹是亲戚……”
“那你下这么大血本?”祁放低眸看看那五块钱,明明没说什么,可就是莫名嘲讽。
薛永康面上有些挂不住了,“秀妍生孩子,我这个做叔叔的随点礼怎么了?”
看来对方这态度的确和秀妍突然生产有关,要不就是真嫌东西少,或者是两口子没商量妥。
薛永康压低了声音,“你自己想想吧,毕竟是白得的,又不费你们什么工夫。”
见祁放没说话,又道:“我这也是跟秀妍她爸有交情,才帮着跑一趟。东西本来就该是秀妍的,还真要便宜了别人?”
可严雪根本就看不上他们的东西,更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祁放看对方的眼神依旧淡淡,“这不还有你吗?”
薛永康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接着道:“反正也不费什么工夫,你去也一样。”
这回薛永康反应过来了,对方这是叫他去给秀妍三叔摔盆填土,当孝子贤孙。
这不是侮辱人吗?他跟秀妍三叔可是同辈的,薛永康那脸当时就沉了下来,气得。
祁放却像不知道似的,“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还能多得点。”
男人静静注视着他,“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你们好歹是亲戚,你去还能亲上加亲。”
真的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亲上加亲是他这么用的吗?
薛永康眼睛都气红了,“你要是嫌少就直说,别在这恶心人!”
说着就要往里走,“我不跟你说,我要去问问秀妍,她妈就是这么教她的?”
被男人直接捏住了腕子,“适可而止吧,别给她找麻烦。”
那眼里是警告,手上力道更是不轻,薛永康都不知道他捏的是哪里,竟然疼得人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动静小下来,里面炕上的严雪听着,也渐渐放松了神经。
习惯使然,薛永康一来,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自己解决,祁放却先她一步出去了。
不仅出去了,这男人的嘴还一如既往地损,估计薛永康还是头一回领会。
严雪觉得自己不用听,都知道男人肯定把薛永康怼得不轻,根本用不着她,忍不住亲亲儿子,“你将来可别学你爸,嘴甜点,才讨女孩子喜欢。”
祁放从外面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不由顿了顿,过来也看了看孩子,“将来学你妈。”
意思是严雪嘴甜,会说话,听得严雪忍不住笑起来,“人走了?”
“走了。”祁放挨着她在炕边坐下,“不过估计没死心,还想再找你谈,得给他加把火。”
那严雪只能让这位三叔自求多福了,想想梁其茂、于翠云和程玉贞,再想想至今还在改造的陈纪忠。
果然她家小的静悄悄没动静,八成是在憋屎;小的他爸静悄悄没动静,绝对是在憋坏。
没两天,林场都听说严雪生了,各种打着来看孩子的旗号的人又开始上门了。
跟严雪关系好的,没啥其他目的的,祁放就放了进来,严雪并不想见的他直接就拦了。
这里面就包括之前想给严雪塞傻子的潘大高媳妇,自从知道试点的长期工分了多少钱,她妯娌又找她吵了一架。
别说她妯娌了,她自己都想跟自己吵一架,闲着没事把彩霞往那塞干嘛?彩霞还能有她自己家重要?
这要是严雪真记恨上了,以后都不用他们家人,他们家不是亏大了?
于是她特地准备了不少鸡蛋,上门来看孩子,顺便跟严雪赔礼道歉,让严雪消消气。
结果却被祁放拦在了外面,“严雪刚睡了。”东西也没要她的,“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家里鸡蛋已经放不下了。”
这可不是托词,别说其他人送的,光二老太太今年养那些鸡,鸡蛋他们就吃不完。
潘大高媳妇哪能死心,还想再问问严雪什么时候方便见人,祁放就看了眼她,“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招待所一直有个人缠着她让她回老家,她不放心试点。
更多的祁放没说,但正因为没说,才给了人脑补的空间,潘大高媳妇当时就想多了。
虽说严雪是嫁过来了,但要真有个啥事一回老家好几个月,他们林场这试点还能正常干吗?
而且要不是有这人搞事,搞得严雪心情不好,说不定她刚才就进去了,这事就解决了。
潘大高媳妇最近正上火呢,满心懊恼后悔也不能冲着自己发,立马就去招待所找了薛永康。
薛永康都没反应过来,劈头盖脸就被骂了一通,骂他吃饱了撑的,有事自己不会解决,非得缠着严技术员。
周围人本来都在看热闹,一听还涉及到严技术员,立马问起是怎么回事。
潘大高媳妇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祁师傅又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干脆添油加醋,自己编了一些。
然后不知道谁发散了一下思维,“他这么缠着严技术员,非让严技术员回老家,不会是听说严技术员能种木耳,也想种吧?”
