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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宜回春雪棹

    等到顺妃离开之后,靖阳郡主才说:“她今天发什么癫,这是被狗咬了?”

    皇后道:“自从璃儿出事之后,她也这般上蹿下跳许久了,一心盼着晋王能把过去东宫的东西都给接过去。与珣儿结亲倒确实是个法子,不过如今日这般心急,倒是少见。”

    靖阳郡主道:“做梦去吧!她那儿子及不上太子半个指头——”

    话没说完,忽听外面有人禀报:“娘娘,棠溪尚书刚刚遣了人过来,说是方才陪陛下同游御花园,里面的花开得甚好,于是折下一枝相赠郡主。”

    靖阳郡主忍不住说了句:“这人!”

    皇后笑道:“姐夫一向有心。”

    说罢,便让人将那送花的宫女传了进来。

    只见宫女手中拿了一束宽柱鸢尾,恭敬地呈给了靖阳郡主,又转述道:

    “棠溪尚书说,今日天光晴好,繁花似锦,若是娘娘和郡主有雅兴,也可到外一游,说不定还能相遇。”

    皇后看了那束鸢尾一眼,让她退下了,然后笑着说:“今年宫里还真就属这鸢尾花开得最好,瞧瞧姐夫选的这几枝,真是漂亮……”

    靖阳郡主刚才脸上的笑意却荡然无存了,说道:“小妹,你知道我素不喜鸢尾,只喜欢些颜色富丽的花朵,怕我生他的气,这才打圆场的,是不是?”

    皇后正要说话,靖阳郡主却紧接着又说:“他也知道我不喜欢。”

    皇后一顿,对上了靖阳郡主的目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姐夫在暗示我们什么?……‘也可到外一游’,他让我们两个出去看看?”

    靖阳郡主道:“这鸢尾花的寓意都有什么来着?”

    “不,不是寓意!”

    此时,皇后却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说道:“我知道了,这宽柱鸢尾在宫里只长在东宫外面!他刚才说陪着皇上,就是告诉我们,皇上要去东宫!”

    两人同时意识到了问题。

    自从太子离京之后,皇上就从未再踏足过东宫了,旁人更是在他的面前连提都不敢提起,他今日是有多大的雅兴,竟然会逛到那里去?

    棠溪柏既然能派人来送这个消息,自然就是不怎么正常了。

    想到这里,皇后不由得站起身来,说道:“姐姐,那咱们也去看一看吧。”

    *

    此时,皇上已经由晋王和棠溪柏等几位大臣们陪着,到了东宫外面的园子里。

    这园子是当初按照太子亲手画的图纸所建,里面植满了各种鲜花,还有一颗父子两人同种的杏树。

    如今,当年的小树苗已经长得郁郁青青,周围繁花似锦,鸟雀啼鸣,一派生机勃勃。

    皇上负手看了一会,脸上不辨喜怒之色,说道:“这园子如今也没什么用了,朕瞧着不大好,不如改建成一处亭台罢。”

    这本来是太子观赏的园子,要拆掉园子,是不是也在暗示太子这辈子都甭想回宫来了?

    这话谁都不敢接,周围的人只是面面相觑。

    这时,晋王却上前一步,开口求道:“父皇,这园子代表着您和大哥之间的情分,意义非凡,儿子恳请父皇就留下它吧!”

    他这话一出,除了棠溪柏以外的其他几名大臣都满是惊诧地看向晋王,像是瞧见太阳打西边冒出来了。

    皇上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朕和薛璃之间,有何情分可言?”

    晋王道:“儿臣知道大哥犯了错,但其实大哥的一切所为,也都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只是用错了方法而已。”

    他神情急切,说着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儿臣还记得当初曾在东宫见到不少父皇的画像,都是大哥亲笔所绘,可见孺慕之情。父皇若是不信,大可随儿臣前往一观!”

    站在皇上身侧的棠溪柏不动声色地看了晋王一眼,又沉默着收回目光。

    从刚才晋王提议要逛园子起,他便觉得对方在刻意将皇上往东宫里面引,现在看来,这感觉果然没错。

    但是,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虽然料定了晋王必然不怀好意,棠溪柏倒也不是很慌。

    他这些年来,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眼前这点场面,完全不值得慌乱……

    但就在此刻,棠溪柏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臣棠溪珣叩见陛下!请陛下为大皇子做主!”

    棠溪柏脸色顿变,霍然抬头!

    ——他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匆匆而来,到了皇上面前双膝落地,“砰”一声跪了下去,双手将一样东西高高举起!

    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顿时响成了一片,因为棠溪珣的手中,拿的竟是一个穿着龙袍的人偶!

    “厌胜之术!”

    一时间,每个人心里都掠过了这四个字。

    棠溪柏当时就忍不住上前一步,不知道是被哪位同僚拽了一把,才勉强站定,看见王公公战战兢兢地接过人偶,放在托盘中呈给皇上看。

    皇上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将人偶往盘中重重一掷,向着棠溪珣喝问道:“怎么回事!”

    棠溪珣放下手,用力磕下头去,身体伏低,长发滑下,露出正在微微发颤的脊背,几乎将棠溪柏看得心痛如绞,恨不得这就把棠溪珣抱进怀里好好安抚。

    棠溪珣说道:“回陛下,此物是从东宫的一处密道里发现的,臣以为定是有人意欲以此陷害大皇子,还请陛下明察!”

    他口中的大皇子,自然就是已经被废的太子。

    棠溪珣闹了这一出,最为震惊的,自然还属晋王。

    他也不知道棠溪珣是怎么跑出来的,贺涛他们那么多人,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书生。

    加上棠溪珣之前的挑拨,晋王第一个反应就是,贺涛背叛了他!

    他心中不禁暗暗切齿,同时也不明白棠溪珣此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晋王知道,棠溪珣完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人偶是谁放在那里的,更重要的是,东宫的地道确实就是太子自己命人所挖,他总不能以为到皇上面前主动揭穿了这件事,皇上就会相信他吧?

    棠溪珣不可能这么傻。

    晋王正想着,便听皇上已经喝问道:“谁准你去东宫的?又为何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

    果然,皇上也对棠溪珣的言辞十分怀疑。

    皇上平日就算再怎么疏于政事,荒唐怠惰,到底也是一国之君,这样的压力下,旁边的几位大臣们都被吓得瑟瑟发抖,棠溪珣却十分镇定。

    “回陛下的话,臣今日本是入宫探望皇后娘娘,路过东宫时,却见有道黑影闪了过去,心中奇怪,便跟在后面。”

    他口齿清晰地回答道:“可到了西殿后,那黑影就不见了,臣四处寻找,便发现了没来得及关上的密道,以及一堆人偶,便立即来禀告陛下。”

    说到这里,棠溪珣顿了顿,一字字道:“臣在东宫居住多年,从未见过有什么密道、人偶,实不知这些东西究竟是如何出现的,如有半句虚言,便罚我短命而亡,不得善终……”

    棠溪珣这誓发的狠极,倒是让周围的人信了几分。

    棠溪柏忍了忍,还是打断了他,温声说:“清绰,陛下面前,不得口出妄语。”

    晋王也有点忍不住了。

    在场的人中,只有他清楚地知道棠溪珣完全就是在胡扯,可是棠溪珣的口才实在太过了得,竟然能把这些话扯的面不改色,掷地有声!

    打量了一圈周围人的神色,晋王终于开口说道:“棠溪大人这遭遇也太离奇了,但你不管怎样发誓,说白了也都是口说无凭,既没有证据,又没有证人……”

    “有的。”

    棠溪珣截断了晋王的话,柔和地说:“二殿下,臣有证人的。”

    “哦?”

    晋王想,棠溪珣若敢说是贺涛,他的手里,可也攥着对方的把柄呢,到时候正好一起收拾。

    他好整以暇地问道:“不知是谁?”

    棠溪珣笑了笑:“就是宁平侯。”

    宁平侯,就是管疏鸿。

    晋王那闲适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皇上皱眉道:“宁平侯?”

    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了,随着昊国势大,这个质子也越来越没规矩,今日说了入宫求见,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到。

    他已令人去寻了,心中却极为不快,没想到管疏鸿竟掺和进了这件事里。

    “怎么回事?”

    棠溪珣道:“臣当时发现蹊跷,自知无力擒贼,恰好遇到侯爷经过,便擅做主张向他求助,还请陛下恕罪。”

    他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演绎简直精彩极了,撇清了自己,顺便帮管疏鸿把将皇上晾在一边的事给解释了,同时,也让晋王彻底陷入迷茫,完全摸不透棠溪珣的底牌。

    关于管疏鸿和棠溪珣的关系,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晋王自然也是隐约听说了的。

    下属曾经绘声绘色同他讲过,说是这管侯自来到西昌,不知拒绝了多少宴请美人,清心寡欲十余年,谁料一见这棠溪公子,竟铁树开花,色/欲大起,无所不用其极,就这样强行把棠溪珣弄到了手。

    棠溪珣却对他并不感兴趣,屡屡试图逃离。

    据说有回半夜,他还差点在榻上将管疏鸿掐死,无奈终究差了一点,没能得手,反倒还被关了三天三夜,狠狠收拾了一顿。

    直到前几日,贺涛给晋王看了一张写着《上邪》的诗笺,上面正是棠溪珣和太子两人的笔迹,晋王才完全明白了棠溪珣誓死拒绝管疏鸿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他和自己的那个好大哥这么多年一直有一腿,感情还挺深!

    也正是因此,晋王对棠溪珣的兴趣愈发成倍增加。

    可是,此刻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今日,棠溪珣竟说他的证人是管疏鸿!

    这不对啊。

    算起来管疏鸿和太子应该是情敌的关系,他怎会帮这个忙?

    棠溪珣对管疏鸿恨之入骨,今日怎么竟与他合作了?

    晋王想,将心比心,那只有一个解释了。

    就是这棠溪珣为了救太子,假意委身于管疏鸿了!

    管疏鸿如此好色,肯定是尝到了甜头,才会一改往日作风,与他联手,一起来跟自己作对!

    想明白了这件事,晋王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棠溪珣这个令色邀宠之辈,当真狡诈之极,居然以这种手段绝地翻盘!

    不光如此,晋王最生气的,还在于另一桩事——

    棠溪珣如此善以容色惑人,毫无底线,为达目的,谁都能上他的床,那为什么太子行,管疏鸿行,可却偏偏他不行?!

    甚至就在刚才,这小子还一副坚贞不屈的样子对自己大加嘲讽。

    什么意思?赤/裸裸地看不起人么???

    晋王恨恨地看了棠溪珣一眼,突然升起一种冲动。

    他想把棠溪珣揪过来,用手卡住他那纤细的脖子,看着他在自己手里无力地挣扎。

    原本对男色也不过图个新鲜,可现在,棠溪珣的滋味,他还非得要尝到嘴,看看为什么让那么多人都如此着迷了!

    晋王眼中残冷的神色一闪,视线忽然就被一道背影给挡住了——是棠溪柏好像无意般地挪了一步,挡住了他对棠溪珣的瞪视。

    他一顿,对这个老狐狸终究还是有些忌惮的,于是转开目光。

    呵,这些人,待到大事一成,就让他们都……

    正想着,就听皇上怒声对棠溪珣说道:“你起来,带朕去东宫一观!”

    棠溪珣却推脱上了:“陛下,臣瞧见的那黑衣人身份未明,现在也没找到人,只恐贸然前往有伤龙体,还是先让侍卫去东宫搜查一圈吧。”

    晋王一听,立刻意识到,棠溪珣不想让皇上去东宫!

    说明那边的情况,他根本就没有完全处理好。

    越是如此,晋王便越是得让皇上亲自去看一看了。

    毕竟,他今日敢布这个局,就必然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之前告诉棠溪珣密道里被他藏了人偶,可却没说……别的地方没藏啊。

    其实东宫的其他角落里,不光有人偶,兵刃,甚至还有龙袍。

    这些造反之物只要被皇上瞧见了,棠溪珣就算是再舌绽莲花也解释不清。

    至于管疏鸿一个外人,他还能干涉西昌内政不成?

    于是他开口道:“棠溪大人,本王不是疑你,可是你说的情况如此严重,口口声声让父皇做主,父皇要去东宫查看,你却又推脱起来,不会是想让侍卫先去搜查,自己却在这里拖延时间……来遮掩什么吧?”

    棠溪珣苦笑道:“二殿下这话真是说的臣百口莫辩了——那黑衣人十分可怕,我确实是担心皇上的安危。”

    棠溪柏听到两人争执,原本正欲开口帮着儿子说话,可此时听着棠溪珣的语气,他心念一动,又打量了棠溪珣一眼,重新低下头去,缄默不语。

    皇上看了晋王一眼,沉吟片刻,然后说道:“朕要亲自去东宫看一看,棠溪珣,你带路,阎坤,去再调两队侍卫来护驾!”

    如此便确实无法推脱了,棠溪珣一副十分担忧无奈的样子,应了声“是”。

    于是,他带着皇上和诸位大臣,一起向东宫西殿走去。

    路上,他们又“凑巧”碰到了正要前往御花园赏花的皇后和靖阳郡主,皇上便令两人一同跟上。

    这凑在一起的一行人可以说是心思各异,随着大门“吱呀”一声推开,自从太子逼宫之事后,东宫倒是头一次如此热闹。

    只见密道之前,一道挺拔的身影正仗剑而立,听到动静之后回过头来,拱手行礼道:“参见陛下。”

    在西昌能够面君不跪,自然是昊国皇子管疏鸿的特权了。

    皇上抬手道:“起来罢。朕在御书房等了你许久,原来是来了这里。”

    皇宫里也是他一个异国人能乱跑的?就算脱不开身也该派人禀报一声,这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

    管疏鸿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满,但并不在意,只说:“是,陛下见谅,我受棠溪大人托付,在此处守着这密道,脱身不开。”

    他说着,让到一边:“目前并无其他人来过,陛下请看。”

    皇上先示意两名侍卫过去,等到他们也确定了并无异常之处后,这才示意皇后与他一起走上前去,打量那处密道与地上堆放的人偶。

    皇后淡淡地说:“这等诅咒之物,不好好地藏好,反而大剌剌地扔到这密道里面?倒是奇了。”

    晋王知道自己也不能说得太多,不动声色地向着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位大臣说道:

    “或许是太子离宫仓促,慌乱之间不小心丢在这里的呢?臣瞧着这密道墙面斑驳,尘土堆积,一看就是有年头了,除了东宫自己所建还能有谁?棠溪大人今日这一出,实在有些……贼喊捉贼。”

    棠溪珣道:“胡大人,你闻到这密道中有什么味没有?”

    胡大人嗅了嗅,说道:“有股香气,那又怎么?东宫处处都用沉香木,时间久了,香气会渗到各处也是正常之事。”

    棠溪珣笑容温柔,眼神冰冷,微笑说道:“可是人偶上没有香气。”

    胡大人一怔,随即意识到了棠溪珣的意思。

    人偶上没有香气,说明放到密道里的日子并不久,起码也是在逼宫之后。

    那时候太子人都跑了,总不能他自己或者特意派人回来,就为了冒险往东宫塞几个这玩意来诅咒皇上吧!

    这确实是个疑点,但恐怕还不够。

    胡大人说:“那就算人偶是栽赃,可这并不能证明密道不是东宫自己挖的。再说,哪有人费这个劲挖出这么一条道来陷害?这东西能怎么害人?”

    棠溪珣微笑着,慢慢地说道:“这个嘛……”

    他还没有说完,这时,就忽听棠溪柏猛然双掌一击,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明白了!”

    他走出来,躬身向着皇上说道:“陛下,恕臣斗胆直言,自从逼宫一事之后,臣就一直不解,大皇子已是太子,皇后位居东宫,对陛下虽偶有直言上谏,但也是孝敬有加,究竟他为何要铤而走险,又起事的如此仓促?”

    棠溪柏顿了顿:“臣想来想去,就记起了一个疑点。”

    皇上不由说道:“什么疑点?”

    棠溪柏道:“起事那天,臣正在翰林院,印象非常深,先是听到有人高叫了一声‘东宫死人了’!周围同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非常慌乱,紧接着便有御林军进来,将文臣们全部送出了宫。几位大人应该也对此事有印象。”

    他说着,看了看另外几位大臣。

    其实这几人虽然记得当时确实是被御林军送出宫去的,却没印象是不是有人喊过这句话,那样的混乱之下,也听不大清。

    但如果这个时候当着皇后这个太子生母的面反驳棠溪柏,岂不就等于站队到晋王那边了?还不如少点是非。

    所以大家都含混着点点头。

    “陛下想想,大皇子若要逼宫,调兵时自然应该越快捷低调,才越能让陛下出其不意,怎么可能兵还没出东宫,先就自己乱了呢?”

    棠溪柏垂眸一笑,回过身来,对皇上道:

    “如今再看见这密道……臣就忍不住想,会不会是有人冒充了东宫卫先行动手,让人误以为大皇子谋反,而要借此机会除掉他,大皇子解释不清,为了自保,才不得已而起兵反抗?”

    他这一番阴谋推断把众人听得全部愣住,只有棠溪珣的目光十分复杂。

    棠溪柏所说的话,与他心中所想,几乎没有区别!

    可这番话从棠溪柏口中说出,自然比棠溪珣有效可信多了。

    更何况明面上,人们都以为棠溪珣那天根本就不在东宫,却不知实际上他才是被太子从密道中送出去的人。

    所以,这借题发挥的一招甚是行险。

    用好了,太子的罪名就能洗去一半,用不好,便是大祸临头。

    ——毕竟说太子没反,就等于是说皇上错怪了儿子!

    若不是今日到了这个份上,晋王自己把把柄送上了门,棠溪珣实在舍不得这个良机,他也不会走这一步棋。

    可对于棠溪柏来说……

    他原本不用开口,不用担这个风险,这事成与败,都带累不到他多少。

    今日棠溪珣原本就是打算孤身作战,种种计谋擘画,不过是舍得一身剐罢了。

    但,先是管疏鸿,又是棠溪柏!

    棠溪柏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也是汗湿掌心,紧张无比,可一抬眼瞧见棠溪珣正看着自己——这孩子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脸上带着担忧。

    哪怕是在皇帝面前,棠溪柏还是立即换上了轻松温和的神色,对棠溪珣极轻地点了下头,示意他没事。

    有他这个当父亲的人在跟前,怎能让自己的孩子顶风冒雨?

    第52章 何况会婆娑

    果然,棠溪柏说完这番话之后,周围一片静默,根本无人胆敢附和.

    而皇上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目光中如有重压一般看着棠溪柏,冷沉沉地问道:

    “爱卿这意思,是说因为朕不辨是非,听闻东宫生乱便立即派兵镇压,这才逼的太子无路可走吗?”

    棠溪柏跪了下去,说道:“陛下恕罪,臣并无此意。”

    皇上哼了一声,说道:“朕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太子无罪,做错的其实是朕!”

    其他人下的噤若寒蝉,这时,却有人上前一步,柔和地说道:“陛下。”

    正是棠溪珣。

    棠溪柏的手指微微一颤。

    皇上看向他,冷笑道:“你是要给你的父亲求情吗?哼,你们两个今日倒是父慈子孝啊!”

    “回陛下,父子之间,血脉至亲,纵使一时争执,又岂会当真存有隔阂?父亲与臣之间是如此,臣亦知道,陛下与大皇子之间同样如此。”

    棠溪珣躬身行礼,轻声说:

    “陛下素来临危不惧,当时一听东宫生乱便立即派兵过去,说到底,无非也是‘关心则乱’四个字罢了。也正是因为臣知道,大皇子同样记挂、在意着陛下,才希望此事能够真相大白啊!”

    他这番话简直说得太漂亮了,四两拨千斤般把皇上派兵的行为说成了对太子的关心,漂亮到如果不是敌对一派,连晋王都真想给棠溪珣鼓鼓掌。

    在场的不少大臣们脸上亦是不禁露出了赞叹惊讶的神色,深感后生可畏。

    果然,有了棠溪珣连捧带哄递上的台阶,皇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不少。

    皇后也跪下了,说道:“陛下,你我夫妻多年,璃儿是我们唯一的骨肉,他性子倔强,是臣妾教养不利,但他怎么可能真的想要弑君弑父?他可是您从小抱着长大的!”

    她说着,以袖掩面,哭了起来:“自从出事以来,臣妾为了避嫌,一句话也不敢多言,可如今这番话臣妾不能不说!陛下若要见怪,就先赐死臣妾吧!”

    此情此景之下,被这几个人轮着番的一说,就是皇上也有些抵不住了,他长叹一声,亲手扶住皇后,道:“你先起来,朕可没说要怪过你。”

    晋王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要遭。

    他知道,皇上对皇后是有情的,自然抵不过她苦苦相求,更何况还有棠溪柏和棠溪珣这番天衣无缝的配合。

    该死,今天本来是他精心布下的局,也不知道怎么竟成了给太子洗脱罪名的良机!

    这皇后也是,不好好在中宫呆着,怎么突然就跑过来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进行下一步计划了。既然眼下皇上还对太子一党有些不忍,那就给他加点料。

    晋王的手伸出衣袖,无声地比了一个手势。

    马上,就会有人“无意中”碰翻某样东西,露出太子的更多罪证。

    密道中的人偶没有沾染上东宫的香气,是他的疏忽,没想到就被棠溪珣这刁钻的家伙抓住了破绽,但其他的安排,可就未必会出现这样的漏洞了。

    做完这个动作,片刻后,晋王果然听见什么地方传来“砰”的一声响。

    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个隐秘自得的微笑。

    然而下一刻,却并没有人用惊讶的声音呼喊着发现了什么,而是传来一声惊恐之极的尖叫:“有刺客!”

    “快、快来护驾!”

    随着这些嘈杂之声四起,他们所在的内殿已经被重重撞开!

    晋王与其他人们一起都霍然转过头去,只见一群身材高大、凶神恶煞的黑衣人蜂拥而入,竟直直地冲着皇上这边冲了过来!

    最为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脸憋成了赤红之色,额头上都是汗珠,眼中也布满了血丝,表情狰狞而扭曲,像是压抑焦躁到了极点,这面相简直和厉鬼没什么两样。

    外面有几个黑衣人被扭住了按在地上喝问,但他们就仿佛听不见似的,只是飞快地在地面上磨蹭着身体,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嚎,听得人心里发瘆。

    见还有不少漏网之鱼进来,内殿的侍卫们也十分紧张,连忙拔刀阻拦。

    可是这些人双眼直勾勾盯着皇上那边的方向,竟然更加疯狂,刀砍在身上出了血都不知道疼,只是近乎疯狂地向着那边连爬带跑。

    皇上早就吓愣了,这时,却见棠溪珣反应十分敏捷地一步上前,拽住了皇上。

    他十分焦急地说:“陛下小心!”然后拉着皇上向后躲闪。

    皇上被棠溪珣拉着避开几步,那些黑衣人冲到近前,却根本不管其他人,而是如影随形地向他们追了上去。

    管疏鸿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压住了一片嘈杂:“还不快拦?这些人是冲着皇上来的!”

