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拿不动刀一出,祁放那视线瞬间就定住了。
偏偏严雪还像怕他不懂似的,看看他们中间的儿子,又看看两人间的距离。
这下祁放不止眼神,下颌都紧绷了起来,但就那么看了她半晌,竟然什么都没说,也没动。
这就有点不像他祁放同志了啊,严雪意外了,“你该不会是真拿不动刀了吧?”
刚结婚那会儿两人不熟,也就罢了,这会儿孩子都有了,他总不可能又突然冷淡上了。
严雪望望男人愈发沉的眼神,“总不能是你压根就不喜欢女人,和我结婚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一旦有了……”
“孩子”两个字还没说完,被怀疑骗婚骗子那位就伸手把儿子抱起来,放到了自己另一边。
严雪反应已经够快了,一见男人抱孩子立马后退,可还是被人一把抓住了脚腕。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拖过去,接着一具躯体覆上,将她压了个严实。
“你不是挺会说话的吗?”男人低了头就吻,吻里很带了点惩罚的味道。
自从那次把严雪惹生气,他一直有些小心翼翼,进攻性这么强,严雪已经有阵子没见过了。
而且严雪已经感觉到了侍卫鞘里的长刀、老师柜里的教鞭和秘书贴身携带的小秘书……
说实话状态不错,这让她在纠缠中找机会缓了口气,不答反问:“你这不是挺精神吗?”
话刚说完就又被人堵住了唇,男人亲得凶,带着灼热温度的长指还在她腰上捏了把。
结婚两年,这男人可太知道哪是她的弱点了,她当时就腰一软,连声也软了下来。
男人的缠吻这才变得轻柔,又一路向下,辗转过她漂亮的锁骨……
这下严雪可不只是软了,还赶忙推了他一把,“你怎么还跟你儿子抢饭吃?”
祁放其实也有些没料到,被这么一推,也就顺势放开,转移向其他阵地。
很快严雪就说不出话来了,更不敢出声,甚至拉过被子咬在了嘴里。
小祁师傅用事实证明,他的手还是很稳的,盘个那么大的机器都没问题,盘她自然也不在话下。
严雪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朵棉花糖,软绵绵的任人品尝;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一汪春水,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形状。
等祁放起身拿手背拭了一下唇,她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从眼角到全身都泛着诱人的红。
“我是不是拿不动刀了?”男人还保持着那个擦唇的动作,撩起桃花眼看了看她。
严雪觉得他一身欲色都快溢出来了,可衣服还完好地穿在身上,连一颗扣子都没松,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这让她去拨了拨男人的领口,想看看那颗小痣,手却被人捉住了。
下一秒有啄吻落在指尖,“还不行?”那双桃花眼就那么注视着她,一路从指尖吻到了手背、肩头……
有粉色的梅花在雪上绽放,将刚刚平复少许的热潮重新点燃,严雪再一次咬住了被角。
这回她全身都汗透了,连根指头也不想动,任由男人去打了水,帮她从上到下擦拭干净。
擦完正有些昏昏欲睡,她感觉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被重新放回了身边。
严雪一下子就醒了,转眼看看祁放,那男人果然已经重新躺下,拉上被合了眼准备睡觉。
箭都在弦上了他竟然不发,反而把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盘一通,自己又躺下了?
严雪直接坐了起来,拥被打量着男人,“祁放你不对劲。”
非常肯定的语气,而不是怀疑。
她甚至眯起了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下祁放糊弄不过去了,只能看向她,“没。”
“没?”严雪只是轻轻重复了一遍,挑起眉。
祁放立马坐起身,老实交代,“我就是怕你再怀孕。”
严雪一愣,他已经将严雪拥进了怀里,“那天你一直喊,还哭了。”
这个严雪还真不记得了,主要她当时确实很疼。
见她没说话,祁放伸手捧住了她的脸,眼神很认真,“小雪,咱们就生这一个。”
他低眸望了眼呼呼大睡的小团子,“有这一个就够了,过两天我就去医院结扎。”
没想到这男人玩真的,严雪还以为他那次就是嘴上说说。
而且一般男人对自己的繁育能力都是很在意的,宁可女人去做绝育,也不愿意自己做结扎。
这让她沉默了会儿,抬眼看男人,“你是还没做,还是已经……”
“我答应过你以后都和你商量,听你的。”男人眼睛凝望着她。
这严雪就放心了,她还真怕这男人又自作主张,一声不吭去把结扎做了。
这年代的结扎技术很不成熟,特别容易出问题,她上辈子就有邻居做完结扎腰直不起来了,稍重一点的活都不能干。
但她听完,还是一把拨开了男人的手,重新躺下,“那你去吧。”
这反应有点出乎祁放的意料,尤其她不仅躺下了,还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祁放忍不住叫了声媳妇,严雪也不回头,“我听说做了结扎后,有的人身体素质会变差。”
她像是随口聊起什么家常,“直不起来腰,稍重一点的活都干不了。”
但已经足够祁放僵住了,他只依稀听说过结扎了就不会再怀孕,不知道还会影响身体素质。
严雪可是很在意这个的,那边还有个身体素质特别好的齐放……
“而且,”严雪还又看了他一眼,补充,“还有人做完结扎就不行了。”
这下祁放更僵,那边严雪说完,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没事,你去吧。”
年轻姑娘语气很平静,“你运气好,这种倒霉事肯定轮不到你,就算轮到了也没事。”竟然还笑了笑。
至于为什么轮到了也没事,严雪没说,祁放也不是很想知道。
他在原地静静坐了半晌,追过去,俯身到严雪耳边,“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是真的不想让严雪再生了,怀孕辛苦,生产更是过鬼门关,那天他在外面听着,简直像在等待宣判。
有那么一瞬他都在想,要是严雪真有个什么万一,他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祁放抚了抚严雪的面颊,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在这轻柔的动作里。
严雪也就看了他一眼,“不是还有避孕套吗?再说你就知道我不想生第二个?”
严雪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她对是不是只生一个确实不是那么在意。
上辈子独自带着爸爸生活,最艰难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自己要是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
哪怕对方指望不上,但有这么个人,就好像有个精神寄托,让她的彷徨疲惫偶尔有地方可以落脚。
这辈子记忆最混乱那段时间,也是继刚陪着她,照顾她,温暖着她,让她能够一天天好起来。
她转过身,摸摸儿子的小脸,“你也没问过咱儿子,万一他想要个弟弟妹妹呢?”
眼神温暖又柔软,看得祁放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相依相偎的母子俩身上。
但看了会儿,他还是问了,“避孕套是什么?”一下将严雪问住。
差点忘了时代的局限性,十四岁就考上大学的学霸也有知识盲区……
严雪神色如常继续看孩子,“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听别人说起过。”
“你听说过的东西还挺多。”祁放依旧低眸望着她,“还知道结扎对身体不好,有后遗症。”
他一个大男人,自己准备去结扎,都没有她知道的多。
祁放发现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严雪了,可不待他继续探究,旁边那个小的动了动,开始吭叽。
这就是要哭的征兆,不管喂奶还是换尿布,都得赶紧的,不然非得把房顶掀翻。
夫妻俩只得先弄孩子 ,等孩子弄完,严雪眼皮也已经开始打架了。
后来祁放还是找机会去镇医院问了问,镇医院对于他打听结扎这个事都觉得意外。
这年代都是敞开了生,家里四五个六七个是很正常的事,哪有人会打听结扎的?
避孕套也是,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他打听了半天,才打听出来是什么东西。
而且光打听出来还没有用,这东西澄水没卖的,也没发的,那人还是从别的地方听说的。
祁放心里更疑惑了,但还是暂且压下,去了镇林业局找瞿明理。
开年事情少,采伐也快要结束了,有些事刚好可以提上日程。
祁放到的时候瞿明理正在打电话,“不是说好了二十一车?怎么又涨到八十了?”
见到他,瞿明理示意他先坐在旁边等等,自己继续说,眉头显然皱着,“对,我们是只要树头和检尺不合格的,不要杂枝。可这在林场也就是烧柴,也是十块钱一车往外卖。”
显然不知道哪个镇之前和瞿明理谈好了卖木头,又临时变了卦,想多要,还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八十。
要知道去年金川林场种木耳的时候,其他林场给金川林场送木头,可是一分钱都没有要过。
虽说澄水和对方平级,没有权力调动对方的采伐剩余物,可一马车八十,简直是在把人当冤大头。
果然谈了半天也没有谈妥,瞿明理放下电话,忍不住按了按眉心,“柳湖镇肯定是从哪听到什么消息了。”
不然都说好了,就等年后清林结束去拉,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瞿明理也是跟祁放熟,这事又多少和严雪有点关系,才多说了句,“没事,不行就从其他县买。”
只不过论交通便利,当然是从本县买最好,估计对方也是掐准了这一点,才狮子大开口。
瞿明理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问祁放:“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儿?”
祁放向来不多话,也不废话,直接递了个厚厚的本子给他,“有个东西想给您看看。”
不愧和严雪是两口子,都喜欢搞什么企划书,都喜欢闷声不响弄点事情出来。
瞿明理立马郑重了神色,接过去翻了翻,发现是一本《闲置拖拉机改装手册》。
东西比上次给他那份更全,更详细,除了推土机、挖掘机,还多了个吊机。
“这个主要应用于工程建设,一般可能用不到。”祁放解释了句,“我是想问问您,能不能在澄水搞个改装培训?”
“改装培训?”瞿明理一下子来了精神,手里的本子都不翻了,“你仔细说说。”
既然要走瞿明理这条路,到底要怎么走,祁放从年前就开始考虑了,“我是觉得咱们机修厂人手有限,并没有办法满足太多的改装需求,有很多地区的拖拉机也不方便运到咱们澄水改装。”
他又没有分身术,全自己改装还不得累死。
“而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愿意把改装技术分享出去,造福更多地方。”
“那你准备把这个培训搞多大?都邀请哪些地区的同志过来学习?”瞿明理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立马抓住了重点。
“第一届肯定是先从咱们市开始。”
祁放没有多说,但这个“第一届”和“先”已经能说明太多问题了。
瞿明理低眸沉吟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个事还真可行。
光帮着人改装,出了力也未必能讨到好,哪像把技术分享出去,谁来都得领他们澄水一份情。
而且他们自己改,才能改多少,搞培训才能造福更多地区,也让更多地区知道。
至少市里的这第一届搞完,他绝对能拉到更多人,搞起第二届、第三届……
瞿明理将那个本子留下了,“这事你等局里开个会讨论一下,等有了准信儿,我再给你电话。”
说完又没忍住看看眼前的年轻人,“挺有想法的嘛,你家小严生了?”
这话里不仅有赞赏,还带着点亲近,一般领导问下属,可不会随便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提到严雪,祁放向来冷淡的脸上也柔和少许,“生了,生了个儿子。”
“那恭喜啊。”瞿明理笑起来,甚至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
回头瞿明理就把这事拿到会上说了,“我觉得祁放同志这个想法不错,我们既然走在了前面,就应该带动更多人,造福更多地区,不能有好处只想着自己。”
他感叹,“我们的资源还是太有限了,不说全国,全省几乎所有地区都还在靠着人力挖山修路搞建设。”
如果他说祁放又想改什么,大家可能还会犹豫一下,但搞培训可就不一样了,成本低,简直是稳赚不赔。
而且他们自己改机器、修路,要多久才能传出去?这个培训一搞,可就马上能传到市里、省里了。
众人完全没想到祁放搞机器行,这种搞政绩的事也能干得这么得心应手。
当然没有人反对,本来他们就没准备反对,毕竟才被瞿明理用木耳打了那么大一个脸。
再说瞿明理把这事搞起来,全澄水林业局都跟着有好处,又不用他们费什么事,干嘛要反对?
就连刘局长都没说什么,自从发现没多少人继续站在他这边后,他就消停了不少。
就是人也没了精神,晚上下了班,就准备去供销社买上二两酒,回家喝点消愁。
有个关系跟他还不错的,见他这样,忍不住说了句:“我觉得你也不用太在意,他能搞就让他搞呗,你又不吃亏。”
还他不吃亏?现在他在局里说话都不好使了,咋不吃亏?
刘局长看看对方,没说话。
对方却是真心这么以为,“他都来局里快两年了,这么搞政绩,肯定得升吧?”
“人家门子硬,不搞政绩也得升。”刘局长哼了声。
哼完他就反应过来了,对啊,瞿明理迟早得升,到时候这个书记还不是他的?
不仅这个书记,瞿明理现在搞这些,什么木耳栽培,什么改装培训,将来也都是他的。
那瞿明理搞这些,哪是给自己搞的,分明是给他搞的。
瞿明理培养提拔那个严雪和祁放,也不是给自己培养提拔的,而是给他……
这么想刘局长就豁然开朗了,再看劝自己那人,眼睛里也有了笑意,“你说得对。”
他干嘛跟自己的东西过不去?不仅不能过不去,还得大力支持。
第二天瞿明理就发现刘局长态度变了,不仅不像谁都欠他钱,还主动做事,活像换了一个人。
瞿明理很怀疑他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也没把事情交给他,而是继续越过他安排其他人。
搞培训这个事瞿明理已经报给上面了,上面没什么意见,就是也没给什么支持,让他自己联系人,自己搞。
毕竟培训开在澄水,又不开在县里,搞大搞小都是澄水的事,县里费那个事干嘛?
不过瞿明理本来也没指着别人帮忙,很快就把第一届培训的名单拟好,锁定了市里几个有林场的镇。
拟完他先通知了去年就跟他打过招呼的,然后是同县另外一个镇,至于柳湖镇,被他故意压下了。
几个接到电话的都表示到时候一定派人去,就算之前没这个打算,也表示会好好考虑。
然后柳湖镇就发现自己落单了,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甚至又等了一些天,却始终不见澄水镇林业局通知自己。
就连外县的几个镇林业局都收到通知了,澄水就是始终不通知他们,像是把他们忘了。
这柳湖林业局的书记就有些急了,别到时候大家都去了,就他们没去,面子上不好看不说,里子也吃亏。
他赶紧给瞿明理打了个电话,问起此事,瞿明理却像是没听出来他是谁,“木头那事儿不着急。”
他一听就明白了,瞿明理这是气他都答应了二十一车又变卦,故意不通知他们呢。
这他能有什么办法,“啊对,我是想说这件事。我仔细想了想,都是一个县林业局的,还是二十一车比较好。”
瞿明理却好像这才听出他的声音,“是你啊,没事,我去别的县问了,他们说可以十五一车。”
这还压上价了,柳湖林业局书记咬咬牙,“我们也十五,到时候我联系车给你们送。”
从别的县买本来就麻烦,也不一定真能压到十五,瞿明理就沉吟了下,“是树头和检尺不合格的木材吧?”
“都是,里面要是有你们不要的,你给我退回来。”
可瞿明理还是不信,最终他只能把一部分木头先送了过来,这事才算完。
东西直接送去了要用的林场,很快培训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在五一劳动节之后,为期半个月。
在那之前,采伐队先结束了这一季的采伐下了山,林业局也展开了一年一度的表彰。
金川林场毫无疑问成为了今年的先进单位,别说他们搞了个试点栽培木耳,单论采伐任务,他们也是每年都超额完成的。
然后是严雪和祁放,各占了一个先进个人,局里还很少会把两个先进个人发给同一个单位,还是这么年轻的先进个人。
看着两个相貌气质都很出众的年轻人站在台上,郎书记那眼神欣慰的,就好像自己也站在上面。
反正他这一年风头是出够了,估计还得接着出,今年的木耳还没种呢,祁放那改装培训也还没开呢。
这么想着众人就忍不住又开始酸,面上还要笑着跟郎书记说恭喜,跟刚从台上下来的严雪和祁放说恭喜。
严雪也有几个月没来镇上了,领完奖出来,忍不住看了看男人,“去饭店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都听你的。”祁放把东西接过来自己拿着,让严雪能把手插进口袋里暖和。
严雪也没和他争,一抬眼,却见前面坡下镇林业局中学放学了,里面还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和人说着什么。
“春彩。”她笑着叫了声,前面那身影转过头,立马露出惊喜,“严雪姐!”
刘春彩跟旁边的同学说了声,甩着两根麻花辫就跑了过来,“严雪姐,祁放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过来领个奖。”严雪指指祁放手里的东西,并没有多说,“你还没吃饭吧?”
可刘春彩还是感叹了句,“真厉害!”又回答她,“没呢,刚放学。”
“那正好,今天严雪姐和祁放哥请你吃饭。”严雪朝坡下扬扬下巴。
刘春彩立即露出不好意思,倒让严雪笑起来,“到底是大了,都知道不好意思了。”
直接揽了人,“走吧,你家的饭我和你祁放哥还少吃了?”
刘春彩就没再说什么,跟着两人去了国营饭店。
只是没想到前面祁放刚把门打开,脚步就顿了下。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他回头看严雪,表情很有点……
一言难尽。
第92章 问题
严雪一看祁放那表情,心里就有了点猜测。
倒是刘春彩什么都不知道,也开门朝里面看了眼,“没有地方了吗?”
然后又带着疑惑转头,“里面有地方啊。”
这让严雪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有点好笑,“没事,咱就在这吃。”
她推门进去,眼在堂内一扫,果然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男青年一个人坐着,门一响,就抬头往这边望来,刚好和他们对上视线。
严雪大大方方朝对方点了点头,对方一愣,立马也冲他们笑了下。
看得刘春彩也跟着笑了笑,然后低声问严雪:“严雪姐你认识吗?我咋瞅着有点儿眼熟?”
时间过去有点久,显然这姑娘已经把对方忘了。
严雪刚要解释,旁边祁放已经道:“前年把你带狼窝里那个。”
就还挺会总结的,没说把你从陷阱里拉出来那个,也没说在你家住过一宿那个。
这让严雪又看了男人一眼,“是他。”刘春彩也就又看了眼齐放,“我说咋有点儿眼熟。”
不过也就一眼,这姑娘就收回了视线,认真看起黑板上的菜色。
不多会儿几人点完,先去窗口把普通的菜打了,现做的也做上,正要找地方坐,前面有个人先给占上了。
几人慢了一步,再抬头去找,满大堂就只剩齐放旁边那桌还有空位。
祁放当时就顿了一下,严雪看他那表情,大概很想问一句:“饭店平时有这么多人吗?”
不过刘春彩已经赶紧去把位置占了,还回头招呼两人,“这边有地方。”
祁放只能端着餐盘跟过去,就是落座的时候隔了下,自己坐在了离齐放更近那边。
严雪瞬间有些幻视那次在火车上,估计齐放也是,还尴尬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也来吃饭啊?”
严雪倒是觉得没什么好尴尬的,这都过去快两年了,“嗯”了声,还问对方,“在等人?”
不等人哪有一个菜不打,就在那干坐着的,她看对方都坐得有些不自在了。
果然对方点点头,刚要说什么,饭店门一响,又有人进来了。
齐放立马站了起来,严雪也看过去,发现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和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年轻姑娘。
她一下子就懂了,齐放这是在等人相亲,果然中年女人一进来就跟齐放说:“这就是我跟你姑说那个,孙惠娟。”
又给那年轻姑娘介绍齐放:“齐放,可有本事啦,在他们林场是劳动模范。”
这让严雪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发现男人面色有所缓和,低了眸将一双筷子递给她。
倒是刘春彩很是好奇的样子,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偷偷往那边瞟了好几眼。
那中年女人已经尽职地开启了夸夸模式,“孙惠娟老家离你们那不远,现在在这边给她小姨看孩子,可能干了,又会过日子。”
一般未婚姑娘大老远去给亲戚看孩子,都有点想在当地找对象的意思,显然这姑娘也是这种情况。
严雪只看了一眼,就礼貌地没有多看,反而问起刘春彩:“春彩明年就该毕业了吧?”
刘春彩点头,“我生日小,上学晚,不然今年就该毕业了。”
也是刘家不缺劳动力,没有让姑娘早早下来干活的习惯,让她一直读到了高中。
这姑娘长得也快,虚岁才十八,已经比严雪高出小半个头,严雪看她还要微微抬起眼。
听严雪问,她打听了下,“我妈说让我毕业了去试点干临时工,试点明年还招人吗?”
“应该是还得招。”严雪说,“耳场今年还没种满,明年得管理三年的耳木。”
刘春彩就“哦”了声,“去年才一年的耳木就能收那么多,三年那得收多少啊?”很是感叹的样子。
说着又忍不住望严雪,“严雪姐你懂得可真多,当初王老头儿欺负我,抢我生意,你就很会帮我卖东西。”
这让祁放看了严雪一眼,他只知道严雪跟王老头有些过节,倒不知道还有这事。
这边正说着,那边
中年女人起身告辞,“那你俩先聊着,我家里还有活儿。”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齐放和那叫孙惠娟的姑娘都站起身,带着点不好意思送完人,又去门口点菜。
孙慧娟让齐放点,齐放又让孙慧娟点,两人推了半天,最终孙惠娟看了看黑板,“我能点个贵点儿的吗?”
“可以。”齐放毫不犹豫点头,孙惠娟就看着点了个肉菜,商量几句又点了两个别的。
东西端上桌,她还问了齐放一句:“我是不是点多了?”
“没事儿。”齐放只是憨憨笑,“我饭量大,能吃完。”
孙惠娟看他不像是生气,跟他打听了下工作、工资这些基础情况,眼一转,“你家都是谁管钱啊?”
年轻姑娘像只是好奇,“我家以前都是我妈管,后来我毕业了,就我管,我妈说我管得好。”
齐放显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我姑家都是我姑管,我姑父只管上班。”
这让孙惠娟看了看他,干脆直接问:“那你呢?结了婚以后钱是媳妇儿管,还是自己管?”
