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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云意逢沧海

    管疏鸿换了衣服,走到棠溪珣的府外,只觉得空气清新微凉,阳光正好。

    他以手挡在额前,仰头看着那日光,轻轻一笑。

    看来,对两人这种关系进展感到疑惑的不只是他,还有棠溪珣。

    管疏鸿能够感觉到棠溪珣在一点点试探着自己,试探的同时,又像只踮起爪子,警惕而又紧张的猫咪,慢慢地向他接近着。

    他故意提起雪梨银耳羹,不就是想让自己去买吗?

    那管疏鸿就遂他的意。

    毕竟,西城角那么远,买那种羹汤骑马的时候还得小心翼翼护着,又折腾又费事。

    要是他没有对棠溪珣动情,根本就不可能屈尊去做这种事,看见了吧?这就是心里装着人的坏处。

    自己这样多付出些,多劳累些,就会很快感到厌烦了。

    所以,现在的一切发展还是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法子一定是有效的。

    真是期待解脱的到来啊!

    这样想着,管疏鸿就欣慰起来,走出了棠溪珣府外那条小巷。

    他意料之中地见到自己的侍从正牵着马站在那里,不时探头探脑地张望。

    管疏鸿虽然平时看起来并不算苛刻,但在一些方面治下甚严。

    他昨夜独自离府,护卫很快就发现了,但是没得到管疏鸿的命令,他们却是不敢太过靠近的。

    此时终于看见了主子的影子,几人都是眼睛一亮,迎了上去。

    鄂齐道:“殿下,您这一整晚都没消息,属下都要担心死了。您没事吧?!”

    管疏鸿道:“挺好。”

    他虽然言语一如往日般淡而简短,眼下也带着微微的青黑,但确实神色愉悦,神清气爽,显然心情不错。

    鄂齐当然知道这巷子里面就是棠溪珣家,他真不敢想管疏鸿为什么大半夜的从床上爬起来跑到这里,又为什么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

    ——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还这么开心。

    这样一想,那些话本中的内容又一次阴魂不散地往脑子里面涌,叫鄂齐欲哭无泪,怀疑人生。

    他非常担心,殿下在之前很注重清白的,如果因为他昨天给殿下看了那些话本,所以管疏鸿才得到了什么启发……

    那他就是罪人啊!

    棠溪珣跟他无冤无仇,他也对不住人家啊!

    鄂齐心里努力告诉自己想多了,他试图跟管疏鸿多说几句话,从殿下身上找一找那种熟悉的活人微死的亲切感。

    鄂齐跟在管疏鸿身边,又问:“殿下,那咱们现在回府吧?要给您备什么早膳呢?”

    管疏鸿道:“先不必,我去趟西城角。”

    鄂齐殷勤道:“殿下有何需要,让属下去办吧。”

    管疏鸿已经翻身上马,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格外聒噪的鄂齐,说道:“我去买雪梨银耳羹,你不用跟着,先自去用膳吧。”

    越发奇怪了。

    鄂齐想。

    他从小就跟着管疏鸿,知道他从不喜欢吃西昌人爱那种黏糊糊甜腻腻的甜点,怎么倒要去买什么羹,还不能让别人去。

    难道……

    偷偷摸摸翻过的一些文字他此时犹有印象。

    【……管疏鸿一把扯过棠溪珣,将那碗甜羹给他灌了下去,笑问道:“这可是本侯亲自为你买来的,如何,滋味可好?”

    说完之后,他见棠溪珣不理会自己,眸光转暗,大手卡住怀里人纤细的脖颈,吻了下去:“你既然不说,那我只好自己尝了。”

    这是一个香甜的吻。

    可甜腻中带着残忍的掠夺。

    ……】

    鄂齐:“……”

    他忍不住高声道:“殿下!”

    强扭的瓜不甜!

    旁边的几个侍卫奇怪地看着他:“鄂大哥你怎么了?殿下已经走远了,西城角不近,只怕要去上一阵子,咱们先去吃个饭再回来待命吧。”

    鄂齐“唉”地叹了一口长气,看着这些傻子,不由心想,做人没心没肺没脑子,就是轻松啊。

    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操心。

    那棠溪珣的身份不一般,不仅家世不凡,在西昌的民间也颇受追捧,而且看他的样子,身子那么弱,性格那么软,怎能挨得住折腾?

    殿下都清心寡欲了那么多年,怎么就突然……

    唉!就算找个壮实点祸害的也行啊。

    *

    其实棠溪珣对加了桂花蜜的雪梨银耳羹并没有什么期待,他只是想让管疏鸿为他做事,记住他的要求。

    ——他选择那家店铺的全部原因,只是西街角足够远,能让管疏鸿好好折腾一趟罢了。

    至于当年棠溪柏给他喝的羹汤,则是自己动手做的。

    那味道棠溪珣早已忘了,说不定根本就是馊的呢,有什么可记挂的。

    棠溪珣自己笑了笑,这才慢悠悠从床上起来,叫人来服侍他穿戴。

    系统面板一直挂在旁边,提醒他接吻任务完成倒计时的时间,看着数字一点一点地蹦,棠溪珣也不慌忙,倒是还想起另外一件事。

    “把你的那个……‘贞/操小卫士’关掉吧,我不需要。”

    棠溪珣说:“我也不喜欢休息的时候还被盯着。”

    系统并不放心:

    【可是作为暗黑种马文主角,管疏鸿随时有天性觉醒的可能性。

    据检测,宿主与主角之间的武力值、体型差、体力差综合测算比例为1:10。】

    虽然管疏鸿看着一副文质彬彬、闲散贵气的模样,但书上说,他自小背井离乡,不知遭遇过多少凶险暗算,习武是他生存下来的必要手段,因此武艺极精。

    就算是棠溪珣于此道不算擅长,在看见管疏鸿不动声色间就能震断大诏金鳞剑时,也该有所领教了。

    如果管疏鸿真要做什么,他确实都不够人家一只手的,可是……

    棠溪珣穿戴整齐,在镜子前正了正自己腰带上的金钩与玉佩,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同系统说:“为什么不把我的智力也算进去呢?”

    身后的下人正为他收拾着床榻,这时忽然“哎呀”一声,从枕下捡起了一个小荷包,说道:“少爷,这是——?”

    棠溪珣头也没回地一伸手,温声道:“不小心落下的,给我吧。”

    面前的铜镜中映出他此刻的神情,精致婉约的眉毛下,一双清眸映着窗外天光,冷淡含笑。

    系统:【……】

    下人不认识那个小荷包,它却是认识的,那是之前棠溪珣兑换要用给管疏鸿的催/情/药时,附赠的解药。

    换句话说,也就是阳/痿/药——

    合着棠溪珣跟管疏鸿同床共枕的时候,就一直把这东西放在枕头底下,想必是准备着随时一洒。

    好好好,一点都不浪费是吧。

    它的宿主,什么时候才能放弃让主角太监了的想法呢?

    思考时,系统突然想起之前棠溪珣看到大诏金鳞剑相关剧情时说过的一句话——

    “只要用完了,就能让它断掉了吧。”

    系统打了个寒噤。

    *

    因为还没有完成剧情,等到管疏鸿买了雪梨银耳羹回来后,棠溪珣便顺理成章地留他用了早膳,但并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或者说,棠溪珣还没有筹划好。

    这可是他第一次成为一段剧情里与主角并列的主要成员,而不是抢来的,挤来的。

    昨天听了管疏鸿提出那“一个月关系”的馊主意时,棠溪珣本来还觉得可笑,现在从中占到了便宜,才逐渐觉出好处来。

    在他的主场里,除了亲吻以外,他总该好好利用这珍贵的剧情,再填点什么别的花样进去才划算。

    更何况,系统提供的关键词句中,还有其他重要信息。

    一个是“盈盈泪眼万般怜”,说明这段剧情里,他得流泪,这泪还得流的让人同情,让人心碎;

    另外一个,那些残缺的语句中说,“管疏鸿顿生冲动……急不可耐……”这是否说明,这个吻还不能是棠溪珣主动,而需要管疏鸿来主导?

    这就更得费点功夫了。

    思来想去,棠溪珣觉得这事不能在自己府上做。

    他以前不在府中常住,就冲棠溪柏都能混进来当下人,这地方的管理就不够完善和严密,万一有什么不速之客破坏了他的计划就不好了。

    棠溪珣想的入神,面前管疏鸿跑了老远买来的雪梨银耳羹也吃的有一口没一口,瞧着仿佛食不下咽似的,引得管疏鸿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

    光从棠溪珣身后透进来,模糊了身体的轮廓,显得他整个人像一幅美丽却苍白的画卷,长衫折射出半透明的质感,可以看见里面纤细的腰肢,弱不胜衣似的。

    身子还是不舒服吗?

    棠溪珣瞧着就不像是身体强壮的样子,可相处下来,管疏鸿只觉得他似乎睡也不安稳,吃也吃不下,昨夜里他便听见棠溪珣咳嗽了好几回,这哪行呢?

    “怎么不吃了?”

    管疏鸿瞧着他执筷子的细瘦手掌,有点想握过来摩挲几下,不自觉声音就柔了,问道:“是不是我买错了,不合你的口味?”

    棠溪珣被他一问打断了思绪,抬眼看了看管疏鸿,自然不会和他说,其实这东西自己本就兴趣一般,只是故意遛他才叫他去买的。

    他只是笑笑地看着管疏鸿,问道:“那要是错了怎么办?你总不能再跑一趟吧?”

    管疏鸿瞧着他这样子,只觉得好笑又可怜,瘦的这样,都没吃上一口想吃的,原也怪他第一次没弄清楚,买回来的棠溪珣不爱吃。

    那就再跑一趟呗,付出的越多,腻歪的越快,有这样的机会他求之不得。

    管疏鸿不禁想起,刚才他带着雪梨银耳羹回来,棠溪珣就那样笑吟吟地迎出门,还向他道谢,顿时觉得心里轻飘飘的。

    嗐,反正都是为了锻炼意志,只要棠溪珣让他去,再跑十趟百趟都行。

    于是管疏鸿站起身来,一边放下自己手里的筷子,一边问棠溪珣:

    “这是雪梨银耳羹应该没问题,我瞧着店家盛出来的,那是不是店错了?我去那一家和你说的位置——”

    正说着,刚放下筷子的手却被人握住了。

    管疏鸿的声音一下子停了。

    ——是棠溪珣将自己的手塞到了他的掌心里拉住,还轻轻地晃了一下。

    “侯爷。”

    棠溪珣一手托腮,一手拉着他的手,仰头含笑看着他,说道:“你对我真好。”

    管疏鸿的心脏“砰砰”直跳,又听棠溪珣说了一句:“之前你还说遇上我就是麻烦……”

    这句话有点要命,他连忙解释:“后来你说你不爱听,我就没说过了。”

    棠溪珣道:“我知道。但反正你之前特别凶,特别冷漠,现在为什么一下就对我这么好呢?”

    他眉眼弯弯的,好像很开心,管疏鸿也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身上轻飘飘的,十分受用。

    他一时把别的都忘了,手指也悄悄地弯过来,回握住棠溪珣的手,满腔情愫不知道怎么说:

    “先前都是我的不是,对你那样的态度,我想想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一直想着要和你道歉。”

    真实的想法不知不觉就全盘说出口来:

    “其实我……我那时也并非不喜欢你,而是不想让自己沉沦于情,变得面目全非,这样也不好,对吧?……可是、可是情由心生,实在强行抑制不得,我也忍了很久都没法子……”

    棠溪珣饶有兴致地听着,说道:“所以你才准备换种方法,在一起试试?”

    管疏鸿莫名有点心虚,犹豫一会,才小小地“嗯”了一声。

    棠溪珣眼底笑意冷漠。

    他瞧着管疏鸿,这人那张清贵的面孔在阳光下泛着软玉般的晶莹光线,光影徘徊中空寂澹远,虽然对着自己无比温和体贴,但还是那样遥不可及,又那样冷漠顽固。

    棠溪珣觉得他也悟了。

    他一向承认自己是个狠心的人,重活一世之后,更加无情。

    这是因为经历过一场生死,想要用有限的时间竭尽全力去做一些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事,不容许那么多的情感阻碍他的脚步。

    可是管疏鸿,呵,他压根就没人性。

    他不贪婪,不强求,不受困于情感,不眷恋于权财,任何的事情都能少麻烦就少麻烦,能顺其自然就随意放任。

    嫌棠溪珣麻烦他就推拒,觉得对棠溪珣动情了,生欲了,他不想为难他自个,就跑过来,要试一个月的。

    在他眼里,根本就把别人都当成玩意。

    真是舒服的活法啊!

    怪不得,怪不得,就是因为怀着这种心态,他才能拥有那么多的女人,拥有那么多拥戴他、追随他的人,然后,又可以轻易将这些人弃若敝屣,铺就他的青云之路。

    因为他根本就不懂爱,也不会爱上这世间任何一个人,才会说的如此通透、轻松。

    棠溪珣微微冷笑。

    “可我却正是一个贪求的人。”

    他想,“我就是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权势功名性命我全都爱的很,千方百计也得弄到手。什么顺其自然,全都是鬼话。”

    他用了点力,攥紧了管疏鸿的手掌,这才仿佛感到也抓住了自己那单薄而流离的宿命。

    “原来是这样,那我要谢谢你这样想。”

    棠溪珣说:“哪怕只有一个月……我也觉得很开心。”

    管疏鸿自己心里老是这么想,可是听“一个月”从棠溪珣口中说出来,他又突然有点不安,老觉得刚才好像说错话了。

    可是他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也是他一向为人处世的原则。

    就算他确实有点喜欢棠溪珣,原则和自我也不能没了,否则不就成了那梦里的魔鬼了?

    管疏鸿眼中带着一些不知所措,试着讨好说:“我还是去给你买雪梨银耳羹吧?”

    就这点殷勤……

    棠溪珣心里不屑地嗤笑。

    人就是在宠爱一条喜欢的狗时,也可以付出时间、体力和金钱,管疏鸿以为以此就能收买他,真是可笑。

    棠溪珣心里清楚,他不光一直在骗管疏鸿,他们还是异国仇敌。

    管疏鸿是主角,自己现在虽然挣到了一些读者的喜爱和剧情权限,依然不能与对方抗衡。

    等管疏鸿建起他的雄心壮志,等他什么都明白过来,识破了这场骗局,就会用最狠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所以在此之前,他要管疏鸿的地位,管疏鸿的心,管疏鸿的命。

    你以为区区一个月就能换来我不再纠缠?

    呵,我倒偏要看看,到了我手的东西,你还能不能再拿得走!

    棠溪珣突然倾身过去,抱住了管疏鸿的手臂,将脸贴在了他的胳膊上。

    管疏鸿愣住。

    他觉得身上的人软软的,好像没生骨头,小猫似的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带着无比的眷恋和依赖,简直要把人的心都烫化了。

    “不用去啦。”

    棠溪珣语调轻快地说:“你没买错,我跟你开玩笑呢。谢谢你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让你一再劳累呢?”

    这样像个守财奴一样,将想要的东西抱在手里,让棠溪珣有些焦躁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慌什么,走到这一步,他从来没有过选择的余地。

    既然不想死,这根救命的稻草,他就要拽住了拽好了,风雷雨雪都打直了扛着,多活一天赚得一天,这悬崖峭壁,总有爬上去的时候。

    爬到最高处,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棠溪珣这样在身边挨挨蹭蹭,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为绕指柔,管疏鸿心软的要命,抬起手,不熟练地轻轻顺着棠溪珣的头发。

    昨晚的睡眠不足、心里的纠结烦闷,以及刚才策马跑了一个来回的劳累,早已全部都不翼而飞,一切的念头中,唯剩甜蜜与喜悦。

    这样的一个月,过得再慢些吧。

    春风骀荡,草木扶疏,日光在房间中静悄悄地移动着,两道各怀心思的人影静静依偎在一起,表面上看起来,倒仿佛当真岁月静好一般。

    这一段的剧情,也已经变成了一行行的文字,在书页上生成了。

    追文的读者们只看得目瞪口呆:

    【等等,我几天没追文而已,这什么神发展?主角弯了,真不抵抗一下下了???】

    【已拼尽全力。[笑哭]】

    【我是来看种马文啊种马文,作者是不是瞎了心了?!你这主角前期一点感情线没有,就tm天天参禅跟个和尚一样,然后一下被个男的迷得魂都飞了这合理吗?】

    也有觉得这情节合理的:

    【但那可是棠溪珣啊!】

    【啊啊啊终于有人懂棠溪珣了,那是我一上来就相中的男人啊!我发誓我和管疏鸿是同担了!】

    【前期棠溪珣出场的时候我就想,md种马文里整个这么好看的男配抢主角风头是要搞什么,主角粉扛不住跑了咋整?得了现在主角先扛不住了,好好好。】

    也有人科普着网站的新规定:

    【hhh楼上各位还不知道吗?现在净网不让写np了,主角怕是只能1V1。】

    【那官配是不是棠溪珣?我看他没上配角栏,官网也没有设定的资料,不会过几天就下线了吧?】

    【净网都净什么?肉还有没有的看?不管是不是官配,他俩气氛到这了就睡一下怎么了嘛!】

    吵吵闹闹之间,一些读者大受打击,骂几句诈骗就愤愤弃文,但也有更多人被目前的剧情吸引进来,兴致勃勃地追起了文。

    这频道主要都是看惯了黄/暴文的读者,心心念念期待的都是亲热戏,眼看着两人几番拉扯,终于管疏鸿参禅失败,铁树开花,夜奔到了棠溪珣府上,都是十分兴奋。

    毕竟,按照本频黄/文一贯的进展,接下来就是两人颠鸾倒凤,花样百出,解锁各种姿势场景和道具了!

    真是令人期待!

    然后这整整一晚上——

    什么都没发生。

    倒是看见管疏鸿跟看门似的直挺挺坐了一宿不说,早上颠颠去给人家买甜品献殷勤,简直被迷的魂都飞了。

    结果回来气氛甜蜜,正好可以抱一抱,亲一亲,睡一睡,他又在那扯什么“不想沉沦于情”,把大家都给整笑了。

    【不是哥们你……挺能装啊!】

    【昨天晚上都快馋疯了,眼神动不动就往人家身上飘,早上起来又人淡如菊上了,你这辈子吃不上一口肉。】

    【呜呜呜,珣珣美人好温柔好绝色,真想把他衣服扒了,这都把持得住我请问是不是不举?】

    【我靠我服辣!管疏鸿是有节奏的。原来你把人家当街抱回府里、咬人家嘴唇、为了他把西昌镇国的名剑弄断、半夜跑人府外转悠、任劳任怨跑出去买甜点……这些都不叫沉沦于情是吧?好好好。】

    【等老婆不围着你转了我看你怎么办,有美人自己靠上来你搁这凡尔赛呢是吧!】

    【我要吃肉!主角必须1v1,但是棠溪珣配角栏都没上,要不把np剧情放他身上吧,这么好看只给一个人睡有点可惜了。】

    【真怕小管最后把自己的脸打肿[捂脸]……】

    作者有话说:

    能打动珣珣的爱是容不下半点含糊的,哪怕嘴硬都不行,敢跟老婆玩临时关系的小管需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恶魔低语)。

    第32章 雪蕊绽红樱

    和管疏鸿一起用过了早饭,棠溪珣已经想到接下来她要去哪里完成剧情了。

    ——天香楼。

    这座青楼里,在前世的今日,曾经发生过一桩很重要的盛会。

    此时会试的成绩刚刚放榜不久,因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此榜也被称为“杏榜”,而庆贺他们榜上有名的宴会则被称为“樱桃宴”。

    这传统由来已久,唐时宫中甚至会因此大宴公卿,办的十分热闹。

    但因为今上性子懒怠,不愿在宫中铺排折腾,樱桃宴便从前些年起逐渐被挪到了宫外,由一些官员以及文人雅客筹办,宴请上榜之人斗诗品文。

    京中还有不少富商出资赞助,规模办的十分盛大。

    由于这样一来,普通百姓和民间文士也有机会从旁围观,亲眼见证饱学的才子们当场吟咏诗句,并抄录传唱,在宫外举办樱桃宴的影响力反倒要比在宫中时还大,因此也成为了每一次会试之后最令文人关注的盛事。

    上一回的樱桃宴,棠溪珣便凭借一首《归平谣》名声大噪,引得无数人闻风追捧,更有太子亲自到场,为他簪发着冠,风光无二。

    他才名既盛,又是状元郎,这次的宴会本来也收到了请帖,邀他作为评委品评佳作。

    上一世的此时,棠溪珣已经离京外放,自然参加不了。

    而这一世,他虽然人在京城,但一个是诸事缠身,无心于此,另一个也是因为太子被废不久,他要是春风得意、大摇大摆地参加宴会也不大合适,因此棠溪珣还是推掉了。

    可昨晚苏裕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却让这席上的一个人成为了棠溪珣的目标。

    那就是他的表弟,陶琛。

    陶琛的母亲是棠溪柏庶出的妹子,当初嫁给了南阳伯的幺子为妻。

    但也是她不走运,成亲之后不到一年,南阳伯一家就由于侵吞灾款,获罪被贬,她也跟着一起流放到边地,过了几年苦日子。

    后来,她的丈夫病故,她又有孕在身,一个女子无依无靠,便被棠溪柏接回了府中,如今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府中的人都叫她“陶夫人”。

    所以陶琛打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爹,倒是从小在棠溪柏和靖阳郡主身边长大,棠溪珣这个亲生儿子,反而又被送到了别处。

    棠溪珣对他没有太多感情,他跟自己的爹娘兄姊都不熟,更何况只是一个表弟。

    不过虽然一向和陶琛疏远,棠溪珣倒也没对这个人有过什么恶感,平日里只不过把他当成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可是这回……

    当苏裕将那坛酒给他以后,棠溪珣就派人打听过了,得知了两件事。

    一是,陶琛昨日也去了天香楼,就跟贺子弼一起坐在包厢中;

    二,则是今日樱桃宴上,棠溪珣空出来的那个评委席位,正是由陶琛来坐。

    这实在让棠溪珣不得不怀疑了。

    其实在一开始,他甚至根本没往陶琛身上想过。

    那天苏裕走后,棠溪珣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伪装成李叔的棠溪柏推门而入,那一瞬间心中闪过的念头其实是——是不是棠溪柏和靖阳郡主怕被他带累,所以终于准备要下手杀了他了?

    但也只是一瞬,棠溪珣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毕竟如果想让他死,无论是棠溪柏、靖阳郡主,还是他的兄姐棠溪玘和棠溪妲,还都不至于用这种低效率的方式。

    换酒这种把戏,比起害命,更像是为了整人。

    陶琛应该并不知道棠溪珣压根就没打算参宴,如果他想让棠溪珣过敏高烧,把位置让出来,倒是对得上。

    棠溪珣唯一觉得纳闷的是,陶琛这么一番折腾,到头来就是为了这么个顶多也就能出点名,不升官也不给钱的宴会?

    这人这么无聊?

    他猜亲生父母要弄死自己的时候觉得有理有据,反倒不太能理解陶琛。

    于是此时,他就怀着这种疑问,站在了管疏鸿昨日待的那间包厢中,向着天香楼的大厅看去。

    此时将近正午,眼看快到了开宴的时间,天香楼中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随着一辆辆马车停在大门口,席上已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四下亦歌吹沸天,金罍送陈,看起来实在是好一出盛事。

    唯有坐在主座上的几位官员和文士的神情间带着些忧虑。

    他们觉得人还是不够多。

    此时看着热闹,但实际二楼的位置甚至还没有坐满,门口也并无太多围观的百姓。

    要知道,上一场的樱桃宴,可是万人空巷,座无虚席的啊!