    他冷冽的音色在此时更添紧张,皇上感觉到好像有几只手已经碰到了他,当时就把他吓得大叫。

    但最关键的是,这些刺客倒是没有拔刀,皇上却分明感觉到一左一右各伸了只大手过来重重在他屁股上一捏,还有人企图摸向他的胸前,口中嘀咕着:

    “……扒了裤子……弄你……”

    ——这些大胆刺客,竟是垂涎朕的美色?!

    皇上一时如五雷轰顶,一双高贵的龙手不知该捂胸还是捂臀。

    但怔愣之间,棠溪珣已将他一把推开,说道:“陛下小心!”

    在别人看来,就是棠溪珣挡在了皇上面前,那些黑衣人便纷纷向他袭去,这舍身护驾的功劳是少不了了。

    但只有棠溪珣和管疏鸿知道,这些人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棠溪珣,其实反倒是棠溪珣借皇上挡灾,方才尊贵的陛下才会惨遭调戏。

    虽然棠溪珣身上的滤镜已经破除了,可这些一开始就受到影响的人欲望没有抒发,滤镜的效果却不会从他们身上消失。

    棠溪珣之前让管疏鸿点了他们的穴道,然后放进了侧殿藏着,早已经将他们憋得如火焚身,难耐不已。

    因此,穴道被封的时间一到,这些人就循着棠溪珣的气息,疯狂地找了过来。

    他们所有的理智、思维都已经完全被欲望占领了,甚至连穿着龙袍的皇上都认不出来,只一味地想要在棠溪珣身上发泄出满腔暴虐。

    可是其他不知道真相的人们看到刺客,却自然就会惯性地认为一定是冲着皇上来的,谁也不会往棠溪珣身上去想。

    再加上棠溪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装作保护皇上的样子,紧挨在皇上身边,就更令他们对这些人要谋害皇上的事深信不疑了。

    如今,该唱的戏都已到位。

    但其实在里面演的最痛苦的不是棠溪珣,也不是皇上,而是几乎已经要气晕了的管疏鸿。

    他被棠溪珣叮嘱先让皇上害怕一会再动手,可在旁边盯着那些黑衣人,早已忍的怒气勃发。

    此刻看棠溪珣将皇上推开,管疏鸿也立即上前,将一名黑衣人一脚踹的昏了过去。

    随即,管疏鸿目光一扫,看见又有几个黑衣人朝着棠溪珣过去,他正要出手,却看见了什么,迟疑一下,脚步微顿。

    就在管疏鸿停下的那一瞬间,已有一人从棠溪珣的身后扑了上去,然后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用脊背挡住了那些黑衣人。

    棠溪珣被扑的踉跄跪倒在地,脸上却露出了十分错愕的神情。

    那个人的个子比他矮,不能完全遮挡住他,可是那种感觉却如此熟悉,像只有曾在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才体会到过的——平静、安然、温暖、有力。

    他不用回头便知道,这是……母亲的怀抱。

    ——就在那些黑衣人要扑到棠溪珣身上时,是靖阳郡主突然冲上去,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那一瞬间,棠溪珣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整个人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愣愣的不知道将人推开。

    而棠溪柏也来了,他两手同时护住妻儿,后背被一个红了眼的黑衣人用力捶了一拳,整个人的身体向前倾斜,张开的手臂却搂的极稳。

    管疏鸿这时也拔出了旁边一名侍卫腰间的剑,眼疾手快地将那名黑衣人的手钉在了地上。

    他刚才没有立即出手,就是想让棠溪柏和靖阳郡主有机会为棠溪珣做点什么,但此时看着地上还在挣扎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正常的黑衣人,管疏鸿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定了定神,弯腰将棠溪柏扶了起来。

    靖阳郡主这才将棠溪珣放开,双手急切地捧住儿子的脸,又打量他的全身,问道:

    “珣儿,你有没有事,啊?吓着了吧?”

    棠溪珣没说话,她又急的直说:“快跟娘说,有没有受伤?”

    棠溪珣被她拽着,终于说道:“没有。”

    说完之后,他有点忍不住了,侧过头去,咳嗽了两声。

    靖阳郡主一愣,反应过来了什么,有些无措地松开了棠溪珣。

    管疏鸿本来不想打扰他们一家三口,见棠溪珣咳嗽,实在忍不住了,这才上来扶着他,给他拍了拍背。

    在管疏鸿的手碰到棠溪珣的那一瞬间,靖阳郡主的眉梢跳了跳,露出了想要骂人的神情,但见棠溪珣被他拍了几下就不咳嗽了,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棠溪柏也定定地看了一眼管疏鸿的那只手,面上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只斯斯文文地说:“多谢管侯出手相助。”

    管疏鸿道:“棠溪尚书不必客气。”

    棠溪柏又轻声问棠溪珣:“下去歇歇吗?”

    棠溪珣的咳嗽这时也缓过来了,他心中疑窦丛生,摇了摇头。

    其他的黑衣人们终于也都被侍卫们制伏了。

    他们的力气简直大的出奇,而且全然不听人说话,侍卫生怕一不小心再让这些人犯驾,连忙取了绳子来,又将这些人牢牢捆住。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身体还在不断疯狂地扭动着。

    这一场袭击,简直是骇人听闻!

    皇上惊魂稍定,被皇后扶着坐下来,难以置信地说道:“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简直是……色/胆包天!”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想明白陛下为什么会说这话。

    正好这时王公公奉上了一杯参茶压惊,被皇上一下子接过,掼在了地上:

    “给朕查,这些黑衣人到底是哪里来了,现在就去!”

    最后四个字,皇上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

    也难怪他生气,今日皇上先是看见了扎自己的小人,又是遇刺,确实可以说倒霉到家了。

    更何况,这次出现的还不是一名刺客,而是一群!

    各个势若疯狂,如狼似虎地冲过来……对他上下其手!

    要不是棠溪珣,可能他的龙体就要遭到更严重的冒犯了,这难道还不够骇人,还不够疯狂吗?

    皇上想到这里,又对着棠溪珣说了一句:“你很好。”

    捍卫了朕的清白。

    说罢,他吩咐王公公:“去给清绰看个座。”

    棠溪珣谢恩之后坐下,不动声色地瞥了晋王一眼,见他已经是面如死灰,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他唇边微露出一丝冷笑。

    晋王绝对不会想到,他拨给贺涛对付棠溪珣的黑衣人,竟然会成为袭击皇上的刺客吧。

    这下他是说什么也辩白不清了。

    棠溪珣猜的没错,晋王现在确实是整个人都完全傻眼的状态。

    他自然能认出这些黑衣人都是自己的手下,却不知道他们怎么会都变成了这么一副癫狂的样子,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给迷了似的。

    而更重要的是,因为晋王的目的只是要威胁棠溪珣,所以安排这些人手的时候,也并未特意遮掩,只是随便同几个管宫禁的侍卫托付几句也就成了。

    在平时的情况下,皇子往宫中多带几个人,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过挨两句申斥而已,可是这些人去刺杀皇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听闻皇上要派人去查,晋王强迫镇定自己不能失态,快快想出办法,然而手在袖中,却是满指冰凉。

    怎么办?是像棠溪珣那样,索性直接跟皇上说这是自己的人,但自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抵死不认?

    好像都不妥当——

    “陛下!”

    正想着,只见几名侍卫大步进殿,为首的那人单膝跪地,利落地禀报道:“已经查到这些人的身份了!”

    竟然调查的如此迅速,让皇上也十分意外,他问道:“快说,他们是什么人?”

    “是……二殿下的侍卫。”

    短暂的沉默之后,皇上慢慢转过头去,看着晋王,说道:“薛恒?”

    晋王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僵硬地站在那里,片刻之后,终于扑上前去,跪在了皇上跟前,恐惧地哭泣道:

    “父皇,儿臣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些人确实是儿臣的手下,可是他们……他们被带进宫之后,就、就不见了,儿臣从未下令让他们刺杀父皇,请您相信儿臣,请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他一边哭一边爬过去抱住皇上的腿,皇上一时没有说话,这时,棠溪珣却轻飘飘地冒出来一句:

    “晋王殿下,请问您刚才为何一直鼓动陛下亲自前来东宫?”

    那一瞬间,晋王只觉得如同一道惊雷直劈进了他的天灵盖。

    为何?自然是因为棠溪珣一副不想让皇上亲自过来的样子,他以为对方在这里藏了什么难言之隐!

    现在看来,这一切竟都是彻彻底底的阴谋!

    晋王几乎咬牙切齿:“棠溪珣你好毒的心肠!你——”

    “好了!”

    这时,皇上却终于看够了这场闹剧。

    他站起身来,冷声说道:“来人,把晋王软禁在他的王府里严加看守,除送去一日三餐外不许任何人与他接触!这些刺客送去刑部严加拷打。另外……彻查逼宫当日的一切异常情况!”

    这一连串的命令下来,在场之人虽然不敢吭声,但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晋王被关,太子翻案,皇上的决定就算是放在一个时辰之前说出来,都是让人万万不敢相信的,可现在就这样发生了。

    上一次洗牌过的政局刚刚稳定下来,但若是这两件事真能查出点什么东西来,只怕一切又要改天换日了。

    而将一切搅了个翻天覆地的棠溪珣,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瞧着晋王鬼哭狼嚎地被拖下去了,他这才微微笑了笑,低下头以手抵唇,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看起来柔弱而无害。

    *

    向来懒惰的皇上,今日遭到了精神上的严重震撼,表示自己乏了,要回寝宫休息,并且下令,其他无事之人都速速离宫。

    大臣们早就在这地方如坐针毡了,如此也连忙散去,庆幸今日又多活一天,实在是很不容易。

    侍卫们则最是辛苦,需要去加强皇宫安保,并调查今日这场事故的一切由来,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可却唯独有一个人,被忽略在了这场事故的夹缝当中。

    那就是先行离开了一步的贺子弼。

    他本来挺高兴的。

    这次入宫,是贺子弼好不容易才求得贺涛带上了自己。

    因为听贺涛说,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除掉棠溪珣,贺子弼觉得这样出气的机会不可错过。

    他知道,自己的小叔是不可能心软的。

    毕竟贺涛也说了,棠溪珣容貌绝伦,心机深沉,先是阻了他的前程,又毁去了大诏金鳞剑,实在十分危险。

    再加上他们又从陶琛口中得知了太子与棠溪珣之间的关系,贺涛更加确定,棠溪珣就是故意要对付贺家。

    所以,当发现晋王竟然有想要留下棠溪珣一命的意思时,贺涛才立即安排贺子弼悄悄出去,找几个他们的人进来动手。

    贺子弼离开之后,走到一半,却想起自己忘了带令牌,于是又悄悄折返回了东宫。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无心的疏忽,会让他看见这辈子最难以忘记的场景。

    一推门进去,晋王已经不在了,而他那个向来十分理智冷酷,视色相如粪土的叔叔,竟然正疯狂地想要冲上去,对、对棠溪珣做那种事!

    贺子弼目瞪口呆,简直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玄幻的世界。

    他上去叫了贺涛一声,被贺涛一把搡到了旁边,厉声呵斥他“滚开”,接着又为了争抢棠溪珣,和那些黑衣人毫无体面地厮打在了一块。

    贺子弼呆呆地站在那里,真的很怀疑这个世界。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论自己走到哪,想要做什么事,都会遇到被棠溪珣迷得七荤八素的人。

    甚至包括他的小叔!

    这简直、这简直是太恐怖了!

    由于当时的场面实在太混乱,贺子弼只来得及看见了棠溪珣被挡住的衣角和几缕发丝,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几乎也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一时间,各种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掠过。

    薛璃、展焕、管疏鸿、贺涛……以及其他一些对棠溪珣心怀爱慕的人。

    简直要疯了,这个棠溪珣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世界上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不为美色所诱的正人君子吗?!

    贺子弼想,他不能在这里停留,他必须快点找人过来,把棠溪珣给杀了,免得他在这里祸国殃民!

    于是,他疯狂地转身向外跑去。

    贺子弼并不知道,也正是幸亏他难得的警惕,才从滤镜的魔力下躲过一劫。

    到了外面,他觉得浑身发热发软,先找个地方灌了些水,又喘了一会,心说真是要被狐狸精吓瘫了,这才去找人。

    但也不知道侍卫们都哪去了贺子弼颇费了一些功夫,才终于在值房门口找到了一位相熟的领侍卫,连忙一把抓住,说道:

    “朱大哥,可算找到你了!你能不能借我几个人,我要——”

    这位朱大哥平时见了他十分热情,这次却神色匆匆,没等贺子弼把话说完就将他打断了,说道:

    “你来得正好!我现在正要押送晋王出宫,你速速换了衣服,随我一起离开吧!”

    贺子弼十分莫名,说道:“押送晋王?晋王怎么了?我还不能出宫,我还要——”

    朱大哥却反手一把抓住了他,低吼道:

    “你快闭嘴!晋王在东宫行刺陛下,事情败露,现在要被送回府中软禁!已经出了天大的事,你还不走,难道等着彻查过来连累到我的头上吗?!”

    这一嗓子完全把贺子弼给吼愣了,他没想到他离开东宫也没多长时间,竟就出了这样的事……晋王,他,老天爷,他不是吧!

    他稀里糊涂地被塞了一件侍卫服套在身上,突然又反应过来,急道:

    “可是我小叔刚才还在东宫,不知他怎样了,你总得让我去告诉他一声吧!”

    朱大哥皱眉道:“没见着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我找到了再送他出去吧,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贺子弼听他说没见着贺涛,料想这个小叔一向机警,应该是看事情不对就避开了,反正没卷到谋反案中去就行。

    于是,他也稍稍放松,跟着朱大哥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贺子弼突然一个激灵,又停下了。

    他问朱大哥:“对了,你喜欢棠溪珣吗?我指的就是那种,想睡他的喜欢。”

    朱大哥莫名其妙:“你疯了,棠溪大人不是男子吗?更何况,哪有我在他面前说话的份?”

    他觉得贺子弼简直是神经病,催促道:“快走吧!”

    看来,这个世界目前还是正常的,没有变成一个所有人都爱上了棠溪珣的世界。

    贺子弼松了口气,又庆幸今天躲过一劫。

    他想,今日贺涛可算是风流快活的够了,等小叔回家了,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让他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肌肤之亲就迷恋上棠溪珣,那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个时候,贺子弼还不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贺涛了。

    作者有话说:

    百年千年之后,江湖上也会流传着小糖画绝世魅魔的传说。

    皇上:“被馋身子的明明是朕!你们为什么不来传朕!”

    第53章 流影入君怀

    另一头,今日入宫的大臣们也都两两三三,纷纷散去。

    棠溪珣在离开大殿的时候悄悄瞄了一下,发现棠溪柏和靖阳郡主就在自己前方的不远处走着。

    要是以往,他完全可以冷笑一声,昂首挺胸地大步从两人跟前走过去,半点都不搭理他们。

    可现在,心里也不知道尴尬还是怎么,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两个人。

    于是,棠溪珣故意磨磨蹭蹭地落在了最后面。

    而管疏鸿从刚才见证了这场风波之后,整个人就异常沉默,但见棠溪珣慢慢地在后头走,他也就在旁边陪着。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到了宫门口,棠溪珣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却愣住了。

    ——前方不远处,棠溪柏和靖阳郡主正站在那里等他。

    两人背后是尚书府惯用的马车,再往后的街上,偶尔有几名行人来去,更远的地方,就是长天浩浩,青山起伏。

    这一幕,恍惚间就像是儿时无数次,父母一起来接他归家一样。

    但实际上,棠溪珣的背后是寂寂深宫,自从他走进了这扇大门,自此至亲便也成路人了。

    棠溪珣顿了顿,总不能一直站着不动,于是他向前迈了一步,见状,棠溪柏和靖阳郡主立刻迎了上来。

    双方间没有接触,两人跟棠溪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

    然后棠溪柏开口,温声说道:“今天你受惊吓了,回了家早点安歇,莫忘了把药按时吃上。”

    他看了一眼棠溪珣,见他好像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才又说:“不必担心,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棠溪珣垂眸,淡淡地道:“好。”

    说完之后,他拱了拱手,漠然就要离开,可这时,却听靖阳郡主颤抖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珣儿。”

    棠溪珣一顿,抬起眼来。

    日光下,棠溪珣看到他那素来刚强的母亲眼中蓄着晶莹的泪水,摇摇欲坠,说道:“我们没有不要你。”

    这句话像是一把尖刀,猛然捅进了棠溪珣的胸口。

    剧痛之中,他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仿佛对峙的凝定之间,他终于看见大颗大颗的泪滴,从母亲的眼中一颗颗地滑落了下来。

    “爹和娘都很爱你,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靖阳郡主哽咽道,“每一天都开心快乐。”

    管疏鸿没有上去打扰,站在远处看着,此时,见到棠溪珣肩膀似是一震,他顿时也感到了一阵心疼。

    管疏鸿一直知道棠溪珣和父母之间颇有龃龉,所以他也对棠溪柏和靖阳郡主成见很深。

    只是他却不明白,双方之间关系变成这样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

    毕竟作为同样饱受谣言迫害的一份子,管疏鸿觉得京城里那些传闻并不可信。

    不过今天所见种种,让管疏鸿意识到,棠溪柏和靖阳郡主应该不是想象中那样凉薄无情的父母。

    眼看着那夫妻两人离开了,棠溪珣也转身去坐马车,管疏鸿才走上前去,在棠溪珣上车的时候,轻轻在他腰上托了一把,扶他坐好。

    紧接着,管疏鸿自己也跟着上了车,坐在棠溪珣对面。

    棠溪珣看了他一眼。

    管疏鸿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几乎就没有用这样强硬而不容拒绝的语气跟棠溪珣说过话,棠溪珣却似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那去我府上吧。”

    管疏鸿表情淡漠,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见时的样子,微一颔首。

    这时,棠溪珣却对管疏鸿招招手,说:“你不要坐对面,坐到我身边来。”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很疲惫似的,说:“让我靠靠。”

    “……”

    管疏鸿心里有事,兼压着一股火气,他满心都在想,他一会一定要把话说清楚、问清楚,所以需要绝对的冷静,这一路上,他不能和棠溪珣说太多。

    可是此时看着棠溪珣冲自己招手的样子,还有那句温言软语的“让我靠靠”,管疏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认命地挪过去,坐在了棠溪珣的身边。

    随即,管疏鸿便感觉到对方的身子软软歪过来,将头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手还搂住了他的手臂。

    那股熟悉的幽香又一次涌上,激起一阵情愫。

    不知道为什么,管疏鸿突然有点想哭。

    他双手放在膝头,目视前方,笔直地静坐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轻声道:“阿珣。”

    没有人答应。

    管疏鸿微微侧头,却发现,棠溪珣竟这么快就已经睡着了。

    他看了一会棠溪珣的睡颜,没有再说话,极轻极缓地把头转了回去。

    马车微微颠簸,管疏鸿却保持着这个姿势,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身体渐渐的发僵,肩膀也逐渐麻痹,可是棠溪珣在他旁边睡着,他便情愿这样一直地坐下去。

    外面的风带着隐约的草木芬芳掀起车帘的一角,也吹动棠溪珣的发丝拂在管疏鸿脸上,带来微微的酥痒。

    管疏鸿不禁想起,那日棠溪珣头一回躺在他身边,发丝也是这样拂过他的皮肤。

    当时他不能动弹,又惊又疑,现在却是沉迷其中,根本不想抽身而出。

    风又吹过花枝摇曳,窸窣作响,马车忽然一停,这路终于是走完了。

    棠溪珣今日耗神费力,实在是有些累了,虽是在马车上,但管疏鸿靠着很稳当,他睡得也十分舒服,甚至还迷迷糊糊地做了梦。

    梦中还是很小的时候,他睡在家里的小床上,爹娘过来看他。

    爹大概是刚刚下衙,身上的官服还没换,沾着点外面露水的气息,笑着将他抱起来,骑在脖子上转圈。

    那时的父亲,臂膀那么稳固有力,他觉得好玩极了,拍着爹爹的脑袋笑了起来。

    娘的面容也年轻的像个少女,在旁边看着他们大笑,还拍着爹的后背,让爹把自己给她,她也要试一试。

    玩的那么开心,棠溪珣却突然觉得胸口疼起来,忍不住弯下腰大声地咳嗽。

    爹娘吓坏了,连忙把他放下来,娘含泪抱着他,爹飞奔出去找大夫,刚才的欢乐荡然无存。

    他逐渐发现,生病非常不好。

    只要自己一生病,全家都会不开心,看不到爹娘的笑容,也不能再让他们把自己抱起来一起玩。

    所以后来再难受,棠溪珣就尽量忍着,但是总有忍不住的时候,所以他最后被送走了,再也不能回家。

    他以前总是想不明白,小时候那么喜欢宠爱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说不要他就不要了。

    是因为他克母吗?是因为他是个有缺陷的孩子吗?

    但如今,棠溪珣突然有了一种了悟。

    或许就和小时候一样。

    只要他不难受,父母就会靠近他。

    所以刚才他的胸口很疼,可是这回,他成功的忍住了——是大人了,就是比当小孩的时候善于承受疼痛,也善于装模作样。

    然后,他就听到了靖阳郡主的那两句话。

    “爹和娘都很爱你,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每一天都开心快乐……”

    可世间的心愿,哪里就那么容易实现呢?

    隐约间,棠溪珣突然有种失重的感觉。

    然后他就在这样一种轻轻晃动的节奏中醒来了。

    原来已经到了家。

    有些昏沉的天色中,周围的一切都很朦胧,但还可以看清上方那张熟悉的、冷毅的脸。

    ——是管疏鸿把他抱下了马车,正在往府里走去。

    而被他这样抱着,刚才和父母说过话之后的那阵疼痛不适都已经消失了。

    棠溪珣已经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只要他与父母在一起就会身体不适。

    因为他本来是炮灰吗?

    不过,现在的症状已经比小时候要好了很多,而且只要接近管疏鸿,就能彻底消除。

    认识管疏鸿,真好啊。

    只要在他身边,就会感到舒服又安全,好像什么都不用思考,不用担忧,再也不用活的那样艰难,去争,去斗,去机关算尽。

    棠溪珣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长长久久的下去……

    他会死的。

    像一只被温水一点点煮死的青蛙,贪恋一点温暖和安逸,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恩赐身上,装成能够取悦对方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害怕失去得到的一切。

    或许他的病会好,他的寿命会延长。

    可棠溪珣就不是棠溪珣了,纵使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要变成这样。

    他的人生,合该自己去拼,去抢。

    他虽恋慕权势,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有自己的骄傲。

    想到这里,棠溪珣伸出手来,抱住管疏鸿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管疏鸿感觉到了,低下头来,说:“醒了?”