离真相简直十万八千里,但传言这东西之所以能越传越离谱,就是有人愿意传,还有人愿意信。
于是薛永康这下惹众怒了,一群天冷了没啥事干的老娘们儿围着他,给他这个胆敢抢人的来了个集体炮轰。
他爸以前是族长,后来又当了村里的支书,他从小就受到了不错的教育,哪招架得来这个,当时就被气得满脸铁青。
然后这事才过去,又有人找茬跟他吵了一架,真的是找茬,开头就是你瞅啥,但关键他根本没瞅对方。
薛永康实在受不了了,找人打听了一下为什么都管严雪叫严技术员,这才知道严雪搞了个试点,今年一年就赚了一千多。
这八级工也没有她能挣,难怪她看不上家里那点家底,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爱人回去。
既然都打听严雪了,他也就顺便问了问严雪的爱人祁放,然后又听到一堆事迹,彻底死了心。
这要是他,他也不回去,白送也就算了,还得去给人磕头摔盆,确实不值当。
薛永康歇了继续劝严雪两口子的心思,反正人他来找了,也想办法劝了,劝不动又不是他的问题。
临走他还又去看了严雪和孩子,随了礼,话也说得很好听。毕竟人家两口子有本事,交好总比交恶强。
看到薛永康,祁放就又想起严雪生父家那个小酒坊,想起自己心中种种疑惑。
但一抬眼,襁褓中的小婴儿睡得正香,严雪靠着孩子眼皮也直打架,他还是暂时压了下去。
先这样吧,他和严雪的关系这才刚好一些,严雪也还坐着月子。
祁放
帮母子俩拉了拉被子,又去检查了下烧着的锅炉,确定屋里足够温暖,才洗了手重新回去。
这一边岁月静好,那一边镇林业局里却远不是这样,甚至有点炸锅。
郎书记带着钱和账本到局里汇报成绩去了,瞿明理当时就召集众人开了个会。
一听说是金川林场试点的事,众人心里全都打了个突,感觉这个试点今年肯定没赔。
不仅没赔,估计还赚了,不然瞿明理往下压还来不及,哪可能大张旗鼓叫他们开会。
这里面脸色最难看的就属刘局长,毕竟要不是他被瞿明理和郎书记联手演了,这个事都未必能成行。
唯一能让他心里有点安慰的是,试点的产量应该不高,不然这才阳历十一月份,东西就全卖完了?
刘局长沉着脸,决定不管一会儿瞿明理和郎中庭说什么,都鸡蛋里挑点骨头出来。
然后郎书记就拿出了足足两沓多大团结,足足两千多现金。
会议室内一静,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些钱上,忘记了自己之前想要说什么。
主要是之前无论想好什么现在都没用了,金川林场交上来这些实在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最后还是刘局长先开的口,“这是你们试点今年的销售总额?”实在不太愿意相信心中那个猜测。
郎书记一听笑了,“那哪能啊?这是今年交给局里的20%,账本我也带过来了。”
他一递过去,刘局长就迫不及待接了过来,打开一页一页往下看。
确实是三千多斤,卖了一万多块,他们试点才投了几个钱,用了几个人,就能有这么高的产量吗?
刘局长实在不想相信,把账目递给旁边财会出身的副局长,让对方看看。
副局长一看就知道这账没毛病,但还是仔细看完,才点点头,“确实是该交给局里的20%。”
这下刘局长不说话了,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毕竟这事当初让他们甩了出去,办砸了跟他们无关,现在办好了他们也沾不上半分。
说到底这还是刘局长带的头,当初要不是他,他们也想不到还能撇清关系……
众人嘴上不说,但已经有人偷偷看刘局长了,看得刘局长脸色愈发难看,手都捏紧了搪瓷缸子。
当初可是他们自己选的,他又没逼着他们跟自己一样撇清,这帮人……这帮人……
这帮人又不是都跟他一条心,当初是怕担责任,现在既然事情可行,还前景大好,立马就有人转了口风。
“我记得之前说木耳种一年能收三年,那咱们明年就算不种,是不是也能有这个产量?”
非常会问了,瞿明理也就朝郎书记点了点头,郎书记立马道:“明年的产量会比今年更高。”
他拿出一张纸,“这是严技术员去年试种那批今年的产量,明显比今年新种这批要高。”
众人接过去一看,还真是,也就是说哪怕他们明年不投入什么,也能有最少一万多块的收益。
别觉得这一万多块少,和林业局每年上交给国家的木材比起来确实不值一提,但和参地比呢?
参地又要用地,又要用人,人参成长周期还长,哪像木耳用的都是采伐的边角料。
澄水下属一共七个林场,要是都能把这些采伐的边角料用起来,每年又能额外给局里创造多少收益。
立马有人心思活络了,“我觉得这个事情确实可行,还可以再扩大一下规模。”
其他人也有跟着附和的,“这个还是我们澄水林业局率先搞的,大可以成为我们澄水一大特色,把它做大做强。”
只要真能搞起来,那就是源源不断的政绩,对他们澄水林业局每一个人都有好处。
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刘局长也说了句:“这个确实可以搞一搞。”
众人都露出了意外,然后就听他接着道:“金川林场也别吝啬自己的技术,多带带其他林场。毕竟都是一个局里的,是在为局里做贡献,为国家做贡献。”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让金川林场直接把成熟的技术拿出来,给局里用,给其他林场用。
这样等其他林场也搞起来了,金川林场可就没什么不同了,他再想收拾给自己挖坑的郎中庭还不容易?
但偏偏金川林场还不能不拿,现在可都是一份图纸好几个厂用,不拿就是他们不愿意给局里做贡献,不愿意给国家做贡献。
已经有人拿同情的眼光看郎书记了,也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倒是郎书记脸上没太大变化。
郎书记脸色不仅没变难看,反而还笑了,他发现严雪这丫头做事还真是缜密,连可能会碰到这种情况都提前想到了。
郎书记拿出了另一份资料,“我们林场本来也没准备甩下大家,独自进步,我这里还有一份计划,大家可以看看。”
第89章 格局
郎书记拿出来的计划当然不是严雪交给他那份,是他修改润色后的,还删去了里面部分内容。
但也足够众人吃惊了,金川林场这才吃到一年的甜头,就愿意把东西贡献出来了?这么无私的吗?
然后打开一看,哦,他不是要把技术分享出来,是要把菌种卖给其他林场啊……
都不等刘局长质问,郎书记已经道:“不是我不愿意把技术拿出来,是现在拿了其他林场也用不了。”
他脸上露出无奈,“这个菌种培育很麻烦,必须前一年就把孢子提取出来,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上哪儿提取孢子去?”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现在都十一月份了,天寒地冻的,哪还有什么新鲜木耳?