“谁能管谁就管呗。”严雪和祁放就坐在旁边,齐放说话始终有些不自在。
孙惠娟听了点点头,“那家里的活呢?我刚从关里过来,这边好多东西都还不会用。”
“没事,我会,我体格好,我多干点儿。”齐放还是笑得不太自在。
孙惠娟应该是发现了跟他说话得直接点,“那家里的大事小情呢?你希望听谁的?”
“我都行。”齐放显然并不十分在意这个,挠挠头,也努力找了个话题,“你不吃饭吗?”
这让刘春彩忍不住用手挡住嘴,小声说:“他也太老实了吧?咋啥都听别人的?”
祁放听了却赶紧看了严雪一眼,总觉得齐放说这些很耳熟,像正荣哥说的。
挣了钱给媳妇,家里大事小情媳妇做主,还他体格好,他多干点,他怎么那么会说呢?
尤其是这句体格好,祁放怎么听怎么不顺耳,蹙着眉给严雪夹了一筷子菜。
夹完垂眸自己刚吃了一口,旁边那桌孙惠娟已经道:“那你脾气挺好的。”
说着还朝齐放笑了笑,“我这人说话可能有点直,你别介意哈。”
齐放摇头说没事,听得祁放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刘春彩也是,饭都顾不上吃了,大概是很少见谁这么没脾气的。
就连严雪听着,都觉得这个孙惠娟有点拿捏人的意思,果然对方接着就道:“我嫁到这边来,家里基本就指望不上我了,我也希望你能多顾顾小家,你可以理解吧?”
齐放显然理解得不是特别好,自己琢磨了会儿,还是问:“啥意思?”
“就是一些亲戚啥的,能少往来就少往来。毕竟你父母都不在了,家里也没啥正经亲戚。”
这下齐放脸上的笑容没了,看看对面的孙惠娟,“我姑咋不算正经亲戚?”
“你姑又不是你爹妈,”孙惠娟笑着说,“再说人家也有自己的儿女,用不着你孝顺……”
齐放都没等她说完,“我姑咋就不用我孝顺了?我十一就没爹没妈,要没我姑,我咋长这么大?”
孙惠娟也发现自己这话说急了,“你看你着什么急?我不是说了吗?你姑也有自己的儿女……”
“她有儿女是她的事儿,我孝顺她是我的事儿!”齐放却很执拗,连声音都不自觉拔高。
这下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看得孙惠娟脸上一阵发红,“周围人都看着呢。”
齐放那气势立马弱了下来,孙惠娟看了就说他:“有啥事儿你就不能好好说?非得吵吵?”
这姑娘脸上还露出了委屈,“再说我也没说啥?这不是和你商量呢吗?”
齐放不说话,嘴也紧紧抿了起来,低着头,一声都不发。
恰在此时,窗口那边喊严雪他们点的菜好了。
祁放起身去端,没想到齐放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我还有点事儿。”
他低着头说完,没看孙惠娟,也没看任何人,竟然就这么走了。
孙惠娟那脸色当时就有些难看,忍不住回头问:“饭你不吃了?”
“不吃了。”齐放连头都没回,闷着脑袋出了饭店。
这倒让刘春彩有点意外了,“他这人还有点儿脾气啊。”
严雪倒不是特别意外,老实人被逼急了也是有脾气的,何况齐放还是姑姑养大的。
但孙惠娟显然没料到齐放之前都挺好说话的,说走就这么走了,坐在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偏偏这时候他们点的菜还好了,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把那个肉菜端过来吃了。
这让刘春彩有些看不上,“有本事让人别管姑姑,有本事她别吃啊。”
那孙惠娟显然是听到了,转头瞪了过来,刘春彩毫不示弱,直接瞪了回去。
最后对方看看这边的三个人,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忍了。
这刘春彩就更看不上了,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欺软怕硬。”
看得严雪直好笑,“你下午几点上课?”
刘春彩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下午还有劳动,得去校田地。”
这年代人口多,资源紧,好多学校都是上半天课,另外半天劳动。
学校老师开得少,也都指着校田地多种点东西,分了贴补一下家用。
一直到刘春彩吃完饭,跟他们道谢走了,祁放才低声说了句:“又没相成。”
男人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但严雪听着,就是从里面听出股遗憾。
这让她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你行了啊,一年都见不上一次的人,你管人家相没相成。”
结果男人竟然看了看她,认真跟她说:“289天。”
严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距离上次在车上碰到齐放只有289天。
她简直无语,“知道你记性好,记性好也不用连这个都记吧?”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严继刚已经放学了,正拿着祁放给他做的小汽车逗小外甥,“严遇看,看这是什么?”
说话很慢,但没有结巴,自从有了小外甥他就生怕会把小外甥也带结巴了。
严雪家快五个月的胖团子已经会自己翻身,两只小爪爪努力支撑在炕上,抬起头,对着小汽车流口水。
严继刚看到,就拿起围在他下巴上的纱布给他擦了擦,然后才嘟嘟嘟继续逗。
显然严雪走的时候给团子留那点口粮很有用,严雪休完产假就继续回去上班,胖团子也习惯了,跟舅舅玩得很好。
严雪没急着进去,在门口站了会儿,但胖团子估计是撑累了,小脑袋又垂了下去,然后眼睛一转看到了她。
严雪都怀疑小家伙是不是在哪学习过传统艺术,刚才还好好的,一见她立马扁扁小嘴,作势要哭。
她只能赶紧进去把他抱起来,拍拍他的小屁股,“你刚才不是玩得好好的吗?啊?”
祁放就在严雪身后,也围观了儿子变脸的全过程,“故意的。”
然后也不知道小家伙是听懂了,还是单纯觉得他语气不对,看看他,“哇”一下真哭了。
这下严雪只能赶紧拍,赶紧哄,就连严继刚都围在旁边直转,“不哭,严遇不哭。”
等严雪给孩子喂了奶,又陪着玩了会儿,终于把孩子哄好,祁放才又说了一句:“我还是觉得就生这一个。”
这都快成他个人诉求了,每次被儿子气到,还不得不冷脸洗尿布,他都要强调一遍。
每次严雪半夜起来给孩子喂奶,困得直打哈欠,他也要强调一遍。
反正孩子快五个月了,两口子还只是开开手动挡,顶多严雪跟小祁师傅学学拧螺丝,当当女钳工。
局里的表彰大会结束后,就是林场自己的表彰大会,然后菌种的接种也该开始了。
往常林场的招待所都是空着的,这下倒住进来
不少人,全是各个林场过来学习接种的,每个林场两个。
这属于出公差,吃、住各自的林场都给报销,为了节省时间,尽快学会,望山林场的都没回去住。
给这些人办理完入住,招待所的服务员都有些感慨,金川林场现在是真热闹了。
安顿好,又吃过饭,第二天一早,这些人才跟着负责接待的郎月娥正式去试点报到。
让郎月娥有些没想到的是,他还在过来学习的队伍中看到个熟人——红石林场的秦玲。
当初对方跟严雪一起去镇上参加诗朗诵,还不满严雪被排在中间,表示过反对来着。
这也是郎月娥当天下午就回金川了,不知道后面捉奸那事,不然还得多看对方几眼,看对方知不知道严雪是这个试点的负责人。
秦玲显然是不知道的,除了几个林场的书记,谁又能想到金川林场这个试点是个年轻姑娘搞起来的。
她这人也确实是有本事,上次诗朗诵选到她,她没办好,这次竟然又能被选来试点学习。
见郎月娥看她,带她来那位领队还给郎月娥做了介绍,“这位是我们林场的秦玲,非常优秀的一名同志。”
估计是以为郎月娥年龄跟她差不多,能跟她说到一块儿去,郎月娥只是笑笑。
秦玲也不在意,反正她当初得罪的是严雪和祁放,又不是郎月娥,郎月娥也不是试点的负责人。
一行人跟着郎月娥穿过林场,很快来到河边上游,看到了那长长的砖墙。
从敞开的大铁门进去,办公室、培育室整齐排列,院子里不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撒了生石灰。
金川林场的试点显然是提前做过准备的,要用的段木已经在场边摆好,还有各种铲子、手摇钻、树皮帽。
“我们严技术员和郭观察员还在培育室挑菌种,那边进去得洗手消毒,我先带你们去耳场看看吧。”郎月娥说。
众人跟着她从旁边绕去后院,一抬眼,就见数千根木头由枕木垫着,整齐排列在耳场之中。
“这都是去年种的,不用揭树皮帽。”郎月娥说,“要是新种的还得发堆,等菌丝长出来才能排场。”
她带着众人转了一圈,“其实现在接种还有点早,菌丝不爱长。但我们严技术员说我们这边早点教,你们也能回去早点种,别耽误了时间。”
众人一听,立马开始夸严技术员做事周到,为大家着想,又夸严技术员有本事,种植木耳都能研究出来。
秦玲也跟着夸了几句,一群人参观完耳场,回到前院,刚好看到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往外搬罐头瓶。
看来这就是菌种了,众人目光立马落了过去,还有那会来事儿的马上就要上前帮忙。
“大家先洗手吧。”郎月娥赶忙指指旁边那一排接水的桶,“接触菌种前必须先洗手,接种用的工具也得先消毒。”
试点洗手甚至用的都不是水盆,而是水龙头,祁放给装的,水龙头后面就是个大水箱。
众人一边洗,一边往后看,觉得金川林场这个试点确实搞得挺不错的。
洗完刚回头,秦玲就愣了下,因为她在白大褂中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严雪。
不过想想郎月娥都能在这,严雪在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是之后这两天可能要麻烦点了。
但木耳栽培是大事,她是来学习的,只要她不惹事,对方也拿她没办法,秦玲又放了心。
然后她就见郎月娥径直朝着严雪走过去,说了句:“严技术员,几个林场来学习的同志都在这了。”
严技术员?
那个研究出木耳种植又推广到全镇所有林场的严技术员?
秦玲瞪大了双眼,即使在一群同样震惊于对方年纪的人中,依旧显得有些突出。
严雪一眼就看到了她,却没有理。要做的事情太多,哪有那工夫搭理个无关紧要的人?
听郎月娥说完,严雪笑着朝众人点点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严雪,是金川木耳栽培基地的技术员。”
说完又指身边的郭长安,“郭长安,观察记录员,大家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我不在,都可以问他。”
众人持续震惊中,实在没想到金川林场最重要的技术都掌握在这两个年轻人手里。
严雪却没给他们太多时间震惊,紧接着就道:“发到各个林场的手册都看了吧?我问几个问题,知道的可以踊跃回答。”
都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东西,耳木的种类、尺寸选择,打孔的深度、宽度和间距,树皮帽的大小……
确定来的人的确都做过功课,她才将众人分成几个小组,开始由金川的人带队进行实践。
这些人可都是各个林场选出来的,学会了还要回去教给其他人,自然都很认真,只秦玲有一些走神。
她是真没想到严雪就是这个试点的负责人,也真担心严雪还记得当初那件事,会给她穿小鞋。
这一走神,活干得自然没有平时漂亮,弄得红石林场的带队看了她好几眼,“小秦你是不是不舒服?”
秦玲一听,赶忙回神,“没。”努力集中起注意力,看着别人的动作。
等中午回去吃饭休息,她才找了个机会低声问领队:“您看清里面都是啥了吗?”
要说其他林场对木耳的菌种一点想法都没有,那绝对是假的。
技术可是握在金川林场手里,金川林场愿意卖给他们,他们能种,要是不愿意卖了呢?
虽说都是一个镇林业局的,大概率不可能,但谁又嫌自己会的东西少?
领队沉吟了下,“我看大多数都是锯末子,剩下的应该有米糠,再就看不出来了。”
秦玲也只看出这两样,“估计最重要的还是里面那个透明的,就那啥菌丝。”
可惜直到学习结束,各林场的人带着菌种打道回府,两人也没研究出什么来,菌种培育室也只进去参观过一次。
倒是祁放收拾收拾东西,又准备去镇上出差了,得赶在培训开始前先把机修厂的人给培训了。
别到时候其他镇的人来了,这群人还一问三不知,丢人不说,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临走前他把自家肥团子抱了抱,一直盯着肥团子的小肥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亲一口。
小肥团子呢,根本不给他爹面子,在他爹怀里待了没一会儿,就伸了手要严雪抱。
但是祁放出差后没几天,严雪还是发现每到下班时间,小肥团子总爱往门口看,哪怕她回来了,还是看。
“你该不会是看你爸爸吧?”她掂掂儿子,“你不是不要他抱吗?也不要他亲。”
小家伙拿一双和祁放相似的眼睛看她,啊啊了两声,也不知道都在说些什么。
“过两天你爸爸休息,就回来了。”严雪在儿子的小脸上亲了亲,刚要给儿子把把尿 ,外面有人找她。
来的是郎月娥,进门都没等她问就说:“刚我爸接到电话,红石林场那批菌种出问题了。”
第93章 长毛
能让红石林场给郎书记打电话,又能让郎月娥特地跑过来找她,肯定不是小事。
严雪当时就把胖儿子放下了,“出了什么问题?”
“说是咱们这一批菌种坏了。”郎月娥说,“具体的我爸也不懂,等你过去问呢。”
严雪就喊了二老太太,“奶奶我有点事,你过来看着点严遇。”
二老太太在后院应了声,严雪又哄哄儿子,等老太太回来了,才跟郎月娥出去。
到了场部,郎书记还在办公室里等她,一见人,直接拿起电话拨号,“我让他们直接跟你说。”
严雪点头,等电话拨通,郎书记和那边说完,就接过话筒喂了声。
“严技术员你好。”那边的人倒还算客气,“是这样的,我们种得慢,还有些菌种没种完。今天打开准备种的时候,发现里面好像长毛了,就想问问你这是不是正常现象?”
长毛了当然不是正常现象,是有杂菌滋生,但试点给出去的菌种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怎么会有杂菌?
严雪不禁蹙了下眉,声音却依旧平静,“是什么样的毛?你能形容一下吗?”
“我也形容不太出来,”对方说,“反正有不少都长了,严技术员你过来看看吧。”
“不少都长了?”那就更让人想不通了,毕竟现在天还不热,就算他们保存不当,也不是杂菌多发的季节。
但对方的确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是不少都长了,少说也得有个一两百瓶吧。”
那的确是不少,严雪神色更加沉凝,“行,我这就过去看看。”
说完刚把话筒递还给郎书记,郎书记已经道:“我调摩托卡送你。”
金川林场跟红石林场虽然在一条小火车线上,但也有着不短的距离,走过去至少要一两个小时。
严雪没拒绝,想一想又看郎月娥,“月娥姐,你去帮我把长安也叫过来吧。”
郭长安她是按技术岗培养的,以后少不得要面对这种突发状况,多见见没有坏处。
不多久郭长安匆匆赶到,摩托卡也调过来了,二人上车,直奔红石林场而去。
东西出了问题,红石林场比他们更急,提前派了人在火车道边等着。
见还跟来个腿脚不便的郭长安,对方显然皱了一下眉,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两个人朝耳场走去。
严雪一远远看到红石林场那耳场的砖墙,就忍不住问对方:“你们这地址是谁选的?”
红石林场跟金川林场的关系一般,当初并没有找她选址,但她早就把注意事项说了,怎么还能选成这样?
紧靠着山头和住宅区,坐北朝南是坐北朝南了,但有山和住宅挡着,通风要差上不少。
结果对方说是他们书记亲自选的,这严雪还能说什么,毕竟盖都已经盖完了。
几人赶到耳场,之前那个领队和秦玲都在,还有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说是红石耳场的负责人。
负责人跟严雪和郭长安说了几句,就叫那领队来说明情况,竟然好像并不参与生产。
这年代就连很多大队书记都只是半脱产,严雪本想直接问情况的,见此也只好问那领队,边问边四下寻找,“你们这都是在哪洗手?”
领队指了墙边几个水盆,还帮严雪换了盆新水,严雪洗完,又找酒精将手仔细擦过一遍,才往放着菌种的屋子走去。
一进去,她就看到了地上摆着的罐头瓶,确实有不少里面都长了毛,还挺明显的。
严雪蹲下来检查了下,那些绒毛或呈白色,或呈绿色,显然都是滋生的杂菌。
“好像是木霉。”郭长安撑着那只好腿俯下/身看了看,也皱起眉。
自从决定把木耳种植做大,严雪就托瞿明理弄了些有关霉菌的书籍,两人都看过,也都猜出了是什么情况。
但就是猜出来了,才更想不通,毕竟木霉多出现于高温高湿环境,现在才四月末,怎么也算不得高温。
严雪蹙眉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问那领队:“菌种之前一直放在这个屋吗?”
“对。”领队点头,“从拿回来就放在这个屋,一直没动过。”
“那不对。”严雪立马否定,“你这屋白天不会超过零上10度,晚上更低,不可能生出木霉。”
郭长安也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这种霉菌高温高湿环境下才会产生,通过在空气中的孢子传播。”
两人都看着那领队,倒把领队看得眼神一闪,“就放在这个屋,不放这屋还能放哪儿?”
严雪和郭长安注意到了,立马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恐怕还有事。
但不等他们说什么,旁边已经有人道:“自己东西出了问题,还怨人家没放好。”
是秦玲的声音。
严雪看过去,领队甚至低声叫了她一声:“小秦。”
语气里带了警告,秦玲却依旧不忿,“我哪说错了?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有问题。”
她一指地上那些罐头瓶,“要没问题,好好的拿回来动都没动过,就长毛了?”
“小秦!”这回领队声音都变严厉了,“人家严技术员好心过来帮咱们看情况,你怎么跟人说话呢?”
“她哪是好心?”秦玲直指严雪,“我看她就是因为当初我不服她诗朗诵站中间,记恨我,故意把坏的卖给我们林场!”
这就是指责严雪公报私仇了,郭长安虽然不知道诗朗诵那件事,还是沉了脸,“你说话注意点,我们试点卖出去的菌种就没有坏的,有杂菌的培养过程中就挑出去了,不信你们可以问其他林场。”
“卖给其他林场的肯定没有,卖给我们的就不一定了。”秦玲还是冷笑,态度咄咄逼人。
这边动静太大,不一会儿就把那位负责人也引过来了,“这是咋了?”
都没等严雪和郭长安开口,秦玲就先说了,“他们金川林场把坏了的菌种卖给咱们,还不承认。”
负责人一听,也皱起了眉,“这可不能乱说,你确定他们卖给咱们的就是坏的?”
“不是坏的,难道还是咱们给放坏的?”秦玲说,“上百块钱的东西,谁吃饱了撑的给放坏了?”
“这倒也的确是。”负责人沉吟着看向严雪,“严技术员,你看看这事儿怎么处理好?”
“我看这事儿八成是误会,上百块的东西呢,哪能真把坏的卖给咱们?估计是疏忽了。”领队打起了圆场。
秦玲闻言冷哼一声,还想说什么,被领队看了一眼,又愤愤把嘴闭上了。
严雪看着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等都唱完了,才问那负责人:“你们想怎么处理?”
“我看这事还是私底下处理比较好。”负责人说,“毕竟这才第一年卖菌种,就出了问题,说出去也不好听,很影响你们试点的声誉。”
话说得很为严雪他们着想,但细一品,这哪是为他们着想,分明是带了威胁之意。
严雪没说话,反而重新蹲下,又检查起了那些罐头瓶。
负责人看着,就又思忖了一下,道:“要不这样,你们那边应该还有剩余的菌种吧?”
严雪没应声,他似乎也不在意,“要是有,就再给我们二三百瓶,我们也不多要。”
那确实没多要,但一直负责唱白脸的秦玲不是也没说话吗?
果然话刚落,那边秦玲就道:“不行,万一他们又把坏的给咱们咋办?”
负责人一顿,秦玲已经接着道:“我看还是让他们把方法告诉咱们,咱们自己弄,最保险。”
自从严雪蹲下来继续检查罐头瓶,郭长安就也没再说话,听到这里才看了眼对方几人。
想要菌种的培养方法,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真是好大的胃口。
就是不知道怎么这么多菌种都生出了杂菌,是不是他们故意弄的了。
而且这事确实不好办,万一红石林场到处宣扬他们金川卖坏菌种,对他们的声誉绝对有影响,说不定还会被局里批评。
郭长安皱紧眉,那边严雪却已经拍拍手上的木屑站起了身,“你们赵书记在林场吧?”
她直接看向那位负责人,“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领导作见证,才好解决不是?”
负责人想了想,还是去把赵书记请了过来,严雪这边也去叫了那位开摩托卡的同志。
严雪和郭长安直接将东西搬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等人一来,就说了大概的情况。
“你们确定东西我们卖给你们的时候就是坏的,并希望拿到培养方法,自己培养是吧?”严雪看了眼秦玲几人。
被拉来作见证那位开摩托卡的同志顿时就急了,“啥意思?俺们林场试点的菌种咋可能是坏的?”
倒是红石林场的人都没有说话,包括刚被找过来的那位赵书记。
严雪也不在意,直接从罐头瓶里抓出一把,“那你们知不知道你们
的培养基里少了一样东西?”
那领队和秦玲脸色当时就变了下,郭长安一听,也赶忙弯下身,“他们的培养基?”