    他的目光静静落下来,半明半昧中,仿若幽深浓稠的湖水,将他温柔地包围,这一句轻声的询问透过胸腔直接传进棠溪珣的耳朵,沉闷而遥远。

    棠溪珣贴着他的胸膛点了点头。

    就趁此时再稍稍地享受一下特权吧,因为马上,他就会将这些斩断。

    让管疏鸿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之后,穷途末路也好,一无所有也好,他将自己逼到绝境,自然会找到新的办法,新的生机。

    谁懈怠他也不能懈怠,谁迷失他也不能迷失,因为他是棠溪珣。

    从门口到棠溪珣卧房的路并不算太长,管疏鸿一路将他抱了回去放在床上,踌躇了一下,又转身去给棠溪珣倒水。

    ——本来要说话的是他,可是瞧见棠溪珣那么累,管疏鸿一时又出不了口了,满腔的怜惜之外,其实还有一种不愿面对答案的害怕。

    但棠溪珣却永远是坚定的,从不愿有一丝含糊回避,道:“不用,坐。”

    管疏鸿放下茶杯,转过身。

    棠溪珣道:“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管疏鸿瞧着他的眼睛,一顿,片刻后又避开了,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就改日……”

    棠溪珣道:“你是想问我,今天发生的事,是不是我全部策划好的。”

    管疏鸿霍然抬眸。

    四目相投,棠溪珣唇角渐扬,说道:“是。”

    管疏鸿大震,却见到棠溪珣双目平静无澜,那一抹笑意中竟仿佛带着一种畅快的凌厉,剖开的却是他自己。

    “你——”

    他再也忍耐不住,哑声道:“那些黑衣人,包括贺涛,都当真是被你下了药吗?!”

    “嗯,我就知道你能看出来。毕竟他们中的药,跟当初我下给你的一样。”

    棠溪珣抬起下巴,带着几分得意看着管疏鸿,笑着说:“所以你也上钩了,他们也上钩了。”

    这未免有些太气人了。

    管疏鸿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气又苦。

    他和棠溪珣在一起,这忍功总有一天会练的登峰造极。

    这个人,乍一看清澈见底,实际越是了解越是不解,最擅长在人昏头涨脑的时候当头一棒。

    他单薄孱弱的身体里蕴含着常人所无法比拟的狠心、决绝、算计和坚定,但偏生笑起来的样子那样好看,又那样让他心疼。

    管疏鸿深呼吸了两下,尽量压着嗓子喝问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那药的药性那么强……我是因为体质特殊,才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那些人却不一样!他们人数那么多,刚才万一若是我没到,让他们得了手,那你、那你……”

    棠溪珣淡淡道:“我本来也没有觉得你一定会到,富贵险中求,今天我若是不冒险,就不会有此刻的收获。他们得了手又怎样?我一点也不在乎这种事。”

    他掀起长长的眼睫,深黑的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冷傲和狂意:

    “你现在知道了?为了达到目的,完全不择手段,没有任何道德和底线,随时可以利用和出卖身边的人——我就是这种人。”

    管疏鸿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确实没想到,我以为我爱你爱的那么深,却其实一点也不够了解你。”

    棠溪珣冷哼一声,不作理会。

    然后,他听见管疏鸿颤着声音说:“是我的错。”

    意料之外的四个字,让棠溪珣的表情微微一愕。

    “是因为我还不够了解你的志向,不够在意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才会忽视你的行动,让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所思所想……”

    管疏鸿低声说:“但你了解我么?明明你如果一早把这件事和我说,我是一定会帮你的。我——”

    “别说了!”

    棠溪珣突然斥道。

    他心底涌起一股烦躁,连刚才决定坦诚真相都没有过的烦躁。

    管疏鸿的反应不对,这跟他想的丝毫都不一样——为什么?!

    棠溪珣霍然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

    外面,天已黑透。

    夜风扑面而来,吹乱了他的发,吹冷了他的神情,吹得他袍袖鼓荡,在空中猎猎而舞,孤绝,飘渺。

    棠溪珣轻轻一阖眼睛,只觉得渐浓的夜色便如一场迷梦,要将他所有的理智吞噬进去。

    “管侯啊管侯,是我看走了眼,你竟真是个正直自省的好人。”

    棠溪珣的声音很轻忽,亦很刻薄:

    “何必如此苛责自己?你我才在一起多久,你就想改变我了?不会的,无论你如何做如何说,我天生就是如此,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管疏鸿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的表情近乎沉痛。

    这么久以来,他好像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接触到了棠溪珣的内心。

    这个人,如此骄傲又如此敏感,如此蛊惑又如此残酷,像是一朵开在血光中的莲花,自愿生长在万丈深渊下。

    他的目光游移,看着棠溪珣扶窗的手,连那指尖都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无数情感涌上心头,管疏鸿突然再也忍不住了,眼底带着一种火燎过般的痛楚——他不想再看棠溪珣这样寂寞的凭栏独立!

    虽然,这刻骨的寂寞,冷然的骄傲,其实很衬他。

    管疏鸿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将棠溪珣抱了起来。

    棠溪珣只觉身体骤然失重,猛然一惊,尚未来得及挣扎,已经被管疏鸿放在了床上。

    对方火热的身体随即沉沉地覆上来,盖住他被夜风吹冷的体温。

    紧接着,就是一个吻。

    有时候,熟悉对方气息和身体的人,几乎不需要再说更多的话。

    管疏鸿的手在棠溪珣身上游走着,缠绵而热切的亲吻也从唇上一路下滑,然后突然顿住,在棠溪珣白皙的皮肤上看到了几点淤痕。

    他怔怔地看着那伤许久。

    棠溪珣一开始还挣扎了几下,后来也无所谓了,索性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任由管疏鸿在他身上爱抚亲吻,此时,他方才抬了抬眼皮,微嘲道:

    “怎么,嫌弃了?”

    身下是雪白如凝脂般的身体,却带着令人心痛的伤痕,管疏鸿轻轻地抬手抚摸,摸的棠溪珣微微发颤,却硬是倔着不动。

    管疏鸿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似在冰雪炭火中来回滚动,却不知道怎么捧给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看,只好低下头去,闭目轻吮。

    冷不防,一滴泪已落了下来,正好掉在了棠溪珣的胸口上。

    棠溪珣被激的身体一颤,这下终于忍不住了,正眼看去,就见到管疏鸿竟然在哭。

    这一哭可把棠溪珣给哭懵了。

    他怎么着也没想过事情是这么一个走向,一时目瞪口呆,忍不住说道:“不是……你哭什么呢?”

    管疏鸿一时没理他,低头抹了两下眼泪,更多的水迹却落在本就在抚摸下异常敏感的肌肤上。

    “你……你受这些罪,不怕吗?不疼吗?”

    好一会,管疏鸿才说出话来,他发狠似的掐了棠溪珣的腰一把,掐的棠溪珣身子一颤,却根本不疼。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心疼你!”

    “我在心疼你……”

    管疏鸿的眼底带着刻骨的痛惜:

    “不是怀疑你、嫌弃你,我是不想让你受那么多罪,不想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也不想你什么事情总是不说出来,只会一个人扛,一个人做,你知道吗?!”

    似乎有一些什么,在棠溪珣的眼中决堤,冲垮了他的冷漠与讥嘲。

    他突然想放纵一回。

    或许,就这一回。

    棠溪珣抬起手来,去摸管疏鸿脸上的泪,又按住他刚刚吻过自己的唇,说:“知道了。”

    管疏鸿没有说话,那根手指却像是点燃了一簇星火,他转首吻住,那簇火就在他心底里燃烧起来,烧得他全身发烫。

    看着棠溪珣,面前这个可爱又可恨的人,管疏鸿突然想,或许天与地此时就在这把烈火中扬成飞灰也好,让这灰烬中只剩下他和他。

    管疏鸿猛然凑上去,用力地吻住了棠溪珣,把他整个人深深地压在了床褥里,吻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然后他又轻轻噬咬着棠溪珣羊脂玉般的全身。

    他似乎真的天赋异禀,上一次这样做的时候,管疏鸿还羞涩、慌乱、不知所措,这一次却灵巧了很多,也坏了很多。

    棠溪珣的眼角不知不觉红了,身上被吻过的肌肤也透出淡淡的粉色。

    从尾椎处升起的难耐让他试图去推开管疏鸿,可手上却没有半点力气,张开口,先控制不住的是其他声音。

    他有些微微的眩晕,被管疏鸿取悦着,也感受到了管疏鸿的急切难耐。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尽是白光,棠溪珣觉得自己已经化成一滩水融化进床里了。

    潮湿中,他股间却感受到了一个极其滚烫的东西。

    些微的痛楚让他轻抽了口气,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地回手向不适之处挡去,纤细的手指猛然抓了满把跳动的蓬勃。

    棠溪珣吓得被烫了一般倏地松手,瞬间就清醒了大半。

    虽然现在已经越来越怀疑那书中所说的剧情,但只这一样就能够证实,系统所说也有靠谱的地方。

    ——这样布满青筋的巨物,实在让人恐惧。仅仅是一点前端,都让他怀疑自己会被撑裂。

    管疏鸿亲在他的胸口上,棠溪珣抽搐了一下,汗涔涔地换了口气,管疏鸿却已停住了,抬起头来,将他沾在脸上的发丝仔仔细细捋到了一边去,轻声道:“阿珣。”

    棠溪珣看着他,管疏鸿吻去他眼中的泪,捧着他的脸问道:“你看我是谁?”

    棠溪珣紧紧攥着管疏鸿的胳膊,胸口起伏激烈,说不出话来。

    管疏鸿为他顺着气,耐心地说:“叫一下我的名字好不好?”

    “……管、管疏鸿。”

    棠溪珣过了半晌,才低低地说:“不行,现在不行……”

    管疏鸿脸色通红,额头上也有汗,身体上的某一处更是达到了可怖的地步,可是他的目光却那么清醒,清醒的温存。

    “我知道,别怕。”

    他摩挲着棠溪珣的面颊,痴痴的说:

    “你知道是我就好了。”

    两人之间所有的遮挡早就已经被撕碎揉开,落在了地上,呢喃的爱语与细碎的呼吸声掺杂在一起,汗与泪逐渐渗进皮肤,生命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

    将心托明月,流影入君怀。

    第54章 无赖是横波

    由于手边没有任何准备,棠溪珣和管疏鸿并未进行到那最亲密的一步。

    可一旦情动也难以停下,除此之外,其他该做的他们一点都没少。

    管疏鸿的体力实在过人,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棠溪珣累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他素来爱洁,可此时浑身上下都十分粘腻,却根本没力气起身擦洗,喘着气蜷在床角,蔫蔫地瞧了瞧自己满身狼藉,只好闭上了眼睛不看。

    在管疏鸿眼中,棠溪珣这前所未有的狼狈样子却实在说不出的惹人怜爱,俯身下去,又在他的耳侧和脖颈上亲了又亲,这才用被子将棠溪珣裹好,起身穿了衣服出去。

    棠溪珣不知道管疏鸿跟自己府上的下人说了什么,他也实在没劲去管,总之过了一会,门重新打开,这人亲自端了一个极大的木桶进来放下,又把热水加满,试了试温度。

    等到都准备好了,管疏鸿这才把棠溪珣身上的被子揭开,将他抱进水里擦洗。

    棠溪珣都已经快睡着了,结果就被管疏鸿再一次赤/裸着从被子里剥出来,把他吓得一个激灵,推着管疏鸿的胸口。

    管疏鸿哄道:“给你洗澡。”

    棠溪珣这才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但终究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劲,只好还是把眼睛一闭,靠在浴桶上任由摆布了。

    管疏鸿的手指撩着水,一寸寸清洗过他的皮肤,棠溪珣两腿间和胸口隐约有些火辣辣的微薄痛楚。

    那私密之处此时还有种几乎无法合拢的感觉,被热水激的难耐。

    棠溪珣咬了下嘴唇,忍住一声轻哼,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说。

    “棠溪珣,你可真够有出息的啊。”

    他今天本来是想给管疏鸿点好看的!

    在管疏鸿面前说出那些阴谋时,棠溪珣就打定了主意让管疏鸿好好了解自己真实的样子。

    两人的关系本就以欺骗作为基础,当对方知道他是什么人后,之前的一切,以及后续不该有的多余发展,就会轰然倾塌。

    而他,对于那荒谬的剧情,那全新的关系,将找到新的方式去适应,那些任务也总有完成的办法。

    可是管疏鸿的一切反应,都完全出乎了棠溪珣的意料。

    也让他失控。

    系统的任务面板冒了出来。

    【新章节“裸裎见解衣游欲海,抚凝脂交心慰伤怀”已完整生成,剧情纯爱度+20,读者满意度+80,与主角亲密度+70。宿主获得积分5000点!】

    ——这见鬼的任务,在这时候完成了!

    可方才那一场贪欢,却并不是为了任务。

    连读者们都没想到剧情会出现这样一个大转折,也算是意外之喜,评论数格外的多:

    【天呐,看前面还以为这俩要决裂,从而推动本文的事业线,怎么不是这个套路?】

    【救命,大男主彻底变成恋爱脑了,得知被骗一点怨言都没有,这也太爱了吧!】

    【我的小美人,梨花带雨的样子真馋死我了,什么时候真能被彻底吃干抹净啊?】

    【老天,珣珣咬唇蹙眉的委屈样子好美,激发了我的兽/欲。】

    【棠溪珣太娇气了,怎么会稍微弄几下就抖成那样,管疏鸿不用管他直接干自己的就完了,否则这辈子也吃不上肉。】

    【如果按照之前的种马人设来说,是这样的,但现在我们管侯已经彻底ooc了……】

    【他俩不会真不分了吧?三千后宫挥灰飞烟灭没问题,棠溪珣你把我的肉都给补上好不好?】

    棠溪珣:“……”

    没可能,你做梦!

    系统提示道:

    【根据读者共识,您已被认定为“主角固定配偶”,属于本书重要角色,有资格选择一位辅助配角登场,请宿主在十二时辰内点击确认。】

    棠溪珣一怔,立刻找到相关界面,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薛璃】。

    点击之后,他的手不愿挪开,在管疏鸿看不见的角度,指尖在任务面板上流连。

    他的寿命在增加,他在这个世界里的重要性在提升,以前的误会正在逐步的化消,在乎的人即将平安归来,好像有那么多的人爱他、陪他。

    一切离幸福已经那么近。

    近到几乎使人生出幻觉——只要伸出手去,就能紧紧握住。

    但他不能。

    因为身体上短暂的疯狂只能使人一时麻痹,当激情随着水流退却,他仍然拥有着近乎残忍的清醒。

    未来将会发生的灾祸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顷刻间就能使得一切尽数崩塌。

    管疏鸿好像真的爱上了他,可是爱能超越生死吗?爱能抵过家国吗?爱能让人放弃理想,放弃尊严吗?

    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前世临死前,他独自跋涉在边地风沙中的那条路,仿佛到今日,也一直没有走到尽头。

    棠溪珣将手指轻轻一拨,任务面板在他面前消失了,露出下面倒映了一轮月亮的水面。

    浴桶里的水被月光染的波光粼粼,几道涟漪缓缓荡出,管疏鸿在水中握住棠溪珣的脚踝,轻柔的抬起他的一条腿,将热水撩在上面。

    被水浸透的肌肤更加莹润动人,他忍不住上前亲吻面前的人。

    棠溪珣安静地凝视着他,微微张开双唇,温柔而疲惫地承受一切。

    今夜,他在管疏鸿面前袒露自己,然后就这样闭着眼睛,好好地睡一觉。

    等到明天日出之前,梦就会醒了。

    床上的褥子都已经湿的不能躺了,管疏鸿又换过之后,才将熟睡过去的棠溪珣重新抱回到了床上。

    从小到大,他从未干过这种粗活,但今日为着棠溪珣一样样仔细做来,却别有一种安宁的幸福。

    管疏鸿把衣服穿戴整齐,知道自己该回去的,无缘无故留宿在这里,总是不太合适。

    可是徘徊了几圈,却说什么也舍不得走,那股缠绵的情愫从棠溪珣身上漫出来,像此刻泛着银色的月光,缠住了他。

    管疏鸿终于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半跪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他轻轻用手背碰了下棠溪珣的脸,又给他掖了下被子,就在这寂静晦暗的夜色中,怎么看也看不够。

    我爱他。

    管疏鸿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

    曾经他不懂得爱是什么,如今却在想要运用这个字眼的时候福至心灵,无师自通。

    凝视着这张脸,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爱棠溪珣,只爱棠溪珣,无论棠溪珣是好是坏,是刻薄还是倔强,是想成就什么,又或者想毁掉什么。

    “我愿意为你做尽一切事情。”

    管疏鸿轻轻地说:“我愿意为你奉献所有。”

    “而你——”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中隐隐压抑的疯狂,因而顿住。

    脑海中却一时思绪万千,仿佛掠过今日种种。

    那些人望向棠溪珣时眼底的欲望,棠溪珣冷漠和抗拒、迷茫和犹疑,以及床笫间拥抱与泪水的温度,缠绵如极/乐天堂的瞬间……

    早已无法放手。

    片刻之后,管疏鸿说:“你是我的。”

    唯独这一样,他寸步不让。

    *

    棠溪珣以为自己心事重重,必定噩梦不断,却没想到,这一夜倒是好睡。

    依稀间,感到一线阳光照在脸上,虽然下一刻就被人挡去了,棠溪珣还是从沉睡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便听身侧一个声音柔声问道:“醒了?”

    棠溪珣抬眼一看,就瞧见了管疏鸿。

    那个瞬间他还有些茫然,奇怪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中,但随即,昨夜的诸般种种就尽数涌上心头而来。

    棠溪珣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底的身体竟是赤/着,当时脸上便热了,瞬间将攥着管疏鸿衣角的手放开。

    他问:“你昨晚没走?”

    看管疏鸿这样子,似乎在床边坐了一宿,他该发泄的欲望也被满足了,又不睡觉,难道就在这里干待着吗?棠溪珣觉得不是很能理解。

    管疏鸿道:“嗯,没走。我想等你起来,再看看你……看看你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怕你不方便让旁人伺候。”

    棠溪珣脸上一红,偏板了脸,用淡淡的声音说:

    “没有,我很好,也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管疏鸿本来是真的担心他,昨夜棠溪珣被他压在床上折腾了许久,又是那些姿势,就算没伤,也未必不会腰腿酸痛,有几处的皮肤似乎还磨红了,应该上点药才好。

    可眼下看棠溪珣这副故意装作听不懂的别扭样子,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恼,又是高傲又是可爱,简直让人心中爱煞。

    管疏鸿嘴角上扬,几番压抑,实在忍耐不住,还是笑出了声来。

    他这样子简直就跟刚做了新郎官一样春风得意,棠溪珣这时候全身上下确实还酸软无力,某个难以启齿的位置被管疏鸿浅浅的研磨过,此时还隐约正发着胀。

    再瞧管疏鸿这么高兴,棠溪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就去推他,嗔道: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结果这么一推,管疏鸿纹丝不动,棠溪珣自己差点栽回被子里。

    管疏鸿连忙放松身体,顺着棠溪珣的手劲向后坐倒在脚踏上,好让棠溪珣出气。

    可惜,这演技实在太拙劣,棠溪珣又怎么能看不出来管疏鸿是演的。

    他收回手,说道:“你把我的衣裳拿来,就可以回去了。”

    管疏鸿起身去给棠溪珣拿了干净的衣服,回来的时候,手中还有药膏。

    他将东西放下来,小声跟棠溪珣商量:

    “我不笑了,能不走吗?”

    棠溪珣轻哼了声,自顾自地穿衣服,根本不搭理他,一副劲劲的样子。

    管疏鸿见他抬臂的时候有点费力,想必手酸,便上前帮着棠溪珣抻衣服,等他都穿好了,这才轻咳一声,退后一步。

    他十分正式地冲棠溪珣弯腰一揖到地,道歉说:

    “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不是。唉,怪只怪在下一介凡夫,色/欲/熏心,贪慕公子姿容,又眷恋公子灵慧,这才冒犯了你,实在过分。”

    管疏鸿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棠溪珣的神色:

    “公子要打要罚,小人一个字都不敢说,只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能容小人在旁边伺候一二,以赎罪过,不知公子可否开恩?”

    棠溪珣:“……”

    他倒不知道说什么了,片刻之后,问道:“管疏鸿,你是管疏鸿吗?”

    管疏鸿忍不住微笑起来,说道:“唉,我有时候也觉得不像——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同人说话,遇上你之后仿佛确实什么都变了。”

    棠溪珣嘀咕了一句“鬼上身”。

    管疏鸿看他神色缓和,得寸进尺地在棠溪珣对面坐下,笑道:“那也没准,说不定哪天就把你吃了。”

    他以前觉得这样的废话又傻又无聊,无意中在街头听着那些男女说,都要嗤之以鼻,觉得有病。

    可是面对着棠溪珣,就是说不出的喜欢,傻话就不知不觉地往外冒,根本就控制不住。

    等终于把棠溪珣哄得不生气了,管疏鸿又柔声说:“抹点药好吗?”

    他也实在拿棠溪珣这皮肤没法子,从小金尊玉贵地被养出来,亲热的时候让人爱的要死,可是一亲一碰都轻易就能留下印子,看着又不免心疼。

    管疏鸿这次还特意小心着了,无奈还是留下了一片片的痕迹。

    好在棠溪珣不故意装可怜的时候,看起来倒是不怎么疼的样子,还让他稍稍放心些。

    将棠溪珣盖着腿的被子揭开,一身红梅在白日里愈发娇艳。

    管疏鸿不敢乱看,也不敢乱碰,只是用指尖沾了点药膏揉开,轻轻涂抹均匀让皮肤吸收,之后便连忙重新把被子盖上了。

    棠溪珣脸上也染了薄薄一层红霞。

    两人到了这地步,他倒也不是多么害羞,只是管疏鸿的手指在细嫩的皮肤上按来按去,激的人一阵阵战栗,躲又不能躲,这滋味实在有些难熬。

    偏生管疏鸿又隔着被子将他整个人揽进了怀里,将头埋在他肩上,用力在颈间一嗅。

    “真喜欢你。”

    管疏鸿喃喃地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能喜欢成这样。”

    他感到怀里的人微微一僵,然后使劲将他埋在身上的头推开,忍不住笑了,也觉得自己有毛病一样,好像这般才算是一套程序完整了。

    棠溪珣看了管疏鸿一眼,心说,我也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

    要是早知道,他之前一定会谨慎地考虑要不要招惹管疏鸿……这种炽热和眷恋,实在太过头了。

    管疏鸿也不再闹他,帮着棠溪珣穿衣服,又说:“这衣服我随手从你柜子里拿的,可还行吗?穿着会不会磨到擦伤?”

