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医,你看看,我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听到这句话,崔太医满头冷汗,一下子在床边跪了下去。
他不是西昌的太医,而是昊国宫中派出来伺候来这里为质的三皇子管疏鸿的。
今日一早,管疏鸿身边的侍卫鄂齐就匆匆把他从床上拖了起来,说是殿下自昨晚进了那西昌皇宫参加过一场宫宴之后,整个人就好像丢了魂一般不对劲。
宫宴尚未结束,他就匆匆回了府上,这一夜不停地折腾,前前后后洗了五六个冷水澡,还换了两身衣裳。
除此之外,他饭也没用,水也不喝,鄂齐很是担忧,所以叫崔太医去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崔太医一听,这症状似乎不清,急忙匆匆赶来了,没想到就听见管疏鸿怀疑自己中毒了,把他吓了一大跳。
管疏鸿坐在床上,扫了跪在地上的崔太医一眼,按了按额角,淡声道:“起来,诊脉。”
他显然没什么耐心多说,崔太医应了,膝行到床前才起身,告了罪后拿出薄纱搭在管疏鸿手腕上,就要给他诊脉。
对于这位皇子,他一向甚畏惧的。
虽然在表面上来看,会被送出国当质子,必然是皇上心目中失势不受宠的儿子,但崔太医却知道,一切绝不会是这么简单。
因为自从管疏鸿过来,他身边从衣食住行到人身保护,都安排的完备妥善,应有尽有,至于金银宝物,他来了这么多年,更是一直被源源不断地从昊国运送过来,从未缺过。
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绝无这般待遇。
单说自己,就是昊国屈指可数的神医,最擅研究毒理,也被派了过来。
不过,崔太医并不是一开始就随着护送质子的队伍来的,而是在上一位太医死后才来到了西昌。
在来之前他就听说,之前那位徐太医在管疏鸿小的时候就一直照顾他,甚至被管疏鸿尊称为“伯伯”,感情十分深厚,没想到会突然暴毙。
他候在外面等着见这位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小皇子时,心里还很忐忑,生怕对方用惯了徐太医,会对自己会有什么抵触的情绪。
可崔太医却听见了这位皇子同身边侍卫的几句对话。
那侍卫道:“殿下,痛极伤身,徐太医去了,您若是难过,就哭一哭也不要紧的。”
管疏鸿仿佛笑了笑,说:“人都会死,你也会,我也会。他不过走的提前一点罢了,反正还会有新的太医来,这有什么要紧?”
少年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冷漠。
说完之后,他又问:“哦,对了,听说你给他打了棺材?”
那侍卫大概点了点头,管疏鸿就说:“没必要,直接入墓坑吧。”
但对于昊国人来说,人死后是一定要装棺的,否则就会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侍卫不禁一怔,说:
“可已经下葬了……”
管疏鸿淡淡地道:“那就刨出来。”
这段对话,崔太医直至今日还记忆犹新,也让他一直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办差。
后来他也逐渐发现,管疏鸿不只是心狠,他还极端冷漠,仿佛什么样的情感都不值得在心里留存。
上一刻你还是他的亲人知交,下一刻死了,他都不会多眨一下眼,若是得罪了他,更不会有半分情面可讲。
所以,自从到了这位皇子身边以来,他头一次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这么紊乱的脉象,竟像是心神震动,情绪郁结的征兆。
这绝非中毒。
崔太医不确定,又请管疏鸿换了手。
因为管疏鸿不想与人触碰,所以每回诊脉才都会搁白纱,他正要也把白纱换过去,却听管疏鸿道:“不必了。”
——今天真是每件事都透着诡异的反常。
崔太医便直接给管疏鸿诊脉。
管疏鸿是想试验一下,是不是他那与人一接触就恶心的毛病已经不知不觉地好了。
可当崔太医那几根手指在他腕上一按,他就顿时生出一种想要作呕的感觉。
管疏鸿忍了片刻,实在忍不住,自己把那白纱扯过来,盖住了手腕:“继续吧。”
崔太医:“……”
行吧。
诊完了脉,他又取出一枚银针,告了罪之后扎入管疏鸿的一处穴道。
取出银针,他对着阳光照了一会,又将银针放入了药水中观察,反复确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崔太医回答道:“殿下放心,您的身子没有大碍,就是肝郁气滞,思虑过甚,开两副疏肝理气的药喝就好。至于毒……”
他将银针给管疏鸿看:“您体内也没有任何毒素,只是似乎在皮肤上沾染过某些香草粉末,有少许渗入体内,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的。”
“不会有影响?”
管疏鸿没有看他,只倚着软枕揉了揉额角,几分阴郁几分懒散地说:“此物难道不是还有催/情的作用吗?”
崔太医的额角不自觉渗出冷汗:
“这……对于别人或许确有此效,但殿下您体质特殊,从小曾受过药物训练,这种影响对您来说微乎其微,请殿下放心就是。”
“……”
确实没中毒,但管疏鸿的脸色看起来却比刚才还要差。
这怎么可能?!
不是因为被下药,昨夜宫中,他怎会对着棠溪珣情/潮澎湃,心动难抑?
不是因为被下药,他怎会产生那么多下流无耻的遐思?
不是因为被下药,那么……那个吻……
究竟是什么……影响他至此?
管疏鸿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闭目良久,才道:“好。”
他淡淡地说:“有劳太医,下去吧。”
直到听了这句话,崔太医才觉得浑身那种压迫感一松,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上,一句也不多问,连忙告退了。
管疏鸿闭着眼睛坐了好一会,心里思绪纷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其实有些困倦,本想躺一躺,可身子一往后仰,便觉得有个人会跨坐上来似的,让他一下子就躺不下去了。
不久,鄂齐亲自端了盘山楂糕呈进来,跟管疏鸿说吃些可以缓解食滞。
管疏鸿只能心中苦笑,其实他自己清楚,哪里是食滞,他完全是被某人一通胡闹给气的吃不下饭去。
可是想到从宫中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滴水未进,于是管疏鸿终究让鄂齐把糕放下了。
棠溪珣算什么!他凭什么要为了棠溪珣自己挨饿!
吃!他要把这一盘都吃了!
管疏鸿用银叉扎起一块山楂糕来,咬了一口。
滑腻的糕点带着些软糯触感融在唇齿之间,明明是一向喜爱的,却让人觉得还是差了些口感……
没甚滋味地吃着糕,管疏鸿想起了昨晚。
那时,他一时情绪上头,咬了棠溪珣的嘴唇,然后两人一起愣住了。
管疏鸿在凑过去之前,心里还恶狠狠地想,一定要把面前这个可恨的家伙咬疼见血,让他好好记住这个教训,才能一解自己心头之恨。
可是当含住那片唇瓣的时候,那憋了一股的劲却完全使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极致的柔软与滑嫩扰乱了自己的心跳,棠溪珣的呼吸释放着诱人的热度,点燃了他每一条血管中的血液。
心脏几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通敌叛国,动作先于意识,他的舌尖忍不住朝前轻轻一碰。
棠溪珣浑身一个激灵,似乎这时才从震惊与僵硬中回过神来,猛然将他一推,撑着他的胸膛从俯趴的姿势弹坐起来。
这一下重重蹭在管疏鸿的小腹上,几乎要了他的命。
棠溪珣感受到了管疏鸿身体的变化,却面红耳赤,没有停留,从管疏鸿的身上跳到了床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拂袖大步而去。
门被“咣当”一声甩上,管疏鸿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头顶上方的帐子,外面的夜风徐徐吹入,半晌,他抬起手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管疏鸿确实气,可他是气自己疯了,清净自持了二十几年,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但是管疏鸿其实没想明白,棠溪珣到底在恼什么。
虽然自己做的是不对,可他下药,求的不就是两人亲近吗?
怎么棠溪珣当时的脸色非但没有惊喜,还一下子变得那样难看呢?
是自己力气太重,把他拽得猛了,还是刚才把他咬得疼了?
管疏鸿也确实隐隐自责,棠溪珣那样的身子骨,年纪又比他小,在他眼里一向和个玻璃人似的,要小心翼翼地对待,或许他这次实在气得狠了,手下就没有了轻重。
但管疏鸿心里更隐隐有着另外一层想法——
会不会就像棠溪珣说的,他们的嘴唇这么贴了一下,就让棠溪珣发现觉得自己不过尔尔,因此不感兴趣了?
试这么快???
一小块山楂糕被咽了下去,管疏鸿实在吃不下第二口了。
他觉得府中厨子的手艺实在退步的太快,这糕不够甜,不够有弹性,香气也不对,就连那颜色,都不该是这个红法……
若是像棠溪珣的唇……
管疏鸿猛然而惊,将叉子连着剩下的半块糕扔回到玉盘里去了。
“啪”地一声响,让他想起那串落地的佛珠,眉目中更添几分清寒。
管疏鸿起身下了床,又换上了那件从前一年都穿不了几回的百衲衣,径直走向了佛堂。
鄂齐觉得管疏鸿吃了点山楂糕,应该也开了胃,正带着人将早膳给他端来,结果发现门一推,自闭了一夜的管疏鸿从里面走了出来。
好消息:主子终于愿意出门了。
坏消息:他好像又要不吃不喝参禅去了!
鄂齐不禁一惊,连忙追上去:
“殿下,您还没用膳呢?这样多伤身啊!”
皇宫里到底有谁在啊!
他简直怀疑是西昌人使了什么计谋要谋害他们昊国的皇嗣,给他们殿下了什么迷魂蛊,把他的魂勾走了!
管疏鸿摆了摆手,道:“从现在起,没我的吩咐,你让所有人都不许来扰我。”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满脸不解的鄂齐一眼,突然想到,自己府上这些该杀的奴才们都是碎嘴子,之前成天在他跟前提及棠溪珣,他心神不定,一定也有这个缘故。
是了,棠溪珣那样的人,样貌才华性情样样都拔尖,谁能不动心?
以至于他这全府上下的人都沦陷了,个个替棠溪珣说话,带累了他的心也不清净。
等到自己参禅顿悟出来,也得好好整顿一番才是。
管疏鸿没再说什么,走进佛堂,关上了门,就像牢牢关紧了自己的内心一样。
他盘膝坐在佛前,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烦恼牵绊少得一件是一件,弟子宁愿一生孤老,也不想牵肠挂肚,忽喜忽惊!
还望我佛慈悲,助弟子消除魔障,重获清净!
作者有话说:
小管努力地百般抵挡,顽强不屈[笑哭],单身的理想很坚定,可惜即将再次破防。
宝宝们,明天要上榜,所以我可能明天中午的更新改到晚上十一点,不好意思噢。[摸头]
请再看看孩子的预收吧,谢谢![可怜]就是下面那两个银色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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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朕竟已戏瘾大发》:戏精小妖精引诱圣父。扮演“暴君”的皇帝认真走剧情虐待主角,却发现圣父主角因为爱而不得黑化了~
第22章 人意似流波
系统的电子心很痛。
一方面,它在痛苦主角的变异。
管疏鸿在设定里明明就是个恐同的直男,明明就是!而且他前期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对棠溪珣的抵触,也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怎么会说变就变呢?!
还有就是,之前是它一直在口口声声向宿主保证主角设定,结果反过来让宿主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好像它在骗宿主献身似的。
它可不是那样的系统啊!
怀着愧疚,系统看着棠溪珣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足足翻了将近两个时辰的书。
他眼眸低垂默不作声的样子,简直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阳光洒在月白色的常服上,这么一副清雅纯洁的模样,却横遭种马如此玷污,想想就让人觉得怜惜得要命。
【宿主,对不起……】
终于,系统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您没事吧?】
棠溪珣随意应了一声,又翻了一页书,才抬起眼来,道:“你说什么?”
系统以为他被咬傻了,又重复了一遍,结果棠溪珣非常惊讶,问道:“我有什么事?他又不是狗,又没有传染病。”
系统:【……】
看到那一排省略号,棠溪珣倒不禁笑起来,随手将书一合,扔在了桌上。
“你还是干这行的,怎地这点事都像天塌了一般?”
棠溪珣笑着说道:
“我既不是在意名声的贞洁烈妇,也不是守身自持的高洁之士,他不就咬了一下我的嘴唇,不痛不痒的,我至于记一晚上么?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干净了,要去寻死觅活?”
系统:【……】
它一个见多识广,肚子里装满了小黄文的系统,居然被人类嘲笑大惊小怪了???
呸啊!就知道你这张脸是骗人的,骗人的!
这时,系统却没看见,棠溪珣抬起手来,轻抚了下自己的嘴唇。
他口中说得轻松,但在当时,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无所谓的。
棠溪珣那时确实是生了气。
将管疏鸿推开的那个瞬间,他真的想狠狠把对方给揍上一顿。
但是估量了一下两人的体型和武力差距,棠溪珣还是识时务地跳下床走了。
不过在从管疏鸿身上往下爬的时候,他特意在对方的肚子上狠狠压了一下,以报一箭之仇。
混蛋!
直到回家,漱了口,洗了澡,躺在床上摔了一个枕头,棠溪珣才觉得心情稍稍平复,去看新生成的剧情。
他见到,各种如井喷式地爆发了。
读者们都在大叫“啊啊啊甜死了”、“管疏鸿你终于束手就擒了吧”、“我的cp发糖了”、“就说主角就是再有一颗直男的钢铁心,也要被我们小美人给迷倒的”!
随着这些评论,满意度也不断大涨。
棠溪珣特意忽略了那些“让管疏鸿狠狠上”,以及“真想代替主角扒光他”的言论,沉迷地看了一会自己的积分,气也慢慢地消了。
他又把自己的枕头捡回来了,抱在怀里,继续看评论。
贞操是什么东西?有命重要吗?
棠溪珣看着看着,都不禁有点后悔了。
如果他刚才忍一忍,给管疏鸿多咬一会,或者干脆顺势亲回去,还不知道能再多赚多少——说不定这会他的角色都能升级了!
唉,他还是不够成熟,不够沉稳,失策失策!
但是管疏鸿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呢?
棠溪珣若有所思地往后一靠,询问系统:
“管疏鸿那么厌恶男人,就算气晕了头,也不该突然用这种方式袭击我。你说,他当时是不是在宴会上喝多了酒神志不清,把我认成了别的女子?”
系统:【绝对不是,他要咬的就是宿主!】
不过这一点它倒觉得人之常情。
毕竟,棠溪珣的这张脸,这具身体,几乎每一个部位都堪称完美,他那般的诱惑,又下了药,性别算得了什么大问题?就算是换了它也会……
哦不,作为纯洁的净化系统,它当然会不为所动!
可管疏鸿只是肉体凡胎,能扛那么久,已经完全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了。
这么一想,系统也觉得又把设定圆回来了。
【主角作为种马,发泄欲望是他的本能,所以在当时周围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接受男人。】
“是么。”
棠溪珣似笑非笑,声音中却带着微微的讥讽:“还以为管疏鸿有多少定力,我真是高看他了。”
本来一开始,管疏鸿都坚定的有点让他佩服了,可是现在看来,这家伙哪有什么原则,不过还是那个只要能满足了下半身的欲/望,就全无克制之力的淫/棍罢了。
棠溪珣只是觉得好笑。
管疏鸿竟然会对他生了欲。
即使他用了药,可哪怕这药的作用占了九成,最起码其中怎么也会有一成,是对着他棠溪珣这个人的。
这一成,就是他的筹码啊。
系统见棠溪珣秀眉微扬,唇畔笑意似隐约带着冰霜,见缝插针地小心提醒了一句:
【那主角也不能阉的。】
棠溪珣失笑道:“剧情都推到了这地步,我阉他干什么?那之前不就都白干了么?放心——”
他的手指在面前刚被他合上的书封上点了点,道:“我只是在掂量完成任务的风险问题。”
系统下意识地一看,只见棠溪珣面前摆着的书上赫然写着——《龙阳十八式》。
【……】
棠溪珣先前对男子之间的事没什么研究,在认识到种马主角可能有些变异的严峻形势之后,他便花了这两个时辰的时间,以极其严谨认真的态度仔细阅读了这本图文并茂的书籍,并掌握了丰富的理论知识。
他在掂量,自己究竟要把代价付出到什么程度。
毕竟,他的身体状况跟管疏鸿相比,很有差距。
棠溪珣记得原书中曾经有过一段情节,某个合/欢派的魔女有回看上了主角的过人体魄,想要借助采补他的阳气来修炼魔功,便偷偷给他下了药。
却没想到主角天生壮伟,体力非凡,反倒令她受伤在床,数日之后才能行走。
棠溪珣当然不想取代这样的剧情,也没兴趣亲身体会主角能有多么“天赋异禀”。
可是……报酬那么丰厚。
棠溪珣感叹道:“唉,富贵险中求啊。”
太阳透过半掩的雕花长窗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棠溪珣用手遮住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跟自己说,这并不是坏事。
虽然棠溪珣很清楚,管疏鸿是个内心极端冷酷且纵欲无度的人,在原书中,跟他发生过关系的人足有上千,也没见他把任何一个女子放在心上,下了床就能弃若敝屣。
要是指望凭借现在这点欲望,自己就能在他心里占上多少位置,简直就有点太过天真无邪了。
但棠溪珣也十分清楚,情和欲,又永远是不能完全泾渭分明地分开的。
管疏鸿会对他的身体产生兴趣,就总不免要想他这个人,那么他在对方眼里,总归会和普通路人有所不同。
所以,只要自己继续进行下去,占据他生活中的每一个重要角色,占据他的时时刻刻,让他疑惑,让他愤怒,让他好奇渴盼而不得……
如果实在需要付出自己的身体,那就,那就让他得到之后也欲罢不能。
只有如此,这一点欲,一丝情,总会变得多一些,再多一些。
——直到,自己足够强大的那一天。
棠溪珣按在《龙阳十八式》上的指尖微微蜷紧,又被强迫着舒展开来。
他对自己说,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事态一切向好发展,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只是要冒点小小的风险而已。
只是会疼或者受点伤而已,就当生了场病嘛,又不是没生过。
哪怕得舍弃更多,身体、尊严、情感,只要给的回报值得,也没什么不行的。
【书上说,坦诚是人类发展感情的最好方式。】
系统不知道跑去翻什么资料了,突然冒出来一句:
【通过大数据分析,与其他人相比,主角对宿主的友好度极高,或许您可以试着对他坦诚,】
棠溪珣笑了,眉目间带着一种如水的平静:“书上没说,越坦诚的人死的越快吗?”
眼前仿佛又一次出现了管疏鸿将他拉下去的那个瞬间。
当时他没有躲。
其实他本来应该躲一下的,可那一瞬,棠溪珣不小心看到了管疏鸿的眼神。
和他想象中那浑浊的欲/望不同,对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气恼,几分委屈,几分痴迷,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温柔。
所以棠溪珣愣了一下,下一刻就趴在管疏鸿的身上了。
但他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些,懒得花费精力多琢磨。
他只是要活着,还要活得很好很好。
*
于是,经过严谨的分析,棠溪珣认为虽然主角出现了些许变异,但自己目前的大方向没有问题,他目标也依旧坚定,不过需要进行一些策略调整和心理建设。
就算做好了以身体为代价换取酬劳的准备,他以前没干这行的经验,想一想还是会心里犯怵的。
左右最近已经得到了不少的任务奖励,足够他稳住目前的角色等级了,所以棠溪珣决定暂时给自己放个小假,先不去见管疏鸿了。
毕竟他重生回来,还有其他的计划要筹谋。
于是,棠溪珣在家待了几日,倒和他自己府上的下人更熟了些。
尤其是那位上了年纪的李叔,平素少言寡语,但特别爱过来提醒他要按时用膳,早些休息,一来二去地熟悉起来,两人时不时还会闲聊几句。
“少爷最近没什么为难的事吧?”
在端给棠溪珣一盘水果的时候,李叔轻声问道。
棠溪珣在面前的宣纸上画完了最后一笔兰花,搁下笔来,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看起来难道是一副面有忧色,苦大仇深的样子吗?”
他作了一下午的画,手指上沾了些颜料,李叔递给他一块用热水浸透的湿帕子。
棠溪珣擦了擦,指甲边缘还残留了一些痕迹,李叔见状,就接过他手中的帕子,细心为他擦拭。
他一边这样做着,一边依然用那副老实中带着几分木讷的口吻说道:
“老奴是看您前一阵经常出去找管侯,近几日突然不去了,担心您和管侯之间生了什么矛盾,他为难您。”
棠溪珣道:“没有,我们处得很好。他也为难不着我。”
李伯便露出一点笑,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棠溪珣见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的笑意竟像是真打心眼里觉得欣慰,手上的动作更是贴心——先把帕子用温水浸得热乎了,将他的手包裹起来捂上一会,这才一点点擦去颜料,半分都不会伤着皮肤。
他心中一动,但看这人容颜苍老,手上皱纹厚茧遍布,又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棠溪珣便也只是笑着说:“前些日子,我说让你去账房上支点银两,回去看看家人,你见到他们了没有?”
李伯也笑了,目光中带着暖意:“托您的福,都见着了。”
棠溪珣从他的声音里就听出了一股满足:“看来你和家里人的感情很好,真是令人羡慕。”
李伯的笑容在听到他这么说时顿了顿,随即他又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棠溪珣说:
“少爷,您这样好的孩子,天底下没有人会不喜欢。老夫想,您家中的人也一定不知道多么在意您,在心里为您骄傲呢。”
棠溪珣脸上掠过一丝讥刺的笑容,微嘲道:“这样天大的福气,我哪里受得起?我怕折寿。”
李叔的目光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黯然,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棠溪珣继续画画,他就默默站在一边陪着,直到晚间,不是李叔值夜,他才退下去了。
这回也是同样,离开了棠溪珣的家,改换过装扮之后,刚才弯腰弓背伺候人的老奴李叔,再次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朝大学士棠溪柏。
他捶了捶自己因为站了一天而有些酸胀的大腿,摇头叹了口气,道:“真是老喽。”
这样说着,棠溪柏脸上的笑意里却带着满足,带着侍从向府中走去。
一直等了好一阵子,直到棠溪柏离开的背影几乎都要看不到了,这才有两道人影缓缓地从附近一棵大树后面绕出来,伫立不语。
打头的那个,正是棠溪柏的外甥陶琛。
他脸上没有一贯的温润笑容,而是带着种不敢置信的错愕,半晌,才问身边的随从:“你瞧见没有?刚才那个,真是舅舅?”