刘局长显然不太死心,“晒干的不行吗?晒干的又不是煮熟的。”
“这个我们严技术员也没试过,”郎书记说,“要不我回去和她问问提取的方法,您试试?”
话说得很客气,话里的意思却没那么客气,您难不成还比我们严技术员更懂?
刘局长当时就被噎了下,他发现这个郎中庭现在真是胆子大了,仗着有瞿明理撑腰,连他的面子都敢不给。
郎书记却是清楚得很,自己早就上了瞿明理的船,给不给刘局长面子其实都一样。
见刘局长没说话,他也就接着解释:“菌种的培养还需要专门的培育室,现在都快十二月份了,其他林场也没法建啊。”
这也是个问题,现在土都冻实了,哪还可能盖什么房子,来年再盖也来不及了。
而且这个菌种的培养一听就很麻烦,就算其他林场有培育室,也得他们真能培育出来。
刘局长不再说什么了,其他人就更不可能说什么,别的林场明年要是也想种木耳,还真只能从金川林场买菌种。
这可真是,技术没让人家拿出来,反倒给人家又添了一笔生意,刘局长很是气闷。
“那郎中庭同志的这个建议,大家有没有意见?”瞿明理还是问了众人一句。
刚才被狠狠打了一回脸,谁会在这个时候唱反调?众人全都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但紧接着新的问题又来了,到底让哪个林场搞?总不能所有林场都搞吧?
金川林场今年能有这么好的产量,是因为用了三个林场的木头,就算今年采伐任务比去年重,也顶多还能再开两个点。
有人沉吟起来,“不是说金川林场去年要了三个林场的木头?要不就从这三个林场里面选?”
算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这三个林场都很响应局里的号召,配合局里的工作,完全可以优先考虑。”
“也不是其他人就不配合局里工作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金川林场后来不是不要了吗?”
谁在下面林场没几个熟人?这种好事谁又不想帮自己的熟人争取一下?
接着就有人提了其他的林场,“都在一条小火车线上,来回运输菌种交流技术也方便。”
“那望山林场不是更方便?今年才刚修了路,都不用等小火车或者内燃机,用马车就能来回。”
众人各执己见,刘局长更是在里面和稀泥,“这么重要的事,总得问问几个林场的意见吧?”
这还是当初要修路时瞿明理说的,被他拿来用了,“咱们在这讨论半天,万一人家场里资金不够呢?万一人家没有这个意愿呢?”
最后他做了总结,“所以这事还得把各个林场的同志都叫来,大家开会商量商量。”
但估计等现在这个会一散,各个林场就该陆续收到消息了,然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谁更有本事。
瞿明理心里跟明镜似的,还知道刘局长会提这种建议,要么能损人,要么能利己。
但他也没反对,“那就等月底所有林场都过来开会,拿到会上讨论。”
果然这边一散,很快就有其他林场收到了消息,还有人把电话打到了郎书记这,跟他打听情况。
“你问种木耳啊?种成了……产量?有三千多斤,有了,这我还能做假?钱我都交到局里了。”
一天里接到了好几个
电话,像望山林场这样离得近的,书记更是骑着个自行车就来了。
“早你咋没说产量这么高?”人吹了一路冷风过来,进门还被热气扑了下,“你这办公室还挺暖和的。”
“小祁整了个火墙,用锅炉带的。”郎书记指指四周的火墙,给他倒了杯水。
望山林场这位书记却显然没什么心思喝,“你行啊,不声不响就搞了个大的。我还以为第一年种,咋也得摸索摸索。”
“那不是我们严技术员去年就摸索过了,”郎书记笑,“没点把握,我哪敢去和局里说?”
一听严技术员,望山林场的书记更纳闷了,“你上哪找的这么个人?我在林场这些年,就没听说过木耳还能种。”
这下郎书记笑意更深,还不紧不慢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其实这个严技术员你也见过。”
“我也见过?”望山林场的书记显然有些意外,“我没啥印象啊?在哪儿见的?”
“就去年诗朗诵,我们那个女领诵。”郎书记笑得云淡风轻。
望山林场的书记还真有点印象,当时就听愣了,“你说那小丫头?她才多大,就有这本事?”
那她的本事可多着呢,等到时候开会你就知道了,郎书记又加了句:“祁放是她爱人。”
这望山林场的书记着实被他给装到了,敢情长得好又有本事的都在你们林场是吧?
金川林场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白捡个祁放不说,祁放还给他们带了个能种木耳的技术员……
望山林场的书记不想酸的,但还是忍不住酸了一下,酸完才问:“你们那严技术员在试点吧?我想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没问题,不过只能让郭观察员陪你了,”郎书记说,“我们严技术员还在坐月子。”
哦哦,这试点还是你们严技术员怀着孕搞的,你们严技术员牛逼行了吧?
望山林场的书记已经不想说话了,但等真到了试点,看到郭长安,他还是意外了下,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将试点前后参观了一遍,尤其观察过那些种了木耳的耳木,他才心里大概有了数,准备告辞。
临走还特地跟郎书记说:“过两天局里开会,你可得帮兄弟说说话啊,咱们两个林场离这么近,定别人哪有定我们方便?”