    棠溪珣说:“我的衣裳里都是混了雪蚕丝的,不要紧。”

    管疏鸿“哦”一声,却听面前这家伙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就是这么挑剔,所以爱财又贪权。”

    这心肝宝贝真是天然一副矫情脾气。

    人家不理他的时候,棠溪珣便总要坏心眼地去撩拨,但等人家被他给迷住了,他又好像还是不满意,非得张牙舞爪地跟人表示自己有多凶,有多坏。

    “知道了。”

    管疏鸿笑着说:“我一定尽我所能让我们棠溪公子满意。”

    棠溪珣只当他贫嘴——他觉得管疏鸿最近就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于是挑起眉梢,下颌微抬:“嗯?”

    管疏鸿似笑非笑地瞧着棠溪珣,忽然抬手在他面前一晃,棠溪珣隐约瞧见他手中拿着什么东西,紧接着,便有一团软软的绢布被搁进了他的手心。

    他拿起来展开,猛然一怔,只见绢布上写满了一行行字迹——赫然是关于太子的情报!

    “这些日子,我一直派人到处寻找他的去向,但所获消息不算太多。”

    见棠溪珣翻看,管疏鸿就在一边解释:

    “直到无意中听闻有一队客商在西昌和昊国的边境一带出现过,里面那主事的年纪很轻,但气质十分不凡,周围随从对他执礼甚恭,还是西昌京城的口音。”

    棠溪珣沉吟道:“这是很巧。”

    管疏鸿道:“是啊,我便令属下格外关注他们,发现他们去了一趟昊国都城,盘桓数日,才悄悄回到了西昌。现在又踪迹全无了,不过我想,这也是好事,说明他们自有藏身之处。”

    棠溪珣手上那份情报将这些人的形貌举止写的更加具体,他看过之后,心中已经有九成确定了就是薛璃,顿感安心不少。

    毕竟薛璃是他重生回来第一个改变了剧情走向的人,棠溪珣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能逃过既定的命运,但昨日刚从系统上选择了他作为出场的配角,今天就收到了薛璃的消息,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但让棠溪珣更加没有想到的,调查薛璃去向,推动这段剧情的人,竟然是管疏鸿。

    这些情报耗费的心力和人力都不会少,而且万一被人发现,还很容易招惹不必要的嫌疑。

    “你……”

    棠溪珣将手中的丝帛轻轻摊好,叠起,问管疏鸿:“你查这些干什么?”

    管疏鸿道:“我想让你高兴些,我知道你……咳,挂念你表哥。”

    棠溪珣道:“我以为你不喜欢他。”

    管疏鸿言谈之中,总是对薛璃带着股敌意,这一点棠溪珣还是可以感觉到的。

    “嗐。”

    管疏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笑了笑,说:“也还行。”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私心,这些情报已经到了好几天了,他攥在手里,总是不太想给棠溪珣,心里暗想着,等多查到一点再说。

    可是他心里知道棠溪珣看到这些会高兴,他想让棠溪珣高兴,终究还是没忍住,拿出来献宝了。

    “什么事都有我呢。”

    管疏鸿沉默了一会说:“我希望你信我,我只盼着这个。”

    他能感受到棠溪珣对自己仿佛总是有种不明不白的防备。

    明明已经定下了厮守的诺言,棠溪珣却总是不知为何而担忧,即便是床笫之间缠绵拥抱,肌肤相亲的时候,他也总像是在畏惧着什么,抵触着什么。

    他好像觉得爱是一样可以轻易失去的东西,所以控制着自己不要习惯拥有。

    为什么一个人能活得这样清醒,却清醒的近乎自苦?

    这也是管疏鸿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原因。

    他不想棠溪珣怀着这样的心态,把身体彻底交付出来,他不想让棠溪珣心中有一丝半点的遗憾委屈。

    他明明是最珍贵的。

    看着眼前的管疏鸿,棠溪珣的心中也存着许多疑惑。

    他不明白,管疏鸿最后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决定去争抢这个位置,甚至灭国屠城,丧心病狂。

    或许是之前那本书太让他先入为主了,如果去掉那些偏见,试着去看请管疏鸿,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只要两心相许,就可克服千难万难。”

    棠溪珣低低一哂,然后问道:“那你说,如果一切都早已经被命运安排好了,如果天意就是不让你同我在一起,那该怎么办呢?”

    管疏鸿被他问的微怔。

    这时候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免有些可笑,毕竟,棠溪珣看起来可半点都不像会信命的人,管疏鸿自己也不是。

    可是,看棠溪珣表情认真,管疏鸿并没有笑,反而也仔细地想了想,说:

    “假如上天硬要如此安排,那我确实没有办法左右天意。所以我只能说……”

    他停下来,揉了揉棠溪珣的发顶,一字字道:“即便我死,也绝对不会背叛你。”

    心里仿佛流淌过一道温热的暖流,要将所有的不快不安冲刷而去。

    依稀间,棠溪珣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画面。

    那似是一处布置的十分奢华的殿宇,金碧辉煌,高大富丽,却是满地的狼藉。

    桌椅杯盘都翻倒了,殿中的一池温泉里,还扔着几件碎了的衣裳。

    他就躺在池边,身体上带着尽情发泄过的疲惫与失魂,股间一片粘腻,双腿却几乎无法合拢,半个指头也不想动。

    一个人轻轻走过来,抱着他进了池子中,为他清理,然后带着懊恼的声音低声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这次又——”

    “没事。”

    棠溪珣摸了下他的脸,说:“但以后你要控制自己,不要杀人。如果杀戮成为了习惯,就停不下来了。”

    水流在周围温柔地冲刷,然后他就被用力地搂入了一个怀抱。

    那具火热的身躯正在颤抖,虽然强烈的克制,但坚实而紧绷的肌肉依然在微微抽搐着。

    “我会尽力。”

    拂在耳畔的语气温柔而又坚定:“但即便我死,也绝对不会背叛你,那些人永远不能得逞。”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由轻微,到激烈。

    作者有话说:

    小管还没有完全得手!

    珣珣目前的心境还不适合到那一步啦,不过也不远了,还会有些前世的秘密伏笔。

    昨天发完之后才想起来没写作话,又怕重新修改进审麻烦,就在评论区补充说明了一下,结果发了就被删了[捂脸笑哭],今天再说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今天是张牙舞爪色厉内荏却被按住狠狠亲的矫情小猫。[加油]

    第55章 犹认倚墙花

    棠溪珣还满心疑惑,那一幕就已经消失了。

    幻觉里,管疏鸿的手仿佛还随着水流在他身上游移,而现实中,棠溪珣也靠在管疏鸿的怀里,被对方一下下在后背上轻拍着。

    手掌抚过身体的温度好似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身体残留着激情的余韵,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重叠感。

    刚才那是什么画面,书里的吗?

    这个念头立刻被棠溪珣否决了——在书中那上万场的床戏里面,可根本不曾有过任何他的参与,他只是清清白白一条好炮灰而已。

    那真是怪了,他的脑海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这么一段记忆呢?

    见棠溪珣沉思,管疏鸿还以为他在挂怀薛璃的事,心里不禁泛起了几许酸意。

    但毕竟,刚才占足了便宜的人是他,不是其他什么逼宫谋反的狗太子,所以管疏鸿觉得自己应该有风度。

    最起码也要装的豁达些,这样显得懂事。

    他安慰棠溪珣:“别担心,我再去查,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你。”

    棠溪珣很是疑惑,垂眼看见手中还没换完的衣服,又想起他和管疏鸿那不明不白的关系,实在万千心绪。

    遇事不决,就赖别人。

    于是,棠溪珣将管疏鸿一推,说道:“我是烦你,我的衣服已经穿了半个多时辰了,就因为你添乱,才没穿完。”

    管疏鸿愕然,然后笑起来,放开了手,跟棠溪珣保证不再闹他,让他好好地穿衣服。

    可他还是舍不得走,听着棠溪珣在这里嘀嘀咕咕地抱怨,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原先老觉得长日无聊,在这个人身边,什么也没干,半天的时间也都不知不觉地消磨掉了,竟从不知道平常日子里的点点滴滴都是这样有趣。

    ——只是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管疏鸿这边美人在侧,简直过得如同神仙般舒爽,另一头,他的侍卫们则在棠溪珣府外的树丛里守了整晚的夜。

    “你们确定殿下是在棠溪公子府上吗?”

    鄂齐询问身边的侍卫。

    那侍卫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地说:“鄂大哥,这绝不会出差错,我看着咱们家殿下出宫后直接上了棠溪公子的马车,后来下了车,棠溪公子就是被他抱出来的,一直进了府里,再没出门。”

    鄂齐一怔。

    他只是听人禀报管疏鸿来了棠溪珣这,至于其中的细节却不知晓,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

    鄂齐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就问:

    “抱出来的,怎么个抱出来法?”

    侍卫被他问的莫名其妙,努力回想:“殿下的脸色好像挺不好看的,就那么双手抱着,大步走,嗯……棠溪公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鄂齐失声道:“昏过去了?”

    侍卫:“?”

    他十分不理解鄂齐在激动什么,睡着了和死了不也都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啊。”

    鄂齐跟他解释不清楚,但心里明白,棠溪公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殿下一定又是去用那些毒辣花样收拾他了。

    唉,这回竟然直接去了人家的家里面。

    看来,没有一整夜肯定是出不来了。

    鄂齐叹了口气,道:“你告诉其他兄弟们,别处的哨都撤了吧,殿下今夜定然不会回府了。有我在这里,加上暗卫足够。”

    那侍卫奇道:“我明白了,没想到鄂大哥连这都知道,果然殿下身边不能没有你。”

    鄂齐高深莫测地挥了挥手。

    侍卫离开之后,他在附近巡逻了一圈,就回到刚才那棵树下一坐,掏出了一本崭新的话本子翻开,神情严肃地阅读了起来。

    这些俗人自不明白,他不是在消遣玩乐,他在透视这个世界的奥秘!

    书,是路上刚刚买来。

    情节,也是新鲜热乎出炉。

    【……“砰”地一声,管疏鸿一脚踹开门大步而入,屋里所有的人都停下来,转过头看着他,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

    唯有被围在中间的人,赤/裸的身体满是青紫斑驳,伏在地上虚弱而急促的呼吸着,仿佛丝毫不知他的来到。

    管疏鸿上前几步就将他拽起来,一字一句沉声吐出:“棠溪珣。”

    他的声音中满是深切的恨意,棠溪珣本来连双腿都在发抖,此时看着管疏鸿的样子,竟然笑了。

    他挑衅地说:“真快活。”

    在他苍白赢弱的面孔上,那绽放的笑意竟是颓靡艳丽到了极致:

    “我跟他们每一个人,都比跟你在一块快活,尤其是一切玩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开心。”

    “你不是喜欢亲我的胸口吗?现在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咬过了。你觉得我的腰细是不是?很多手刚才掐过……”

    他拉着管疏鸿的手向下探去:“你来摸啊,这里,还装满了别人的——”

    “闭嘴!”

    管疏鸿额头上青筋迸起,一把掐住了棠溪珣的脖子。

    他的眼神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带着绝望一样的暴怒:“你敢再说,我就杀了你!”

    棠溪珣哈哈大笑:

    “来啊!”

    管疏鸿的手终于没有掐下去,他把棠溪珣一把打横抱起,咬牙切齿:“没关系,我不在乎。”

    棠溪珣一惊。

    管疏鸿语气森冷:“看来是我没有满足你。那么,刚才多少人碰过你,我只会双倍奉还,在此之前,你别想穿上一件衣裳,也别想把自己洗干净。”

    说完,他大步向外走去,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鄂齐,把这二十个人全部给我活剐了!”】

    什么东西砸在了头上,鄂齐眼冒金星,手里的书“啪嗒”掉到了地上。

    ——什么?二十个???

    ——还有,双倍奉还?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鄂齐抱着头坐了片刻,一开始以为自己是被吓的头疼,晕了片刻才想起来他好像是被砸了。

    他抬头,冲着身边的树上喊道:“你干什么呢?故意的是不是?”

    树叶一动,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正是傅绥。

    鄂齐道:“这边有我看着,你来干什么?你碰掉的树枝差点把我砸死!”

    “你不是还没死。”

    傅绥倒吊着,指了指鄂齐跟前的书,说:“刚才写那段后面怎么了?再给我看一眼。”

    鄂齐道:“你不会自己买?”

    傅绥拒绝:“我才不会为这种书花我的钱,都是些蠢人才看的低俗之物。”

    鄂齐:“……那你刚才还躲在后面看?”

    “好奇罢了。”

    傅绥慢吞吞地说:“上回不过是巧合,难道这次还能是真的?你真信?”

    鄂齐一顿。

    虽然他如今已经很相信这本神书了,但确实不得不承认,这回的剧情实在太过于离谱。

    再加上他的名字也出现在里面了,这事有没有发生,他自然比谁都清楚。

    可是鄂齐并不愿让傅绥这么觉得,于是梗着脖子说:

    “一次有些不准确也说明不了什么,之前应验了那么多回,你不过是没看见罢了。”

    傅绥道:“那你再往后翻翻,验证验证——”

    鄂齐:“……想看自己翻啊!”

    “我才不会主动翻开这等低俗之书,那是对殿下不敬。”

    鄂齐:“……”

    两人正在这里说着,忽然远处有人骑着快马而来,傅绥隐身回去,鄂齐站起身来一看,发现是他们府上的人。

    “怎么了?”

    对方下马上前,轻轻在鄂齐耳边耳语几句。

    鄂齐想了想说:“你先回去吧,等天亮了,我去禀报殿下。”

    于是,他特意等着第二天太阳升的老高,这才去了棠溪珣府上求见管疏鸿。

    得到允许进入的命令,鄂齐跟在棠溪珣府上的下人身后,见到了自己的主子。

    棠溪珣终究还是给了管疏鸿一顿饭吃,两人的用餐礼仪都是优雅的无可挑剔,鄂齐进去的时候,看到如此正常的一幕,倒是松了口气。

    要不然书中描写那场景可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成天跟在管疏鸿身边,什么场面都见过,如今也算是磨练出来了,满脑子的念头都藏在心里,规规矩矩地行礼,之后起身。

    管疏鸿问道:“你急着见我有什么事?”

    鄂齐也就没有回避棠溪珣,禀报道:

    “殿下,昨夜传来消息,这次来访的使臣是二皇子和四皇子,不日即到。”

    听到鄂齐的话,管疏鸿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复杂。

    棠溪珣能看出来,他脸上的神情并不是喜悦,而是带着隐隐的不耐烦。

    昊国要派使臣来西昌的事已经说了有一阵子了,对于昊国这几位皇子,棠溪珣依稀也有些了解。

    皇后无子,皇长子是贵妃所出,可是不到一岁便夭折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取大名;

    二皇子管承林目前就是最年长的皇子,手掌兵部,一开始记在皇后的名下,若不是皇后早逝,他的生母位份不高,恐怕早已封为太子了;

    三皇子管疏鸿,自幼便来了西昌;

    四皇子管蕴真,生母丽妃已经去世,听说他倒是无心政事,一副闲云野鹤的做派;

    五皇子管成琚,目前是诸位皇子中出身最高的,他的母亲为皇贵妃吴氏,自皇后去世后,后宫就一直由她打理,管疏琚文武双全,才干出众,也颇得群臣们推崇。

    剩下的还有一些未成年的公主皇子,甚少露面。

    棠溪珣也知道管疏鸿为什么是这个态度——当年他的母妃亲手杀死了皇后和贵妃,可想而知招了多少忌讳和仇恨,管疏鸿又是自小离家,能跟他这些兄弟有什么情谊可言呢?

    这两个人来了,非但不能慰藉他的什么思乡之情,只怕还要他出面迎接,虚与委蛇,中间诸般种种,想想就麻烦的要命。

    果然,管疏鸿淡淡地说:“来就来吧,也不是什么稀罕人,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等到需要见面的时候,皇上自然会召见。”

    “呃……如果两位殿下先递了帖子邀您……”

    这点事还用问?管疏鸿没好气地道:“你不会说我死了?”

    鄂齐:“……”

    没想到管疏鸿烦这些兄弟到了这个程度,他只好低头道:“属下明白了,属下会酌情处理的。”

    其实鄂齐和棠溪珣都没想到的一点是,管疏鸿心里还有另外一重担忧。

    由于他母亲当年所为之事实在惊世骇俗,再加上他自己也是个性格疏懒冷漠之人,背后受到的议论实在不少,这些管疏鸿早就习惯了,也从未在意过。

    昊国那些人想见他,原本顶多麻烦些,别的他也无所谓,见不见就那么回事。

    可关键在于,他现在有了棠溪珣。

    本来如今他就常常患得患失,生怕棠溪珣跟自己在一起有一点不快,一点委屈,这些人再一来,岂不是要更加添乱?

    管疏鸿不想让棠溪珣了解他的过去和出身,也不想让棠溪珣知道昊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只想在棠溪珣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

    所以,听到故国来人的事情,竟让管疏鸿的心中冒出一阵恐慌。

    只是这话管疏鸿却是无法说出来的,一口恶气倒是都迁怒到了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身上,人还没到,就盼着他们快点滚蛋了。

    还有这不省心的鄂齐,该在棠溪珣面前坦荡的时候,他老是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好不容易懂了点事,却又不管什么事都当着棠溪珣的面就往外倒!

    管疏鸿准备给这小子找点活干。

    管疏鸿犹豫了一下,跟棠溪珣说:“我出去吩咐他几句。”

    棠溪珣点了点头,说:“你们随意。”

    这一点他倒并不介意,毕竟管疏鸿是昊国人,总有些自己要单独处理的事,回避开也正常。

    只是棠溪珣昨晚被管疏鸿逼的哭过叫过,这一开口,声音中带着几许鼻音和哑意,一听就能感觉出其中的脆弱慵懒之态。

    鄂齐一怔。

    “发什么呆?”

    管疏鸿带着鄂齐出了门,一边向着外面走,一边说道:“我这有件事给你做。”

    鄂齐道:“是。”

    管疏鸿负着手,微低下头,低声说道:“昨日,有二十多名黑衣人被从皇宫运到了天牢,你派人盯着点。在他们被处斩之前,先把所有人都给我阉了……如果最后未处极刑,那就……”

    他做了个手势:“我们这边处理掉。”

    鄂齐:”……“

    他喃喃道:“二十多名……壮汉……”

    管疏鸿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嗯,实在该死。”

    鄂齐:“您说让我……先阉后杀……”

    当然,这也不能让鄂齐一个人完成,管疏鸿道:“你从傅绥手底下调些暗卫协助,务必干净利落。”

    鄂齐恍惚道:“……是。”

    他给管疏鸿行礼,本来躬身作揖即可,震撼之下,扑通跪下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迷迷瞪瞪转身走了,心里对棠溪珣佩服的五体投地。

    为了反抗殿下的淫/威,竟然连这种事都能干的出来,棠溪公子是真正的铁骨铮铮啊!

    ——一定要立刻告诉傅绥!

    当然,除了那些黑衣人之外,还有贺涛的尸体也需要处理。

    在管疏鸿杀掉贺涛之后,棠溪珣就让他把尸体藏在了东宫后院中的唯一一口枯井里,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地方。

    这样,等侍卫们搜查过一轮之后,再暗中派人将尸体运出宫毁掉,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贺涛下落的真相。

    棠溪珣自小生活在宫中,手上还有不少人脉,这件事就是由他让人处理的。

    可是过了几天,棠溪珣却收到了一个令他极为意外的消息——

    贺涛的尸体不见了。

    如果尸体被别人先一步发现,只怕会带来不少后续的麻烦,于是,棠溪珣立即又令人去了宫中打听,却也并没有听到任何人再去提及或者密告此事。

    贺涛之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个迷。

    那么,他的尸体到底去哪里了,总不能是蒸发了不成?

    又或者,是那晋王的另外一桩阴谋布置?

    *

    其实此时,被棠溪珣怀疑另有阴谋的晋王日子也极其难过。

    他暴躁地摔掉了自己寝殿中的最后一只茶碗,简直快要疯掉了!

    晋王完全不能接受,一切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皇上的子嗣一直不多,原本太子母族强大,地位稳固,他这么多年心里虽然不甘,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伏低做小,苦苦压抑。

    好不容易老天开眼,太子自己作死,逼宫谋反,生生把自个给玩废了,他也马上就要扬眉吐气,迎来翻身的机会!

    但怎会明明是他布好了局,挖好了坑,却一朝之间,形势逆转!

    晋王被软禁在自己的寝殿中,费尽了心思,才总算从外面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这消息却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他的母亲顺妃哭着跪在御书房外面,为他诉冤,还说皇上要是不肯召见自己,就宁愿跪死都不肯起身。

    但这个近乎要挟的举动却大大激怒了皇上,令人将她拖回宫中,降为嫔位!

    这说明父皇是绝对不会宽恕自己了,他竟然绝情至此!

    可是,晋王也明白,他现在不是一般的罪名,而是故意将皇上引入东宫,然后埋伏刺客进行刺杀,这甚至比逼宫还要严重。

    但他根本没有!

    还有那贺家,明明是他们先来找到自己请求合作的,如今却音讯全无,贺涛到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慌乱恼怒之下,晋王一把摔掉了手中的茶碗。

    地面上沾了水渍的碎瓷片闪烁出冷冷的光泽,晋王看着满地狼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棠溪珣的面孔。

    那张纯洁的,绝美的脸,正在悄然地微笑。

    唇畔扬起的弧度中,充满了冷漠的嘲讽。

    晋王突然明白过来,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局。

    当棠溪珣进入东宫的时候,晋王以为他踩中了自己的圈套,殊不知,其实从一切都是棠溪珣的阴谋。

    他一直示弱于人,表现出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让晋王以为胜券在握,东宫的势力会被彻底清除,棠溪珣也将落入他的手中。

    但实际上,棠溪珣每一步都带着算计。

    激怒陶琛,挑拨晋王和贺家的关系,控制那些黑衣人,引诱管疏鸿入宫,看着晋王得意洋洋将皇上带到东宫来,实际上亲手将自己推入了深渊……

    哈哈哈哈哈哈哈,竟是他亲手给棠溪珣提供了帮助太子翻身的机会!

    辛辛苦苦一番,结果尽数为他人做了嫁衣!笑话,天大的笑话!

    晋王突然忍不住狂笑不止!

    他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棠溪珣啊棠溪珣,你一副斯文无害的样子,可是心机之深,用心之毒,简直无人能及!