那随从腰弯的很低,满头大汗地点了点头。
由于太过不可置信,陶琛几乎要气笑出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个素来文质彬彬,端方高洁的舅舅,为了看棠溪珣,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如果不是还仅存一点理智,他几乎想要当时就上前质问——
“你堂堂当朝一品大员,皇室郡马,却去自己儿子家为奴,还要不要体面,有没有伦理纲常?!”
可是,陶琛终究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棠溪柏去远了。
这一刻,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了舅舅对他这个小儿子那浓厚而深切的爱怜之情,谁也比拟不了,谁也无可取代。
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想立刻回到府中,把这件离谱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都好好听一听,让棠溪柏下不来台。
不过事实上,陶琛知道自己即使这样做了,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因为虽然这件事极为离谱,但那个家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他那唯一管得住棠溪柏的郡主舅妈,只怕得到启发思路,还会恨不得一块过来当丫鬟呢!
从来都是如此,虽然棠溪珣不在家里,但这么多年,他一直牵系着整个棠溪府的喜怒哀乐。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从小把棠溪珣送到东宫去?连让他回家住一住都不肯?
这些年,陶琛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很多回,棠溪柏的嘴却严得很,一星半点都不肯透露给他。
“真是有病。”
许久,陶琛轻轻地说。
“啪”地一声,他手上扶着的花枝被不小心掐断了,陶琛低头笑了笑,将那还带着未放花苞的树枝随手扔掉,微笑着说:
“行了,回家吧,记得今天晚上看到的事,谁也不要提起。”
*
从管疏鸿咬了棠溪珣那一口之后,两人已有五日未见。
管疏鸿关在佛堂里参禅,棠溪珣关在书房里作画。
这五日之中,他精心绘制了梅兰竹菊四幅君子图,并且将其分别送给了京城中的四位名士。
棠溪珣自幼才名颇盛,早在中状元之前,就有“诗画双绝”的美誉,高中之后,字画更是在京城千金而不可得。
时人喜好风雅,京城中那些高门富户更是喜欢收集各种书画作品,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品味,当代的诸名家中,棠溪珣最是风流年少,得到他的作品便也成了一等一的雅事。
可偏他出身既高,也不缺金银宝物,一年到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拜谒,也难得到一幅,反倒把仅存的那几幅墨宝炒的更热。
这回,棠溪珣挑选的几个人,都是其中向他求字画最为殷切的,但是棠溪珣常在东宫,他们几乎见不上面,甚至连礼物也很难送出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收到棠溪珣的赠画,上面甚至还有题字,对这几人来说,实在是令人喜出望外的天大好事。
据说当夜,一个收到兰花图的富商就叫来妻子对坐饮酒赏画,两人兴奋的连眼睛都没合上,第二天更是大宴宾客,得意洋洋的四处炫耀。
其他几人也都忙不迭地展示自己新得的收藏,携画参加各种盛会,一时间满京城沸沸扬扬的,都在流传此事,人们也不由得猜测纷纷。
有人说棠溪珣心高气傲,这些人的诚心通过了他的考验,才能得到赠画,也有人说,棠溪珣这是如今遇上麻烦了,会突然如此示好,说不定有事相求。
对于这些猜测,那些得了画的人也各有身份财力,倒是都不以为意,表示得了棠溪公子主动相赠墨宝,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都值了。
*
管疏鸿也终于走出了佛堂。
天气晴好,微风徐来,看见满院繁花,他也感到神清气爽。
那一夜身体的燥热与渴望早已尽数忘却,慌乱与悸动也都荡涤一空。
他已经吩咐过了,这些天里,谁上门都不见,也不知道棠溪珣是否来过,是不是已经彻底放弃。
很好,现在即便是想到这个可能性,管疏鸿都不会觉得心里面有何不舍之意了,这正是一重境界。
菩萨于一切众生,悉皆平等,深心清净,依佛智慧,则能见佛土清净,棠溪珣如今在他心目中,只是众生中毫无特殊的一员,无需回避,也无需恐惧。
因此,管疏鸿将主管情报的傅绥叫了过来,心如止水地问了问这几天可有发生什么大事,也没特意叮嘱不让他说棠溪珣。
然后他成功得到了消息若干。
棠溪珣没有来过。
棠溪珣给很多人送了亲手写的字画。
其中有一对夫妻喜得晚上睡觉都要把他的画卷起来放到中间。
一位收到画的才俊激动地表示,若是能与棠溪珣当面一见,把酒一盏,即便为他当牛做马也甘之如饴。
管疏鸿:“……”
很热闹啊。
“……此人名叫王鹤,其父王敞乃是做绸缎生意起家的,如今已是京城第一富商。王鹤是他的独生子,但不爱经商,更好风雅。一向对棠溪公子十分推崇。”
傅绥将这几日来京城发生的各种事态动向挑了重点,一一向管疏鸿禀报:
“这几日甚至还特意扮成青楼乐师,为棠溪公子吹笛,想与他乐律相和。不过棠溪公子暂时未做回应。”
傅绥说着,看了看管疏鸿,又呈上一本册子:“对了,这是您之前让属下调查的有关于棠溪公子的各项情报。”
当时管疏鸿说,要防备棠溪珣别有用心地接近自己,让他去调查棠溪珣的一切情况。
不过情报册还没写完,他都进了两回佛堂了,还说,谁也不许再提棠溪珣。
但傅绥还是把这本情报写完了,因为他记得上回殿下也说不许让棠溪珣上门来着,说完之后不久,就自己跑出去把人抱到了书房的榻上。
殿下就是这样深不可测。
所以,还是准备着点比较好。
果然,管疏鸿没说什么,接过去,随手翻了翻。
翻了两页之后,他突然抬头:“……你刚才说什么?棠溪珣去了青楼?”
管疏鸿道:“那个叫什么的在青楼里面给他吹笛?”
傅绥道:“是,有几日了,此刻应该也正在里面呢。”
管疏鸿:“……”
*
京城中开着很多家青楼。
而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管疏鸿昏倒时被带进去养伤的天香楼。
这里不仅仅是吟风弄月的场所,还经常举办各种诗赛琴赛和鉴宝大会,因此那些喜好风雅之士即使不是为了美色,也经常在此处集聚。
今日也是同样,楼门开了没多久,很快就宾客满座,丝竹悠扬,煞是热闹。
而在一片喧嚣谈笑声里,忽然就有那么一阵脚步声,静静地响起来了。
这声音很轻,大部分宾客并未注意,依然在谈笑风生,直到有人无意中一看,却是立时怔住。
“棠溪公子……”
“是棠溪公子!”
“珣郎来了……”
惊呼声逐渐响成一片。
这青楼中的姑娘们都可谓是阅美无数,平日倚门卖笑已经够厌烦了,若非为了生计,就算神仙降临也很难得她们真心实意地高看一眼,可在瞧见棠溪珣的瞬间,却四处都是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甚至有些客人们都起了身,一路飞奔到包厢里叫人来瞧,整个楼中的空气里满是躁动。
棠溪珣早就见怪不怪,径直到了二楼的窗边落座。
他居高临下地靠着楼栏,朝下方一瞥,唇边微露笑意,像是在和人打招呼,又像不是。
那个瞬间,有不少人都觉得他看到自己了,人群中一阵骚动,棠溪珣却已收回目光,静静啜了口茶。
他的眉眼映着灯火,美中七分寂寞,丽带三分清傲,如诗如画,仿佛红尘半分不侵身。
楼中老鸨早已亲自迎出,头簪宝石绢花,腰系洒金罗裙,满脸堆笑,将一壶酒并着琥珀杯放在了棠溪珣的桌上,欣喜道:
“什么风竟把棠溪公子吹来了?天香楼今日真是蓬荜生辉!”
棠溪珣笑着说:“我来又有什么稀罕?谢老板只怕见谁都是这么说的。”
他这话说的矫情,但语带调侃,又矫情的恰到好处,只让人恨不得哄上一哄。
老鸨“哎唷”一声,说:“这楼里上上下下谁不惦记着您?棠溪公子这么说,真要把人冤死了!前些阵子您说让妾身把玲珑给放了,妾身二话不说就派人把她送回了家去,对您这份心,还不真么?”
玲珑就是在那第一段的净化剧情里被棠溪珣阻止与管疏鸿相会的姑娘,如今也算是有了个好结局。
棠溪珣闻言大笑,说道:“劳烦你费心!是我的不是,来,我自罚一杯!”
他说着,真的自己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棠溪珣倜傥自如,这一笑只把老鸨笑得骨酥筋软,一时没了伶牙俐齿。
若眼前的是个别人,她怎么也要偎依过去狠狠揩两把油,但对着棠溪珣却是不敢,只觉得这位公子就是坐在青楼里,也是浑身不染半分尘埃的,可不能亵渎冒犯。
她定了定神,只连声道:“来人,还不把好菜和新做的点心都给棠溪公子端上来?”
其他人看在眼里,不禁十分羡慕这老鸨的好福气,恨不得也上去搭讪一番。
——这一幕也被附近一处包厢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让我康康]
珣珣身边充满了惦记他的人hhh。
明天还是照常中午十一点哈,谢谢宝贝们支持,鞠躬。[摸头]
第23章 玉人恩情浅
一只手将面前的酒杯拿起,愤愤灌了一大口。
真装,简直装透了!
棠溪珣每回只要一出现,就会把满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去了,他心里不知道有多么的得意,还偏摆出一副清清淡淡的死样子,好像他多超然世外似的!
这样的矫情虚伪,惺惺作态,却有那么多人夸个不停。
娘的,难道这世上的人都瞎了眼睛,看不出棠溪珣那颗黑心吗?!
贺子弼将喝干的酒杯重重放下,气塞胸臆。
不是他沉不住气,而是棠溪珣已经连着在他跟前晃悠数天了。
自从上回的宫宴上,贺家狠狠栽了面,贺子弼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就在不久之前,他密告了废太子谋反一事,本以为是立下了大功一件,正是该飞黄腾达的好时候,谁知却因那场射壶比赛遭到了皇上申斥,丢脸不说,更是吓得不轻,生怕获罪。
至于他小叔贺涛的前途,恐怕也算是白搭了。
郁闷之下,贺子弼本想到处散散心,可这几天无论是各种诗会、文会,还是友人宴请,他不是看见棠溪珣的人,就是听见棠溪珣的名字,简直像鬼一样阴魂不散!
贺子弼心里面对这家伙恨得牙痒痒,偏生别人夸奖的时候还得强颜欢笑地听着,那滋味就别提了。
没想到来到这青楼里也能碰见棠溪珣,贺子弼觉得他实在要忍不得了,低声道:
“我说,要不咱们走吧。再这样下去,我真没准忍不住想上去给他几拳——那马怎么就没摔死他呢?”
他说完之后,又瞥眼看向旁边的人,说道:“竟忘了,我这么说你表兄,陶贤弟不会不满吧?”
原来,此刻在他身边坐着的,赫然正是陶琛。
贺子弼本来深厌棠溪家的人,和陶琛也没什么来往。
结果就在前几天,他喝醉了酒倒在外面,是陶琛路过,把银钱付了,又将他送回了府去,让贺子弼发现这人倒不像棠溪珣一样讨厌,陶琛说话又总是捧着他,两人逐渐便结交起来了。
“无妨的,我知道贺兄没什么坏心,只是心直口快罢了。”
陶琛笑着说:“说来真是奇怪,贺兄是个爽快正直的人,表兄也素来清雅温柔,没想到你二人关系却处不好。”
贺子弼不屑道:“清雅个屁!那是你们都受了他的蒙蔽罢了,他那叫虚伪!看着假清高,其实最是利欲熏心!”
陶琛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朝外面看了一眼,有点惊讶地“哎”了一声,顺口说:
“表兄怎么点了九酝春酒?我记得他自小就不能吃花生,否则就会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这酒里不是有花生么?”
贺子弼道:“你这就见识少了吧?九酝春酒是魏晋时曹操创下的方子,古时里面确实会有花生加入,但天香楼卖的这种,却是改良过的,把花生换成了糯米,口感更加醇厚。”
陶琛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对了贺兄,现在要走么?”
贺子弼的目光微微一闪,隔帘朝着棠溪珣桌上的酒看了一眼,倒是改了话风,说道:“也罢!我刚才还点了这里当红的头牌,走了确实可惜,等人来了,咱们一块品鉴品鉴。”
陶琛便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这样的言谈之间,便听脚步声响,贺子弼眼睛一亮,笑道:“美人这不就来了吗?听说这几位都是擅长乐律的,想必新出的那几首小曲都唱的不错……”
他们说话的同时,亲自帮棠溪珣上齐了酒菜的老鸨也正弯下腰去,带着笑意殷勤地询问棠溪珣:
“不知棠溪公子今天想找哪位姑娘作陪?”
这个问题问出来,周围一阵骚动。
楼中的姑娘们悄悄地捂住嘴,希望得到棠溪珣的垂青,就连前来作乐的客人也不禁屏息,暗中想,或许他是想来结交朋友的,说不定会邀我们共饮呢?
无数的目光注视下,棠溪珣微笑起来。
“谢老板盛情难却。”
手中折扇合拢,向前点了三点,宛如带着某种神奇的法术,瞬间照亮了被他选中的三人。
“就请雪离、舞樱和撷芳三位姑娘过来唱一唱曲,不知可好?”
老鸨一怔:“这……”
她抬起了头,只见已经走到贺子弼包厢外面的那三名姑娘齐齐回首,面带惊喜之色,正是刚才被点了名字的雪离、舞樱和撷芳!
谁能拒绝得了棠溪珣!
三人二话不说,退了贺子弼的赏钱,头也不回地径直去了棠溪珣那桌。
贺子弼将外面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只气得浑身发抖,勃然大怒!
几个青楼的婊/子,竟敢这样帮着棠溪珣驳他的面子!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只听棠溪珣在外面笑着说:
“‘坐看人间如掌,山河影、倒入琼杯’,今日喝到了明公的九酝春酒,合该再听上一曲《满庭芳》……”
女子的轻笑伴随管弦之声悠悠响起,好不旖旎,但贺子弼随之听到的,就是周围那些人对他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我还是头一次见着姑娘都走到了门口还留不住人的!”
“没办法,谁让他碰上棠溪珣了呢?”
“昔日听闻柳三变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从此断绝仕途,反倒叫青楼歌女们纷纷出资供养,欲求一见,没想到如今竟也能看见这样的场面。”
“当真好笑,贺子弼这是跑青楼挣钱来了,算下来倒也不亏!”
“贺家竟已困难至斯了?可怜,可怜啊!”
贺子弼的脸已经变得通红。
刚才他还在恼怒人们都盯着棠溪珣,现在所有人的目光终于都看在了自己身上,那眼神却似鄙薄似看戏,都是挤兑之意。
这京城中有钱进得来天香楼的,也都是非富即贵了,丝毫不在意他的身份,大声以此调侃说笑。
贺子弼眼睛一扫,已经看见了几张平日不对付的熟面孔。
他一时气塞胸臆,又如何丢得起这个人?
于是,贺子弼霍然掀起帘子,大步而出!
陶琛掩下眼底的一丝讥讽,口中连忙叫了一声“哎,贺兄”,伸手拦他,却被他甩开了。
新仇旧恨,火上浇油,贺子弼忍无可忍,往棠溪珣对面那张桌子上一坐,让随从取来一只玉盒,打开之后,里面满是一般大小的圆润珍珠,宝光满目,成色极佳。
贺子弼竟然将那盒明珠一倾,全都倒在了桌面的圆盘之上,然后指着三位女子说道:“你们三个,现在立刻过来,给爷赔个不是,这斛珠子便是你们的了。”
随从在后面轻声说道:“少爷……”
要知道,这斛明珠乃是要准备给贺老夫人的寿礼,还没来得及串成珠串,竟然就要被贺子弼转手送给青楼里的姑娘,回去必然会被斥责。
可贺子弼接连憋屈了数日,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他只是恶狠狠地看着棠溪珣,却见对方羽睫低垂,好像根本没看见自己的举动一样,手指轻轻拨弄着雪离所抱的琵琶,琴弦颤动,发出几声清音。
他神情淡淡,光影流离中只如谪仙一般。
贺子弼皱了皱眉,冷笑道:
“棠溪公子果然不愧是靠脸就能吃饭的,当年在东宫便是如此,莫非今日在这青楼里,你也要仗着女人喜欢你白嫖不成?”
照青楼的规矩,若是遇上寻欢客之间为了抢姑娘争风吃醋,那自然是价高者得,棠溪珣要把这三位姑娘留在身边,就得给出胜过这一盒珍珠的宝物或银子。
但贺子弼心里有数,现在东宫所有的财物都被清点查抄,棠溪珣身上也没了差事,他就算是有钱,也是不可能这样当众拿出来斗富的,否则未免落人口实。
因此,自己这盒明珠一出,棠溪珣今日必输无疑。
想到这里,贺子弼觉得出回血也值了,他挑衅地看着棠溪珣:“怎么着,缺钱?缺钱你还逛青楼!要不你一块过来给我奏上一曲,我也赏你几两银子花花如何?”
听到贺子弼这般当众羞辱,棠溪珣身边那名叫雪离的姑娘有些担心,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公子,雪离就在这里陪您。”
棠溪珣有些意外,道:“哦,你不想要那珠子吗?”
雪离道:“当年妾是因唱了公子的曲子才有今日,能与公子一晤,明珠亦如粪土!”
听了她的话,棠溪珣沉默片刻,笑着说道:“你这姑娘真有几分侠气,怪不得把琵琶弹出了金戈之声。放心罢,今日几位都是知音人,我必不会让你们吃亏。”
三位姑娘听了他的话,互相瞧瞧,都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却见棠溪珣唇畔浅笑如风,抬起折扇,朝着楼下点了点。
只听那里有人大喊起来:
“棠溪公子书画双绝,一幅画便价值千金,谁稀罕你那点破珠子!老夫曾经得过公子赐字,这回愿替他出一千两,赠与三位姑娘作为此曲的酬劳!”
只见那开口的,却是名其貌不扬的长须老者,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千两的银票拍在桌上。
有了他一开头,旁人惊讶之余,也都受到了启发。
是了,棠溪珣墨宝无双,只是他自己从不会以此牟利,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堪称无价之宝。
平日想给他送礼都送不出去,今日借着这个由头,说不定也有机会得到他的赠画呢?
至于收到棠溪珣画的,在场也正有一位,听到那老头这么一说,更是坐不住了。
此时的贺子弼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口中嗤笑道:“你可知道我这明珠是什么价吗?那一千两值得什么……”
之前收了画的王鹤只恨自己反应慢了,没有抢到第一个来献这份殷勤,忙笑道:
“看来贺大人的明珠价值不菲,虽然不知真假,但姑且就当是你说的那样吧。在下愿意再补上三千两,必不能亏了几位姑娘。”
他出的钱更多不说,话里还带刺,贺子弼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紧接着,在场又有几个人也纷纷开口,愿意出钱替棠溪珣赠予三位青楼的姑娘。
三名陪在棠溪珣身边的姑娘都已经愣住。
她们最初过来给棠溪珣唱曲,原不过是顺从心意,也并无什么从中获利买好的想法,却没想到棠溪珣一句“必不会让你们吃亏”之后竟然有着这么沉甸甸的分量。
此事之后,无论这些银两是不是会当真成为她们奏曲的酬劳,三人也定会又一次名声鹊起,身价百倍。
别说她们,就是其他的旁观者也都不禁看得兴致勃勃,啧啧称奇。
青楼里日日都有人争风吃醋,可能到这份上的,还真是头回见啊!
可没想到,更稀奇的在后面还有。
“快看,三楼!”
有人说道:“三楼有人走下来了!”
经常来的熟客都知道,这天香楼的第三层是轻易不会对外开放的。
据说上面只安排了东西两侧厢房,里头的设置豪华无比,而且视野开阔,在外面又丝毫不能窥视,花钱都订不来,只有身份极为尊贵之人才有资格进去。
这三楼平日都是空着,如今却却在东西两侧的楼梯同时有人下来。
一时,人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东侧的是位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西侧的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两人到了楼下的大堂,同时开口:
“我家主子/夫人——”
被撞了声,他们又同时闭嘴,颇有些敌意的互相瞪了一眼。
而后,女子抢在前面说道:“我家夫人仰慕棠溪公子已久,特命奴婢来为公子赠上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说着,她拍拍手,令人呈上了一只匣子。
男子连忙也跟着道:“我家主子亦是同样!”