他伸手进罐头瓶里也抓了一把,在指尖一捻,就觉出了不对,“这不是我们的菌种。”
“咋就不是你们的菌种了?除了你们,谁还会弄这玩意儿?”秦玲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郭长安却已经可以肯定,“不是我们的菌种,你们这培养基里少了一样东西。”
原种和栽培种的培养基里只有1%的石膏,看起来可以忽略不计,但这1%的石膏却起了不少作用。
一来调节PH值,中和培养基在代谢过程中产生的酸性物质,使菌丝的成长环境保持稳定;二来也能填充基质空隙,增强透气性和保水性,避免木屑等物质压实导致水分流失或者杂菌滋生。
但这罐头瓶里的培养基中却是没有石膏的,郭长安跟这些东西打了三年交道,一摸就能摸出来。
见众人不说话,他还直接把那些培养基捻到了地上,“长满菌丝的培养基也不会这么松散,基本都结成块了。”
“那谁知道你们卖的时候是不是就没长满?”秦玲根本不认,“反正你们卖给我们的就是坏的。”
这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郭长安沉了眼,严雪却一言不发,又从罐头瓶里拿出几块东西。
“这才是我们的菌种。”她摊开手,白皙的掌心里是材质类似却明显凝结成块的培养基。
这下郭长安也懂了,“你们拿了我们的菌种,想试着自己培养,没培养好,又赖在我们头上,想跟我们要培养方法。”
男青年都被气笑了,“你们还真能想得出来,是把我们林场当冤大头,还是当傻子?”
全场死一样安静,就连之前跳得最欢的秦玲都一时没了话。
严雪看着,也懒得再和他们多说,起身去一边洗了手,“长安我们走。”
这要是算计成了也就罢了,没算计成,还把人给得罪了……
红石林场那位领队赶忙跟过来,“严技术员你别生气,这里面说不定有啥误会。”
之前诬赖东西拿过来的时候就是坏的,他就说误会,现在真相大白,他又说误会。
严雪看了他一眼,“你是叫我们把所有罐头瓶都检查一遍,再回去拿个正常的作对比?”
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领队还能不知道吗?当时就被噎了下。
眼见双方气氛降至冰点,红石林场的赵书记只能出来留人,“严技术员你先别生气,有事儿咱们好好说。”
又板了脸,“这事儿要真是你说的那样,我一定调查仔细,严肃处理,给你一个说法。”
要是让严雪就这么带着气走了,他们接下来有问题找谁?明年又还能不能买到菌种?
这么想着,赵书记忍不住瞪了眼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面对赵书记,严雪倒不好太不给面子,笑了笑,“那我就回去等您的说法了。”
说着又抬腕看了下表,“不瞒您说,我今天出来的急,饭都没吃,家里还有个孩子等着吃奶。”
这众人哪还有脸再留人,饭他们是能管,难道还能管得了人家家里吃奶的孩子?
他们只能把严雪几人送出去,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说尽了好话。
但郭长安脸色还是很难看,那位送他们过来的司机也气得不轻,“这都啥人啊?这种事儿都能干出来。”
只有严雪尚算平静,“没事,他们怎么都得给咱们一个说法,如果他们今年不想赔个底朝天的话。”
送他们来的司机显然不太明白,“就这几瓶菌种,他们也赔不了多少吧?”
一瓶原种可以培养几十瓶栽培种,红石林场也不可能舍得把大量菌种都拿来做实验。
但郭长安却是听懂了,毕竟菌种会生出木霉,除了高温高湿的环境,通常还伴有操作不当和消毒不到位。
刚才严雪洗手的时候,找了半天才找到酒精,如果红石林场的人接种时消毒也没做好,这东西的孢子可是会附着在人手上的。
几人回到金川林场后,立马就把这事和郎书记说了,郎书记一听气得不轻,又打电话告诉了瞿明理。
瞿明理也没想到红石林场还能有这种操作,打电话把赵书记训了一顿,“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不是人家金川林场愿意把东西拿出来,你以为你们能种成?”
真的是有些人自己有本事,还会带着别人一起进步,有些人却只会变着花样拖后腿。
赵书记立马诉苦,表示他也不知道啊,都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他已经严肃处理了犯错的同志,扣了对方两个月工资。
这么大的事,才扣了两个月工资,瞿明理都懒得说他什么,“你自己觉得这么处理金川林场能满意吗?”
“都是一个镇林业局的,这事儿我事先确实不知道。再说要不是他们把技术捂得死死的,生怕我们这些兄弟林场知道,我们也不用费劲儿自己琢磨。”赵书记还试图倒打一耙。
瞿明理干脆没再理对方,只希望对方永远没有求到金川林场的时候。
这种心胸,这种办事能力,饭都喂到他嘴里了他都咽不下去。
处理结果告诉给郎书记,郎书记显然也很不满意,但都是平级,他又实在不好说什么。
而且严雪给他透过口风,他也用不着跟对方说什么,等着就行了。
这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让红石林场的人大大松了口气。他们还以为怎么也得出点血,才能让严雪消气。
看来严雪这年轻人还是很识时务的,知道事情闹得太僵,对谁都没有好处。
然后红石林场的人就在开树皮帽检查菌丝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放射状的白色菌丝。
众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毕竟木耳菌丝可是透明的,但他们也拿不太准,就先观察了几天。
结果这一观察,又碰上林场最近天气好,有些段木的钻孔里面竟然开始长毛了。
这些毛可和之前那些一模一样,红石林场的人立即就慌了,赶忙打电话给金川林场,金川林场那边却一直推说严雪有事,抽不出时间。
“严技术员没时间,那郭观察员呢?严技术员不说她不在,有事可以找郭观察员吗?”
红石林场的人还不死心,郎书记听了就长长叹气,“你们也知道郭观察员他腿脚不太方便。”
拖了几天,长毛的钻孔不仅开始发出霉味了,还有越来越多的钻孔出现了相似的情况。
这显然是木霉在扩散,红石林场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狠了狠心,把秦玲和那个领队都开除了。
别管上面的人到底知不知情,这件事只能是他俩偷偷干的,他俩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就是这样一来,显然是红石林场向金川林场示了弱,低了头,红石林场的赵书记面子上难免不太好看。
但消息传到金川林场,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的严雪总算有了时间,带着郭长安第二次来到了红石林场。
这次没用别人,耳场负责人亲自来接的他们,一见面便就上次的事情诚挚道歉,并表示自己这边会给足指导费。
严雪也不想和他们多说,公事公办,去了就把污染最严重的段木挑了出来,“这些都得找个地方烧了。”
“烧了?”负责人简直不可置信,跟过来的其他人也目露吃惊。
东西可都是他们花钱买的,又辛辛苦苦种上,就这么烧了,那得损失多少钱?
“木霉孢子会通过空气传播,不赶紧烧了,难道还想传播给其他耳木?”
这谁也不敢赌,毕竟已经陆续有不少耳木被污染了。相比于这些,保住还没被污染的大多数才最重要
众人只好忍着肉疼把东西搬到一块空地上,架上点干柴,一把火烧了。
剩下那些,严雪和郭长安也带着人一一检查过,将被污染和未被污染的分成了两部分,进行隔离。
接着就是对受污染较轻的耳木的处理,已经完全不能用了的要清理钻孔,将菌种挖去,刮到露出原本的木质为止。
等这些都处理完,其余的用石灰水擦拭,就能有效抑制木霉菌丝的生长。
工程很大,严雪走后,红石林场的人连着忙了好几天才弄完,还得进行后续观察。
而且就算后续不再出现问题,他们的损失也是无法避免的,毕竟烧了不少耳木,挖了不少钻孔,还耽误了不少菌丝的生长时间。
事情报到赵书记那里,赵书记突然觉得对那两个蠢货的处罚还是轻了。
这都出的什么损招?培育方法没研究出来,反倒整出个什么木霉,把整个耳场都给祸害了。
事情传到其他林场,不管之前有没有想法的,全都歇了自己偷偷研究菌种的心思。
这技术还真不是谁都能掌握的,也没人想跟红石林场一样造成那么大的损失。
知道东西难弄,金川林场这个唯一能培养菌种的试点就更重要了,所有林场全都端正了态度。
能搞好关系就搞好关系,就算搞不好,也不能
把人得罪了,不然损失的可是自己。
就连祁放从镇上回来,小火车上都有人把他认了出来,“你就是严技术员爱人吧?我见过你去试点找她,你家严技术员可真厉害。”
拉着他吹了一路彩虹屁,吹完还麻烦他帮忙转达严技术员,他们十三线林场全林场都很佩服她。
以至于严雪回到家,就发现男人已经回来了,还一见她进来,就拿一双桃花眼看着她。
男人怀里的小肥仔难得没和爸爸闹别扭,靠着男人坐着,看到她,那双和男人极为相似的眼睛也一亮,伸了手要她抱。
严雪过去把儿子抱到自己怀里,才听男人说起路上的事,“我现在是严技术员爱人。”
“怎么?你不愿意?”严雪横他一眼,横得他立马否认,“不是,我觉得挺好的。”
说着又看看门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包,递给严雪,“只弄到了两个。”
严雪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待接过来一摸,再看那包装纸上的字,悟了,声也压低了,“你从哪儿弄到的?”
“上次去找瞿书记报计划,托瞿书记帮着弄的。”
男人声音很平静,“不是你说适当找他帮点小忙,能拉近和他的关系。”
但到处托人弄这个,他显然也不太自在,立马就转移了话题,“瞿书记还有点事让我和你说。”
比起手里这个小纸,严雪也显然更愿意说正事,肃了神色刚要问是什么,突然感觉手里的东西被拽了下。
她低头去看,坐在她怀里的小肥仔已经紧紧抓住小纸包,抬手就往自己嘴里塞……
第94章 记者
谁也没想到小家伙会把这东西往嘴里塞,祁放当时就迈步过来了。
严雪反应也不慢,赶紧捉住儿子的小手,可还是只差一点就到了嘴边。
小家伙没吃到,还伸着小舌头努力去舔,被严雪赶忙用另一只手拿走了,“这个可不能吃。”
祁放又赶忙从严雪手里拿过去,被小家伙看到,还啊啊了几声以示抗议。
抗议也没用,他爹那动作比他快多了,已经拉开了抽屉,想想又去柜子里找了自己那个小箱子。
东西放进去,落上锁,男人这才看向儿子,慢条斯理把箱子放进了柜子里。
这小家伙就更要抗议了,啊啊啊啊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倒是口水流了不少。
“说了不能吃,怎么你还想跟你爸爸吵一架啊?”严雪帮他擦了擦,才问起祁放刚刚的事。
祁放人还靠在桌边看着母子俩,“瞿书记说让你准备准备,过两天可能会有记者过来。”
这倒让严雪意外了下,“记者?”
“嗯。”祁放说,“他联系了人报道第一届改装培训,顺便来试点看看。”
“看来这位瞿书记可不只是会干实事。”严雪忍不住笑了。
会干实事的人通常很适合做事,但未必适合当官,至少很多东西你不表功,谁又能知道?
瞿明理这人就很有意思,事他干了,功他也要表,连找记者都能想到,他不升谁升。
但他们目前是一个阵营的,瞿明理越会做人做事当然越好,严雪笑道:“那我到时候准备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准备,试点最忙碌的接种期已经过了,采收期又还没到,东西都装在她脑子里,也随时都能应对记者的提问。
祁放“嗯”了声,看看她怀里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的小肥仔,又放低声音,“晚上让他早点睡。”
这话是什么意思谁都明白,但小肥仔晚上愿不愿意早点睡,却未必由他们做主。
反正到了晚上该拉灯的时候,他爸爸看看他,他看看他爸爸,就是很精神,哎,就是很精神。
最后严雪陪他乌拉乌拉说了半天,祁放还把他抱去堂屋转了好几圈,他才给爸妈留出时间研究小纸包的使用方法。
研究结果表明,此乃一包两支装,触感略厚,尺寸略小,还是反复使用版。
为了尽可能研究透彻,研究明白,两口子尽职尽责将两只都试用过,男人才拿去洗干净,打上滑石粉收起来。
反正第二天就是五一劳动节,放假,严雪早上多赖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怕小胖仔打扰到严雪休息,祁放还一大早就把他抱出去了,等再抱回来,玩得脖子上的狼牙都掉了出来。
回来见严雪还躺着,他小手比比划划,一个劲儿指外面,还过来拉了拉,估计是叫严雪也去。
严雪帮他把狼牙掖了掖,那边男人又勤快无比地把被单褥单都拆了,洗了晾在院子里。
二老太太看到,还说他:“统共就休这么两天假,一回来就干活。”
然后祁放就看了严雪一眼,“没事,我体格好,我多干点。”
严雪当时就觉得这话耳熟,后来一想,这不那天齐放相亲时说的吗?
这可真是学霸的好记性,该记不该记的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二老太太不知道这些,见祁放忙完,问了句:“小祁你明天回镇上上班,时间紧不紧?”
祁放一听就知道老太太这是有事,“不紧,奶奶您尽管说。”
“这不我今年又孵了不少小鸡仔吗?”老太太说,“就想让你帮着给秋芳捎个信,告诉她可以卖了。”
去年用培育室孵鸡仔大获成功,老太太今年又多攒了些种蛋,孵了好几百只。
这些自家可养不了,去年单秋芳来看孩子的时候,老太太就和她说好了,到时候用小火车捎过去,她帮着卖。
这事祁放也知道,一听干脆道:“您第一批要卖多少,我直接给您捎过去。”
“不耽误你事儿吗?”老太太显然有些犹豫。
祁放眼神却很认真,“不耽误,我本来上班也晚。”
其实不是机修厂上班晚,是都知道他要回家,当天会晚到一会儿。
老太太一听,交给他确实比让别人捎更稳妥,更让人放心,也就没说什么,回去挑了一批小鸡仔出来。
第二天祁放上小火车,就是带着一大筐鸡仔上的,下车直接送去了单秋芳家。
单秋芳见到,着实意外了下,“不是说搁小火车捎吗?你咋给送过来了?”
“我在机修厂借调,顺道。”祁放的回答一向言简意赅。
单秋芳听了,就没耽误他时间,等人一走立马去了对门,“嫂子你不说要买鸡仔儿吗?”
“咋了?你那亲戚孵好了?”对门小嫂子出来看了下,有些意外,“这么大呢?”
筐里的小鸡仔黄莹莹毛茸茸,挤在一起发着唧唧的叫声,个头的确都不小。
单秋芳一听笑了,“她那都是搁温室孵的,养得好,能不大吗?”又问:“咋样?要不要?”
这年代卖的鸡崽多是自家老母鸡孵的,掉了蛋壳没几天就卖,一下子孵这么多,小嫂子也没怎么见过。
但这鸡崽要
是小,她还得犹豫下,怕养不活,这么大,养上半个来月就能放出去散养了。
小嫂子立马回去拿钱,“那你给我挑十只吧,要四只公的,六只母的。”
“好嘞。”单秋芳麻利找那大的活泼的给她挑了十只,又去问其他邻居:“婶子我这有小鸡仔儿,您要不要?”
“今年不卖木耳,改卖小鸡仔儿了?”那邻居擦着手出来,一见也说了声,“这么大?”
当天都没过,单秋芳就拎着空筐跑去机修厂找了祁放,“喏,鸡仔儿钱,你看看对不对。”
老太太跟单秋芳商量的是两毛八一只,单秋芳卖多少钱她也不管,祁放只扫了一眼,“都卖完了?”
“都卖完了。”单秋芳说,“大娘这鸡仔子养得大,谁看谁都乐意要,还没够卖的。”
她问祁放:“你能给家里捎个信儿吧?我这边还有要的,让大娘再送一批过来。”
“行。”祁放当天就写了信,把钱夹在信里,和筐一起捎了回去。
二老太太不识字,但钱总是认识的,打开一看,心里就有底了。
再听严雪一念,那边还有人要,更是抱起小严遇,“等太姥姥挣了钱,攒着给你娶媳妇。”
听得严雪好笑,“奶奶您不给继刚攒钱娶媳妇了?”
“攒,都攒。”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回头我就再孵它个几百只,拿去镇上卖。”
见小家伙奔着钱就去了,又赶忙拿开,“哎哟这个可不能吃,埋汰。”
第二天,二老太太就用小火车捎来了第二批,销量依旧可观。祁放这边,各镇机修厂来参加培训的人也陆续到了。
不仅几个镇,市里三个县的机械厂都来了人,包括之前就来改装过的本县。
来的还是洪师傅,一见祁放就问:“我听说吊机你也鼓捣出来了?咋改的?这次培训教吗?”
这就纯粹是对改装机器感兴趣了,毕竟相比于推土机和挖掘机,吊机目前并不是那么急需。
所以这第一届的培训,祁放也没准备教改吊机,“不教,这次主要教挖掘机。”
见洪师傅明显有些失望,他又补充,“不过改装手册可以给你看看。”
这洪师傅就开心了,“用不用我给你帮忙?好歹上次我也来看你改过,知道怎么弄。”
然后柳湖镇的人一来,就发现县机械厂的工程师正跟着祁放打下手呢,当时就被震了下。
有个洪师傅在旁边压阵,另两个县机械厂的人也不敢看祁放年轻,就有所轻视,培训气氛空前和谐。
人这么多,祁放还是先找了块黑板,简单给大家讲了讲改装的理论和架构。
讲得很通俗易懂,至少讲完他叫了几个人提问,基本都能答出来,并没有出现一脸茫然的情况。
虽说有能来参加培训的多是本厂技术不错的人的原因,但祁放这几年在基层也不是白干的。
或许当初苏常青叫他来澄水,也不只是为了避祸,确实想要他换个角度来看这些机械,看这些和机械打交道的人。
理论结束,就是真正重要的实践部分,东西开始组装那一天,瞿明理还带着镇林业局的领导来了。
毕竟是自己局里组织的培训,总得过来露个脸,表示一下重视。
就连刘局长都一反常态,面上挂着笑容,看到祁放,还温言鼓励了数句。
这可是全市独一份儿,就在他们澄水林业局举办了,多有面子。
而且三个县的机械厂都来了人,以前哪有县机械厂来一个镇机修厂学习的?
等瞿明理走了,他就再办一届,办得大一点,让市报的人过来报道报道。
到时候这就是他的政绩,反正报纸上也不能特地写这培训还有上一届,上一届是谁主持的。
正想着,警卫处突然有人过来,说外面来了个省报的记者,来采访改装培训。
刘局长脸上的笑当时就僵住了,怎么也没料到瞿明理也想到了,还一下子就请了省报。
这报纸一发,明年他就算再搞,大家也都知道他是拾人牙慧,不稀罕了。
倒是其他人在惊讶过后,立马琢磨起了一会儿记者要是问自己该怎么答,看瞿明理的眼神也又有了不同。
这人是真能搞事情啊,关键还有人脉,他们这么小的一个镇林业局,竟然也能请动省报。
严雪也有些没料到瞿明理直接就请了省报,毕竟这第一届改装培训只在市内展开。
但记者找上门,她还是如常进行了接待,带着人参观耳场、培育室,给人讲木耳栽培过程中发生的故事。
来的记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本来是别人嫌远不愿意来,才推给他的,没想到信息量这么大,他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但是再年轻他也是名记者,新闻敏锐度还是有的,过来一采访,就知道这澄水林业局的确有东西可报。
首先这改装推土机和挖掘机,别说江城市缺工程机械,省里其他市也缺啊。
还有这人工种植木耳,以前就从没听说过木耳还能种,不说在全省,估计在全国这都是第一例。
没想到澄水镇地方不大,搞出来的事情却不少,还都不是什么小事。
上面最近风向又有变化,有些东西报了实在敏感,倒是这些有关民生的事,报了肯定不犯错。
记者一路听一路记,钢笔都快写出残影了,最后还给严雪和试点拍了几张照片。
坐火车回省城这一路,他都在奋笔疾书,回去后没多久,就把稿子交给了上面的主编。
主编看他交得这么快,还以为他是没把这趟采访当回事,敷衍着随便写了点东西,蹙起眉一看,更想蹙眉了。
“你这都写的啥?改装培训班也就罢了,还人工种植木耳,年产数千斤?”
派人过去的时候主编可不知道还有这事,不由压低声,“现在可不是58、59年了,不兴放卫星。”
“我也没放卫星啊。”小记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毕竟他刚开始听到的时候也挺震惊的。
言辞实在无力,他干脆拿出了自己洗好的照片,“这都是我在他们那试点拍的,要不您看看?”
不确定要用哪一张,他当时拍了不少,也全都抓紧时间洗出来了。
照片递过去,虽然只是黑白的,主编还是看到了那满场排开的段木,蔚为壮观。
“这就是他们种的木耳?”他推推眼镜,眯眼仔细打量起来。
“是在木头上打孔种的。”小记者赶忙翻出了另一张照片,“我还拍了,就这个。”
主编一看,照片上的钻孔里确实长了东西,就是显然不是木耳,又问了几句,才知道是时候没到。
“变废为宝,积极创造,确实符合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很值得占个大版面。”
主版这种事是肯定占不上的,那都要留给上面的讲话、精神和政策。
就是澄水
这显然是两个新闻,到底怎么排,哪个占多,哪个占少,实在有些让人难以取舍。
两位都是年轻同志,两样都是创举,一个为国家工程建设做出了贡献,一个为改变百姓生活做出了努力。
主编犹豫来犹豫去,正想着要不要问问澄水那边,就听小记者又补充了一句:“差点忘了,这两位同志还是两口子。”
想起来的还真够及时的,主编看看他,最终决定将两个新闻合并成一个大版面,讲这对共同进步的革命夫妻。
这一期的省报发出来,除了主版面,最醒目的就属那并排放在一起的两张照片了。
照片上男的英俊逼人,身后立着一台钢铁怪兽;女的甜美漂亮,立于满场整齐的耳木之间。
再看内容,跟看传奇故事似的,反正看报的人是不知道拖拉机还能改成推土机和挖掘机,更不知道木耳还能种。
别人看着只觉得是在看传奇故事,澄水的人看了,却是津津乐道地读了又读。
主要太给澄水争气了,平时澄水哪能上得了省报,还是这么正面的内容,他们看着都觉得很牛。
单秋芳去小市场卖完鸡仔,回来还碰上一个邻居,“你那长得挺漂亮的外甥女儿是不是在金川林场?”
“是啊,咋啦?”
单秋芳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事,结果对方接着又问:“是不是叫严雪?”