    “棠溪珣,你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晋王咬牙切齿地恨声骂着,直到口干舌燥。

    他想喝些茶水,却发现茶碗已经被自己打翻了,于是四处寻找,在寝殿中发现了一坛曾经存下的烈酒,拿起来仰头尽数灌下。

    他倒在床上,在醉意中看着外面天色渐黑,在绝望中愤恨地想象着要如何折磨棠溪珣。

    等自己翻身了,一定要让这人付出代价。

    要先尝够了他的滋味,再把他丢到天牢里,让那些狱卒们用遍所有的刑具,折腾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哭着向自己磕头求饶……

    晋王一边设想着他用什么手段一点点折腾棠溪珣,一边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描述那些令人过瘾的场景。

    当他说的气喘吁吁,无比过瘾,停下来大笑时,忽然也听见一声轻笑传来。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从他笑声中的缝隙间插进来,被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带着某种空灵之意。

    这让晋王一瞬间毛骨悚然,笑声立止,屏住了呼吸。

    他以为是自己酒醉而产生的幻觉,但紧接着,就听到了一阵不紧不慢的击掌声。

    “啪、啪、啪、啪……”

    每一下,都仿佛打在了晋王的心上。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极力地瞪大眼睛,环顾着暗沉沉的宫殿,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谁?是谁啊!站出来!……啊!”

    突然,他身后的窗子无声一开,突然从窗外伸进来了几道锁链,将晋王的脖颈和腰同时套住,跟着一抽,他整个人就被牢牢勒在了床上!

    这一下可把晋王吓得不轻,他拼命蹬腿,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极力瞪大眼睛向外看去。

    可是沉沉的黑暗中,也只能看到那一道道黑蛇般的锁链,纹丝不动。

    紧接着,另一个晋王看不见的角度,继续有脚步声一步步地靠近。

    刚才轻笑的声音开口,声线华丽而低沉:“感谢你,让我听了这么精彩的故事。”

    脚步在床前停下,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从高处伸下来,大拇指上的鎏金翡翠扳指反射出暗光,在晋王的脸颊上拍了几下,“啪啪”声清脆作响。

    对方愉快地说:“好久不见。”

    第56章 异乡淹岁月

    晋王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你……是……”

    “我有点没听清楚。”

    那人不理会他的话,笑问道:

    “你刚才,是在说谁呢?”

    晋王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测,于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对方跟前说出棠溪珣的名字,颤声道:

    “我、我没有。”

    “怎么不好意思了。”

    那只手漫不经心地抚过晋王的脸颊,可力气极大,痛不可当,声音飘飘忽忽的,却是晋王平生最为害怕的诡谲语气:

    “看来是二弟独自关在这里,没有佳人相陪,无聊了。为兄疼惜你,为你送个贴心的过来,也免得你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都疯魔了……”

    这自称——说明他的猜测没错!

    那人怎么会回来了,他怎么没有死在外面?!

    他说的佳人绝对不是好东西!

    晋王双目瞪大,四肢扑腾着拼命摇头,简直恐惧到了极点。

    可是却不知对方做了什么,只听一声骨节的脆响,晋王全身瘫软了下去,一点也动不了了。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抬着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床上,与晋王并头而卧。

    晋王一时动弹不得,隐约能感觉到,他身边躺着的那个应该是个人,可是却同时有股难以形容的臭气,不断冒进他的鼻端,中人欲呕。

    床前的人也不满意,摇了摇头:

    “同床共枕,就该做夫妻了,虽说世间至亲至疏莫过于此,但隔着这么老远,终究生分,再近一些吧。”

    铁链的声音随之响起,然后,冰冷地将两人套在一处。

    “你干什么!”晋王失声惊叫起来。

    下一刻,铁链一收,就将他和床侧那人面对面地牢牢绑定!

    刚才的恶臭愈发鲜明,而晋王惊恐地瞪大眼睛,赫然发现对面的人大睁着一双鲜红充血的眼睛,面容扭曲,脸色青黑,鼻尖几乎与他碰到了一起!

    ——正是已经死掉的贺涛那微微腐烂的尸体!

    “啊啊啊!救命!救命!!!”

    这简直是世间最恐怖的事情,他狂叫起来,想要喊人求助,谁来都行,却听到那个声音最后说了四个字:

    “让他安静。”

    平静的语气,都波澜不兴,但晋王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随即,除了那具尸体,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黑暗中,晋王面对的只有无尽的恐惧与冷冰冰的死尸。

    *

    京城中有个叫“杜家馆”的地方,做鲤鱼最是一绝,酿的蜂蜜酒稠如琥珀,也格外爽口解腻。

    棠溪珣此时就在里面。

    他面前摆着一盘清蒸大鲤鱼,几碟点心小菜,并着一壶酒,正在颇有仪式感地和系统一起庆功。

    在别人无法看见之处,系统界面就悬在棠溪珣对面的半空中,上面显示着棠溪珣目前的积分总数,一连串的“0”十分振奋人心。

    【宿主,我们发财了!】

    棠溪珣拿起酒杯,一只放在对面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不错,敬财富,敬自由……”

    他微微一笑,将杯沿在对面的杯子上一碰,说:“也敬你。”

    系统十分感动,屏幕上先是炸开烟花,又变成一片玫瑰,最后显示出:

    【热烈祝贺宿主被80%以上的读者认定为主角“官配”,活到三十岁不是事!】的大红条幅。

    棠溪珣笑了起来,将酒喝光,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道:“真是太好了。”

    他发现,贪婪也是他沉重的罪名。

    之前刚刚重生,知道自己只能活到二十三时,这寿命哪怕是只多增加一天,都足以令他激动不已。

    而现在,大概是因为心里对这个结果也有了一些预料,发现寿命已经延长了七年,棠溪珣虽然高兴,但也没有起初那样兴奋了。

    他开始想的更多。

    如果能够一直活下去,那么……可不可以活的好一点?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短暂停留的驿站,而人生亦非逆旅之途,又能不能贪求上些许温情与眷恋?

    他的家,他的国,他的亲人……

    还有,他跟管疏鸿之间……

    系统激动地问:【宿主,需要将这些积分全部兑换成寿命吗?】

    棠溪珣想了想,说:“还是留下一半备用好了。”

    系统问:【宿主有什么其他需要兑换的东西吗?情/趣商城为您服务!】

    “呃。”棠溪珣说,“那个我暂时没用……如果我想看一看这本书前面的内容,用积分兑换可以吗?”

    这本书的主角是管疏鸿,书中的剧情应该会从管疏鸿小时候就开始了。

    就算不是,应该也会涉及到他幼时在昊国的一些经历。

    棠溪珣觉得管疏鸿听说昊国使臣来访时的表情很古怪,所以想要多少了解一些。

    系统说:【前面的书页不能翻开,但可以在目前的新剧情中开启回忆杀或者隐藏剧情,一页300积分。】

    一页300,合起来就不便宜了,但棠溪珣很痛快地说:“行,你帮我兑换一些相关主角过往经历的内容吧。”

    系统很是惊讶。

    在此之前,棠溪珣可是对管疏鸿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的,但现在他居然愿意为了了解主角而花积分!

    系统的心中突然掠过一丝温暖。

    其实,不管宿主嘴上说的如何狠心,内心还是如他的面容那样温柔又善良,关心着身边的人,不计较过往仇怨,也不计较自身付出。

    【收到!】

    棠溪珣叮嘱:“花了多少积分帮我记着些,我过几天再稍微勾引他一下,成倍从他那弄回来。”

    系统:【……6。】

    作为对种马的习性和身体配置十分了解的专业系统,它觉得宿主也是十分胆大了。

    每回他上了主角的床都会被折腾的语不成声,满身红痕,下了床之后立刻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哭的,又开始挖下一个坑。

    【请宿主注意,对种马进行反复挑逗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容易降低种马忍耐力、体贴度,增强爆发力、持久度!】

    棠溪珣:“……”

    前几日,那种被稍稍进入一点,就如身体将被劈开的可怕感觉顿时浮现上来,他迟疑了一下,有点生气,“哼”了一声,小声道:“我根本不怕。”

    *

    吃罢庆功宴,棠溪珣便离开了馆子,骑马回府。

    今日天气正好,更没什么急事,马蹄踏着落花和金黄色的阳光闲闲而行,棠溪珣漫不经心地提了提缰绳,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天、云、花、树都映在湖水中,随着荡开的涟漪跌宕往复,阳光仿佛给那枝枝蔓蔓的影子蒙了一层金脆的纱。

    风像是无数细微的手,迅速将它们打碎、聚合,瞬息万变,流淌不定。

    有些刺目的光芒反射出来照在眼底,一时让棠溪珣有些出神。

    他无数次走过这条小路,时间的洪流仿佛在这里涓滴不漏,静谧如凝,让人不免恍惚觉得,还是生活在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中。

    忽地,发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啪嗒”打中,棠溪珣信手拈了起来,托在掌中看去,却是一瓣落花。

    随即,他就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棠溪珣抬眼向前方望去,只见一辆四匹马拉的华贵马车迭迭沓沓的扬鞭而来,踏得地面都有些发震,竟丝毫没有回避他这个行人的意思。

    棠溪珣微微挑眉,手挽马缰,并未避让,将手一拂,掌中那朵落花就飘摇而下,落在了地面的尘土之中。

    马车已到了棠溪珣的马前。

    马儿扬起马蹄,长嘶一声,又被车夫勒住,随即扬鞭就向着棠溪珣抽去,口中骂道:“你瞎了狗眼吗?!竟然在这里碍我们殿下的架!”

    眼看那鞭子又重又狠,棠溪珣却只是轻轻将马辔向旁边一拨,鞭梢就几乎擦着他的侧脸打空,重重抽到了地上,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殿下?”

    棠溪珣淡淡地说:“本朝三位殿下,大皇子不在京城,晋王殿下软禁在王府中,英王殿下此时应在上书房读书。你们又是哪里来的冒牌货,竟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

    这时,一阵风过,吹起了马车前的帘子,露出里面一名端坐着的华服青年。

    他那双沉沉的黑眸,正在阳光中散发出锐利的寒光,鹰隼一样盯在棠溪珣的脸上。

    片刻之后,他冷笑一声,眼角余光似漫不经心地从棠溪珣那里移开,笑容微带讥讽:

    “好利的一张嘴,只是,敢跟我这样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在看到这名华服青年的样貌之际,棠溪珣却也是心中一震,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前世的种种记忆从眼前一瞬而过。

    然后,他又重新微笑起来,慢慢开口,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

    “那么,管承林又算什么东西?”

    听到棠溪珣不慌不忙,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青年猛然一怔。

    原来,他正是昊国这次来访的二皇子,管承林。

    在原书中,他也是主角团的成员之一。

    此人是主角的二哥,他的养母皇后在他幼时就被管疏鸿的母妃杀死,两人之间既是夺位的对手,又隔着长辈的恩怨,原本怎么看都应该是敌人。

    但主角的运气非同常人,这个管承林不光没有因为皇后的死而记恨管疏鸿,反而对此十分感激。

    因为他当年其实是被无子的皇后强行抱养走的,造成了他与疼爱自己的亲生母亲骨肉分离。

    而且,皇后私底下还对待他非常的苛刻严厉,把他当成争宠的工具,让管承林对这个养母没有半分好感。

    皇后被管疏鸿的母妃杀死,他也就解脱了。

    后来,再次出使到西昌,见到了长大之后的三弟,管承林更是深深地为主角的魅力而折服,发誓效忠。

    最后,他将自己多年来在昊国打下的根基,发展的势力,全都奉献给了管疏鸿使用,帮助他成就霸业。

    而此时,如果按照书中的剧情逻辑推断,管承林找上来,应该听说了民间关于棠溪珣和管疏鸿的传闻,怀疑棠溪珣接近管疏鸿是别有用心,打算给他一个教训的。

    不过,随着如今发现了剧情上越来越多的破绽,棠溪珣顶多也只是把这些资料和描述当成一个参考而已。

    他以前并未见过管承林,刚才能推测出对方的身份,只不过是从称呼和言行上来推断,但随着管承林露面,却激起了棠溪珣前世的一段记忆——

    当时,他外派为官,在存州担任太守。

    后来昊国的大军围攻存州,棠溪珣表面守城抗敌,实际上暗中将城中百姓通过先前挖出来的地道转移。

    半个月后,百姓们转移的差不多了,存州也被攻破,棠溪珣便混在流民之中,一路向京城而去,希望能够向皇上报告前线的真实情况,同时请求调拨兵将和粮草。

    不料,半路上,他们遇到了一队人的追击。

    那是一队铁骑兵,人数不过几千,出手却十分凶残,见人就杀,遇城便屠,连棠溪珣也险些丧命在他们的剑下。

    就在为首那人将长剑向着他的头顶斩落的瞬间,棠溪珣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看到的那双眼睛。

    冷酷、锐利、凶残——就是此时他眼前的这一双。

    今日方知,原来这个人就是昊国的二皇子。

    这辈子他们相遇的时间早了很多。

    那……很好。

    看着眼前这个书生打扮的俊美男子,管承林发现对方不光一看就看破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眼中倒是流露出一丝欣赏。

    他一向厌恶柔弱的南人,尤其是那种只会耍嘴皮子的书生,让人看着就觉得腻歪,就算是惩戒起来,也没有半分征服的乐趣。

    眼前的棠溪珣,年纪不大却柔中带刚,不卑不亢,倒是跟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只不过,此人工于心计,谄媚逢迎,失去了西昌太子的靠山,便转而四处力图寻求其他依附。

    听说管疏鸿为了他连名声都不要了,如果不好好恐吓教训一番,只怕会坏了自己的大计。

    管承林冷冷地问道:“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棠溪珣微微一笑,说道:“二皇子,这里可不是昊国,你远来是客,珣理当敬让三分,但出言不逊的恶客,可是到哪里都不受欢迎的。”

    管承林怔了怔,然后嗤笑一声。

    虽然此时是在西昌地界上,棠溪珣又是皇亲国戚,但昊国如今国力强大,教训个小小臣子而已,管承林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为有何过分之处。

    他倨傲地说道:

    “棠溪珣,我只是要提醒你,你在西昌如何兴风作浪,掩袖工馋,我是懒得理会,但莫要把主意打到昊国王室上面,否则我只要抬抬手指,就能断了你的前程,让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都废掉!”

    “掩袖工馋”四个字原本出自骆宾王的《讨武曌檄》,后面跟着的就是“狐媚偏能惑主”这句话,把棠溪珣听的挑了挑眉。

    他隐约猜到,眼前这人不光是为了他跟管疏鸿之间的事而来,还隐隐有把管疏鸿奉为上级的意思。

    这倒还是跟原剧情符合的。

    棠溪珣微微一笑,说道:“哦,那请二皇子就抬一抬手指好了,我很好奇你怎么断了我的前程?要在这里杀了我吗?请。”

    管承林皱眉道:“你在挑衅?”

    棠溪珣笑温文和善:

    “我知道你的打算,你觉得我不过一个废太子的属臣,以后应该也不会得到重用了,昊国势大,你今天在这里杀了我,就算随便捏造一个罪名,也没有人敢追究,顶多赔偿我西昌一些好处罢了,这个算盘,是不错。不过——”

    管承林眼睛一眯,便听棠溪珣声音温柔地说道:

    “二皇子,昊国虽然很强大,但你对于昊国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那一瞬间,管承林猛然攥住了拳头,差点想要扇棠溪珣一巴掌。

    棠溪珣这句话简直等于直接扇他的脸,关键是,说的还真对。

    管承林心中怒极,脸上却喜怒不形于色,慢慢道:“棠溪珣,你不要自作聪明。”

    棠溪珣诧异道:“哦,不是吗?我可听说你父皇的子嗣可并不少呢,而且这些年相处的不大和睦。若不是抗衡不过了,二皇子何用把宝押在你出来当质子的三弟身上?”

    管承林冷冷地说:“知道的不少。”

    “那当然啦。”

    棠溪珣轻眨了一下右眼,目光无意中向着远处一扫,笑容加深,声音轻柔又不屑:

    “我还知道,你在昊国被排挤了是不是?真可怜。”

    管承林怒气难抑,同时甚至还有一种不可置信涌上。

    他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棠溪珣一个读书人,面对着自己,以及他身边那么多的侍卫,竟然还有这种勇气冷嘲热讽,丝毫没有半分惧意,

    在管承林的认知中,这根本就不合道理——弱者就应该畏惧强者,这不是生存之道吗?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说不定棠溪珣有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深武功,才敢如此嚣张。

    但不管怎样,他今天必须得给这小子点厉害看看了!

    管承林目光冷酷,说道:“看来棠溪大人不信我的话,好!”

    说出那个“好”字的同时,管承林将手一挥。

    紧接着,他前面那车夫立刻如同鹰隼一样从马车上飞扑而起,翻腕之间,袖底已多了一柄匕首,朝着棠溪珣的脸划去。

    管承林面带冷笑。

    他准备这次就给棠溪珣的脸上留一道疤,既不能说是什么重伤,又能给他造成羞辱和打击,让棠溪珣好好地长个教训。

    眼看,刀刃就要划在棠溪珣的脸上——

    但就在这时,那车夫的身子却一下子僵住了,然后,他重重向前栽倒了下去,抽搐几下,愣是没爬起来。

    他可是十分厉害的高手,断不该摔一下就不能动弹。

    管承林一怔,仔细看去,才发现在车夫的背后,赫然插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将他钉在了地上!

    是谁,在这么远的距离之下,仅仅用一根树枝,就能穿透人体?

    管承林霍然转头,却见棠溪珣的马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他不禁脱口而出:“三弟!”

    来人正是管疏鸿。

    管承林这些年都没见过管疏鸿,手上却有他的画像,因此一下就认了出来。

    他这几日相见管疏鸿一直没找到人,此时心中一喜,下了马车。

    管疏鸿却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这是刚从皇宫中出来,经过此处,虽不知道管承林跟棠溪珣如何起了冲突,却眼看棠溪珣似乎就要被伤到,这一惊非同小可。

    管疏鸿手边没有任何兵刃,于是急中生智,折下一根树枝,才及时挡下了那名车夫。

    可即便如此,他也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一身冷汗,匆匆赶来,扣住了棠溪珣那匹马的辔头。

    棠溪珣的白马本来因为受惊而前蹄扬起,被管疏鸿手腕一压,竟生生又落回了地面上,站得稳稳当当。

    马儿似乎有些不满,冲着管疏鸿打了个响鼻。

    管疏鸿却既顾不上管管承林,也没注意马,仰头对着还坐在马上的棠溪珣问道:

    “没事吧?”

    棠溪珣挑眉,看了一眼管疏鸿脸上的焦急之色,心中在飞快的盘算。

    上一次管疏鸿能够为他杀了贺涛,还有那随后的表白,都让棠溪珣知道,自己在管疏鸿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

    可是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大自狂,稍微听一些甜言蜜语的示好,就觉得可以轻狂以来的,这种人在那都是死的最快的。

    面前的管承林,是管疏鸿血脉相连的兄长,更是昊国的皇子,从感情上,从利用价值上,都要比贺涛重要得多。

    等管疏鸿知道他们之间冲突的原因,未必会向着自己,所以棠溪珣必须得先占据道德制高点。

    ——亏是不能吃的,受委屈的样子是一定要有的。

    于是,棠溪珣垂下睫毛摇了摇头,偷偷瞧了管疏鸿一眼,又立即怯生生地收回目光,欲言又止地小声说:“没事。”

    管疏鸿瞧见他这样子,一下就被心疼坏了,眼看棠溪珣要下马,立刻抬手,将他整个人直接给抱了下来,揽在怀里细细端详着。

    管承林看见管疏鸿时的笑容僵住,目瞪口呆,还以为棠溪珣突然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他刚才那副神气活现的得意样子呢???

    此处是出宫入宫的必经之路,达官贵人不少,看到这边好像发生了意外,其他人也纷纷驻足,不多时,李相和另外几位重臣就赶到了这里。

    他们和管疏鸿一样,都是前后脚刚从御书房出来,为的就是商讨此次昊国使臣来访布置宴席之事。

    谁也没想到,宴席还没开,他们这些人先就在此处碰上了。

    大家都不明白棠溪珣和管承林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发生冲突,不过只需要看看他们的样子也就知道,一定是跋扈的管承林仗着身份,找了棠溪珣的麻烦吧!

    这些人的心中先就有了几分不满。

    作者有话说:

    小糖画卖身成功结算画面:有√。

    小管对太子哥的态度也是个伏笔hhh,两个人肯定会正面battle的。

    第57章 雪絮未因风

    棠溪珣却没有丝毫要诉苦的意思,只是轻轻挣开管疏鸿的手,低声说:“你别碰我了,离我远一点吧。”

    管疏鸿一怔,道:“为什么?”

    棠溪珣说:“你二哥不太喜欢我,他看到你这样会生气的……”

    管疏鸿皱眉道:“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他刚才一直在欺负你是不是?”

    至于棠溪珣那句“他看到你这样会生气的”,管疏鸿则根本没空关注——管承林爱生气不生气,就算气死又和自己有什么相关?

    棠溪珣说:“他没欺负我,是我说错了话,得罪他了……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说:“我知道咱们不是一个国家的人,迟早要站在不一样的立场上……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说话的时候,棠溪珣垂下眼帘,沮丧地用脚尖踢了下地上的小石子。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毛茸茸的发顶,就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可怜小兔子。

    他和管疏鸿在这边说话,另一头,管承林就被晾在了一边。

    李相想着,他到底是别国来到这里的使者,不管这冲突错在谁那里,起码礼数得先周全了,于是过去冲着管承林拱了拱手,问道:

    “殿下,不知棠溪大人何处得罪了您?若是他言行有何不妥的地方,老夫先代他向您赔个礼。”

    管承林也知道这李相正是棠溪珣的老师,他刚到西昌的时候,就是李相奉命出城迎接的,对自己十分客气恭敬。

    管疏鸿的无视正让他尴尬又恼火,这老头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他也准备好生斥责一番棠溪珣方才对自己出言不逊的罪过,今天必得让这小子对自己叩头赔罪才是。

    于是,管承林点点头,开口道:“李相既然这么问,我也就直说了。棠溪珣他为人太过张狂……”

    他复述着棠溪珣刚才说的那些话,倒把自己越说越是冒火,跟李相说:“您听听,这——”

    说到一半,管承林却发现,这老头刚才好歹还“嗯嗯啊啊”几声,此时连附和都没有了,那眼睛也不知道在往哪看。

    他顺着目光一转,这才发现,李相的目光正直愣愣瞧着棠溪珣和管疏鸿那边,都忘了听自己说话。

    毕竟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管疏鸿和棠溪珣的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谁也不知道真假,但谁都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

    所以,虽说诸如李相等在场之人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但看见管疏鸿护住了棠溪珣,还过去和他说话,所有人就几乎都悄悄把眼神瞟了过去,准备看看是怎么个事。

    ——唔,看起来那传闻真有点意思嘛!管侯对着棠溪珣拉拉扯扯,动手动脚的,棠溪珣却神情惶恐地推拒着,跟他保持了距离!