他拿出的,则是一个流光缎缝成的袋子。
匣子和袋子同时打开,围观的人们好奇望去,先只感到一阵宝光耀眼,随即看清楚了之后,都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只见女子拿来的玉匣中竟装了满满一匣浑圆洁白的东珠,每个珠子都足有手指肚大小,加起来少说也得有几十个;
而男子那缎袋中,则珍珠、翡翠、玉佩、宝石……各色珠宝应有尽有,流光溢彩,缤纷灿烂。
这些东西满满当当地堆在那里,简直像是石块一样随便,可偏偏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门外早已不知何时聚集了不少百姓,踮脚张脑地围观,他们可就没有里头的客人们那般矜持了,纷纷发出“哇”的惊呼,声音中充满了惊叹和羡慕。
之前那些提供银两的人虽然也是为了讨棠溪珣欢心,可多少还打着相赠三位姑娘的名义来替他撑腰,而这两位可好,直接指名道姓,就是送棠溪珣。
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青楼中,寻欢客们各逞本事为当红姑娘捧场的风流事大家都瞧得惯了,可所有人纷纷捧出金玉珠宝去讨好一个客人,可是头一遭得见。
男子又说:“主子说,这些东西送了公子,便任由公子处置,您愿意赠人愿意当掉,都自便就是。”
那女子这回落后了一些,不甘示弱,连忙跟着说:“我家夫人也是同样意思!”
也不知道这一男一女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但出手如此豪阔,显然绝非一般,平日连见一个都难,这回居然一下子就出来了俩。
不知有多少目光艳慕地朝着棠溪珣看去,都觉得做人做到这份上可真是值了。
可这位被人争相取悦的贵公子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唯有一双黑眸中映出宝光闪烁,带着无比孤清的意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的贺子弼则早已哑了声。
他今日也是一时气急,才会拼着把给祖母贺寿的珠子都拿出来了,只为逞这个威风,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人站出来替棠溪珣出头。
这可倒好,破费了不说,也没落下好,这让贺子弼不禁萌生了退意,想把东西给拿回来。
他干咳一声,打算说,既如此,今天这曲他不听了就是。
这样说完,拿上珠子就走,除了一点面子,也没真的亏损什么。
贺子弼咬了咬牙,于是就要开口,然而正在这时,棠溪珣却突然笑了。
他笑得那样动人,如春风吹皱一池碧水,就好像刚才的冷淡都是错觉一样,一时令在场所有的喧嚣都静了一瞬。
“多谢各位抬爱,珣感激不尽!”
棠溪珣站起身来,笑着对周围的人说:“还望日后有缘共座把盏,谈诗论画,聊表答谢之情。”
在场一片轰然叫好,竟比听了歌姬唱新出的曲子还要兴高采烈。
“至于贺大人……”
棠溪珣转回来,冲贺子弼拱拱手,柔声说:
“这事是我办的不妥,没看见这三位姑娘是你先请了过去的,合该向大人赔礼。贺大人这珠子乃是珍品,想必来之不易,就请你收回去吧,让她们先过去陪你便是。”
贺子弼不听这话还好,此时一股火气腾一下又上来了。
棠溪珣分明就是在嘲讽他,什么“来之不易”?不就是说他穷酸吗!什么“没看见姑娘是他先请了过去”,瞎了不成!
他这样故作大度地退让一步,实际上才是故意笑里藏刀地羞辱自己!
“你得意什么?当找了些个帮手,我就比不过你了吗?”
贺子弼霍然起身,一句话冷笑着冲口而出:“今日要斗富,那就斗到底!”
他说着,朝棠溪珣一指,道:“你等着,谁跑了谁是孬种!”
说着,贺子弼就带着身边的侍从大步走了出去。
贺子弼这一走,人们满堂哄笑,都觉得他是心里怕了,找个借口开溜。
大家也没往心里去,他们本就是来这里玩乐的,闹事的走了便走了,权当看了场大戏,倒也有趣。
于是,人们继续饮酒作乐,猜测着刚才送礼的人到底会是什么身份。
如此厚礼,难道真会因为贺子弼和棠溪珣在青楼争风吃醋这点小小矛盾,说给就给出去了?
哈哈哈,这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棠溪公子又不是当红的花魁,哪个出的多就能把初夜给谁,这么多钱也只能听个响,换不来他半点亲近,就算是他那些追捧者为了搏他一笑,也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如今东宫已废,棠溪珣与家中的关系又算不得好……
看来多半是什么贺家的宿敌,借着抬举棠溪珣的举动来羞辱贺子弼。
那些宝贝多半事后还会被要回去吧?
但不管怎样,从争姑娘发展到向棠溪珣献宝,今日也真是一场好戏了。
大家众说纷纭,不多时已生了不少猜测出来。
这些一轮偶尔也有一声两声传入耳中,棠溪珣不动声色,微微垂下眼眸,用扇子抵住唇角,笑了一下。
这些人羡慕的只是表象罢了,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和爱?
眼下这局面,不过都是他这几日的筹谋和布置罢了,为的,就是让贺子弼狠狠栽个跟头,甚至还有……他背后的贺家。
毕竟他一向睚眦必报。
不过,看到那两箱奢华无比的珍宝,棠溪珣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之色。
这两个人会是谁,又想从他这得到什么,他倒也确实尚未猜透就是了。
【宿主宿主!】
这时,系统突然发出兴奋的提示:
【你发财了,读者们也都在给你打赏呢!】
棠溪珣摇了摇扇子,问道:“为什么?”
很好,难道他又踩中了什么得分点?
系统念着打赏留言:
【公子只应见画,大家都想拿下!200积分献给你,既然来到了青楼,就给孩子吃口肉吧!】
【走,角色等级灌溉液来两瓶!今天给美人花钱的是不是都能成为入幕之宾啊?!】
【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共有39位客人给出打赏,我花上500积分,请求当40凑个整。】
【收了这700积分,小美人今天就要先被我拖回家了!】
【我出300积分,不要别的,绑了管疏鸿在旁边看,叫他装太监影响我吃肉,让他装个够!!!】
棠溪珣:“……”
他面无表情地用扇子点了一下,给系统消了声。
作者有话说:
小管:好心疼哦,我要给他出气[爆哭]!给他全世界!
不相信时间还有真心的珣珣:死种马给我嫖/资了,唉,我果然要卖身了[可怜]。
第24章 美眄柔情起
在这些猜测中,却没有人能够看到,三楼东侧那面包厢的窗前,一道人影正凭栏而立。
他正是刚从佛堂里出来不久的管疏鸿。
听说棠溪珣来了天香楼,管疏鸿终究还是过来了。
这里就是他们那次同床共枕过的地方,也是在这里,他听到了那句搅乱心绪的“喜欢”,从此,他的生活整个乱了套。
终于在几经参悟之后,管疏鸿自觉已经看开放下,所以他也打算来到此地试一试,再看到棠溪珣的时候,他是否已经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从这里开始,也该从这里结束。
看那棠溪珣,在这一副青楼常客的模样,端的是风流倜傥,言笑自若,身边又有那么多人追捧迷恋着他,正是自己最厌烦那等不知洁身自好的模样。
合该看了多醒醒神,认清他的真面目!
所以,管疏鸿很是看了一会。
但这般看着看着,脚下有点挪不动步,心里则冒出来一个念头,战胜了其他所有的思绪纷扰。
——他怎么好像瘦了?
管疏鸿觉得,棠溪珣今日身上的衣裳有些宽大。
他坐在那里,显得脖颈修长,身形清瘦,更添了几分飘逸的仙气,玉白的面颊上因为酒意带出一点血色,长而密的睫毛如蝶翼一般抬起,将晕黄的光影投在眼睑之下。
他一个人在这花团锦簇中,不知道为什么,总显得染不上那些烟火气。
于是那些单薄和温柔中就添了遗世独立、孤芳自赏的傲岸,让他永远是韧的、冷的。
那一瞬间,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人曾经望向自己时,眼底含着泪意的一幕。
管疏鸿的胸口猝不及防地抽痛了一下,心底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怎么竟瘦成这样?是吃不好,睡不好,还是身子不舒服?
这几天他画了那么多的画,是不是累着了?
管疏鸿突然很想知道。
可是他又不能过去问棠溪珣。
大概就是因为这说不上话的缘故,他觉得那个贺子弼格外嘴贱。
那话说得忒也难听,什么东西。
看见了吗?棠溪珣已经皱眉了!
虽然棠溪珣惯来不会疾言厉色,那纤长的眉毛微蹙的一下是个极为浅淡的神情,但离的这么老远,管疏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得那样仔细分明。
然后几乎是转瞬间的,怒火和心疼就一下从胸腔里面蹿了起来。
他脱口说道——“来人!”
什么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的都没了,他小时候被人说性子急,管疏鸿总觉得并没有,可此时,他只是一叠声地叫人进来,半分也忍不得:
“现在就回府,将库里那箱珠宝取出来送下去!……糊涂东西,什么给哪位姑娘?给棠溪珣!让他随便怎么处置。”
——把我们库里的珠宝抬到青楼来送给棠溪珣?
下人们实在听的一万个奇怪,可不敢多言,连忙匆匆去办事。
管疏鸿继续站在那里看着。
直到看见东西给了,贺子弼终于闭了那张聒噪的嘴灰溜溜地滚了出去,他心里那股郁气这才稍稍消解。
可是那股气一泄,心上却好像多出来了一个豁口,怎么都填不满。
管疏鸿怔怔地看着下面的棠溪珣,心中几分凌乱,几分迷茫,又说不出的酸软。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每回瞧见他,他总是这样令人不放心呢?
身子不好也不知道顾惜,跟了那个死太子一场没落下好,反倒要帮东宫收拾一堆烂摊子。
那么多人围着他转,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怎么也不知道多多看顾着些?
管疏鸿又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好看,好半天,才迷迷瞪瞪回过身来,一低头,却看见自己跟前还跪着个人。
他倒是冷不丁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刚才回府取了东西的鄂齐还没走。
管疏鸿本想让他起来,却看鄂齐跪在那里欲言又止,手里还抱着几本书,便问道:“你还有事?”
鄂齐点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却没直说,只道:“殿下,此地毕竟是青楼,不宜久留,可否请您早些回府?属下……那个,有话想跟您禀报。”
管疏鸿目前有点听不得别人让他离开青楼,于是便说:“你有什么事在这里不能说?要这般吞吞吐吐的。”
鄂齐只好苦笑,管疏鸿见他手里一直牢牢抱着那几本书,料定是这东西的问题,便将手一伸,道:“拿来。”
鄂齐心中暗叹一声,终于默默将书双手呈上,心里暗中祈祷管疏鸿不要气晕过去。
这些,是他刚从街头搜罗的话本子。
这说来也巧,鄂齐一向喜欢看些个猎奇的本子,刚才办完了差回来,路过书摊的时候,他没忍住,多瞄了两眼。
结果发现现今最火的几本书,竟都是讲述男男恋情的风月话本。
鄂齐有些好奇,翻开一看,嘿,里面主角的名字,还真耳熟,他刚刚才见过。
一个是棠溪珣,而另一个——
就是他们殿下!
鄂齐当时两眼就是一黑。
只见书中说,棠溪珣打小就生的十分漂亮,见到的人无不神魂颠倒,最好的自然要献给皇家,所以他的父母从他四岁就把他送到了东宫去,作为讨好太子的工具。
于是,他从小到大,受尽了各种皇室人员的觊觎。
直到太子倒台,棠溪珣终于短暂地获得自由,没想到甫出狼窝,又入虎口,他居然又被另一个昊国的皇子管疏鸿给盯上了!
这管疏鸿仗着昊国如今势大,对可怜的棠溪公子百般威逼利诱,有一次几乎把他逼得在宫中跳了湖,可管疏鸿还不肯罢休,终于看准机会,趁着棠溪公子醉酒,当街把他掳回了质子府中,得了手!
却说看官们可知为何管侯明明已至婚配之年,后院中却空无一人?
其实并非他清心寡欲,不好此道,而是对房/事有瘾,在床榻中有着许多难以启齿的癖好,因此只能私下发泄!
棠溪公子不过一介书生,身单体弱,虽然自幼便生的惹眼,但秉性高洁,又如何能受得了他这般折腾羞辱,因此对管侯百般躲闪,更是广送书画,希望能找到有人救他脱离恶魔!
但管侯却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他,每每棠溪公子想要设法脱身,他就会幽灵一般地出现,甚至在那皇宫的值房之中,都能找到机会擒住对方,狠狠占有。
里面还有诸般细节描写和插画,只把管疏鸿写成了一个荒唐好色的淫/邪之徒,可偏生大面上的各种事还真都能对得上,只把鄂齐看得五雷轰顶,外焦里嫩。
想想管疏鸿平时那副见谁都烦的样子,他都替他们家殿下冤得慌,当时就恨不得掀了那书摊。
可鄂齐也知道,西昌民风如此,话本野史一向流行,卖的也好,是十分牟利的产业,上天入地的什么事都敢编排,连朝廷也不大管的,他一个别国人,更是没道理不让人家卖。
他只好发脾气:“什么烂书?写的什么东西!简直是胡扯!”
卖书的老头一下不爱听了。
“你这人年纪轻轻,怎地如此迂腐呢?这写的荡气回肠的,多么精彩啊!书里的故事要不曲折些,谁还爱看!”
“那也不能平白污人名声……”
“嘿!”老头反倒乐了,“什么叫污人名声,你焉知这些事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这分明……”
老头振振有词:“那你倒说说,棠溪公子落水的时候,管侯为何在湖中扯碎了他的衣裳?之前在质子府门口,他又为何把棠溪公子抱回了府中久久不出?宫宴里他俩都提前离席,之后好几天没出来见人,又是做什么去了?”
“你、这,我、我——”
鄂齐听得目瞪口呆,想解释,又真是发现自己也真说不通,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可这些人……不光消息灵通,什么事都打听的着,还能把这些事都合情合理地编排到一块去……也真是够可以的!
鄂齐总算知道这些日子为什么老有人鬼鬼祟祟盯着质子府门口看了。
老头见这倔种总算没了话,心气便也顺了,捋须笑道:
“小子不要不识货,这些都是上品,京城里最近卖的最好,已经印了三回,说是几乎人手一本都不夸张。这写书的人祖上有人在宫中当过太监,这种宫闱秘事知道的多了,管保写的地地道道的。”
他又从旁边拿起了一摞封面花里胡哨的话本子,推销道:
“看看吧,这一套买下来,我给你便宜五文钱,第三版多了不少细节,值的很!还有这另一本外篇,更加好看,讲棠溪公子忍辱委身于管侯,其实是想伺机为太子殿下复仇,他心里究竟爱谁,看了你就知道……”
鄂齐半张的嘴几乎不知道怎么闭上,正听得入神,老头却不说了,笑呵呵地把书往前一递,只是看他。
“……”
最后,鄂齐抱着一摞书离开了摊子,心里只觉得天塌了。
果然人言可畏,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家那位连被别人碰一下都嫌脏的殿下,竟然能成为书中的一个绝世大淫/魔,还是会强迫男人的那种。
可转念一想,管疏鸿最近确实很反常,最起码他跟棠溪珣真的接触了很多回,每次都气冲冲的,但也没说要洗澡,也没说恶心,而且下回还总是上赶着找过去。
就说这回,他们家殿下以前可从不会去青楼这等地方,只说连里面罪恶的空气都受不了……但看看现在,看看现在啊!
不能再深想了,再深想他也要想歪了。
为了名声,为了脸面,为了挽救中邪的殿下于水火之中,鄂齐决定把这些书的事好好向管疏鸿禀报一番,并劝他快些回府,别让人瞧见。
要是继续在青楼逗留,让人误会他是为了棠溪珣去的,等第四版再印出来,可就不知道会说什么了!!!
不过翻翻那些书,鄂齐还难得长了个心眼,将那本有着“棠溪珣为救太子委身管侯”的外篇给藏起来了。
别的书看着气归气,荒谬归荒谬,好歹殿下也是个主角。
可这外篇,却写棠溪珣虽从小被太子当成禁脔,可是备受宠爱,日久生情,两人恨海情天,管疏鸿反倒成了那促进他们感情的工具配角。
就连棠溪珣肯接近他、委身他,都是为了太子才忍辱付出……
要命的是,鄂齐还觉得这讲得挺合理。
……他觉得还是不要让殿下瞧见了。
就这样,鄂齐终究把其他那些书捧到了管疏鸿的跟前。
管疏鸿莫名其妙地拿起来翻了翻,几行文字顿时映入眼帘:
【……别看管侯表面上道貌岸然,一副洁身自好的清高模样,心里早把那姿容绝色的棠溪珣翻来覆去肖想了个透。此时见机会难得,他实在等不得了,将人一把拽住,按在榻上咬住了唇……】
“……”
死寂般的沉默中,鄂齐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可是……
咦?
好半天,非但没有书被撕烂或暴怒扔出去的声音,书页还被一页页翻动的哗啦响——您这是还看上了?
觉着好看是怎么着?
鄂齐实在没忍住,悄悄看了管疏鸿一眼,只见他神色中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恼怒或者厌恶,甚至看上去还很平静,但仔细观察,其实耳根已经红透了。
他自然不知道管疏鸿的心虚。
看到那几行字的瞬间,管疏鸿好像被巨棒当头锤了一下,整个人五脏六腑都震了震,一时间都几乎以为他干的那些事跑到了这书上变成了字。
他眼神定定的,手却听从指令,往后翻了一页。
【……棠溪珣在他身下轻颤,显然是怕得狠了,却推不开体力正盛的管侯爷,腰肢在对方强壮的臂弯中扭动,仿佛稍稍一勒就会被折断……】
棠溪珣真是像写的这般害怕,那夜才一言不发匆匆而去吗?管疏鸿也不知道。
可他记得对方唇角微凉的温度,肌肤柔滑的触感,也记得棠溪珣将他推开那一刻,皱起的眉头。
人从他怀里离去,他心魂俱惊,自责不解,却又……懊恼失落。
【可那管侯正是耳酣情热之际,又对身下之人渴慕已久,怎能容他从自己怀里逃脱?反倒被他扭动的更是难耐。
他知道今日之事做的草率,可想来太子倒台,棠溪家又素来对棠溪珣不管不问,也无需顾忌什么,于是径直将那碍事的纨裤一把撕开……】
这缺德书!
管疏鸿不敢再看,“啪”一声将书合上了。
幻觉也随之消失。
刚才有一瞬间,他几乎真以为自己生在了书里,要么就是这书写中了他的所思所想所为。
但紧接着管疏鸿便发现,是他自己做贼心虚,才会疑神疑鬼。
他自不会是书中这般。
棠溪珣也曾问过他,是不是因为讨厌自己,才对两人亲近避若蛇蝎。
不是的。
对于和别人肌肤相触,他厌恶难耐,可对棠溪珣,他却明知失礼,还忍不住地肖想动情。
他对棠溪珣有欲。
但不是他起了邪心守不住底线,而是这欲……由情生。
因为有情,所以心存怖畏,不敢唐突冒犯,不敢就此沉沦。
他怕得而又失,他怕对方只是一时兴起,他怕一朝心动,自此以后,此身、此心、此命,就要尽数奉于一人了。
如此大事,比之生死也不差什么了,怎能不让人慎之又慎?
可是,佛祖在上,他实在已经拼尽了全力抵挡,但只要一看见棠溪珣,一切参悟和努力尽化泡影,全部的喜怒忧思全由牵系……
如今……如今再无法自欺欺人。
这个棠溪珣于他而言,不知何时已入心入魂入骨,放不下,剜不掉。
心中酸软苦涩兼而有之,说不出是喜是惊,管疏鸿看着手里的书,终于摇了摇头,低低苦笑了一声。
他想,这回真完了,这该如何是好?
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告诫克制一朝功破,沾上这个“情”字,竟真的像书中说的那样言行失常,心神动摇——这太可怕。
鄂齐被吓坏了。
他看了那书后只觉得天塌地陷,管疏鸿会如何暴怒如何激愤都想了一个遍,可万万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笑什么?
难道气大劲了?
管疏鸿按了按眉心,脸上红晕未褪,语气却是平和:“这书是何人所写?”
书上只留了个“笔墨生”,原本是最烂大街的笔名,自是难以分辨身份。
鄂齐连忙道:“属下一会出去便细细查探,如今只从那卖书的老儿口中听到了一二,好像祖上是宫里当差的。”
他于是将那老者与自己的对话学了一遍,问道:“殿下,要把他找出来杀了吗?”
管疏鸿道:“不许杀。让傅绥派人查一查这书里的内容几分真,几分假,写书的人是如何知晓的。”
鄂齐:“……”
什么意思?
还有真?
哪里真?
能不能说清楚啊!!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从看见了这几本书之后,事事就都透着蹊跷呢?
自己不会是一不小心,跑到这书里去了吧!
管疏鸿看着书,想起刚才的事,又不禁自语了一句:“他当真是被他父母送进宫逢迎太子的?他这些年……会经常被人逼迫?”
声音虽低,但屋子里就这么大点的空间,鄂齐自然也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再也忍耐不住,险些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书写的离谱也就算了,怎么自家主子也这么离谱。
您该关心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
管棠溪珣怎么进宫的干什么,名声啊,您的名声啊!
——那书的内容,殿下您看着为什么不生气啊???
第25章 怜君清迥心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家珣儿打小就招人喜欢,他身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也多了去了。这隔壁的这么大手笔,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此时,在三楼与管疏鸿相对的西面包厢中,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美妇秀眉含怒,将手上的一枚宝石戒指摘了下来,搁在旁边的桌上。
她口中又道:“还有姓贺的那起子卑鄙小人,今日之事我跟他们必不算完!”
在她旁边,则坐着另外一名贵妇,看年纪要大着几岁,身材丰腴,面如银盆,通身一派富贵威仪。
她听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靖阳,你可消停些吧。”
原来,这说话的人正是棠溪珣的生母靖阳郡主,而坐在她身边的,则是先帝最小的妹妹,当今皇上的姑母阮湖长公主。
她们两个,正是天香楼第三层西厢房里的客人。
两人其实差了辈分,但年纪相仿,从小就同样的飞扬跋扈,因此很能玩到一块去,只是嘴上也最爱相互挤兑罢了。
此时,她将靖阳那枚宝石戒指拿在手里,一边对着阳光欣赏成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不也同样是大手笔?说不定你那宝贝小崽都被你给吓着了。”
靖阳郡主一怔,说道:“会吓着他吗?哎呀,也是我当时一急就没想那么多。要不然……”
她一转眼,将阮湖长公主手里的戒指抢下来,嗔道:
“都给了你了,回去再看!……要不然你看这样行吗?一会你派人跟珣儿说,刚才那些珍珠都是你给他的东西,好叫他放心?”