上回金川林场人缘这么好,还是祁放修拖拉机的时候,郎书记听得直点头,“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然后刚把人送走,小金川林场的摩托卡就到了,小金川林场的书记下来一通参观,临走也说了类似的话。
郎书记依旧微笑点头,“好的好的,一定一定。”简直有种来者不拒的意思。
宁场长的办公室就在他旁边,多少听到了点,也不知道他全都应下,到时候到底是该帮谁说话,不帮谁说话。
不过宁场长就是个二把手,这事也轮不到他去局里开会,他只要干好分内的事就行了。
但林场左来一个书记,又来一个书记,还都跑去试点参观,林场就这么大,消息还是很快传出去了。
严雪在家坐月子不好打扰,郎月娥最近却是听了不少话,都是担心其他林场也要搞这个,影响了金川林场的试点。
郎月娥来看严雪跟孩子的时候顺嘴提了提,“又怕别的林场也学去了,又怕明年拿不到树头。”
严雪被人抢着把树头要走了这事大家可记得真真的,就怕金川林场也碰到这种情况。
严雪听了却只是笑,“没事,影响不到咱们,还能让咱们多一笔收入。”
当初严雪会主动跟郎书记要郎月娥,除了她是郎书记的女儿,还因为她这人一向知情识趣,话也不多。果然郎月娥听了什么都没再说,反而逗起她身边的孩子,“我怎么瞅着长得像爸爸?”
严雪怀孕的时候舍得吃,又勤活动,孩子养得不错,出生没两天就睁眼了,长得的确更像爸爸。
严雪跟严继刚都随母亲,有双圆钝的大眼睛,小家伙却和他爹一样,内勾外翘。
有时候严雪看着他,明明知道他还小看不清,可就是觉得他是在看自己,忍不住刮刮他鼻子,“你怎么就长得不像我?”
小家伙眼睛望着她,动动小手小脚,小嘴巴也哈哈发出几个音,像是在给她回应。
郎月娥看得心都要化了,赶忙抱了抱,“你咋长这么漂亮?”又问严雪:“孩子起名字了吗?”
说到这个,严雪忍不住垂眸将视线落在小婴儿脸上,“起了,叫祁严遇。”
这让郎月娥愣了下,接着就笑了,“该不会是姓严的严吧?”
严雪没说话,看得郎月娥更忍不住笑,“还真是啊,你家小祁不是挺内敛的吗?”
严雪以前也觉得祁放挺内敛的,但这男人最近的确有些不内敛了,尤其是在给孩子取名这件事上。
正常这年代取名字,要么红一点建国建军,要么按族谱,就算都不按,也该是对孩子的祝福或者寄望。
可祁严遇,祁严遇,不就是在说她跟祁放的相遇,还是那么巧合那么阴差阳错的相遇。
但男人似乎早就想好了,说起这个名字时一双桃花眼还专注望着她,说自己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义。
这严雪还能说什么?纪念他们的相遇,总比让这个理工科大直男乱起,起个静液压黑木耳强吧?
反正祁严遇小朋友自己说了不算,更不知道他爹在给他起名字的时候,暗搓搓秀了个大的。
倒是刘卫国要是从山上回来听说,肯定又得大呼一声内行。毕竟他憋了好几天,才憋出来一个爱蓉。
严雪这边继续岁月静好地坐她的月子,根本没管外面因为她一份计划书,有多少人跟着动了。
金川林场这边来了好几波,镇林业局那边也没闲着,以至于真到了开会那天,各林场为了争取这个机会,连具体的计划都拿出来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铁憨憨,觉得自己这边各方面都不占优势,干脆连争取都懒得争取,愉快地躺在坑底做咸鱼。
然后到了开会那天一看,就自己林场没准备,就自己独树一帜,就自己鹤立鸡群……
当时那位铁憨憨就有些不好了,尤其是被众人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后。
好像大家都很积极工作,就他不思进取,虽然他确实不思进取,可这件事不该今天开会才通知吗?
在铁憨憨的无语中,瞿明理还是装模作样把事情通知完,然后询问大家的意见。
众人立即表示自己愿意积极配合局里的工作,并列举自己林场的优势一二三。
离金川林场近的,林场规模大人口多的,领导人思想学得特别好特别进步的……
最后到了铁憨憨那里,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愿意配合局里的工作,同样表示他们林场行,让他们林场上。
就是相比其他林场,说得干巴巴的,也没哪个局里的领导帮他说话。
剩下那五个可就热闹了,有两个更是积极,不仅拉了刘局长帮自己说话,还另外拉了别人。
瞿明理静静看着他们争取,看着刘局长毫不掩饰地站在某两个林场那边,一直等争执得差不多了,才道:“看来大家意愿都很强啊。”
众人点头,有那会拍马屁的还表示积极配合局里工作,为国家做贡献,是他们应该的。
然后他们就听瞿明理说:“既然大家意愿都很强烈,那就一起搞。”
众人当时就听懵了,一起搞?怎么一起搞?剩下六个林场一家一个试验点吗?
没想到瞿明理还真是这个意思,听得众人直皱眉,刘局长更是当场反对,“咱们哪有那么多树头和不合格的木材?”
刘局长指出众人最在意的事,“金川林场可是用了三个林场的木头,才种出来这么多,要是每个林场都搞一个,那点规模都不够麻烦的。”
他甚至直指瞿明理,“你难道还想另外伐木专供木耳种植?这些木材可都是国家的资源,国家有大用。”
“当然不是。”瞿明理推推眼镜,露出个笑容,“咱们林业局没有,其他镇的林业局不是有
吗?”
他缓缓看了一圈会议室内的众人,“咱们可以去其他镇的林业局买,按照买柴火的价格。”
这才是严雪那计划书里最重要的部分,严雪从交出计划书,就没打算小打小闹,只赚两个林场的菌种钱。
而刚好他也没打算小打小闹,只在澄水搞三个规模受采伐量限制的试点。
瞿明理敲了敲桌子,“所以就看你们的意愿了,你们要是想搞,数量报给我,我去找其他镇的书记买。”
这下众人全都反应过来了,对啊,他们怎么没想到还可以去其他镇的林业局买?