这她就有些意外了,自己好像没介绍过小雪叫啥名吧?
但对方问,她还是点了点头,“你咋知道的?”
“你那外甥女儿上报纸啦!”邻居说,“就在邮局那边,省日报。”
“真的假的?”单秋芳着实没有想到,赶忙拎着筐朝邮局那边去。
这年代老百姓想了解外界,主要靠的就是报纸,广播虽然更快,但不是谁家都有收音机。
所以但凡是个单位,都会从邮局订报,送到各个办公室,还会单独贴出一份在门口公告栏,供职工阅读。
而每一个邮局门前,也都设有公告栏,上面贴着当天发行的所有报纸,供路人阅读。
单秋芳赶过去的时候,公告栏前已经挤满了人,隐约还能听到里面的议论,“出息了啊,咱们澄水也上省报了。”
就是人实在太多,她又拿着筐,挤了半天也没挤进去,还被后面赶过来的挤到了外面。
实在没办法,单秋芳只能换了个地方,去她丈夫所在的单位看,估计那边人能比这边少一些。
没想到人刚到,就碰到她丈夫从里面出来,看到她还愣了下,“我这就下班了,你来找我干啥?”
“谁来找你的?”单秋芳直接往公告栏那边望,“今天的省报你看了没?小雪上报纸了!”
“小雪上报纸了?”她丈夫显然是还没看,一听立马也折了回去。
这边人要比邮局门前少,两口子等了会儿,总算挤进去了,一看还真是,小雪爱人小祁也上了报纸。
“这可得留个纪念。”单秋芳兴致勃勃读了好几遍,一掏兜,去邮局买了一份。
身为被省报提及的单位,机修厂和金川林场更是多订了好几份,郎书记还专门留了一份在自己办公室。
小严这可不是一个人上的报纸,她那试点前面不是还有个金川林场吗?
林场想上个省报可太难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回,他这在市里也是独一份儿了。
怕场里有些职工家属不识字,不知道这个好消息,他还找了广播员,把新闻在场里广播了好几遍。
这下全林场都知道严技术员和小祁师傅上省报了,全省都知道他们林场的严技术员和小祁师傅有多厉害。
严继刚有天放学还偷偷回来跟严雪说,他们班里的同学写作文,有说将来想成为她这样的技术员的,还有说将来想成为祁师傅。
当然金川林场这边能看到报纸,其他林场也能看到,但就不是所有人看到后都这么高兴了。
反正秦玲看到后脸色铁青,拿着桶回去喂猪的时候,木桶在猪食槽上磕出好大一声,还撒了点出来。
看得旁边的人直皱眉,“你到底会不会干活儿?苞米皮子就不是粮食了?”
也有人阴阳怪气,“那人家跟咱们能一样吗?人家以前可是正式工,哪干过这种活儿。”
秦玲以前的确是正式工,在采伐队负责检尺的,她参加工作早,又运气好,恰好赶上了林场最后一次招工。
但检尺这个活轻省是轻省,工资也少,大冬天还得在寒风大雪里站着,所以她才想法子转到了耳场。
谁能想到就因为一个严雪,她好好的正式工作没了,只能来农业队干临时工,喂猪。
赵书记和他派去那个牛来旺也不是东西,活儿不干,一出了事就把她给开除了,好像这事儿他们就一点都不知道。
林场这些人也都是傻子,还把林场这次的损失全怪到他们头上,成天说三道四……
秦玲实在气得慌,气得晚上睡不着觉,干脆偷偷爬起来,出去了一趟。
第二天早上赵书记媳妇出来开门,一开就捂上了鼻子,“哪个生儿子没PY的往我家门口泼粪水!”
一直到报纸这事在林场的讨论度降下来,赵书记家门口那味儿都没散,一家人拿水冲了好几遍,还是觉得臭。
倒是瞿明理那边陆续收到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其他市跟他打听拖拉机改装的,很快他就组织了第二次培训,在六月初。
除了打听培训,还有人想找他们机修厂给改装一台吊机,说是可以给改装费。
那边显然是有工程需要,要得还挺急,导致培训结束,祁放就只在家里待了半个月,便又得去镇上出差。
等他忙得差不多了,家里小肥仔都能自己坐了,严雪那边木耳也进入了采收期。
去年种的那些今年产量明显有所增加,加上今年新种的,严雪多招了好几个人,还是得每天早上起早去采收。
但她还是抽了一天时间去县商业局报价,一进去就被人给认出来了,“你不是上过报纸那个谁吗?”
时间过去还不久,严雪这张脸又漂亮得太有辨识度,何况她还是头一个来商业局给木耳报价的。
只是认出来归认出来,今年的木耳还是没能报上个高价,主要是产量太高了。
商业局把零售价向下压了一毛,每斤三块四,批发价也压了九分,每斤三块一毛八,还是看在他们的东西品相确实不错。
这严雪早有所料,就算今年其他林场不种,他们去年卖了那么多,价格八成也得下调。
让她有点没想到的是,刘卫国拿着今年的新报价去供销社和蔬菜副食商店谈合作时,蔬菜副食商店的人竟然诧异问他:“货不是都订好了?你们咋又来了?”
第95章 冒名
“货已经订了?”刘卫国脸上难掩意外,“啥时候订的?”
“就昨天啊,不是你们林场另一个销售过来卖的?”
“我们林场就我一个销售。”刘卫国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在外面跑多了,见识多了,竟然还挺平静。
但他平静,蔬菜副食商店的人却懵了,“你们林场就你一个销售,那昨天来的人是谁?”
这刘卫国哪知道,想了想问对方:“你们定金已经交了吗?”
“对啊,交了30%。当初你们来卖的时候不就这样,剩下的货到了给?”
那这想退都退不了,除非蔬菜副食商店不想要那30%的定金了。
蔬菜副食商店的人提起来就懊恼,“你说这人咋回事儿?不是他倒是说一声啊!”
那肯定是故意不说的,不然像望山林场和小金川林场,提前就打听了他们都往哪里卖,就怕和他们撞了。
刘卫国心里已经骂上了,面上还得笑呵呵,“没事儿,这次弄错了,下次再订我们的不就行了。”
又问对方:“你们订货那单子能不能给我瞅瞅?好歹我也得知道是谁卖的吧。”
蔬菜副食商店前面是销售区,后面是办公区,此刻两人就在供应科的办公室,按理说拿个单子很简单。
对方那脸上却明显犹豫了下,才去拉办公桌的抽屉,“那你等我找找。”
这一看就是还有事,刘卫国脸上依旧笑着,“没事儿,你慢慢找,不着急。”
不多会儿单子找出来,刘卫国一看,就知道对方为什么犹豫了,对方一口气订了一千斤。
这可真不少啊,去年他们送了好几次货,单次也只有几百斤,加起来才将将过了一千五。
对方也知道,“我们这不是看去年跟你们合作得挺好,才一口气订了这么多,哪知道根本就不是你们的。”
这话也就听听吧,刘卫国去年跑了一年销售,还能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能一口气订这么多,绝对是有利可图,要么因为今年木耳降价了,要么有其他好处。
不过做生意本就是你情我愿,刘卫国也没必要非得戳穿,只扫了眼单子上的陌生手戳,把那个名字记了下来。
记完他将单子还回去,还又安慰了对方几句,才从蔬菜副食商店出来。
他又花了点时间,把县里去年供过货的几家都跑了一遍,又发现一家弄错的,还有一家直接说今年不要了。
也不知道这今年不要了,是买了别人家的,还是不打算买了,刘卫国回到林场后,直接去了试点。
“事情办得不顺利?”严雪一看他那表情,就猜出了个七八分。
“嗯。”刘卫国跟严雪是老熟人了,也不见外,坐下自己倒了杯水喝,“被人给冒名顶替了。”
“冒名顶替了?”今年木耳会不好卖严雪有想过,顶替这个倒还真有些没想到。
刘卫国就把情况说了说,听得后面进来的郎月娥和郭长安也皱眉。
郭长安更是直接问:“是不是红石林场干的?”他们就跟红石林场最有过节。
刘卫国也不清楚,把自己记下那个名字一说,还真是红石林场的,红石林场培育基地那个负责人。
“上次他们还没长记性是吧?又整这恶心事儿。”郭长安脸色不太好看。
郎月娥同样,周文慧还担心起更多地方,问刘卫国:“镇供销社和林业局
那边卖出去了吗?”
“镇上的几家都没事儿。”刘卫国说,“镇上我跑得勤,大家也都认识。”
估计不只是他,其他几家林场的供销社那边也看着眼熟,抢生意很难抢得过他们。
所以就把手伸向了县里,还搞出个冒名顶替这么恶心人的事儿。
郭长安实在觉得厌烦,“技术学得不咋地,整这些歪门邪道倒是来能耐。”
“世界上就是总有人舍本逐末,喜欢搞歪门邪道。”严雪倒是很平静,“先说说都卖了多少吧。”
刘卫国说了说,情况确实不理想,真这么下去,他们恐怕要到过年,才能卖出去去年那些斤。
而去年那批耳木今年迎来了丰收期,今年他们还种了新的,最少也能采收个8000斤以上。
“咱们县这点儿地方还是不够卖。”刘卫国说,“要不我去市里其他县跑跑?其他县咱们还没去过。”
“我估计望山林场和小金川林场应该去其他县卖了,他们打听过咱们的销售范围。”
严雪并不看好,就算没打听的,猜到他们在本县已经有了销售渠道,多半也会避开,像红石林场这种才是少数。
虽说要比东西的质量和名声,他们谁都不怕,但澄水就这几个林场,着实没必要非得在一个地方竞争。
“那要不直接去其他市?”刘卫国想了想,“水泉和阳城离咱这都挺近的,就是我都没去过,不知道能不能行。”
“车不太方便吧。”周文慧就是镇上长大的,清楚这些,“去这两个市都得倒好几次车。”
运输货物最怕的就是频繁换车,不仅浪费人力,还容易在装卸的过程中出现破损或者遗失。
这下刘卫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其他人同样觉得棘手,刘卫国甚至道:“要是咱们自己有车就好了。”
“跃进车能装三吨半,解放车能装四吨多,咱们用得着吗?”严雪好笑。
“那万一呢?”刘卫国一直是个乐观性子,“我看咱这试点搞得好,早晚有一天能用上大卡车送货。”
这话众人爱听,虽说也知道还离得远呢,但依旧都露出了点笑容。
严雪等众人笑完,才倾倾身吸引来众人的注意力。
“我觉得我们哪个市都不用去,我们直接去省城。”她说。
众人一愣,显然都有些没有想到,毕竟和这两个市相比,省城实在有点远。
但紧接着周文慧就回过味儿来了,“镇上有直达省城的火车,不用倒车。”
虽说远是远了点,要快十个小时才能到,可一个中途不用倒车,就比什么都强。
众人豁然开朗,刘卫国更是眼前一亮,“对啊,我咋没想到还能去省城卖?”
那是因为这年代交通不便,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几回门,考虑事情大多数都是就近原则。
严雪就不一样了,上辈子开网店,东西卖往大江南北,距离远近从来都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交通是否方便才是。
她没就这个话题多说,而是笑着问刘卫国,“去省城跑销售,你没有问题吧?”
如果是在去年开始帮试点卖东西前,刘卫国可能还会犹豫下,毕竟他长这么大就没去过省城。
可去年跑了一年销售,他发现做销售其实也没那么难,去省城,顶多是地方更大更陌生。
“试试呗。”他还是笑嘻嘻的,“不行我就拿着你和祁放那份报纸去,问他们上过省报的木耳买不买。”
这下把众人都逗乐了,周文慧还嗔了他一眼,“就你鬼点子多。”
“我是说真的。”刘卫国被媳妇嗔了,还笑得更欢了,“我吹一万遍,也没有严雪上一遍报纸好使啊。”
事情到这里,总算是有了解决办法,在场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省城可比江城大多了,人口多,又有大量的工厂,一万来斤也能消化得了。
不过严雪并没有让刘卫国现在就去,“这事儿不着急,你先把县里几个地方的货送了,我还有点东西要准备。”
晚上下了班回去,祁放已经回来了,就靠站在写字桌边,余光注意着炕上的胖儿子读信。
“谁寄过来的?”严雪随口问了句,放下包,那边小肥仔已经看到了她,抬手递过来一个二老太太做的布球,让她陪自己玩。
不仅递,他还雄心壮志想要爬两下,可惜腿上力气不够,就只是在炕上蹭了蹭。
好在小家伙也不生气,爬不动就不爬,小肥屁股坐回去,还咧了刚冒出小乳牙的嘴冲着严雪笑。
这一点倒和他爸爸不太像,他爸爸那脸上就少见个笑模样,从小就是。
严雪接了儿子手里的球,才听到那边祁放说:“是师娘的信,告诉我项目已经停了。”
竟然是这件事,严雪回头看看男人,没急着说话,又笑盈盈逗着儿子玩了会儿。
等二老太太拿了碗进来给小肥仔喂辅食,她才起身到桌边,接过祁放递来的信看了看。
开头照例先问候祁放和她,关心他们家的小肥仔,然后才说到正事。
研究所那边又拖了近一年,经过多方努力,还是没能解决系统设计上的缺陷,只能被迫叫停。
这一停,等于宣布之前做那些都是无用功,先后负责此事的吴行德和林教授自然要被怀疑能力,尤其是林教授。
他本就是为这事被调回来的,项目一停,也就没了事做,虽说没被送回去,待在研究所也就是个打杂。
而研究所的规定,手里没项目,就只能拿到工资的60%,估计日子也不比在厂里拧螺丝好过。
其实过后他还找过几次魏淑娴,都被魏淑娴拒了,倒是吴行德自那封信后就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处境不好顾不上,还是
在憋坏。
严雪看完,将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递还给男人,“停了也好,至少有些人不用再成天惦记着了。”
祁放“嗯”了声,抬手却没有接信,而是握住她的手,将长指穿进她指间。
男人常年与机械打交道,指腹有茧,指节有力,倒和她的白皙小巧形成了对比。
严雪下意识就回头去看二老太太,发现老太太正低声哄着小肥仔再吃一口,并没有注意这边。
再回头,男人一双桃花眼还静静注视着她,手上的力道也紧了紧,她就没有动,任由男人这么牵着。
有些事,是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有些心情,也只有他们彼此最能理解。
在这还有两个人存在的房间里,在这无人注意的地方,夫妻俩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然后两人就听到身后“啊”地一声,下意识看去,小肥仔已经望着这边,连辅食都不吃了。
尤其是见两人望过来,他小手指着这边,啊啊又连叫了好几声。
这回连二老太太都看了过来,看得严雪赶忙抽回手,祁放也从她手里拿回信,“都看完了?”
两人神色如常,就这么把牵在一起的手松开了,然后那边小肥仔竟然也不叫了。
这让祁放不禁看了他一眼,等二老太太转回去,立马重新牵起严雪的手。
小肥仔那嘴都张开了,大眼睛看到,马上又转过来,啊了一声。
这回不仅啊,他小手还撑着身子往这边使劲挪,冲着严雪和祁放一通比划。
老太太只能又拿着勺子看了过来,“这是咋了?”完全不明所以,“是不是想要妈妈喂啊?”
要不是这父子俩一个不爱说话,一个不会说话,严雪都觉得他俩要隔空吵起来了,只得过去接了碗和勺子,“我来吧。”
一到炕边,立马就被小肥仔拽住了衣摆,小肥仔还紧贴着她,朝男人又啊了一声。
这可真是,见过和别的小孩子争怀的,这还有跟自己爸爸争怀的,严雪都感觉男人脸色不好看了。
果然辅食喂完,二老太太拿了碗和勺子下去,祁放立马走过来,低头看儿子,“祁严遇。”
祁严遇小朋友表示不听不听我不听,整个人都扑到妈妈怀里,两只小肥爪将妈妈抱住。
“她先是我媳妇,才是你妈妈。”祁放竟然还试图跟儿子讲道理。
然后祁严遇小朋友干脆连脑袋都钻进了严雪怀里,只留给爸爸一个刚剃了胎发的后脑勺。
祁放还想再说什么,严雪实在被这父子俩弄无语了,“祁放你七个月大的时候,就能听懂人讲道理?”
祁放不说话了,就是桃花眼还看着儿子,让人很怀疑他是不是想攒着等儿子能听懂的时候一起算。
严雪干脆给他找点事做,“我去商店要了几个烟盒,你帮我写点东西。”
这回男人的目光总算从儿子身上挪开了,“写什么?”
“就写江城市长山县澄水镇金川木耳栽培基地。”严雪说,“前面几个小一点,金川木耳栽培基地大一点。”
祁放立马拉开写字桌的抽屉拿了钢笔和纸,“一前一后还是上下两排?”
“上下两排,下面再另起一排写‘联系电话:XXXX……’”
严雪要做的是简易版的名片,红石林场这事还是给她提了个醒,得防着点人冒名顶替。
生意被抢了倒是小事,还可以重新找,要是名声被人搞坏了就不好了。
别的她不敢说,至少红石林场的木耳品相肯定不如他们金川的。
那边耳场通风本来就不好,木霉又耽误了一段生长时间,还换了两个核心成员。
严雪有时候都怀疑赵书记是想把这个基地搞好,还是不想把这个基地搞好。
还是弄个名片,以后要订货,统一打金川林场的电话,省得再有人冒名顶替。
严雪跟商店要的是那种成条的烟盒,拿回来剪成一样的大小,在背面写字。
两口子商量了下,最终决定上下两排都用钢笔写,中间“金川木耳栽培基地”用毛笔,写簪花小楷。
刘卫国一看到那些名片就“哟”了声,“这玩意儿好,你家祁放写的?”
“你先凑合着用。”严雪说,“回头我看看能不能弄到厚纸板,找个印刷厂印。”
市面上目前能买到最厚的就是牛皮纸,做包装袋行,做名片还是薄了点。
名片准备好,再就是要带去省城的样品,刘卫国出发前,还被严雪安排着又去了趟县里。
回来忍不住跟严雪说:“还真让你料中了,东西确实不如咱们的,县蔬菜副食商店还当成咱们的卖。”
这让他脸色着实有些不好,如果不是严雪有准备,他们之前的好名声就要被搞臭了。
严雪倒不是特别意外,任何年代山寨这东西就没有少过,何况他们这连个品牌都没有,怎么说还不是人家一张嘴的事。
金川林场的木耳可是上过省报的,蔬菜副食商店的人不说木耳是金川的,难道说是红石的?
而且他们去年卖的就是金川的,很多人也知道,谁会想到今年突然换了供应商。
其实一开始看到红石林场的货,县蔬菜副食商店也想皱眉,照比去年金川林场的实在差太多了。
品相就不说了,金川林场的晒得各个整齐漂亮,个头也大,红石林场这些却明显参差不齐。
负责这事的采购员当时就和红石林场的人理论起来了,“你们这明明不是金川林场的货,为啥不说清楚?”
红石林场的人脸皮也是够厚,“我们这也是金川林场的,金川林场买的菌种,金川林场指导种植的,不然谁会种这个。”
又信誓旦旦,“不是我们卖给你的东西不好,是今年年景不好,不收山,金川林场今年的木耳也这样。”
这县蔬菜副食商店的人就不太敢确定了,主要是不了解木耳种植,不知道这东西根本就和收不收山没关系。
他们县就在长白山脚下,倒是知道山货存在收不收山的说法,要是哪年不收,不仅数量少,个头也不大。
而且最关键的是,定金他们都交了,东西又不是坏了,想退也没法退。
红石林场的人也知道,“再说我们这不是给你们便宜了吗?比去年便宜不少呢,你们三块四卖,怎么也能卖出去。”
说着还朝他眨眨眼,什么意思蔬菜副食商店那采购也知道,脸色虽然不好看,还是把货款结清了。
去年木耳卖得快,没等过年就全卖光了,蔬菜副食商店的人也等着今年进新的呢。
东西到了,照例内部的人先买,然后搬过来一看,全都皱起了眉,“咋和去年的差这么多?”
“今年不收山,木耳品相不好。”那采购能怎么说,只能搬出红石林场那套说辞。
他还劝众人,“也就是看着没去年的好看,吃起来一样的。再说这不是还便宜不少吗?去年可没这个价。”
但还是有不少人都打起了退堂鼓,“我去年买得多,家里还剩了点儿,就先不买了。”
东西摆出来,来买东西的也都嫌没去年的好,在柜台前犹豫来犹豫去。
那采购就怕卖不出去,自己一下子进了那么多,会被上面批,时不时便要出来看一眼,见状赶忙吹了吹。
话术无非就那两种。
东西看着不好是因为不收山,吃着一样的,这不比去年还便宜吗?
金川林场的东西你还信不过?这可是上过省报的。
然后陆陆续续,东西还是卖出去了不少,毕竟确实便宜,还有省报这个大招牌。
采购刚要松一口气,没想到有人拿着泡好的木耳来找他们了。
“你们跟我说吃着一样的,这叫吃着一样?去年的泡出来多大,今年的泡出来多大?”
女人“哐当”将两个盆砸在柜台上,“我三块四一斤买的,算算还顶不上三块五一斤,你们坑谁呢?”
柜台边本来有几个人正准备买,一听忙放了手,“这么不出数吗?”
“出不出数你们不会自己看?”这女人显然是个泼辣性子,嗓门又尖又大。
那采购听得心里一跳,都没等售货员说什么,已经过去劝:“同志咱有话好好说……”
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扬声打断,“我说啥说?咋啦?上报纸就牛逼啦?上报纸就能卖这种次货了?”
她直指金川林场,“我看他们是在省报上露一回脸,就飘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东西品质差太多,确实有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女人这一闹,立马就有在旁边附和的。
还有人说应该给省报写信,反映一下情况,听得那采购在旁边一个头两个大。
他忙又去劝那女人,让对方消消气,劝众人冷静,就这么点事儿不至于。
蔬菜副食商店的售货员都忍不住拉拉他,压低声,“是金川林场的货不好,他们骂的也是金川林场,你跟着掺和啥?”