她刚才送下去的东珠确实是阮湖长公主这次要带出来做头面的,方才见到棠溪珣挨了欺负,靖阳一时发急,立即便要给宝贝儿子撑场面,因此抢了这匣东珠就送下去了。
这只把阮湖长公主气得目瞪口呆,靖阳又将自己手上太后赏的宝石戒指给了她作为补偿。
此时两人刚刚和好,阮湖长公主听到靖阳的话,倒不禁笑了起来:“我倒是无所谓,但你确定这样做他不会更加不放心?”
靖阳郡主一怔,随即意识到,她身边这位从小玩到大的姐妹可是名声在外。
当年驸马在时她就公然养了面首,后来驸马病逝,京城都传言是被她气死的,她也无所谓,照样风流,要真跟棠溪珣扯上关系,确实不是好听的。
“算了算了,那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靖阳郡主蹙着眉,又叫了自己的人:
“你去催催,让他们回府收拾些看不出身份的宝物,怎么竟这么久?东厢房那边的人赠礼甚厚,我得胜过他才好,免得他万一不安好心,以此拿捏珣儿。”
阮湖长公主在旁边看得直摇头,叹息说:“靖阳啊靖阳,莫怪我说,你这辈子可真是白活了。就嫁了一个男人不说,还给他生孩子,生了孩子,又这样百般操心。”
靖阳郡主道:“阿柏这种男人,能和你府上那些歪瓜裂枣比么?再说了,我的珣儿多可爱?你在这世上可见过比他更聪明灵秀的孩子?”
阮湖长公主哈哈大笑:
“是了,你夫君君子如玉,你儿女聪明可爱,真是样样都好!我当初想同你换了夫君玩玩,你死活不肯,现在又在我面前显摆!——对了,你今天是跟我出来,棠溪柏不知道吧?”
靖阳郡主道:“我是不想让他知道我来看珣儿,并不是你的缘故。”
成亲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之间恩爱甚笃,相处起来日日欢欣,唯有棠溪珣是彼此心头的一根刺。
她知道棠溪柏也在日日夜夜想着小儿子,有时候实在忍不得了,就偷跑去远远看看,但棠溪柏不说,她也不说,都怕这种无奈的痛苦影响到彼此。
而正说话间,又听一阵喧嚣,两人同时向下望去,却竟是贺子弼当真回来了。
他身后带着两个人,而这两人手中捧着的,则是一柄黄金长剑!
剑上光芒灿灿,引得人们纷纷瞩目。
“天呐,这剑……”
“这是——大诏金鳞剑!”
一听这名字,在场的不少人直接从座上站了起来,踮脚抻头地向着前面看。
只见这柄剑由黄金打造而成,又在那剑柄剑鞘之上镶满了各色宝石,晶莹剔透,五彩缤纷,在光下熠熠生辉。
此时,那些珠宝上面都结了一层白霜,显然是被剑气所凝,可见,鞘中剑锋一定更亮,更厉!
“不错,此剑正是开国时荣帝赐下的大诏金鳞剑!”
听到有人识货,贺子弼得意至极,哈哈大笑,说道:
“我家祖上便是以此剑斩杀贼寇,辅助荣帝为西昌打下一片疆土。后来被御赐黄金剑鞘,可谓诸邪不侵,锋锐无匹,今天我把他拿来,给大家开开眼界!”
他手腕一抖,将剑刃拔出一截,复又回鞘,看向棠溪珣,笑着问道:“棠溪公子,你觉得此剑如何?”
直到此时,棠溪珣才终于肃了神色,将目光凝注在长剑那五彩流离的光华上,低声说:“好,真是好极了。”
他终于看到这柄剑了。
就是这剑,在西昌亡国之后,被贺涛拿着斩杀了被俘的太子和东宫属臣。
这当中的说法是,当年西昌起于此剑,再以此剑杀死最后一代西昌皇嗣,便可以彻底终结国运。
而死于剑下之人,也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没有哪个君主会不相信国运的说法,昊国会接受贺家的投诚,除了贺涛用春/宫秘戏之术博得了管疏鸿的欢心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正是为了这柄剑。
最后,在沾染了西昌君臣的鲜血之后,名剑就此折断,也代表着西昌篇剧情的结束。
棠溪珣现在还记得书中的一些句子:
【……随着西昌前任太子薛璃的头颅应声滚落,这个早已破败与腐朽的国家也彻底画下了句点。
头颅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双眼睛却依然圆睁,仿佛注视着自己的鲜血顺着剑身汩汩流下。
“喀嚓”一声,剑刃裂,名剑折!】
当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这柄剑就已经被棠溪珣作为了目标。
但它作为贺家荣耀的象征,一直被供奉在宗祠当中,外人别说取得,就是连看上一眼都很难。
所以棠溪珣才会费这番功夫,激贺子弼将剑取出来。
恍惚间,剑上宝石的艳丽光芒,竟如同血色一般,那样华美,让人的心底蔓延出一股如尖针般的恨意。
【提示:重要道具“大诏金鳞剑”出现!
重要道具是能够影响剧情走向的关键物品,请宿主谨慎对待。】
棠溪珣笑了笑,说:“果然是关键物品。”
他远远地欣赏着那柄剑,那目光中的兴味让系统莫名觉得很是眼熟。
然后,它就听棠溪珣问道:“如果这柄剑断了,后面跟它有关的剧情就要被全部打乱了,是吧?”
【……?】
系统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眼熟了。
就是那个时候!
棠溪珣在试图阉掉管疏鸿之前,也是这样打量着管疏鸿的下半身的!
真是好邪恶的目光,好残忍的想法!
它赶紧提示:【重要道具没有投入使用之前无法进行报废处理!】
就别成天想着毁天灭地这种事了!
棠溪珣道:“我明白,也就是投入使用之后就可以折断了。”
系统:【?】
“剧情中,剑是沾了东宫之人的血才会折的。”
棠溪珣若有所思地微笑起来:“我不就是出身东宫吗?”
系统终于明白了棠溪珣想做什么:【你要用那把剑刺自己?】
“嗯。”
棠溪珣随随便便地一点头,神色中甚至还有几分欣然:“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啊。”
让剑上沾染他的鲜血,一来,可以将剑毁掉,这一部分的剧情就有了改变的机会,二来,一柄宝剑突然无缘无故就折断了,对于贺家的声誉来说,也会形成很大的打击。
听棠溪珣说,系统先觉得合适,但一激灵,又反应过来:【可是,人类受伤出血,不是会感到疼痛吗?】
棠溪珣道:“无所谓。”
他曾经很怕疼。
可是上一世病痛缠身,又沦为俘虏之后,他什么样的疼都体会过,孤灯苦旅,亲友离散,无处说,也无人说,独自忍着忍着,逐渐也就麻木了,只当这副身子不是自己的便好。
如今出点血就能毁去重要道具,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只要命还在,伤口,总会愈合的。
棠溪珣的态度让系统无言以对,它实在没见过这样的人类。
明明是这么好看的一具身体,为什么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呢?
是因为觉得没有人在意,所以自己也就无须珍视吗?
他身边围着那么多的人,他却似乎谁也不愿信任和依靠,只是自己去拼,去闯,到头来,又是想得到什么呢?
“棠溪珣!”
这时,贺子弼高声叫了棠溪珣的名字,语气中满是挑衅和得意。
就在刚才,他拿出那柄剑之后,就对着周围的人们说,只要是愿意出钱帮助他赢得斗富的人,就可以将剑借走赏玩,顿时吸引了不少人动心。
御赐之物轻易是摸不到的,说不定还能带来福运,怎么想都比字画有用多了,因此没多久,贺子弼那里也堆起了一小摞银票。
他对那银票看也没看,手里欣赏着自家祖传的宝剑,一双眼睛恶狠狠盯在棠溪珣身上,森森地笑道:
“这局你已经输了。是打算让那几个贱人过来,还是你自己来给我斟茶磕头弹曲子?说罢!”
棠溪珣遗憾地叹口气,摇摇头,从桌边站起身来,走向贺子弼。
他的脚步轻轻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显出几分无奈,周围的人们脸上不禁露出同情之色。
就这时,却见棠溪珣脚下不小心一绊——
随即,他向前踉跄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桌子,就那么凑巧地碰开了大诏金鳞剑的黄金剑鞘。
下面雪亮的剑锋露了一截出来,在棠溪珣的小臂上一擦,一道浅浅的口子已被划开,鲜血顿时涌出!
看见棠溪珣这一串无比丝滑的小连招,系统几乎忍不住要叫上一声好。
它负责的同人黄文这一块有不少都是宫斗剧,里面的一些妖妃为了陷害邀宠,甚至打胎流产,也经常会用上假摔这一招,这种情节系统看得多了。
可是论目的之毒,行动之快,表情之无辜,动作之优美,可没一个人能赶得上棠溪珣这境界。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剧情养眼度+5,读者好评指数+5……】
“且慢!”
就在这时,两道再次同时传来的声音却打断了棠溪珣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三楼的东西两侧,刚才那一男一女竟然又带着东西下来了!
“我家主人还有礼物要送给公子!”
这一回,他们身后竟然都各带了十余人,手里捧着各种形状的匣子,浩浩荡荡地走到棠溪珣跟前。
棠溪珣迅速放下衣袖,回过头去。
只见那男子让身后的人一一将匣子打开,里面装的,都是各种长短宽窄的名剑!
紫薇帝剑!
鱼肠剑!
沧溟剑!
血河短剑!
……
女子那边不甘示弱,说道:“我们也有礼相赠!”
她这一边,则满是带着御赐纹样的物品——
先帝穿过的盔甲、内务府出的玉镯、宫制砚台、狼毫御笔……
一匣匣的东西被摆在棠溪珣面前,在阳光的照耀下宝光闪闪。
【恭喜宿主收获重要道具——“爱的礼物”!
您的角色受书中其他角色关注度增加10%,人物关系复杂性增加10%,角色重要性+10!】
“……”
棠溪珣道:“爱的礼物?”
这两人第一回冒出来送礼的时候,就已经十分夸张了,棠溪珣觉得他们肯定是别有目的,打算办完了事就把东西还回去。
可是没想到他们又冒出来了,也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被系统定义为了“重要道具”。
【经系统检测,礼物中充满了殷切的爱意。】
礼物上闪过一道光,在棠溪珣的眼中,变成了一堆红彤彤的心,满满地堆在匣子里。
【这代表书中其他角色对宿主的关切和心意,有利于推动情节发展,提高角色地位!】
这简直太莫名其妙了,纵使伶俐如棠溪珣,都一时说不出话来。
整个青楼中的人也愣住了。
很明显,这两个赠礼的人就是在告诉贺子弼——剑算什么?御赐之物又算什么?只得了一样就在那里耀武扬威,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而棠溪珣只要想要,任何的东西都可以应有尽有!
刚才人们还猜测,这是不是跟贺家过不去的人借此羞辱贺子弼,现在看来绝不可能,哪有羞辱人这么大手笔的?
这就是帮棠溪珣出气来的。
可是到底是谁能一口气拿出这些东西?恐怕放眼整个京城也寥寥无几。
况且,还出现了两个!
一时间,棠溪珣身边就如上供似的被摆满了珍宝,大有团团包围之势,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衬的小了。
耀眼的光芒映着他雪白的面容,他的表情也难得看上去有几分茫然。
人们也不禁纷纷地议论:
“今日真是开了眼了!”
“不愧是棠溪清绰,若换了旁人,万没有这个排场。”
“但看棠溪公子的样子,似乎也不知这送礼的究竟是何人,真是让我好奇的抓心挠肺。”
“听闻那鱼肠剑,却好像是藏于昊国宫中之物啊……”
这天香楼男女皆可来得,旁边的包厢中垂帘坐着几位前来消遣的小姐,也在好奇地听着外面的议论。
听了一会,一个红衫女子凑到同伴耳边,轻轻地说:
“姐姐,你听见了没?昊国皇宫呢!你说会不会——”
另一人还没听完,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笑着推了同伴一下:“哈,快别胡扯了!你看书看迷着了不成,还真往人家身上套啊!”
红衫女子“嘻嘻”一笑,说:“那可不好说。万一呢?人总得有点盼头不是?”
旁边的女子道:“那书现在卖的人尽皆知,那管侯最不喜热闹议论,避嫌还来不及,这辈子能不能看到他俩站在一处都难说了。我瞧他俩原也不怎么熟,被写成这样,多尴尬。”
红衫女子悄悄地说:“我昨日又配着那几本书画了点图,已经送去书坊刻印了,他俩如今站不到一处,我那图里就让他们躺在一处——”
“好妹妹,你印出来了可千万要给我看!”
“那是自然!唉,可惜棠溪公子生的这张脸,我画技不精,能画出一半神韵就不错了,至于那管侯,成日不出门,还总是让人清道,我都没见过几回……”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外面安静了下来。
原本在这青楼中,是永远不缺丝竹管弦之声的,客人们也都听惯了,可是就在刚才,突然所有的管乐一停,显得人们此时的说话声格外喧嚣,不禁都齐齐住口。
周围就一下子静的出奇。
大家纷纷奇怪地到处观望,却看见,是又一个人从三楼下来了。
那是个身穿玄色衣袍的高挑男子,他的容貌英俊而冷冽,双颊瘦削,眉眼漆黑,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下垂。
按照民间的说法,这本来会有些苦相,但身上一派浑然天成的贵气反倒给这幅相貌添了几分倨傲和疏冷,别有风致,让人只消看得一眼,就再难忘却。
见到他,刚才有几位高坐上席的客人面露惊喜之色,竟一下子站起身来,但不敢上前,又生生止步,神态十分谦敬。
这让在场的宾客们不由好奇起来,低低议论。
听说这人就是昊国来的那位质子管疏鸿。
听说他虽然长年居于西昌,但昊国每一年都会给他送来各种物质宝物,显然国君心目中对这个儿子很是看重。
听说他向来性情疏淡,深居简出,从不踏足烟花之地和热闹场所,唯独上一次在街头将棠溪公子抱回了府。
听说最近的话本……会不会……
…………
人人皆知管疏鸿厌恶吵闹,因此人们不敢大声喧哗,只好窃窃私语。
他们交换着眼色,目光却不由聚焦在了此时的棠溪珣和管疏鸿身上,仿佛想要知道,他们两人今天同时出现在此地,会不会是有什么关联。
棠溪珣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管疏鸿。
虽然意外,但他倒是很清楚,今天管疏鸿会出现,绝对跟自己没有关系。
毕竟上一回又是下药又是亲吻,实在尴尬混乱,管疏鸿遭了算计又失了面子,以他的性格,只怕要好好缓上一阵子了。
至于棠溪珣自己……
虽然打定主意要跟管疏鸿纠缠到底,但他也需要做一做心理建设。
感到管疏鸿大步流星,离自己越来越近,棠溪珣站着没动,微微垂下眼睛。
下唇上那日被咬住的地方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起来,好像有一具火热而坚实的身躯禁锢住了他,一如此时包裹住他的气息……
等等。
棠溪珣愕然抬起眼来,发现管疏鸿竟然站在了他的跟前。
然后,在满厅宾客的注视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直接把棠溪珣的手抬了起来,却没有让棠溪珣感到疼痛,可这力量的悬殊仿佛又让棠溪珣回到了那个晚上,他被拽倒在管疏鸿的身上。
……他终究还是没做到什么都不去介意的。
棠溪珣忍不住挣动了一下,说道:“怎么?”
管疏鸿很是沮丧,从上面急匆匆赶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一败涂地,一退再退了,可是眼前的罪魁祸首居然还这么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真是让人牙痒痒。
他不在乎别的,还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吗?
管疏鸿深吸口气,语调中带着些微压抑:
“你的手臂,流血了。”
作者有话说:
cp粉们:啊啊啊啊啊啊我的cp是真的!!!
谢谢宝宝们跟我互动喔[可怜],本来上本悉心准备了快一年没写好挺颓的,怕自己一蹶不振,就先写这本调剂一下,我没写过纯感情流,还担心没人看来着,有人喜欢我就有劲了,以后还想一直再写很多文,么么[摸头]。
第26章 化作蛱蝶飞
管疏鸿不提,棠溪珣几乎要忘了自己受伤的事。
这时他怔了怔,低头看去,见到了自己小臂上那道被大诏金鳞剑划出来的伤口。
口子其实不深。
他当时还没来得及用力,就被那两个跑出来送礼的人给打断了。
但因为一直没有止血,所以此时白皙的皮肤上糊了一层已经变干的血色,让伤口看起来狰狞的触目惊心。
管疏鸿在楼上远远看见棠溪珣的手臂好像碰了下剑刃,可是一直没见他处理,心里不禁发急,这才匆匆赶了下来。
可是此时认真一看,他才发现,这伤比他想的更严重。
伤口露出的一刹,管疏鸿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晕血——他有一种想昏过去的感觉。
在他心里,棠溪珣就好像那最精致最娇养的白瓷美玉,轻轻碰一下都要万分小心,怎么能受得了这么重的伤?!
管疏鸿手指微微发着抖,动作却很快,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出来,把酒浇在上面,替棠溪珣迅速清理了伤口,又擦了药。
直到伤口不再往外渗血,他才松了口气。
他想擦擦额角上的汗,可握着棠溪珣的手臂一抬头,管疏鸿才发现,棠溪珣正目光奇异地看着自己。
他顿时一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么的失态。
想起之前拒绝人家的话,再看看自己现在这副上赶着的样子,管疏鸿顿时大为狼狈,心中再次狠狠诅咒情是个坏东西。
他立即放开了棠溪珣的手,粗声粗气地说:
“你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吗?”
棠溪珣歪了歪头,眨了下眼睛。
他确实觉得十分神奇,管疏鸿的举动第一次完全超出了他的估量。
对于他来说,手臂上这一小道口子实在是再轻不过的皮肉伤罢了,被流放和俘虏的那两年,根本让人无暇在意这些,而更是不会期望从他人那里博得同情。
毕竟,每个人都在痛苦中煎熬,向谁求救,向谁寻求安慰,都不过无谓而徒劳。
因为自己是自己的依靠,所以更加不能软弱或者动摇——即便到了今生,这些认知也早已刻在了他的骨髓里。
所以管疏鸿此刻紧张的反应,实在让棠溪珣觉得有点奇怪和可笑。
至于的吗?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难道就是因为尝到了肌肤相亲的滋味?
这是不是他的一贯伎俩,想要把谁变成自己榻上泄/欲的奴隶之前,都要假意关怀一番?
但就是不知,管疏鸿能为了这个,做到什么程度。
于是棠溪珣微微眯起眼睛来,带着几分好奇和考量打量着管疏鸿此刻面容上残存的焦急,也不回答他的话,只慢吞吞地说道:“疼。”
这个轻飘飘的字砸在了心上。
管疏鸿脸色一变,什么架子都端不住了,也顾不上心里计较那点输赢脸面,刚放开的手又下意识扶住了棠溪珣的胳膊,问道:“疼得厉害吗?”
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人:“那……看来是那药不好用,我这就让人去给你请大夫!你且忍忍,没事啊……”
他说着让棠溪珣忍忍,但看起来忍不得却仿佛是他,额角甚至出了冷汗,一面说一面回头叫人。
棠溪珣终于没忍住,浅笑了一下,说道:“不是药的事,我刚才被那大诏金鳞剑伤了,可能心里实在紧张害怕……”
管疏鸿一怔,却见棠溪珣眨了眨眼睛,说:“所以只要看见这剑,伤口就一直疼。”
“……”
这时,鄂齐已被叫到了近前,低声道:“殿下?”
管疏鸿却一眼都没看他,只是瞧着棠溪珣唇畔狡黠的笑容,一时又像是看到了那天夜里满心算计他的小狐狸。
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却不知为什么,又突然有一点想笑,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片刻后,他才吩咐鄂齐:“去请大夫来。”
转过头,管疏鸿瞧着棠溪珣哂道:“棠溪公子,又把人当傻子呢?”
得,听这语气,刚才仿佛鬼迷心窍一样的主角恢复正常了。
棠溪珣倒也觉得这样才对劲,也笑了:“管侯不傻不就得了?”
虽然管疏鸿老是是无法抵挡迷惑,可是经过之前下药的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棠溪珣的心机手段。
以他的聪明,会被一个贺子弼逼到不得不斟茶道歉,受了伤都要忍气吞声的地步?开什么玩笑。
管疏鸿已经看明白了,棠溪珣今天明摆着就是来找贺家不自在的。
他心里暗骂了一句“满肚子坏水的小混蛋”——这家伙明眸善睐,言笑风流,也不知道钓了多少人上钩陪他演这场戏。
可是他却没想着叫上自己,帮他做点什么。
明明这样很好,让他少了许多麻烦,可管疏鸿的心里却很不舒服。
他就问:“大诏金鳞剑可是你们西昌的宝贝,你想怎么看不到它?”