    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神情中都有了然。

    昊国人,不像话!

    管疏鸿看着棠溪珣这幅样子,哪还管别人怎么看他,简直心脏都揪着疼,柔声细语地跟棠溪珣说道: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他欺负你,是他不好,我给你出气就是,我肯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啊。”

    棠溪珣却摇了摇头:“他到底是你哥哥,这不合适。刚才他说,我带累了你的名声,我想可能也确实如此,不怪二皇子生气。我看,要不我们还是分开算了——”

    “你说什么呢?!”

    这要是别的事,管疏鸿自然对棠溪珣百依百顺,说什么是什么,可是棠溪珣这句“分开算了”却是一下子戳了他的心窝子,让管疏鸿声音顿时高了起来,脱口道:

    “绝对不许!”

    这一瞬,管疏鸿又想起前几天棠溪珣站在窗前,仿佛随时要化在夜色中的那副模样,让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慌,生怕棠溪珣真要和自己分开。

    毕竟,这个人做出的决定,是很难被动摇的。

    想到这里,管疏鸿竟情不自禁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连忙放低了声音,但还是抓住了棠溪珣的手腕,说道:

    “你置气也不能说这样的话,你不满意我什么我都能改,怎么能说分开呢?”

    棠溪珣:“……”

    他只是想稍微给管疏鸿卖个惨,实在没想到简单演一演就效果加倍了,感受到周围一圈火辣辣的目光,棠溪珣无奈之下,只好用力掐下管疏鸿的手。

    但,已经晚了。

    其他人该看见的,该听见的,都一点也没漏下,此时正互相猛拉袖子,眼神交流。

    ——快看,快看!管侯果然如此霸道,棠溪大人不想与他来往,他这样严厉地呵斥,还上手拉扯!

    ——是啊,逼的棠溪大人一个书生都动上手了,还是反抗不了他的淫威!

    ——那些话本子果然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管侯看起来对棠溪大人还真像是一片痴心,只是这方式过激了些。

    ——听说他仿佛不懂爱。

    这时,管疏鸿被棠溪珣掐了一把,才总算稍稍分给了周围一点注意力,抬头向旁边一扫。

    刚才那些偷瞟着看他们的人这时已经看得光明正大、津津有味了,见到管疏鸿望过来,纷纷或是望天,或是看地,十分刻意。

    管疏鸿:“……”

    添乱!

    唯一一个没有回避管疏鸿目光的人就是管承林了,他皱起眉头,也打量着这个多年不见的兄弟。

    从刚才管疏鸿过来开始,就没有多看他一眼,管承林早就憋着火,见现在对方总算是瞧见自己了,他决定放弃友善交流,摆一摆兄长的架势。

    于是,他开口,管承林才没好气地说道:

    “你看看你,成个什么样子?你可知道我自从来了西昌,听说了多少风言风语?若是传到父皇那里——”

    话还没说完,管疏鸿已打断了他,问:“你刚才和他说什么了?”

    他的语气十分冰冷,没有半分像是对着自己的兄长。

    管承林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管疏鸿冷冷地说:“谁给你的胆子来欺负他?”

    管承林一时无言。

    他欺负棠溪珣?

    呸!从头到尾,他总共就说了几句话,结果挨了棠溪珣好一通的冷嘲热讽,这小子可半点亏都没吃!

    管承林道:“他顶撞我,我才想稍稍惩戒罢了!我派出教训他的人,现在还被你的树枝钉在地上呢!你看不见?反倒质问上我了!”

    管承林道:“棠溪珣,你自己把话说清楚!”

    棠溪珣非常听话,连忙点了点头,小声道:“管侯,请您不要再说了,二皇子说的是,是我不慎失言,顶撞了他。”

    他说着,冲管承林拱手致歉,细声细气地道:“殿下,是我不对,这就给您赔礼。刚才我也听了您的话,跟管侯说日后不再相见了……”

    管承林:“……”

    他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

    这个棠溪珣私下里是当戏子的不成?唱作俱佳,变脸如翻书啊!

    刚才还耀武扬威,神气十足,他是怎么做到转眼就是这么一副受惊小白兔的模样的?

    天底下还有这么无耻的人,白长了这张脸!

    管承林道:“棠溪珣,你装什么?!”

    棠溪珣心想,我偏装。

    所以他顺势哆嗦了一下,瞧起来更像是被管承林给吓坏了。

    棠溪珣又小心地向管疏鸿身后蹭了蹭,才说:

    “是,是,请您千万不要跟我这个罪臣计较。我素来胆小又没有见识,方才听您说昊国势大,您一个手指头就能把我碾死,实在心里发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话添油加醋地说出来,李相等人也不满了。

    就算现在昊国的势力再大,也是管承林来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在这里威吓西昌臣子,还如此出言不逊,这实在太过分了。

    李相淡淡地说:“确实是我这学生不懂事,竟让二皇子大老远跑到我西昌来教训,真是劳烦。”

    他语气不满,管承林自然是可以察觉到的,脸色隐隐发青。

    这些西昌人也是没脑子,难道在他们心里,真的认为棠溪珣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这下,就算有滔天怒火,管承林也不得不开口解释了。

    于是他说:

    “我并不是要欺负棠溪珣,而是一来到西昌的京城,就听闻这里的流言实在严重,已经累及了三弟的名声!所以我才来劝告棠溪珣与三弟保持距离,又小小地威慑了他一下罢了!”

    可是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说,其他人更加不屑。

    谁不知道,明明是棠溪珣百般抗拒,管疏鸿纠缠不休,就在刚才,棠溪珣要和他保持距离,他还说什么“不许”呢,这事如何能怪得棠溪珣?

    管承林却不分青红皂白,来威吓一个受害者,这还不够蛮不讲理吗?

    当下有人就要开口说话,却没想到,更生气的竟然是管疏鸿。

    “多管闲事。”

    管疏鸿冷冷地道:“我用不着你来管,你以后少给我添乱!”

    “什么叫多管闲事?”管承林怒道,“你我兄弟多年未见,难道你还要为了外人这般对我说话?”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棠溪珣急的连连摆手,拉住了管疏鸿的袖子,又避嫌一般连忙放开,说道:

    “管侯,二殿下说得有理,请您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吧。今日之事也是我不对,我马上就走。也请各位千万不要把事情传出去,闹大了,只怕影响两国邦交……”

    众人吃惊的望着他。

    管承林更是一怔,不知道他这葫芦里究竟又是在卖什么药。

    毕竟,棠溪珣刚才那番作态,怎么也该是要为今天的事讨个说法才会干休,现在他已经大占上风,所有人都向着他,该提要求了才是,怎么却会这样乖顺?

    李相皱了皱眉,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此事错不在你。你与管侯之间关系如何,大伙都是看在眼里的……”

    李相觉得这实在让自己的爱徒太过委屈,就算是顾全大局,也不能容许昊国人在西昌的土地上这样欺负人。

    棠溪珣却冲着李相带了几分羞涩的谢意笑了笑,摇了摇头,要去牵自己的马。

    “不过是小事而已,多谢老师关心,我也该回去了……”

    他是在利用周围这些人对自己的同情或者怜惜,但同情也是有限度的,示弱多了就招人烦了,棠溪珣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以管承林的身份,确实不好得罪,在这西昌,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这一点管承林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才会如此傲慢。

    他们前世的仇,棠溪珣不会忘记,所以交锋是迟早的事,今天管承林既然主动过来找他的麻烦,那么即使身处劣势,棠溪珣也不会畏惧。

    收拾这种人,办法多得很呢。

    谁也没注意到,棠溪珣看向马时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诡谲。

    可就在他将要去拉缰绳时,手却被人给一把攥住了。

    棠溪珣带着些错愕,被管疏鸿拽到了身边。

    “别走。”

    管疏鸿拉着棠溪珣的手说:“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白白受气,今天必须讨个公道。”

    然后他转过头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管承林说道:“向他道歉。”

    管承林愣住。

    那个瞬间,他很想问管疏鸿是不是在西昌待的疯了。

    在他的印象中,还有通过这么多年的情报所了解到的,管疏鸿清心寡欲,深居简出,平日里根本就不怎么与人来往。

    所以,管承林听说了他和棠溪珣的那些传闻,只觉得是棠溪珣蓄意引诱,可根本不认为管疏鸿当真会为一名男子着迷!

    而且棠溪珣曾经还是西昌废太子的人!

    作为管疏鸿多年未见的兄长,处处为他着想的亲人,管疏鸿竟为了一个外人,对自己不留一丝情面?!

    更何况,原本棠溪珣都要走了,所有的人也都可以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了,管疏鸿却要不依不饶,计较到底!

    这人发狂了!不正常了!

    管承林怒道:“我都说了,明明是他顶撞了我,你听不懂么?你就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这个兄长说话?还有没有一点长幼尊卑!”

    对此,管疏鸿却并不多做解释,只是凝视着管承林,语气坚定,一字字地说:“道、歉。”

    这两个字,不仅让管承林又惊又怒,僵立原地,也让棠溪珣怔住了。

    他的心中涌上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管疏鸿肯定知道自己有做戏的成分。

    也应该知道,这件事他本来没必要出头,棠溪珣也会解决。

    毕竟这回跟每一回不同。

    之前面对皇上、面对晋王,还可以认为,管疏鸿作为别国人,并不需要特别畏惧他们,才会帮助棠溪珣。

    可是管承林是他的二哥,代表着昊国的皇帝来探望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管疏鸿都应该给管承林几分面子。

    他如此坚定地要求管承林道歉,只会更加让人觉得他六亲不认,冷漠无情,也会得罪管承林。

    万一对方回了昊国,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状,他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从理性的角度思考与衡量,管疏鸿的做法都是极不应该的。

    棠溪珣一直觉得管疏鸿应该是个足够清醒的人才对,毕竟,连系统的道具都不能让他动摇,说明他的原则非常坚定。

    可是为什么这一回,当两个国家的界限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时候,管疏鸿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站在他这一边?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这样让自己意外。

    ——为了这点小事,值得吗?

    棠溪珣看着管疏鸿,疑问无声地在心头翻滚。

    这时,管疏鸿却似乎若有所感一般转过头来,与棠溪珣四目相对。

    然后他好像明白了棠溪珣的意思,笑了笑,微点了下头,攥着棠溪珣的手一点都没有放松。

    值得。

    这是他心里的答案。

    那一瞬间,心中似乎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仿佛有什么细碎的裂纹慢慢散开,一股湿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从中涌出,是心安,是动容,是怅惘,是遗憾……

    身体有那么一刹那间无法移动,而终究,棠溪珣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恍惚后,将手从管疏鸿的手中抽了出来。

    他冲着管疏鸿笑了笑,说:

    “管侯,谢谢你,但不要因为我让你们兄弟失和,还是让我走吧。”

    管疏鸿被他笑的心头一痛,正要说话,棠溪珣已经牵起了马,催它迈步。

    然而正在这时——

    只见棠溪珣那匹小白马一迈步,忽然身体僵直,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哀鸣着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这个变故让周围的人顿时都吓了一跳。

    李相是见棠溪珣骑惯了这匹马的,连忙问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另一位武将走上来,看了两眼,又蹲下身子摸了摸马颈,肯定道:“这是被吓惊厥的症状,马没死,但僵了,得带回去灌药。”

    “被吓惊厥?那岂不是十分严重?”

    那武将点了点头,皱眉道:“这匹马是从波斯进贡来的,最初就是战马的品种,轻易不会受惊,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自然严重。”

    他终于忍不住,看了管承林一眼。

    四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闻言,顿时议论起来。

    “这个昊国的二皇子,怎么满口都是谎言?”

    一名翰林悄悄地说道:“他刚才还在那里口口声声说自己根本没做什么,可马都吓成了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

    他的同伴连连点头,也道:

    “正是,棠溪大人分明可以揭穿他,却顾全大局,选择隐忍,实在难得。要是我,可能都不会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了。”

    言谈之间,对棠溪珣极为仰慕和崇拜。

    其他人也在谈论着:

    “还有管侯……唉,虽然他对棠溪大人的追求有些太过……极端,但看来好歹是真心实意的。不因为二皇子是他的兄长,就跟这种蛮横霸道的人沆瀣一气!”

    “是啊!刚才还觉得他对待多年不见的兄长这般态度,未免有些不近人情,现在看来,是这二皇子做人有问题嘛!”

    在这样的议论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管承林,眼中带着指控。

    管承林哑口无言。

    他哪知道这马是怎么回事,根本就和他没关系,但此时他却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就算是在昊国,他也未曾经历过这样尴尬的场面,没想到刚到西昌,竟然如此颜面尽失!

    而这一切,恰恰是拜棠溪珣所赐!

    管承林实在没没想到,棠溪珣竟如此难缠,他此时竟有意思后悔,没打听清楚,就招惹了对方。

    棠溪珣蹲下来,顺了顺马毛,看起来十分心疼的样子,说道:“这我可走不了了……总不能抛下它吧。”

    他抬起头来,一双水凌凌的眼睛黑白分明,向着周围的人求助道:

    “不知哪位大人能借我匹马,将它驮回去?”

    此时,管疏鸿终于明白了棠溪珣的意思。

    他微微笑了起来,说:“马背不平,恐怕不太方便,还是用马车吧。”

    说完,管疏鸿不容置疑地对管承林说:“二哥,请你把马车借给棠溪大人。”

    “什么?!”

    管承林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要用我的马车,去运一匹马?你疯了吗!”

    此时,李相却也缓缓开口说道:

    “殿下,棠溪大人的马被你吓坏的,自然应该由你负责,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我想,不管在昊国还是西昌,应该都可以通用吧?”

    没想到这个之前对自己唯唯诺诺的老头竟然也站出来说话了,而且,他说完之后,竟然传来了一阵“就是”的附和声。

    管承林怔住,向周围看去。

    他本来想瞧瞧是谁胆子这样大,一看之下,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四下竟已经围了这么多的人。

    这些人并没有低头回避他的目光,而是面上都流露出一副不悦的神情,带着谴责看着他。

    管承林一时难堪的要命。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护着棠溪珣?凭他那张脸?

    他却没看透,棠溪珣步步为营,先是用自身的柔弱之态引起旁观者的同情关注,让他们愿意停下来,听自己说一说话,并且逐步感受到管承林的傲慢跋扈,引起对他的不满。

    可光是这点同情和不满,还并不够,事情过了就散了。

    所以棠溪珣下一步要做的,还得把一份切切实实,所有人都看得到的证据送到他们眼前。

    让他们能说几句话,却不必担心付出什么代价,也不必担心事情出现反转,绝对战局道德制高点,这样人们才愿意开口。

    他从来不是依靠善意,而是算计人心罢了。

    就这样,棠溪珣满意地欣赏到了管承林脸上的难堪。

    想起当初管承林残害西昌人时那副冷漠残忍,高高在上的样子,棠溪珣唇角微微挑起。

    受着吧,这才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说:

    我十点五十就开始更新了,就是发不出来,晋江每天都卡我真的很想砸烂。[化了]

    第58章 郎身如蝶羽

    管承林的脸上已经无法维持刚才那傲慢得意的神情了,他僵立原地,只觉奇耻大辱,又一时奈何不了棠溪珣。

    终于,管承林重重一拂袖,对着身边的侍卫喝令道:

    “走!”

    说罢,他谁也没看,大步离开。

    他的马夫被管疏鸿重伤,还趴在地上辗转呻吟,好在现在连马车都赔了,他也用不着再干活,被两个侍卫们抬起来,匆匆跟上了管承林。

    那辆华贵的马车被空荡荡留在了原地。

    一场风波以此告终。

    周围的看客们都没白来,饱览了一场既解恨又刺激的大戏,很是心满意足。

    有的人一边回味,一边与同伴窃窃议论着离去,有的人则还恋恋不舍地在原地徘徊。

    李相等人正在那里安慰着棠溪珣,管疏鸿这才分出了些心神回过头来,寻找自己的侍从。

    今天跟他出来的人,变成了傅绥。

    因为管疏鸿觉得,鄂齐最近心神恍惚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有事没事就发呆,有时一脸惊恐的样子,有时又直愣愣地盯着棠溪珣看。

    管疏鸿分析,这是他对棠溪珣爱的越来越深了,已经快到了不能自控的程度。

    如果这样下去,一方面,对于鄂齐来说,是个折磨,另一方面,管疏鸿也担心他冒犯到棠溪珣,所以今日,他就带了傅绥出来,反正管疏鸿也一直有把他调离暗卫的想法……

    此时,他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这才看见傅绥站的老远,大概是藏惯了,几乎贴在一棵树底下,目光愣愣的,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管疏鸿便道:“傅绥。”

    傅绥如梦初醒,答应一声,挪了过去。

    路过棠溪珣身边时,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棠溪珣背对着自己,正和同僚们说话,傅绥心里不免焦虑地想,这可怎么办呢?

    用个什么招,能提醒棠溪公子一下,趁着这会人多,不要落单,今天就跟着李相他们赶紧离开呢?

    尤其不能和殿下单独相处。

    不然……只怕会出事。

    他会这么想,自然还是因为那本神奇的书,以及书中那些神奇剧情。

    这都得怪那个鄂齐,听说这次是傅绥随侍,就非得将刚买的话本拿来给他看,说是让他有个防备,能及时应对各种状况。

    傅绥一开始是拒绝的,可是鄂齐竟偷偷塞到了他的枕头底下,所以他昨晚没睡,不小心看完了。

    那书里写,自从他们昊国的二殿下来到西昌后,一眼瞧见了棠溪珣,就被勾起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欲望。

    ——欺负他、羞辱他、折磨他的欲望。

    因为二殿下生平,最讨厌弱者。

    尤其讨厌这等手无缚鸡之力,又惯于耍嘴皮子的文人。

    可是正是由于他几回私下去为难棠溪珣,两人说话见面太频繁了,棠溪珣也因为他的警告,想要远离管疏鸿。

    这就让管疏鸿心中生出了浓重的怀疑。

    ——他觉得,棠溪珣和自己的二哥之间,有了私情!

    妒火熊熊燃烧,他去询问棠溪珣,棠溪珣自然不会承认,甚至还跟管疏鸿说,以后要彻底断绝与他的往来!

    这是管疏鸿最听不得的话,所以他被大大地触怒了,并发誓要给棠溪珣深刻的教训,并发誓让他再也不能忤逆自己!

    于是,管疏鸿竟用了刑!

    傅绥认为殿下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通宵看完了最新回目之后,就把书扔到了床底下。

    可为什么今日发生的事,这走向,这情节,他都似曾相识呢?

    他甚至还记得一点书里的原话。

    【……他将棠溪珣按在自己那坚硬和冰冷的书桌上,一件件剥光了他的衣服,像欣赏字画一样细细欣赏着那美丽的身躯。

    等到玩弄够了,他又慢条斯理地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笔。

    “你说的都是真的?”手指揉弄着棠溪珣的脚踝,管疏鸿声音低沉地问。

    “真的,绝无半句假话,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棠溪珣被他玩弄的眼眶泛红,求道:“眼下还是白天,就让我穿上衣服吧……”

    管疏鸿笑了笑,猛地将他的脚向外一掰,又问:“你喜欢这支笔吗?”

    “……什么?”

    “或者喜欢那支兔毫?还是羊毫,还是……都要?”

    ……桌子很快晃动起来,桌面的宣纸上,逐渐落下点点红梅……】

    这时,一名大臣好像说了句话,棠溪珣便笑起来,温文俊雅,纯洁美好,丝毫不知道一会将要遭受什么。

    傅绥一时心生不忍。

    紧接着,他便听到管疏鸿说:

    “你去把棠溪公子的马搬到马车上拉回去。”

    ……马?

    这个字眼好像也……

    傅绥躬身应了声是,招呼了几个人走到棠溪珣那匹小白马前去搬,弯腰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

    【管疏鸿捏住棠溪珣的下巴,冷笑着问道:

    “你不是在乎你的马吗?到我府上,我也送一匹给你骑,好不好?”

    棠溪珣颤声道:“我其实不太会骑马,我、我只能骑我自己那一匹。”

    “我教你。”

    管疏鸿神色中带着疯狂和诡谲:“放心,那种马好骑的很……绝不会让你掉下去。”】

    傅绥:“……”

    他猛然转头,只见这时,棠溪珣已送走了李相等人,尚未转身,管疏鸿就迫不及待地走到他的跟前了,还抓住了棠溪珣的一只手。

    棠溪珣道:“那我就回去了?”

    管疏鸿却不想分开,今天棠溪珣那几句话说的他心有余悸,半点也受不了这人远离自己。

    “要不……”

    他说:“去我那吧。”

    棠溪珣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问道:“去做什么?”

    管疏鸿这时思维格外敏捷,顷刻间已经想到了借口:

    “我看你很在意这匹马,到我府上,我……”

    “啪!”

    “傅大哥!”

    意外的动静打断了管疏鸿的话,原来是傅绥不小心磕了腿,差点一头栽进马毛里。

    棠溪珣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就看见傅绥趴在马车上,无声地用嘴型跟他说着:

    “快……逃……”

    坏桃?

    怪摇?

    什么意思?

    饶是棠溪珣再怎么聪明,此时也不禁满头雾水,十分莫名其妙。

    管疏鸿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傅绥立刻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棠溪珣倒是笑了。

    管疏鸿一见他笑,便把什么都忘了,看着棠溪珣的笑脸,也不禁微笑起来,问道:“怎么?”

    棠溪珣说:“没什么,觉得你的护卫都挺有趣的。”

    ……?

    管疏鸿没想到,把鄂齐换成了傅绥之后,棠溪珣居然还夸上了!

    管疏鸿心里立刻有些酸了,不禁说道:“哪里有趣?”

    棠溪珣没想到夸个人还得具体陈述一下理由,琢磨了一下说:

    “这个看上去善良可靠,俊伟不凡,之前那个……呃,傻呆呆的,经常一个人在那做各种各样的表情,有时候还一惊一乍的,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挺好玩的吧。”

    管疏鸿“哦”了一声,心生警惕。

    他之前可没看出来傅绥哪里善良可靠,俊伟不凡了,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有心机,刚到棠溪珣面前就这般作态。

    看来,他也爱上了棠溪珣。

    没办法,棠溪珣就是这样招人喜欢,面对着棠溪珣,谁能抵抗得了,谁又能忍不住多看一看呢?管疏鸿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作态如果教给他,他也是会做的。

    相比之下,棠溪珣对鄂齐的评价更加不足为惧,或许,还是应该把鄂齐调回来,好歹他定力更强,人也更傻些。

    这时,棠溪珣又顺口问了一句:“不过,今天鄂侍卫怎么没来?”