    至于是怎么回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无非是棠溪珣没有来。

    像这种曲高和寡阳春白雪的文宴,大多数的百姓们根本听不懂,更不在乎谁写的诗好,谁写的诗坏,能吸引他们观看的,无非是豪华的排场,精彩的歌舞,以及那座上风流俊俏的少年郎。

    只要有棠溪珣在,这种事情根本不用担心。

    宴会办得热闹,他们向皇上上折子报告的时候也好歌功颂德,以悦君心。

    可现在看来,别说跟上一回有棠溪珣参加的樱桃宴相比,今日的宴会,甚至都没有昨天那些人给棠溪珣斗富送礼时外面围观的人多,怎能让他们不发愁呢?

    “棠溪珣啊棠溪珣,你就不能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下吗?”

    一时间,在座的不少人心里都不免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此时便凸显出了管疏鸿作为主角重要地位与得天独厚——人人盼着能见一面的棠溪珣,就在他的身边。

    他也站在三楼,跟棠溪珣一起望着下面的厅堂。

    看见那人来人往的喧哗场面,管疏鸿先不觉皱了下眉。

    平日里多见几个人就够烦的了,现在见到这种一群人挤一块,密密麻麻,嬉闹喊叫的场面,管疏鸿就闹心的要命,恨不得把他们全都一脚踩死。

    他平时三五日都难得出一次门,很难想象居然连着两天都到这种人挤人的场合来,听这些闹腾的声音——真是一种心灵的玷污。

    而且昨天他来,是为着听说棠溪珣也来了,今天他来,还是棠溪珣叫他来的。

    管疏鸿在心里质问自己——看看,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因为你动了心,有了情,所以就多出了这么多的烦恼!

    你要是不喜欢棠溪珣,今天用得着陪他来吗?你站在这你不烦不累吗?

    他一边想,一边看了身边的棠溪珣一眼。

    却只见这人发如乌云,眼似秋水,眼睫微垂,站在那里俯瞰喧嚣,就像刚刚从一幅悠远的画卷中走下来那样静谧和谐。

    所有的喧嚣吵闹一时仿佛都消失了,唯有那股让管疏鸿迷恋不已的幽香淡淡将他笼罩。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明明鲜花着锦,拥趸如云,也仿佛独自踽踽,孑然一身。

    管疏鸿突然觉得,哪怕是站在这里一辈子也无妨。

    只要让身边的人不要显得那么形单影只,一切都是甘之如饴。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只觉得情思如潮,不知不觉向着棠溪珣越靠越近。

    这时,棠溪珣却突然一回头,两人险些碰个脸对脸,都怔了怔。

    管疏鸿如梦初醒,连忙将目光移开,退开一步,却在歌舞喧嚣声中,隐约听见棠溪珣说了什么:“……有点疼……看看……”

    管疏鸿又转回了身,问道:“怎么,哪里不舒服了?”

    却见棠溪珣上前一步,仰起头来,对他说:“这几日上火,我的嘴角有些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红了?”

    这个角度,管疏鸿的目光落下来,恰是在棠溪珣的唇上。

    但可能是有点太近了,眼睛望出去反倒模糊,他强迫自己仔细看了又看,却还是没有发现那微微上翘的两边唇角上有任何的瑕疵。

    管疏鸿只是觉得棠溪珣的嘴唇整个都太红了些,他的面孔又白的如同羊脂玉,将这一点红映得格外艳丽。

    就算再是心如止水,也不由泛起万顷涟漪,连带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动摇波荡一般。

    管疏鸿的嗓子有些干,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捧住了棠溪珣的脸。

    “你别动。”管疏鸿低声说,“我再看清楚些。”

    虽然确是刻意引诱,但突然被那双宽大的手掌捧住了脸时,棠溪珣还是微微一悚。

    与清贵的面貌不同,管疏鸿掌心的皮肤有些粗糙,显然是个精擅刀枪的人,他的拇指磨在棠溪珣耳后的皮肤上,那体温滚烫,像是想要点起一把火。

    他的眼睛就是火种。

    在堂皇大殿的满室灯火折射进他的眼睛里,仿佛映出绵延不绝的万千情意,这点情意散在空气中,就把两个人的呼吸都点燃了。

    棠溪珣能够看到管疏鸿脸上蔓延开来的红潮,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如此,但他能感觉到他面颊上也顺着管疏鸿手掌的抚摸之处散开热度,沾上对方的气息。

    这让棠溪珣有种被侵犯、被掌控的羞恼感,兼有些本能般的发怵。

    他早已做好了将这具身体作为重生一世的贡品般祭奠出去,只要能达成目的,能换到想要的东西,无论怎样动用也都不必放在心上,可是管疏鸿要的好像总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人的目光中除了欲望,总像还有点其他的什么东西,但那是什么,棠溪珣说不好。

    人总是会对未知感到恐惧的。

    这目光就像丝线一样一圈圈缠上来,又像锥子似的,在他身上见缝插针地往里面钻,连睫毛都一瞬不瞬,也不被楼下的万千繁华分出去半点神。

    棠溪珣倒宁愿他快点亲下来,可管疏鸿偏偏半天没动。

    棠溪珣被他看得发燥,感到管疏鸿的手在自己唇角上按了按,力道温柔,却又带着点僵硬和局促,心里也恼火起来。

    ——这个虚伪小人,要做什么就利索地做,这般又看又摸的,是不是存心是不是耍弄人?!

    他忽地踮起脚来,捂住了管疏鸿的眼睛,问道:“看完了吗?”

    管疏鸿微怔,眼睛是人至关重要的器官,以他的武功和警觉,本来不该被人轻易碰到,更何况是棠溪珣这么一个读书人。

    管疏鸿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覆在棠溪珣的手上。

    但是他没有把棠溪珣的手挪开,只是说:“你的唇角看着没事,若是疼,我就让大夫给你配两支药膏抹一抹。”

    棠溪珣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用了。既没事,还抹什么?”

    他说着,便将自己的手从管疏鸿掌心中往外抽。

    管疏鸿正要放开,却听外面门声一响,两人同时转头看去,是鄂齐匆匆进得门来。

    这倒不是他没有规矩乱闯,而是在没有棠溪珣之前,管疏鸿从来都是一人独处,除了晚上睡觉时,也没什么不能打扰的,因嫌通报来通报去的实在麻烦,就让他们在外面有急事的时候随时来报便可。

    如今这些下属还没有习惯棠溪珣的存在,鄂齐进来之后打眼一看,眼睛就直了。

    他从来没见过管疏鸿这样待一个人,一手拉着人家的手,一只手还摸着人家的脸,而棠溪珣明显是不太愿意的,秀眉微蹙,手在向外挣,明显是一个推拒的姿态。

    他虽然身形清瘦,但个头不矮,本来也是个挺拔男子,在管疏鸿怀里却显得小小一只,再加上那副清纯的长相,更显得可怜巴巴,委屈却又柔顺。

    鄂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的咆哮铺天盖地。

    那些书上写的全是真的!!真的!!!

    可殿下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偏生遇到了棠溪珣公子,理智和底线全没了!

    他无比同情棠溪珣,可他毕竟还是管疏鸿的下属,从小就随侍在他左右,这辈子都不可能背叛和违拗自己的主子。

    这、这……哎呀,老天!

    鄂齐站在那里定了片刻,终于在管疏鸿的目光下默默退了出去,心里对棠溪珣很是愧疚。

    这门一关上,他简直不敢想棠溪珣会遭受到什么。

    关上门之后,管疏鸿也放开了棠溪珣,棠溪珣整了下鬓边有些凌乱的碎发,想起鄂齐刚才一脸震惊瞪着自己的样子,心中暗暗警惕。

    关于管疏鸿手下的这位得力干将,书上对他的介绍是武艺高强,心机深沉,细致入微,能察常人所不察,十分厌恨在管疏鸿身边出现的别有用心之人,必要时还会毫不犹豫地动手铲除。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把棠溪珣当成了要铲除的对象了,得防着点。

    ——虽然看上去长得挺傻。

    说到底还是都怪管疏鸿!

    棠溪珣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有病”。

    连系统都有点不理解了:【宿主,他为什么又摸又看的,就是不亲呢?】

    这可是它亲自挑选的宿主,骨艳神清,倾国倾城,可以说夺天地万物之灵秀,就算主角不是种马,作为一个正常人,面对着自己确定了关系的另一半,也没必要这么坚贞吧?

    “他想什么我哪知道。”

    棠溪珣微嘲道:“我也是新手,难道你以为我干惯了这营生?”

    系统没敢说,它觉得棠溪珣挺娴熟的。

    被鄂齐打断之后,管疏鸿也好像一下子从欲望的旋流中清醒过来,虽然用极大的毅力克制住了,但他几乎可以想到自己刚才的眼神有多么的贪婪。

    管疏鸿走到桌边撩袍坐下,将杯中的酒泼了,斟了点凉茶一饮而尽,闭了闭目,说:“抱歉。”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因为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吐露出来更多,所以只能将牙咬紧。

    棠溪珣回头看了管疏鸿一眼,说道:“道什么歉?”

    管疏鸿侧对着窗户,身上的光影不算明亮,但大概是角度问题,这一眼,棠溪珣却刚好看见他将那只饮干了的酒盅拈在了指间,缓缓摩挲着。

    小小的酒盅是以薄玉制成的,被管疏鸿指尖的力道揉捏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裂开,但那力道却又压抑的恰到好处,足以让它翻转,颤抖,被摩挲遍了每一寸,又完好无损。

    棠溪珣从中感到了一种幽邃而危险的隐喻,仿佛他成了对方的掌中玉,指间杯,被这样随意摆弄。

    管疏鸿没有回答棠溪珣他为什么道歉,他只是与棠溪珣的目光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之间,彼此都仿佛对此刻的暗潮心知肚明。

    “铎——”

    这时,却从楼下传来一声铜锣的震响。

    那凄厉而嘲哳的声音似将两人同时惊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人声鼎沸,铺天盖地地涌入包厢之中,终于将这片仿佛能够隔绝外界一样的空间打破了。

    棠溪珣缓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说:“樱桃宴开始了。”

    他的声音清淡而柔和,在有些燥热的房间里带着微凉,让管疏鸿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刚才被淹没在那股暗流中挣扎不出的只有他自己,而棠溪珣从头到尾都在隔岸观火。

    但明明火都是他放的。

    管疏鸿望向窗子,却只看到了棠溪珣的背影,他忽然发现棠溪珣的耳后有一小片红,那是刚才被他指腹磨出来的痕迹。

    管疏鸿手指紧了一下,发现自己掌心浮出了薄薄的汗。

    “不行啊。”

    直到这会,管疏鸿才终于想起了一切的源头,都在刚才他站在棠溪珣的身边多看了这人的那一眼,而他本来是在告诫自己动情是有多么麻烦的。

    难道……这么多的付出和烦恼还不够吗?

    管疏鸿像个屡败屡战的勇士一样,走到棠溪珣身边,跟着往下看去。

    上一回的樱桃宴管疏鸿当然不会来看,但他也知道那一年棠溪珣文思敏捷,才惊四座,又在后面的殿试上高中了状元,真可以说是风光无二。

    而这一次的宴席……

    管疏鸿轻飘飘地往下扫了一眼,心想,都什么歪瓜裂枣,也好意思来这里嚷嚷。

    他觉得这宴今年没让棠溪珣上去,冷落了他,不是好宴,见人家在底下热热闹闹把盏作诗,棠溪珣只能站这里看,又觉得这也太可怜了。

    这时,棠溪珣说:“我想给这个宴会增添一点小风波。”

    管疏鸿道:“为什么?”

    “唔……”

    棠溪珣一本正经地回答:“可能我的心胸比较狭窄,我自己没能出这风头,就看不得别人风风光光的。”

    管疏鸿听闻此语,精神一振!

    他想,机会来了!

    棠溪珣今天来到天香楼,原来是为了撺掇自己陪他干坏事!

    管疏鸿身为皇子,虽然早早就来到了别国,但小时候在宫中也接受了不少关于为君之道的教育。

    关于那些“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同床者,夫人孺子也,色媚也”以及“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的教训,他也听得熟了。

    美色误国,红颜祸水,这是自古以来多少先贤的警告。

    瞧,现在棠溪珣不就是如此吗?

    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让自己知道他不能参加樱桃宴,这样,自己就会心疼的理智尽失,不顾一切为他出气,最后名声尽毁,祸国殃民!

    此举实在不可不防。

    管疏鸿道:“你放心,我有办法找他们的麻烦,为你出了这口气。”

    瞧,他竟这样对棠溪珣百依百顺,不就是色令智昏的模样吗?

    所以做了这件事,自己就会狠狠地长个教训,心里埋怨棠溪珣蛊惑了自己,然后成功心灰意冷,断了这段关系。

    出气,必须要给他出气!这样才能不再喜欢他!

    棠溪珣一怔,问道:“找什么麻烦?”

    管疏鸿见他双眼瞪圆了一点,有些惊诧地望着自己,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心里也泛起一股温柔,说道:

    “他们不请你,是他们的不是,这樱桃宴上没有你在,本来也没什么风光的。我们在天香楼里放一把火,让他们这樱桃宴今天办不成,好不好?”

    棠溪珣:“……”

    他忍不住问系统:“是他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系统能说什么呢?它只是个不懂人类的人工智能,为什么要遭受这种折磨?

    当初为了降低工作难度,特意挑了个看起来最是温柔无害的宿主,没想到是个超级白切黑,现在就连主角也日渐变异,越来越不对劲起来。

    说好的冷漠怕麻烦好女色呢?为什么他这么上赶着?为什么他会咬男人的嘴唇?为什么他居然比棠溪珣还癫?

    你们这是有什么病毒通过接吻传播吗?!

    这管疏鸿可是历史上的一代霸主,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视为人生终极的理想目标。

    可现在,它都不敢想这文会被改成什么样子……

    系统电波翻涌了半天,也只能心绪复杂地跟棠溪珣说:【……没、没听错。】

    第33章 飘蓬一梦归

    棠溪珣摸不透管疏鸿的意思,便笑了笑,说:“哦,我知道了,侯爷这是闲着无聊了,拿这事取笑我玩呢。”

    他本来半是揶揄半是套话,管疏鸿却说:

    “你既然为着这事不高兴,我又怎能以此取笑,我说真的——这天香楼本是我的。后面那处新盖的院子里尚未住人,只要制造一些混乱,今天的宴会就办不成了。”

    这可是书中从未写过的事,棠溪珣一怔:“嗯?”

    听了管疏鸿解释他才知道,原来当初管疏鸿来到西昌,昊国国君给他带了不少现银,以备不时之需。

    可这样存放了一两年,也没有什么使用之处,放在库里又太占地方,所以管疏鸿就让人取出来,随便选了几处铺面买下。

    他自然是不缺钱的,也并不想在西昌发展什么生意,买铺面只不过是一种存钱的方式,也从来没有管过铺面的经营,只是每年分些红利罢了。

    却没想到无心插柳,当初选的几处位置,如今都是大赚特赚的生意。

    棠溪珣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管疏鸿能够在三楼这处特级的包厢里,又为什么他身在异国,还能轻而易举地拿出那么多的奇珍异宝。

    他不禁笑了笑,说:“你的运气真好。”

    多让人讨厌啊,这就是上天宠儿的气运。

    轻而易举,应有尽有,所愿必成,所求必果。

    虽然知道每个人生来不同,计较和比较都毫无意义,但那一瞬间,棠溪珣的心里还是不由想起了当初得知自己身患绝症时的无法置信。

    各种苦药灌了个遍,却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无可挽回的颓败,满腔壮志未酬,以前他无论遇着多少困难,都觉得能想出法子来,唯独在这件事上,没能救得了自己。

    他在边地的黄沙中一步步向前走,步子越来越沉重,而那个时候,面前这人却高居明堂,头戴毓冠,挥手之间,令他家国覆灭……

    嫉妒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隐秘的恶意在这一瞬间非常令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抢去管疏鸿拥有的一切。

    只要对他柔情蜜意,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身体代价,只要就这样继续下去,总能……

    这时,系统忽然提示:

    【主角愿意为您放弃重要财产:天香楼。天香楼失火剧情倒计时180秒——】

    管疏鸿这话竟是真心说的!

    饶是棠溪珣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大方慷慨,而且该不说假话的时候,一点也不玩虚的。

    大概正是因此,才能换得那么多的人对他死心塌地。

    可是棠溪珣也知道,这是因为目前管疏鸿对自己有着那么几分兴趣,才会这样予取予求。

    一旦被他的态度迷惑,想要依附于他,等到他的兴趣消失,翻脸无情的时候,也就是自己万劫不复的时候。

    毕竟,再慷慨的施舍也是施舍,哪有将权势利益攥在自己手里更加安心呢?

    所以他不喜欢人家给的,他只喜欢自己抢来的。

    棠溪珣抬起头,那张过分精致美貌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让管疏鸿呼吸一顿。

    “谢谢你,但用不着这样。”

    棠溪珣说:“你舍得天香楼,我还舍不得,毕竟,这里是我曾对你……”

    他没说下去,只是又笑着,心里的恶意越胜,那笑容就越美,对管疏鸿说:

    “不过,这里是你的地方,那就更好办了。你能不能叫个人进来,帮我做点事情呢?”

    ——毕竟,这里是我曾对你……

    棠溪珣这句话没说完,但管疏鸿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一时,他又想起了那一天同床共枕的旖旎,单薄的剪影,脂膏的香气,执在手中的花枝……

    当时迷茫震惊,心如擂鼓,此刻再回想起来,心境又别有不同。

    管疏鸿心中一荡,想都不想就说:“好。”

    于是,他叫了人进来,按照棠溪珣的要求,准备了笔墨和花笺,又让鄂齐出去寻个长相老实的书生过来。

    棠溪珣左手拿起了笔。

    就在方才,他已经想好了试探陶琛的方法。

    但说来奇怪,他于书法一道向来擅长,不光左右手均能写字,而且可以做到笔迹完全不同,可这一次,他在落笔时,却发现笔端好像有股无形的阻力,不让他写自己要写的字。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就像……他当初刚刚重生回来,想要举刀杀了管疏鸿时一样。

    果然,系统随即发来提示:

    【经检测,宿主目的为“改变陶琛剧情走向”,陶琛在书中角色等级高于宿主,宿主不具有相关权限。】

    这书里等级比他高的角色简直比比皆是。

    不过幸好这一回,他身边有张王炸。

    管疏鸿站在旁边,感到棠溪珣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头看去,将对方仰头瞧着自己,眼中都是依赖和信任。

    “他们认识我的字。”

    棠溪珣问管疏鸿:“你可以帮我写吗?”

    管疏鸿被他这么眨巴着眼睛一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于是坐下来,接过了棠溪珣的笔。

    棠溪珣起身站在他旁边,亲手替他磨墨。

    由于剧情的阻力,原本轻巧的墨块,此刻在棠溪珣手中却好像有了沉甸甸的分量似的,在砚台上研磨也成了一件挺费力气的活。

    棠溪珣额角上渗出了几许薄汗,唇角却微微上扬。

    他低头看着墨汁被一圈一圈磨出来,又被管疏鸿在花笺上写成了字,有种好像也把那些剧情全部都磨成了齑粉的畅快。

    管疏鸿并不知道棠溪珣到底要做什么,但这段日子他已完全清楚棠溪珣的聪明机变,手段百出,知道左右肯定不是他吃亏就对了。

    所以他也不多问,棠溪珣让他写什么,他就一一照办。

    过了一会,鄂齐带着棠溪珣要的人回来了。

    这次他没敢再擅闯,特意在外面老老实实地等人将他叫进去。

    才进了门,鄂齐半低着头悄悄用眼角一扫,发现管疏鸿在写东西,棠溪珣在旁边磨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太好了,这次的画面看起来还是比较正常的!

    鄂齐低声说:“殿下、棠溪公子,人已经带到了,请二位过目。”

    听到鄂齐把自己跟管疏鸿一起称呼,态度十分恭敬,棠溪珣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在原书中也有不少这位鄂侍卫的戏份,毕竟他跟傅绥是主角最为信任的侍卫,上镜的机会当然多。

    可是书中明明记载,鄂齐对那些处心积虑接近和引诱管疏鸿的人十分戒备和排斥,为什么棠溪珣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睛……

    莫名其妙带着一种怜悯和愧疚呢?

    心里纳着闷,棠溪珣听管疏鸿问他鄂齐带来的人能不能用,便隐下心思,点了点头,笑向着鄂齐道了个谢。

    这时,棠溪珣让管疏鸿代写的花笺也写完了,趁管疏鸿拿起来吹干的时候,棠溪珣也将手中的墨块放下,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随着管疏鸿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刚才那股剧情抗力也越来越大,现在磨完了墨,棠溪珣觉得自己就像是干了好几个时辰重体力活似的,手臂和大腿都酸软无力。

    一贯畏冷的他,身上居然都有些发热了。

    鄂齐平时打交道的都是一些武夫,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文弱书生,被棠溪珣刚才冲自己笑那一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连忙移开目光,随即又觉得有些失礼,又看了回去。

    结果这一看之下,鄂齐先是怔然,然后神色剧震!

    他发现,情况不对,十分有百分的不对。

    今天天气不热,棠溪珣穿的亦不算太厚,他刚才只是站在那里磨墨而已,却额带薄汗,面泛红霞,细看起来,一只手还按着桌子,仿佛体力不支一般。

    作为一名细致入微的侍卫,鄂齐合理推断,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这该死的脑子,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在那本书中,无意看到的一段情节:

    【“今日外面人多。”棠溪珣拽住了管疏鸿的袖子,轻声求恳道,“您就让我把东西取出来罢,不然我……我如何见人?”

    管疏鸿闻言,却捏住他的下巴,将他那张秀雅无双的脸抬了起来,冷笑问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向我提要求了?”

    说罢,他松开手,将棠溪珣朝着房门外一推,命令道:“出去。”

    管疏鸿深深地为这个人着迷,他又恨自己竟会如此着迷。

    他把棠溪珣推出去,让所有的人看到他的颤抖和美貌,又狂怒地把他拉回来,尽情地独享占有……】

    而眼前的此情此景——

    管疏鸿坐,棠溪珣站,管疏鸿衣冠楚楚,棠溪珣柔弱乏力,管疏鸿神情冷峻,棠溪珣……

    鄂齐又看了一眼棠溪珣,此时对方已经把头低了下去,看不清楚神情,一截雪白的颈项纤细优美,不免让鄂齐想起刚才他冲着自己道谢时那面带虚弱的一笑。

    鄂齐心中震动。

    承受了这么多,可他却还能露出那样温柔、善意的笑容!

    殿下残害的,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好人!

    鄂齐正在那里脑补的不能自已,这时,管疏鸿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刚才棠溪珣站在旁边磨墨,管疏鸿本想让他不要辛苦,自己来就可以了。

    可身畔那一截纤细的手腕,一缕幽微的淡香,又让他无端想到了红袖添香几个字,心底一荡,突然不敢再跟棠溪珣多说一句话。

    否则他怕自己会像刚才一样头脑昏沉,把持不住。

    他们很快就会分开,他如果借着这层临时的关系趁机和棠溪珣亲近,那岂不是禽兽不如?到时候还怎么分?