棠溪珣叹了口气,水汪汪的眼睛里像是盛着迷魂汤,说道:“招惹不起,只好以后退避三舍,免得倒霉咯。”
他话说的虚伪,这口气倒是叹得真心实意,刚才眼看就要得手了,可是他的血流的太少,只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果今天大诏金鳞剑不断,往后再想诳贺子弼把它取出来下手就难上加难,所以还得再想办法……真是棘手。
管疏鸿听了他的话,目光暗了暗,没说什么。
他从楼上下来开始,就一直只看着棠溪珣一个,弄得其他人想说句什么话也愣是不敢插进来。
直到此时,那个给棠溪珣送了两次礼的高大男子才找到机会,上前请示:
“殿下,那这些东西……”
管疏鸿头都没回,只说:“你先放着,等棠溪公子安置吧。”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果然是他!
那满座的宾客们刚才看见管疏鸿从三楼露面,心里就猜测,或许他就是其中一个送礼的人。
可人们都知道,这位昊国皇子一向不爱掺和西昌的任何事宜,有点不太相信管疏鸿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直到现在,管疏鸿亲口承认,才彻底证实了猜想。
真是不可思议!
方才坐在包厢里的两位小姐互相看看,然后一个人猛地掐住了另外一人的手臂,用力晃了晃。
谁能想到,她们心里编的,纸上画的,竟还及不上人家真人间的来往啊!
管疏鸿和棠溪珣说话的声音都不高,但两人的神情举止却都被旁人看在眼里。
大家满心好奇,但也不敢直勾勾地盯着,只是偷眼观望片刻,再持着酒杯悄悄交头接耳。
这贺子弼今天算是颜面扫地了……
管疏鸿对棠溪珣果然不一般……
这下今天的事该怎么收场……
还有另外西包厢那边的人一直没露面呢……
本以为没了太子那般将他从小带大,对他百依百顺的靠山,棠溪珣的日子或许要没那么舒服了,没想到一转眼又冒出一个管疏鸿来。啧啧,可真是……
不过以昊国人悍厉剽勇的性格,到时候甩都甩不掉,这是福是祸,可也难说啊……
随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话,棠溪珣又看了看那堆厚礼,突然发现,在刚才系统显示出的那堆红心中,又多了不少蓝色水滴状的东西。
他再一转眼,只见另外一堆礼物上也是同样。
“那是什么?”
系统又检测了一遍,介绍道:【因为宿主受伤,所以殷切的爱意中,又多了担心的泪水。】
“原来如此。”
棠溪珣点了点头,神色纹丝不动,说道:“谢谢你的玩笑,确实非常幽默。”
系统:【!是真的!】
好冷酷,他们两个到底谁不是人?!
棠溪珣却只觉得这些东西莫名其妙,什么殷切的爱意、担心的泪水,有也好没也罢,对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就像这些礼品,他用不上,收下还会白白亏欠人情,棠溪珣也并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于是他转过身,对管疏鸿说:“管侯,这次非常感谢你出手相助,不过这礼物太贵重了,还请你收回去吧——”
又听见他这么一声客客气气的“管侯”,管疏鸿嘴角一沉,心里那种焦躁清晰地浮了上来。
难道棠溪珣还在为了上次的事情介意吗?介意到要把界限和他划得这么清楚?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咬了他那一下,是轻薄耍弄于他?
管疏鸿微微垂眸,没回答棠溪珣要拒掉礼物的话,而这时,鄂齐也匆匆回来了,向他禀报:
“殿下,大夫已经到了。”
管疏鸿对棠溪珣说:“这里太乱,让人把大夫请到对面的客栈去,再给你看看伤。”
棠溪珣还惦记着眼前的大诏金鳞剑,自是不愿意走的,说道:“多谢侯爷,我的伤不要紧了,我觉得还是——”
话没说完,手腕突然一紧,却是被管疏鸿握住了。
棠溪珣愕然,转过头来只能看到管疏鸿清俊的侧脸,以及微微抿起的薄唇,对方却没有看他,只是用不容挣脱的力道牵着他向外走去。
直到在路过贺子弼跟前的时候,管疏鸿才停了下来。
贺子弼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自从在管疏鸿出现之后,他就惴惴不安。
在这种意料之外的惊慌里,也想起了上回自己亲眼看见的,管疏鸿将棠溪珣抱回府上之事。
当时展焕百般阻拦,身上掉了棠溪珣的帕子出来,把贺子弼气了个够呛,于是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展焕的背叛上,却忘了去想——为什么管疏鸿要去管喝醉的棠溪珣呢?
得了,此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幕,让贺子弼想起当初在东宫供职的时候,无数次被太子忽略,什么好东西好差事都紧着棠溪珣,所有的人都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
那时贺子弼每天气得咬牙,只觉得太子当真是任人唯亲,心都不知道偏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不容易盼天盼地,太子废了,他以为能过上几天欺负棠溪珣的好日子,没想到,没想到又是这样!
这家伙是妖精变得吗?
他爹娘从小不养他,不会发现了他其实是只狐狸崽子吧?!
贺子弼也不想想自身论能力论才华,明明也压根就比不上棠溪珣,人家才因此不会信任和重用他,只是觉得世事不公,看重皮囊,满心的悲愤。
如今对着明显是要来给棠溪珣撑腰的管疏鸿,他定了定神,告诉自己,镇定。
管疏鸿顶多也就挤兑他两句罢了,没什么可怕的,一个别国的人在他们西昌的地盘上,还能干出多么出格的事来吗?
贺子弼咳了一声,道:“管侯有何吩咐?”
管疏鸿道:“你输了。”
贺子弼昂然道:“侯爷,若是在昊国,大诏金鳞剑或许确实比不上您那些名剑,但在我们西昌,这更多是一种荣耀,如何能比的出来输赢?您也不能妄下论断吧。”
贺子弼自觉这话还算说得漂亮,管疏鸿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子弼一怔。
管疏鸿道:“你这剑,有问题。”
“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管疏鸿说话的同时抬起手来,动作快如闪电,将贺子弼的剑从鞘中拔了出来!
人们定睛看去,却只见他拔出来的,竟然只有黄金剑柄并着一截短短的剑刃!
剑鞘里,竟是断剑!
棠溪珣霍然抬首。
系统的提示声随之传来——
【重要道具“大诏金鳞剑”已遵从主角意志破碎!
后续剧情无法发生,将重新生成!】
管疏鸿将剑弄断了!
那么,起码东宫诸人被这柄剑斩杀的事,今生就再也不会发生。
管疏鸿手中只拿了黄金剑柄并着一截短短剑刃,垂眸漠然一笑,说道:“瞧吧。”
阳光照在剑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住了,周围静得不可思议,片刻之后,四周才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人们面面相觑,任谁都能看出来,管疏鸿这是在为棠溪珣出头。
虽然之前多有传闻,但谁又会把那些话本当真呢?可是此刻,素来行事低调,深居简出的管疏鸿,竟然会当众做到了这个程度!
难道……难道——?
这一瞬间,鄂齐只觉得双眼一黑。
刚才那些书中草草翻过的文字噼里啪啦地掉下来,重重砸在他的头上,让他只想大喊救命。
殿下这是在干什么啊???
不是都告诉他有人乱传了吗?他不是最不喜欢别人关注他议论他了吗!
更何况,那些书里他的形象,还那么……
这下可怎么再说得清!
比鄂齐两眼更黑的就是贺子弼。
反应过来管疏鸿在干什么之后,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和剑刃一起碎掉了。
贺子弼一下子扑过去,将剑鞘拿起来,里面残留的剑刃碎块顿时噼里啪啦掉落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贺子弼摸着满地的碎剑,一时间都忘了害怕,猛然抬头怒瞪向管疏鸿:“你、你——”
管疏鸿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是神色淡淡,眉目不动:
“我见你方才剑一直没有完全出鞘,便知有异。真正的大诏金鳞剑怎会如此轻易碎裂?又怎会被这么轻易地取出来外借?现在看来,倒是明白了。”
他的表情这么淡定,如此倒打一耙,也不禁让周围的人怀疑起贺子弼来。
管侯说得对啊!家里这样的至宝,他就敢拿出来炫耀,还要为了点银子就随意外借,这合理吗?
说不定就是因为剑本来就是坏的,或者是假的,他想通过这种手段,栽到别人身上,说别人弄坏了他的剑!
当时就有人上前说道:“贺大人,这剑我可没动,麻烦你归还一下银票。”
贺子弼气得双唇直发抖,却又被这个哑巴亏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是管疏鸿动了手脚,可是会有人只在拔剑出鞘的那一瞬间,就能将一柄名剑的剑刃震得如碎瓷一般七零八落吗?
昊国这位养尊处优,闲事不管的皇子,竟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说出来贺子弼自己都不信。
这下完了,他回家可怎么交代!
管疏鸿做完了这件事之后,却不再理他,而是回头,对上棠溪珣那双带着诧异的漂亮双眸,笑了一下。
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现在还疼吗?”
棠溪珣一顿,管疏鸿已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轻咳一声,道:“这回去看伤吧。”
棠溪珣的目光有些复杂,这一次,并没有拒绝他。
*
两人一直到了对面的客栈中,管疏鸿似乎熟门熟路,那里也有一间预留给他,在最好位置的客房。
大夫已经等在那里,又重新替棠溪珣细细包了伤。
管疏鸿支着手在旁边瞧着。
棠溪珣便也垂眸看着自己那道不重要的伤口,大夫的手在肌肤上晕开药膏,似乎也在抚摸着他凌乱的心绪。
他从管疏鸿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危险。
直觉让棠溪珣感到,从这次的见面开始,这个一直对他百般抗拒的人,终于在他的面前表露出了真实的一角。
他的武功,他的狠辣,他的财富,以及,他目光中的某些渴望……
这让棠溪珣本能地警惕。
要继续吗?要继续吗……
耳畔似乎传来断剑的声音。
那样重要的道具,主角却拥有可以不受剧情阻碍,就随心所欲将它弄断的力量。
棠溪珣刻意让自己去忽略管疏鸿望向他时,问出的“还疼吗”那三个字,他需要冷静的权衡利弊。
这时,身边的大夫已站起身来,轻声地说:“殿下,棠溪公子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好生将养,不要沾水便是。”
他正是被人从质子府里带过来的崔太医,这还是他头一次为一个昊国以外的人医治。
崔太医也摸不准他们这位冷漠的主子是什么意思,但管疏鸿既然没让他下毒,他就只是尽心医治便是。
管疏鸿点了点头,又让他留下伤药,便示意崔太医退下了,客栈的伙计则端了饭菜上来。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棠溪珣和管疏鸿两人。
管疏鸿自己拿起杯子喝了口茶,顿了顿,又喝了一口,这才问棠溪珣:
“这几天还好吗?我看你有些清减了。”
这话他刚才就想问,此时总算说出来了,虽然语气平淡,但手心里紧张地有些发汗。
毕竟是头一次这么问人,说实话,有点肉麻吧?
但他是真的想知道,不问就老惦记着。
这一段时间的参悟已经让他明白了,人不能和自己的心抗着,否则只会越陷越深。
棠溪珣回答的倒是自然:“这几日挺好的,可能是天气渐热的缘故,吃得少些,多谢管侯关心。”
又是这种虚头巴脑的客气话!
管疏鸿皱了下眉,又说:“上次的事,是我唐突,我该向你赔礼——”
他说到这里,脸上微微发热,仍是忍不住抿了下唇,悄悄看了一眼棠溪珣,怕他是因为这件事在生气,自己一提,更要羞恼。
棠溪珣却伸箸夹菜,轻描淡写地说:“无妨,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啪”地一声,他听见管疏鸿将筷子搁了下来。
没等棠溪珣抬眼去看,对方的手已经伸过来,托住了他的下颏,轻轻抬起了他的脸。
阳光从窗外洒进。
棠溪珣的脸在午间的阳光下更显晶莹动人,挺秀的鼻梁上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而双目微抬,终于也看进了管疏鸿的眼底。
隔过那一夜的亲密之后,两人再次彼此凝视。
可是这些天每一个没有见到棠溪珣的日子里,这人都会像狐仙鬼魅一样入他梦来,敲骨吸髓。
以至于早上醒来,发现一切是假,他竟然会惊恐地感到自己的失落。
管疏鸿甚至想,假若不是梦中棠溪珣的身影自己散去了,他会不会根本就不愿也不能醒来。
这太可怕。
但如今,在这种绝对清醒的情况下,他看着棠溪珣,如正视自己心中的情欲,却发现,心中的渴望不减反增。
这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
管疏鸿近乎疑惑地看着棠溪珣,他探究的目光让棠溪珣轻抿了下唇,于是管疏鸿又想到了那一天,他把这片唇咬在齿间的触感。
其实那时间很短,他的舌尖甚至沾染了一点濡湿,却并没有探索更深的滋味,两人便分开了,可是仅仅那一瞬间,就让他这些天都不得安寝。
管疏鸿觉得棠溪珣这人也是如此,轻轻触碰时是那样柔软、缠绵,可再想与他更近一点,就会碰到那紧闭而坚硬的牙关。
不能再这样了。
一瞬间,心中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管疏鸿冲口说道:“除了向你赔礼,我还有其他话要说。”
棠溪珣道:“请讲。”
管疏鸿吸了口气,说:“你上次说的话,我想了很久。”
棠溪珣道:“哪句?”
他说的话可多了。
“就是,就是那句——‘你让我得手一回,说不定我会发现你也不过尔尔,往后也就不惦记了’。”
管疏鸿重复的时候,脸有点红,说完之后顿了顿,道:“我觉得有道理,要不……”
“要不我们就试一试吧。”
他凝视着棠溪珣,轻声说:“我这些日子……咳咳,总、总是会去想到你,想怎么忘记都……做不到。”
管疏鸿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好不好,对不对,是不是冒犯。
而除了这些之外,一个常年视情/欲如猛兽仇敌一样的人,要承认自己动了情,也是非常羞耻又违背原则的事情。
可是也没别的法子了,他一字字地说着,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早没了刚才谈笑断剑的气势。
棠溪珣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在管疏鸿说出这句话的一刻,他竟不知道自己是输了还是赢了。
重生以来百般算计,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无非是想在管疏鸿心里占上一席之地,可是棠溪珣也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此时这个局面,管疏鸿反倒反客为主,先说出了这句话。
大概管疏鸿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瞧着棠溪珣的目光灼热的吓人。
这让棠溪珣觉得危险。
管疏鸿似乎在用那眼神中的渴求将他一寸寸剥开——剥开遮挡的衣服,剥开虚假的皮囊,然后吃进肚子里面,连根骨头都不剩。
棠溪珣忍不住偏了偏头,他的下颏还被管疏鸿托着,此时在对方掌心中一划,从这掌控中脱离出来。
管疏鸿便也将手收回去,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仿佛正人君子似的,但他的五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让人想起那夜被这五根手指拽倒在床榻上,握住腰肢的力道。
棠溪珣第一次感觉到了管疏鸿道貌岸然之下的克制,但克制与释放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堤坝,随时都可能更加疯狂地喷薄而出。
真是……可怕。
第27章 人间哪无价
“你我互相并不够了解,又并非一国之人,彼此之间阻碍重重,也没什么感情基础,本来是不该生情的……这太草率了,对谁都不好……”
管疏鸿忍住棠溪珣与他断开了肢体接触之后的那种失落感,那一瞬间他其实更想把棠溪珣一把拉回来,按着他的头,狠狠地吻个够。
可是这欲望越强,就让他越是警惕。
管疏鸿对棠溪珣说着话,也不知道在劝说谁:
“所以我想,如果你也还没有对我断了念头,那我们不如试一试……在一起,以一个月为期?或许心愿了了,便能放下了,不会再为此所困……你看、你看如何?”
这就是管疏鸿想出来的主意。
他也算是想明白了,这些日子,他狼狈不堪,手段用尽,可是不管严词拒绝也好,不见棠溪珣也好,逼迫自己念经参禅也好,都全无用处,甚至越是克制,越是放不下这个人。
可见光回避是没有用的,所以既然如此,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棠溪珣说得对,这世间种种都是越得不到越好奇,越放不下,就像一样东西吃不到的时候想象着好吃,进嘴了,也就不过尔尔。
那么倒不如他就给自己、也给棠溪珣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感受一下究竟什么是情,感受完了,两人放下执念,还能回归正途做朋友。
这样,人生中也不至于留下遗憾。
管疏鸿觉得这法子真是太妙了,就是不知道棠溪珣愿不愿意。
可是听棠溪珣那天坐在他身上说的话,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
好不容易说完了,管疏鸿几乎紧张的想吐,他瞧着棠溪珣,紧张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而棠溪珣正在监控剧情。
虽然这里并没有涉及到任何净化剧情的任务,但主角表白,哪怕只是想确定临时的关系,对于一本书中的情节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转折点。
所以剧情同步生成在了书页上,随着管疏鸿的话,评论也逐渐多了起来:
【我靠,刺激啊!咱们侯爷还是条汉子,发现抵抗不过就这么水灵灵的表白了!】
【但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阴影啊,感觉真的很不想谈恋爱,都到这份上了还试图挣扎呢,笑死。】
【他不知道越憋越憋不住的道理吗?我觉得他渴的都快不行了,那眼神快把珣珣这小身子骨给盯穿了。】
【这明明是渣男发言吧?想要了就暂时跟人家好一个月,吃干抹净之后再甩开?白睡呗?】
【我不管是不是白睡,请速速吃干抹净,否则他没憋死我先憋死了!或者让我穿到他身上,帮他干个痛快!】
【到这一步我终于觉得这主角有点简介里的那人设的意思了,看上去需求很旺盛的样子,就是到现在一个后宫都没收有点不爽。】
【不会那三千后宫的花样全都着落在棠溪珣一个人身上了吧?之前也没说他喜欢男的。】
【我觉得值!看珣珣这小腰,这美貌,这身段,睡一次怎么够?三千次刚刚好!各种道具都给我玩起来啊,要看美人又哭又叫!】
【啊啊啊啊!所以接下来只要棠溪珣再说句“好的”,就终于可以吃到肉了吧?这屋里没有床,但是地上也行啊我不挑,或者抱着走来走去,风味更佳!】
【可以放窗台上!】
棠溪珣:“……”
他忍不住看了旁边那窄窄的窗台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又哭又叫,但他觉得他的心肝砰砰在跳。
每天看着这么一帮人对自己从头到脚的臆想,还要保持面不改色,其实是挺难的一件事。
特别是看见评论区里面已经在列举文中各种道具的种类了,棠溪珣觉得他浑身都在疼,后背一阵阵发凉。
那句“行”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棠溪珣偷偷瞄了管疏鸿一眼,见对方那殷殷望着自己的目光,心里怪发毛。
窗台那么硬,地上那么脏……反正,反正他不想去。
周围一时无声。
阳光在棠溪珣的眼底流动出复杂的情绪,时间和空间仿佛有片刻的凝固。
终于,棠溪珣垂下眼帘,定了定神。
然后,他重新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筷子抬起来,夹了道菜。
管疏鸿的目光不由顺着棠溪珣的动作移动着,只听对方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多谢管侯款待,这里的菜色不错。尤其是这道银丝卷,做得很是地道。”
他转移了话题。
——居然没给半点回应?
管疏鸿生生噎了一下,那一瞬心里十分失落。
没关系,拒绝了也好,拒绝了,自己也断了念想,不必再天天为此苦恼了,这是好事——
正这般在心里告诉着自己,管疏鸿突然觉得他的唇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却是棠溪珣用筷子夹着一个小巧的银丝卷,递到了自己跟前。
然后他露出一个看起来可爱又可怜的笑容,说道:“这是要蘸蜂蜜吃的,你刚才都忘了。尝尝这样是不是好吃些。”
他神态自若,仿佛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个举动,管疏鸿却整个人都懵了。
他长大之后,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喂着吃东西,但只怕此时棠溪珣夹的是一坨耗子药他也只能张嘴。
——蘸了蜂蜜的银丝卷果然好吃,满口都是甜。
印象中,他只见过父皇的一位妃子这般喂他父皇,当时,别人私下里说那是“妖妃”,行为放荡不知检点,他也一向觉得这样很恶心。
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脏砰砰疾跳,好似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了,眼睛看着棠溪珣,半分也不能从他身上挪开。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棠溪珣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将筷子放下了,垂眸一笑,说道:“我吃好了,有点累,就先回去了。今天多谢你……”
他眨了眨眼睛:“改日见。”
说完之后,棠溪珣便站起身来,飘然而去。
房门一下子关上,将他和管疏鸿格开,棠溪珣才感觉到自己的掌心里都是汗,双腿几乎有点发软了。
呼,真是好险。
又不敢直接答应,怕管疏鸿狂性大发,又不能不答应,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天知道他有多难!
棠溪珣歇都没敢歇,生怕管疏鸿像评论里说得那样,再一推门伸出一只邪恶的大手把他给拖回去。
所以他提起袍子下摆,几乎是小跑着,一溜烟地就下楼了。
可想而知,今天在青楼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棠溪珣特意走了后门,在巷子里买了顶帷帽戴,这才放心上街。
天香楼就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棠溪珣一路行来,只见街上人头攒动,不少都是刚刚看完热闹散去的。
他忍不住又把帽檐压了压,走在一对女子的后面。
一开始棠溪珣心里想着自己那些事,也没太注意她们,走了一会,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说他的名字,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只听那两位姑娘正在前面说的开心:
“……咱们今天可真是好运气,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差点尖叫出来!你这下也有劲头了吧?”
另一名姑娘笑道:“那是当然,你等着,我今个回去就让管侯把棠溪公子弄上榻。”
“今天可算是看清棠溪公子那张脸了,实在美得要命……我真想瞧瞧他哭起来的模样。”
“你放心,怎么能不哭?听说昊国人都是自幼就……哎呀,真是的,我不能说了。”
……
说这些已经够多了!
棠溪珣一开始大为震惊,等那两人拐了一个弯过去,他才反应过来,简直被气得发愣,问系统道:“这是你安排的?”
系统莫名其妙,十分冤枉,它在棠溪珣心目中怎么能是那种系统?