他们澄水林业局的树头是不够用,但县里可是有三个镇有林场,除了他们县,市里还有其他县……
这谁还在内部争啊?直接出去买不就得了,就算按不了柴火价,也花不了几个钱。
毕竟在他们这,树头和检尺不合格的木材都能用来种木耳,用来生钱,在别人那却就只是柴火,根本不值什么。
这下没人再管刘局长了,反正每个林场都能种,谁还费劲去他那走门路啊?
而且刘局长这格局显然不行,人家瞿书记都走出澄水,放眼全县了,他却还只知道在窝里争。
就是这样一来,他们原先的计划都得改,回去看看自家林场到底能吃下多大的规模。
就连之前没有准备的铁憨憨都琢磨起来了,这要是搞成了,可不只是政绩的问题,自家想往里面塞个人还不是顺手的事?
再说谁会嫌自己林场效益好啊?这又不占用林场正式职工,只是种植采收的话,家属队的人就能干。
众人都有点无心再开这个会,就只有郎书记始终笑盈盈的,“大家要是有意向,我这里还有份严技术员写的耳场选址须知,大家可以看看。”
一听说耳场选址还有讲究,众人忙接过去看,随身带着笔记做会议记录的还抄了下来。
望山林场离金川林场最近,书记还问郎书记:“你们严技术员啥时候出月子?让她去我们林场看看呗。”
然后郎书记就顺便解释了句:“我们严技术员就是去年诗朗诵那个女领诵,这个月刚生了孩子。”
再次装到了,望山林场的书记还帮他一起装,“祁放是她爱人。”然后看着众人跟自己当初一样,露出又无语又酸的眼神。
除了耳场的选址,严雪写那份资料上还有耳木的选择、一瓶菌种又能种几根耳木,以供众人参考。
“你们看一看,到底要多少瓶菌种,早点告诉我。这东西麻烦,一月份就要开始培养了。”
郎书记是这么说的,众人回去后也都赶紧抓紧时间开会,定下要用的木头数量和菌种数量。
前者报去瞿明理那里,由瞿明理出面购买,后者则报去了郎书记那,又由郎月娥郭长安带着报到了严雪这。
“我说你咋一点也不担心。”郎月娥是郎书记的女儿,还是知道买木头这个主意其实是严雪出的。
当初一听说其他林场也要搞试点,她跟众人一样,都以为最多能搞两个,最多能卖个2000来瓶的菌种,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郎月娥拿出了自己记的单子,“已经有四家林场报过来了,其中要的最多的是十三线,2000瓶。”
刚听到这个数字,她着实吃了一惊,严雪却并不是很意外,“他们林场大,位置又深,不好搞副业。”
十三线在小火车路线的尽头,已经很接近保护区了,平时下来一趟很麻烦,好多东西都直接卖给了场里的收购站。
但也因为他们林场大,自己采伐剩下的木头就不少,再从外面采购些,完全吃得下。
“再就是望山林场,要了1800瓶。”这个不用严雪说郎月娥也知道,两边离得近,望山林场还亲自来看过,对木耳种植更了解也更有信心。
光这两家,就是近4000瓶的菌种、2000块的收入,今年他们只是卖菌种,都绝对不少赚。
这让郭长安不禁想起了严雪当初那句:“要是大家都开始种了更好,我还可以卖菌种,还可以卖培养菌种的材料。”
这才不过一年多,她就真的卖起了菌种,还走出金川,卖到了澄水每一个林场。
郭长安在旁边静静听着,等郎月娥说完,才汇报起工作,“我算了下试点的培育室,培育个一万瓶没问题,锯末子好弄,米糠和苞米皮子也可以去附近农村买,主要是缺罐头瓶。”
这才是他们目前最大的问题,哪怕今年一整年试点都在收,加上之前严雪那些,也才不到2000瓶,对这庞大的需求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我回去跟我爸说一声吧,”郎月娥说,“让他联系其他林场的书记,从其他林场也收一批。”
这些菌种可是要卖给其他林场的,要是耽误了,其他林场同样有损失,自然不会推辞。
严雪想一想,“咱们三分钱一个收,也让郎书记联系下瞿书记,在镇上也设个点。”
如果到时候还不够,就只能高价去收购站买了,就算澄水收购站的不够,跑跑县里和其他镇,怎么也够了。
于是没两天,澄水林业局就多了一个收购点,只收罐头瓶,但比收购站收的要贵一分。
贵一分也是贵,很多原本想卖去收购站的立马换了地方,把瓶子卖给了林业局,就连刘局长爱人都去卖了两个。
回来她还埋怨刘局长,“你们局要收罐头瓶,你咋也不跟我说一声?前些天收拾仓房我还收拾出来俩,都卖收购站了。”
刘局长一点都不想听她说,更不想说话。
自从瞿明理让下面所有林场都搞起木耳栽培,他这处境就更差了。
毕竟跟着他干,还只能在澄水这点有限的资源里争一争,瞿明理可是让这些林场想种就种,想种多少就种多少。
因为这事上面他看走了眼,他在局里说话也没那么好使了,好多人都没以前给他面子。
当初瞿明理空降抢走了这个书记,他就觉得自己够倒霉了。没想到人生就是大起大落落落,他还可以更加倒霉……
相比之下,严雪那边就和他完全是两个际遇了,不仅祁放又涨了一级工资,郎书记还给两人往局里都报了先进。
以他俩今年为局里做出的贡献,双双评上个局先进个人是妥妥的,金川林场也能评个先进单位。
也是在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周立终于给祁放回信了。
第90章 顶替
当时严雪已经出了月子,正摆了大盆在屋子里给自家小朋友洗澡。
小孩子吃奶,身上奶腥味重,又要包尿布,几天就得洗一次。
当然这也就是严雪家用锅炉烧了火墙,暖和,不然这么冷的天,谁敢整天给孩子洗?