可问题是根本就不是金川林场的货啊,采购员正不知道该怎么说,旁边突然有人道:“这不是金川林场的木耳吧?”
这一声实在有点突
兀,众人当时就都看了过去,发现是个同样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人站在门口,显然是刚进来,立马就有人皱起了眉,“不知道别瞎说,不是金川林场的还能是哪儿的?”
这些人又不是澄水下面那些林场的,哪知道今年其他林场也种了,尤其是来闹事那女人,说话很不客气。
中年女人被怼了几句,也来了气,把胳膊上的菜篮子拿下来往前面一推。
“我瞎说啥啊我瞎说?刚我去联营商店,在那边买的金川林场的木耳,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儿。”
第96章 大单
联营商店,指的是多单位联合经营的商店。
这种商店跟镇上的供销社很像,什么东西都卖,但以前的确没听说过还卖菜。
众人都有些不信,尤其是那采购员,但顺着对方的动作望过去,篮子里的确装着一包干木耳。
中年女人着实是被气到了,还把纸包里的木耳抖了些出来,“你们自己看是不是。”
单看个头,就显然比蔬菜副食商店卖的要大,更别提形状还整齐漂亮。
当时就有人凑过来看了看,“我去年买的就是这样的。”
其他离得远的人一听,也赶忙上前几步,“我去年买的也是这样的。”
“我没说错吧?”中年女人把菜篮子展示了一圈,“还我瞎说,不知道是谁搁那儿瞎说!”
众人立马去看怼她怼得最欢那个,被对方瞪了眼,“都瞅我干啥?又不是我先说的。”
可是谁先说的大家也有些想不起来了,最终干脆看向蔬菜副食商店的人。
来闹事那女人最先发难,“你们不说你们这是金川林场的吗?咋跟人家的差这么多?”
“就是。”她旁边有人差点就买了,想想都觉得自己差点上了当,“人家金川林场的比你们这个好太多了。”
这还只是差点买了的,真买了的脸都气青了,“你们这咋还骗人啊?”
“还今年不收山,不收山人家的木耳品相那么好?”
别说来买东西的,蔬菜副食商店自己的员工都有看向那采购员的,眼神质疑。
采购员被看得额头见汗,但还是不死心,问那中年女人:“你这真是在联营商店买的?”
“不是真买的还是假买的?”中年女人不乐意了,“是不是你们一去不就能知道?”
她就纳了闷了,她不过是说句实话,招谁惹谁了,凭啥进来就被人怼,被人说瞎说?
“那你这木耳多少钱买的?咋也得三块五一斤吧?”这是采购员能抓住最后的稻草了。
他实在没法睁着眼睛说他们的能赶上金川林场的,但东西好歹便宜不是?
只要东西够便宜,稍微差点也没什么,你还指望跟人家贵的一样好啊?
结果那中年女人说:“哪用三块五啊?三块四。”
“三块四?”那采购员还没说什么,周围其他人先震惊了。
“对啊,三块四一斤,我要不是看比去年便宜了,也不能一下子买一斤。”
女人已经不想多废话了,说完木耳一装,走向了旁边的柜台,“给我来五斤豆角。”
可在场众人还是有些回不过来神,这么好的木耳,也卖三块四一斤?和蔬菜副食商店的一样?
当即就有结伴过来的人相互捅捅,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出了蔬菜副食商店。来闹事那女人更是直接端上了盆,“我瞅瞅去。”
这要是真的,保准一会儿她还得回来闹,甚至闹得更凶,采购员一琢磨,也跟了上去。
蔬菜副食商店这个总店其实离联营商店不算近,走路过去,怎么也得二十分钟。
但这事一闹,还是有不少人都往联营商店去了,进门一看,还真有木耳卖。
装木耳的袋子里面直接就插了块牌子,写着——“正宗金川林场干木耳,三块四一斤。”
有好几个人都在那称,还问售货员:“你们这咋还卖上木耳了?”
“也没说俺们不能卖木耳啊,这不以前金川林场没过来吗?”售货员麻利称着,“看看,一斤。”
那顾客瞅了一眼,售货员就将东西装进了纸袋子,“三块四,在这儿交钱就行。”
联营商店不像蔬菜副食商店,很多东西还是得开票,拿着票去交钱的,尤其是限制供应的商品。
那采购员过去看了看,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只觉得红石林场坑人。
这叫今年不收山?这叫金川林场的木耳也一样?
而且人家金川林场这么好的品相,也卖三块四一斤,他们哪便宜了?
采购员脸色铁青,都不知道这事经理问起来,他要怎么解释,那边还有继续给他扎刀的。
来闹事那女人嗓门一如既往地大,“搞半天这才是金川林场的,蔬菜副食商店那都啥玩意儿啊,也卖三块四一斤。”
在场有在蔬菜副食商店见过的,也有没怎么注意的,一听立马问:“蔬菜副食商店那边也有啊?咋了跟这个不一样?”
“那哪儿能比啊。”女人直接拿过一个盆,“就这个,你看看跟金川林场的差多远?”
这下不止蔬菜副食商店那边,联营商店这边也知道蔬菜副食商店以次充好了,简直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都没等更多人来蔬菜副食商店闹事,采购员一回去,就被经理叫去了办公室,“你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人家都找到我头上了!”
采购员也很冤啊,“当时我问是不是金川林场来送货的,他说是,等我知道的时候钱都给完了。”
经理才不信,要只是这样,他能一口气订一千斤?忽悠谁呢?
他当即就扣了对方半个月工资,“要么卖,要么退,你自己想办法,不然店里这笔损失就算你头上。”
这可是一千斤,三千多块钱,杀了他他也赔不起,采购员当时就想哭了,更想去弄死红石林场那帮坑货。
回去他就找上了红石林场那帮人,结果人家根本不认,我们这就是比去年便宜啊,我们哪知道金川林场今年也卖三块四?
两边在电话里就吵起来了,气得采购员直拍桌,“你到底给不给我们退?不给我们退我就写举报信,举报你们挖社会主义墙角!”
这罪名可就大了,红石林场那边最终还是让了步,但退是不可能退的,只把价格又狠狠往下降了降。
不降也不行,自从听说联营商店那边也有木耳卖,比这边好比这边大,还和这边一个价,蔬菜副食商店的木耳就卖不出去了。
这年代都穷,主妇们的消息也就格外灵通,哪儿东西好哪儿东西便宜,差一分钱都一清二楚。
一开始价格降到三块二,还是卖不出去,后来又降到了三块,总算有人买了,买的时候还要挑剔两句。
而且让这事一闹,蔬菜副食商店的名声都臭了,最近谁提起来,都要说他们以次充好。
反观联营商店那边,因为是县里唯一一家卖正宗金川林场木耳的,还多了不少客流量,多卖了不少东西。
蔬菜副食商店想了想,干脆给金川林场打了个电话,想从金川林场也进一批,一起卖,好歹把以次充好这个事过了。
顺便卖卖惨,讲讲他们也是被人骗了,根本不知道那不是金川林场的木耳,这不赶紧把金川林场的进回来了?
结果电话打过去,金川林场说他们销售员不在,送不了货。问人去哪儿了,去省城跑销售了。
“我们今年产量大,一个长山县肯定卖不了,总不能让东西砸手里了吧。”
郎书记这可没说谎,刘卫国的确去省城跑销售了,已经走了有几天,而且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
挂断电话,过来串门的宁场长忍不住问了句:“县蔬菜副食商店的?”
郎书记点头,“估计是吃亏了,啥货都敢当成咱们林场的卖,这要不是小严想到了前头,名声都给咱们搞臭了。”
宁场长也觉得严雪做事谨慎又周密,“我都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层,还专门
让刘卫国跑了趟联营商店。”
说起蔬菜副食商店这事,就难免要想到红石林场,郎书记不禁摇头,“这个老赵。”
赵书记这个人吧,做事还真挺让人无语的,以前就是,有好事上赶着抢,要干活一推四五六。
宁场长也知道,“小严在联营商店一卖,他们那木耳肯定卖不出去了,要么降价,要么退,估计得损失不少。”
“自找的。”郎书记说,“你瞅瞅他们都办的啥事儿?那么小一个基地,还搞个负责人不参与生产。”
严雪他们当初可都是奔着把试点做好去的,红石林场却全是奔着分钱去的,结果自然不同。
正说着,办公室里电话又响了,郎书记放下扇子接起来,一听就坐直了,“对,我们是江城市长山县澄水镇金川林场……原来是省城蔬菜副食商店的同志,你好你好……”
一听是省城蔬菜副食商店,宁场长也竖起了耳朵,果然郎书记接着就道:“你们要订木耳?可以!要两千斤是吧?”
郎书记当时就拽过纸笔记了下来,“好的好的,一定尽快发货,放心都是一样的品质……”
挂了电话才看看宁场长,宁场长也看看他,“刘大牛这儿子挺能跑啊。”
县蔬菜副食商店才从红石林场那订了一千斤,就差点砸手里,他倒好,第一单就是两千斤。
不过想想省城的人口,这个数字也还算合理,估计一分下去每个分店也就几十斤的量。
正说着,那边电话又响了,郎书记赶忙接起,这回是省钢厂,要了八百斤。
省里这个钢厂可是有上万职工,和他们澄水林业局一样,有自己的中小学,有自己的医院。
八百斤干木耳看着不少,可放到钢厂的食堂,还真不一定够他们消耗多长时间。
这一下就是近三千斤,都快赶上去年卖的总量了,果然还是得走出去,走出去才有更广阔的天地。
宁场长看着郎书记挂断电话,干脆站起身,“行了,你在这守着电话吧,试点那边我去一趟,跟他们说。”
这么大一笔笔订单,办公室里确实得有个人守着,郎书记也没和他客气,“那就你过去一趟,别人我也不放心。”
要换了以前的于场长,场长他也不是很放心,这么一想,老于提前病退了也挺好的。
消息传到试点,试点众人脸上都难掩笑容,还有人调侃周文慧,“你家刘卫国挺能说啊。”
听得周文慧脸有些红,人却不像以前那么爱不好意思,“那也得严雪能想到往省城卖。”
这倒是实话,早知道往省城卖都是这么大的单子,谁还在本地纠结那一两百斤啊?
严雪亲自将宁场长送出试点,回来见大家面有喜色,也笑了,“单子都拿到了,准备准备发货吧。”
入伏前的春耳产量大,试点这些天每天都能有个一两百斤的产出,整合一下,先把省城蔬菜副食商店那一单发了没问题。
正好现在刘卫国就在省城,之前也给他们发了招待所的地址,接到东西直接跟省城那边算账。
发货那天严雪亲自去的,先用内燃机拉到镇上,再用马车从森铁车站拉到火车站,称重之后走零担。
零担指的是火车运输的一种铁皮箱,长两米多,宽一米多,前方有两扇双开的门。
东西装进去,直接用专门的工具打上铅封,一旦中途被破坏,铅封无法复原,还是很安全的。
这种零担一般能装个一吨多,严雪一开始还以为是单位的单,发货单打出来,才知道是挑担子的担。
当然东西装好,并不能马上发货,还得等凑够一车皮,大概五六十吨的货物。取货单则会先一步走邮局发到相应的人手上,到时候凭单子去车站取货。
回去准备第二单,第三笔第四笔订单也来了,加一起刚好能再凑一个零担。
就是东西还没晒出来,省城蔬菜副食商店那边的加单来了,说东西好卖,想再加两千斤。
刘卫国定了时间,每三天去邮局给林场打一个电话汇报工作,严雪接到电话时,都忍不住问了句:“你到底跑了多少地方?”
刘卫国听了嘿嘿笑,“也没去多少地方,主要就是蔬菜副食商店,省城几个国营饭店我还没去谈呢。”
说着又道:“你不知道,省城这边不产木耳,以前都是收购站收了过来卖,量又小,又贵。我拿着你那份报纸去一说,再留下点样品给他们试吃,过几天去问,八成都能谈成。”
交通不便利,商品流通性自然也差,何况以前的木耳还都是野生的,全靠当地居民自己上山去采。
而省城那边没见过这么便宜的木耳,一开始销量肯定很好,等后续习以为常了,就会慢慢降下来,但这还是太多了。
至少单这六千斤,金川林场短期内就不可能拿得出来,四千斤都勉强,何况后面还有几个国营饭店没谈。
严雪放下电话,忍不住按按眉心,被郎书记笑着看了眼,“以前愁卖不出去,现在又愁不够卖了?”
“人不都是这样吗?”严雪弯起眼,想了想又问:“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下望山林场和小金川林场,看他们那有没有多的?”
“你是想?”
“先问问吧,”严雪说,“也得看看他们东西的品质。”
望山林场和小金川这两个林场还是很会做人的,从他们这买了菌种,学了技术,就不抢他们的生意。
别管是不想抢,还是知道抢不过干脆不抢,都比红石林场强出不知多少倍。
电话打过去,两个林场果然卖得没那么快,望山林场的书记一听,甚至骑着自行车就来了。
大夏天,人骑出了一身汗,进门也顾不上擦,直接问:“你们这木耳不够卖的?”
“确实不太够。”郎书记实话实说,“我们林场的小刘拉了几笔大单子,还缺个一两千斤。”
望山林场的书记一听立马表示,“我们那有啊,凑个一千斤出来没问题。”
他还以为得慢慢卖,卖到今年年底甚至明年年初呢,结果人家金川张嘴就是还缺个一两千斤不够卖。
望山林场的书记反正是酸习惯了,听说还要看东西的品质,也不在意,“你们严技术员过去还是我带过来?”
那当然是严雪过去,他们要的量大,必须保证所有货品都能符合金川林场的标准。
不过比起红石林场,望山林场这个基地搞得就用心多了,因为离得近,还经常来金川这边取经。
同样是金川这边教的晾晒方法,红石那边晒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偷懒了,望山这边却严格执行,晒得很是整齐。
严雪过去看过,觉得挺不错,当即就把他们目前的存货都订下了,一共一千三百斤。
望山林场的书记很是高兴,也不白用他们的渠道,按斤数许了一定的提成。
等严雪从望山林场回来,落后一步的小金川林场书记已经等她半天了,直接截住她,用摩托卡拉去了小金川。
东西运走后,看着空了一大半的仓库,两位书记都觉得,红石林场的老赵大概是傻,闲着没事得罪金川林场干啥?
好好处着,技术随时有人可以指导,东西卖不出去还有人帮着卖,难道不好吗?
反正刘卫国在省城这一待就是一个多月,等回来的时候,金川林场已经发走了四次零担,天也开始凉快了。
他身上揣着好几万块钱,一千块用牛皮纸一捆,足足有二十多捆,全夹在换洗衣服里,从上车就没怎么敢合眼。
等到了澄水镇车站,看到来接他的严雪和周文慧,他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
“先别忙着歇,望山林场和小金川林场的两位同志还等着呢。”严雪提醒了他一句。
至于等着干什么,严雪不说,刘卫国也能懂,立马打起精神,和两人一起去了镇上的银行。
望山林场和小金川林场的会计早到了,两个林场那一份也都是提前分好的,刘卫国直接给了他们让他
们点。
点一份,清一份的账,确认无误后,两边写了单子按了手戳,钱直接就存进了银行。
这年代储户少,银行的工作清闲,平时没事干的时候一人发一张纸,就坐在窗口里练习打算盘。
今天正打着,先是来人存了三千多,一看就是哪个单位的。才点完,下一个又存了近五千。
刚送完,又有人过来,直接往台上放了个重重的提包,“同志,我存钱。”
去年一年总过来存,银行的职员对他们都有印象了,一看吃了一惊,“这么多?”
去年年底他们提走的都没这么多,今年这才几月份,就一万多块了?
十几捆大团结,那职员自己也数不过来,干脆叫了其他同事帮忙,将这一万多块存上。
存完才算是彻底轻松了,刘卫国归心似箭,一下小火车就直奔家里,抱起正摇摇晃晃学走路的闺女,“爱蓉你看谁回来了?”
就要亲一口,小闺女却拿两只手抵着他,脑袋也直往后躲,见躲不过,甚至“哇”一声哭了,“奶!”
黄凤英赶忙过来抱过孙女,“爱蓉不哭,咱不哭。这不爸爸吗?你不认识了?”
小爱蓉听完看了看,又把脑袋转过去,指着外面,“弟弟!姨姨!弟弟!”
意思是要去姨姨家看弟弟,这几个月天暖和,她也在家待不住了,黄凤英时常带着她去严雪家串门。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刘卫国一个多月不在家,他闺女真不认识他了……
祁放倒希望他儿子也能不认识他,这小子越大,盯他这个爸爸越紧,就怕他跟严雪亲近。
有时候自己在炕上玩得好好的,一见他回来,立马爬过去坐严雪怀里,把严雪占上。
祁放看他,他还无辜看祁放。不过这小子最近学精了,看了会儿,竟然递了一个玩具给祁放。
这就有点不像他了,小肥仔有些地方跟他爸爸还是很像的,尤其是护食,他爸爸都不能来分一口。
祁放低眸看看,当时就挑了下眉,严雪也有些意外,低声问儿子:“要给爸爸啊?”
然后等祁放真把玩具接过去,小肥仔立马就把严雪抱紧了,那意思你都拿我玩具了,就别来和我抢妈妈。
严雪都不知道他这么丁点大,这一肚子心眼哪来的,看看祁放,发现祁放刚好也在看她。
这让她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觉得他这都是随了我吧?我小时候可不这样。”
祁放没说话,出去帮二老太太抱柴火的时候却说了句:“奶奶,过了年让严遇过来跟您和继刚睡吧。”
二老太太显然有些没想到,“咋啦?严遇晚上吵着你跟小雪休息了?”
“没。”祁放神色淡淡的,“我听卫国说,他想再要一个。”
二老太太一听就懂了,孙女婿是想跟孙女再要一个啊,“行,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哄住。”
然而他们现在还戴着小雨伞呢,这男人说的也是刘卫国想要,不是他想要……
严雪看看重新爬回炕上玩玩具的儿子,突然发现跟他爸比,他还是嫩了点。
他还只是争个怀,他爸都打算把他打包送走了,这要是真走了,还能再回来吗?
想着,外面突然有道略显耳熟的声音问:“请问严雪在家吗?”
严雪探头一看,竟然是两年多没见的严大小姐,而对方一见到她,眼眶立马红了。
第97章 颠覆
严雪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严大小姐,还是这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祁放呢,从严大小姐出现在门口起,眼就和脸一样沉了。
他也没想到严大小姐还会出现,而且一张嘴就要找严雪。
她找严雪干嘛?
只有二老太太什么都不知道,见个年轻小闺女眼圈红红的,“哎哟”一声,“这是咋了?”
边说边看向严雪,严雪也就走上前,笑道:“没事,是我跟祁放认识的人。”
见老人家这反应,严大小姐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了,脸上一红。
“对不起,我有点儿事想找严雪。”她赶忙收了收情绪,跟老太太道歉。
二老太太倒不在意这些,一听说是严雪和祁放认识的人,“那你们进去说。”
这让严大小姐脸更红,但看看热情的老太太,再看看含笑的严雪,还是顶着祁放冷淡的目光进去了。
一进去就看到炕上自己跟自己玩的小胖仔,她一愣,转头望向严雪。
“我儿子。”严雪声音很温柔,过去将小胖仔抱起来,“奶奶你帮我看一会儿严遇。”
二老太太在外面应了声,还没进来,小胖仔把手里的布球递给了严大小姐。
严大小姐当时就愣了,“给、给我吗?”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意外,还磕巴了下。
小胖仔只是笑,还把布球又往她手里塞了塞,看得她那眼睛又要红。
然后她就听祁放淡声说:“他是叫你拿了玩具就赶紧走,别和他抢妈妈。”
严大小姐满心感动一滞,严雪更是看了男人一眼,很怀疑他这话夹带私货,尤其是那句赶紧走。
这时候二老太太进来了,抱过小胖仔,“来,跟太姥姥去太姥姥那屋玩。”喽喽喽逗着胖仔。
小胖仔被逗得咯咯笑,也就暂时忘了别的,严雪这才去关了门,给严大小姐倒了杯水,“出什么事了?”
严大小姐一听,眼眶又开始发红,张嘴就是哭腔,“吴行德他结婚了。”
“你说谁?”祁放本来靠在桌边冷淡听着,闻言都没等严雪说什么,倏然抬眸,一双桃花眼眼神锐利。
事情过去两年多,严大小姐其实已经没那么怕他了,但被他这么一看,还是下意识卡了下壳,“就我之前要订婚那个对象。”
祁放那眼神当时就更冷了,望着她,唇角甚至带出点讥诮,“你们家可真会找结婚对象。”
他是真没想到,周立信上说那个同样搞技术出身、年轻有为的人会是吴行德。
可不年轻有为吗?那时候吴行德刚拿了老师的东西出来邀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就是不知道严家清不清楚吴行德和他的关系,清不清楚吴行德都做过哪些事了……
祁放可不信严家要把严大小姐嫁给吴行德,会一点不打听吴行德的底细,不知道吴行德是怎么得到的重用。
那双桃花眼犀利又冷锐,看得严大小姐讷讷半晌,竟然没能说出话来,还是严雪出言打破了僵局,“刚你说他结婚了?”
说着看了眼男人,男人注意到,也就敛下眸,压了压满身逼人的气势。
严大小姐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少许,朝着严雪点点头,“我前两天才知道的。”
可当初她选择和对方分手,就应该做好了对方会另找人结婚的心理准备,怎么还会这样无法接受?