【没、没有啊!】
棠溪珣气道:“那她们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让我哭?”
系统也不大能理解,觉得这两名女子说话时那兴奋的语气和书里的评论区有点像,所以猜测:
【难道是读者穿书了?】
说完,一人一统同时沉默,都想起了段评中的那句话——
【让我穿到管疏鸿身上,帮他干个痛快!】
棠溪珣问道:“会吗?”
系统连忙说:【不会不会不会!】
要不是自己确确实实的重生了,棠溪珣对这东西都快没有什么信任了。
其实他有着这副样貌,从小到大不可能不受人觊觎,其中男女都有,棠溪珣其实也习惯了。
但主要是,如今这个世界变得太过癫狂!
他身边时时处处都充斥着这种虎狼之词,还有一个真的虎狼!
真是让人绝望。
想活命真的好难。
棠溪珣忍不住摇了摇头,向家中走去。
*
棠溪珣走后,管疏鸿并没有起身去追,他定定地在桌前坐了一会,才意识到,棠溪珣答应了。
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他们两情相悦,彼此便是爱侣的关系。
他有点急。
怎么回事,是因为刚刚开始吗?自己目前还没有产生那种得到了就没意思了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这法子非但没见效,他的唇角还老是忍不住想要上扬。
虽然房里没了人,管疏鸿还是有些羞耻,用手撑住额头,低下头来挡着,结果又一眼看见了那道银丝卷。
嗯,就是棠溪珣亲自喂给他吃的那一道。
管疏鸿忍不住脱口自语道:“天啊。”
太可怕了,这样拿捏他,幸亏他找到了断绝念想的法子。
他这么怕麻烦的一个人,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腻的。
管疏鸿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唇角,几次想要展平,都发现根本做不到,整个身体也是轻飘飘的,好像下一刻就可以直接飞入云端。
真是的,仅仅一个月而已,在美什么啊!
真是的,才刚确定关系,就喂他吃东西,这也太亲密了吧!
他……怎么能那么好看,那么温柔,还带着点怯生生,真是服了真是!
想起刚才棠溪珣阳光下缱绻的眉眼,望着自己时淡淡的笑意,管疏鸿只觉得一股幸福打心眼里油然生出。
没事,过几天喂多了就不会这么激动了。
其实……管疏鸿心里还有一块空着。
毕竟,他说了一堆话,可棠溪珣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答应或者回应的字眼,就那么拂衣而去,倒像是纤尘不沾身一般,老让人觉得,这事不像是真的。
也让人觉得,这个人仿佛随时都会抽身而去,羽化登仙。
坐了也不知多久,窗外太阳的光线慢慢已经有些暗淡了,管疏鸿才起身出门。
鄂齐和傅绥这些侍从们都已经在外面等得急了。
他们是眼看着棠溪珣先离开的,知道房中只剩了殿下一个人,所以不明白他独自在里面那么久是做什么,难道和棠溪珣吵架了,气晕了?
按理说不应该,棠溪公子一介书生,殿下恐怕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丢出去,根本不可能吃他的亏。
可是作为近身侍从,他们都能感觉到,管疏鸿每每遇到棠溪珣的事就老是不正常,会发生什么还真是不好说。
傅绥忍不住问鄂齐:“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棠溪公子好像是跑下楼的,你说……”
“啊!”
鄂齐脸憋得通红,大叫了一声打断他,脑海中出现了“强取豪夺、逼良为娼”八个字。
他抱头道:“兄弟,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世界错了,他好像活进一本书里面去了,他要回去睡一觉,明天早上一睁眼,希望一切都能恢复正常!
傅绥被他叫的莫名其妙,还要问什么,这时,管疏鸿已经出来了。
他们连忙行礼,跟了上去。
一路上,管疏鸿也仿佛神不守舍似的,只顾在前面轻飘飘地走,一眼都没有多瞧他们。
傅绥实在太奇怪了,鄂齐又不理他,他只好试着开口问道:
“殿下,棠溪公子那边,您可需要属下们做些什么吗?”
管疏鸿回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了傅绥一眼,随即笑了笑,说:“我发现你总提他。”
傅绥一惊,摸不透管疏鸿什么意思,还以为对方在怀疑自己什么,连忙单膝点地,说道:“殿下,我——”
他承认,第一面见棠溪珣的时候,对方那副可怜又坚强的样子确实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以至于他总试图在管疏鸿跟前替棠溪珣说说话。
但毕竟管疏鸿才是他的主子,两人要是发生了什么冲突,他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不是?
他发誓刚才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管疏鸿却道:“你跪什么,起来。”
他想严肃点,冷淡点,仅仅是一个月而已,一个月之后,说不定就大道朝天各走一遍了,可是一开口要说到那个名字,管疏鸿还是没忍住带了笑意。
他终于能说出这句早就想跟下属们说的话了。
管疏鸿道:“你也觉得棠溪珣很好,是不是?”
傅绥:“……啊?!”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朝着旁边的鄂齐投去求助的一眼,却见鄂齐一个跟头就绊了出去,差点直接五体投地,趴在地上。
——殿下,棠溪公子这是又给你下药了吧!!!
管疏鸿才懒得管他们什么反应,他只是想说罢了。
他道:“你们的心愿实现了。”
傅绥、鄂齐:“?”
什么心愿。
管疏鸿道:“往后一个月,你们要把棠溪珣当成另一个主子来看待,不可有半点怠慢。”
说完之后,管疏鸿觉得很满足。
他想好了,和棠溪珣在一起的时间里,自己一定要狠狠对他好。
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不用付出,两个人在一起,就要照顾他,爱惜他,给他钱,给他爱,替他分忧,事事顺从……
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还得整整坚持一个月,他就不信自己不腻!
*
一弹流水一弹月,水月风声松树枝。
棠溪珣的手按在琴上,轻轻一动,弦上便发出了一记叹息般的轻吟。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惘然似的神情,似乎被这一声轻吟唤的回了神,指尖勾挑,琴弦便发出脉脉的音调,迎风而上,消散在满天的断鸿声里,共赴浩浩长天。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在棠溪珣的身后响起。
棠溪珣琴音未停,只淡淡一笑,说道:“那你还配合我?”
说话的人从一丛草木间走出,正是前太子少傅苏裕。
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白皙俊秀,身上穿的却是件酱紫色的衣裳,赫然便是青楼中那位一开始先嚷着要替棠溪珣出一千两银子的老财主穿戴!
那正是苏裕为了配合棠溪珣扮的,他深知棠溪珣从不会做无谓之事,所以总是不会拒绝对方的任何要求,可这一次,棠溪珣的举动却让他看不明白。
“那看在我出钱出力的份上,清绰贤弟可否为为兄解解惑,你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就是为了给区区贺子弼一点难堪?还有,你和那管侯又是怎么回事?京城那些话本里面写的……”
苏裕目光一闪,语带调侃:“不能是真的吧?”
是啊,在外人看来,大概他的种种行为都十分难以理解吧。
可是,没什么可解释的,也不需要理解。
这一次的生命,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亦真亦幻,他在梦里拼尽全力地赌一把,若成了便是赢了,若输了,也没必要让其他人一起惶惶不安,辗转忧虑。
“铮”的一声,琴声停下,棠溪珣冲着苏裕伸出手,道:“手给我。”
苏裕有些莫名地将自己的右手递过去,然后被棠溪珣握住了。
太子死难当日,他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身上的锁链,冲上前以身做挡,第一下,贺涛用大诏金鳞剑斩断了他的手臂,第二下,砍在他的脸上,第三下,劈碎了他的头。
不过上一世棠溪珣并不知道,因为上一世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先死一步了。
握住苏裕那只被斩断的手,棠溪珣慢慢收拢纤长的五指,感受到其中能够紧紧抓住什么的力量,如流光般在自己的掌心中汇聚、凝结。
力量总是一种残酷的东西,能够使人得到,也能够毁灭很多,需要代价来换取,但也很公平。
苏裕被棠溪珣握的有点疼,他没有挣脱,只是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对于这个明明比他小了很多的弟弟,却总是看不明白心思。
过了一会,棠溪珣松了劲,笑着晃晃他的手,问道:“苏大哥,你信不过我吗?”
苏裕叹道:“撒什么娇!”
他伸手过去,拍拍棠溪珣的脑袋,终究叹了口气:
“罢了,从小就是这样,你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但我可告诉你,那管疏鸿不是好相与的,你离他远点。”
棠溪珣道:“哦,是吗?”
苏裕道:“你可能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他就老对你图谋不轨的,有一回还拿栗子仁哄你,想偷偷摸摸把你抱走,被殿下将你一把抢过去了。”
棠溪珣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事,心想,薛璃那脾气,大概真没少得罪管疏鸿,所以管疏鸿一上位就要杀他。
不过,再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管疏鸿的危险了。
棠溪珣道:“我现在又不是小孩了,这还用叮嘱?”
苏裕哼了一声说:“我不多管你,但你有事必须找我。”
说完,他又将刚才提来的一坛酒放在桌上,说:“喏,这个给你。”
棠溪珣一看那坛子,就知道是天香楼的九酝春酒,拎起来晃了晃,里面却只剩了不到三成。
他笑道:“这么小气?喝剩下的给我拿来了。”
苏裕道:“非也非也,这可不是我剩下的,而是你。”
他将坛子打开,轻晃了晃,一股酒香顿时弥散在两人之间:“我来之前已经验过了,这里加了花生。”
棠溪珣微微一怔。
能跟在太子身边的心腹自然各有其能,苏裕才识广博,同时鼻子还特别灵,什么饮食酒水香方,他闻一闻,差不多方子就出来了。
棠溪珣自己对花生过敏,自是清楚天香楼新配的九酝春酒里不该有花生的,他喝的时候也确实没有,苏裕怕是人散了之后闻到不对,便偷偷摸摸给他把剩酒拎了回来。
苏裕道:“多半是谁趁着那时候乱给你加的,但没想到后来管侯出现,直接拉了你走,那混了花生的残酒你就没有喝着。”
棠溪珣沉吟片刻,说: “行,我有数了。”
他们这些日子也都在为了太子之事奔走,苏裕自己还有事要忙,把该说的跟棠溪珣说了,便起身离去。
棠溪珣坐在琴边,手指在酒坛上轻抚,若有所思。
知道他对花生过敏的人,并不多,除了东宫那几位,就是他尚书府的那些“家人”。
酒是被谁换过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把消息透出去的呢?
棠溪珣想起了除管疏鸿外,从三楼另一侧送下来的那份礼物,以及礼物上的眼泪和爱心。
他冷笑了一声,自语道:“假惺惺的。”
指尖一推,酒坛已砸翻在地,碎裂开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古代的同人大佬还都挺放得开的,我记得明代有个姑娘叫仇珠,父亲就是有名的画家,她自己专门画春/宫图,动辄千余幅,产粮非常勤快[笑哭]。
我们可怜的珣珣四面楚歌[可怜],跑到哪里都被觊觎[摸头]。
小管同志不怕困难,还在拼命抵抗中[加油]。
第28章 慵困堪谁怜
因为过一阵要有昊国的使臣来访,因此礼部的事今日有些多。
当棠溪柏好不容易出了官衙,匆匆换好李伯的装扮,去伺候自己心尖上的小儿子时,进门就看见几个下人扫了一堆碎瓷片出来。
他便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东西打碎了吗?”
其中一个下人回道:“没什么大事,是少爷摔碎了一个酒坛子,仿佛是什么酒里有花生,少爷不喜欢。”
这下人是新来的,并不知晓,可棠溪柏一听花生,却知道棠溪珣若误吃了是要发烧的,谁这么不小心,给他买这样的酒?
再想起今日听说的棠溪珣手臂受伤之事,棠溪柏顿时满腹的心疼担忧,拿着刚从宫里赏下来的药膏,快步走去了棠溪珣的卧房。
这时,棠溪珣已换了件天水碧色的寝衣,散着头发靠在床头读琴谱。
他整个人这样靠在被褥之间,显得像只有一小团似的,听到棠溪柏进门,就看了过去。
棠溪珣在四岁离了他,在他眼里,就好像永远只是三四岁的模样一般,棠溪柏心里蓦地一阵酸软,快步走到床前,忍不住帮儿子掖了下被子,低声道:“少爷。”
棠溪珣道:“这么晚了,你操劳一天,还没歇着么?”
棠溪柏只是笑了笑,说:“少爷,宫里刚刚赐下了伤药,说是您的手臂受伤了,睡前务必要再上些这活血止痛的药膏,跟您用的什么药都是不冲突的。”
棠溪珣凝视着他的面孔,也没动,只懒洋洋地说:“劳烦皇后娘娘又为我操心了,既如此,你上吧。”
他窝在床头的靠垫里不动弹,手臂被衣袖挡着,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棠溪柏有些心焦,便轻轻捧起棠溪珣的左臂,小心翼翼将他的袖子挽高,径直去看那处伤势。
还没看清楚,忽听棠溪珣冷不丁的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伤在左边,还是小臂,也是宫里人说的?”
棠溪柏的动作猛然一顿。
他还轻轻捧着棠溪珣的那截手臂,因为知道大致的伤处,所以落手的时候非常小心,一点也没有碰到那一片位置。
而即便是宫里送药的人说了棠溪珣伤在手臂,也绝对不可能说的那么准确,那么具体,唯一的解释就是棠溪柏在来见棠溪珣之前,已经完整详细地知道了整件事情发生的过程。
这绝对不是一个老仆人可以办到的。
作为父亲,棠溪柏深知棠溪珣的聪明,或者可以说,在心机谋算这方面,他们父子俩一脉相承。
所以,在棠溪珣府上的这段日子,棠溪柏一方面对儿子处处照顾心疼,另一方面,又十分谨慎。
不光每天与李叔交接的时候,会仔细地问清楚对方这一天都做过什么,在棠溪珣面前小心对答,模仿李叔的口音举止,甚至面对府上其他仆人的时候,棠溪柏都做得十分到位。
可没想到今日关心则乱,一时不慎,还是一下让棠溪珣发现了破绽。
他心念电转,正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的身份,棠溪珣已微微笑着抬起脸,秀目含着冷嘲:“棠溪尚书如此屈尊,真让下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棠溪柏僵立片刻,然后极轻极小心地把棠溪珣的手臂放了下来,退后了两步。
他不用再扮演比他大了十几岁的李伯,明明将佝偻的腰杆直了起来,却仿佛被一些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在了肩头。
“对不起,我……”
棠溪柏顿住了,他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若是说“我只是太想你了,想多看看你”、“你不在东宫住的日子,我不放心”这样的话,未免太可笑了,可除此之外,他又能解释什么呢?
他苦笑道:“我没有其他的心思,就是想照顾你几天。”
“是么,那你可真是好心。你们夫妻两人,都是大善人啊!
棠溪珣骤然发作,猛地一把就将床边的药膏扔了出去,砸在地上“啪”地一声响。
“棠溪柏,你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官运亨通,这么好的命在我这里沾什么晦气?你们当我街头的叫花子吗?不想要了就轰出门去,哪天没事闲的想起来了,就出些花招耍弄一番!”
棠溪珣的声线天生就是有些低柔的,这辈子大概除了跟他们,根本就没有这样高声的时候,这让他的尾音微微有些哑,冰冷刻薄的话听起来也就带着一种格外的心伤。
棠溪柏看着小儿子那苍白消瘦的面色,听他说自己是叫花子,霎时间心口如被刀锋划过,哪怕是对他的千般怨怪谩骂都及不上这一句。
棠溪柏不禁冲口说道:“我们不是——”
然而,他只说了这四个字,棠溪珣忽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直冲喉管,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情绪太激动了所致,这胸口疼的毛病近来已经犯得少了,药也停了些日子,这一下却突然又冒了出来,真是给他在棠溪柏跟前跌份。
……可是棠溪柏刚才要说什么不是?
可能是他咳得太厉害了没听见,也可能是棠溪柏就没再说,棠溪珣觉得一只大手在他的脊背上拍了几下,但毫无作用,胸口好像还更疼了。
那只大手就无措地挪开了,慢慢悬了一会,棠溪柏去叫了人进来。
一群人围着棠溪珣慌慌张张地倒水喂药,但药还没吃,棠溪珣已差不多好了。
经此一闹,他靠在软枕上,只觉得浑身没劲,也没了折腾的力气,挥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抬眼看见棠溪柏还在那里呆呆站着,便道:“你也走。”
说完之后,喘了两口气,棠溪珣又道:
“让尊夫人将那些礼物收回去吧,我受不起。”
他聪明绝顶,这一连串的事稍微起一点疑心,便全都猜出来了。
棠溪珣心里一直在疑惑除管疏鸿之外另一位送礼的人究竟会是谁,从看到系统显示出来的爱心和眼泪开始,他便已经想到了靖阳郡主。
而这份张扬争胜,不能容人给半点委屈的风格,也确实很符合他母亲的作风。
只是棠溪珣又觉得不可能。
就像这些日子,他总隐隐觉得李叔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很像棠溪柏,可是也同样不大可能。
他们一向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没事闲的往他身边凑?
在棠溪珣并未重生的上一世,因为在太子逼宫之后他试图向皇上为太子陈情,触怒了圣颜,离开东宫之后就直接贬官外放,未曾在京城滞留,所以也并没有机会和父母这样相处。
直到看见宫里及时送来的药膏,知道靖阳郡主有时候会借皇后之手来给他送东西,再看见棠溪柏露出来的破绽,棠溪珣终于压不住了。
果然是他们。
短暂的沉默之后,棠溪珣听见棠溪柏在身后轻轻地说:“知道了。”
沉默片刻,他又低低说了句“早点睡”,脚步声响,门声响,他离开了房间。
这一走,下次再进来的,就只会是本来的李叔。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除了披着别人的皮这些日子,棠溪柏从来都不在棠溪珣身边久留,不管棠溪珣的身体是不是难受,是不是想爹爹,是不是需要他。
哈,难道他是什么画皮野鬼不成?
棠溪珣也将身子半侧向窗外,背对着房门,一眼都不朝他那边看。
过了一会,窗外的月色下出现了那道清癯的背影,步子迈的很慢,像是脚下拖了什么东西一样,肩膀微微有些佝偻,仿佛担着重担。
——他老了。
棠溪珣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但随即,他就自嘲地摇摇头。
棠溪柏就算岁数再大也死在他后头,他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都重活一世的人了,还看不开这点事,也是可笑。
只是刚才那阵疼实在来得突然,棠溪珣咳了半天,这回还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这是自从完成了几个系统任务之后,就很有日子没有发生过的事了。
棠溪珣自己在胸口捶了几下,撑着身子慢慢往下躺,正在这时,却忽然听到一声提示: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剧情纯爱度+5,读者满意度+2,与主角亲密度+3。宿主获得角色等级积分500点!】
棠溪珣一顿:“怎么突然加分?”
他转念一想,问道:“管疏鸿是不是来了?”
*
管疏鸿此时就在棠溪珣的府外。
其实夜深了,他向来作息规律,本该已睡,可来之前,他刚做了一个梦。
就是他做惯的那种噩梦。
他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看着一个狰狞暴戾的怪物披着他的皮囊,肆意做出各种各样丑恶的行径,周围充斥着数不尽的絮絮低语,字字都是对他的指责控诉。
他觉得愤怒又压抑,想申辩那根本就不是他,想把那怪物从他的皮囊中揪出原型,可是当终于打破了禁锢冲出去时,却发现面前好似出现了一个无敌的黑洞,正向下拉扯着他。
只要坠下去,就会迷失自我,万劫不复。
恍惚中,管疏鸿好像又看见了他离开昊国之前,母妃那张沾满鲜血的、疯狂而执拗的脸。
他躲在沉重的帘子后面,窗外潇潇下着雨,母亲就在不久之前,刚刚杀掉了皇后和贵妃,她对着父皇大声控诉,斥责他违背了当年立自己为后的诺言。
父皇的脸上,则带着虚伪的震惊和凉薄得悲痛,两人对峙的影子投在他躲藏的帘子上,扭曲成庞大的阴影……
世人多贪妄,只有不听,不看,不触,不想,才能不会沦为欲望的傀儡。
父母的身形在回忆中扭曲旋转,背后那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正在步步紧逼,似要与他融为一体,进退维谷之间,他忽然听见,面前那个深深的黑洞里面,传出来了一道琴音……
幽静,清雅,含情脉脉。
像是落在混沌世间的一场细雨。
他突然驻足,然后——
踊身跃下!
管疏鸿一下子醒了。
这是他噩梦做得最短的一次,不过还是出了满身的冷汗。
他静静地在床上躺了片刻,耳畔好似又出现了那阵琴音。
他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棠溪珣的脸。
——像一曲琴,一阕歌般风清神秀的脸。
污浊的世界里,只有他是美好的。
——坐在自己床畔时,他侧影单薄,声音缱绻:“因为我喜欢管疏鸿,所以很担心他。”
——驾驭惊马时,他不顾一切,满身意气,却带着汗珠和血迹,在烈烈的风中,朝自己柔和一笑。
——他跨在自己的腰上,那样居高临下、不可一世,连每一根发丝都带着风情与诱惑,让自己难以自控地吻上了他的唇,可心中,没有厌憎,尽是悸动欢喜。
棠溪珣、棠溪珣、棠溪珣……
管疏鸿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念了许多遍,可依然觉得不够,翻涌的心绪非但没有平静下来,甚至还疯狂地想要见到他。
大概是睡意尚没有完全退去,他突然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实存在于世间的。
为什么会有人能这般牵动他的心绪,让他欢喜又辗转,患得又患失?
这会不会是自己快被噩梦逼疯了,所以无端生出的一个妄想,等到天明时分,就什么都会烟消云散?