    管疏鸿张口就说:“他小时候中过风,脸上的肌肉有时候会抽搐,所以看上去很奇怪,脑子也不太好使,今天又发作了,我就让他歇歇。别吓着你就好。”

    鄂齐看上去挺健康的,没想到还有这等隐疾,棠溪珣着实有些意外,说道:“那不治治?”

    管疏鸿道:“治不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不影响性命。我给了他不少月钱,你放心吧!”

    棠溪珣点了点头,这时,马也被抬上了车,侍卫过来禀报:“殿下,棠溪公子,马已经放到车上了,可要为您二位另外雇一辆马车?”

    管疏鸿问棠溪珣:“坐吗?”

    棠溪珣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一来一回,又要耗费不少时间。”

    管疏鸿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没说完的话:

    “那你骑我的马,顺道来我的府上坐坐吧?我那里还有专门的大夫,我再叫他给你的马瞧瞧病。”

    棠溪珣本想说什么,但见管疏鸿目光中情意殷殷,满是渴盼,他终究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就去吧。”

    太好了,答应了!

    管疏鸿心中极是高兴,忍不住将棠溪珣抱了抱。

    紧接着,他又一叠声地吩咐下去,让人去牵两匹马过来。

    自己那匹走的稳当,给棠溪珣骑;不过自己的马鞍硬,要拿了披风垫在上面,才好给棠溪珣坐;再看看缰绳是不是磨手,磨手的话就换一条。

    棠溪珣看他在那里嘱咐,微微笑着,也没阻止,等管疏鸿都说完了,他才道:

    “不至于如此,我又不是纸糊的。”

    在管疏鸿心里,他就算不是纸糊的,也是瓷做的,又精美又华丽,而且不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着,一不小心被磕了碰了,就会留下磨痕。

    管疏鸿道:“就当我许久不见你了,高兴吧。”

    棠溪珣失笑道:“许久吗?我最近虽然忙了一点,但不见面也就是两三天吧。”

    他说话的时候正要上马,刚踏上脚蹬,便被管疏鸿的手托住,抱着他的腰,将他举了上去,轻轻放好。

    “两三天不长么?”

    棠溪珣坐在马上,去看管疏鸿,见他也转身去牵另一匹马,翻身而上,因此并看不清楚说话时的表情:

    “我每日用膳的时候,就会想,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吃的东西合不合口;入睡的时候,又怕你睡不安稳,咳嗽着凉;看到一件有趣的东西,有趣的事,也想和你说,看到朵海棠花,看到条小溪,看到哪本书里有个‘珣’字,总忍不住多瞧两眼……”

    管疏鸿一提缰绳,拨了拨马,回头笑笑地看着棠溪珣,说道:“我只想每天时时都见着你也看不够,你说两三天长不长?”

    棠溪珣一时默然。

    这时,傅绥已经带着其他人先回去了,林中小路上只有两人并辔而行,但闻鸟儿鸣叫,马蹄哒哒作响。

    过了片刻,棠溪珣才说:“你以后总得回昊国去。”

    管疏鸿挑了挑眉,道:“不是说了不回吗?”

    棠溪珣转过头来看他:“你真的对你的故乡和亲人没有一点情感和留恋?”

    管疏鸿道:“我原先没有喜欢过昊国,后来其实也没有喜欢过西昌,就是觉得这人生在世,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有片瓦遮头,吃饱穿暖也就是了。所以,没有。”

    棠溪珣竟一时无言以对,管疏鸿这话说得倒也真不是没有道理。

    他起初本来觉得,管疏鸿既然能率领昊国的军队打下西昌,那么必然是野心勃勃、好战嗜杀之人,可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也发现了,这人的性格却跟想象中完全相反。

    他淡漠,疏离,不喜欢热闹,讨厌与人交往,讨厌麻烦,除了在自己这里,对任何事的处理态度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无端兴兵呢?

    正想着,却见管疏鸿回过头,笑笑地补了一句:“但现在,你在哪里,我就觉得哪里真好。”

    “我并不值得。”

    棠溪珣心里一片混乱,说:“就像今日,我刚才说那些都是装的,不过想利用一下别人的同情心,根本用不着你得罪你二哥。包括那匹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管疏鸿伸手过来,盖在他的脑袋上,狠狠揉搓了一把。

    真是给他胆子了!

    “喂……”

    棠溪珣推开管疏鸿的手,瞪他一眼,却正好撞进了对方那深不见底的乌黑眼眸,那里含着深深的笑意,无尽的柔情,脉脉如水,一瞬间将他包裹其中。

    “别瞎说,我若是连这委屈都让你受,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你。”

    管疏鸿轻声说:

    “我知道你刚才那副委屈样子是装的,也知道,以你的性子,大概确实没吃什么亏,可我永远只会站在你这一边。”

    就算管承林说他被棠溪珣刻薄贬损都是实话好了,但那又怎样?

    管承林皮糙肉厚的,被棠溪珣骂两句又不会死,不好好听着就是他的错。

    再说,他今日特意跑过来吓唬棠溪珣,难道死了不活该吗?

    管疏鸿想对棠溪珣好,就要竭尽全力对棠溪珣好,他不允许这份好打半点折扣,掺杂任何算计。

    棠溪珣低声说:“我有时候真是不明白你。”

    管疏鸿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那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时,他的神色忽然微微一动,抬手捋过棠溪珣的发丝,指尖过处,仿若微风轻柔,拂过发间。

    “瞧瞧,你这小脑袋瓜里面想的事太多,都开花了不是?”

    他将手摊开在棠溪珣面前,香气幽微,分明是一朵莹莹欲放的凤凰花。

    已是初夏。

    *

    棠溪珣和管疏鸿一路并辔缓行,都是风华正茂的美男子,路上行人见了,都不又要多看上两眼。

    京城消息传得快,有人已经听过了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再看管疏鸿对棠溪珣体贴回护,显然爱惜之极,也不由在心中暗暗感叹。

    看来,这管侯对棠溪公子确实是真心爱慕的,关键时刻是个靠得住的人。

    往日里大家还觉得他过于凶狠残暴,只会欺负棠溪公子,也是冤枉了他。

    只是,这份喜欢过于偏执极端,棠溪公子走到哪里,他都要看着,跟着,也是令人为难。

    不过,他终究是要回昊国的,到那时,棠溪公子便可以重获自由了。

    但怕是就没那么精彩的话本子可看了,也是可惜,唉。

    棠溪珣到了管疏鸿府上的时候,只见管承林那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质子府门口,显然鄂齐等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回来了。

    棠溪珣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车厢里面空着,白马应该也被运进府里了。

    管疏鸿不知道棠溪珣在想什么,估摸着他大概是担心自己的马了。

    这小白马是棠溪珣从小养大的,还取了个名字,叫年糕,感情十分深厚。

    虽然它是太子送的,这一点让管疏鸿每每心里面思及,都难免泛酸,但他作为棠溪珣正式的伴侣,真心喜欢的人,应该有气量,总不能连匹马都容不下。

    所以,管疏鸿顶多也就是日后多寻一些好马来,通通都送给棠溪珣,分一分年糕的宠,现在却不希望这破马出事,让棠溪珣伤心。

    于是管疏鸿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了傅绥,一定找人好好救治年糕,应该不会有大碍的。”

    棠溪珣莫名的笑了一笑,并不怎么担心的样子,只说:“别人怕是难救。”

    他进去之后,果然看见满院子的人都慌慌张张的,围着地上那匹马,有的熬药,有的按摩,几名兽医神色凝重,交头接耳。

    大家都知道这是棠溪公子的马,殿下特意吩咐了要好好救治的,谁也不敢怠慢。

    但是方法都用尽了,药也灌不下去,马也不醒,哪里都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此时,看见两人进来,侯府上下纷纷行礼,几名兽医也连忙请罪。

    棠溪珣却笑着说:“是我没把话说清楚,还要多谢各位辛苦。这些银子请大家喝杯薄酒,还望莫要嫌弃。”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只荷包递给傅绥,请他帮自己分了。

    众人没想到活没干好,还意外得赏,一时间又是庆幸又是欢欣,心中不由觉得棠溪公子这般貌美,人也心善,真是完美,怪不得殿下如此着迷。

    管疏鸿站在旁边,感受着自己府上人对棠溪珣的敬慕,心中不禁觉得十分骄傲,于是笑着吩咐傅绥道:

    “我虽不知道为何,但既然棠溪公子夸你们好,这想必就是极有道理的,你去跟账房说,全府上下一人多发二十两银子。”

    傅绥答应了,顿时所有人都是一片欢腾。

    棠溪公子一来,竟然就是这样的好日子,真希望他能一直住在这里啊!

    棠溪珣则走到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小白马旁边,弯下腰去拍了拍它的脖子,道:“年糕,年糕?”

    说也奇怪,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刚才无论怎么叫都不动弹的小白马突然动了动耳朵,然后便慢慢地将眼睛给睁开了。

    棠溪珣道:“演完了,起来了!”

    年糕舔了舔棠溪珣的手,然后一下子抖擞精神,在人们的一片惊呼中从地上跳了起来,抖了抖毛,长咴一声,瞧着神气极了。

    刚才治了它半天的兽医亲眼见证了医学奇迹,十分惊诧,啧啧称奇道:“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年糕一直用头在棠溪珣手上蹭,好像在表功,棠溪珣只能一边摸它,一边回答道:

    “它没事,刚才都是装的,没我的话就不会起来。”

    管疏鸿瞧着这马在棠溪珣身边挨挨蹭蹭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谄媚,他对这马本来有点意见,但听到棠溪珣的话之后怔了怔,却突然不禁目光一亮,竟是打心里冒出一种喜意来。

    于是,他也笑摸了这马一下,对着身边的人吩咐说:

    “行了,它演了这许久,实在也是不容易,快拉下去,找点上好的马料来喂一喂。”

    年糕却显然对这个慷慨请自己吃饭的人不太喜欢,又冲着管疏鸿打了个响鼻,这才被人牵了下去。

    管疏鸿握住棠溪珣刚才被小马舔过的手,替他用帕子擦了擦,突然又忍不住一笑。

    棠溪珣见他笑容温柔,像是有什么事情喜不自禁一般,十分纳闷,问道:“你笑什么?”

    管疏鸿凝视他片刻,说:“所以你来我府上,不是为了你这匹马。”

    棠溪珣怔了怔,这才明白了管疏鸿的意思。

    方才管疏鸿邀他一同回府,说的是府上有兽医能够给马治病,棠溪珣就来了。

    可既然年糕根本就没事,他也当然不是为此才愿意来管疏鸿这里做客。

    一个足足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的大男人,居然还有这等扭扭捏捏的小心思,棠溪珣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说:“对啊,我来不是为了马,就是为了你,这你就是直接问我,我也可以说啊。就为了这点事,你就这样高兴?”

    管疏鸿还是瞧着他,柔柔的笑,那笑容如蜜,仿佛能甜到人心里。

    他坦然道:“是,就为了这个高兴。”

    作者有话说:

    因为珣珣是小糖画,所以小马叫年糕,糖画和年糕,过去都是最喜庆的过年日子里吃的东西。[抱抱]小马也是戏精马。

    在小管眼中全世界都会对他老婆一见钟情不能自已,也是一种被害妄想症吧。[笑哭]

    第59章 香动小帘钩

    说话时,管疏鸿目光清澈,便似溪水潺潺,莹莹闪动,让棠溪珣心头一颤。

    想要亲近棠溪珣——这种想法其实在今天一见面时就在管疏鸿心里冒出来了。

    看到棠溪珣差点被伤到的时候,听到棠溪珣说要和自己断绝往来的时候,当着周围那么多人的面,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公开他们之间关系的时候……

    这簇小小的火苗便越燃越旺,直到如今,总算到了自己的家里。

    让他几乎不能再忍耐。

    管疏鸿带着渴盼和缠绵,轻抚了下棠溪珣的脸。

    指下肌肤那微凉的触感仿佛是迷梦的温床,碰到棠溪珣面颊的那一刻,管疏鸿几乎生出一种幻念,他好象在抚摸自己的梦里花。

    那朵迷离美丽的花旋转,盛放,让他整个人,整颗心,沉沦其中,无可躲藏。

    为什么一个人凝望的目光中可以带着那么多的情感?

    视线纠葛处,棠溪珣眼底生出迷惑,一时竟也无法移开,眼看着管疏鸿越凑越近,似乎就要在自己唇上轻轻一触。

    “殿下!”

    这时,一个欢快的叫声传来。

    管疏鸿猛然抬头,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院子里。

    鄂齐那头高高兴兴朝着他们跑了过来,利索地给管疏鸿行了礼,说道:“您和棠溪公子回来了,嘿嘿。”

    鄂齐倒是挺高兴的。

    今日管疏鸿说给他放假,没让他跟着出去,这本来不错,可是鄂齐习惯了主子走到哪跟到哪的日子,留下来看门反倒有些不放心,话本子的最新章也看完了,只好百无聊赖地等着。

    现在看见管疏鸿和棠溪珣回来了,而且看着处的挺和睦,他也觉得欣慰,就赶紧上来拜见。

    鄂齐这一叫,让两人都回过神来,棠溪珣退开一步,冲鄂齐点点头,笑了下。

    管疏鸿则克制地清了清嗓子,一转头,发现院子里还有不少人正在走动。

    他想回房跟棠溪珣单独相处,说说贴心话,于是也没训鄂齐,便对棠溪珣说:

    “站累了吧,是我的疏忽,咱们进屋说。”

    说完,又向鄂齐道:“让人端些茶点过来,要雨前龙井,奶羹燕窝,枣泥卷和玫瑰饼。”

    鄂齐答应了,等到管疏鸿和棠溪珣回了房,他挠了挠头,让下人准备茶水点心送过去,又去同傅绥说:

    “你今天出去没什么情况吧?我看棠溪公子倒是给了殿下好脸色,但为什么我刚才过去同他们说话,殿下的表情看上去那么……”

    鄂齐措了下词,他最近读书多,词汇量丰富了不少:“冷峻隐忍呢?”

    傅绥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唉。”

    鄂齐:“?”

    傅绥摇头道:“你懂什么。”

    鄂齐:“……轮得到你跟我说这话吗?!”

    进房之后,棠溪珣看着端上来的糕点茶水,知道全是自己的喜好,不由笑了一声,对管疏鸿说:“你倒是了解我。”

    管疏鸿见他眉目含笑,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再也忍不住了,弯腰在棠溪珣唇上一吻,道:

    “都是我特意去打听的,若是连你的喜好都不知道,怎么照顾好你?”

    此时门还半敞着,他就黏上来了,棠溪珣将管疏鸿一推,嗔道:“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我才不用你照顾——”

    他这句话的声音稍微高了一点,管疏鸿知道棠溪珣素来在人前要体面,他刚才也是一时没有忍住,便顺着棠溪珣的力气退开,笑了起来。

    管疏鸿正要转身去把门关上,却听见鄂齐的声音在外面说道:

    “殿下!”

    他怎么又来了?

    管疏鸿微蹙了下眉,道:“怎么?”

    鄂齐道:“咱们的使臣把陛下那边的赏赐给送过来了,您看是不是要亲自看一下再入库?”

    管疏鸿顿了顿,显然并不大想去,棠溪珣却知道这毕竟是昊国国君派来的人,不好怠慢。

    他说:“你快去吧,正好我在这里歇歇。”

    管疏鸿不放心地说:“等我回来?”

    棠溪珣将他往门口一推,说:“废话,你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我也跑不了吧。”

    鄂齐已经从傅绥口中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

    此时,他神情凝重地在门外等着,听着棠溪珣的话,心中叹息。

    他也只能做这么些了,替棠溪公子多拖延一会时间是一会吧。

    殿下可真是……唉。

    管疏鸿拗不过棠溪珣,怕他烦了自己,也只能说了句“好”。

    他说完之后,还有点不舍,亲手给棠溪珣递了块点心,又找了书给他解闷,甚至还把床上的被褥拍拍松软,这才依依不舍说:“那我真走了?”

    棠溪珣手里拿着书,像是看得入神,挥了挥手。

    管疏鸿拿这没心肝的家伙没办法,也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先出去了。

    没想到,等房门一关,棠溪珣将眼睛抬起来,从书后瞄了瞄,确定是真没人了,这才一下子站起身来,四下转悠。

    他当然不会走了。

    上次,棠溪珣很是出了一笔血,花了不少积分兑换有关于主角过去的隐藏剧情,羊毛出在羊身上,他给管疏鸿花的钱,不得在这人身上挣回来?

    另外就是,系统说,他兑换到的剧情会在受到触发时随机掉落。

    棠溪珣觉得,既然跟管疏鸿有关,那么说不定有一些线索就藏在管疏鸿这里,他得找找。

    于是,在整个华丽宽敞的卧房中转悠了一圈,还看了看书架上的书,棠溪珣发现,整个房间里最为瞩目的,就是管疏鸿那张新换过又经过特别加固的大床。

    普通的床都是四条腿的,管疏鸿这新的却足足有六条,可见上回棠溪珣为了完成任务弄塌了床,给质子府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想到这里,棠溪珣觉得有点好笑。

    可是看着这张床,以及上面熟悉的被褥,那一日发生的种种,却俱上心头而来。

    他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在管疏鸿面前袒露出身体,心中有尴尬,有不安,也有恐惧。

    管疏鸿将他压倒在床,与他肌肤相贴,肢体交缠,渴求地亲近着他,探索着他,而他则满是盘算,紧闭心门。

    如今,其实也没过多少日子,他们之间却已经有了更加亲密的关系。

    棠溪珣再一次站在对方的床前,心境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可是在这错乱的剧情中,他的路到底应该往什么方向走,就连棠溪珣自己心中也不免迷茫。

    恍惚中,他轻叹了口气,慢慢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这一坐,棠溪珣却忽然觉得床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在那里,他伸手一摸,发现是本书。

    系统在这时响了一声:

    【重要道具掉落:主角母亲日记一册。请宿主注意查收。】

    刚想着花出去的积分,棠溪珣之前要换的东西这就出现了。

    于是,他将那本册子翻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十分潦草和拙劣的字迹:

    ——“我生下了一个克星,一个魔鬼!这就是对情/欲产生贪婪的报应!”

    棠溪珣按在书页上的手指一紧。

    然后,他慢慢翻过一页,看了起来。

    不知道看了多久,棠溪珣忽然听见身后门响。

    大概因为写这东西的人精神状态极为不稳定,所以语气很是癫狂,看得他也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竟被那动静吓了一个激灵,然后立即将书塞到了被子里。

    做完这件事,棠溪珣刚刚直起腰来,还没来得及回身,已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

    一个雨点一般的吻轻柔地落在了他的耳后,令棠溪珣的身体一缩,却被拥的更紧。

    管疏鸿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被温热的气息轻轻吹入了棠溪珣的耳朵,呼吸有些急促:

    “一路赶着回来,幸好你还在。”

    他其实都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在棠溪珣面前老是像个急/色的登徒子。

    可每一回其实只是想让他离自己近一些,想用亲密的动作去表达无以言说的感情。

    然而感受着这个人的体温,就会生出贪婪。

    棠溪珣道:“我不是说了不走?就算有事离开,肯定也会告诉你的。”

    管疏鸿声音沙哑的轻笑了一声,说:

    “这不是怕棠溪大人突然又要就此和我断交吗?”

    他的声音似是玩笑,语气里其实带着点认真。

    那一瞬间,莫名的心有灵犀,

    棠溪珣突然就明白了管疏鸿方才一直有些不安的原因。

    他一转头,耳朵擦过管疏鸿的侧脸,又被对方趁机在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只咬的棠溪珣气息一乱,已出口的声音也颤了颤:

    “你……唔……我那时说的那几句话,你介意了?”

    这声音出口,棠溪珣自己都觉得绵软带喘,不成样子,忍不住瞪了管疏鸿一眼。

    可惜美人含嗔,更是动人,管疏鸿一时看得有些发痴,哪里舍得埋怨?

    他道:“倒也没有。就是一开始不小心信了,吓得够呛,所以今天老是心里发慌。”

    管疏鸿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的仿若自言自语,好像深埋在心中的私语不小心漏出来了一般:

    “再说,我又想不到管承林找你做什么,万一他真要把你抢走……”

    棠溪珣没想到自己那几句话会令他如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你想的也太多了,他抢我回去炖肉吗?”

    管疏鸿笑了一声,又摇摇头:“我就是乱想,可能是很久没见过昊国的人了,突然心里说不出的乱。”

    他在床边坐下,揽臂将棠溪珣抱在自己的腿上。

    棠溪珣身子一颤,下意识就想挣开,却被管疏鸿不依不饶地抱紧。

    他将头搁在棠溪珣肩膀上,亲了亲他的侧颈,说道:

    “乖,让我抱一会,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你,这样抱着你,才让我觉得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都是真的,不是我的妄念。你不知道,我总是做梦,梦里——”

    “啪!”

    管疏鸿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一样东西,从被褥间滑落,掉到了地上。

    两人同时低头看去。

    只见落到地上的书页翻开,露出来的,赫然便是里面凌乱癫狂的字迹!

    一瞬间,房间里安静无声,两人都是定定坐着,如同变成了雕像一般。

    片刻之后,管疏鸿才问道:“你看见了?”

    棠溪珣想了想,承认道:“是,都看完了。”

    确实是他翻了管疏鸿的东西,管疏鸿要是怪他,棠溪珣倒也没话说。

    管疏鸿却半晌没有吭声。

    棠溪珣依然被他抱在怀里,可他的手臂却变得僵硬,心里也一阵抽痛。

    他就知道。

    从昊国的人来到西昌时的一刻起,他就在担心……不,应该说,从棠溪珣像一个美好的梦境般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起,管疏鸿就常常觉得惶惑不安。

    他以为他害怕自己沉沦其中,但渐渐地,他明白过来,他更怕的是一切只是梦幻泡影。

    因为这些根本就不是他有资格拥有的。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一切都被棠溪珣发现了。

    他怀中紧拥着他的幸福,可当想要用力的时候,一切就会变为浮沫,化作乌有。

    管疏鸿一颗心渐渐沉入冰水里,梦游似的说道:“所以你要走了吗?”

    棠溪珣有点诧异地转头看他:“嗯?”