    所以管疏鸿忍着没看棠溪珣。

    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

    管疏鸿眼角的余光就能隐约感觉到鄂齐一直戳在那,直勾勾往棠溪珣的方向看。

    他转头看去,发现果然如此,顿时心中一阵不快,说道:“鄂齐,你拿着这花笺带人先下去,一会听棠溪公子的安排。”

    鄂齐答应了一声,上前双手接过花笺,这才知道,原来是管疏鸿帮棠溪珣写的。

    他心中不由叹息。

    殿下以前从不喜招惹哪怕多一星半点的麻烦,也不可能随便跟人亲近,现在他却为了棠溪珣做这又做那,要说不喜欢这个人,是不可能的。

    可是喜欢人家就要待人家好啊,殿下根本就不明白,怎么能越喜欢越是欺负人呢!

    他都知道,这是因为殿下从小看着皇上和容妃娘娘那样相处,他不懂爱啊!

    鄂齐十分操心,可是当着棠溪珣的面,他又不知道怎么劝管疏鸿,只好幽怨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接过花笺退下了。

    管疏鸿皱了皱眉。

    他知道棠溪珣长得好看,说话温柔斯文,举止优雅,气质绝俗,还那么有才华,见到他的人没有几个不被迷住的,这确实很正常。

    果然,鄂齐这小子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一定是喜欢上棠溪珣了。

    管疏鸿允许他默默地在心里喜欢,可是他竟当面如此失礼便很是不该!

    这样唐突,就不怕把棠溪珣给吓着吗?

    再说了,看有什么用,棠溪珣又不会喜欢他。

    管疏鸿当然不是嫉妒,那是一种丑陋的情绪,他只是觉得,鄂齐这么着,实在太给他丢人了。

    眼看这小子被自己赶走的时候竟然还敢一脸埋怨,管疏鸿觉得拳头有点痒痒,再一次想着,等回了府,一定要好好立立规矩。

    第一条,就是让整个质子府上下明着、暗着,都不许偷看棠溪珣。

    棠溪珣已把管疏鸿和鄂齐主仆间这通眉眼官司看在了眼里,他耸耸肩,心想,鄂齐大概还是在劝告管疏鸿疏远自己吧。

    不过棠溪珣并不怎么在意。

    站在鄂齐的立场上,这样做完全正确,而他接近管疏鸿,本来也就是不安好心。

    早在迈出这一步的开始,他便已经做好了被人唾弃和敌视的准备——反正他上辈子又不是没经历过。

    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会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反正不管鄂齐同不同意,管疏鸿已经帮他把事给办了,这是最重要的。

    现在,棠溪珣就可以悠闲地等待着结果,好好看一看,九酝春酒那件事,会不会真是陶琛所为。

    如果是,那么,棠溪珣有把握陶琛一定会踏进今天这个圈套,一场好戏是跑不了了——

    他从来睚眦必报。

    *

    “正深!”

    陶琛刚刚落座,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一转头,看见来人,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起身拱手道:“原来是赵兄。”

    这人名叫赵屹,是跟陶琛同一科的进士,他没有得到这次樱桃宴的邀请,今日是特意过来看热闹的。

    两人的关系向来不错,到场之后,赵屹看见陶琛坐在上座,就特地来跟他打招呼。

    他笑道:“这樱桃宴的评审中都会从上一科的进士里选出一人,我还在猜这次会是谁,就瞧见你坐在这里了。看来老师也是十分认可你的才华啊。”

    他口中的“老师”就是左相李修,因为担任他们的主考官,所以这一科的进士就都是他的学生了。

    樱桃宴的人选就是李修所定。

    陶琛闻言笑道:“只是老师抬举我罢了。”

    “要抬举怎么不抬举我呢?你可太谦虚了啊!”

    赵屹开着玩笑,目光却被陶琛头上的玉冠给吸引住了。

    只见那发冠雕刻的十分精巧,整体做桂花之形,有着“折桂枝头”的寓意,搭配的发簪也雕成了桂树的花枝,玉质晶莹剔透,还带着彩色的纹路,显然价格不菲。

    赵屹的眼中流露出了赞叹和羡慕的神色,说道:“你今天不光坐的位置风光,连穿戴都这样别致,真是羡煞旁人。”

    陶琛解释道:“这玉冠是我当年科考时,舅母专门从自己的陪嫁中取出玉料,找工匠打造的,本来是想让我高中游街的时候戴,可是当时工期太赶,没来得及。所以我今日才特意戴了出来,也算不辜负舅母的一片心意。”

    赵屹知道他口中的“舅母”就是靖阳郡主,便说:

    “靖阳郡主性子素来高傲跋扈,多少人以为你住在她府上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但谁能想到她待你竟胜过亲子呢?难得你竟能让她如此青眼。”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多想,说完了才突然觉得这话对靖阳郡主很不恭敬,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说:“正深,抱歉。”

    陶琛却只是笑了笑,安抚道:“无妨,郑兄又不是故意的。”

    见他如此宽宏,赵屹更添了几分亲近,又在那里和陶琛说了好一会话,这才离开。

    他走之后,又陆续有其他人走上来跟陶琛寒暄,陶琛一一温言应对。

    等到把这些人都应付过去之后,他只觉得口干舌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陶琛的目光扫过下面那些惶恐拘谨又难掩兴奋的贡士们,心中涌起了一种自得的情绪。

    他喜欢这种感觉。

    被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用恭敬而动听的言辞恭维,让他深刻地感受到相比起这些蝼蚁来,自己的幸运与高高在上。

    虽然他的父母不是尚书和郡主,但他享受了这两个人带来的荣耀,虽然他不是状元,但今日成为了坐在这里的人。

    陶琛相信,这一次的樱桃宴,也一定会让他如上次的棠溪珣一般,声名远播,风光无二。

    就在这样的期许中,樱桃宴正式开始了。

    流程还是老样子,人们击鼓传花,作诗联句,而后由李相亲自出题,让在场的人据此作诗写词,然后品评佳作。

    评审者若是愿意,也可以参与作诗,宴会结束后,这些作品就会被结成集子,收入宫中的文津阁中留存后世。

    陶琛对此十分重视。

    他能高中探花,自也是有真才实学的,提前打听到了这次的题目后,陶琛特意提前做了几首诗出来,准备要力压全场,拔得头筹。

    可是他没有想到,李相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竟然临场换了题目!

    ——“请各位以《钗头凤》为题,抒发心中志向。”

    这题目一出,陶琛有些错愕。

    《钗头凤》这一词牌本名为《撷芳词》,调子声情凄紧,多为抒发幽怨情思之作,倒是很少有人以此言志,也不知道李相怎么会突然改题。

    这下,他之前想好的佳作可都不能用了,仓促之下按照题目做了两首,却都不甚满意,让陶琛心中有些焦灼起来。

    眼看砚台快要干了,他便起身让人为自己添墨,这时,却迎面慌慌张张走来了一名布衣书生,跟陶琛撞在了一起。

    那人手上抱着的几本书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抬起头来,看见陶琛衣饰华贵,脸色立刻就变了,也顾不得去捡东西,点头哈腰地陶琛道歉。

    陶琛有些不快地挥手让他离开,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见并未弄脏,便要回座。

    这时,他突然发现地上还掉了一张花笺。

    这花笺是此次樱桃宴上专门发来写诗的,如果遗失,也就失去了参与评选的资格,陶琛便要将那人叫回来。

    然而话未出口,他目光一凝,却在这纸上看到了几首做好的《钗头凤》。

    这几首词流丽清隽,意蕴深远,比陶琛自己刚才做的几首不知道要强上多少,他只这么一扫,心里便清楚,一旦将这张花笺递上去,必是头筹无疑。

    陶琛收起了要将那人叫回来的心思,又把花笺上的词看了几遍,口中默默诵读,越看越是喜欢。

    他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那人的花笺落在了他这里,已经不能再参选了,他何不将这几首词据为己有呢?

    陶琛知道这样可能会有些风险,但是他心中不由想起了昨日棠溪珣在这天香楼中那副众星拱月的样子。

    他是多么羡慕憎恨,又多想像棠溪珣那样活一回啊!

    罢了,这词他想用就用,如果到时候那书生提出什么异议,别人还能信这穷酸而怀疑自己不成?

    陶琛想好之后,招来自己的下人吩咐几句,就回了座位,从中选了一首最为满意的词,抄录在了自己的花笺上。

    很快,鼓点响起时,他折起名字,交了上去。

    随着时间结束,在场之人有的按时交上了诗笺,胸有成竹,眼含期待,有的则甚至没能按时写满,面带懊恼。

    接下来就是品评环节。

    一张张诗笺被打开念出,在场之人投签决定好恶,再由几位评审们一一进行评点。

    眼看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半,连着几首作品不过平平,人们都已经有些倦怠了,陶琛交上去那首词就被念了出来。

    短暂的安静后,现场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第34章 新花岂如昨

    这首词让在场的文人墨客们精神一振,交相称赞。

    “‘山云净,水天丽,素履长寻,雨踪云迹。忆、忆、忆。’——好词,好词啊!”

    有个人高声赞道:“以《钗头凤》来写平生志向,却不落绮艳,意境悠远中不失豪宕,不知是哪位才子所作?想必过了今日,定会满京城传颂起来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赞同,都好奇地询问着作者。

    见状,坐在李相旁边的翰林学士高文呈笑着说道:“把名字打开看看罢,老夫倒也好奇起来这人究竟是谁了。这文风是有些熟悉。”

    在人们的谈笑中,唯有李相反复打量着花笺上的字迹,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

    但瞧着其他人都是满眼期待,他也没说什么,便道:“那本相便拆开了。”

    陶琛藏在袖中的双手握紧,脸上努力做出淡然之色,看着自己的名字被老师亲手揭开,又传到诸人耳中。

    “原来是陶探花!”

    “果然名不虚传,文如其人!”

    “陶兄高才啊,哈哈,看来这一批新科进士是比不过前辈喽!”

    陶琛这才笑着站起身来,连连作揖道:“各位过奖、过奖!小子无知,如何敢妄称第一?此词不过胡乱写来,能够侥幸夺魁,还是仰仗着各位的抬爱!”

    他的相貌虽不能跟棠溪珣相比,也是个俊秀的翩翩少年,再加上才华出众,语气又谦虚,引得人们又是一阵赞叹。

    可这些称赞声中,只有李相一直一言不发,直到此时,他才询问自己的学生:“正深,这词竟是你写的?”

    李相以前评价过陶琛,说他虽有些才华,但样样擅长,却又样样平庸,没有什么特别突出之处。

    如今看到这位严厉的老师也面带惊讶之色,陶琛心中难免有些飘飘然,回道:“是。”

    李相正还想要说什么,人群中却突然冒出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不是他!那是我的,那花笺明明是我的!”

    人们纷纷顺着这洪亮的嗓门望过去,只见一名布衣书生满头大汗地挤到了最前面。

    见到此人,陶琛皱了皱眉。

    刚才他决定盗用那首词的时候,特意派了手下出去寻找此人,想给他一点钱,把他远远地打发走。

    没想到这书生跟半路上蒸发了似的,他的手下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这时反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给他捣乱。

    不过看对方那副落魄蠢笨的样子,陶琛没太放在心上,挑眉道:“这位兄台,你的意思是在下抄袭了你的大作喽?”

    听到他出言讥讽,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嘲笑:

    “可笑!陶大人早已高中探花,何用抄袭你的东西?”

    “看你这副穷酸样,成天只怕是连饭都吃不饱,满脑子的柴米油盐,能写得出这样清丽淡雅的词句?笑话!”

    “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乃是大罪?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这书生听了众人的挤兑,一时被气得面红耳赤,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加让人觉得他心虚。

    于是,高学士挥手道:“行了,先把他赶出去罢,莫扰了宴席。”

    李相却又说:“且慢。”

    陶琛心里一顿,终于觉得有些反常了,但一时猜不透李相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李相拿起花笺,问那书生:“你的意思是,这首词是你写的?”

    没想到书生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我写的。”

    赵屹喝道:“你这穷酸,既然不是你写的,刚才为何大声喊着花笺是你的?成心捣乱是不是!我认识陶大人的字迹,这分明就是陶大人当场所写,墨痕还没干透呢。”

    “不、不是这样的。”

    书生面红耳赤地说:“是我之前遗失了一张花笺,那花笺是一位仙人送给我的,上面写的正是这首词。词不是我写的,但也不是他写的,分明是那位仙人公子所写。”

    “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的笑声,有人高声道:“你发癔症了吧?这里哪有什么仙人鬼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疯子在这里胡言乱语,可有任何一个人能证明你说的话?”

    书生急的面红耳赤,冲到陶琛面前,说道:“方才你就是和我相撞的人吧?我记得你!是不是你捡走了我的花笺?你来为我作证!”

    陶琛淡淡地说:“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恐怕爱莫能助。”

    其他人看见这人狼狈的样子,倒是也不免同情,心想这定是个傻子,但他今天破坏了这么重要的宴席,又污蔑朝廷命官,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但就在这时,楼上却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可以当他的人证。”

    声音温柔,却仿佛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魔力,轻轻托住满堂喧嚣扰攘,令嘈杂凝滞,时间静止。

    无数道目光朝着那个方向望过去,便见光移影动,袍袖珊珊。

    ——从那楼梯上缓步而下的人,正是棠溪珣。

    一时间几乎满座屏息。

    就在刚才的樱桃宴上,有不少年轻才俊崭露头角,其中也不乏相貌俊美者,才华横溢者,气质出众者……

    一些人心中也不禁觉得,这世上总是代有才人出,虽然棠溪珣的缺席令人遗憾,但也不是非他来不可。

    可是棠溪珣一出现,世间万物就仿佛尽数淡化成了模糊的阴影,唯他光彩满身,明亮夺目。

    原来那些想法大错特错。

    这世间终究还是只有一个棠溪珣。

    一时间,人们几乎忘了问棠溪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过了片刻,才有人想起了刚才棠溪珣说过的话,疑惑问道:

    “棠溪大人,你说你能给这书生作证?”

    棠溪珣浅笑道:“是。”

    “不知棠溪大人如何作证?”

    棠溪珣说:“花笺是我给的,词是我写的。”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陶琛猛然一震,抬起头来,朝着棠溪珣看去。

    ——这怎么可能!

    他说什么也没想到今天棠溪珣竟然会就在天香楼里,也更加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棠溪珣的字他再熟悉不过,那花笺上绝非他的字迹!

    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陶琛心中惊慌,不知所措。

    耳边只听见棠溪珣正在向其他人解释:

    “……今日盛事,我虽然自惭才疏学浅,没来参加,但是也想领略诸位英才的佳作,所以一直在楼上观看。正好碰见这位兄台,与他谈的投机,我便把自己先前写的词赠给了他……”

    这话不对。

    陶琛心急如焚,又不好直接出言质问棠溪珣,心念一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自己旁边的赵屹。

    赵屹接收到他的目光,心领神会,立刻说道:“棠溪兄,此事我有些疑问。”

    两人也算是同门,棠溪珣微微一笑,说:“赵兄但说无妨。”

    赵屹道:“花笺是为了这次樱桃宴特制的,你既然没来参加,为何会有?还有,又为何你会提前写好临场所出的题目?我并不是怀疑你,但是此事实在蹊跷,还请见谅。”

    他这么一说,棠溪珣果然面露难色,微微蹙眉,说道:“这个嘛……”

    在场的人中,虽然折服于他风姿的不少,但大家同朝为官,偏他夺尽光彩,对他嫉妒的人当然也不在少数。

    见到棠溪珣似乎难以启齿,当下也有人连忙说道:“此事确实有疑点,还请棠溪大人解释清楚!”

    “好了!”

    这时,却听一声大喝,李相站起身来,威严道:“还是我来解释吧!”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缓缓地说:“这首词我早已看过了,确实是棠溪珣所写!”

    陶琛只觉得脑子里面轰然一声,面色骤然惨白如纸。

    “多日之前,他来我府上拜会的时候,曾经赠给了我一本亲手所写的词集,这首《钗头凤》就在其中。后来,我邀他来参加樱桃宴,将请帖和花笺一并派人送到了他的府上,但这小子却推了——”

    说到这里,李相还瞪了棠溪珣一眼。

    棠溪珣干咳一声,眨了眨眼睛。

    “……因此,老夫觉得心中遗憾,又看集子中有几首《钗头凤》别出心裁,十分精妙,这才出了这个题目,想瞧瞧其他人是否会有什么佳作。”

    说完,李相冷冷地看着刚才质疑的人,说道:“怎么,难道你们连我也要怀疑吗?”

    李相不光位高权重,而且历任多届科举的主考官,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李相的门生,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虚言包庇棠溪珣。

    可是,如果李相说的是真的,那么陶琛……

    已经有人忍不住向陶琛看去,只见他虽然强作镇定,但满额的虚汗已经止不住涔涔而下,整个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事实真相如何,已经不言自明。

    这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陶琛平日里一直是一副温和谦逊的做派,又是棠溪珣的表弟,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作为整件事情的当事人,棠溪珣除了开始解释花笺是自己赠予那位书生之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不相干的话,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此时,眼看事情已经清楚了,他便一笑,拱了拱手,向着天香楼外走去。

    从头到尾,他都好像根本不认识陶琛一般。

    陶琛直挺挺地戳在那里,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他素来珍爱名声,今日却是彻底颜面扫地,这样的丑事,将来会成为他毕生的污点!

    怎么会这样?这明明是他心心念念大出风头的日子。

    陶琛简直羞耻欲死,惶急之下,他竟抓住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棠溪珣。

    “表兄……”

    陶琛带着哀求看向棠溪珣:“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帮帮我……”

    替他说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

    现在这形势,也只有棠溪珣才能救他,以他的口才和头脑,总能把场面稍微圆回来一些,他们到底是亲人!

    然而棠溪珣还是那样的六亲不认。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从陶琛那里抽回了手。

    赵屹在旁边看到了,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忍之色。

    他觉得棠溪珣的态度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

    陶琛一开始又不知道那词是棠溪珣所写,而且这件事情也没有给棠溪珣造成什么损失,反倒将他的作品公之于众,用不了多久,肯定又会被人争相传颂。

    所以他就不能稍微大方宽容一点吗?

    赵屹忍不住开口道:“棠溪兄,正深今日一时紧张,想要表现的更好些,才会不小心用了你的大作,这确实不妥,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就莫要太过苛责了罢。”

    他说着,拿起了陶琛桌上的花笺,展示给周围的人看:

    “其实他自己刚才也有几首佳作,同样文辞优美,只是没有拿出来而已。可棠溪兄的词是事先斟酌写好的,正深这几首都是临场发挥,到底谁的才华更胜一筹也不好说。他要不是一时想偏了,不会出此下策。”

    陶琛倒是有本事,还有这么个傻子跳出来给他当出头鸟。

    棠溪珣本来神色淡淡,这时倒是被弄得笑了一下,说:“赵兄此言甚为有理。”

    有站在附近的人心生好奇,也凑上去看陶琛那几首词,发现确如赵屹所说,虽然不比棠溪珣惊艳出彩,但也算是很不错了。

    大家议论纷纷,也对陶琛产生了一点惋惜。

    “正如赵兄所说,今天这事是我的不对。”

    棠溪珣手中的折扇打开又合拢,慢慢地说:

    “在下才疏学浅,却偏偏还要拿着我这些拙作到处送人,闹出了这样的误会。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这话别人说就是矫情,可他就是有本事说得令人心疼,这时,门口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声大呼了一句:

    “棠溪公子,若您说这样的词是拙作,那就请您赐给我吧,我一定好好珍重!”

    楼里的人一转头,都被吓了一跳——

    之前樱桃宴刚刚开始的时候,天香楼外明明没有什么人,此时却竟聚起了一堆黑压压的人头,都是来看棠溪珣的。

    听到刚才那人开了口,这些人也都纷纷高叫起来:

    “我、我也要!”

    “还是给我!我只要棠溪公子的词!”

    “就是,棠溪公子,我们都爱看你的词!你要是‘谨言’了我们上哪看去?”

    这样不顾体面大喊的多数都是普通百姓,他们不知道别的,只知道棠溪公子长得好看,说话温和,看着就喜欢。

    他的诗词都写得好,念着上口又动听,这次明明是别人抄了他的,大家不能反倒让他被欺负。

    棠溪珣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能造成这样的效果,冷不防被这些声音吓了一跳,一时哭笑不得,冲着门外拱手表示谢意,又引来一阵骚乱。

    “哎嘿,棠溪公子向我拱手了!”

    “放屁,他分明是在看我,还冲我笑!”

    “哈哈哈,人家凭什么单冲你笑?人家是冲着大家笑,每个人都有份的!”

    这时,陶琛忽道:“原是我对不起表兄,此刻已经惭愧无地,表兄又何必说这样的气话?我更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棠溪珣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陶琛:“我并没有说气话。”

    他慢慢地说:“年少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那首词不过是曾经的旧作,写的时候颇为自得,如今心境变了,回头再看,却觉得还是浅薄了……”

    这种时候,陶琛原本不该再说什么了,可是他刚才那般为棠溪珣的词所惊艳,恨不得它就是被自己写出来的,这才会铤而走险做了这样的事。

    如今在棠溪珣的口中,倒把它说得平平无奇,好像是轻易就能写出的东西,实在让陶琛心气难平。

    于是他说:“表兄既然说那旧作不好,却不知如今的心境下,又能写出怎样不浅薄的词句?还望能够指点小弟一二。”

    棠溪珣的扇子敲在掌心中,看了陶琛片刻。

    在他的注视下,陶琛有几分心虚,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让他不由自主地回避了棠溪珣的目光。

    却听棠溪珣开口道:“樱桃宴,江风楝,朱钗点却逢胜饯。且行乐,泛觥酌……”

    眼前花团锦簇,又是一年风光好,春衫薄,可他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少年。

    “新花如昨,故我消磨。琢、琢、琢。”

    他曾经扈从御驾,随在皇上和太子之后,俯瞰万里河山,也曾跟着惊慌逃难的百姓们奔出城门,颠沛流离,不知所往。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棠溪珣沉静而柔和的声音:“羲和过,飞光落,今拾白骨观病魄。”

    二十三年的一生,终究太短太短了,让他知道了人命脆弱如许,韶华总会相负。

    “风铃折,残身薄……”

    棠溪珣还没念完,陶琛已越听越是心惊。

    这词分明字字都压着他方才那首《钗头凤》的韵脚,却不知道比他的要高明多少。

    他也不知道要阻止什么,竟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听到棠溪珣的下一句话已经出口:

    “片时春梦,不解蹉跎。”

    棠溪珣看着陶琛,一双美丽的眼睛中却没有映出他的脸,而是带着某种悠远的苍凉。

    “活、活、活。”

    空气中仿佛隐隐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棠溪珣用扇子拍了拍陶琛的胸口,轻笑道:“学吧。”

    “好!”

    不等其他人说话,李相已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面上难掩激动之色,高声说道:

    “好!风铃折,残身薄。片时春梦,不解蹉跎……绝妙好词!”

    “哇……”

    “写得好,写得好啊!果然不愧是棠溪珣!”

    “快、快抄下来!”

    “说了什么?让我听听!”