想见见他,想闻一闻他的气息,甚至,摸一摸他的脸颊。
管疏鸿觉得自己睡迷了,于是起身去洗了个冷水澡,可完全无法冲淡心中的渴望。
于是他将心一横,暗道:想去就去吧,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一个月里,他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想他,见他。
这样一想,管疏鸿便换了衣服,直接翻出了质子府的院墙,朝着棠溪珣所住的府邸而去。
仿佛在雪夜中迷途的旅人本能地寻找明亮与温暖,他很少有这样不假思索的时候,直到看见了棠溪珣府前的匾额,管疏鸿才一下子站住了,意识到现在的时间并不合适。
夜里风冷,棠溪珣身子又不好,只怕早就歇下了,他总不能把棠溪珣硬是叫起来,只为了看上一眼吧?
万一冻着了生病了,总是不好,自己现在和他在一起了,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以后还要分开的,但也应该好好体贴些。
那……翻墙进他们府,掀开屋瓦,朝里面看看?
……呸,怎能偷看人家睡觉,这是什么登徒浪子采花贼的行径!
管疏鸿为这事难住了,踌躇片刻,想来也觉得自己离谱,一时倒是失笑,摇了摇头。
他负手在树下站了片刻,只觉夜风飒爽,吹得人襟怀舒畅,仰头但见一轮明月摇摇晃晃,半挂杏花疏影之间。
管疏鸿想,棠溪珣每晚睡前,若是向窗外望去,大概看到的就是这方风景吧!
同赏一片月,也算是见面了,也挺好。
这样想着,心中便释然很多。
管疏鸿看了一会那月影西移,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但到底安稳了不少,于是便打算回去。
正在这时,他却听那府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隐约看着,竟好像棠溪珣的父亲棠溪柏。
有个牵着马的高大护卫等在远处,这时迎上去,似乎对他这么早出来有些惊讶。
管疏鸿站得远,只依稀听着棠溪柏苦笑了一声,仿佛说了句:“以后都不能来了,我总说不能来这许多趟,可……”
他微微皱起了眉,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上门看看儿子还怕来多了不成?那话本中还写他是为了讨好太子,才把棠溪珣从小送到东宫的……
心中思忖了一会,还没想个章程出来,突然,棠溪珣府上那扇角门又开了。
管疏鸿眉头还蹙着,下意识地抬头又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猛地一怔。
——这回出来的人,长发垂肩未束,身上随意披了件银底竹纹的斗篷,正是棠溪珣。
他步履轻巧,径直踏着遍地琼瑶,如同一个梦境一般走到了管疏鸿的跟前。
“你怎么来了?”棠溪珣比管疏鸿矮一点,所以仰起头来问他。
刚刚那么想见的人,本以为今夜无望,结果此刻就这么突然而真切地出现在了面前,一瞬间仿佛夜色都被点亮。
心情慢慢由惊诧变得雀跃起来,他唇边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棠溪珣也笑了笑,说道:“管侯这是有什么大喜事?难道发了财了,来分我的?”
听着他的声音,管疏鸿只觉得心里热腾腾的。
他很想碰碰棠溪珣,可是又觉得太唐突,于是只是低声说:“没有,就是想来看看你。”
浅淡的月光照在管疏鸿的笑意上,将华贵的冷傲中融进了似水般的温润明洁,他亮闪闪的眼睛望着棠溪珣的脸,没有书中写的那些邪佞和欲望,全然是纯澈的开心。
棠溪珣原本带着警惕出来应付他,此时,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色。
管疏鸿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白天刚说完了要跟自己在一起的那些话,这就迫不及待跑来演起柔情蜜意了?
那他进入角色可够快的。
今日管疏鸿说那番话确实让棠溪珣大为震惊,当时几乎是落荒而逃之后,他回到家里,也分析了一下对方的动机。
那些读者们的评论虽然癫狂,但毕竟看书看得多,有些话还是在理的。
管疏鸿这正是渣男惯用的手段。
当一时贪图新鲜又不想负责时,便这样打着在一起试试的旗号,这样,等他吃干抹净之后吗,对棠溪珣腻歪了,就会以一句“不合适”为理由,将自己彻底甩开了。
对此,棠溪珣并没有气馁,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发展倒也不错。
管疏鸿跟他在一起,是想玩弄他的身体,但他也同样可以反过来利用管疏鸿,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切无非交易罢了,划算就行。
“你没事吧?”
管疏鸿见棠溪珣听了自己的话沉默不语,心中忐忑,怕他是因为自己贸然前来而不快,借着月光看了看棠溪珣的神色,突然发现,他的脸好像比往日苍白些。
管疏鸿心中一下子担忧起来——他这些日子也多方打听过,知道棠溪珣从小身子便不是很好。
于是,他顾不得别的,连忙扶住棠溪珣的肩膀问道:“你是累了吗?是不是我扰了你休息了?要不,快回去吧。”
管疏鸿这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看心上人,到了地方,却既不诉说思念,也不做点亲热的举动,正把读者看得无趣,就见到,他总算稍微碰了棠溪珣一下。
素久了,这也值得振奋了。
段评立刻多了几条。
【好好好!四舍五入碰肩膀就是要撕衣服了,撕衣服就是要拖进野地里了,月黑风高不穿衣服拖进野地里还能干什么?我宣布他俩终于do了!!!!】
棠溪珣知道他现在面对的已经是一个能接受男人的种马了,危险系数成倍增长,因此当管疏鸿的大手往他单薄的肩膀上一抓时,立刻让他心中猛然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他想了一下。自己府后好像还真有一片野地来着。
还是赶紧把人打发走吧!
棠溪珣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却又听见了系统的提示:
【读者满意度+0.5,剧情纯爱指数+2,主角关切度+10,请宿主再接再厉!】
等等。
应该不是心理作用,棠溪珣突然感觉到,他胸口处刚才咳出来的那阵隐痛好像一下子轻了很多。
主角,还有这个功能呢!
他问系统:“现在这部分涉及到什么要净化的剧情吗?为什么剧情纯爱指数会跟着增加了?”
系统回答:【目前为宿主主场,不涉及需要修改的内容。但按照种马文的一般发展逻辑,相关“主角夜闯美人房”的剧情内容可供参考。】
紧接着,又是一段熟悉的口口:
【……正是春/梦缠身,情/热似火,夜半难眠。
于是,他辗转反侧之后,在榻上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又下得榻来,口口口口口口口……
终于再也忍耐不得,悄悄潜入了那人家中,趁对方熟睡之际,口口口口口口……被褥尽数湿透,美人半昏半睡,口口口口口口口……窗外太阳已高高升起,他终于尽兴,便将人一扔,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如果宿主成功阻止该段剧情趋势发生,便可获得更多奖励!】
棠溪珣盯着那些“口”看了一会,又慢慢抬起头来,瞧着管疏鸿关切看向自己的眼睛。
以往他发病,胸口起码要疼上一宿,根本就甭想睡了,可是现在,主角的意志不希望他难受……
赌了!
棠溪珣低声说道:“我没事,就是一个人睡不着。”
他抬起手,两根手指勾住了管疏鸿的腰带,扯了扯。
“来都来了。”
他说:“你可以进去陪我一晚吗?”
作者有话说:
Belike小兔子一边怕的哆哆嗦嗦一边想从狼身上叼肉吃,就把大灰狼捡回了窝。
第29章 今宵未忆家
听到棠溪珣的话,管疏鸿“啊”了一声。
他心中的担忧怜惜还没有褪去,便已经被弄了个满脸通红。
陪一晚?
一块、一块睡吗?
这——不好吧。
一个月后还要分开的,守住清白怎么也是底线啊!
这样想着,可棠溪珣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肚腹,勾住腰带拉扯的时候,管疏鸿的腿还是自觉主动地迈开,跟着就走了。
走了几步,棠溪珣放开管疏鸿的腰带,本想拉手,犹豫了一下,怕对方突然狂性大发,于是拽住了管疏鸿的袖子,减少一点肢体接触。
管疏鸿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被他牵在后面,领进了自己的卧房里。
这是管疏鸿头一次进棠溪珣的房间,可是一进来就觉得这里的气息很熟悉。
案前有琴,床头有书和诗笺,窗外杏花时而飘落,纷扬似雨——想象中,棠溪珣合该也住在这样的地方。
管疏鸿一看就喜欢得紧。
他看着那书,就不免想到棠溪珣文文静静坐在那里翻书的样子,瞧见琴,又想他抚琴弄弦该是何等的风雅,瞧见床……
管疏鸿没控制住自己的眼睛,看见榻上已经抖开的被子,知道棠溪珣刚才应该就是躺在里面,他一下就变成了个呆子。
看了片刻,意识到什么,整张脸都发红,连忙把目光挪开,可眼神还是忍不住直发飘。
他就这样局促地站在棠溪珣房中,也不敢乱动,简直就像误闯了女孩家的闺阁一样。
而同样,棠溪珣也挺紧张。
他刚才出门前换下来的寝衣放在床上,本想转身弯腰去拿,脑海中就应景地想起一段情节:
【……弯腰之际,被管疏鸿从后面一把抱住,手指摸索着扯开了腰带,口口口口口……】
棠溪珣愣是没敢转身,悄悄瞄了管疏鸿一眼,背对着床回手摸了摸,将寝衣拿在手里。
管疏鸿刚才看了棠溪珣的床两眼就魂不守舍了,才好不容易将目光挪开,一低眼又看见了寝衣……哎呀,这也太……
也太过隐私!
自己竟然连他这个衣服都瞧见了!
这么多年都没和人一起过夜过的管疏鸿终于有了几分共睡的实感,心脏砰砰直跳。
紧接着,管疏鸿就看见棠溪珣仿佛也被自己盯的紧张了,手指在寝衣上抠了几下,又慢慢拿着衣服背到了身后。
管疏鸿这才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孟浪——
人家要换衣服了,哪还有他这样直勾勾盯着的!万一棠溪珣恼了,下次该不让他来了!
当然,他也并不是想来,毕竟他们的关系只维持一个月,但最起码他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吧,弄得跟个色鬼一样。
管疏鸿连忙说:“我这就出去,等你换好了我再进来!”
说完,他快步出门,又“砰”一声将门关上了,像个卫士一样站在外面。
棠溪珣:“……”
他蹑手蹑脚地跑到门边,尽量不出声地反别住了门栓。
“呼——”
做完这件事,棠溪珣忍不住一下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抱怨道:“这任务也太难了,吓死我了。”
刚才管疏鸿那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衣服,整张脸都红透了,看上去实在一副随时要狂性大发的样子。
棠溪珣生怕他下一刻就说出什么——“怎么不脱啊?我来帮你换衣裳,好不好?”或“你这衣服虽好看,但不穿更好看”这样的经典语录。
好在管疏鸿还要点体面,自己避出去了,才让棠溪珣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快速地换了衣服,想了想,还特意多加了一条腰带,这样解起来比较难。
换好之后,才把管疏鸿给放进来了。
紧张归紧张,觉还是不能不睡的。
棠溪珣上辈子死前那两年殚精竭虑,夜间总是失眠,再加上事务也繁杂,一夜一夜熬下来,精神也越来越不好,重生之后便不大敢这样了。
此时夜色越来越深,今晚又很生了一场气,其实将管疏鸿带进来之后,他就觉得十分困倦了。
管疏鸿脸上的红还没有褪去,只看了棠溪珣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站的有点远,很给人安全感。
棠溪珣觉得,他许是刚发现自己对男子也感兴趣,一时难以接受,所以不大能放得开。
那敢情好。
棠溪珣揉了下眼睛,问管疏鸿:“你沐浴过了?”
管疏鸿身上有些皂角的气息,头发还微潮,显然应该是刚洗过澡的,不过他的衣服在这一路过来的途中肯定沾了风尘,还是要换。
管疏鸿道:“啊,是。”
棠溪珣说:“那……就把衣服换了吧?最起码脱了裤子。”
管疏鸿道:“脱裤子?”
棠溪珣“嗯”了一声,心想你还打算穿外裤上我的床不成。
他便打算开门叫人找身寝衣过来,顺便自己也去外面,等管疏鸿把衣服换完了再回来。
但这时,他却被管疏鸿突地抓住了手臂,他的手心隔着薄薄的衣服,熨烫着棠溪珣微凉的皮肤,两人都是一颤。
“不成。”
管疏鸿咳了咳,目光不自然地移开,轻声说:
“你……我瞧你今天的脸色不大好,这个事……我、我也不是很有经验,我怕伤着你,再说咱们不过是那个……”
他想说身体的交付是太重要的一件事,临时的关系不该发展到这一步,不管怎么说,清白的底线是要守的。
可是月色下,棠溪珣似乎连发丝都在发着光。
他穿着那身天水碧的寝衣,比平日里轻袍缓带的样子更多了些家常与温馨,那美妙的颜色几乎衬得他肤光如新雪,只要看着,心中那股蒸腾的渴望就平息不下来。
管疏鸿的喉结动了动,后面的拒绝和劝告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莫名其妙地说:“要不你先睡半个时辰,我去学一学,我今天实在没准备,等我学好了,咱们再……”
棠溪珣怔了一怔,然后看向管疏鸿。
看着面前这人站得笔直,眼睛大睁望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居然十分诚恳,并没有在开玩笑,他才慢慢地明白过来管疏鸿在说什么。
棠溪珣嘴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很少这样大笑,更何况棠溪珣今天的心情还着实算不上好,可是这实在真的是太好笑了!
管疏鸿装起纯来得心应手,二十来岁的人了,居然说这种事情他需要现学,不知道应不应该夸他一句真谦虚。
那一瞬间,棠溪珣突然觉得怎么都紧张不起来了,他只是感到非常滑稽。
他玉鬓朱颜,双颊生晕,这一笑之下,只笑得红尘滚滚、蝶梦纷纷,把管疏鸿看得怔住。
“好吧,学吧。”
棠溪珣好不容易才止了笑,危机感一淡下去,那种恶劣逗弄的心思便又涌了上来。
他说:“我这有书,要不你看看?”
说着,棠溪珣从床头抄起一本书,扬手丢给了管疏鸿。
——还有书?什么书?
管疏鸿抄手将书接过去,发现正是他不久之前才看过的话本子。
“……”
“抱歉,这书京城的肆中坊间处处都在卖,我想看不到也不成。”
棠溪珣眼尾含笑,看不出是讥讽还是逗弄:
“不过也只是看看,当成个乐子也就罢了,没想到有的人怕是看书看迷了,居然这般投入……行,你学吧,我等着。”
管疏鸿整颗心都被棠溪珣给搅乱了,下意识地听了他的话,开始还真的拿着书翻了两下,见到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误会了棠溪珣的意思。
刚才自己说的那是什么鬼话!
棠溪珣是在笑他把书中剧情当了真,还想照着演一演。
管疏鸿腾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又被棠溪珣这样揶揄一番,一时间十分下不来台。
他就算是对面前的人再怎么宽纵顺从,脸上也挂不住了,当即放下书来,转身要走。
棠溪珣反倒在床边坐了下来,懒洋洋问道:“干什么去?”
管疏鸿闷闷地说:“在下秉夜前来,能博公子一笑,简直是天大的殊荣,怎么还敢肖想其他?如今夜色已深,我这心思龌龊之人也该告辞了,免得坏了你的名声。”
看着管疏鸿板起来的脸,棠溪珣觉得这表情比他对自己和颜悦色笑着的样子要好看的多,能把对方气成这样,棠溪珣心里那种愉悦简直无以复加。
自从被咬了一口之后,他就自觉落了下风,直到现在才扳回一局,此时瞧着管疏鸿不开心的样子,眼睛都舍不得眨,说道:“这就走了?”
管疏鸿也掂量不好自己是羞恼还是失望,心下说不出的闷闷不乐,“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就要离开。
这时,却听棠溪珣在背后说:“可我确实是想让你在这里陪我的。”
管疏鸿回首。
他看到棠溪珣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和若隐若现的委屈,就像一个受了大人冤枉的无辜孩童,说道:
“我今晚很寂寞,不想一个人。”
管疏鸿一时屏住了呼吸。
棠溪珣坐在床边仰头看着他。
两人对望了一会,管疏鸿慢慢地走了回去,站在棠溪珣的跟前,那些气恼不知不觉已经散尽了。
棠溪珣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说:“我让人给你找寝衣,劳烦换一下再碰床。”
事到如今,还有他不听的份吗?
管疏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里只盼着自己能早点腻烦,早点恢复正常,如今这整日都很魂飞了似的,日子可怎么过?
但行动上,他倒是老实听话的很,拦住要出门回避的棠溪珣,说:“外面风冷,你在这,我去外边换就好。”
走出几步,管疏鸿想了想,却又转回了身,叫了一声:“棠溪珣。”
他滚烫灼亮的眸子迎向棠溪珣抬起的眼睛,蒙了层月色,仿佛藏了无数飘渺盘桓的心事。
“我没有把书当真。”
管疏鸿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这书里的人并不明白什么叫尊重,但我明白。我不是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也从未想过唐突你,你不要那样想。”
棠溪珣愣住。
两人对视着,春夜里蒸腾的花香仿佛被酿成了酒,显得那么远,又那么近。
片刻之后,棠溪珣如水波般的眸光一动,已猝然低下头去,长长的睫羽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像是在逃避什么无法承受的东西——一种在他微薄生命中根本担不起的沉重。
他没多说什么,只用惯常温柔的语调说:“我当然明白,快去吧。”
不久之后,管疏鸿换了棠溪珣让人送来的寝衣回来,然后像是做梦一样,当真上了棠溪珣的床。
他显得很拘谨,上了床也不躺,就靠在床头上,小半个身子几乎悬着空。
这自然正合棠溪珣的意。
只要管疏鸿跟他在一张床上,他分数有的涨,胸口不疼也不慌就可以了,管疏鸿不靠近他,那简直是意外之喜。
别说管疏鸿这样坐着睡,他就是把自己倒吊起来睡,棠溪珣也无所谓。
而且,在床上嘛……他还是准备了一些防范措施的。
棠溪珣放松了一些,躺在床上,也觉得一阵松弛,舒服的抻了抻腰,心里同系统说着话。
“他跟书里写的不一样。”
棠溪珣说的书,当然不是京城里的话本,而是系统提供的那本种马文。
“你说,难道他是演的?他这么会演?”
系统:【根据资料显示,人类的性格会随着阅历的增加和不断变化,或许宿主打断了主角的性/体验,也就延缓了主角内心欲/望的觉醒。】
棠溪珣道:“可他都二十五六的人了,还没觉醒?他这种……比较有天赋的,不该是十三四岁就开始醒了吗?”
系统:【人类很复杂!不能一概而论!】
棠溪珣对这东西的智商很有些怀疑。
要不是他的重生是确实发生的,他的身体状态也在随着积分的增加而发生变化,他一定会认为一切只是一场骗局。
但如今,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任何的真相,也就只能继续往前走,才有机会看到了。
管疏鸿的真面目,倒还真是让他有些好奇了。
棠溪珣这一想事,就忘了自己的小习惯,手指又顺着管疏鸿衣服上的花纹划来划去,弄得人心里仿佛长了草。
管疏鸿在床边坐着,拘谨地不去碰棠溪珣,但他知道,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把人抱在怀里了。
之前他抱过棠溪珣,知道那种触感又轻又软,幽香透骨,只是那几次都太仓促,很快就松开了。
他们很少这样安静地相处。
管疏鸿脑子里思绪纷纷,唯独记得刚才棠溪珣说他累了,所以没说话也没动弹,生怕扰了他安眠,但说了困的人却一直没睡,不老实地撩拨他。
管疏鸿忍不住轻声问:“睡不着么?”
棠溪珣这才意识到他在拿手指划管疏鸿,立即停了下来。
他自然不能说我在思考你这个种马主角怎么不大符合人设,于是随口道:“你这衣服的花纹好看,我看看。”
管疏鸿笑了笑:“这不还是你自己府上的衣服。是你父亲的?”
这衣服管疏鸿穿着还算合身,棠溪珣身量纤瘦,不可能是他把自己的衣服给拿来了。
棠溪珣却说:“哦,我表哥的。”
表哥?管疏鸿反应了一下才想到,那不就是废太子吗?
原来棠溪珣私下里都直接叫他表哥的吗?他也在这住过?他们不能也同床而眠吧?
管疏鸿还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来留宿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还穿了别人的衣裳,心中顿时很是不乐。
可是棠溪珣侧身躺着,却根本没看见他的表情,还在说着话:“你以后提到棠溪柏,叫他棠溪尚书便是了,我没什么父亲,他也不会在这住。”
管疏鸿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暂时忘了刚才的不快,问道:“我不久前看他刚从你府上离开……你们吵架了吗?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舒服的?”
棠溪珣有点意外于管疏鸿的敏锐,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说:“是吧,看见他们家的人就不痛快。”
听着他满不在乎的语气,管疏鸿却好像感受到一种佯装出来的坚强,心底五味杂陈,陡然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这个人举止温柔,言行狡黠,但骨子里却带着孤傲和倔强,他总是言不由衷,仿佛身上承着很多看不见的痛,说不清的苦。
“明白了。”
管疏鸿终于还是轻轻抬手,抚了下棠溪珣的头发,然后很小心地将他抱了一抱,柔声说:“那我以后也不理睬他们。”
棠溪珣一个没防备对方就上手了,被吓了一跳,刚要挣扎着去够枕头下面,管疏鸿就已经重新把他轻轻塞回了被窝里,用被子裹好。
——无论语气还是动作,简直都哄孩子似的,弄得棠溪珣十分莫名。
总而言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这家伙真的不对劲!