不过也正因为暖和,感觉不到不适,她家这小的进了水里就扑腾开了,小手小脚直挥。
“你当你游泳呢?”严雪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下,感觉一只手都有点托不住。
这孩子出生时不算大,严雪因为自己骨架小不好生,一直在控制他的体重,但能吃能睡,出生这一个月着实没少长。
祁放今天回来得早,刚去把孩子的尿布洗了,晾在炕对面的火墙上,晾了一大片。
见严雪一个人弄不来,二老太太刚才又被人叫出去了,他干脆过来搭了把手。
就是他家小的显然不太给他这个爸爸面子,他刚伸手,小家伙就扑腾得更厉害了,连小脑袋都挺了起来。
祁放当时就看了儿子一眼,没说话。
他儿子也看看他,还不会说话,但小脖子是硬的。
也不知道是真在肚子里气到了,还是天生气场不合,这父子俩时常这样。
擦屁屁可以,换尿布也可以,但孩子要真哭起来,祁放是无论如何都哄不好的。
而上一秒还在扯着嗓子哭,下一秒到了严雪怀里,小家伙立马就消停了,还睁着眼睛看严雪。
但二老太太不在,这个澡再不洗完水就该凉了,祁放还
是继续帮儿子洗了起来。
然后小家伙不会说话的劣势就展现出来了,尽管他盯着他爹,全身都写着抗拒,但就是没法跟他爹说一句他不愿意。
于是他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在他爹帮他妈洗好准备把他抱出来的时候,呲了他爹一身……
那一条水线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严雪想忽略都难,何况屋里烧得热,祁放刚才还脱了外面的毛衣。
男人身上的衬衫当时就湿了一大片,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儿子,不说话了。
这可是个爱干净的,上山采伐那么苦那么累,都保持着良好的卫生习惯。
他儿子呢,放完水,也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小脖子继续挺着。
一时间,父子俩竟像是对峙上了,然后过了会儿,小的那个突然扯开嗓子,“哇——”
二老太太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听赶忙进来,“咋了?咋还洗哭了?”
严雪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赶紧接过来拍了拍,“他把他爸爸尿了一身,倒先哭上了。”
老太太也看到祁放身上那一滩了,哭笑不得,“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没事。”最后还是祁放说了句,自己去柜子里找出件干净衬衫,老太太和严雪也赶紧把孩子擦干净。
刚穿好小衣裳放回炕上,外面邮递员来敲门,说有祁放的信。
祁放当时正在屋里换衣服,严雪就出去接了,接完扫一眼信封,“周立给你回信了。”
祁放“嗯”一声,见她把信放在桌上,本准备等一会儿再看,想到什么又顿了顿,“你先看。”
严雪明显一愣,男人已经几下挽起衬衫的袖子,拿起刚换下来那件,“我去把衣服洗了。”
洗一件衬衫又能要多久,信完全可以等他洗完了再看,又或者先看了再去洗……
严雪抬眼看看男人,发现男人刚好也在看她,一双眼坦荡的、信任的、毫无保留的。
她也就低眸把信拆开了,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次在别人拆信前看别人的信件。
这让她心里有些异样,展开信纸后甚至都没第一时间去看上面的内容,稍微定了定神,才仔细读起来。
不多会儿祁放洗完衬衫回来,拧干水,也晾到了对面的火墙上,“说什么了?”
很随意自然的语气,严雪也就随意自然地回他,“他说最近有点忙,才有时间回信,还听了点别人的家事。”
显然这个别人的家事才是重点,祁放没再问,将衣袖放下,走到桌边拿起了信。
周立不愧能和祁放成为朋友,祁放提的隐晦,他回的同样隐晦,只说听他某个朋友说,家里长辈前些年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儿子。
孩子是当年革命路上生的,因为长辈要转移,带不走,就留在当地由一位老乡抚养,姓也跟着老乡姓。
这种情况在当年还挺常见的,接着周立就开始感慨当年革命的不容易,我们能有如今的生活,又如何该感谢领导人的正确领导和付出。
祁放将剩余内容匆匆扫完,抬眼去看严雪,刚好也和严雪的视线对上,两人无声对了个口型。
“不是那一边的。”祁放低声说了句,谨慎起见还是把信拿去烧了。
回来小家伙已经睡了,严雪还坐在炕边,一见他进来立即抬起眼,显然在等他。
祁放就走过去,把人拥在了怀里,“看来咱们没有找错人。”
其实瞿明理这种实干派,也不太像是那些人的风格。
到底事关重大,严雪还是压低声,多问了男人一句:“真决定了?”
“嗯。”祁放倒不拖泥带水,“除了老师的东西不能拿出来,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吧。”
只不过现在临近年底,局里事多,采伐队也还在山上,有些事他想做,也不是时候。
祁放低头抚了抚严雪的面颊,“你那试点再搞下去,是不是就要走出澄水了?”
“哪那么快啊?”严雪让他这话说得好笑,“光澄水这七个林场,就够消化一阵了。”
木耳栽培可不是种下去就行,还得应付各种意外,比如杂菌的滋生,比如今年这种连雨天。
严雪这边把菌种卖出去了,还得指导另几个林场种植、采收,等另几个林场都有了经验,才能考虑下一步。
想想男人在原书中可是足足蹉跎了十几年,迈出这一步也不容易,她拍拍男人,“慢慢来,不着急。”
他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将基础打实,一步步走上去,走到一切结束那一天。
话落,却半晌没等到回应,严雪抬起脸,才发现男人桃花眼垂着,正静静注视自己拍他的那只手。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坐着男人站着,抬手这一拍,刚好拍在了男人胸前……
这她可没打算耍流氓,严雪就要缩回手,却被男人一把捉住,那视线也顺着那只手,一路落到了她身上。
坐完月子严雪瘦了些,可照比怀孕前,还是整个人都丰腴了一圈,连毛衣都紧了。
从祁放这个角度望过去,还能看到她领口处莹白的肌肤,指腹忍不住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下。
那略微粗粝的触感还带着偏高的体温,滑过哪,哪里就带起一点熟悉的酥痒。
严雪这才记起来,两人已经有许久没有亲近过了,之前因为吵架和出差,还分开睡了好一阵子。
但男人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也收回了视线,“你明天要去望山林场帮他们选址?”