严雪直觉这
里面还有事,果然严大小姐紧接着就道:“他找了个离婚比他大好几岁的,这也就罢了,关键那家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严大小姐只要一想,眼泪就忍不住,“女方家我知道,她哥哥就是当初带头的,害了不少人,好多人都在背后骂他。当初她哥为了让她跟前夫离婚,还又逼又吓,气死了她前婆婆。”
刚开始那几年乱得很,因为不想受牵连,家庭反目划清界限的比比皆是,但搭上对方家里一条人命,还是过了。
严雪知道严大小姐为什么接受不了了,她接受不了的不是吴行德结婚,是吴行德竟然找了这样一个人结婚。
哪怕已经决定和对方分手,在她的印象里,丈夫也一直是那个斯文温和的形象,而不是这样,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
严大小姐感觉认知都被颠覆了,“你说他为什么啊?他好好做他的技术不好吗?干嘛要掺和这些?”
那当然是因为技术做不下去了,不赶紧找个靠山,现有的一切恐怕都要保不住。
祁放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严大小姐也没注意,泪眼汪汪望着严雪,“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啊?”
就算知道梦里可能是自己误会了,祁放根本就不会为了退婚报复她,她也一直想不出丈夫和父亲到底能做什么得罪祁放。
结果他们才分手两年,吴行德就找了这样一户人家结婚,她简直不敢相信,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和谁说。
严大小姐忍不住握住严雪的手,“我也知道我没理由过来找你,太唐突了,可我、我……我记得他以前不这样的!”
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深信了多年的形象就这么被打碎,换了旁人估计也接受不了。
而严雪是第一个鼓励她出去看看,跟她说这么小可以不急着结婚的人,她心乱如麻,一时也只能想到来找严雪了。
严雪也知道她心里乱,轻轻回握住她的手,“没事,你不是已经和他分手了吗?好歹及时止损了。”
总比书里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最后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知道那两个私生子女强。
严雪的声音镇定且温柔,“对了,我记得你上次说村里的小学太破了,房子都要倒了,要重新建,已经建好了吗?”
提起这个,严大小姐立马被转移了些注意力,“建好了,我们和老乡一起挖土建的,孩子们已经搬进去了。”
“跟你同宿舍的女知青还想家,晚上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吗?”严雪轻笑着又问。
“不哭了。”严大小姐道,“当初我也是第一次离家那么远,我都没哭。”
说着又透出些以前的娇气,听语气甚至有那么点骄傲。
下乡的日子虽然苦,但人忙碌起来,总是可以淡忘很多东西。至少严大小姐这次看起来,就没有上次那么惶惶不可终日。
就是说着话,手还一直握着严雪的,让祁放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落在上面不动了。
严大小姐再迟钝,这么如有实质的目光也不可能感觉不到,抬起头疑惑地望来,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就是人显然没搞清楚状况,手愣是没松,反倒想起了另一件事,小声问严雪:“刚才他问我,他是不是认识吴行德?”
这让严雪抬眸看了祁放一眼,祁放目光也从两人的手上移到严大小姐脸上,“认识,他以前和我是一个老师。”
严大小姐一愣,完全没想到祁放和吴行德还有这层关系,这会不会也太巧了?
而不等她反应,祁放已经淡声又道:“他还写信举报过我老师有境外关系,泄露国家机密。”
严大小姐当时就从脸红到了耳朵根,好像这事不是吴行德干的,而是她干的。
她倒是没怀疑祁放说谎骗她,实在是没有必要。而且现在吴行德在她心里已经不是那个形象了,反而没那么难以接受。
她甚至连手都下意识收回了,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我、我不知道,我家里也不知道……”
被祁放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又一点点消了声,最后面色发白。
她家里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吴行德就是她爸的朋友介绍的。
而且她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梦里祁放针对他们家,到底是因为什么。
或许根本就不是因为她退婚,而是因为吴行德举报祁放老师这事……
严大小姐声音有些抖,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你老师他……还好吗?”
“你说呢?”祁放那一瞬间的眼神让她不敢去看,面色更是彻底苍白下来。
原来是这样,亏她还以为祁放是小心眼,不过一场小小的退婚,就把她家害成那样。
原来是她自己想多了,难怪梦里祁放见到她,会那样恶心厌恶……
严大小姐突然也有点恶心,恶心梦里和她一起生活二十几年的竟然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还有她爸,怎么会让她跟这种人结婚?她这哪是做了一个梦,分明是一直活在个假梦里。
而她还跑去找祁放求情,跑来找祁放履行什么婚约,简直像个笑话……
空气一时安静,衬着严大小姐脸上的颓丧完全无法掩饰。
好半晌,她才抬眼看祁放,声音异常的艰涩,“对不起。”
为这辈子也为上辈子,为自己也为……
严大小姐又看向严雪,“也对不起你,给你添麻烦了,两次都是。”
她抹抹脸上的泪,直接站了起来,“那我走了。”说着竟然朝两人鞠了个躬,“对不起。”
真正犯了错的人死性不改,却要个完全不知情的人在这里道歉,祁放侧身避开了。
严雪也没有受,赶忙上前拉了她,“这些都与你无关,再说你不是已经跟他分手了吗?”
严大小姐是天真了点,人却不坏,这些从来都不该算到她头上,书里祁放报复的也不是她。
但严大小姐还是坚持着鞠完了,然后开门出去,还碰到在对面哄孩子的二老太太。
“这就说完了?不在家吃了饭再走?”老太太热情招待。
“不了。”严大小姐红着眼睛笑了笑,“老人家打扰你们了,还有,也谢谢你们。”
至少没有迁怒她,没有因为她这些举动厌恶她。至少让她知道了真相,而不是像个傻子。
大小姐最后还看了眼屋里的小肥仔,有些艳羡,然后彻底告辞离开。
祁放把她用过的缸子拿去洗,洗完放回桌上,说了句:“总算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说的应该是严大小姐跟吴行德分手这件事,显然在他看来,严大小姐并不是很聪明。
严雪好笑,“她是天真了点,那也得她受过相应的教育才行。”
这让祁放抬眸看了看她,“她不是读完高中了吗?”
相比自称只读完初中的严雪,严大小姐太过不知事,甚至连心智都不太成熟。
“读书是读书。”严雪说,“如果她是男孩子,是家里的继承人,严家还会把她保护成这样吗?”
说到底严家娇惯严大小姐,把严大小姐养成这种不谙世事的性子,还不是因为她不是家里的继承人。
反正严雪从不觉得被娇惯是件好事,比起什么都不知道,被别人护着,她更喜欢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只不过这话在如今还是超前了些,还是和这时代的男性说,严雪转移了话题,“看来吴行德是真没办法了。”
原书里吴行德可没和那些人捆绑这么深,主要都在科研领域,所以后来才没有一并被清算。
现在他找了这么个老婆,这么个大舅哥,再想分割就难了,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祁放却低眸望着她,“确实,但要换了是你,肯定不是她这样。”竟然答的她之前的话题。
这让严雪愣了一下,“你怎么就知道换了是我,不会变成她这样?”
“你从来就不是等别人安排的性子。”祁放回答得毫不迟疑。
从他们结婚,她两个半缸酒灌倒于勇志,他就看出来了 。
她那么聪明,哪可能看不出他让刘卫国出去,肯定是有准备,可还是选择自己解决。
虽然有时候他也希望她别那么逞强,别那么累,但她的确永远都不可能让自己过成严大小姐那样。
这么想着,他又放轻声,帮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下次我不会了。”
让她在家里一无所知地等,一无所知地担心,估计比直面危险和困难还让她难受。
严雪反应了下,才从男人眼神里读出他说的是什么,“要还有下次,我也不只是生气了。”
她讨厌为了同样的事反复争吵,更不喜欢嘴上都答应了要改,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那会让她感觉自己没有被尊重,感觉跟对方说的所有话都是在浪费时间。
祁放知道她没有说假话,更知道日子如果过不下去,她是真的有决心也有能力离婚的。
“不会了。”他吻吻她额头,又轻点过她鼻尖,落在她唇上,“以后都听你的。”
这个吻很轻很柔,那话语更是含在唇齿间,带着点缱绻低语的味道。
自从有了小肥仔,两口子连温习旧功课解锁新知识都得偷偷的,倒少能有这样的吻,严雪踮了踮脚。
然后她就听到身后有小肥仔啊啊的声音越靠越近,显然是在太姥姥那屋待够了,想回来了。
都没等严雪反应,男人长腿迈前一步,直接将还留有条缝的房门彻底关上了。
接着他就将她转了个身,低下头与她继续,“不用管他。”显然是在说他儿子。
严雪很清晰地听到小肥仔啊了一声,对着他们这屋突然就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
二老太太脚步也顿了下,接着又往回去了,“你爸爸妈妈还没说完,太姥姥再陪你玩一会儿。”
然后又是一串啊啊啊,反正祁放低着桃花眼靠在房门上,表示说的什么完全听不懂。
一下子接收到太多信息,严雪怕严大小姐调节不过来,第二天还又去招待所看了看对方的情况。
结果招待所的服务员说严大小姐已经走了,一大早就坐小火车走了。
走的时候眼睛有些肿,显然后面又哭了,但精神头还好,还给严雪留了一封信。
“我估计你还会过来看我的情况,毕竟你那么好,又不是祁放那家伙。”
一开头就是拉踩,哪怕误会已经解开了,一提到祁放,大小姐还是没什么好气,就跟祁放提到她一样。
也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天生气场不合,反正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就这以前还是未婚夫妻。
严雪继续往下看,后面倒是没再提祁放了,而是让严雪放心,她自己能想得开。
“你说得对,还好我没嫁给他。我还年轻,也不是非得嫁人,干点什么不行,你那个试点不就搞得挺好的。”
这大小姐还知道她搞的试点呢,估计是看到招待所前台墙上那张报纸了。
没错,招待所前台墙上也贴了张省报,生怕有外地人来了,不知道他们林场有人登过报。
严雪一开始走到哪都能看到自己的脸,还有那么点羞耻,后来看习惯了,已经能假装那上面不是自己和祁放。
严大小姐自动忽略了还有祁放,把严雪吹了一通,最后又郑重地落下一句谢谢。
这句谢谢大概也只有严雪能看懂了,对于严大小姐来说,离开吴行德,才是真正改变了梦里的命运。
以后一个人也罢,再找个伴也罢,都不会再像原书中,付出一切还惨遭背叛牵连。
严大小姐走后没多久,试点进入秋耳的采收阶段,接着十月份停止采收,十一月份木耳全部售罄。
郎书记又带着钱和账去局里汇报成绩的时候,瞿明理都意外了下,“今年也这么早?”
听说木耳第二年才是丰收期,今年金川林场又新种了一批,产量照比去年少说得翻倍,他还以为怎么也得等等。
郎书记一听就笑开了,“没办法,下面年轻人能干,才进十一月就卖得差不多了,还差点没够卖。”
估计是真卖得不错,人都有些飘了,瞿明理听着,也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接过账目一看,还真是成绩喜人,瞿明理直接把局里的会计叫过来,当场入了账。
会计又赶紧把钱存进银行,存完回来,才有人跟他打听,“听说金川林场来报账了,今年多少?”
“金川林场来报账了?”也有人消息不是那么灵通,“他们今年东西不好卖吧,这才几月份?”
金川林场卖菌种这个事,局里很多人其实并不看好。
毕竟多一个林场种就等于多一个竞争对手,何况是一下子多了六个。
但想想刘局长当时那么说,金川林场不卖也得卖,众人又有些同情他们,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
但别管同情还是幸灾乐祸,有一点是共识,金川林场今年的木耳肯定要不好卖了。
结果竟然有人说金川林场今年又十一月份就来报账了,会计也同意地点头。
这人着实意外了,“真来报了?报了多少?”有点怀疑金川林场今年是不是没种新的,还是木耳第二年产量并不好。
然后他就见会计伸出五根手指,嘶地吸了一口气,“5000?有这么多的吗?”
其他人也觉得不可置信,这还只是20%就有5000,金川林场今年岂不是赚了两三万?
会计点点头,还在旁边又添了个五,“5500多,这还是今年木耳降价了。”
“种这玩意儿这么挣钱吗?”众人实在是惊了,“还是只有金川林场这么挣钱?”
“应该是只有金川林场吧,他们今年不是上了报纸吗?还有去年的老渠道,东西好卖。”
众人一想也是,就算其他林场都不好卖,有那份报纸在,金川林场也不至于卖不出去。
那就看其他林场卖得怎么样了,一下子搞了这么多,光他们县肯定卖不完。
众人都猜下一个来报账的会是哪个林场,什么时候来,别都等到年底了,还没卖出去。
然后没过几天,望山林场就来报账了,一下子交上来3000多。
别说其他人了,会计看到那三沓钱都有些意外,忍不住问:“你们也卖这么快?”
“还多亏了金川林场,多亏有严技术员。”望山林场的书记立马笑呵呵吹了一通彩虹屁。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细说,账交完,彩虹屁吹完,就乐呵呵回去了。
然后是小金川林场的书记,也交上来2000多。
他们今年还是保守了,种得少,不像望山林场胆子大。
光这三个林场就是一万多的收益,他们林业局什么也没投,就只是给下面林场开了开方便之门。
这回连刘局长都不得不感叹一句,种木耳真挣钱啊。然后再懊恼一句,怎么他就不是这个书记?
到了十二月份,剩下四个林场也有三个陆续来把账给报了,只除了红石林场。
这就让人有点难受了,一来他们很好奇今年到底能挣多少,二来年底了,早点报完局里也能早点封账。
实在没办法,瞿明理只能打电话去催,红石林场那边却说他们还没卖完。
“没卖完也把今年的账先交了,让局里封账,剩下的不行等明年再说。”瞿明理说。
然后红石林场的赵书记终于不情不愿来交账了,交了686块9毛1……
第98章 丢人
瞿明理也没想到会这么少,对方拿出一沓钱放在桌子上后,他还又等了等,等下一沓。
结果赵书记就杵在旁边,不动了,无论他怎么看都不动了。
这是忘了,还是怎么了?
瞿明理只能出言提醒了一句:“还有呢?”
然后赵书记那脸色眼见着就黑了,“没了。”
“没了?”瞿明理着实一愣,忍不住又去看桌上。
之前来报账的几个林场,可是最少也有两沓,还是因为东西没卖完。
那一愣太过真实,看得赵书记脸色更加难看,“没了,就这些。”
这瞿明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算红石林场之前出了点事,有减产,可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
他拿过账目翻了翻,发现东西不仅卖得少,价格也低,蹙了下眉,“怎么卖这么便宜?”
这简直是问到点子上了,赵书记噎了噎,“今年闹了点灾,东西没太长好。”
今年到底闹了什么灾,赵书记不说,瞿明理也知道。
但他事后问过严雪,虽然减产是不可避免的,但照顾得好,木耳品质并不会受影响。
结果赵书记跟他说东西没长好,这账目上每一斤的批发价甚至低到了两块七。
瞿明理这回是真不想说话了,看看赵书记,还是叫来会计入了账。
见到那还不到一捆的现金,会计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看眼神,显然也是震惊的。
所以赵书记才迟迟不愿意来局里报这个账,太丢人了,简直像在公开处刑。
他甚至能想象到,他一走,红石林场今年只卖了3000多块的消息就会在局里传开,成为众人议论
的笑料。
果然会计一回去,立马就有人问:“咋样?交了多少?”非常好奇的样子。
现在就差红石林场没交了,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看得会计面无表情伸手比了个六。
“6000多?”开口问那人吃惊了,“他们到底种了多少?咋比金川林场还多?”
金川林场那可是两年的加一起,才交上来5000多,红石林场这么敢干的吗?
结果话说完,被会计看了眼,会计那表情还有点怪,“不是。”
“不是。”这人愣了下,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心情也跟着一起一落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不可置信问:“不是6000,总不能他们才交了600吧?”
“是686块9毛1。”会计报出准确的数字,可这和600有很大区别吗?
“不是,他们干了一年,就卖了3000多块钱?他们咋干的?”
“对啊,其他林场最少也得有个一千七八,咋到他们这就六百?”
要是差个三百五百也就算了,差这么多,要不是会计不是那样的人,他们都怀疑是会计在开玩笑。
但数字都准确到分了,很显然并不是玩笑,众人无语了阵,“他们今年卖这么少,能回本吗?”
红石林场今年当然没法回本,3000多块,都不够他们从金川林场买菌种,建基地。
就算场里今年不往回抽钱,这点收益开完临时工的工资,也不够基地的人分的,每人就能分到以前工资的一半。
这简直让众人大失所望,他们抢破脑袋挤进这个基地,可就是奔着分钱来的。
最近基地都吵翻天了,这个怪那个技术没学好,那个怪这个不事生产,谁都觉得是对方的责任。
还有人跑去场部闹,说搞了一年才开二百块钱工资,这日子没法过了。
毕竟林场不是农村,个人手里没有地,工资开不出来,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林场这边不给说法,对方甚至把家里孩子都带来了,从大到小一长串,吵得赵书记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场里商量了下,还是又从场里抠出点钱,帮这些人把工资补到了十个月的。
不给补不行,人活不下去了,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到时候事情闹大,他们还是得给补。
就是场里也只能给补到十个月,这些钱还不是白给的,明年分了钱,要从里面扣回来。
本以为事情到此,总算能告一段落,没想到又开始有人托关系想调回原岗。
和金川林场不同,红石林场这边的主要岗位用的多是林场的正式职工,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家属队场里也不放心。
但正式职工就代表人家以前是有工作的,基地这边吃不上饭,当然要想办法回能吃上饭的地方。
话递到赵书记那,给赵书记气得,他们嫌基地挣得少,他还嫌他们不会做事呢!
都是林场,看看人家其他林场怎么干的?其他林场往局里交了多少钱?
就算金川林场比不了,望山和小金川也比不了,那三个林场还比不了吗?交六百多,都不够丢人的。
最终基地这边还是走了两个人,赵书记也没再往这边调,干脆全用家属工。
等事情都处理完,红石林场才腾出工夫来开会,商量一下基地明年要怎么搞,买多少菌种。
“我打听过了,金川林场今年交了5000多,望山林场3000多,其他最少的也有1700,木耳种植这个事还是可行的。”
事情是可行的,不行的是办事的人,两个蠢货想出来的损招,还给基地弄出来个木霉。
“而且第二年才是木耳的丰收期,咱们明年好好搞,多种点,今年这点损失怎么也能弥补回来。”
不搞也不行啊,场里钱都投进去了,还追加了一批工资,难道全要打水漂?
众人在会议室总结了一番经验教训,又展望了一番未来,总算定下了明年的工作方针。
木耳还是得种,得多种,今年丢了人赔了钱不要紧,明年找回来就行。
然后电话打到金川林场,人家那边菌种已经订满了,有好几个林场觉得收益不错,全都多加了数量。
赵书记差点一口老血呕出来,他不就是收拾烂摊子订得晚了点,至于吗?
跟郎书记说了一堆的好话,又托了局里的关系,金川这边总算同意用上严雪家那个老培育室,给他们培育1000瓶。
和红石林场这边原本想要的差得着实有些远,但有总比没有强,不然红石林场明年还得赔。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让人闹心的事,估计赵书记今年年都别想过好。
金川林场这边,郭长安看着最终统计的各林场订单,也有些皱眉,“咱们这培育室还是建少了,才建了五个,供应这几个林场都有点勉强。”
“那不是一开始没想到还要供应这么多林场吗?”郎月娥正帮着给要用的试管消毒,闻言也有些无奈。
只是话到这,她又顿了顿,想起一开始他们本来要建更少的,是严雪坚持要建这么多。
这让她忍不住看向严雪,“你不会从一开始就打算往其他林场卖菌种吧?”
“没那么早。”严雪笑着说,“就是提前做个准备,有备无患。”
严雪向来喜欢把计划做在前面,但每一步到底要怎么走,还得看情况。
可这话至少证明她是有考虑过的,她从一开始就有计划将木耳种植做大做强。
郎月娥不禁想起了郎书记的话,严雪和祁放都是能做大事的人,小小一个金川林场,早晚留不住他们。
不过金川林场能变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林场商店的人都说今年的年货卖得比往年都好。
说到底多一份产业,大家就多一个吃饭的地方。多一份工资可拿,花起钱来也自然更大方。
郎月娥眉眼染上笑意,转而又看向郭长安,“你都在这儿待半天了,还不去吗?”
年底了,开始给郭长安介绍对象的人又多了起来,这回郭大娘总算没憋住劝郭长安去看看。
毕竟郭长安受伤已经快满三年,岁数也不小了,老人家就这一块心病,不看着郭长安结婚生子哪能安心?
今天郭长安就被安排了相亲,人都特地收拾过,穿得板板正正,看起来还挺精神,就是还是没忍住往试点这边跑。
这几年他的精力全都用在了试点上,看着试点越做越好,自己也站得越来越直,走得越来越稳。
听郎月娥问,他抬腕看了下表,“这就去。”去门边衣架拿了大衣,又拎上墙边的拐杖。
其实这两年他恢复得不错,现在短距离已经可以不用拐杖了,但外面路上有积雪,还是拄着拐更稳当一些。
只是这样过去相亲,一进门,众人的目光难免都落在了他的拐杖上,尤其是来和他相亲那姑娘。
郭长安并不在意,将拐杖放到墙边,又脱了外面的棉大衣,露出有些异常的右手。
他就是这个条件,既然要相亲,当然也要说清楚,总不能什么都遮遮掩掩,骗人家姑娘。
但介绍人跟对方说起时,显然有所保留了,那姑娘看到他这个情况,眼中难掩惊讶。
对方年龄也比他小好几岁,才二十,也就没那么会掩藏情绪,明显露出了在意,看着并不是很情愿。
倒是陪着她来那亲戚挺乐意的,一个劲儿夸郭长安长得好,人也能干,这么年轻都是金川试点的二把手了。
“试点的二把手是宁场长,我就是个观察记录员。”和严雪、郎月娥待久了,场面话郭长安也能随口就来。
“一样的,一样的。”女方那亲戚说,“谁不知道这个试点能搞起来,最值钱的就是技术?”