棠溪珣只觉得挺诡异,但身上懒洋洋的,困意倒是一阵阵涌上,他感受着身边多出来的体温,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
这边夜阑人静,但另外一座棠溪府中,却是银烛不寐,辗转难眠。
棠溪柏从棠溪珣那里出来,也不知道两条腿是怎么走的,只觉得嘴里发苦,游魂似的一路到了家中。
他这些日子总是回来的晚,也吩咐了府里不必等着,见尚书府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便径直去了自己的书房。
灯火昏黄,墨香满室,面前的桌上是一摞摞的折子和信函,右手边上最近的书架,搁的全都是医书。
棠溪柏坐在那里,盯着眼前晃动的火苗,心中却逐渐生出一股悲怒来。
他这么多年来,虽然算不得一心为国为民,到底也兢兢业业,自问做到了该做的职责,无愧于心,无负于人,可为何上天偏要弄出来这样的事情来作弄他们一家?
自从当年幼子病症难愈,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都言棠溪珣肯定是养不活了,但他那时也年少气盛,偏是不信。
没有大夫能治,他就自己学医,老天既不给活路,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总得为自己的孩子创出一片生天。
后来,法子果然找到了,但这医术他也没有断了钻研,甚至看到女儿对此很感兴趣,还把毕生所学都通通教给了棠溪妲。
平日里棠溪家多有治病救人,乐善好施的美名,对此,一些官场上的政敌也讥讽他沽名钓誉,但其实,不过不想再体会眼看至亲被病痛所累的绝望无奈罢了。
可是,多少努力,也得不到天意成全。
正如棠溪珣所说,他少年才高,官运畅达,又得贵女青睐,夫妻情深,儿女双全,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极了他的好运,可唯有自幼离开身边的小儿子,是他心尖上的一块肉,动一下,就牵心彻骨。
如果能将这份好运尽数转给自己的孩子,他就算是殒身碎骨,又有何难呢?
棠溪柏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去想棠溪珣这时候怎么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那座偌大的宅子里,只觉心里无限难过。
他独自在卧房坐了许久,确定自己能把各种情绪都压回到心里去了,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卧房之中,生怕惊醒了妻子。
可是回去一看,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靖阳郡主却是不在。
已经是这样的深更半夜了,她总不能出了门不和自己说。
棠溪柏十分诧异,想起今日白天靖阳郡主去青楼偷看了棠溪珣的事,也觉得心里有点慌,连忙起身找人。
长子在外任职,女儿却在家中,他也不愿意吓着棠溪妲,因此先没叫人,自己把靖阳郡主常去的几个地方转了一遍。
果然在路过佛堂的时候,看见一道纤长的身影跪在那里,棠溪柏掀开帘子进去,佛前叩拜的人转过脸来,面上犹带泪痕,正是妻子。
他心中一痛,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给她披上,柔声说:“夜深风重,你怎么来这里啦?”
棠溪柏说着,也跟着跪在靖阳郡主的身边,对着那佛像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这才去扶她:“好了,不管怎样,今日也该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阿柏。”
靖阳郡主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直到这时,才低低出声:“你知道了吗?珣儿今日伤着了。”
果然是为了这事。
棠溪柏嘴里发涩,“嗯”了一声。
“我是在那楼上,眼睁睁看着他伤的,看他手臂上被剑划了那么长一道口子,我心里疼的要命,我真想下去抱他一抱……可你知道么?那孩子——他、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靖阳郡主终于忍不住哭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大家都在心疼珣珣的一天,珣珣也会逐渐发现剧情不对劲的[玫瑰]。
珣珣对小管:外裤不能上床!
小管听到:他要和我上床!
第30章 掩映遥相对
棠溪柏动了动唇,却见妻子抬起脸来,凌厉的凤眸被泪水模糊,看着自己问道:
“你说,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受这样的伤?他才二十岁,怎么那么能忍痛,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棠溪柏抿住了唇,将手搁在靖阳郡主的肩膀上无言以对。
他怕他一开口要说安慰的话,自己也先哭出来。
“可我最后也没露面,也没去瞧他的伤,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姓管的过去了,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安得又是什么鬼心思,气得我想骂他……”
靖阳郡主喃喃地说:
“所以我想着,来佛前问一问,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不敬佛祖,所以佛不肯佑我,可是报复我也无所谓了,珣儿打生下来就开始受罪,他可没错啊!”
她打小就是天之骄女,性子跋扈张扬,这天底下的人十个有八个不放在眼里,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自也从不需要求神拜佛,希望获得上天的保佑垂怜。
直到生了棠溪珣之后,这些年来不知道做了多少善事,可或许人怀了私心再去行善,本就失却慈悲之心了。
她确实不够良善,如果有人告诉她,要去杀人放火才能换得她儿子的好,她也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去做的。
棠溪柏本来心乱如麻,悲郁难言,可是听了靖阳郡主这一番话,他需得为着妻儿把事担起来,反倒逼着棠溪柏的心慢慢静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靖阳郡主的背,等她不哭了,还是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带回了房间。
“你先别急,珣儿的伤我已经见过了,没有大碍的。”
棠溪柏温声道:“怎么就说到这份上了,虽然现下太子离京,但珣儿的病也还算稳得住,情形并不算差,我总有办法的,我已经差不多快要想到了。”
靖阳郡主看着自己的丈夫,原本慌乱不已的内心终究慢慢地安稳了一些。
从来都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棠溪柏都没在她面前颓丧慌乱或者放弃过,而是一遍遍安抚她的情绪,告诉她“有办法”,然后就总能想出什么主意来,为他们的家撑起一片天。
她忍不住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棠溪柏的肩膀上,静了片刻,低低地说:
“我在想,或许我今天不该去天香楼看他,明知道咱们见他见多了,只怕会对他不好……但我就是太想这孩子了。会不会就因为我看了他,克着了他,他才会受伤的?我怕那命格,我心里真是害怕。”
棠溪柏苦笑道:“别这么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只能是因为我,我最近跟珣儿的接触,比你多得多了……”
他顿了顿,还是将自己这一阵去棠溪珣那里伪装侍从的事情讲了,听得靖阳郡主目瞪口呆,又是羡慕又是惊讶。
“你、你这……你还会易容?”
棠溪柏咳了一声说:
“年轻时的一点江湖把戏罢了。我这一阵看着珣儿,渐渐发现,若他们只以为我是李叔的时候,珣儿的身体似乎也不会受到影响,但当我的身份被看破,再与他接近的时候,他……好像就会被我妨克到。”
他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想法,就好像在这世界上,冥冥中有某种规则限制着什么,不允许棠溪珣拥有父母的关爱。
当年棠溪珣会自幼被送往东宫,正是这个原因——他命格特异,竟与身边的家人们全部相冲,尤其是亲生父母。
而这相冲,却不是他克别人,而是只要和父母长时间地相处在一起,棠溪珣的身体就会逐渐孱弱,病痛难愈。
这是在他二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才逐渐被发现的。
一开始,棠溪柏他们找不到原因,以为这孩子都要养不活了,焦灼万分,却总也不想放弃,后来总算被棠溪柏辗转找到了一名江湖术士,看破了棠溪珣的命格。
那术士说,棠溪珣此病,要根除是没有可能的,只能一方面远离父母,少相往来,另一方面,长年待在命数至贵之人的身边,方可保无虞。
要说命数至贵之人,那自然应是皇上,但今上素来言行出格,贪好享乐,更是男女不忌,棠溪珣虽然年幼,却从小就是个神清骨秀的美人坯子,要送到皇上皇后膝下教养,他们不是没有法子,却并不能放心。
思来想去,除了皇上,只有太子。
可这天底下只有下位者为尊者冲喜镇命的道理,哪有臣子把储君当成保命符的?认真算起来,简直可以扣上欺君犯上的罪名了。
更何况伦理纲常中孝道本就大于天,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棠溪珣这个为人子的竟然和父母的命格全部相冲撞,而且反应如此厉害,一定会将他视为异类,这件事必须要当成一个死死捂住的秘密。
所以虽然将棠溪珣送去了东宫,其中的真实原因,却除了棠溪柏夫妇和作为靖阳郡主亲生妹妹的皇后知道以外,再也没有透露给第四个人过,甚至连太子都蒙在鼓里。
对外,也只是说想让棠溪珣陪伴太子读书罢了。
虽然关于棠溪柏巴结媚上、靖阳郡主难产恨子的种种传闻从来都没有断过,终究也只是人们嘴里消遣时的猜测,说一说也就散了。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烙刻心间,痛愤自知。
或许如果这样一直下去,也就罢了,谁知道会出了太子逼宫的这桩事。
自从太子离开京城之后,两人就提心吊胆,也担心太子的下落和处境,也担心棠溪珣的病。
以往他长年住在东宫,不怎么能看见,但好歹有皇后和太子看顾,如今出了宫,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自己的大宅子里,也没人护着,棠溪柏就怎么也放心不下了。
他一开始想着,就扮个下人,看上两眼棠溪珣如今的病怎么样,扮成了李叔的样子之后,发现棠溪珣和自己接触起来好像没受到太大的影响,棠溪柏就有点舍不得走了。
这段日子,他可以说是日日辛劳,又要当尚书,又要当奴仆,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开怀,直到今天,黄粱一梦终于醒来。
而意识到自己会对棠溪珣造成影响之后,他也不免和靖阳郡主一样,担心起离开太子太久之后,棠溪珣的病症会不会再次发作了。
“其实我先前的打算是安排珣儿离开京城,外放为官。京城这地方本来就煞气冲,再说东宫的事一发,以前的旧臣成为众矢之的,不及外任的官清净……”
棠溪柏说:“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改主意了。一来这些日子跟珣儿说的话多了一些,他一向是个有志向的好孩子,离了京城,虽然清闲,可他未必开心,二来……唉。”
他说到这里,忽地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靖阳郡主有点着急,道:“还有什么事要你吞吞吐吐的?说呀!”
棠溪柏道:“还有就是,京城里有管侯在……”
靖阳郡主一听管疏鸿的名字,顿时横眉立目,说道:
“还说呢,这家伙也是个该杀的!你可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情,听到了京城里那些传闻?你说,他到底对咱们珣儿是什么意思?故意欺辱人吗?”
棠溪柏道:“我看他倒不像。”
靖阳郡主“哼”了一声说:“不像安了什么好心。”
棠溪柏道:“传闻言过其实,不可信。而且我已经问过珣儿了,看他的样子,不管管疏鸿存了什么心思,他都还颇应付得来。但我要说的是,管疏鸿,是昊国的皇子。”
靖阳郡主一怔,随即终于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你是说,他也——
“管疏鸿这人,我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稍能了解一二。”
棠溪柏说:“他看似身为质子,性格疏淡,没什么野心,但恰恰是因为这样,他才沉得住气,不会急功近利,而且文武皆擅,机敏深沉,又能够得到昊国皇帝的多年牵挂,以后未必不会成就一番大事。”
他抬起眼来,看着靖阳郡主:“东宫失位,珣儿能和他多接触一些,说不定对身体有好处。”
靖阳郡主沉默片刻,终究点了点头,低声说:“也是。”
她算是赞同了丈夫的说法,随即又道:“但也不知太子流落在外,到底怎样了,唉,这孩子也是难。你再多派些人打听打听吧。”
棠溪柏点点头,道:“放心,殿下那边我也一直在设法寻找。”
话说得差不多了,夫妻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想着长夜漫漫,幼子身子孱弱,又是形单影只的一人,又不觉愁绪满怀。
“放心罢,咱们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一个个的难关都过去了,这一回也会如此。”
片刻之后,棠溪柏说:“咱们珣儿那么聪明,小小年纪就高中状元,比我早了好几岁,天底下更是没第二个人长得比他标致灵秀,老天把他生成了这样,怎么会让他过得不好?”
靖阳郡主轻声道:“是么?”
“一定是。”
棠溪柏笑着说:“咱们啊,要担心的就是等很多年后,我躺在了那土里,孩子长大了,风风光光带着妻儿经过,指着坟说一句坏。,唉,到时候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也不知道会怎么看我。”
靖阳郡主被他逗笑了,又红了眼睛,轻声说:“那时我和你躺在一起,也看看儿媳,看看孙子孙女,看看珣儿给人当爹爹的样子,也挺好的。”
棠溪柏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禁自语道:“要是什么时候夜里做梦,真能让我梦一梦往后的事就好了。”
他想看看等他百年之后,他的儿子真能过得那么幸福,也就什么都安心了。
*
铜壶滴尽蜡烛微,替人垂泪到天明。
夜色褪去,窗纸已经逐渐发白,黎明的微光从后面透了进来。
管疏鸿整整在床边坐了一夜。
他警觉的像个站岗的卫士,也不知道是在防着棠溪珣,还是在防着自己。
毕竟多年建起的心防,要突破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做到坦然与一个人同床共枕的地步,难,身边的人是棠溪珣,更难。
欲望就像是一匹兽,一旦从心牢中释放,便再也难以关押回去了,如果他因此难以自控,变成了那梦中人一般的模样……那可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这样一想,管疏鸿突然又有点后悔如此冲动地跑过来,如此立场不坚定地留下。
不过他也知道,恐怕再重复一万次,只消棠溪珣一叫他,他也拒绝不了。
这样思来想去的,听着棠溪珣平稳的呼吸声,数着夜里的点点更漏,管疏鸿也约略睡了一个来时辰。
奇的是他这么多的心事,这回却当真一个梦都没有做。
等到睁开了眼,博古架上那一炉安神香还没有燃尽,淡淡的烟雾在晨曦中袅袅上升,房里寂静而安然。
这幅场景好似很是熟悉。
毕竟在过去那么多年的人生中,他每一次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安宁景象,也算是过了二十年来闲散的日子。
只要无人语纷扰,无俗务繁杂,就让人心生清净空冥之感,欣慰这一天又可平淡无事地度过了。
可是这一回,却又不同。
管疏鸿转过头,棠溪珣还没醒,一片朝霞的红光就那么恰好地披洒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长发都好似金红的霞光一样,灿烂明媚。
人生的际遇多么奇妙,这片从天外而来的飞光,就这样偏偏落在这个人的身上,一如此刻,偏偏是他们两个人相守在一起。
再怎么告诉自己临时的临时的,鼓鼓囊囊的欢喜还是像是小气泡一样酿出来,把管疏鸿空冥的心填满了。
见棠溪珣睫毛盖在眼睑上,管疏鸿心下说不出的怜惜,只觉得两人之间的霞光好像酿成了蜜,直把他往棠溪珣那边粘。
他想抱这个人一抱,又想用手摩挲一下他露出来那截手腕,看看怎么这样。
好像光是如此还不够,管疏鸿的目光移开了一下,又忍不住落上了棠溪珣的唇。
淡红色,薄而软,唇角带着一点小小的弧度,他甚至知道咬起来是什么滋味……
这样看着看着,管疏鸿感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地变得燥热,脉脉的情愫在血液中流淌,又汇聚向身体的某一处,堆积起一种轻微的胀感。
他愕然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此刻产生了某种反应。
虽然这确实是清晨,可和正常的生理现象不同,这感觉暧昧而缠绵,但同时又激烈地在身体内部冲撞着,似乎渴盼着发泄出来。
在管疏鸿还一次次做着与人亲密接触的心理建设时,身体已经先一步诚实地投降了。
他一时有些发慌,手忙脚乱地就想下床处理,可是身子一挪,却发现被棠溪珣抓住了一片衣角。
……走不了了。
管疏鸿苦笑。
他只能闭目运气,强行将这种冲动压下去,身边就是棠溪珣的气息,这煎熬简直难以言说。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棠溪珣也醒了。
感到身边有个人时,他还稍稍吓了一跳,但随即棠溪珣就反应过来,是他昨晚自己领进家门的管疏鸿。
这家伙后背靠在床柱上,守在床外,跟昨晚相比似乎连姿势都没变。
阳光从花窗洒落进来,斑斑驳驳落在他的脸上、身上,看起来气质清朗、谨守以礼,丝毫看不出半点书中所写荒淫好色的痕迹。
这时,系统也发来一条报告:
【净化系统贞/操小卫士昨夜为您站岗……】
棠溪珣:“……”
【经检测,主角未产生任何大幅度动作,沉睡时长约一时辰,宿主与主角亲密度+10……】
也就是说,管疏鸿昨晚只睡了一时辰,却几乎没有动过?那他在干什么?
棠溪珣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瞧见自己的手里紧紧地抓着管疏鸿的衣角,身子也半靠在他的身上。
大概是因为夜里到底风凉,棠溪珣又素来有些体寒,旁边有个热乎乎的大活人在,睡着了就不知不觉靠过去了。
像有人伸指在心弦上猛地弹了一下,震得人心脏微动。
管疏鸿是因为怕把他吵醒才不动的么?
可书里写的那个人,分明是就算枕边人发烧烧晕过去了,只要来了兴致,都会不管不顾一把扯过去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还是就如系统所说,他性格中的那一面,此时还没有觉醒过来?
思量之间,管疏鸿已经转头看过来,微怔之下朝他一笑,说:“醒了?”
明净的笑容如水波一般在他脸上绽开,五官虽俊美却也英伟之极,眸中似有万千情意缠绵低徊,说不出的温存。
而与此同时,新的系统任务也突然出现了:
【新剧情“情热相亲唇齿交,盈盈泪眼万般怜”即将开启,请宿主在规定时间之内,按照相关词句填充剧情,以免影响读者阅读体验!】
那需要参考的“相关词句”也随之生成:
【……那一双泪眼中含着千般娇态,万种堪怜,管疏鸿口口口口顿生冲动口口口口口紧紧拥入怀中,口口口口急不可耐口口口口口口唇齿纠缠,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舌头强势而灵巧,口口口口侵入口口,口口口口口骨酥筋软……】
对于这样的语句,棠溪珣早已身经百战,司空见惯,就算是再看十页也能面不改色,但他不解的是,这次的任务与之前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同。
棠溪珣道:“这段剧情里,怎么没有女主角了?”
之前都是有明确的目标,让他阻止某段限制剧情的发生,而这回文中非但没有出现任何人名,那些“口口口”的和谐部分,即便是在后台也看不到原文了。
系统解释:
【因为主角心中已出现了固定目标形象,其他人名无法继续显示,所以宿主任务从阻止剧情发生转为填充剧情空白。】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是管疏鸿认定的配偶,所以在管疏鸿厌烦他之前,他都不需要再去挤占其他人的剧情了。
而这个任务里,他要做的,就是……
棠溪珣捕捉到了关键语句中的“唇齿纠缠”四个字。
他看着管疏鸿,也微微笑了笑,柔和的声音中仿佛也带着婉转的情意似的,回答道:“是啊,醒了。”
棠溪珣想,如果现在,他想立刻完成这个任务,应该不会太难。
两人此刻正是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甚至能够闻到彼此的气息,听到彼此的心跳。
只要他稍稍撑起身子,就能碰到管疏鸿的唇了。
可是之前种种,不过是逢场作戏,虚以为蛇,但今日这一下如果真的亲下去,却是实实在在的,有某些代价再也回避不得,他心里终究……
棠溪珣下意识地轻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在淡色的唇瓣上留下一痕淡淡的牙印。
然后他又看了管疏鸿一眼,却见对方已坐起了身子,两人的距离也就拉远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脸和脖颈都泛着红。
错失良机。
算了,再等一会吧,还有些时间。
管疏鸿克制了这么多年,可他如今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克制是一件多么吃力的事。
本来他自己努力就很难了,棠溪珣看起来也还是那么喜欢他。
唉,真发愁。
看着棠溪珣美目流波,含情脉脉的眼神,管疏鸿还有点不落忍,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这时,棠溪珣咳嗽了几声,管疏鸿回过神来,忙问道:“怎么样,可还难受吗?”
边问着,他边暗自责怪自己,真是禽兽不如,明明从昨晚就知道棠溪珣不舒服,还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棠溪珣咳得脸颊微微泛红,还是抬着头冲他笑,仿佛坐不稳似的,用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臂借力,说道:“还好,不过嗓子还是有些疼,忍忍就好了。”
怪不得世人总以西子捧心为美,他这样子实在惹人堪怜。
管疏鸿轻轻拍着棠溪珣的后背给他顺气,手掌下是嶙峋凸起的骨头,他不禁蹙眉,柔声说道:“这怎么能光忍着?总得吃些药缓缓,不然嗓子都要咳坏了。”
棠溪珣道:“没什么合适的药。”
他说着,倒是想起什么一般笑了笑,说: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小时候还没去东宫之前,有一阵也老是咳嗽,那时候棠溪尚书经常给我买西街角上的银耳雪梨羹吃……后来入了宫,我就再没吃过了。”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许怅然和悠远的怀念,一副很向往的样子。
于是,管疏鸿下意识地开口:“我去给你买。”
“谢谢你。”
棠溪珣没有推辞,眨了下眼睛,有点狡黠,说:“那我要加桂花蜜的。”
“好。”
管疏鸿答应了一声,从床边站起身来,又越过棠溪珣,伸手够到了他身后的薄毯,给他披在肩头。
“早上风冷,你穿得这么薄,披上些吧。”
棠溪珣按住肩上的薄毯,仰头去看管疏鸿,见他正低头望着自己。
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的高度,那样落下来的目光。
像是此时窗外暮春的阳光,落在耳畔鬓边,温暖,温柔,还带着些微夏季到来之前蓄势待发的灼热。
棠溪珣弯了弯唇角。
——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他跟自己说。
思考管疏鸿为什么要这样做,思考这是不是主角对于每回盯上的猎物示好的手段,思考他对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思——都毫无意义。
只看结果就行了。
结果就是,目前他的要求,会让管疏鸿感到无法抗拒,他与管疏鸿目前的互动,让读者感到满意。
这就很好,他只在乎这个。
天光渐亮。
屋外,雄鸡唱晓之声此起彼伏,响彻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