    一片称赞与好奇的声音中,外面的人群也越聚越多,想到看一看里面发生了什么,推搡之间,场面竟逐渐开始失控起来。

    其他人也逐渐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妙,好在这樱桃宴上来了不少的朝廷官员,因此配备了很多护卫,这时连忙出面,大声吆喝着疏散人群。

    混乱中,棠溪珣感到有人趁乱挤到他的身边,似乎想从他身上扯点什么当做纪念,他正要躲开,忽然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将他一把揽进了怀中。

    刚才还争相往棠溪珣身边挤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那道仿佛从天而降的身影。

    英挺、冷傲、俊美、贵气十足。

    如果说棠溪珣的美丽是让人止不住地想要亲近、呵护,甚至据为己有,那么这个人的高贵与冷漠则令人感到自惭形秽,望而生畏,不由自主地不敢在他面前有丝毫造次。

    像海水分开般,人群不知不觉让开了一圈。

    棠溪珣被紧紧护在有力的手臂之间,向外走去,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扰攘都被这条臂膀阻隔住了,而他置身于一个宁静的港湾之中,唯有一下下的心跳在耳畔作响。

    他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对这个气息、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因为他甚至不需要转头去看,就知道身边的人一定是管疏鸿。

    而管疏鸿平日里深居简出,本来是不为京城里的百姓们所认识的,直到最近他先是因为话本子被人们了解了一番,昨日又刚才天香楼里露了一回面,因此人群中很快也有人轻声说道:

    “这不是……不是昊国那个皇子吗?”

    “什么?!是宁平侯?!”

    听说是他,人们不免更加好奇,纷纷踮脚抻脖地想要看看管疏鸿的样子,可是当管疏鸿真的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大家却忽然不敢靠近了,惊叹与议论的声音也只敢闷在胸腔里。

    而管疏鸿的面色冷峻而凌人,揽着棠溪珣目不斜视地笔直向前,径直从一片乌压压的人群中离开,丝毫没有理会周围的躁动,以及他那些随从们在后面跳着脚喊“殿下”的声音。

    直到管疏鸿走远,才逐渐有人敢议论出声:

    “老天,刚才我都要背过气去了,管侯这威势也太吓人了!”

    “昊国人好高!不过管侯的相貌俊得很,只是神情忒冷傲了些。”

    “他以前在京城住着,我却从来就未见过,如今两天见着了两回!怎么棠溪公子走到哪里,管侯跟到哪里啊?!!!”

    “难道就像那画本子上说的,他不许旁人看棠溪公子,也不乐意棠溪公子跟除他以外的人说话……?”

    “凭什么!棠溪公子是西昌的!”

    “方才棠溪公子冲我们拱手还笑,分明是想和大家亲近的,他却不让!我都摸到一点棠溪公子的衣角了,被他抢走了!”

    “他回去之后不会欺负人吧……”

    “哎呀,昊国这些侍卫们怎么也都和铁塔似的,还在这里拦咱们,真是凶神恶煞,毫无人性!”

    鄂齐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家向来不爱见人的主子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去了,当时就两眼一黑,似乎已经看到了下一册话本上的内容。

    他在后面叫了管疏鸿几声,却惨遭无视,只好灰溜溜也跟出来,帮着挡人。

    鄂齐一边带人拦着那些百姓,一边在心里流下两行清泪。

    完了,往后他这个凶神恶煞助纣为虐的走狗,也要在那些书中留下光辉的名字了。

    从此之后,再也不能清白做人。

    可为什么,同样是蛮横凶残的昊国人形象,殿下刚才走过去的时候,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恭恭敬敬,到了他这里,就又被指点又被议论呢???

    那个老头,你的手指都快戳我脊梁骨上了,收敛一点行吗?

    那两位姑娘,你们窃窃私语可不可以控制一下音量,真当我是聋子?!

    啊啊啊啊啊,后面的死说书的,你在讲什么啊?谁说我也喜欢棠溪珣,谁说我想跟在殿下后面捡漏?不要再说了我会被殿下活埋了的!!!

    荒谬的世界,荒谬的西昌人……好想念祖国!

    作者有话说:

    珣珣做的完整《钗头凤》:

    樱桃宴,江风楝,朱钗点却逢胜饯。且行乐,泛觥酌。新花如昨,故我消磨。琢、琢、琢。

    羲和过,飞光落,今拾白骨观病魄。风铃折,残身薄。片时春梦,不解蹉跎。活、活、活。

    大家就勉强当做文里那些“好词好词”的夸奖都是真的吧哈哈哈哈哈,不过这首我还真的挺喜欢的,斟酌了很久,觉得很适合当珣珣的判语。

    另一首我偷了个懒,就写了那一句[捂脸笑哭]。

    同人本情节大概又要更新了,讲一讲小管将珣珣带走之后的故事[让我康康]。

    第35章 香靥融春雪

    管疏鸿丝毫没有考虑过鄂齐的痛苦,带着棠溪珣大步地走出了天香楼。

    外面街上的人自发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没有人敢跟上去。

    管疏鸿一边走,一边不时低头去看怀中的棠溪珣,直到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中,他才停了下来,将棠溪珣松开。

    棠溪珣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你……”

    管疏鸿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棠溪珣,他唇角微抿,看见棠溪珣的衣服被自己捏的皱了,便伸手去帮他整理。

    接触到柔滑的衣料,衣料之后有着一个人身体的温度,可是管疏鸿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刚才那一刻的心悸。

    在棠溪珣念出那首词的时候,他突然心里有些发慌。

    他们自幼相识,但孩童时的情谊已经在岁月的冲刷中变得模糊,这回棠溪珣再一次闯入他的生命中,就像是某个失而复得的奇迹,却也让管疏鸿的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怕。

    他不知道这怕是为着什么。

    一开始管疏鸿以为自己是怕棠溪珣有阴谋算计,怕他带来麻烦,怕他搅乱了自己的心神。

    而刚刚那一刻,那种慌乱有如实质,却让管疏鸿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是在怕,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

    梦醒了,棠溪珣就会消失无踪。

    毕竟他那么美,那么好,那么眷恋自己,又出现的那么突然,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事情毫无预兆地降临下来呢?

    管疏鸿甚至天马行空地想过,棠溪珣会不会是下来渡劫的神仙,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时间一到,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从“山云净,水天丽,素履长寻,雨踪云迹”到“风铃折,残身薄,新花如昨,故我消磨”,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经历,心境才会转变的如此巨大?

    这样美丽的诗句,却在管疏鸿的心中激起了一丝他自己都说不清的烦躁和不安。

    恍惚中,他竟突然觉得仿佛在某个遥远的过去,他就曾经感受过这样的恐慌。

    他到处寻找着这个人,不惜大动干戈,穷兵黩武,然而竟是上天入地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于是,什么都来不及去想,他下去,把棠溪珣拥进了怀里离开。

    此时,人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管疏鸿心中的不安却没有缓解。

    他捋平了棠溪珣肩头上的衣服,却没有把自己的手挪开,而是五指收紧,轻轻将他扯进了自己的怀里抱了抱。

    棠溪珣突然被管疏鸿抱住,怔了怔,本能地想要挣脱,但他刚刚更改了陶琛的剧情,其实很是疲惫。

    管疏鸿身上是刚才那股让他感到温暖和平静的气息,让棠溪珣忍不住安静下来,在管疏鸿的肩头上休息了片刻。

    但软弱的表情只出现在他将头埋入管疏鸿肩上的刹那,片刻之后再抬起脸来,棠溪珣唇边已经重新带上了淡淡的笑意,直起身来,说道:

    “今天谢谢你。”

    管疏鸿凝视着他,问:“那个陶琛之前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你不利的事?”

    “嗯……”

    棠溪珣道:“你不妨再多猜一点。”

    管疏鸿道:“你要是想直接报复他,用不着这么迂回。你一开始让人故意掉落那张花笺,分明是试探的意思更多一些——你在怀疑他之前做过什么,但不确定,现在确定了,对吗?”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棠溪珣发现,管疏鸿虽然在某些时刻显得有点呆呆的,但在他头脑清醒的大多数情况下,他敏锐的惊人。

    每当此时,棠溪珣都会提醒一下自己,这个人本质上的危险和可怕。

    他不动声色,只说:“确实如此。我自幼对花生过敏,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但昨天有人把我的酒换成了有花生的方子……”

    “是陶琛?”

    管疏鸿没想到棠溪珣这个表弟这样恶毒,心中生出一股怒意,皱眉道:“那总得把这事告诉棠溪尚书他们知道吧!”

    “没有这个必要。”

    棠溪珣一摊手,轻轻说了句:“你忘了刚才鄂侍卫说的话了?”

    刚才鄂齐办完事回来,悄悄跟管疏鸿报告了从陶琛那里监听来的话。

    其中有几句话,是关于陶琛提起的靖阳郡主为他高中探花打制发冠一事,而棠溪珣是跟陶琛同榜的状元,却什么都没有。

    当时他们本来没当着棠溪珣的面说。

    管疏鸿轻声道:“你听见我们说话了?”

    棠溪珣冲着管疏鸿略带揶揄的一笑,无所谓地说:“是啊,偷听的,要罚我么?”

    他的眸子一直亮晶晶的,笑容也总是极美,可是多情的眉眼中却透着一种苍凉的气息,透过精致的面庞、清雅的气质隐现出来,仿若花开荼蘼,蓦然击中人的心头。

    那一瞬间,管疏鸿瞧着他,突然觉得难过万分。

    难过的他想要拿起剑,杀掉那些让棠溪珣受委屈的人,或者把棠溪珣抱在怀里,捧在手心里,保护的严严实实的,不染半点风霜。

    他正想要做点什么,忽然,两人同时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另一边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女子利落的声音:

    “今天是怎么回事?要不是我恰好带着护卫路过,你走都不好走。”

    管疏鸿大概还不熟悉,棠溪珣却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他的二姐棠溪妲。

    他隐约猜到了另一个人是谁,于是冲着管疏鸿比了个“嘘”的手势。

    只听另一个说话的人果然是陶琛。

    “表姐。”他郁郁道,“你说该如何是好?我今天……我今天算是完了。”

    棠溪妲让他说得一怔:“出什么事了?”

    见陶琛犹豫不语,棠溪妲便道:“只要你人还活着,何事能说得上‘完了’二字?但你垂头耷目,犹豫畏缩,如此没有志气,事情又如何解决?”

    陶琛知道她的性子干脆,只好说道:“我被表兄……害了,他说我抄他的词。”

    棠溪妲奇道:“大哥回京城了?就他写那几笔词,只怕狗都不抄罢!”

    陶琛道:“……是珣表兄。”

    他这时候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

    “刚才在樱桃宴上,李相出了题目作词,我怕临场发挥的不好,就写了自己从前的旧作,可不知道珣表兄什么时候得了这词,还提前给李相看过。我写出来,李相就觉得是我抄了他的……我现在什么都说不清了。”

    棠溪妲刚才只是路过,看见陶琛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笑骂讥嘲,便命护卫将他救了出来,自己根本就没有靠近天香楼,此时听了陶琛嘴里这迂回的阴谋,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说:“珣儿为什么要这样做?”

    陶琛道:“许是我上次替舅舅劝说他回家,让他不快了。”

    棠溪妲觉得这事虽然前后逻辑上是通的,可就是说不出的怪。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事是真的,那解决的办法恐怕只有棠溪珣站出来承认是自己陷害了陶琛才能平息,但……

    人都是自私的。

    棠溪珣是她的弟弟,护短也好,包庇也好,她都只会向着自己的亲弟。

    棠溪妲心中掠过一丝冷意。

    她一向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做不到公正无私,但若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解决这件事,当然是最好的。

    不过这些都是假设,目前她还什么都不清楚,所以棠溪妲只道:“你先让我想想……”

    说到一半,棠溪妲的话突然顿住。

    陶琛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骇然惊见棠溪珣就站在前面,一时吓得愣住。

    被两人看见之后,棠溪珣也没有回避,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平静,迎着棠溪妲的视线。

    这让棠溪妲有着片刻恍惚,心头忽然浮现出一幕——

    幼时的一年中秋,她从外祖父的王府上回到家中,上回离家还被抱在怀里的弟弟已经可以自己跑了,瘦瘦的身子,粉雕玉琢的小脸,戴着白茸茸的兔耳帽。

    娘说,弟弟生的秀气,虎头帽不衬他,要做这种小兔子的才最好看。

    他歪头瞧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好奇,然后伸出两只手,冲她说:“姐姐。”

    从此,她在家中的身份就多了一个“姐姐”。

    这个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称呼。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分离比相聚更久……她却记得。

    “二姐。”

    棠溪妲微怔。

    棠溪珣自从去了东宫后,几乎便不曾这样叫过她。

    此刻,他淡淡唤了一声,却只说了一句:“在你心中,我就是个不择手段,阴险歹毒之人么?”

    棠溪妲心中一震,面露错愕,棠溪珣却并不听她回答,已侧身让至一边,漠然说道:“请。”

    棠溪妲茫然向前走了一段,忽又听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说:

    “棠溪小姐请留步。”

    她一转头,发现走上来的却是上次将自己拒之门外的管疏鸿。

    管疏鸿道:“今日的樱桃宴管某也在场,我想,或许我有资格对你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

    说完之后,他也没有废话,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棠溪妲听得惊讶不已,连着看了陶琛好几眼,陶琛面红耳赤,汗如雨下,可对着管疏鸿,却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用说出言申辩。

    听完了管疏鸿的话,棠溪妲沉默了一瞬,说道:“多谢管侯告知,个中误会,小女自会同舍弟再去解释。”

    她对管疏鸿也有戒备之心,并不想让他一个外人在自己姐弟之间传话。

    但在刚开始棠溪珣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棠溪妲还觉得这是因为棠溪珣是误解了自己的想法,一时多心,听完了管疏鸿所讲的经过,她却猛然觉得心头阵痛。

    是了,不管她心里是不是向着棠溪珣,在听了陶琛那些话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相信自己的弟弟,而是顺着人家的思路一起去怀疑他!

    做姐姐的,竟不如一个外人知他懂他吗?

    难道……难道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失职?

    看着棠溪妲恍惚而去,管疏鸿才转身去找棠溪珣,却看见棠溪珣抱手靠在墙上,仰头瞧着那天边的日头,散漫道:“都说了他们一向这样看我,你何必去解释这些。”

    管疏鸿道:“那也不能让你冤着。”

    “我习惯了。”

    棠溪珣抬起手来,在额前挡了挡,然后站直了身子,转向管疏鸿,笑了笑道:

    “我在那个家里,从小就是多余的,所以才会被送去东宫,棠溪妲和我不熟,不信我再正常不过。”

    其实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如果不是这次管疏鸿在身边,要故意示弱,棠溪珣也不可能上去问棠溪妲那一句。

    毕竟,他也确实就是个不择手段,阴险歹毒之人,棠溪妲怀疑他什么都无可厚非。

    但此刻嘛,这出戏还得唱。

    “从小就有个算命的说我命短,身孤,我总是不信。”

    棠溪珣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我总希望能找到一个人懂我、信我、陪我……但人生在世,终究只是独自来,独自去的……原是我命该如此,终究没人会真心爱我的,不去习惯,又能怎样呢?”

    他的叹息如同冷雨,浇的管疏鸿失魂落魄,又如同利剑,将他心口剖的鲜血淋漓。

    “其实我知道,你说和我在一块一个月,只是为了把我甩开。”

    他看到棠溪珣走到自己跟前,露出一点清澈惆怅的笑意,仰起头说:“你也不喜欢我,对么?”

    管疏鸿心中忽然波涛汹涌,有什么要决堤而出。

    “不是,不是这样!”

    他蓦然伸出双臂,用力地抱住了棠溪珣,急切地想把自己的体温传过去,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过去。

    棠溪珣幽幽道:“不是?”

    管疏鸿这辈子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悔恨无地。

    想起之前对着棠溪珣大言不惭,说什么两人只建立一个月的临时关系,管疏鸿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光。

    他明知道棠溪珣自幼孤苦,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样欺负他?

    “我是真心爱你的,先前都是我错了,我真是该死!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管疏鸿双手捧起棠溪珣的脸,吻住了他。

    某种柔软而湿润的东西触及了他的双唇,像是试探地轻扫,随即找到了可以进入的缝隙。

    随即,仿佛一种雪下松枝的味道,又像是某种茶香,强势地撬开他用牙关对自己的保护,不断地搅动、深入。

    那一瞬间,棠溪珣的双手蓦地攥紧,他彷如微羞般低垂了眼眸,却是在掩饰眼底一瞬间的抗拒与慌张。

    他的心脏跳得很急,这股陌生的气息轻而易举地侵入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上一个“吻”的界限和认知。

    即便做好了再多心理准备,即便一切都是他算计而来,也不能做到不抵触,不害怕的。

    书中对于管疏鸿在亲热时那些变/态行径的描写,让棠溪珣感到紧张和防备,可是在这种对于未知的惧意中,又带着颤栗和难耐。

    他下意识地在袖中握紧了拳,仿佛想给自己打气。

    其实管疏鸿亲吻的技法很生涩,仿佛只会通过横冲直撞来表达心底炽热的情感。

    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他就怕,他就输?

    可不知道是不是棠溪珣年纪小了五岁的原因,又或者体力上的差别,他很快就难以跟上管疏鸿的节奏了,四肢不受控制地发软,窒息乏力的感觉之下,整个人都被管疏鸿搅弄的向后仰去,仿佛想要逃离。

    对方的手掌却抵在他的腰上,仿佛一块烙铁,不允他在此刻退却。

    棠溪珣几乎喘不上气来,这吻深的几乎有些可怕了,激烈而又缠绵,让他的意识都有些涣散。

    他整个人几乎是被管疏鸿硬架着靠在对方的身上,这时候就是千种万种的聪明计谋都用不上了,只能被动地承受一切。

    棠溪珣大概永远不会明白,这一个吻对管疏鸿来说到底代表了什么。

    多少次的渴盼和想象,多少次的挣扎和犹豫,他极力将那匹叫做“欲望”的兽关在自己的心门之中,却终究溃不成军。

    触碰到棠溪珣舌尖的那一刻,他仿佛品尝到了在这世界上从未尝过的甘美。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丢在岸上的鱼,只有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才能汲取到他的生命和救赎。

    原来那些梦境预示的是真的,一旦释放自己的欲望,他真的会变得贪婪、疯狂和残忍,不同就在于,只有面对棠溪珣,对方只能是棠溪珣。

    所有的隐忍灰飞烟灭,管疏鸿闭上了眼睛,肆意释放着心中奔腾而出的汹涌情感。

    他亲吻着棠溪珣,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甚至想要索取更多,托在对方腰间的手掌不知不觉变成了充满掌控欲的紧握。

    是在克制自己的急切,也是在安抚棠溪珣的紧张,管疏鸿一直捧住棠溪珣脸的那只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耳后那块细嫩的皮肤,每一下抚弄都带来棠溪珣身体的战栗。

    棠溪珣终于意识到了管疏鸿的恐怖,口腔被占据着,只能竭力张开口试图得到一些空气,却连那呼吸都被对方吞噬,他的心中升起一股茫然和退缩,可是根本不能说停就停。

    直到对方终于从他的口腔中退出去时,棠溪珣才得以呼吸到一点新鲜的空气。

    棠溪下意识地扶住了管疏鸿的手臂,急促地呼吸着,却被对方伸手在头顶上哄小孩一样地抚了抚,然后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轻轻在他鼻梁和面颊上亲了几下。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忽然低低说了一句。

    棠溪珣气息还没平复,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管疏鸿,却见他凝视着自己,眼底尽是温柔。

    那目光就像潺潺的水,恬静而温暖地将他包围在了里面。

    “我一直爱你,你身边也有很多人都在爱你,你这一生必定活得长长久久,亲友在侧,如果你命里没有,那么我愿用我的寿命、我的一切来交换。”

    管疏鸿发誓一般地说:

    “之前我一直逃避自己对你的感情,是我不好,今日我们有了这样的肌肤之亲,我绝不会再负你,否则不得好死,人神共弃。”

    棠溪珣完全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吻,就让管疏鸿说出这样的誓言。

    他有些震动地抬起头来,却在两人的中间,看到了系统冒出来的任务面板。

    【恭喜宿主成功获取限定版典藏奖励——“主角的生死相许”,您已正式成为配角栏中的一员,现生成个人资料。】

    【棠溪珣:

    性别:男。

    年龄:20岁。

    寿命:24岁。

    身份:……】

    看着这些一行行生成的文字,棠溪珣的眼睛突然有点发烫。

    那一瞬间,他的耳畔忽然仿佛响起了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①

    “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②

    “严霜降处,难伤夫翠松青竹;烈火焚时,不损其良金璞玉。”③

    这当中的字字句句,都是他自小学来,存于心中,抄录过千遍万遍的,教导他为身正、气骨刚、守大义、不谄媚、思报国……

    可纵使他饱读诗书,自负聪明,世道却总非如人愿。

    他需要将底线坚守一一抛下,需要不择手段,以色谋权。

    诸般种种,终究也不能做到心如顽石,没有一丝迷茫徘徊。

    这真难。

    好在,成功了。

    他终于正式拥有了自己的人物资料,他的寿命已经增加了整整一年,他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争取更多的时间……

    直到这一刻,棠溪珣终于感受到了那种命运颠覆的真实。

    他突然一下子踮起脚尖,抱住了管疏鸿,将自己的脸埋在对方的颈侧。

    管疏鸿怔了一瞬,但已毫不犹豫地回抱住棠溪珣。

    决定正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从此会将自己全部的坚定都给予这个人,不再有半分动摇。

    可是下一刻,他就感到几滴滚烫的液体沾上了自己的脖颈。

    当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管疏鸿猛然一惊,霎时间只觉像是有人攥紧了他的心脏狠狠拧了一下那样的痛楚。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把棠溪珣的脸从自己的肩膀上抬起来,却又不敢用力,弯腰捧着那张雪白小巧的面颊仔细地打量,只能看见对方微红的眼眶和有些湿漉漉的睫毛。

    “怎么哭啦?”

    管疏鸿急的要命,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是不是我刚才把你弄疼了?都是我不好,我真混蛋!你……你打我几下吧,你别哭。”

    “没事。”

    棠溪珣抬起头来,眼底还晶莹水亮的,眼角已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我是高兴。”

    他说:“你说的,我这辈子会长命百岁,亲友在侧,一定准,是不是?”

    “是。”

    管疏鸿看着他的样子,也微笑起来,又心疼地亲了亲他的眼睛:“我说的,一定准。”

    作者有话说:

    注:①文天祥《正气歌》;②(《周易·系辞下》;③《韩非子·外储说右下》。

    小管啪啪打脸。

    第36章 关山路不知

    棠溪珣懒洋洋地靠在浴桶中,半闭着眼睛。

    热水里加了石菖蒲、吴茱萸、佩兰、桑枝、海风藤等药材,以及牛乳,配成了沐浴香汤,氤氲的热气香气浸的他眉眼中带着一种润泽潮湿之意,面色潮红,有种与平日不同的慵懒之美。

    依稀间,好像有人将手伸进木桶为他擦洗,每一寸肌肤都细心的没有遗漏,甚至连脚都从水中捉了出来,搭在浴桶边缘轻轻揉捏,那力道恰到好处,让人的身心无比放松。

    正舒适间,棠溪珣却猛然感到自己的身子一轻,一股失重的感觉骤然传来,又被沉沉放下,那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趁势闯入。

    他不禁“啊”地一声脱口喊出,甚至能够感到那浴桶里的热水都被灌了一些进来,烫的他发抖。

    棠溪珣心中恐惧惊疑,用力挣扎抗拒,却越来越是乏力,直到渐渐瘫软在水中,完全失去了力气。

    “乖……让我……”

    模糊的低语在耳畔响起,却听不清楚。

    棠溪珣猛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面上还带着些惊惶的神色,眼角双颊,乃至于水面之上能见到的脖颈锁骨都是一片潮红。

    棠溪珣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眼中甚至蓄满了泪水,一连串的水珠随着他眨动的睫毛扑簌簌落入浴桶之中,实在是春/情无限里,又有十分堪怜。

    棠溪珣将手肘撑在浴桶边缘,扶住额头,缓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一个梦。

    可是那梦境的感觉如此真实,以致于他此刻还觉得有什么东西留在自己的体内,让他连并起双腿的时候,都不免蹙眉。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令人全身都在颤栗。

    棠溪珣以前可从未做过这样的梦,真是……都怪那本破书和某个人!