金川林场的试点能搞起来,最值钱的是严雪的脑子,他这点技术还是跟着严雪学的。
郭长安没再说什么,听对方夸完他,又夸起自己这个远房侄女儿多能干,多会照顾人。
过程中那姑娘又看了他几次,每次一看到他的右手和右腿,脸上都露出纠结犹豫。
郭长安就知道这亲相不成,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对方愿意勉强自己嫁过来,他也不想要这样的日子。
但他还是把礼貌做足了,才告辞离开,回去的路上还碰上郎月娥下班,笑着问了他一句:“咋样啊?那姑娘好看不?”
“长得还行。”郭长安实话实说,“不过人太小了,今年才二十,说不到一块儿去。”
他没说对方不乐意,人也确实是太小了,和他这样人生经历过许多事情的很难谈得来。
“我准备下次让我妈给我找岁数大一点儿的。”
“那让郭大娘给你介绍个大的。”
郭长安开口,发现郎月娥也在同一时间说,说的还是类似的话。
这让两人都有一瞬的意外,接着就忍不住笑开。
郎月娥还拿自己调侃,“看来咱们真是难姐难弟,婚事都不太顺当。”
她早早就结了婚,又离了;郭长安倒是没结,马上就要结了却被女方退了。
这让郭长安看了看她,“是啊,咱们可真是难姐难弟。”
还问了句:“婶子也还给你
安排相亲呢?”
“安排着呢,”郎月娥有点无奈,“前天还跟我提了个,我没敢接茬。”
“都差不多。”郭长安笑着摆摆手,“怪冷的,月娥姐赶紧回去吧,回头试点见。”
亲没相成,郭大娘难免有些失望,过年来严雪家串门的时候,还跟严雪念叨。
“他之前处那个早结婚了,孩子都会爬了。他倒好,我看他这回没相成,还更不着急了。”
这严雪也没什么好办法,结婚这事还是得看个人意愿,郭长安自己不着急,谁着急都没有用。
倒是过完年,镇林业局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口风,说是瞿明理要升了。
说实话并不是很让人意外,毕竟瞿明理这两年动作挺大的,又都搞得挺好,他要是不升,才叫人觉得奇怪。
就是消息一传出来,瞿明理自己还没什么,倒是和他最不对付的刘局长看起来很高兴。
在局里碰到他,刘局长还笑呵呵问:“我咋听说你要调去县林业局了?是不是真的?”
就真的,瞿明理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刘局长听谁说的?”
并没有否认,刘局长那笑容眼见着就更真切了,“现在局里谁还不知道啊?恭喜恭喜。”
说得还挺真诚,让瞿明理再次打量了下他,琢磨他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刘局长在打什么主意?
当然是欢欢喜喜送走瞿明理,自己坐上书记之位,接收胜利果实。
虽然迟了三年,但架不住瞿明理能干啊,给他留下了一片大好江山。
别看去年几个林场交上来不少钱,可那还是刚起步,等今年的种上,明年的种上,那才是效益好的时候。
就是到时候这个模式得改改,哪能让他们自己把钱全分了,每年就交上来20%?
不说像其他厂子一样收益全上交,只按级别发工资,大头也得握在局里,这样每年还能多出好几万……
刘局长盘算着,今年局里评先进个人的时候,又给严雪和祁放投了赞成票。
有人质疑,“连着两年都颁给同一个人不太好吧?会不会让其他同志心里有想法?”
他还严肃反驳,“先进又不是分猪肉,以这两位同志为局里做出的贡献,还有人比他们更合适吗?”
于是顺理成章地,严雪和祁放又拿到了这一年的先进个人,一起上台领了奖状和奖品。
下面掌声空前热烈,主要去年还只是在画大饼,没吃到嘴里,今年总算是吃到了,还特别的香。
不管是种了木耳的各林场,还是镇机修厂,毕竟搞培训班和改装他们也是有奖金的。
不仅有奖金,镇机修厂今年还拿了个先进单位,唯一遗憾的,就是大功臣祁师傅还不是他们机修厂的人。
严雪和祁放参加完表彰大会,正准备跟去年一样去饭店吃一顿,嗯,今年应该不会再碰上齐放了,刘局长过来了。
这位镇局的二把手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语气如春雨般轻柔,“恭喜啊,两位同志今年又拿了个先进个人。”
严雪立即笑着说谢谢,祁放也“嗯”了声,就是多看了对方一眼,总觉得对方另有目的。
果然刘局长接着就道:“两位也为局里做出了不少贡献,我却还不是很了解,不着急走的话,上我办公室坐坐。”
祁放很想说一句他们着急走,但还是没说,严雪也有些好奇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就跟了过去。
两人第一次进了刘局长的办公室,刘局长甚至提起暖水壶,亲自给他们倒了杯水。
不知为什么,郎书记和瞿明理这么做的时候,他们觉得很正常。刘局长这么做,却只让人想起一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刘局长以前做的不是党政工作,也不是特别擅长和下面人谈话,关心了两人没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小祁这么好的技术,早就该调回机修厂了,还在林场待着,着实有点儿可惜。不过这也不能怨瞿书记,他这人忙你们也知道,最近还要调到县里了,估计是顾不上。”
一开口就暗指瞿明理用人,却不给人好处,显然有挑拨他们跟瞿明理的关系,拉拢他们的意思。
严雪一想就猜到了其中的原因,应该是瞿明理要走了,他在重新拉人,还想要接着用他们。
果然刘局长接着就道:“不过这事儿并不难办,等瞿书记忙完,我帮你们想办法,哪能还让小祁这么在林场待着?”
说完看看祁放,本以为祁放会立马接下他抛来的橄榄枝,并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干,不辜负他的期望,结果祁放表情淡淡,连点反应都没有。
这就有点让人难受了,难道是他话说得还不够明白?还是祁放只知道跟机器打交道,根本不懂这些?
这小子连办培训这种搞政绩的事都能想出来,脑子不像是这么不灵光啊。
刘局长沉吟了下,又看向严雪,“小严那边,金川林场也走上正轨了,可以在局里找个清闲的活儿。”
他一脸推心置腹,“实在不行就搞个什么技术顾问,有事儿的时候过去林场看看。林场还是太苦了,很不适合你们女同志。”
说完还怕严雪会想多似的,“放心,工资不会少开你的,局里啥时候也没亏待过你们。”
主要他想动栽培基地的分配制度,严雪要是还在林场,这些都是她一手搞起来的,恐怕有些难办。
但还好,严雪是名女同志,祁放的工作一调动,她也得跟着调,总不能两地分居吧?
刘局长自以为想得很周到了,但严雪也只是笑,“这些都不着急,试点过几天就要开始接种菌种了,您要不要来试试?”
她竟然劝刘局长去体验生活,“很锻炼人的,也让林场的人都看看,您也和大家一样吃苦耐劳。”
祁放闻言,也看了下刘局长,“最好是去打孔,那个活累,最能起到带头作用。”
夫妻俩全都望着刘局长,好像比刘局长更急着等一个答复,当时就把刘局长望牙疼了。
这几年搞艰苦奋斗,所有领导干部都下乡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那俩月的地他已经种够了,着实不想再去干活。
最终谁都没得到个准确的答复,就这么散了。当然刘局长也不着急,等瞿明理一走,局里还不是他说了算。
出了林业局,祁放才淡声说了句:“他恐怕想动各个林场的基地。”非常一针见血了。
严雪也是这么想的,笑着看看男人,“恐怕他也没那么好动。”
瞿明理一手带起来的东西,总不会放任别人在他走了后就胡搞乱搞。
不过这手都要伸到他们头上了,两人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得跟瞿书记说一声。”
话刚落,就听到身后自行车铃响,瞿明理推着车子走
了过来,“去我那吃个饭?”
很轻松随意的语气,也不知道是真巧遇,还是故意在等他们。
严雪笑起来,“您亲手做吗?”
没想到瞿明理竟然点头,“你嫂子有工作,孩子要上学,都没跟过来。”
这还是个会做饭的,正好夫妻俩也有事要和他说,就没拒绝。
瞿明理住在林业局给他安排的宿舍,房子并不算大,火炕连着门口一个炉子,就在炉子上生火做饭。
菜炒好,他还给两人都倒了一小盅白酒,“尝尝我的手艺,平时我在家,你嫂子都让我做。”
这年代倒少有男人做饭,还说得这么坦然的,严雪发现对方给自己的感觉一如两年多前初见,很是温和。
他做菜的手艺也确实不错,几人就着桌上的菜喝下半盅酒,他才问起:“我就要调去县里了,你们应该听说了吧?”
严雪和祁放都点头,就算今天刘局长不说,郎书记一听到风声,也早就跟他们透漏过了。
“那我也不废话了,”瞿明理直接看向了两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调去县里?”
第99章 二把
要去县里吗?
祁放看了眼严雪,没说话。
严雪面上也露出沉吟,并没有急着做出回答。
瞿明理也不急,“没事,距离我调走还有两个月,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他端起酒盅轻抿了口,“去了县局我虽然不是一把手了,但主要负责下面几个单位。木耳种植这个事我也想继续推广下去,光澄水一个镇,还远没到上限。”
现在这个时局,往省外卖就先不说了,但只本省的市场,澄水一个镇就没有办法完全吃下。
瞿明理做事可从没有做一半就不做了,“就是小严要是去县里的话,就得重新开始了。”
严雪在澄水经营了两年多,总算将金川和其他林场带上了正轨,就这么放弃,他怕严雪会舍不得。
所以他才叫两人回去慢慢考虑,“我是真觉得你们一直待在林场可惜了,也很少见到你们这么优秀的年轻人。”
“您这么说我们可要飘了。”严雪笑起来,笑完又郑重了神色,“您放心,我们会仔细考虑的。”
这两个年轻人做事一向有自己的想法,瞿明理也没再多说,朝着两人举了举酒盅。
严雪跟祁放也举了举,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严雪才提起刘局长那事,“也不知道您清不清楚。”
“他还想动木耳栽培基地?”瞿明理蹙蹙眉,看表情很有几分一言难尽。
刘局长这些天跳得欢,到处拉拢人,好像自己马上就要重新掌权了,他一直懒得理。
但想过刘局长会动小心思,没想到刘局长胆子这么大,把主意打到栽培基地上了,瞿明理忍不住摇摇头,“这个老刘。”
现成的东西交给他,他都不会用,还非要折腾些幺蛾子出来。
瞿明理看向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没事,他那边我另有安排,你们不用管。”
这显然是针对刘局长,早就做好了打算,严雪和祁放也就没再说什么。
后面几人没说工作,聊的都是些家常,严雪这才知道瞿明理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小的那个也上了学。
“要不是你嫂子工作不好调动,我就带过来了。上次我回家,差点没认出我来。”
瞿明理还问了问严雪和祁放家那个小的,听说已经会走了,还感叹了句:“时间过得真是快。”
就是一顿饭吃完,祁放那脸不可避免地又红到了脖子,看得瞿明理忍不住问:“小祁没事儿吧?”
“没事,他就这样,喝酒上脸。”结婚三年多,严雪倒是已经习惯了。
一开始还会有些担心,后来发现这男人好得很,他还更来劲儿了,就没再管他。
果然一出瞿明理那,男人就一本正经拽起她的手往脸上贴,“媳妇你摸摸我脸是不是有些烫?”
不仅拽,他一双桃花眼还垂下来看她,眼尾一点桃花色,简直是在引人犯罪。
严雪忍不住在他脸上轻拍了下,“还在外面呢,你少装醉。”
祁放也不在意,拿手背触触被她拍过的地方,“那我回去再醉。”桃花眼依旧看着她。
也不知道一开始那个嘴比鸭子还硬的是谁,一开始那个性冷淡的是谁。
严雪干脆转移了话题,“瞿书记刚才说的那事,你怎么想?”
“看你想不想去。”祁放直接把选择权交给了严雪。
严雪要是不想去,那就不去,大不了以后有事继续借调,反正他在哪都一样。
这话他说得平静,显然不含一丝水分,严雪也就看了看他,“那就去。”
能再往上走一步,严雪也不是非要把自己束缚在一个林场里,什么都不敢做,也不愿意去做。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得再做些准备才行。”她弯起眉眼笑了笑。
身边的男人几乎是秒懂,“再做一份计划书给瞿书记?”
“嗯。”严雪没有否认,“其实瞿书记不说调去县里,再过两年,那份计划书也该交了。”
她发现她上辈子还是被琐事束缚了,她还挺喜欢搞事业的,这辈子一没了束缚,就总想试着再做大一点。
就像种了一棵树,总希望这棵树在自己手里更高大,更繁茂,也能荫蔽更多的人。
严雪声音清澈,目光明亮,谈起这些时,笑容比他们初见时还要璀璨明媚上几分。
好像自从她开始做试点,原本的宝珠就变成了夜明珠,哪怕在暗处,自身也能散发着光芒。
祁放看着,忍不住抬手摸摸她柔软的发,“那就去做。”
就是计划还没做,这一对年轻父母回到家,先被自家小团子嫌弃了,因为身上那一点酒气。
真的只有一点,等他们坐小火车回去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小团子还是闻了出来。
这让他喊着麻麻跑向严雪后,立马又皱着小鼻子朝后躲了躲,躲了一小会儿,还是忍不住凑上来,然后又躲了躲。
最后他干脆拽起严雪的手,拖着往脸盆架那边去,还指了架上的洗脸盆,“洗。”
才会走路的小东西,就比谁都爱干净,显然遗传了他那个上山采伐都不忘个人卫生的爹。
严雪望望男人,发现男人也在望他们,脸上还露出沉吟,“看来晚上可以再喝点。”
竟然准备靠酒气把小家伙熏走,省得净给他们捣乱,严雪没忍住笑了。
菌种开始接种前,严雪将计划书写好,自己跑了趟镇里,交给瞿明理。
这回涉及到整个县,再由郎书记来谈就不合适了,得她亲自过来说。
东西交到瞿明理手里,瞿明理都有些意外,“你打算将菌种培育独立出来,单独成立一个单位?”
“对。”这个严雪其实早就想过,“菌种的培育和木耳的种植其实是两个难度,没有必要非得合在一起。”
最简单最高效的永远是流水作业,专人做专事,才能将专业性发挥到最大。
上辈子她店里那些供货商,都是种木耳的只种木耳,菌种有专门的机构进行培育,分工明确。
“去年我观察过其他林场,发现只要讲得够清楚,种植木耳并不需要太多的专业性,简单培训过的临时工就可以。但菌种培育不行,会遇到很多问题,还要优中选优。”
严雪将计划书翻到后面附的表格,“这是这几年我们做的不同菌种的生长速度和产量对比,已经做到了第四代。”
这两年局里收到的主要是报账,还真不知道金川林场的试点还做了这些,瞿明理仔细看了看。
表格写得很清晰,不同菌种在不同生长时期的表现一目了然,哪怕瞿明理不懂,也能看出不同来。
在第一年的表格里,二代菌种显然要优于野生菌种,不论是生长速度还是产量。三代菌种表现也还算可以,但到了今年的第四代,菌种生长速度显然变慢,抗杂菌能力也有一定程度的下降。
“我和郭长安探讨过,觉得应该是跟农作物的种子一样,出现了退化,准备明年再做一年,看看数据的变化。”
这还真是技术性很强的东西,需要有专人来做,一般人能把菌种培育出来就不错了,哪还能想到优中选优。
把菌种培育这一块独立出来,林场只负责种植和采收,难度就要低很多,像去年的几个林场,多数完成得都很好。
而且这姑娘是在他说了要调去县里,才交上来的计划书,瞿明理看看严雪,“你没想过把这个培育中心设在澄水?”
“那您想过只在澄水推广木耳的人工栽培吗?”严雪笑着反问了句,一下子把瞿明理听乐了。
瞿明理当然没想过只在澄水进行推广,这事就算他不做,早晚也会有别人来做,还不如他做了。
而想推广到澄水以外的地方,就最少要设在县里。县里交通更加方便,而不是只在澄水,跟设在金川林场也没有太大区别。
“你这个脑子,我都不知道你是更适合搞技术,还是更适合当领导。”瞿明理忍不住说了句。
“您也可
以弄个领导给我当当。“这话严雪可不是开玩笑,表情很认真,“瞿书记,我希望这个培育中心能纯粹点,能安心做技术。”
金川林场的试点能做这么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郎书记信任她,宁场长不管她,两人都没胡乱插手,给了她最大的空间。
瞿明理也知道,“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你争取。”又道:“你下面那些人也争取让你带过去。”
班底还是原来的班底,做起事来自然更容易上手,万一县里真想安排人进来,也更容易应对。
毕竟瞿明理去了县里并不是一把手,这次培育中心跟县里也没隔着个金川林场,有郎书记在上面撑着。
严雪点头表示理解,又和瞿明理就这个木耳菌种培育中心的细节进行了一些讨论,才告辞离开。
后面瞿明理怎么去和县里说,都是瞿明理的事,相信他既然敢开这个口让严雪去县里,就肯定能做到。
严雪回去,也马上要准备金川林场今年的菌种接种,还有另外六个林场的菌种发货。
去年都已经学习过,今年倒是不用接待各林场前来学习的人了,一个个罐头瓶直接点好,走马车或者小火车运送出去。
光看那数量,林场的人都忍不住咋舌,这又得是多少收益,他们金川可是把全澄水的林场都带起来了啊。
现在他们走出去,一提自己是金川林场的,总有人要打听试点,打听严技术员,别提多有面子。
唯一让众人有些没想到的是,菌种刚开始接种,刘局长竟然从镇上过来了,说是来视察工作。
就还挺突然的,金川林场这个试点已经搞了两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来,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严雪一看他那架势,就不像是来视察的,更不像来干活,倒把试点众人都慰问了一番,尤其是郭长安。
就是根本没注意到郭长安的不便,伸的是右手,等郭长安抬起手才觉察出不对,有些尴尬。
事后郭长安跟严雪说:“他跟我打听菌种栽培我会不会,我说不太会,又鼓励我好好干,多学点技术。”
“他也找我了,”周文慧说,“旁敲侧击去年咱们到底分了多少钱,还说我就要转正了。”
“他也跟你提转正的事儿了?”郎月娥有些意外,显然刚刚刘局长同样跟她提了。
试点这两年没有转正名额,主要是林场也没有,但他们走的是自负盈亏,转不转正区别也不大。
最主要的区别,就是试点办不下去了的话,正式职工局里会管分配工作,临时工不会,可试点这不是办得好好的吗?
刘局长一下子许诺出去这么多,显然不太正常,众人都忍不住看向严雪,看得严雪笑了笑,“没事。”
怕众人还不放心,又轻声补充,“我和瞿书记早就料到了,瞿书记也有安排。”
这众人就把心揣回了肚子里,毕竟试点是严雪的心血,没人比她更不希望有人搞事。
很快菌种接种完毕,到了月底,所有新接种的段木也都移到耳场进行排场,将耳场最后一片空地占满。
接下来只要每年清掉种满三年彻底腐烂的耳木,再种上新的,试点就能始终保持最大的木耳产量。
也就在这时,瞿明理的调令还没下来,另外两道先下来了,第一道就是调祁放去县机械厂。
祁放在小修厂待不长,这所有金川林场的人都知道,可众人都以为他会调去镇机修厂,谁能料到会是县机械厂?
这一步可迈得有些大,消息传出来,众人无不惊讶。而且看那调令的意思,还去了就是工程师。
别看县机械厂的工程师有时候也会被叫一声师傅,像洪师傅,升工程师之前就被这么叫惯了。
但县机械厂的师傅和镇机修厂的还是不一样的,镇机修厂没有自主开发的能力,根本就不设有工程师一职。
小祁师傅牛大了啊,都能当上工程师了……
不不,以后不能叫小祁师傅,得叫祁工。
林场众人可不管工程师是不是还分级别,他们能知道个工程师都不错了,而祁放能直接去县里当工程师,就是牛逼。
只不过另一份调令就让人心里不安了,县里竟然要成立一个专门培育木耳菌种的培育中心,把严技术员调过去。
他们金川林场可离不开严技术员,严技术员要是走了,试点怎么办?那么多人的饭碗怎么办?
当天就有员工在门口左绕一圈,右绕一圈,就等严雪来上班,问她一句能不能别走。
也有找郎月娥的,找郭长安的,找周文慧的,甚至还有人去郎书记媳妇那说,让郎书记一定要把人留下。
消息传出来,甚至连郎月娥和郭长安几个脸色都有些凝重,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严雪也知道,直接就召集几人开了个会,“瞿书记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原班人马带走,你们有谁愿意跟我到县里去?”
这众人倒有些意外了,周文慧更是直接问:“我和月娥姐也可以带过去吗?”