“是指导他们选址。”严雪的措辞还是比较谨慎的,她也没有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指手画脚的习惯。
但望山林场的书记显然觉得她能把金川林场的试点搞好,绝对比他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有经验,与其乱选,还不如让她来。
祁放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视线一直没再落在她身上,“小金川林场没找你吧?”
一下子把严雪听无语了,“这点事你准备记几年?就算我要去小金川,人家也在山上好吗?”
“那可不一定。”祁放竟然哼了声,“万一你再去相亲,可没有咱儿子跟着。”
严雪都懒得跟他掰扯那次相亲的事,干脆弯起眼,“那就要看你下次是不是自作主张,把我丢下了。”
绝杀,男人瞬间就不说话了,然后过了会儿,“媳妇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没想到望山林场那边选完,小金川林场还真找过来了,当时严雪就没忍住露出个笑。
来找她说这事的郎书记并不清楚其中内情,“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严雪摇头,“就是想到两个林场离这么近,我还一次没去过。”
想到还真让这男人给说中了,就是不知道他那嘴是不是开了光,会不会真再碰上一回相亲。
没几天小金川那边严雪就看完了,采伐队还在山上,当然没遇到齐放,更没遇到相亲。
剩下也只有一个林场来找过严雪,其他的都自己选了,一来距离不够近,二来关系也不够近。
看完最后两个林场要的菌种数量也报了上来,都比较谨慎,只先要了1000瓶试种。
严雪跟郭长安核算过,没有超过培育室的上限,十二月就开始准备材料,一月母种已经培育上了。
过完年,原种的培育也提上了日程,许万昌和高带娣继续回来上班,想报长期工的人也又开始纷纷找上了门。
严雪和众人商量了下,干脆重新贴出招聘启事,也又找了场里的广播员帮他们广播。
想报长期工可以,先报短期工,在试点干满一年,并满足一定的出勤天数,第二年才可以转长期。
转了长期也不是一直就是长期了,如果表现不好,也有可能掉回短期,甚至不再录用。
这是防着有些人就是奔着分钱来的,来了也不好好干,设个限制,不行的人在第一年就被刷下去了。
消息一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大为失望,再一次后悔自己去年怎么就没报长期工。
也有那踏实做事的,知道试点的活确实能
干,也能干长,愿意为了转长期先来报名干一年短期。
只不过这样一来,今年能转长期的就只有两个人——许万昌和高带娣。
消息通知下去,两个人都被羡慕坏了,也高兴坏了,尤其是许万昌。
郎月娥帮他问过郎书记,他家里的孩子可以过来林场这边借读,他已经准备租下郭家的房子了。
如今短期转长期,他可以分到更多,都不知道怎么谢严雪好了,正在家里放寒假的许小丽更是天天都来试点帮忙。
没几天,许小丽还又往严雪这边送了两捆柴,一大包核桃仁,全是她自己拿锥子抠的。
严雪和她说过好多次不用送东西,她下次还是送,就连高带娣她妈都拎着两瓶罐头来了严雪家。
这可是稀客,去年发工资,今年过年,对方可都没来过,还是高带娣自己上门拜的年。
不过严雪用高带娣,给高带娣转正,本来也不是看对方,是看高带娣确实肯干能干。
“哎呀严技术员,可谢谢你了,给俺们家带娣安排了个这么好的活儿,还给俺们家带娣转长期。”
对方一进门就笑,热情得不得了,赶紧把两个罐头放严雪家炕上,“知道你家不缺这个,一点儿小意思。”
“那也是带娣自己能干,去年一天都没缺勤过。”严雪并不收,直接推了回去。
其实许小丽送那些她也推了,但许小丽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就跑,她想追都追不上。
高带娣她妈却不是这样,两瓶罐头跟严雪推了半天,好话也说了一箩筐,越看越让严雪觉得不对劲。
严雪干脆不和对方推了,也不和对方废话,“婶子您是不是还有事?”
“是还有点事儿。”高带娣她妈露出个笑,“这不带娣她弟去年也初中毕业了吗?还在知青点,也没个正儿八经的活儿干。”
林场这几年没招工,林场子弟初高中毕业后都是直接进知青点,跟着家属队一起上山干季节工。
严雪立马猜到了对方的目的,“我问过郎书记,知青也可以报这边的临时工,不过我得事先说明白,我这边目前还没有转正的名额。”
“知青点那边又能有几个转正的?好几年都不一定能轮上一次,还赶不上你这挣得多。”
高带娣她妈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严雪就又把东西推了回去,“那您直接让您儿子过来报名就行,用不着这样。”
对方没接,笑容依旧讨好,甚至带着点欲言又止,看得严雪当时就挑起眉,“您不会想让您儿子直接干长期工吧?那我可做不了主。”
规矩是她定的,她最不能打破,不然还定这么个规矩干嘛?谁想干长期走后门就行。
高带娣她妈也知道,“也不是,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能不能让带娣她弟替她来干这个长期工?”