    棠溪珣深吸一口气,甚至不大想在这桶水中待着了,可是此时他的四肢还有些酸软,只能靠在桶沿上稍稍歇息。

    之前他回府时,夜色便已经开始侵袭天地,此时,一弯新月更是慢悠悠地挂在了柳梢头上。

    月光排窗而入,照在地上,水上,像是冰凉的霜。

    棠溪珣在水波下若隐若现的酮体雪白而无瑕,又像蒙了一层轻纱,看起来说不出的动人。

    梦里被人揉捏玩弄的场景挥之不去,棠溪珣心里来气,撩了一捧水,桶上便荡漾起了涟漪,将月光搅碎了。

    但紧接着,那水面上就缓缓凝成了系统的任务面板。

    【“情热相亲唇齿交,盈盈泪眼万般怜”已生成完整章节,获得剧情纯爱度+3,养眼度+10,读者好评指数+20,获得角色魅力50点,积分2000点!

    额外完成隐藏任务:“深度接吻5分钟”。】

    “深度接吻”几个字让棠溪珣觉得自己的口腔连带着舌头都是一阵酸麻,刚才梦中的怒火也跟着上来了。

    果然所有的事情都怪管疏鸿!

    其实仅仅双唇触碰一下就可以了,顶多张一张嘴,在他的预计中,本来几个瞬间就能完成的任务,一直持续了5分钟!

    真是……种马!

    但与之相对的,却是十分丰厚的收益。

    读者们的评价也非常兴奋:

    【啊啊啊啊啊啊!亲了!亲了!我哭了我的吻戏终于来啦!】

    【曾经一章一肉时我面不改色,现在是不是寡太久了,一个吻我居然激动的睡不着觉。】

    【再清楚点就好了,一到亲密戏就模糊打码,服气。】

    【果然不愧是种马文主角,平时再怎么吃斋念佛,清心寡欲,装得跟黄花大闺男似的,一亲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

    【这个吻里真的可以看见强烈的欲望,所以,快点进行下一步吧,你们已经确定关系可以上床了!】

    【等等,不是前天还口口声声临时关系一个月呢?咱们大男主这就投降了?????!才两天啊哥们!】

    【恋爱脑,丢人啊!】

    【打赏情趣道具“冰火琉璃珠”五颗,请再接再厉!再创佳绩!吃干抹净!不要客气!】

    【管疏鸿我好嫉妒你!日子给我过过。】

    一行行评论飞速从系统界面上闪过,很快,系统便得出数据:

    【隐藏任务读者满意度指数90%,读者对宿主深入探索欲提高8%,掉落隐藏任务奖励:独有剧情占比+1%!】

    听到这个隐藏任务还有奖励,棠溪珣突然觉得它没有那么该死了,问道:“‘独有剧情’是什么?”

    【宿主已成为拥有专属资料的配角,书中会相应抽出一些篇幅,用于补足您的相关背景、过往及心理活动,还有机会通过梦境、回忆杀等形式解锁隐藏情节,是为“独有剧情”。】

    听起来倒是好事,不过,那所谓的“心理活动”……

    棠溪珣咳了一声,小声问:“我在心里偷偷骂管疏鸿也写?”

    【目前宿主属于“正面人物”类别,形象为“温柔善良、一往情深”,这部分内容不予展示。】

    那还好。

    棠溪珣松了口气,向后靠在了桶沿上。

    荡漾的水流浸着他的身体,像是无数双手在肌肤上轻轻地抚慰。

    神思散漫之间,那个吻灼热的温度似乎还不能随着水从他的身体里被清洗干净。

    这是他处心积虑换得的一吻,但棠溪珣确实并未想到,一个亲吻就能为他换来这样多的东西。

    刚才有一条评论写:

    【虽然亲吻好甜,也一直想看吻戏,可是我怎么觉得小管当时说的那几句话更甜,他真的好爱好爱,我好感动!】

    棠溪珣笑了笑。

    是啊,他也没想到,管疏鸿会突然说什么“长命百岁”之类的话,那表情语气看起来简直好像真心一样,他也快感动了。

    或者就是真心话。

    但也只是短暂的真心——爱上一个人又抛弃一个人,对主角来说,应该并不算难。

    所以,听听就得了。

    棠溪珣想,他现在是配角了,但不是依靠自己的才华、能力而上位的配角,而是依靠这幅皮相来引诱主角,才在剧情中占有一席之地的。

    所以他目前在书中的定位会是什么……

    男宠?妖妃?一个主角用来泄/欲,读者用来取乐的玩物?

    棠溪珣因为自己的想法莫名地笑了一下。

    “没事,玩物就玩物好了。”

    棠溪珣将头靠在浴桶边沿上,挽了一把湿淋淋的发丝,跟自己说:

    “《淮南子》说,‘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只要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接下来,我就还可以给他更多。”

    说来说去,不就是这具身体。

    今天这样亲密接触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疼,又不痒,棠溪珣一点都不会往心里去。

    他只是不知道,书中主角对那些后宫的兴趣,长则半年,短则一天,那么管疏鸿在自己身上的这点欲望又能持续多久。

    棠溪珣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这个时间延长一些,然后把握机会,利用对方主角光环,多做些有用的事。

    比如像今天改动陶琛的剧情。

    至于其他伤春悲秋的矫情情绪,就完全没有必要去想那么多了。

    他从水中站起身来,披上薄衫,跨出浴桶。

    *

    另一头,见过了管疏鸿和棠溪珣之后,棠溪妲看了陶琛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陶琛连忙跑了几步,低眉顺眼地跟在她的后面。

    沉默之中,两人带着护卫,一前一后地回了尚书府。

    眼见到了门口,棠溪妲就要进去,陶琛突然一把抓住了她,带着些哀求看着棠溪妲,嗫嚅道:

    “表姐。”

    棠溪妲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想让我帮你隐瞒刚才听到的事?”

    陶琛顿了顿:“这……”

    “那我问你,刚才管侯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陶琛难堪的要命,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你对我指控我的亲生弟弟,我没去问珣儿一句是真是假,是我失职。”

    棠溪妲似笑非笑地说:“但现在我来问你,也算是够意思了吧,你怎么不说话呢?”

    她语带讽刺,陶琛只好说:“表姐,请您给我一个自己向舅舅和舅母认错的机会吧。让我……让我稍微准备一下,自己跟他们说。”

    棠溪妲看着他摇了摇头:“算了吧,如果你真的知错了,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你犯错前不用准备,承认错误还准备什么?可见你并未后悔害人,只想着自己不要受到惩罚。”

    说完之后,她便拂开了陶琛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径直迈过门槛:

    “如果你不敢面对,那就一直站在这里不要进去好了。至于我怎么做,不用你教。”

    不过棠溪妲没有想到,她刚刚进府,后面就有一名护卫匆匆追了上来,说道:“小姐,刚才有人让我把一封信交给您。”

    棠溪妲一怔,道:“咱们这不是刚进大门,哪里来的刚才?”

    那护卫也是满脸的惊愕和茫然之色,道:

    “是啊,就在方才,小人最后一个进府,突然就听见一道风声,然后手里突然多了张字条。不知道是谁说了句‘给你家小姐’,小人回头去看,却根本就没人……”

    这听起来可就有点瘆人了,棠溪妲嘀咕了一句:“谁这么神出鬼没”,接过了字条打开。

    上面的字迹十分峭拔,瞧来只觉锐气逼人,锋芒毕露,写道:

    “今日天香楼中,陶琛自称有一发冠,乃靖阳郡主为庆贺其高中探花亲自令人设计打造,不知真否?”

    留下名字的地方,则写着“知名不具”几个字。

    棠溪妲低低“嗤”了一声,猜到了写字条的人:“看来是管疏鸿。”

    但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也不由暗自心惊。

    棠溪妲身边的护卫们武功都不低,但管疏鸿的手下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接近,甚至连人影都没能让他们见到,这说明,只要他想,就算要杀死尚书府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轻而易举。

    这位来自昊国的皇子看似淡泊低调,却有这样的实力。

    这让棠溪妲不禁想起了近来在京城中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那些传言。

    那些事说的实在太夸张了,她肯定是不信的,但管疏鸿有这样神出鬼没的手段,又对他家的事情如此殷勤,哼……也不知道对小弟没安了什么心,怎能不让人感到忌惮防备呢?

    但不得不说,看着这张字条,棠溪妲也确实感到惭愧。

    这些事情,明明应该是他们做家人的自己及时发现,却还要一个外人来提醒告知。

    以棠溪妲对母亲的了解,靖阳郡主绝对不可能费那么大心思给陶琛打造东西。

    她是天之骄女,一辈子我行我素,眼中的人只分为两种:她爱的,她瞧不起的。

    对于靖阳郡主来说,她自己的家人是最重要的,至于外人,爱死不死。

    对于寄住在家中的陶琛母子,她一向能做到的不过是供给衣食罢了——这还是看在棠溪柏的面子上。

    管疏鸿的话倒是让棠溪妲想起来,就在棠溪珣高中状元的那一年,母亲确实非常高兴,偷偷去看了棠溪珣打马游街,还张罗着置办了很多东西。

    只是那些东西到了最后,大多数都没有办法送出去。

    她想着这件事,心事重重地先去了父母所在的正堂。

    此时棠溪柏不在,只有靖阳郡主正斜斜的靠在榻上,面前放着几箱刚刚打开的白米。

    她怔然看着那些白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棠溪妲便上前说道:“娘,爹呢?”

    靖阳郡主抬头看见她,嗔道:“你爹外出办差还没有回来。你这疯丫头,也跟你老子一个样,成天到晚不在家,到外面跑来跑去的,天气也渐热了,累坏了怎么好?”

    说着她便招了招手,把棠溪妲拉过去,用冰缎帕子给女儿细细地擦拭额头。

    这样的距离之下,棠溪妲忽然看见了母亲眼角脂粉盖不住的几道皱纹,她心头一软,刚才的事情一时就不知道该怎样出口了。

    棠溪妲顿了顿,轻声道:“娘,你又准备去庙里施粥吗?”

    “是呀,新近京城来了一批受灾的百姓,安置在了相国寺周边。”

    靖阳郡主道:“所以我白天令人买了米,打算供给他们的三餐,直到他们彻底安顿下来为止。”

    这也是他们府上这些年来做惯的事了。

    棠溪妲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好,是件积功德的好事,那女儿再备一些基本所需的药物,一并送过去,想必他们一定会感谢母亲的。”

    “什么功德不功德的,我年轻的时候从来不信这些,如今也这么大年纪了,要那功德有什么用?只盼这些福报都能到珣儿身上,让他往后平安顺遂,身康体健,就心满意足了。”

    靖阳郡主苦笑道:“我现在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太过跋扈自私,所以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报应,落到骨肉分离的地步,唉。”

    棠溪妲以往从来不对父母和弟弟之间的关系多做置喙,这是她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小时候每次问这件事,大人都会说,“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掺和”,久而久之,她和哥哥也就真的不掺和了。

    但此时,她却忍不住了,说道:“娘,但是弟弟是你和爹爹亲自送走的,你们不解释缘由,他还以为是家里不要他,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如此惦念他啊。他怎么可能会开心呢?”

    靖阳郡主一怔,棠溪妲道:“其实他非常在乎这个家,也在乎我们,你知道吗?”

    靖阳郡主不由紧盯着自己的女儿,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我今日在街上遇见小弟了……”

    棠溪妲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娘,女儿今天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很是难过。”

    她这样说着,就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向靖阳郡主讲了一遍。

    靖阳郡主听到棠溪珣跟棠溪妲说的那几句话,一时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来。

    “娘,我现在心里特别难受,你知道吗?”

    棠溪妲说着说着,就含了眼泪:

    “虽然我确实没有要帮着陶琛责怪小弟的意思,但他说得对,听了陶琛的话,我没有为他辩解,心里甚至还在想要怎么偏袒他,为他遮掩,因为我没有坚定地相信小弟绝不可能这样做……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上一次,小弟为了不让我去管侯的府上照料他的伤势,甚至自己去找了管侯道歉,为此还落水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靖阳郡主:“我之前从来都没想过他还会保护我这个姐姐,或许曾经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我们根本就不知道。”

    靖阳郡主已经完全被女儿说的愣住了。

    她一直觉得棠溪珣记恨他们当父母的失职,也不奢求能够得到儿子的亲近和原谅,只是时常想起来,心里终究遗憾。

    她从未想过,这么多年了,那孩子也还一直爱着他们,在乎着他们。

    “我们觉得我们已经够关心他,够爱他了,只是不能和他在一起而已,之前我一直这么想……”

    棠溪妲低声说:“但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或许他自己独自承受了很多委屈,也默默为我们做了很多事。”

    靖阳郡主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猛地仰起头来,不愿在女儿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静了片刻,靖阳郡主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高声道:

    “来人,把陶琛叫进来!他若是没进这个府门,就把他给我绑住拖进来!”

    靖阳郡主手下的护卫都是当年郡王府中的陪嫁,十分精悍能干,听到主子的命令,二话不说便要执行。

    这时,门却一下子被推开了。

    陶琛直接来到了靖阳郡主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道:“舅母,外甥来向您请罪了!”

    他冲着靖阳郡主连着磕了几个头,说道:“今日都是外甥的不是,请您千万不要动怒,以免气坏了身子,外甥百死莫赎!”

    陶琛这样的做派,倒是把靖阳郡主给气笑了。

    她连连点头,说道:“好,好!你倒是乖觉,竟跑到我这里装起可怜来了!我若是为难你,岂非显得太过刻薄?”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陡然转厉,高声喝道:“那我问你,你今日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不光抄珣儿的诗,竟然还在妲儿那里倒打一耙,诬陷珣儿!”

    陶琛自己人品如何,多么丢人现眼,靖阳郡主都无所谓,该愁的是他自己的娘。

    可他竟敢惹到棠溪珣头上!

    听着棠溪妲的描述,想到当时棠溪珣委屈的样子,靖阳郡主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疼,让她恨不得生吃了眼前这个阴险小人了。

    陶琛急急地说:“舅母,并非如此,您听我说,珣表兄他——”

    “闭嘴!”

    见对方似乎还要开口辩解,攀扯到棠溪珣身上,靖阳郡主忍无可忍,猛然站起身来,抬手一个耳光就朝着陶琛的脸上甩去!

    但就在这时,外面却又快步跑进来了一道人影,挡在了陶琛身前。

    靖阳郡主这一个耳光就“啪”一声抽在了那人脸上,力气之大,直接把她打得跌倒在地。

    陶琛惊叫道:“娘!”

    那人歪坐在地上,捂着脸抬起头来,正是棠溪柏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陶琛的亲生母亲,陶氏。

    这陶氏也已年过四十,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她相貌清弱,这种沧桑感的增加反倒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此时,她跪直了身子,眼中含着泪,向靖阳郡主说道:“嫂子,您且息怒,都是我教子无方,有什么责罚您就冲我来吧,琛儿我一定回去好好管教。”

    靖阳郡主刚才那一巴掌使了全力,打得她自己都手掌发麻。

    可眼看陶氏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还带着血丝,她尤未解恨,冷笑道:“你冲出来干什么?准备用苦肉计去你大哥那里博同情吗?!”

    陶氏一惊,连忙说道:“嫂子怎能这般想我?妹妹实在是万万受不起这样的猜疑!”

    靖阳郡主缓缓道:“哟,我倒不知你竟如此脆弱,我稍微猜忌你一下你就受不起了,你儿子又是如何污蔑珣儿的?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挨上一巴掌,这事就算完了!我心头之恨可还没出!”

    陶氏垂下眼睛,只是连声道歉,同时,她又将陶琛拉过去,按着陶琛,让他给靖阳郡主和棠溪妲磕头。

    陶琛面色大变,被陶氏压着低下头去,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他喘着粗气,头颅一点点往下低,心中却屈辱委屈到了极点。

    ——他堂堂朝廷命官,竟要向妇人叩首!

    终于,陶琛的额头重重落地。

    可惜,靖阳郡主可从来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人,这样卑微的态度,也没换来她的谅解,反而冷笑道:

    “卑贱之躯,磕头又算得了什么?抵不上我们珣儿所受的半分委屈!”

    正在这时,却听外面有人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随即,一身官服未换的棠溪柏大步走了进来。

    见他来了,承受着靖阳郡主怒火的陶氏母子如逢大赦,靖阳郡主不知道棠溪柏会不会包庇他们,也有些迁怒,冷冷地对丈夫说:

    “你来的正好。”

    她又对棠溪妲说:“妲儿,把今天的事情说给你爹听。”

    于是棠溪妲又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陶氏也是直到这时,才清楚详细地知道了陶琛的所作所为,她不由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陶琛只觉得像是全身的皮囊都被人扒了个干净,低埋着头,只恨不得自己有飞天遁地之能,立时消失在了这里才好。

    但同时,他也升起了一点希望——舅舅一向温和,应该会做主饶恕他的。

    果然,相比起妻女,棠溪柏表现的十分冷静。

    听完棠溪妲的话,他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先扶靖阳郡主坐下,说道:“你也年纪不小了,动这样大的火气,也不顾惜一下自己的身子。”

    靖阳郡主一开始还要把棠溪柏的手甩开,但听到丈夫的话,她一瞬间眼圈也不禁红了,说道:“我是觉得对不起珣儿。”

    “我知道,我知道。”

    棠溪柏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你消消气,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好吗?”

    见靖阳郡主点了点头,棠溪柏叫来了棠溪妲,说道:“妲儿,扶你母亲进去。”

    见到妻女都离开了,棠溪柏这才转向了在地上跪着的妹妹和外甥,对陶氏说:“二妹,你先起来吧。”

    陶氏被下人扶着起了身,抬起了那张红肿的脸,低声道:“大哥,我真是惭愧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琛儿他是太害怕了,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让他去给珣儿道歉……”

    棠溪柏却摇了摇头,说:“珣儿未必会想听这声道歉——你也先出去吧,这件事我和正深单独聊。”

    陶氏不放心,还想说什么,棠溪柏却抬了一下手,温和又不容置疑地止住了陶氏的话,说:“二妹,你应该知道,珣儿一向是我的底线。”

    他命人将陶氏带走,低头看着陶琛,沉吟未语。

    陶琛连忙膝行上前,抱住棠溪柏的腿,哀求地说:

    “舅舅,我错了,我现在真的悔恨无地!我当时一时鬼迷心窍,抄了表兄的诗之后,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和面对你们,这才向表姐撒了谎……要不然我真的说不出口!”

    他晃着棠溪柏的腿:“舅舅,我知道错了!求您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棠溪柏点了点头,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已经清楚了,你说的那些我倒也明白。”

    他向来是个谦谦君子,脾气可比他的妻子好多了,此时,陶琛听他的语气温和,并不像对自己生了气的样子,心中暗喜。

    是了,棠溪柏是他的舅舅,他们之间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呢。

    他抬起脸来,带着仰慕和依赖看着棠溪柏,叫了一声“舅舅”。

    棠溪柏微点了下头,看着陶琛,轻声问道:

    “那么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为什么想让珣儿喝下加入花生的酒呢?”

    这句话入耳,陶琛就是一震,有个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棠溪柏那张依然温和安静的脸,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我……这、这……”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舅舅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棠溪柏叹息着摇了摇头,仿佛非常的惆怅和惋惜:“你又要为了掩饰这件事编造什么谎言吗?看来你刚才的忏悔都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我想问一下,就是看一些评论说想看小管穿进同人文(鄂齐看的强取豪夺同人,不是种马同人)的番外,大家想看这个的期待点是什么呀,可不可以和我大致说一下子?我也觉得应该挺好玩,又怕写偏了。

    我想的就大致是两个走向,一个可以穿进去后,现实清纯管和同人bt管相遇,各种争风吃醋抢老婆,另一个也可以不得不和珣珣扮演各种场景,就不知道是不是大家想看的。

    或者想看别的番外也可以点哈,这次决心一定多写几个,握拳!

    第37章 并手摘芳烟

    听到棠溪柏的话,陶琛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是绝对瞒不过去了。

    可究竟要如何解释他那些丑恶的心思?那些,他是怎么也不想让棠溪柏知道的。

    惶急之下,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是贺子弼……”

    棠溪柏静静地说:“酒是贺子弼换的,但消息是你透露给他的,你也知道他会这么做。”

    陶琛浑身发抖,绝望和羞耻化为一只手,将他的心脏捏得几乎不能呼吸:“我——”

    棠溪柏叹了口气,说道:“正深,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珣儿不一定想听到你的道歉吗?因为你不会是真心的。”

    身上的伪装被对方一寸一寸毫不留情地剥落,陶琛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狠狠咬了下嘴唇,轻声说道:

    “是,都是我的错……舅舅一向那么疼爱珣表哥,这次怎能姑息我的罪过呢?”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索性问道:“那不知如果道歉不行的话,您要为了他如何处置我?打板子,关禁闭,还是罚抄书?”

    棠溪柏却看着陶琛,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再罚你了。”

    陶琛一怔,只听棠溪柏说道:

    “以后这尚书府你不用住了。”

    那一瞬间,陶琛目瞪口呆,当反应过来棠溪柏的意思后,他的脸色刷地变了,只觉得心头绝望漫上,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没想到,这件事比他想的最坏的结果还要坏——棠溪柏竟然要把他逐出尚书府,从此与他断绝关系!

    这可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从小到大,他的人生之所以能够如此的顺遂无忧,正是因为陶琛拥有一个当尚书的舅舅,一个当郡主的舅母。

    他的母亲费尽心思,百般哀求,才能留在这里,就因为这样,哪怕他的祖父和父亲是被发配的罪臣,外面也没有人敢议论他的出身,没有人敢看不起他。

    如果这些他都失去了,平日里那些嫉恨他的人一定会趁机排挤报复,外人也会把他当成让长辈都容不下的人品卑劣之辈,如今最重孝道,他在官场上的前途也会一并受阻!

    棠溪柏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会断送他的前程,他的人生!

    那让他还怎么活?棠溪柏不能这么狠心!

    陶琛刚才那几句话还有赌气委屈的意思,此时却再也不敢使什么小性子,匍匐在棠溪柏的脚下,苦苦哀求:

    “舅舅,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改!我往后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请您看在我娘的份上,宽恕我这一回吧!求您了!求您了!”

    看着陶琛对自己的哀求,棠溪柏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从你小的时候,我就教导你,要立身正……”

    “是、是,我以后会好好听话——”

    “但这次,正深你弄错了。”

    棠溪柏说:“我这样对你并不是为了惩罚你,让你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不敢再犯。而是为了珣儿。”

    “他是我的孩子,从他小的时候,我没能在他身边好好护着他,对他的亏欠实在太多,那么对伤害了我儿子的人,我岂能明知一切,还同处同一屋檐下,庇佑维护呢?”

    陶琛已经听愣了。

    “我如果宽恕了你,置珣儿于何地?”

    棠溪柏弯下腰,将陶琛扶了起来,说道:

    “正深,我已经履行了当年对你母亲的承诺,把你抚养成人。你现在有自己的功名、官职,足够养活自己,也没有必要再住在尚书府上了。人总要依靠自己,是不是?”