严雪和郭长安都是正式职工,周文慧和郎月娥却不是,没想到严雪竟然点了点头,“都可以。”
不过她也把话说在了前面,“县里另安排了人管培育中心,我在那边只是个二把手,许多事情恐怕没有在这边便利。”
做这个培育中心也是要投钱的,严雪在县里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年轻,县里当然不可能完全把培育中心交给她负责。
郭长安之前没说话,听严雪这么说,倒是直接开口了,“我跟你去。”话语很笃定。
郎月娥看看郭长安,却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问严雪:“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
“应该没那么急。”严雪说,“今年主要是选址,把培育中心建起来,以便明年投入使用。”
“那也等不到这边木耳收完就得走了,”郎月娥沉吟,“也就是说这边最少还得留一个人,看着试点。”
他们四个是核心成员,要是一下子都走了,试点这边谁来负责?临时交给谁都不可能放心。
严雪点点头,“是得留人在这边,最少要带出个可靠的负责人,接手试点,才能全都调过去。”
“那要不我留下吧?”周文慧犹豫了下,还是说,“我结婚了,月娥姐没有,去哪儿都方便。”
这的确是个要考虑的问题,但严雪分明看到,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神垂下去了。
这姑娘这两年其实挺努力的,工作认真,记账严谨,平时干起其他活来也毫不含糊,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刘家人待她本就不错,见她有能力,不错之外还更多了尊重,让她愈发有自信了。
所以听说能调去县里,她那瞬间的眼睛是亮的,可出于种种考量,现在又暗了下去。
“你还是回去跟卫国商量商量吧。”严雪放轻声音说,“这边只是暂时留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去继续帮我。”
有想法总要争取一下试试,万一成了呢?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就这么放弃了吧?
说完她又看向其他人,“大家都回去考虑考虑,这事还有时间,我走之前给我准信就行。人工种植木耳这件事,县里是准备继续推广的,咱们这个试点迟早会跟不上需求。”
金川林场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只能用来早期起步,一旦推广到澄水以外的地方,早期的种种方便就会全变成不方便。
严雪给出了大家足够的考虑时间,倒是有一个人,她最希望能够带走,也希望对方能愿意跟她走。
会议一结束,她就带上纸和笔,去后院耳场找了正尽职尽责给耳木洒水的高带娣。
几个核心成员全看个人意愿,许万昌行动不便,家里还有孩子,更愿意留在熟悉的试点工作,严雪只不放心高带娣。
不是她压着,这姑娘早让家里人吃了,等他们走了,谁知道新上任的负责人能不能压得住,又愿不愿意帮这姑娘压。
金川林场这边,严雪有条不紊地做着安排,不多久,场部也放出确切的消息,严技术员并不会急着走。
哪怕走了,她也会留人继续在这边主持试点的工作,保证试点的正常运转,请大家放心。
重点是保证试点的正常运转,一听说试点还能继续干,饭碗还能继续端,大家对严雪就没那么不舍了,虽然还是舍不得。
那可是上过省报的严技术员,这要是走了,以后不是少了样东西能吹,他们金川林场也没以前的地位了。
嗯,不止一个人想到了这个问题,刘局长就是拿这个劝郎书记说什么也要把人留下的。
不劝行吗?眼见着就要到自己手里了,瞿明理个不要脸的,竟然把人全调走了。
不仅全调走了,还在县里搞了个什么木耳菌种培育中心,以后菌种全在那边培育。
到时候要种木耳,就得去那边买菌种,他还怎么动下面的基地?命门都掐在瞿明理手里。
而且瞿明理这显然是故意的,趁着自己的调令还没下来,还能做主,先把人调走,省得自己走了之后他不放人。
刘局长想想就气得肝疼,劝起郎书记也就格外真情实感,“你看看他这都办的啥事儿?你们林场这才刚起步,就把人抽走了,连菌种都不让你们培育,让你们上他那儿买。”
他直接跑来了郎书记的办公室,说到激愤处还直拍桌子,“我在局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太不是东西了!”
看来是真气狠了,以前他都是在背后阴人,或者找理由反对,这么毫不遮掩骂出来,绝对是头一次。
结果郎书记听了,竟然没太大反应,看得他更加来气,“你这两年也没少帮他办事儿吧?祁放他想用就用,他想所有林场都种木耳就所有林场都种木耳,他又是咋对你的?”
刘局长一脸痛心疾首,“他把你的根基都给挖了,你这以后还怎么展开工作?”简直像被挖了根基的其实是他自己。
结果郎书记还是那副逆来顺受样,“调令都下来了,我能有啥办法?瞿书记让他们去,他们就去呗。”
把刘局长气得啊,回去又把郎书记也骂了一顿,骂郎书记烂泥扶不上墙,将来迟早把他收拾了。
日子在焦心中一天天过去,直到瞿明理的调令正式下来,局里的人事调动也彻底定下,刘局长才知道郎书记为什么一点不急,一点不气。
瞿明理那个黑心肝的,竟然不知道啥时候跟局里那个副局长搭上了,把副局长提成了书记,把郎中庭提成了副局。
而他在瞿明理手底下忍辱负重三年,眼看着就要见到曙光,结果归来仍是个二把手……
第100章 县里
“我看你也不用带太多衣裳,带两件换洗的就行,你跟小祁过两天不是还回来?”
瞿明理走后半个月,严雪也准备去县里报到了,二老太太帮她收拾着东西,就怕她会拿不动。
其实严雪哪有那么娇弱,只不过长辈这也是好意,她只是笑着什么都没说。
老太太忙活着,又问起另一件事:“县里那边,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严雪说,“祁放他们单位有家属房,就是比较小,只分到了一间半。”
祁放提前半个月就去县机械厂报到了,为的就是这个,他们在县里没住处。
“我跟祁放准备先在那住着,等后面有时间了再慢慢找房子,把您跟继刚接过去。”
机械厂的家属房实在太小了,一家好几代都得挤在一个屋子里,根本住不下,找别的房子时间又太紧。
老太太听了不甚在意,“我跟继刚在这住着挺好的,接不接过去都一样,咱家这可是新房子。”
又安慰严雪,“你俩别着急,慢慢来,严遇你们也不用担心,有我跟继刚呢,我看他这两天跟我们睡挺好。”
两人都是新到一个单位,严雪这边甚至要从零开始,想想就知道会有多忙,根本顾不上家里的孩子。两口子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先暂时让小肥仔跟着二老太太,等忙完这阵再说。
只不过这样一来,小肥仔就只能等两人每周放假回来,才能见到爸爸妈妈了,恐怕会不适应。
严雪晚走这半个月,一来交接一下试点的工作,二来也是让小肥仔试着跟老太太和严继刚睡,不能一下就分开。
好在她一直上班,小肥仔平时都是二老太太带的,适应得还算可以,她这才放心,准备出发去县里。
正说着,外面有道熟悉的声音问:“严技术员在家吗?”看到在院子里陪着小外甥玩的严继刚还打了个招呼,“严继刚。”
是许万昌的女儿许小丽,她因为家里的事耽误了一年,转到金川林场后,刚好跟严继刚是同班同学。
严雪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有些无奈,很不想应声,但严继刚已经说了她在家,许小丽也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个纸包。
照比两年前,小姑娘高了一大截,人也没那么瘦了,就是常年在山上跑,脸蛋晒得有些黑。
“严技术员我听说你要去县里了,这是我上山摘的点托盘儿,你带着道上吃。”
小姑娘进门就说,边说还边把东西往炕上放,然后跟往常一样放完就跑,“严技术员祝你一路平安!”
严雪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追出去说谢谢,“也祝你们一家越过越好。”
“肯定会越过越好的!”小姑娘回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朝她挥挥手,转身又跑了。
严雪这才回去把那个纸包打开,真
的是一大包晶莹剔透的红果子,艳艳的,像一颗颗珊瑚珠攒成的小球。
这是长白山区常见的一种野果,学名叫覆盆子,味道甜,但是个头小,想摘这一大包,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二老太太看到,都忍不住说了句:“这妮子也真是的,这都几年了,年年往咱家送东西。”
一时感恩容易,能一直记着别人的恩情却很难得,尤其严雪这都要走了,竟然也没有人走茶凉。
严雪脸上露出笑容,捻起一颗尝了尝,确实很甜,就像那小姑娘灿烂的笑容,赤诚的心。
就是托盘儿才收起来,郭大娘又来了,送来了几双自己用缝纫机跑的鞋垫。
“你刚去那边,要跑的地方多,肯定费鞋垫,我多给你跑了几双,你和小祁换着垫。”
东西往严雪怀里一塞,还真是厚厚一摞,还是根据个人鞋码来的,想推都推不了。
严雪只能笑着收下,“大娘您怎么不多给长安跑两双,给我们跑这么多?”
“长安那也有。”郭大娘乐呵呵的,“他头回去这么远的地方上班,我能不给他准备吗?”
瞿明理办事效率很高,严雪这边把要去的名单一定下来,没几天,其他人的调令也来了,差点没惊掉林场众人的下巴。
严雪和祁放能走他们不意外,咋还有带着别人走的?严技术员这么牛逼的吗?
郭长安刚受伤残疾的时候他们可是同情过的,都觉得这么年轻就成了这样,肯定完了,结果人家高升去县里了……
就人比人的差距还是挺大的,他们要早知道有这好事,也早去抱严技术员的大腿了。
这里面最懊恼的就是王老头一家,本来严雪要租他们家房子的,让王老头搅和了,不然今天跟着去县里的说不定就是他们家。
别管王老头一家怎么吵翻了天,反正郭大娘现在走在路上,那些或怜悯或同情的目光早变成了羡慕。
“还好是碰到了你。”郭大娘忍不住握握严雪的手,又道:“家里你放心,我和你长平哥、宝枝姐帮你看着。”
以严雪对他们家的恩情,哪怕自己家的事放着不管,严雪家有事,他们都得管。
就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压低声,“要是有那合适的,也帮长安留心留心。”听得严雪直笑。
然后郭大娘一走,刘卫国又来了,一手拿着个纸包,一手还牵着他家两岁的小闺女。
刘爱蓉小朋友充分向大家展示了什么叫撒手没,一进来,就甩开刘卫国朝小肥仔跑过去了,“弟弟!严遇弟弟!”
小肥仔那叫一个会笑,小桃花眼弯弯的,还奶声奶气喊了句:“姐姐。”
刘爱蓉小朋友立马就把自家爹忘了,还指了她爹手里的纸包当场出卖,“有肉肉。”
刘卫国那个牙疼,问严雪:“你家这小的咋回事儿?见着谁都笑,他就不能学学他爸爸?”
“你就知道他没学他爸爸?”严雪好笑,至少在面对爸爸的时候,这小肥仔跟祁放还是挺像的。
反正都被闺女出卖了,刘卫国干脆把纸包递过去,“我妈按你那方法烤的肉干,你带着,县里不好弄这个。”
县里什么都方便,就是也什么都要靠供应,不像在林场,往山上跑跑就不愁吃的。
严雪没和他客气,又问:“文慧要带去的东西都收拾完了?”
没想到最先打退堂鼓的是周文慧,最后跟着严雪走的也是周文慧,倒是郎月娥思虑再三,决定暂时留下。
一来她是郎书记的女儿,哦,现在是郎副局了,镇得住场,也更容易跟镇上沟通。
二来严雪刚去县里,账务这一方面得有个自己人,周文慧比她更加合适。
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刘卫国竟然同意了,愿意让周文慧放下家放下孩子,去县里工作。
他之前可是说过还想要二胎的,现在也不提了,听严雪问,点点头,“都收拾完了。”
又道:“家里你放心,有我,有我爸妈,不行还有春彩,她今年也毕业了。就是县里那边我顾不上,文慧要是有啥事儿,可能得麻烦你跟祁放。”
“说麻烦就见外了不是?”严雪笑,笑完又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没想到你还挺开明的。”
“我一直都这么开明,以前是你不知道。”刘卫国立马就嘚瑟起来。
玩笑过后,他又略正了神色,“我自己没本事,总不能还看着文慧,不让她出去吧?”
周文慧一回家提这事,家里其实是有些不赞成的,毕竟在老一辈的思想里,女人就应该更多顾家庭,哪能丢下家跑出去工作?
是刘卫国坚持,“跟着严雪干挺好的,等文慧在县里站住了脚,说不定我也能跟着调过去。”
但他在采伐队是油锯手,县里哪有适合他的岗位,现在县里的知青都要上山下乡,又哪来那么多工作。
看着刘卫国难得的正色,严雪想了想,“其实你俩也不用非得一个在林场,一个在县里。”
刘卫国立马更认真了几分,“怎么说?”严雪的脑子和眼光他还是信得过的。
“看你愿不愿意转销售了。”严雪说,“如果愿意转,今年就想办法多谈几个大单子。”
多谈几笔大单子,以金川林场现有的产量根本完不成,自然要和去年一样调用其他林场的。
“到时候你可以让宁书记和局里建议,将几个林场的木耳整合在一起,合格的都按金川林场的卖,这样镇里肯定需要一个专门的销售。”
要说这次瞿明理一走,谁获益最大,不是镇上原来那个副局,也不是郎中庭,而是刚刚升了书记的宁场长。
宁场长什么都没干,就白捡了一个林场的书记当,说出去简直嫉妒死人,尤其是最近告了病的刘局长。
但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不多干,非常识趣,所以郎中庭才敢把林场交给他。这种事拿去找他,他也肯定不会推诿。
而一旦转成全镇的销售,刘卫国时间上就自由了,至少不用年年上山采伐,往来县里也更方便。
而县里到澄水是有长途汽车的,车次还不少,两口子完全可以商量着跑通勤。
刘卫国也不是不懂,越听,眼睛就越亮,“行,我回去琢磨琢磨。”
不过今年是肯定来不及了,就算他想转,他那个油锯手也得有人帮他干才行。
但这绝对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刘卫国回去一说,连黄凤英都松了口气,“还是小严脑子好使。”
她倒不是担心周文慧去了县里,两人的婚姻就会出什么问题,周文慧这个儿媳妇她还是信得过的。
而且这年代人都比较守信,哪怕到了后来高考放开,很多人出去读了书,还是回来跟原来的对象结婚,不然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但年轻小两口哪能长时间分居?何况还有孩子,黄凤英还是希望儿子儿媳都能好好的。
真正出发那天,祁严遇小朋友还以为妈妈是和往常一样去上班,跟妈妈抓抓小肥爪说再见。
倒是严雪有点不舍得,抱起儿子亲了亲,“妈妈不在家,要听太姥姥的话。”
小肥仔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乐呵呵点头,又口水哒哒在严雪脸上也亲了一口。
等严雪拎上大包小包,他才似突然觉得不对劲,大眼睛望望,就要上前抓住严雪的包。
爪爪才伸出去,眼前就多了一个罐头瓶,“严遇看这是什么啊?”
严继刚吸引着小外甥的注意,小肥仔到底还小,下意识看向了罐头瓶里游动的小鱼,“鱼?”
“对啊,是鱼,舅舅昨天去河里抓的,好不好玩?”
趁着儿子注意力被引走,严雪拎上东西出门,到站点的时候郭长安已经到了。
郎月娥也在,显然是来送他们的,不多会儿,刘卫国也提着包把周文慧送了过来。
就差一个高带娣,几人在小火车的站点等了半天,却始终不见那姑娘出现。
周文慧有些担心,“她不会临时又被家里扣下了吧?”
林场众人最意外的,其实是严雪去了县里,高带娣竟然也被调过去了。
郭长安和周文慧也就罢了,一个技术人员,一个会计,还都和严雪关系匪浅,高带娣是怎么回事?
有人去试点打听,只听说是培育中心缺个熟练工,而从一开始就长期在试点干的就只有许万昌和高带娣两个人。
这可把众人羡慕坏了,都说老高家走了狗屎运,高家却并不是十分乐意,还私底下跑来找过严雪一次。
严雪当场就翻了脸,“我费了半天事才把人调过去,你跟我说不想调了?你家是不是不想干了?”
一下子把高带娣她妈噎没了话,出去说严技术员不讲理,还没人信,严技术员那是多好的人,怎么可能不讲理?
再说去县里那是多好的机会,你说你家不放心,不想让闺女去,你家是不是有毛病?
反正对于贪婪的
人来说,想让他们放弃到手的好处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此刻见人没来,大家都蹙了蹙眉,刘卫国更是转身就要走,“我过去看看。”
话刚落,前方小路的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身上还背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看见众人,她赶忙加快了脚步,一开始还只是快走,接着就变成了小跑,脸上全是笑。
她跑向的哪里是小火车站,哪里是等待她的众人,而是一段从现在开始的、崭新的人生。
不管以前怎么样,从今天开始,她都不用再带弟弟妹妹,也不用挣了钱一分不花,全交给家里。
从今天开始,没有一回家就洗不完的衣服干不完的活,她的每一滴汗水,都是为自己而流……
高带娣跑过去,给了严雪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抱了抱周文慧,然后是郎月娥,感觉今天的天都格外地蓝。
众人到了县里,直接去县林业局找瞿明理,瞿明理帮着在局里给找了两间宿舍。
周文慧和高带娣一间,郭长安和局里另一个男职工一间,在培育中心有自己的宿舍前,他们都得暂时住在这。
“从这往前走不远,就是单位的食堂,你们今天先安顿下来,明天上午八点四十去办公室找我,我带你们见见中心的负责人。”
瞿明理亲自把人带过去的,倒弄得几个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高带娣。
倒是严雪跟瞿明理熟,知道他的性格,“那要是有什么事,是不是也可以去找您?”
“可以。”瞿明理笑起来,笑容很温和,“你们好歹也是我从澄水带出来的。”
他还有工作,没在这边多待,但还是给众人都吃下一颗定心丸。
严雪还想帮几人收拾东西,宿舍外却出现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手里还捧了个西瓜。
周文慧一见就笑了,看严雪,“来找你的,你可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严雪也有些没料到祁放会来,问男人:“你今天没上班吗?”
“和别人串了。”祁放应得轻描淡写,放下西瓜就开始帮着干活。
但其实也没有太多活要干,除了周文慧和高带娣那个宿舍需要收拾,吃过午饭夫妻俩就被赶走了。
两人这才乘公共汽车,去到机械厂的家属院,看看厂里分给祁放和严雪那个新家。
位置离机械厂很近,出门不到五百米就可以到单位,就是住得也挤,全是联排的平房,院子只有方寸大。
两人进去时,对面屋里正在打孩子,声音顺着敞开的门窗传出来,祁放当时就蹙了蹙眉。
严雪没说话,等他开了门,进了屋,才压低声音问:“经常这样吗?”
“脾气不太好,好打听。”祁放非常简明扼要地做出了概括。
这严雪就懂了,“等忙完这一阵儿,还是看看买个房子吧。”
正好本来也不够住。
祁放“嗯”了声,长指回手一勾,利落地把门插上了。
严雪还在想这是好打听到什么程度,白天还得插门,男人已经过来,倾身将她抱了起来。
真的是抱了起来,双脚腾空那一瞬,严雪下意识将腿盘上了男人的腰。
下一秒就有唇自下而上,攫取了她的呼吸,熟悉的,热烈的。
外面吵闹声依旧,这一片空间却像是隔绝于世外,只能听到交缠时微乱的喘息。
好一会儿,严雪才找到自己的呼吸,轻轻在男人肩上推了推,“这还是白天。”
“没事,对门听不到。”男人薄唇还在她唇上摩挲,“家里也没咱儿子。”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严雪没忍住笑了,“你是不是故意要的这么小的房子?”
“没。”男人否认迅速,“家属房都这么小,厂领导住的也才两间。”
不等严雪再说什么,那唇已经重新追上来,像是要一反往日的憋屈。
严雪也就没了再说话的心思,忍不住抓紧男人的肩,直到男人将她抱到桌边放下……
“吱嘎”一声在室内响起,严雪吓了一跳,祁放也是,赶忙去看被严雪压在身下的写字桌。
然而也就是这一个动作,写字桌又“吱嘎”一晃,晃得严雪赶忙起身夹紧他的腰,“你这是在哪买的?”
夹得实在太紧了,让祁放不禁顿了下,才吐出口气,“洪师傅一朋友家不要的,暂时给我用用。”
那这也太不结实了,还没有她感知里祁老师那根教鞭结实,严雪还是滑了下来。
当然桌子不结实没关系,只要捣乱的小肥仔不在,祁老师在哪里都能上课,课外还可以免费加时补课。
就是对面屋那位卢嫂子确实很爱打听,一看到祁放爱人来了立马打开八卦雷达,恨不得问遍严雪家族谱上所有成员。
这是刘卫国不在这,刘卫国在这都得自愧弗如,毕竟他虽然也八卦,但还是会看人眼色的。
第二天上午,严雪等人准时在瞿明理办公室集合,由瞿明理带着去了局里新收拾出来的一个办公室。
“培育中心正式落成前,这里暂时作为中心的办公室,回头我把钥匙给严雪,严雪你去配一把。”
瞿明理说着,抬眼见前面办公室里已经有了人,又招呼,“庄科来这么早。”给两边做了介绍。
局里派给培育中心这位庄科名叫庄启祥,今年四十左右,面容严肃,看起来不苟言笑。
见澄水来这些都是小年轻,最大的看着也不超过二十五,他眉心蹙了下,但还是拿起档案,先认人。
知道严雪就是那位上过报纸的女同志,他多看了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就翻到了下一页。
知道郭长安也是技术岗,他同样没说什么,对郭长安明显不正常的手和腿也没表现出异样。
但翻到周文慧的档案时,他又蹙眉了,“会计这么重要的位置,你们就交给一位年轻女同志来干?还是家属工?”
周文慧本就挺直脊背坐在那里,一听这话,更是整个人都绷紧了,唇也抿了起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因为他们过于年轻的年龄构成,他们被局里派来这位负责人质疑了。
而质疑就代表着不信任,代表着他们在以后的工作中未必能磨合得很好。
严雪正了神色,“金川林场木耳栽培试点成立至今两年半,所有账目都由周会计经手,其间并未出现过错漏。”
她眼睛直视着对方,语气笃定,以试点实际负责人的身份为周文慧证明,可对方听着,眉头还是紧皱。
金川林场那个试点庄启祥知道,是个由家属工搞起来的草台班子,虽说搞得不错,但难免不够正规。
培育中心既然建在县里,是县里的正式单位,有些事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得由专业的人来做。
庄启祥沉吟着,正要开口,那边周文慧先说话了,“庄科长要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可以考考我。”
他有些诧异,年轻姑娘已经坚定地重复,“庄科长可以找本账过来,看我算得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