“你想让带娣她弟顶替她?”这回严雪不只是挑眉了,声音都沉了下来。
高带娣她妈有所察觉,但显然更在意自己的诉求,“反正都是一家人,谁干不是干?带娣跟她弟是一样的。”
“带娣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才拿到的长期,你想让你儿子顶替她?”严雪没听她说什么,又问了一遍。
这下对方觉出不对劲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带娣好歹是个丫头,有没有工作都一样嫁人,她弟就不一样了,要没个好工作,将来咋说媳妇儿?”
女人一脸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再说又不是不让她干了,她不还能干短期吗?”
说完甚至看看严雪,想从严雪这里找认同,“严技术员你也是有儿子的人,应该能理解吧。”
严雪不能理解,在是一个有儿子的妈妈之前,她先是一名女性。
而一名女性,又是怎么用这种理直气壮的语气来牺牲贬低另一名女性的?
已经有太多有一个鸡蛋给儿子,有一碗米粥给儿子,难道女儿靠自己拿到的东西,也都得给儿子?
她直接拿起那两个罐头塞对方怀里,“您不用说了,这事我不可能同意。”
女人怕把东西摔了,赶忙接住,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被严雪打断,“带娣这个长期工也不用干了。”
她一愣,这回是彻底急了,“为啥啊?凭啥不让俺家带娣干了?俺家带娣自己拿到的!”
她还知道是带娣自己拿到的,严雪连气都不想和这种人生,不值得,“那就要问问您自己了。”
反正带娣有这种妈,估计工资自己也拿不到手,干长期干短期也没什么区别。
严雪打定主意把高带娣这个长期工名额拿下来,让她妈自己回家后悔去,也震一震其他人,省得再有类似的事。
第二天她就去试点说了这个事,众人一听全都露出气愤,尤其是同为女性的郎月娥和周文慧。
郎月娥还好些,郎家对女儿算是不错的,周文慧就有些感同身受了,更别提她自己还有个女儿。
周文慧甚至担心起高带娣的处境,“她这个长期工没了,她妈会不会拿她撒气啊?”
“那就看她妈想不想连她的短期工都没了。”严雪说,“我就不信这一年好几百块的工资,她妈能舍得。”
高带娣她妈还真不舍得,一听严雪放出话她要是再闹短期工也不让高带娣干了,立马老实了。
管他长期短期,有个活干就有一份收入,总比在家养着,嫁出去也换不了几个钱强。
就是一想到好好的长期就这么没了,她就呕得慌,她家男人更是把她骂了一顿,说她头发长见识短,净惹事。
可她当初说要把名额换给带娣她弟的时候,男人也没反对啊,还让她买点东西,别空着手去。
这事传出去,高家简直成了林场的笑话,就没见过好处喂自己嘴里还能吐出去的。
“人家想报都报不上,她倒好,自己给作没了,这不烧得慌吗?”
“就是,我要是她,就自己扇自己两巴掌,叫她嘴贱,叫她净想好事儿!”
“偏心眼子也得有个限度,也不想想要不是她家带娣残疾了,人家能让她在那干。”
“带娣也是可怜,都这样了,还摊上这么个妈,这还好是有严技术员……”
要不是高带娣残疾了,能去别的地方干活,高家当初也不一定能让她去试点,毕竟那时候都不看好试点的效益。
没想到当初没人愿意干的长期工,现在倒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甚至还闹出这种事情来。
整件事里最受伤的,大概就是高带娣了,她是听不见,又不是傻。
而且总有那好事的,想尽办法也得让她知道,严雪能明显发现她比平时更沉默了。
见人一直盯着锅炉发呆,严雪碰碰对方,递过去一张纸,“工资我让你文慧姐给你留着。”
高带娣很显然地一愣,抬头看看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严雪拿过纸继续写:“我让她单独给你开个账,把多出来的给你存着。”
这下高带娣终于敢相信了,严技术员是说要还按长期工给她分钱。
她赶忙摇头,严雪眼神却柔软下来,在纸上写:“本来就是你该得的。”
温柔漂亮的严技术员连字都很漂亮,“等你将来能自己做主了,我们再给你。”
这让高带娣眼眶一热,听说家里要让弟弟顶替她来干长期工的时候她都没有哭,现在却哭了。
她低头有些不想让严技术员看到,严技术员却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轻柔。
然后是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张纸——
“没事,好姑娘有本事,早晚能自己做主的。”
高带娣点点头,努力朝对方露出一个笑容,用口型说:“谢谢。”
严雪又摸摸她,直接将那张纸丢进了锅炉,在火舌的吞没下毁尸灭迹。
从此这件事天知地知,试点最核心的几个人知,就是没想到祁放从小修厂回来,竟然也会提起。
当时男人正在桌边画图纸,随口就说了句:“今天高长顺来找我了。”
严雪顿了
下,才想起这事高带娣她爸,“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求情,让你消消气,把高带娣弄回去。”男人说得轻描淡写,“我没理。”
“没理就对了,我就不信这事他不知道。”严雪去看了看孩子。
这人也是有意思,知道她这里说不通,竟然跑去找祁放,以为祁放能管他这事啊?
“没事,采伐队明天就上山了。”祁放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觉得对方能打扰到严雪。
有时候严雪发现找个寡王也挺好的,他就没那些世俗的观念,更懒得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就是寡王他最近连世俗欲望也没有了,晚上严雪给孩子喂过奶,他就把孩子放到中间,躺下准备睡觉。
要知道孩子没生的时候,严雪还偶尔跟小秘书打个招呼呢,现在生完两个多月,已经可以干点什么了,倒是彻底见不着了。
男人穿得严严实实,一脸正经躺在孩子另一边,倒有点像刚结婚那会儿,只差在脸上写着他性冷淡。
严雪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他察觉到,竟然还一蹙眉,“怎么了?”
“没怎么。”严雪从上到下打量了下他,“就是看看祁侍卫是成佛了,还是拿不动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