    陶琛看着棠溪柏,觉得仿佛被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了脚。

    他突然发现这个舅舅似乎才是家里最可怕的人,因为他的斯文和温和之下没有半分犹豫,他决定的事情,竟然可以比谁都要狠心。

    自己也是在他膝下长大的,但就因为得罪了他的儿子,他就要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收回去……他要毁了自己,甚至没有半分的心软犹豫!

    “正深、正深……”

    陶琛苦笑道:“这是我父亲生前提前给我取下的字,您一直叫着,但却管表兄叫‘珣儿’……为什么呢?舅舅,你可知道,我从小就一直十分仰慕你,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父亲啊!”

    “我知道。”

    棠溪柏回答说:“但我不是。”

    这一句话几乎把陶琛击溃,他像个被剥去伪装的小丑一样,完全无处遁形。

    他呆呆跪了片刻,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然后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步步后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正堂。

    *

    陶琛走后,棠溪柏挺直的肩背才一下塌了下去。

    陶琛毕竟是他的外甥,竟然变成这个样子,棠溪柏没有一点痛心和惋惜是不可能的。

    可在陶琛离开的那一瞬间,棠溪柏所想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陶琛对棠溪珣这般嫉恨,他这么多年竟然都未曾发觉。

    以他的性格,这是不应该的。

    那么这么多年来,棠溪珣会不会因为这个,受了很多的委屈?

    棠溪柏在座位上疲惫地坐了一会,然后按了按太阳穴,起身回内室去了。

    这时棠溪妲还没走,在旁边陪母亲坐着,靖阳郡主两只眼睛都是红肿的。

    棠溪柏亲手投了一块冰帕子,帮她敷在眼睛上,柔声道:“我已经让陶琛明天就从尚书府上搬出去了。消消气,啊?”

    “也不知道珣儿平日里受了他多少委屈!珣儿那般老实柔弱的性子,打小又良善,别人欺负他他都不知道吭声的!”

    靖阳郡主恨声道:“就说这件事情,要不是管疏鸿告诉了妲儿,他自己都不肯解释一句……陶琛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棠溪柏又安慰了妻子两句,转头嘱咐女儿早一点回去休息,棠溪妲便起身行礼离开。

    但走到门口,她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回身说道:“爹,娘,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从小就要送小弟离家?”

    棠溪柏和靖阳郡主同时一愣,都没吭声。

    紧接着,靖阳郡主就要说什么,却被棠溪妲截口打断了。

    “爹娘老是觉得我们是小孩子,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让我们耗神,你们两个宁愿多操心些,为儿女撑起一片天……可是对做儿女的来说,更想和父母同甘共苦,也不想要这种牺牲换来的保护。”

    棠溪妲道:

    “我这话也不是为我自己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弟弟知道你们这样在意他会非常高兴。即使疏远他的原因或许令他困扰,但一家人的心意相通,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之后,棠溪妲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留下棠溪柏和靖阳郡主两人双双沉默。

    当晚睡下之后,棠溪柏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身在什么地方,只见朔风呼啸,黄沙满天。

    他步履维艰地向前走去,只觉那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沙子灌进鞋里,磨破了双脚。

    不知道走了多久,棠溪柏终于隐约瞧见了人影,到了近前一瞧,只见是一队面黄肌肉的人,脚上带着镣铐,正被骑在马上的士兵们驱逐着前行。

    其中一人尤其单薄,步子越来越慢,不时还剧烈地咳嗽着,就落到了最后。

    押送的兵士们大声喝骂着,其中有一个人扬起鞭子,朝着那人抽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棠溪柏的心也跟着一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鞭梢,随即,他便见到那独自落后的人抬起头来。

    ——竟是,棠溪珣!

    “珣儿?”

    棠溪柏忍不住脱口惊呼出来,霎时心如刀割,痛不可言。

    他不顾一切地向着那边奔去,想要为儿子挡住落下来的鞭子,可是越是拼命奔跑,棠溪珣的距离好像反倒离他越远,终于前面所有的一切,都像海市蜃楼一样散尽了。

    棠溪柏只觉得脚下一软,身子倏然下坠,他大汗淋漓,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原来就在卧房之中。

    这时,却听得一声惊呼,棠溪柏转头看去,是靖阳郡主也带着惊骇之色醒了过来。

    “珣儿!”

    靖阳郡主抓住了棠溪柏,语无伦次地说:“我刚才看见有人欺负他,有人用鞭子打他,我、我——”

    棠溪柏本来刚松了一口气,听到靖阳郡主这两句话,只把他说得心中悚然,一时震骇。

    若刚才那些场景只是一个普通的梦,怎么会被他们夫妻两人同时梦到?

    但、但这事又是发生在何时何地,总不可能是棠溪珣当真所经历过的吧?

    想到梦中棠溪珣的模样,棠溪柏方寸大乱,心如刀割。

    ——他们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的做法,是不是真的错了?

    *

    管疏鸿站在镜子前,照了一会,然后回过头来,问身边的侍从:“你瞧这件衣服如何?”

    他已经换了五件衣服了,鄂齐站在一旁,早已昏昏欲睡,闻言连连点头,道:

    “这衣服好,这衣服好,一看料子就结实,还耐脏……”

    话未说完,他的腿上就挨了一脚,只听管疏鸿冷冷地说:“我是问你这衣服可衬我!”

    鄂齐踉跄一步,瞪大了眼睛。

    他家殿下打小就仪表不凡,神姿英美,连皇上都说过,诸子中以他相貌最为出众,而管疏鸿又生性冷淡高傲,厌烦见人,何曾在意过自己穿什么衣裳会好不好看?

    此刻,他穿了件宝蓝色提花长衫,显得整个人颜如冰雪,十分冷峻耀眼,腰间系着块海棠花玉佩,袍子上还有银白色的花纹作为点缀,肩膀宽阔,蜂腰猿背,劲瘦挺拔,完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鄂齐道:“殿下英挺不凡,真乃神仙中人。属下觉得再好也没有了。”

    管疏鸿笑道:“胡扯,就会满口的阿谀奉承。”

    鄂齐:“……”

    这时,他便见管疏鸿穿着这身崭新笔挺的衣裳,回到座前,正襟危坐,执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看着他这个尊贵典雅的姿势,鄂齐都觉得累得慌,忍不住说道:“殿下,您换这衣服是不是要见棠溪公子?那怎么不去呢?”

    鄂齐也是嘴欠,一不小心问了出来,见管疏鸿放下书看了自己一眼,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生怕挨踹。

    但没想到,之前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嘴硬的管疏鸿这次却坦然承认了,说道:“是,我确实想他的紧,盼着今天能见他一见,所以先准备好,看他什么时候叫我去找他。”

    鄂齐问道:“殿下,为什么非得棠溪公子叫您去才成?”

    这次倒并非是管疏鸿故意拿乔。

    他既然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彻底爱上了棠溪珣,就没有再对这份感情退缩犹豫的道理。

    况且,现在管疏鸿的感觉非常之好。

    之前两人虽也说了在一起,但约定以一个月为期的时候,心中都明白不过是权宜之计,直到此刻,管疏鸿才真正体会到了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美妙滋味。

    一想到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堂堂正正,坚定不移地度过终身,他就觉得满心幸福,之前担心的种种麻烦,日后可能会遇到的艰难险阻,顿时都不值一提了。

    他现在在想的,只是昨天那个吻……

    这不知道可不可以说成是初吻,其实严格地算起来,第一次应该是他咬了棠溪珣的嘴唇。

    不过那时说白了也不过是牙齿在唇外轻轻一碰,并没有深入,更加谈不上缠绵。

    管疏鸿一直骗自己,是当时他被棠溪珣下了药,气晕了头,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如此。

    可是这回再次情不自禁的亲下去的刹那,他就知道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就是迷恋棠溪珣,就是迷恋这种和他亲近的感觉,尝到一点甜头,就忍不住想越要越多,恨不得两人紧紧融为一体才好。

    他本没有半点亲吻的经验,可是亲上去之后,亲近与探索就仿佛根本是一种本能。

    和棠溪珣唇舌纠缠在一处时,他心跳加速,头皮发麻,全身一阵阵地战栗,整个人似乎已经登上了极乐世界,在那佛场里与自己的心头挚爱同修着欢喜禅。

    对方的口中含着他的气息,合都合不拢,身躯被嵌在他的怀里,任由他的索取采撷,他恨不得用自己的一切将这具身体填满……

    这种飘飘欲仙、欲望勃发的感觉,是管疏鸿生平从未体会到的。

    他简直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要自我克制,为什么要抵触欲望?

    这放纵欲望的感觉可实在是太美妙了……美妙至极。

    直到回府之后,看不到棠溪珣了,逐渐从那种震撼中回过神来,管疏鸿才不免反思他是不是一时忘形,忽略了棠溪珣的感受。

    棠溪珣落下的几滴泪,简直让他的心都要碎了。

    虽然棠溪珣说了没事,他是因为开心才会落泪,但管疏鸿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弄疼了棠溪珣,或者这么做太过唐突冒犯,让棠溪珣难过。

    否则对方明明那样爱他,为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却总盛着一抹复杂?

    今早醒来,管疏鸿面红耳赤地将自己的亵裤床单全都扔了,突然有些分不清昨天那一切究竟有多少是梦,多少不是。

    管疏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棠溪珣一面来确认,可是他以前最烦别人黏着自己,将心比心,万一棠溪珣本来昨日就觉得他急切唐突,今天他再去打扰,招了棠溪珣的烦,会不会就……不喜欢他了?

    但若是换好了衣服干在这里等,又让人实在心焦难耐。

    心中诸般忐忑,此时听到鄂齐询问,管疏鸿也终于忍不住了,暂时放弃了对这个蠢东西的嫌弃,将自己心头所想说了出来:

    “我前一天对他有些……我怕他见我见得太多腻歪,或者累了想歇一歇,不愿人打搅。”

    鄂齐身体一震,双眼陡然瞪大,想起了昨日在青楼中,棠溪珣站在旁边磨墨时那副摇摇欲坠,额角带汗的样子,

    竟然说了!

    他心想,竟然就这样说出来了!

    之前他所有胡乱猜疑的事情都成了真,管疏鸿终于承认了他对棠溪珣的不轨之心,以及那些令人发指,惨无人道的折磨!

    鄂齐又不禁想到了他看那些书中说过的一番话:

    【由于从小缺爱,让管疏鸿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爱。

    他是扭曲的、疯狂的,越是喜欢的人,越是忍不住百般蹂躏。

    看着那人在身下被征服,露出迷乱痛苦之色,看着那人身里身外点点斑斑都是自己的痕迹,才能让他产生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

    可是满足之后,又难免心疼空虚,这让他如上瘾一般变本加厉。】

    当时,鄂齐觉得这话很高深,又很有病。

    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果然是一本神书,竟被自己买到了。

    想到这里,鄂齐不觉深沉地叹了口气,觉得殿下很可怜。

    殿下不是本性残忍,也不是荒淫好色,他是不会爱呀!

    以前没见他折腾别人,也没见他折腾完了又这么心疼过,原来他是真的爱上了棠溪公子啊!

    但这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想着棠溪珣那副可怜的样子,鄂齐之前也已经憋了很久了,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

    出于对管疏鸿的关切和忠诚,他冒险开口:

    “属下觉得,殿下说得极是。”

    鄂齐道:“殿下这么做,棠溪公子会累到甚至受伤都是有可能的,殿下应该让他多多休息才是。”

    管疏鸿一怔,道:“不至于吧,这还能受伤?”

    鄂齐想到书里那些花样和道具,心想,会受伤不是正常吗?

    人是血肉之躯,身体里怎么能搁得下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殿下,棠溪公子跟我们不一样,他本就是个柔弱文人,体力……呃,体力上与殿下相差甚远,这种事情不一定能承受得住您的……激烈。”

    他只好苦口婆心地说:“您忘了刘卫前年娶妻,新婚之夜新娘子被他吓晕倒过去的事情了吗?那新娘也是西昌人啊!”

    这么一说,倒是确有此事,但管疏鸿一向不关注这些,当时听过了只当耳边风,现在看来,是他经验不足,见识的少了?

    鄂齐摇了摇头,颇为恨铁不成钢地说:

    “您那样做完,明明应当好好休息,您却连坐都不让人家坐下……”

    管疏鸿也额角冒汗了。

    昨天棠溪珣被他亲的摇摇晃晃,几乎软在了他的怀里,眼角面颊都绯红一片,他还以为是害羞,确实没想着这还需要坐下来缓一缓。

    看来棠溪珣比他想象的还要柔弱。

    难道,当真是他昨天亲的时间太久,棠溪珣累了伤了不高兴了,所以今日到现在都没给他个信?

    管疏鸿顿时大为后悔,他实在太粗暴,太不会关心人了!

    他不禁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要不您多问问棠溪公子的感受?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您多做他喜欢的事不就完了。”

    鄂齐想了想,道:“不是属下说您,我见那街上卖酒的老板娘干活累了,她相公还知道给她搬把椅子坐下,捏捏肩揉揉腿呢!”

    管疏鸿想了一会,慢慢地点点头,说道:“你今天倒是说了几句人话……”

    “不过……”

    还没等鄂齐反应过来,管疏鸿突然盯住了他,问道:“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这般详细的?我那时可并未留你在旁边吧?”

    鄂齐看见了管疏鸿唇边一抹冷笑,顿时脊背发凉,缩了缩脖子,说道:“属下天天跟着您,这还能看不出来吗?棠溪公子都被累成那样了……”

    话虽如此……但鄂齐居然比他注意到的还要多?

    管疏鸿道:“你为何总是看他?”

    鄂齐:“……”

    出现了,书中说的疯狂独占欲!

    【面对着棠溪珣,他总是没什么安全感——这人生的太美,爱慕他的人太多,多的让管疏鸿生气!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了被自己锁在床上的棠溪珣,那赤/裸的、细白的身体,让人恨,又让人疼。

    管疏鸿冷冷地说:“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只要让我在外面多发现一个人看你,晚上就要多加一个?”

    看着床上那神色惊慌,拼命摇着头的人,管疏鸿却充满柔情地笑了起来,亲手用衣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来。”他将一个盒子打开,放在了棠溪珣的跟前,柔声说,“你自己随便摸,摸到哪个算哪个。”】

    鄂齐道:“属下绝对绝对一眼都没有看棠溪公子,属下最近眼睛过敏,什么都看不清!属下关心的是殿下您啊!”

    管疏鸿本来也就随口一问,看鄂齐说的坚决,便挥挥手,道:“你下去罢,不属于你的东西,莫要觊觎。”

    “…………是。”

    鄂齐走后,管疏鸿站起身来踱了两圈,越想越是愧疚。

    总而言之,千错万错,都是他做得不够好。

    他应该多多注意棠溪珣的感受,做得好一些,让双方都能在相爱中感到快乐,才叫两情相悦。

    想到这里,管疏鸿再也按捺不住思念。

    这次,他有正当理由了。

    他不是粘人烦人,他是要去探望一下棠溪珣好不好,有没有被自己亲坏,哪怕就看上一眼也成,不打扰他办事读书。

    对了,还得告诉棠溪珣,别嫌弃自己的技巧生疏,他会努力改,努力学的。

    不成就多练练,总能进步。

    于是,管疏鸿理直气壮地站起身来,高声道:

    “来人,备车!”

    可是,当管疏鸿轻车简从地来到了棠溪珣的府外,结果却被告知,他想象中已经卧床不起,静静休养的柔弱病美人,现在根本不在家。

    鄂齐站在管疏鸿的身后,低头抠着手指。

    之前遭受惩罚那一段情节前面的话正是——

    【管疏鸿听说棠溪珣光天化日之下竟又出门了,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心生情思,一时气急攻心。

    他暴怒道:“不在就找!就是翻遍整个京城,也要立即把人给我抓回来!”】

    天呐,都连起来了。

    第38章 兰态敛蕙心

    ——那么棠溪珣去哪里了?

    他去了慈幼局。

    昨晚在夜色深处的迷思,已经随着沐浴结束被倒掉的那些水一样流逝而去,棠溪珣第二天早上醒来,睁眼的一刹那突然有些怀疑昨天的一切只是场梦。

    他立刻打开系统上的资料页面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那昨天刚刚生成的角色栏好端端地摆在那里,一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转头看看窗外,仿佛今日的阳光也格外明媚,于是棠溪珣决定出一趟门。

    近来总是围着管疏鸿转,他手上也攒了一些需要处理的事务。

    比如其中有一样,就是在城郊处有一座庭院,表面建成了慈幼局,在里面收容了一些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孩子,实际上则掩盖着太子的秘密联络点。

    东宫出事之后,棠溪珣也会不时去这些藏有隐秘势力的地方看上一圈,以免被人趁机钻了漏洞,同时也能够安定人心。

    这处慈幼局,他就已经有日子没去了。

    见到棠溪珣进门,这里的管事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连声道:“公子,您来了,您放心,这里的一切都好着呢!”

    棠溪珣微微笑道:“嗯,那就好,这阵子你也辛苦了。”

    他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去请这里的兄弟们打些酒吃。”

    管事的连连推辞,说着“不敢当”,棠溪珣却把银票塞到了他的手里,道:

    “这本来也是殿下给的,他原先就跟我提过这件事,说是要犒劳犒劳你们,还想给这里的老人孩子改善住处和伙食,拿着吧。”

    管事听棠溪珣提到太子,眼圈也不由红了,说道:“最近没有殿下的消息,小人心里担忧的紧,幸亏您时不时过来,小人才算有了主心骨。”

    棠溪珣被他说得沉默了一瞬。

    目前跟前世比起来,最不同的两件事一是他没有离开京城,被贬到地方为官,二就是太子没有被抓,反而不知去向。

    目前棠溪珣能从系统那里看到,太子的名字并未变成白色,说明这个角色尚未下线。

    但是至于这个倒霉表哥的其他情况,棠溪珣就一概不知了。

    不过他沉默的时间很短暂,随即便拍了拍管事的肩膀,说道:“你哭什么?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不用慌,时机到了,殿下自然就会现身。”

    这管事不禁呆呆看了棠溪珣一眼。

    虽然棠溪珣年纪轻轻,生得更是文弱多情,但对于他们这些为东宫效力的人来说,他却像是一道永远不会慌乱、也不会倒下的精神支柱,无论在何等状况下都不惊不乱,而且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只要看着面前这个斯斯文文的贵公子,他就觉得十分安心,于是用力点了点头。

    棠溪珣垂下眼帘,微笑了笑,这时,庭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是一群孩子欢叫着跑了过去。

    棠溪珣这回来到慈幼局,从京城中带了不少美味的糕点,从老到幼都有份,此时正在令人发放,这些孩子们听了欣喜不已,纷纷赶去排队。

    看着他们活泼的样子,棠溪珣有一瞬间的恍惚,稍稍后退,把自己整个人隐在了屋檐下的阴影里。

    他不太喜欢孩子,总觉得他们纯真的眼睛会映出自己的虚伪。

    但还是有个慢吞吞跑在最后面的小孩停了下来,傻乎乎看着棠溪珣,连点心都忘了去拿,然后突然冒出了一句:

    “娘!”

    “你这傻小子,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叫公子,怎么还不长记性!”

    管事照着孩子的脑袋拍了一巴掌,冲着棠溪珣笑道:“您说他聪明吧,连男女都分不清,您说他傻,偏生是不管过了多久,都还生记得这样叫您。”

    原来,这孩子是因为打小高烧,没钱去瞧大夫,结果烧坏了脑子,只由一个老奶奶带着在街头流浪,后来被收容到了这里。

    因他总到处找娘,奶奶就告诉他,娘是世上最美的人,因此被神仙选中,到天上去了,他深信不疑。

    谁成想之前有一回见到了棠溪珣,这孩子便一口咬定,棠溪珣长得最美,必然是他娘来看他了,怎么说都解释不通。

    之前棠溪珣跟着太子一起来,被当面叫了娘,又被太子取笑,他还恼过。

    如今想来,那些无忧无虑,嬉笑怒骂的岁月,就如同做梦一样。

    现在,他重生一场,连那些读者们的虎狼之词都能面不改色地照单全收,更何况这区区一声娘?

    根本无所谓!

    棠溪珣拦住管事,道:“没事,他愿意叫什么就随他罢。”

    说着,他随手拿过两块点心,递给这孩子,让他去旁边吃。

    那孩子高兴的蹦蹦跳跳,又说了好几句“谢谢娘”,这才走了。

    *

    到了慈幼局的门口,管疏鸿停住了脚步,转头问鄂齐道:“我还成吧?”

    从在府里的时候他就问,再加上这一路,来来回回得有五六遍了!

    鄂齐只觉得自己十分不易,可又不能不答,只好重复道:“殿下您丰神俊朗,英姿勃发,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管疏鸿点了点头,眼看前面慈幼局的门一动,好像就要被打开了,便一把将鄂齐推开,说道:“你便不必跟着了,回去吧。”

    鄂齐道:“殿下,我得保护您啊。”

    管疏鸿道:“不必担心,暗处不是还有傅绥他们?”

    鄂齐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是殿下觉得他天天没事净是瞎瞧棠溪公子,所以不准他瞧了。

    呵,显得他多想看似的,回去看话本子不比这知道得多?他明明是一番好心!

    他只好行了个礼,悻悻告退。

    管疏鸿则迈步上了石阶,正要扣门,那扇大门却“砰”一声从里面开了。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从里面跑出来,直向着管疏鸿撞去。

    管疏鸿不大喜欢孩子,也不爱同生人触碰,当下就要躲开,这时,后面却随着跟上来一个人,便追便高声道:

    “你这傻小子!乱跑什么?棠溪公子给你两块糕,就把你欢喜疯了吗?!”

    管疏鸿要躲开的身体一定,而后他倏地弯腰,隔衣探手,抓住了那孩子的手臂,将他扶住。

    后面的人也跟过来了,看见管疏鸿一身贵气,微诧了诧,连声道谢:“这位爷,多谢你,这孩子打小烧坏了脑子,让你见笑了。”

    管疏鸿听到“棠溪公子”四个字之后,心情就变得很好,刚才的疏离也不见了,笑着问道:“没什么。你方才说的棠溪公子,是棠溪珣?这糕点是他给的?”

    “是啊!”

    那人道:“你也知道棠溪公子?唉,他可真是这天底下顶好的人,经常过来给这些孩子、老人们送吃送穿,长得也和那天仙似的!这不,今日正在里面给孩子发点心呢!”

    他说着,看见那门上的匾额摇摇欲坠,竟是歪下来了一角,“哎唷”一声,连忙过去扶住,费力地想放上去。

    管疏鸿一听有人说棠溪珣的好,便也觉得一股喜悦自豪之情打心眼里涌上来,不觉微笑,说:“你说得很是。”

    原来这里就是棠溪珣经常来的地方,这孩子说不定还被他抱过,摸过头,现在自己也站在这里了。

    想到此处,管疏鸿心里发软,对此地也生出一种亲切来,竟主动上前去,帮着那人托住了匾额。

    他个高力大,轻轻松松便把沉甸甸的长匾送回了原来的位置,在对方的连声道谢中摆了摆手,道:“我是来找棠溪珣的,劳烦带个路吧。”

    那人一怔,这才明白了看起来尊贵不凡的管疏鸿为何这般热心,忍不住问道:“您和他相识?”

    “我是……”

    管疏鸿斟酌了一下用词,不知道棠溪珣愿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便没说到了嘴边的“情人”,而是道:“我是他的家里人。”

    相公、夫君,这不就是家里人么?似乎比情人,还多了一种格外的亲昵。

    那人果然露出惊讶之色,连忙道:“原来如此,怠慢了,我这就带您进去!”

    管疏鸿一笑,顺手拉起了旁边吃糕的孩子,一起进了慈幼局。

    他们远远地便看见棠溪珣站在那里,跟几个管事不知道说着什么,神色从容冷定,几人全都微弓着腰,恭敬聆听,眼里带着信赖和崇拜。

    管疏鸿很少见到棠溪珣这样的一面,不由站住了,静静地欣赏了一会,等他说完了回过头来,才朝着棠溪珣一笑。

    棠溪珣一怔,带着几分惊诧,向管疏鸿走了过来,但下一刻,管疏鸿的笑就挂不住了。

    “管侯?”

    棠溪珣一边快步走到管疏鸿跟前,一边行云流水地抬手揖,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还叫他管侯?

    管疏鸿一口气就憋进了喉咙里。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不安,总是担心冒犯了棠溪珣,总是担心棠溪珣生自己的气了。

    因为不管两人关系进展到何等地步,棠溪珣的身上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疏离,让人看不透,摸不着,仿佛两人即使紧紧贴在了一起,中间还是隔着一层轻而薄的纱。

    就是这一层薄薄的纱,裹住了所有的心事。

    之前都是他不好,是他没有及时回应,是他胡扯什么一个月的临时期,可昨日,他们都已经真正的亲吻了,唇齿相依,体温相接。

    在管疏鸿心目中,这几乎等于已经和棠溪珣发生了肌肤之亲,他这辈子不会再对其他任何人做这种事,他的身和心都只能许这一人。

    所以为何还是好像差了一点什么呢?

    管疏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心想,一定是之前他对棠溪珣太不好了,棠溪珣还是有些气他,或者心里对他有隔阂。

    这都是他的错,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他继续努力便是。

    昨天想了棠溪珣一夜,好不容易现在见上了面,他可不能再耷拉着脸,那多不讨喜。

    于是,管疏鸿露出一个笑容,瞧着棠溪珣正要说话,就听他身边的孩子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娘!”

    紧接着,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正朝着棠溪珣柔柔微笑的管疏鸿,有些疑惑地自语道:“……爹?”

    “咳咳!……咳咳咳!”

    管疏鸿刚才还没看出来这孩子有多傻,此时倒是被他这两嗓子惊得一下子呛了风,可是反应过来之后,他又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一丝小小的窃喜。

    好,连傻子都知道他们般配,可见这小傻子还是有些慧根的。

    懂事,该赏!

    刚才将管疏鸿带进来那人却不知道他心中正美着,连忙道歉:

    “抱歉抱歉,这孩子满嘴胡话,以前便老是管棠溪公子叫娘,一直没改过来。但其实他并非棠溪公子的孩子……”

    管疏鸿心道,这还用解释,难道我还会真以为棠溪珣是他娘吗?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他便又听见这孩子自己嘀咕了一句:“换爹爹了……”

    管疏鸿:“……”

    刚才说话那人还没解释完:“……后来太子殿下也来过几回,给他糖块吃,他便叫爹……”

    管疏鸿:“…………”???

    这不对吧?这不好吧!这能乱叫吗?!

    他一把提起还想再继续说点什么的小傻子,塞到了那人怀里,说道:“孩子还得好好教一教,要不长大了怎么办?”

    棠溪珣站在旁边,事不关己地看了一会,并没有什么表示。

    直到这时,他才淡淡地笑了笑,对那人说道:“好了,我陪一陪客人,你先带他下去吃饭吧。”

    那人应诺之后,便带着孩子下去了。

    管疏鸿心里不由更加气闷,他刚才已经自称是棠溪珣的“家里人”了,可是在棠溪珣心里,自己竟只是个来到此地的客人吗?

    也是,这里是他和太子的地方,都是他们的回忆,原是自己多余。

    本想多看看和棠溪珣有关系的地方,刚才还在满心甜蜜,原是自己自作多情。

    亏他出门前还特地打扮一番,真是多余,又不会有人看。

    早知道今日就不来这了,来了也是讨人嫌。

    管疏鸿只觉满心怨怼,听到棠溪珣问他一句“在想什么?”却还是舍不得不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棠溪珣歪头打量了片刻管疏鸿的神色,而后笑了笑,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说道:“管疏鸿?”

    管疏鸿只觉手上温软,紧接着又听见这声,猛然一怔。

    只听棠溪珣笑笑地道:“想这样叫你,又怕不尊重,但是总叫‘管侯’实在太生分了。往后没人的时候,我叫你的名字好不好?”

    管疏鸿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痴痴地盯着棠溪珣的笑脸看,过了片刻,才想起来轻抚了抚他的脸庞,瞧瞧是不是真的。

    他有时候真的不敢信,世上竟有这么好,这么合他心意的人,怎么能没有一处不是完美得。

    长得好看,人又聪明又果断,气质清雅,说话总是很温柔,还特别明白别人的心思,简直多看每一刻,都要多喜欢一分,怎么着喜欢他都嫌着不够。

    可这么一个人,怎么、怎么就被自己得着了呢?老天当真就对他这般好?

    棠溪珣被管疏鸿盯着看,只觉得那眼神几乎都有些烫人了,他虽然是刻意说的这话,可也没想到管疏鸿竟会露出这般欣喜炽热的表情。

    不知为何,棠溪珣一时也觉得自己的心跳乱了几个节拍,忍不住将目光轻轻回避了开来。看见这一段新剧情正在不断生成中,每一个段落后面都有着不断增加的评论。

    内容还是一如既往的虎狼:

    【天呐,刚才还在暗戳戳吃醋,老婆一句话就被迷的找不着北呀!】

    【嗑死我了,我觉得这管疏鸿的眼神都快要把棠溪珣给烧穿了。】

    【啊啊啊啊,珣珣的声音好软,温温柔柔的叫着名字,不是叫我我都听醉了……】

    【我有罪,我油盐不进,思想龌龊,但我还是想听这声音叫/床。】

    【尤其是在榻上,一边抽泣一边哑着声音喊管疏鸿的名字,侯爷听了立刻再来七次!】

    【我也要听美人求饶!】

    【这本种马文已经被净化的够纯爱了吧?现在能不能大干一场了?】

    【管疏鸿那眼神都已经赤/裸到是精神侵犯了,你就上了得了!】

    【昨天特意查了一下,虽然剧情净化了,但是角色资料里主角的身体配置一点没变……所以我很好奇管疏鸿到底是怎么忍的???】

    棠溪珣实在受不了那些评论了,关掉之后一抬头,看见管疏鸿怔怔地注视着自己,阳光洒在他的瞳孔之中,如同将点漆中燃起了两团狂热的火,痴迷、沉沦。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棠溪珣觉得那火势就像是欲种一般,正一点点朝着他的方向蔓延焚烧过来,直白而没有遮拦。

    这火烧光了他的衣裳,点燃了他的皮肉,又钻进他的身体里,将他的骨头一寸寸吞噬。

    这目光太赤/裸了,令人羞恼之外,又有些本能般的发怵,让棠溪珣实在有些受不了,踮脚抬起手来,捂住管疏鸿的眼睛。

    他的手削瘦而柔软,管疏鸿怔了怔,又一下闻到了袖口的浅香。

    “你发什么愣呢?”

    面对着管疏鸿,棠溪珣难得露出些不快,说道:“到底好不好?不好算了!”

    “好,好啊,当然好!”

    管疏鸿不明白棠溪珣怎么一下不高兴了,他用手盖住棠溪珣的手,也不挪开,只任由他蒙着自己的眼睛,说道:

    “你愿意叫我什么都行……哦,不,你愿意叫我的名字,我很高兴。”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棠溪珣这么一个书生轻而易举地捂住眼睛,。

    要知道,眼睛是人身最脆弱也最要紧的部位,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失去了视觉,也就等于交付了性命。

    出身皇室,从小经历了无数刺杀,怎能如此大意?

    可是他被这只软软的手捂着,只是一挣都不想挣。

    棠溪珣听到管疏鸿声音温柔,简直就像在哄小孩子似的。

    他的睫毛在自己掌中微颤,呼吸则轻轻喷拂在自己的手腕上,甚至还微微弯下了腰,让棠溪珣捂得更顺手些。

    原书中写他是个连上床都不容人触碰自己要害之处多疑之人,而此刻,棠溪珣却意识到,管疏鸿正将生命交给了自己掌控。

    他不知为何,比刚才更加恼怒,于是猛然松了手,足跟落地,退后一步。

    管疏鸿感受到他的离开,心中隐隐失落。

    棠溪珣定了定神,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道:“那我以后就这般叫你了?管—疏—鸿——”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慢,管疏鸿看着他的口型,只觉得自己这个原本平常的、乏善可陈的名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那样的温暖和动听。

    眼眶忽然莫名发热,他轻轻“哎”了一声,又说:“去掉姓……也行。”

    棠溪珣一顿,微笑道:“慢慢来。”

    是的,毕竟日子长着呢。

    管疏鸿也笑着点点头,看见一抹日影缓缓移动,从棠溪珣背后照来,在他衣服上折射出幽微的光,把他照得就像一道半透明的剪影。

    他想起在青楼的那日,棠溪珣坐在床外侧,在他迷蒙的视线中看去,也像是这般薄薄的一片影子,好似转眼就会化去。

    他本也是个矜持内敛的人,那个时候为了接近自己却付出良多,自己却百般推拒,对他的态度那样不好,想起这些,管疏鸿就觉得悔中有痛,暗暗自责。

    往后就该轮到他了,他一定要对棠溪珣很好很好才行。

    他要焐热这个人的心,融化他所有的怅然疏离,把他捧在手心里,再不受一点委屈。

    管疏鸿轻声问棠溪珣:“你还要在这里多久?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棠溪珣正想说话,突然听见系统一响,是任务又来了。

    他看向面板。

    【新剧情“裸裎见解衣游欲海,抚凝脂交心慰伤怀”即将开启,请宿主在规定时间之内,按照相关词句填充剧情,以免影响读者阅读体验!】

    需要参考的“相关词句”也已经在下面呈现出来:

    【……只见那衣衫口口口口口滑落,棠溪珣口口口口口口,明晃晃的光线下一览无余,当真是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带着些许薄茧的手口口口口口每处,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一滩水,口口口如儿臂一般口口口口口口……】

    棠溪珣一时无言。

    他发现,剧情里开始出现了自己的名字,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出现的这场景,又实在让人难以感到荣幸。

    棠溪珣说:“我记得你不是……净化系统吗?”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段剧情,是让他在管疏鸿跟前脱光了衣服吧!

    第39章 相识即相怜

    听到棠溪珣的问题,系统脱口道:

    【为响应广大读者和系统心愿……】

    棠溪珣:“嗯?”

    系统突然【滴滴滴】卡住了,片刻之后,又化成了正经的机械腔:

    【经过宿主的不懈努力,您已被认定为“主角现阶段配偶”,您的相关剧情着力于展现1v1感情的纯粹动人。

    本段剧情“裸裎见解衣游欲海,抚凝脂交心慰伤怀”目的正在于通过肢体接触抚慰心灵创伤,将您的身体坦诚在对方的抚慰之下,不包含任何限制性内容。】

    棠溪珣在心里将系统的话翻译了一遍,感到大致意思就是:要脱衣服、还要摸、不能更进一步。

    “真是好极了。”

    他不禁喃喃地说:“你们这些任务,比走钢丝的杂耍戏还要有难度。”

    系统实在很少见到一向镇静的宿主也有这样皱眉的时候,看到棠溪珣那两道细长秀气的眉峰拢在一起,也不由十分愧疚。

    它是眼睁睁看着棠溪珣完成任务有多么认真努力的,原本一开始选择他,是因为他长得清纯,想要让他来阻止一段段限制剧情的发生就可以了。

    谁能想到,好好的种马主角,明明原本该有后宫佳丽三千,竟然会硬生生的,就这样弯了呢?

    以至于这么一个大美人,为了生存,不得不一步步献出自己的身体,承受种马主角无止境的欲/火。

    那么多的黄/暴剧情,那么多的道具,都要由他这单薄的身板来承担,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系统忍不住哭了:【……嘤嘤嘤……嘤嘤嘤……您真是辛苦了……】

    棠溪珣听到系统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声,回过神来,十分莫名,问道:“什么声音,你坏了吗?”

    但他问是问了,显然也没有真的很担心系统的死活,随即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中,说道:

    “有办法了。你那有什么能弄出点灾祸的道具吗?”

    系统:【……没什么,刚才不小心进水了。】

    宿主,还是那个狠人宿主,它算什么东西去同情人家。

    系统又小心翼翼地问:【什么灾祸?】

    棠溪珣漂亮的脸上满是无所谓的表情,耸了耸肩道:“什么都行,比如着火?爆/炸?”

    系统:【……这个做、做什么?】

    “脱衣服不难,交不交心更是顺手的事,可是连衣服都脱了,接下来会不会发生限制性剧情,我却不一定能控制得住。”

    棠溪珣道:“所以我刚才本来想,那还是给他下点什么暂时会阳/痿的药算了。”

    他分析的语气非常冷静和正经,让系统不免忽略了,棠溪珣双颊上隐约泛起一抹红晕,手指也在袖中微微攥紧。

    棠溪珣一想后面的事,就觉得自己的心有点慌,但他还是尽量理智地说:

    “但一方面,我前前后后如果只有这一招,未免缺乏创意,有损我的形象,另一方面,万一他真的落下什么毛病,或失了兴致,或许就不想再摸我了,也不符合任务要求,所以,我打算换换。”

    系统顿时明白了:【……所以要那样的道具,是为了随时打断剧情吗?】

    为了让管疏鸿不至于真的把持不住,占有他的身体,就放把火弄点爆/炸什么的???

    棠溪珣笑了笑:“不止如此,还有妙用。”

    系统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个废物软饭系统:【可商店里只有情/趣道具,用的越多,主角越疯狂……】

    棠溪珣道:“我知道,没关系。看看有没有差不多能用的。”

    他打开系统商店,很快,便当真找到了一样合适的道具,兑换成功。

    棠溪珣将道具收到自己的工具栏里,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坚定。

    眼下的任务已经越来越有难度了,但是他不会放弃的,哪怕实在到了要牺牲更多的那一天,他也……

    这时,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住,带着灼热体温的大手几乎直接将他的手包裹在了里面,掌心薄茧的触感微微有些粗糙,让棠溪珣心中一顿。

    他突然想到,一会就得让这双手来抚摸他的身体。

    他蜷了下手指,抬起眼来,对上管疏鸿略带担忧的目光。

    “阿珣?”管疏鸿道,“想什么呢?”

    “哦,我是在想,我这边的事已经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棠溪珣道:“你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管疏鸿根本就没想过他还要去哪,只要能跟棠溪珣在一起,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

    他说:“我也没事,我们要不要在外面转一转?”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不体贴,棠溪珣可能已经累了,又或者不喜欢瞎逛,可他真的很想跟棠溪珣多待一会。

    于是管疏鸿绞尽脑汁地想着棠溪珣可能会感兴趣的去处,又说:“或者找地方坐坐,吃些东西也行,我知道有几家饭庄很是不错,哦,山下附近还有处琴行……”

    棠溪珣却一口拒绝:“不了。”

    管疏鸿正有些失望,却见棠溪珣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反握住了他的手晃了晃,问道:

    “我想去你家,行吗?”

    管疏鸿觉得自己真是思想龌龊,要不就是在棠溪珣面前,他的头脑老是很难清醒。

    明明人家只是很普通正经地想去他府上做客,他却愣是从棠溪珣的语调中感受到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不受控制的想到一些场景。

    可能是因为棠溪珣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他在梦里……也经常听到。

    “好啊,怎么突然想去我那了?”

    管疏鸿的脸控制不住地红了,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先让他们回去给你准备。”

    棠溪珣笑道:“没什么,就是想着,之前想去你家坐坐,你摆着一张臭脸百般拒绝,我看看如今我能不能想去就去啦?”

    这话把管疏鸿也给说笑了。

    他自己用力打了自己一下,道歉说:

    “真是,我那时怎么竟那样讨厌?真是对不住你。我已经嘱咐过下人了,往后我府上你随便进。其实我在昊国还有一座宫殿,有机会也带你去看看……”

    管疏鸿其实是想说,西昌的质子府并不算他真正的家,可是提到了昊国的宫殿,他却也不免想起,那座美轮美奂的殿宇他也多年没有见到过了,又哪里有什么归属感和亲切感呢?

    他就像那生在淮北的枳,到了何处都茫无依归,格格不入,明明最喜欢安定宁静,足不出户,却找不到一处净土。

    直到如今……有了棠溪珣。

    他在的地方,就是心安。

    管疏鸿微笑着,握紧了棠溪珣的手,说:“总之,咱们都已经……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哪里还分什么彼此?”

    棠溪珣低下头,看着管疏鸿将手指分开,与自己十指相扣。

    “你放心。”

    管疏鸿另一只手抬起棠溪珣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目光中满是温柔:

    “以后我一定待你好,每一日每一时都待你好。”

    棠溪珣小巧的下巴被管疏鸿托在手里轻轻捏着,四目相对,对方眼底的神情一览无余,完全不似伪装。

    被管疏鸿这样看着,棠溪珣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迷茫,低声道:“你为什么会……”

    管疏鸿道:“什么?”

    棠溪珣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我们走吧。”

    他又去交代了两句,便和管疏鸿一起离开了慈幼局。

    这里是在一处山上,管疏鸿之前听棠溪珣说累了,本想等马车上来,棠溪珣却说骑马就行。

    于是,他吹了声口哨,那匹跟惯了自己的枣红骏马便如飞般奔来了,管疏鸿双手握着棠溪珣的腰,双臂一举,就把他放在了马上。

    棠溪珣大概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利落地被管疏鸿给抱上来了,低头朝马下看了一眼,表情有点发懵。

    管疏鸿被看得一笑,那一瞬间目光从对方半张的红唇上扫过,只觉得心跳几下失序,又想起了昨日的亲吻。

    “我能不能再亲亲他?”

    管疏鸿想:“看他今天的样子,应该没有被伤到累到,也没有生我的气,而且我……我也该多练练。所以,我亲一亲他,应该可以的吧?”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比起欲望,好像更多的是觉得棠溪珣实在漂亮,实在可爱,让人喜欢的不知道怎么亲近才好,只想咬一口,亲一亲,或者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时,棠溪珣有点奇怪地问他:“你不上来吗?”

    管疏鸿这才回过神来,应道:“好,上去。”

    他轻轻一撑,就翻身上马,坐在了棠溪珣的身后,终于没忍住,轻轻亲了下他毛茸茸的发顶,鼻息间有种幽微的发香。

    管疏鸿嗅了一口那香气,简直觉得如同喝了美酒一样醉醺醺的,就要上瘾了。

    他勉强自己抬起头来,提好缰绳,这时棠溪珣也若有所觉,回了下头,管疏鸿便柔声道:“这就走了,要是累你就靠着我。”

    棠溪珣没吭声,这时,马儿的脊背一耸一耸,已经“哒哒”地朝着山下走去。

    过了一会,管疏鸿感到棠溪珣身体后仰,轻轻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管疏鸿连忙把腰挺得直直的,身子一晃也不晃,让他靠得稳稳当当,心中欢喜,不觉微笑。

    这姿势骑马自是很累,但听着那马蹄声声,管疏鸿又觉得岁月静好莫不如是,恨不得这条道能走上一辈子才好。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算棠溪珣和那破太子一起来过这处慈幼局又如何?他们可这样同乘过一匹马吗?

    就算同乘过,太子也肯定不能叫棠溪珣这样靠,靠也没自己稳当。

    再说了,稳当又能怎样,反正棠溪珣是喜欢他的,如今也是在他的怀里,太子早不知道死哪去了。

    管疏鸿算来算去,自觉自己真是个赢家,遂心满意足,揽着棠溪珣一路下山。

    说是盼着路长些,但其实很快就到了质子府。

    棠溪珣也不知道管疏鸿是怎样传的讯,总之等到他们进了内厅,稍稍洗漱之后坐下,厨房很快就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其中还有棠溪珣上次点名要过的雪梨银耳羹。

    管疏鸿没让人伺候,拿了三只小碗,给棠溪珣各盛了一点,放在他的跟前,说道:

    “你要是想吃,略尝尝就好,要不想吃就放着,别顶了胃。我看你上次要了银耳羹,但买回来吃的又不多,就让人把那附近卖这羹的店铺都转了,挑好的各买了一份,想着让你看看爱吃哪一家的。”

    棠溪珣没想到当初他为了折腾管疏鸿才提的要求,对方一直记到现在,心中那个念头也再次冒了出来——

    为什么管疏鸿和书里描写的那个冷酷凉薄的主角这样不同呢?

    难道是因为目前他们两人虽确定了关系,但却一直没有进展到最后的那一步,所以管疏鸿在他身上尚有所求,所以才会这样态度殷勤?

    等到管疏鸿真的得了他的身体,对他不新鲜了,也就会像对待书中那些女子们一样翻脸不认人。

    似乎有点合理。

    棠溪珣低头用勺子蘸了点小碗里的雪梨银耳羹,送到唇边舔了一下,好像真的比上次要甜一些。

    他想,从他知道管疏鸿也会对男子产生欲望,还选择留在对方身边继续引诱试探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该做好付出身体代价的准备了。

    那《龙阳十八式》他都看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白了,不就是把个东西放进来,然后再拿出去么。

    不管管疏鸿在床上有多少怪癖花招,多么凶残,左右也不过是疼点,他能忍得,什么清高操守,他也都无所谓了。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时机。

    要把自己的身子给了管疏鸿,不能太容易,也不能太吊胃口。

    他得尽量让管疏鸿对自己欲罢不能,起码不能一回就失了兴趣,这样多上几回,他就能多做许多事。

    是了,就该这般清醒。

    可是明明想的很清楚,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点怪。

    棠溪珣用勺子尖挑了一点雪梨吃,同时点开剧情生成界面,看了一眼不断被自己名字占领的篇幅,给自己鼓鼓劲。

    管疏鸿对他的体贴周到,无非是为了满足欲望,而他的虚以委蛇,也是为了从主角身上得到更多。

    各取所需即可,不必瞻前顾后。

    棠溪珣这样在心里盘算着,管疏鸿在旁边瞧着他,却觉得有些心焦。

    他一直觉得棠溪珣文文弱弱的,瞧得人怪是心疼,恨不得他能长得胖些、壮些才好,此时跟他一起吃饭,见他半天也吃不进一口去,怪不得会身体不好。

    今日桌上有饺子,做的十分小巧,正好一口一个,管疏鸿便夹起来一个,送到棠溪珣嘴边喂他:

    “吃个饺子吧,是荠菜馅的,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是不是?”

    他喂都喂过来了,也不好避,棠溪珣便张口接了,还没等咬,就看见眼前还没关闭的系统界面上,几条实时评论蹦了出来:

    【都已经发展到吃饺子这一步了?这我熟,下面就是问生不生,再下面就该洞房啦!】

    【咱们主角在设定里可是超级多子多孙的,这第一回还不得生对龙凤胎!】

    【含羞带怯的小模样真招人疼,一会是不是就要哭惨啦?】

    “咳咳!”

    棠溪珣猛地呛住,管疏鸿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垫到棠溪珣嘴边,说道:“怎么了这是?快把饺子吐出来!”

    棠溪珣下意识地听了他的话,把饺子吐出来,才意识到被管疏鸿接在了手上,一时僵住。

    “没事吧!

    管疏鸿脸上丝毫没有半分勉强嫌弃的神色,只是用那只干净的手轻拍棠溪珣的背,问道:“怎么回事?”

    棠溪珣颇有些尴尬,含糊说道:“有点烫……”

    管疏鸿刚才特意试了饺子的温度,没想到还是烫着了他,大概是里面汤汁的温度太高,他不禁颇为自责,连忙说:

    “快张嘴,让我看看里面烫伤了没有?”

    棠溪珣道:“不用,我连那饺子都没咬破。”

    管疏鸿捏着他的脸抬起来,道:“听话,张开些。”

    棠溪珣无奈,只好张口给他看。

    管疏鸿对着光看了片刻,见当真没有烫伤,这才放心。

    可棠溪珣心狠归心狠,向来斯文,少有这样丢脸的时候,一时只觉不好意思,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半张着嘴,带着几分难得的乖巧与羞赧。

    他不知道管疏鸿看没看清楚,便老老实实地等着,红红的舌头抵在编贝般泛着光泽的牙齿上,唇上带着几许水色。

    管疏鸿见他没事,松了口气,随即又瞧见棠溪珣这样子,一时眸底也是微暗,扭头轻咳一声。

    棠溪珣看了一眼他手上还托着的饺子,闭了嘴拿起茶杯,说道:“真是失礼……我自己喝水,你快去洗洗手吧。”

    管疏鸿低声答应一句,起身去了内室。

    他却没有瞧见,他一走,棠溪珣又转过头来,默默看了他的背影片刻。

    然后棠溪珣下定决心,也起身跟进了内室。

    他瞧着管疏鸿净手,冷不防问道:“我吐出来的东西,你拿手接做什么?不嫌脏吗?”

    “你怎么进来了?”

    管疏鸿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回过头来,微微笑道:“当时没想那么多,怕你噎着……是你我嫌弃什么。”

    两人连接吻那种事都做了,他还能计较这个?

    更何况在他心里,棠溪珣身上的每一处都让他喜欢的要命,更是谈不上嫌弃一说。

    棠溪珣却好像对这事格外好奇似的,眨巴着眼睛又追问他:“那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问题愈发奇怪了,管疏鸿放下帕子,转过头来凝视他,见棠溪珣满脸疑问瞧着自己,不知怎么,想起了他小时候叫自己“鸿哥哥”的模样来。

    管疏鸿满心爱怜,摸了摸棠溪珣的头,说:“我对你好不好吗?小脑袋瓜想什么呢,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棠溪珣梦呓一般地说道:“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突然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棠溪珣拉住了管疏鸿的手,抬起来,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柔柔问道:“你可以发个誓吗?”

    管疏鸿有点没跟上他的思路,一怔:“什么誓?”

    棠溪珣道:“我想听你说,如果你以后厌弃了我,你就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管疏鸿:“……”

    他哭笑不得,没想到棠溪珣竟是担心这个,同时心里又甜滋滋的,感受到了棠溪珣是这样依恋他,不舍得他。

    管疏鸿道:“好,我发誓,如果我管疏鸿以后厌弃了棠溪珣,我就人神共弃,短命而亡,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说完之后,他刮了一下棠溪珣的鼻子,问道:“开心了吗?”

    棠溪珣满足地笑了,眼睛发亮,点了点头道:“开心。”

    他在心里悄悄说:“听见了没有,这是主角亲口说出的意志。如果厌弃了我,他就不想活了,所以剧情不能这样发展,切记切记!”

    管疏鸿好笑道:“嘀咕什么呢?”

    棠溪珣将他身子拉低:“你过来,我告诉你。”

    管疏鸿便将耳朵凑过去,棠溪珣作势欲语,却冷不防一偏头,轻柔的吻就落在了管疏鸿的颊侧。

    管疏鸿这辈子刺杀都经历过几回,躲过了直逼咽喉的刀锋,躲过了下在茶水中的毒药,躲过了熊熊燃起的大火。

    然而,这个近在咫尺的吻,他却是避无可避,瞬间被一击而中。

    他几乎是有些错愕的转过头来,瞧见棠溪珣正望着自己笑。

    那个瞬间,从见到这人的一刻压抑着的喜爱终于如决堤般涌出。

    管疏鸿再也管不了其他,一把拽住了棠溪珣,板着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这一次虽然心潮澎湃,可还是记得之前鄂齐他们说的话,生怕棠溪珣受不住,管疏鸿吻的极缓,轻轻在棠溪珣唇上研磨了几下,才一点点撬开他的牙关,逐渐深入。

    可是,缓也有缓的不好。

    上一次两人亲吻,管疏鸿的节奏如同狂风疾雨,几乎卷走了棠溪珣所有的思绪和顾忌,让他身不由己地沉浮其中,只是被欲望所占据。

    而此刻,被对方的舌尖小心缓慢地渐次探索着,却让棠溪珣清晰地感到,这个人是管疏鸿。

    他的气息、味道、与同自己说话时如出一辙的小心缠绵,一边极尽温柔地与他唇齿交融,一边又不容推拒地探索他,侵占他。

    棠溪珣被迫地打开牙关,张开了口,像是在经受着某种交/媾。

    他一开始闭着眼睛,不想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但实在有些受不了了,睫毛轻颤抬起的时候,却发现,管疏鸿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那眼神像是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透过双眸照彻灵魂。

    作者有话说:

    昨天又改了好几遍才过审,我寻思其实我也没写啥嘛[化了],大家要是有空,下次或者可以更了新早点来[捂脸笑哭]。

    第40章 销魂不胜衣

    棠溪珣的胸膛起伏着,管疏鸿原本还沉迷在这个亲吻中,想起了鄂齐之前的话,怕他受不了,强逼着自己停了下来。

    但他还是舍不得放开棠溪珣,而是更紧地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将头埋在棠溪珣的颈侧。

    管疏鸿简直爱极了棠溪珣身上的气息,闻着发间和衣领上的淡香,他忍不住又轻轻往那雪白的后颈上亲一亲,低声说:“你真的喜欢我吗?”

    棠溪珣被管疏鸿亲得一颤,管疏鸿便将他的腰箍紧了些。

    这样的姿势下也看不出棠溪珣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对方还带着些喘/息的声音轻轻说:“干嘛这样问?”

    管疏鸿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就是老觉得你太好了,这样好的人被我得了,没什么真实感……毕竟,你这般招人喜欢,身边也有许多人对你好,昨日那孩子不也说,太子……”

    说到这里,管疏鸿倒是自己把自己噎了一下。

    他本来只是话赶话说到了这,结果无意中提到太子,心里一阵嫉妒,反倒在好好的气氛里给自己添堵了。

    偏生棠溪珣还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解释。

    他只是静静地趴在管疏鸿怀里,过了片刻,管疏鸿突然隐约觉得棠溪珣的肩膀正在耸动,心中一惊,要去看他,棠溪珣却在他肩上埋着头不让。

    他小小声地问:“你很介意这些吗?”

    管疏鸿听到他委屈的声音,只觉得心都要碎了,连忙说:“不,当然不,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介意!”

    棠溪珣道:“难道我跟其他人亲热些,甚至也曾在一起做这样的事,你便会嫌弃,会不要我了?”

    那怎么可能!

    管疏鸿忍不住扣紧了棠溪珣的手,急急地道:“就算是我死,我都不可能不要你。”

    说完之后,他才来得及去想棠溪珣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中一拧,好像浸满了酸汁子——

    对于棠溪珣和其他人的关系,他不会介意,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对棠溪珣的痴迷,但他会无与伦比的嫉妒,他简直恨不得这个人从一出世就属于他,只属于他。

    “……”

    管疏鸿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假如,是不是?就是打个比方,考考我。”

    棠溪珣终于从管疏鸿肩上抬起头来,歪着头看他。

    他之所以会这样说,是为了试探。

    因为在书中写过,管疏鸿喜好懂得风情、经历过滋润的成熟/妇人,满朝文武的妻子都跟他有染。

    虽然棠溪珣不是女子,但想来也都差不离。

    于是正好听对方提到了太子,语气酸溜溜的,他便故意这样说,暗示自己早已并非童子之身,试探能不能激起管疏鸿的兴奋,主动撕他的衣裳。

    可是看管疏鸿的脸色语气,并不像是很喜欢。

    对于他的问题,棠溪珣还不太想明确回答,他只是不置可否地说:

    “你总是不信我,觉得我待你不是真心。难道我会是因为什么企图才接近你?”

    管疏鸿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棠溪珣却轻轻掩住了他的口,在他耳畔低声道:“你非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他温软的掌心和纤长的手指盖在管疏鸿的唇上,颇有种“露来玉指纤纤软”的美感,让管疏鸿心中一荡,只想连声道歉,将怀里的人好好哄慰一番。

    他说:“我当然不——”

    可是下一刻,管疏鸿便看见,棠溪珣回手摸到了自己腰间,将束带一抽,脱下了外衣。

    管疏鸿怔住。

    他还没反应过来棠溪珣要干什么,心脏却已经狂跳起来。

    棠溪珣的指尖有些颤,但动作却很坚定,他一手勾在管疏鸿的脖子上,不让对方离开或者阻拦,另一手又轻轻解开领口处的扣子。

    扣子一颗颗开了,于是那轻薄柔滑的里衣也从肩头落下,露出雪白的肩膀,圆润的胸膛,与纤瘦但线条流畅优美的腰腹。

    这简直是全天下最美的景致。

    管疏鸿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时忘了说话,忘了眨眼。

    他似乎看到一朵昙花剥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将花心的细蕊羞怯地展露在自己的面前。

    棠溪珣还在他的怀中,随着那些衣服落下,管疏鸿的手掌就直接按到了棠溪珣后腰上的皮肤,细腻微凉,像清晨草叶上凝结的夜露,像巧匠手下精心打磨出来的羊脂白玉。

    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抚摸吮吸,甚至探入其中。

    管疏鸿的手指不由收紧,棠溪珣的腰被他捏在手中,一时两人都是一震,棠溪珣险些软倒在他身上。

    “你,这是干什么?我哪有那个意思!”

    管疏鸿连忙扶着棠溪珣站好,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去,要给他捡衣裳:

    “快穿上,这天这么白……不是,这温度这么瘦,别、别凉着了!”

    在管疏鸿俯身捡衣服的那一刻,棠溪珣咬了下唇,手指将腰上的锦带卷了几圈。

    终于,他又轻轻一扯。

    管疏鸿眼角的余光又看见有衣裳落在了地下,站起身来一转头,就看见了自己面前的人。

    他手里还抓着棠溪珣的衣服,整个人却已经呆成了一座雕像。

    棠溪珣不光脸长得漂亮,那身体也美得惊人。

    赤/裸的肌肤暴露在日光之下,微微反光,完全找不到半点瑕疵,像是一座圣洁的神像,令人想要膜拜。

    可是,他又那样鲜活,那样优美,足以激起任何人疯狂的欲望。

    管疏鸿只觉自己心脏骤停,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他全身的血液汇流,强迫自己只去看棠溪珣的脸,目光却忍不住地想要下移,心知不能再想,不能再看,否则要出大事,可是手里将棠溪珣的里衣攥的死紧,他脚下却一步都动弹不得。

    恍惚间,那件还沾着体温的里衣,就好像变成了棠溪珣的肌肤似的,在他掌中磋磨。

    多年抑制沉睡的欲望全都汩汩地汇聚到了身体某处,甚至微微发痛,偏生棠溪珣一步步地走过来,咬着唇抓起他的手,要按向自己。

    “你要是……总不相信我的心……”

    棠溪珣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说:“那我这样证明给你看,我给你,你来拿。”

    他说话的时候只是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其实这话在眼神交汇的情况下说应该效果最好,可管疏鸿此时的眼神让棠溪珣心里生出了一股慌张——

    那么炽热,又那么危险,好像某种野兽即将狩猎觊觎已久的猎物,让他一时竟不敢正视。

    棠溪珣甚至能听到管疏鸿急促的心跳,与沉重的呼吸。

    书中那种种情节涌上心头,对方身上的体温和气息似乎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侵袭着他,恐惧、刺激、紧张与暧昧,令棠溪珣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他自己都没有看见,他那白玉一般的双颊上已经泛起了两团红晕,连脚趾上那贝壳般的小小指盖都泛着粉色,可怜地微蜷着,愈发动人心魂。

    他心中说不出的怕,还有点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可是脱都脱了,总不能功亏一篑。

    棠溪珣握着管疏鸿的手,狠狠心往自己的身上按去,说道:

    “你碰碰我吧,你……真不想要我吗?”

    棠溪珣拉着管疏鸿一点点靠近自己。

    管疏鸿的手指颤抖着,心中涌动着爱怜,渴望,还有说不出暴躁。

    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管疏鸿却猛地握住了手掌。

    他想要棠溪珣,想要的快疯掉了,可是今天在这种境况下,棠溪珣明显非常害怕。

    管疏鸿知道,都怪自己刚才的小气吃醋,他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他的心才会主动献身。

    所以,自己要是在这种心境之下占了棠溪珣的身子,岂不是趁人之危?

    往后,还让棠溪珣怎么相信自己是真的爱他,真的信他,而不是只图一时的颜色?

    他不敢碰棠溪珣,他怕一碰,所有的克制都会决堤!

    管疏鸿猛然抽出自己的手,将那件已经被揉皱不堪的衣服披在了棠溪珣的身上,语速飞快地说:“快穿好!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我岂能不信你?”

    说完之后,他便快速转过身,要夺门而出。

    ——不好意思,管疏鸿在棠溪珣心里,确实就是这种人。

    所以他竟要走,让棠溪珣始料未及,愣了一下。

    可现在来不及细想其他,眼看管疏鸿真的就要大步出门,棠溪珣顿时急了。

    他脱衣服的时候是也羞耻,面对管疏鸿炽热的眼神也觉得害怕,可是现在脱都脱了,任务鼓起勇气完成了一半,管疏鸿却不敢摸他,那不是一切都前功尽弃了么?

    今天在这让管疏鸿跑掉了,难道他还要找机会再脱一次不成?

    不要!绝对不要!这种事他干不了第二回了!

    棠溪珣转身就要拉住管疏鸿,但眼看对方脚步太快,这一下拉了个空,他连忙“哎呀”轻呼了一声,管疏鸿的手已经扶在了门上,脚步却果然一停。

    他怕是棠溪珣摔了,刚要转头去看,却被两条手臂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腰。

    刚才那具美好的躯体就隔衣贴在他的背上,棠溪珣轻声说:“你别走。”

    管疏鸿的步子一下也抬不起来了。

    棠溪珣低声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难道还是嫌弃我?”

    管疏鸿一面觉得自己浑身就要烧起来了,一面听到棠溪珣的声音,想起自己之前待他那样不好,又觉得十分心疼,终于忍不住还是回过头来抱住了他。

    这样一抱,他的心都快要从胸膛里撞出来了,血液疯狂地向身体某处汇流,管疏鸿喘着气,勉强保持理智说:

    “怎么、怎么会呢?”

    棠溪珣小小地“哦”了一声,然后说:“地上很凉,我没穿鞋子,你把我抱到床上去好吗?”

    即便已经快要发疯了,但管疏鸿又怎么可能拒绝他?

    他将棠溪珣打横抱起来,掌下的肌肤柔滑细腻,管疏鸿不敢多看一眼,抱着棠溪珣放到了床上,又想回头去捡地上那皱巴巴还被踩了两脚的衣服。

    ——都到这份上了,他还是一下不摸!

    棠溪珣从一开始的紧张,羞窘,局促,到了现在都已经麻木了,他环在管疏鸿脖子上的手没松开,言简意赅地说:“亲亲我。”

    由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次,棠溪珣没有加太多的语气词,而只是用了一个简单命令的口吻。

    可是这三个字,却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击溃了管疏鸿所有的神经。

    他原本直直撑在床上的双臂一软,整个身体就沉了下去,将棠溪珣压入了那柔软的被褥之间。

    他双手捧住棠溪珣的脸,凝视着棠溪珣的眼睛,说:“好。”

    棠溪珣的足尖猛然绷紧,然后已被管疏鸿用力吻住,这下几乎没有丝毫的怜惜。

    即便是这样疯狂的亲吻都远远不够。

    管疏鸿只觉得更热,他忍不住回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紧接着,手落下时,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顺着棠溪珣的肩膀抚了下去,沿脊骨一直向下。

    棠溪珣的呼吸越来越急。

    随着管疏鸿的触碰,他清晰地意识到了两人身形和体力的差距,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传来。

    在管疏鸿的压制之下,棠溪珣几乎半分动弹不得,而这张床正是管疏鸿平日里休息的卧榻。

    棠溪珣的皮肤被浸满了对方气息的床褥包裹着,几乎有种遭到了上下夹击的无助感。

    紧张、恐惧,还有那无法避免的生理性情/欲令他的头皮发麻,不知怎地,心中还漫起一股没来由的委屈。

    虽然一切都是他自己求的。

    棠溪珣指尖颤抖着,点击应用了他提前兑换好的系统道具,然后脱力般地垂落了下去。

    终于,管疏鸿的手定在了一处。

    他用尽所有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伤到棠溪珣,不要再更进一步了。

    可就在这时,另一只撑在枕边的手却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管疏鸿暴躁地拿起来就要扔开,却发现,那是个胭脂色的小盒子。

    ——是那次,青楼里被棠溪珣用剩下的那瓶脂膏。

    一时间,当日坐在枕畔的剪影与帐中甜腻的香气再一次涌上心头。

    原来他那时以为自己还在抵触,对此的印象便那般深刻,从未有丝毫忘记。

    他苦苦压抑着心中本能的、汹涌的欲望,可多年的定力一旦溃堤,便如滔滔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梦中的诸般场景蜂拥而至,无数个夜晚,他都从沉沦中醒来,可枕边却空空如也,甚至无法回忆起就在不久之前相拥的体温。

    但此刻,棠溪珣就在他身下,不会突然消失,也不会冷若冰霜,这具身躯鲜活而温热地坦呈在他的面前,只要稍稍再进一步,就可以享受那至乐的仙境。

    “阿珣……”

    管疏鸿俯下身去,断断续续地亲吻着棠溪珣,嗓音都已经哑了,语气却极尽温柔:“我爱你你知道吗?”

    棠溪珣怔住。

    管疏鸿抬起他的脸:“我同你做这些事,只是因为爱你,只是因为爱你,不是要你证明什么,你过去有过怎样的事情,我也都不在乎,你知道吗?”

    在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空气中,在床帐昏暗的光线里,两人对视着。

    管疏鸿看到棠溪珣睁大的眼睛,知道他听到了自己的话,不由爱怜地笑了笑,又一次吻住了棠溪珣。

    他的手将那盒子越攥越紧,心中挣扎不已。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

    管疏鸿的指尖不禁向前探了探。

    然而就在此时——

    两人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摇地动,还伴随着一些木料崩碎的响声。

    管疏鸿的动作猛然定住,紧接着,棠溪珣带着鼻音和哽咽说道:“是不是……地震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曲起的膝盖抵在管疏鸿的腰侧,手死死抓紧了床褥,语声与系统提示重叠在了一起:

    【加强版震床神器:三只,已投入使用。

    如水波般晃动的床铺,给您更刺激的体验!】

    然而,一只震床神器可以成为情/趣,三只加强版的同时动用,威力就可谓是暴增了。

    管疏鸿正当血脉偾张之时,突然感到床榻一震,更是难耐,身体往前猛地一倾,差点扑倒在棠溪珣身上,但随即听到了棠溪珣的话,他的理智也强行被唤起。

    儿时曾在昊国经历过一次地震,管疏鸿知道这样的灾难有多么可怕。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用被子将棠溪珣裹起来,一把揽到胸前,死死护住他的头,同时自己脊背躬起,撑在他的身体上方,想要把自己的身躯当成棠溪珣的屏障。

    “砰”——

    管疏鸿刚刚做完这个动作,就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床柱倾斜,整个床榻就塌了下去。

    管疏鸿:“……”

    棠溪珣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悄悄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但他的身上甚至没有溅上任何一块碎木的残渣。

    棠溪珣又忍不住抬起眼睛,瞧了一眼完全把自己护在怀里的管疏鸿,眼睫下流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

    之前管疏鸿心心念念,好不容易把棠溪珣带回了家里,满心盼着想和他独处,因此两人在房中用膳的时候,他特意吩咐了谁也不许打扰。

    质子府中的侍卫和下人们一下子被放了假,都很是欢喜,盼着棠溪公子经常来做客。

    鄂齐无所事事,远远坐在一处回廊下,对着面前水池子里的锦鲤发呆,不时叹上一口气。

    傅绥原本在树上待着,实在被他这气叹得受不了了,从藏身的枝叶间一跃而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叹个没完,晦气不晦气?”

    鄂齐苦着脸,无精打采地说:“谁让你在这听的,你怎么不去保护殿下?你应该在他窗外那棵树上啊?”

    傅绥道:“殿下不让。”

    鄂齐抱头道:“你说说,你说说!这我能不担心吗?啊?殿下他把人都打发走,一定是又要在里面折腾棠溪公子了!”

    作为一名忠心的护卫,他当然也不只是同情棠溪珣,更加担忧自家殿下这扭曲的情感表达方式会害人害己——

    真愁,不是叮嘱他了要慢慢来吗?为什么听不进去呢?!

    傅绥莫名其妙地说:“为什么要折腾棠溪公子?我看他们现在的关系似乎缓和了,殿下今天领他回来做客的表情很欢喜呢。”

    鄂齐沉默了片刻,慢慢地摇了摇头,深沉道:“你不懂。”

    他左右看看,见没有别人,终于抑制不住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心事了,招手示意傅绥靠近,低声对他说:“兄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傅绥:“?”

    鄂齐道:“我最近,得了一本奇书,里面写了很多秘辛,都可一一与现实照应。其中就写了咱们殿下的许多事……殿下他,其实不懂爱。”

    傅绥:“……?”

    鄂齐道:“这都是因为当初受了容妃娘娘和陛下的影响,幼时内心就受到了创伤,这种人,越是爱,越要不择手段的疯狂占有……”

    “你在说什么?念咒呢?”傅绥面色逐渐凝重,又问道,“什么书,我瞧瞧。”

    鄂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边缘都磨了毛的本子,递给傅绥:“你小心着看,别给我弄坏了。”

    傅绥低头,就瞧见了那本满大街都在卖的话本子,以及封面上不堪入目的艳图。

    “……”

    他“啪”地一声将书扔回到了鄂齐脸上,脱口道:“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

    鄂齐十分愤愤,一面小心地将书收起来,一面道:

    “我信任你才同你说的,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告诉你,他俩单独在房中肯定会出事!咱们殿下对付棠溪公子的手段,你是一点都不明白!”

    什么魔怔人,拿着本写自己主子的艳书深信不疑。

    傅绥深吸一口气,正要骂鄂齐一顿,却听见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

    “鄂大哥!鄂大哥!”

    傅绥身形一晃,重新藏入树中,只见一名小厮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见鄂齐之后眼睛一亮,连忙说道:

    “鄂大哥,您在这里!殿下房中的床塌了,请您快去看看吧!”

    鄂齐:“……”

    傅绥:“……”

    鄂齐立即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问道:“为什么会塌?”

    “不知道呢。”小厮说道,“当时就只殿下和棠溪公子在……鄂大哥,您先去,殿下吩咐我找身衣裳给棠溪公子换,我走了啊!”

    鄂齐:“……”

    傅绥:“……”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小厮已经走了,鄂齐抬头看了一眼树上,呵呵一声,趾高气扬地说道:“蠢东西。”

    傅绥:“……”

    鄂齐说完之后,便匆匆赶去了管疏鸿那边,傅绥静了片刻,也忍不住跟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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