    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微微张开的唇,是那样的美好诱人,管疏鸿一瞬间生出冲动。

    他想立刻占有棠溪珣,让他身上从里到外都是自己的气息,也想或者干脆将他勒死在自己的怀里,两个人死在一处,也算是共度一生了。

    可是心里想的狠,事实上,管疏鸿甚至连放下棠溪珣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他站起身来,口不择言地道:

    “那你就走吧,怎么还不走?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来到我身边说喜欢我?当初我就说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抗拒了很久,我——”

    管疏鸿说不下去了,目光越来越沉黯,像看着仇敌一样盯住了地上那本有他母亲留下的册子。

    棠溪珣全看到了……

    他的母亲不是什么出身名门的贵女,而是来自江湖,自由无拘,就是因为仗剑救了当时还是皇子的昊国皇帝,一时贪欢,有了身孕。

    她的体质特殊,一旦有孕,就不能打掉,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可是孕育一个孩子,又会耗费巨大的内力。

    于是,皇上向她许诺,将她带回宫去,如果日后自己登基,必然立她为后,这个孩子就会是下一任的君主。

    天真的女侠不懂朝堂的诡谲,她选择了顺从自己的爱情,甚至动用江湖势力来帮助皇上夺位。

    可是到了那深宫之中,才知道一切如何消磨人心。

    她头戴珠宝,身穿绮罗,却再也无法快马仗剑,肆意而行。

    年少气盛的时候,以为想要之物都可以攥在手中,如今不顾一切追求自己的爱情,却只能日日等在宫殿里,等着一个男人偶然的宠幸!

    至于那能和他并肩而立的皇后之位,更是化为了泡影!

    她不能忍受禁锢,也不能忍受欺骗,她怨恨自己的丈夫,也怨恨那个来的不是时候的,拖累了她的孩子!

    于是,她将狠意化作毒/药,每日用自己的鲜血喂养蛊虫,然后在蛊虫长成的那天,将它放入到了儿子的小腹中。

    随后,她又去杀死了皇后和贵妃,最终在刺杀皇上的时候被侍卫制伏,仰天大笑。

    她终于疯了,或者,早已疯了。

    皇上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关了起来,每个月都让管疏鸿去看她一次。

    但每一次的母子相见,对于管疏鸿来说的唯一作用,就是提醒他,他是一个异类。

    眼前疯狂的母亲就是他的将来,他继承了这个人的血脉、武功,也继承了她的仇恨、偏执。

    等到他将欲望释放出来的那一天,就也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本来以为他能够克制住的,独孤终老,不动情爱,也不失为一种人生选择,可是面对棠溪珣,终究节节败退。

    他放纵了自己的情/欲,努力压制着骨子里的疯狂和野蛮,他以为或许一切能够这样下去,他也可以获得幸福。

    可是,这个秘密终于被棠溪珣给发现了。

    谁会敢和一个怪物在一起?

    棠溪珣一定会离开他。

    什么都……完了……

    如果不趁着现在立刻让棠溪珣走,他或许就要不择手段地把这个人一起拖入深渊。

    “你走吧。”

    管疏鸿低低地说,同时他不敢看棠溪珣,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上的那本书。

    可是,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纸页的同时,管疏鸿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场景。

    光影沉沉,帘幕重重。

    华丽的大殿周围竟是用琉璃打造的墙面,隐隐能够映出人影,其中有一整面的墙上,赫然挂满了画像。

    所有的画像上画的都是同样一名男子。

    他或穿官服,或穿长衫,或锦衣大氅,或宽袍广袖,在琉璃晶莹的光线下,更是风姿卓绝,容光绝世。

    那面墙对面的宝座上,有人正衮服毓冠,扶额而坐。

    在他的面前,几封奏折散乱地堆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推开了,有人缓步而入,轻缓柔和的声音响起:

    “微臣参见陛下。”

    坐在王座上的人轻斥道:“出去。”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那人却似浑然不惧,反而笑着抬起头来,说道:

    “这么快就厌烦见我了?那我让人把画都烧了吧。”

    他那露出的眉眼赫然与画上一模一样,正是仿佛长大了几岁的棠溪珣。

    棠溪珣神色坦然,一步步踏上御阶,走到了王座前,先是弯腰将那几本折子捡起来,随手翻看几页,微微一哂,放在旁边,随即点燃了旁边已经熄灭的青玉灯。

    灯上数支灯火乍明,刹时照得整个暗沉沉的大殿亮如白昼。

    棠溪珣温雅的眉眼愈发多情,伸手拿起铜锤,便去敲案上那叫人的铃铛。

    手伸到一半,便被攥住了握在掌心中,坐在龙椅上的君主也终于转过头来,正是管疏鸿自己。

    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棠溪珣笑着说:“让人把画摘走,免得你看着心烦……哎!”

    话未说完,他却已经被管疏鸿一把揽坐在了膝头,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珣!阿珣……”

    他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要从中汲取力量,却艰难地说道:

    “我可能是疯了,遗传了我娘的疯病,你快走吧!”

    他抬起头来,捧住棠溪珣的脸,狂热的,不舍的亲吻着,却又颤声呢喃:“离我远远的,不要让我伤到你。”

    “哦。”

    对方被他亲的面色潮红,气喘吁吁,语气却很是平静:“我不走。”

    “你——”

    棠溪珣拉过管疏鸿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微带笑意看着他:“陛下想怎么伤到我?来,我看看。”

    ……

    管疏鸿仿佛猛然从梦境中醒来!

    现实中,他孤零零地站在自己的卧房里,手中还捏着那本书。

    房间中空荡无人,棠溪珣早已不在。

    管疏鸿怔愣片刻,忽然觉得巨大的孤单和恐慌将他吞噬!

    他攥紧手中的书页,恐惧在心底越染越大。

    棠溪珣走了,一定是走了。

    他发现自己是这样卑劣而恐怖的人,刚才又被蛮横无理地发了脾气,所以他离开了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口口声声地让棠溪珣走,可是这一刻管疏鸿却是无比的恐慌。

    他发现他刚才说错了,一切早已经来不及,从他和棠溪珣再次接近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能忍受没有这个人的日子。

    管疏鸿突然一下子转身出门,向外追了出去。

    可是庭院中没有那道身影,于是他抓住守在院门口的鄂齐问道:

    “看见棠溪珣了吗!”

    鄂齐惊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说:“棠溪公子没有出来,殿下你冷静一点……”

    管疏鸿没法冷静,松开他,又转身跑进了之前曾带棠溪珣去过的书房。

    里面也是一片空荡,窗纱被风寂寞的扬起。

    跑哪去了!跑哪去了?!

    他觉得似乎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经这样焦灼而急切地寻找过棠溪珣,可是却哪里都寻不到他!

    管疏鸿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他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跑,路过刚才冲出来的卧房时,却忽然隔窗听见里面“叮”一声响,依稀仿佛是杯盏相撞的声音。

    管疏鸿一怔,然后他连忙转身回房。

    正屋里依然没人,但掀开了侧间的帘子,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人影。

    棠溪珣侧对着门坐在那里,侧影闲静而优美,正拿了一杯茶啜饮着,桌上还是放在管疏鸿之前亲手端过来的茶点和书本。

    就好像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岁月如此静好。

    那一刻,管疏鸿几乎忘了怎么呼吸,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瞬间有种落泪的冲动。

    棠溪珣没有走。

    他一直在这里,静静地等着自己回来。

    心中情感瞬间汹涌。

    第60章 玉骨为多感

    棠溪珣刚才一直在这里,但管疏鸿心急之下,竟然忘了往旁边的侧间看上一眼,就直接冲了出去。

    棠溪珣并没有叫他。

    此时,看管疏鸿终于找到自己了,似乎也冷静了一些,他才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转过头来,冲着管疏鸿笑了一笑,说道:

    “你锻炼好身体了?跑了几圈?”

    他的语气带着揶揄,可管疏鸿却一声不吭,大步走过来,弯下腰,将棠溪珣一把抱进了怀里,再也不肯松开。

    “阿珣……”

    管疏鸿声音沙哑,鼻子竟是一酸。

    怪得很,棠溪珣的体温明明低他很多,身子骨也远没他强壮,可是这样将人抱在怀里,他就觉得一切都仿佛有了支撑一般。

    呼吸开始,心脏跳动,血液流淌……

    他复活了。

    此时,他原本想取笑几句,但感受到管疏鸿急促的呼吸,棠溪珣无声地叹了口气,终究抬起手来,回抱住了对方。

    “那册子上的东西我是都看见了,随意看你的东西是我不对。”

    棠溪珣的声音很温和,管疏鸿急忙说道:“不怪你,是我——”

    棠溪珣却摇了摇头道:“先让我说。”

    管疏鸿一下就闭嘴了。

    “那些事我是都知道了,但是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是你的父皇,你也不是你的母亲,为什么要去类比?”

    棠溪珣道:“既定好的命运都不能就那么甘心低头的认了,不过是前人走了一些岔路,又为什么要把那当成自己的谶言呢?”

    他的语气镇定而坚毅,仿佛能够给人无穷的力量。

    “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个理由离开你。”

    若有朝一日离开你了,不会是因为害怕畏惧,也不会是因为担心受到牵连,只会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但最起码现在……

    就让他稍微放下那些坚硬和决绝吧。

    棠溪珣松开了管疏鸿,仰起头来,冲他笑了笑,那笑容一如初见时的纯真漂亮:

    “说到底,今天都是我不好,先是做戏的时候把你吓着了,又看了你的东西。我答应你,往后再不拿这个开玩笑了。”

    管疏鸿这辈子有人怕有人敬,却从未被人这样温言软语的哄慰过。

    特别说话的还是他珍之重之,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心上人。

    他心头有千言万语要跟棠溪珣表白,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闭了闭眼睛掩饰眼底的湿意,低头吻了下去。

    棠溪珣似有一瞬的迟疑,而后便轻轻张开口,允许了管疏鸿的进入。

    管疏鸿的吻还是那样热烈,轻易就吞去了他所有的呼吸,扫过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棠溪珣刚刚才喝完茶,茶水中加入的那淡淡蜂蜜的味道仿佛在两人的唇齿间交换,发酵,蔓延出历久弥新的香甜。

    棠溪珣胸口起伏,浑身一阵阵的颤栗。

    实在感到要上不来气的时候,他想出声,可是舌尖被管疏鸿吸吮轻咬,根本就摆脱不开,只能在喉咙中发出幼兽一样的呜咽,愈发让人着迷。

    这个吻,管疏鸿从今天见面的时候就开始忍,忍到现在,渴望也积攒到了近乎危险的程度。

    棠溪珣的腰肢不知不觉后仰,仿佛想要逃离的姿势,几乎似要在管疏鸿的掌中折断。

    但是管疏鸿的手稳稳地托着他,也紧紧地握着他。

    迷离中,棠溪珣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他刚才到处奔跑着寻找自己的样子。

    他承认他一直是个坏心眼的人,明明并没有生气,明明知道管疏鸿很着急,可棠溪珣看着他那样疯狂地到处寻找自己,却没有出声叫住他。

    ——他喜欢这种被坚定执着追逐着的感觉。

    他喜欢这双什么时候都不肯放开的手。

    是的,他承认,起码这一刻的沉沦,并非为了利益。

    棠溪珣抬手,搂住了管疏鸿的脖子,轻声抱怨道:“凳子真硬。”

    片刻之后,管疏鸿倏忽起身,双手直接握着他的腰轻轻一抱,棠溪珣就有了种身体腾空的失重感。

    两人的唇齿尚未分开,管疏鸿已几个大步间,抱着棠溪珣放在了内室的床上。

    管疏鸿单膝跪上床前,一手按在棠溪珣的腰后,半压着他吻得更加忘情。

    这种如同开闸般的情/欲不能完全通过亲吻尽数纾解,管疏鸿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在棠溪珣身上抚弄着,将那柔软的身体更加搅成了一池春水。

    棠溪珣几乎连坐都坐不住了,他向后倒了下去。

    管疏鸿垂下目光,凝视着自己的身下。

    怀中的美人面泛潮红,双眸含水,衣襟早已敞开,软倒在床上迷离地轻喘着,仿佛等待着他的爱怜。

    他的神情是楚楚可怜的,甚至带着一点羞怯和畏惧,那双清纯的眼睛里却带着野心和诱惑,仿佛勾着他靠近,深入。

    管疏鸿忍不住俯下身,他的一手还被棠溪珣压在身下,于是托着他的臀部把他轻轻往上一挪,捏的棠溪珣发出了一声惊喘。

    管疏鸿的吻着他的锁骨,又一路向下,最后将双唇落在了棠溪珣的胸口处。

    隔着皮肉与骨骼,他仿佛一名虔诚的信徒,亲吻着那颗心脏。

    棠溪珣脊背一挺,只觉得麻痒难当,连腿都忍不住蹬了一下。

    “哎、别……别碰这里……”

    可是管疏鸿亲吻着他的胸口,一手包在他的臀上,膝盖则跪在他的双腿之间,让他将自己的一切都不得不对着身上这人敞开着,完全无法抵御任何的入侵。

    棠溪珣被亲的浑身酸软,大汗淋漓,他的衣服简直不能穿了,于是很快被管疏鸿剥离。

    管疏鸿咬着他的耳垂,问:“今晚留下吧,好吗?”

    棠溪珣喘了几口气,觉得此人简直得寸进尺极了,又舔又咬的还上了瘾,气道:“……我才不住狗窝!”

    管疏鸿倒是忍不住笑了,手顺着他的衣服滑了进去,轻声说:“陪陪我。”

    棠溪珣玉白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被单,泛出粉色的指尖刻骨的撩人,而他哽咽着,再也难以说出一句话。

    虽然对于管疏鸿的种马配置有所抵触,他们一直没有进行到那最后的一步,可这并不妨碍管疏鸿对棠溪珣的身体有着无尽的兴趣,采用一切的方式来把玩和取悦。

    棠溪珣被他卷入到了狂乱之中。

    看着那双深情的,充满了迷恋和欲望的眼睛,他的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他果然是个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棠溪珣在一片潮热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管疏鸿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仿佛在哄他睡得更安稳些,自己的心反而在这一下下的拍抚中变得静谧。

    难言的幸福在他的心底抽芽开花。

    他的生身之母给了他蛊毒,而棠溪珣就是他的解药。

    或许不必再被曾经的过往困住,也不必再有那么多惶惶不安,他的情给了这世上最好的人,往后,他们一定会长长久久,不再分离。

    虽然管疏鸿还是满心缱绻,只想抱着棠溪珣就这样安静地依偎,但看棠溪珣在睡梦中眉头依然皱着,知道他想来爱整洁,这样没有清洗就入睡,想必十分不适。

    所以管疏鸿还是恋恋不舍地起身,整理好衣服出去,打算叫点热水过来。

    他在走出内室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什么,不免有些后悔。

    他和棠溪珣这还是头一次光天白日的就亲热了这么久,此时的太阳还未落山,阳光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方才两人都有些忘情,竟谁也没有想到要把那帘子给拉下来。

    万一有那不懂事的下人经过……

    可是这般想着,管疏鸿却发现,他的整个院落空空荡荡,竟根本没人在近前伺候。

    管疏鸿心中有些纳闷,一直到了门口,扬声叫了鄂齐的名字,片刻之后,才见鄂齐从不远处跑过来了。

    “殿下。”

    管疏鸿道:“出什么事了吗?为何我整个院子里都没人伺候?”

    鄂齐的额头有些冒汗,低声道:

    “殿下恕罪,是属下怕……耽误您和棠溪公子说什么要事,让他们都出去了。毕竟这次跟二皇子发生了冲突,属下觉得……您二位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他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因为鄂齐知道,管疏鸿一定不会满意他的做法。

    管疏鸿只是想让院子里的人越多越好。

    因为——

    【房间里一片吱吱呀呀的响声。

    绝世的美人身披薄纱,坐在那仿制的极为真实的马上,随着颠簸黛眉紧蹙,朱唇轻咬,满脸痛苦之色。

    一只大手顺着他单薄的脊背滑下去,一路由腰至臀,又至大腿内侧,用力掰开。

    管疏鸿强行将棠溪珣的头抬起来,望向窗外,低声说:

    “瞧见了没有,外面有这么些人来来往往,他们都看见了你这幅样子,但能得到你的,只有我。”

    他毫不怜惜地搅弄着手指,听着怀中之人发出难以控制的抽泣,冷笑起来:“你来选吧,要它,还是要我?”

    “绝不……要你……”

    手指猛然一紧,下一刻,那一片仅有的遮挡也被残暴地撕下!

    ——“好,那就让所有的人都好好欣赏欣赏你这模样!”

    从天亮一直到天黑,又到了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房中才传来的叫水的声音。】

    鄂齐想,虽然阻止不了别的,但最起码他把外面的人都调走了,多少也算是改变了一小点那残忍的剧情吧。

    这时,便听管疏鸿道:

    “去让人叫些水过来。”

    管疏鸿觉得鄂齐这会办事倒还是很有眼力见,于是也没再追究没人伺候的问题,吩咐他:“烧热些,抬到我房里去。”

    鄂齐愕然抬头。

    然后他看看天,太阳尚未落山。

    不是“从天亮一直到天黑,又到了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才对吗?

    他脱口道:“这么快?”

    管疏鸿:“?”

    鄂齐连忙说:“没、没什么。”

    “你怎么现在愈发愣头愣脑了。”

    管疏鸿道:“对了,管承林那辆马车还在咱们府门外?”

    “是。”

    “砸了吧。”管疏鸿说,“他马车里要是有什么宝石珍珠一类的装饰,就拆下来去当铺当了,得了的银子施给慈幼局那些老人孩子。”

    鄂齐道:“殿下,这可就彻底把二皇子给得罪了。”

    管疏鸿冷笑道:“我还怕得罪他不成?你去告诉傅绥,着人把他看紧了,莫要再让他像今天这样靠近棠溪公子,最好然他们连碰都尽量不要碰上。”

    他想起今日管承林盯着棠溪珣的眼神,那样恶毒、阴险,就是一阵极端的不快。

    鄂齐:“……”

    果然,今日这番“骑马”的折磨,就是因为二皇子引发了殿下的超强占有欲!

    唉,这根本就没有道理,关棠溪公子什么事啊,明明是别人喜欢他。

    再说了,上次都有那二十个大汉的事了,殿下也没和棠溪公子分开,他还以为多少能锻炼出一点忍耐力呢。

    鄂齐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那马还放在那里吗?”

    用完了就挪走吧!

    管疏鸿以为他说的是马厩里吃草料的年糕,便道:

    “棠溪公子今晚不回去了,马就在那,他明天还得骑,你不用管。”

    ……原来是还没有结束。

    唉,真是……真是残忍。

    殿下他爱就爱了,为什么非得折腾人呢?

    鄂齐只好答应了一声,去让人烧热水了。

    *

    管疏鸿的房中,棠溪珣蜷在被子里面,睡梦正酣。

    淡淡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脸色映出了一层淡粉的血气,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睑,看上去温暖而静谧。

    大概是因为睡得太沉,很快,棠溪珣就陷入了一个梦境中。

    这梦很奇怪。

    梦里,管疏鸿当了皇上,而他竟不知为何,成为了对方的臣子。

    似乎是内侍前来禀报,说是陛下心情不佳,发作了不少大臣,求他入宫去看一看。

    棠溪珣当时心里就想,奇了怪了,陛下心情不佳,别人都挨了训斥,他去不也一样要受气?

    再说了,又没有传召,这皇宫是他想进就进的吗?

    可是这样想着,腿上却不听使唤,不知不觉跟着那些毕恭毕敬的内侍走了。

    一路进宫,果然畅通无阻。

    不光如此,几乎每一个人见他了,都是一脸欣喜若狂,如同见了救世主一样的表情,姿态更是极尽恭敬和谄媚,把他带到了皇上所在的地方。

    见了御座上满脸阴沉的暴君,棠溪珣发现,自己竟然也并无一点畏惧警惕之感,仿佛知道绝对不会受到伤害一样。

    他像经历了无数遍那样轻车熟路地走到这人的跟前,任由对方将他抱进怀里。

    管疏鸿让他走,他不走,所以接下来的发生事情也就顺理成章。

    年轻的君主在龙椅上宠幸自己那风华绝代的丞相,他撑开这具美妙的身体,棠溪珣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凸起的青筋研磨着自己最为脆弱的地方。

    他忍不住张开口喘息,而这点空气也随即被霸道地堵住。

    明黄的龙袍和暗红的官服交叠在一起,无人知道下面的身体却已紧紧相连,整个琉璃打造的宫殿都在摇晃着。

    棠溪珣终于忍不住,从龙椅上滑下来,趴伏在了地上,前方剔透的墙面映出他自己的模样,以及身后猛力挞伐的暴君。

    他的脸几乎贴到了镜子上。

    水声越来越大。

    ——“哗啦!”

    管疏鸿撩起一捧水,浇在棠溪珣的胸口上,用帕子轻轻擦洗。

    棠溪珣已经累得睡着了,管疏鸿红也不想吵醒他,所以动作尽量轻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下的身躯一直在发抖。

    管疏鸿试了试水温,并不凉。

    他有些担心,凑上去亲了亲棠溪珣的脸,叫了他两声:“阿珣?阿珣?”

    棠溪珣被他亲的一颤,水中的足尖绷紧,抽噎了两下,却还是沉浸在深深的迷梦中不曾醒来。

    管疏鸿发现他被自己抚过的皮肤都异常敏感,向外面泛出了红色,微微怔忡,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伸手到水里一探,也不由心脏疾跳,面色泛红,忍不住用衣服裹住了棠溪珣,低头去亲他,手也探了进去。

    这下棠溪珣可受不住了。

    他在那梦境中就觉得饱受折磨,此时脑子里一片混沌。

    现实和梦境交叠,棠溪珣觉得有两个管疏鸿在对他轮流夹击,各种感官的刺激重叠在一起,让他的眼前仿佛要炸开似的发白。

    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了出来,只哭得气噎声堵,几乎连喘息都费力,怀疑是噩梦,又怎样都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轰然一爆,身子那种堵的仿佛要裂开的沉重才得到了缓解。

    梦境中,他瘫软在了宫殿地面铺着的金砖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皇帝弯腰用龙袍裹住他,极尽温柔地抱起来,带着他走过宫廷中长长的甬道,穿过重重殿宇飞檐,愈行愈深。

    “你瞧,这宫殿这样大,这样黑,里面到处都藏着冤魂和叵测的人心。”

    明明刚才被欺负的人是他,对方说话时却带着些鼻音,那样眷恋和珍惜地将他在怀中抱紧,低语道:

    “我不想带你进来,又不能没有你。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会厌恨我,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棠溪珣浑身的骨头仿佛要散架了一样,某个被撑开的部位还没有及时清理,简直湿泞不堪,随着对方步履的轻晃而微微抽搐。

    可是靠在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怀抱中,鼻端是熟悉的气息,却又让他感到了一种心安。

    他轻轻地侧头,将脸贴在绣线勾勒出的龙纹上,说:

    “那时在战场上,你同我说过什么?”

    管疏鸿微微一震,回答时却毫不迟疑:“你在哪,我在哪。”

    “我也一样。

    棠溪珣笑了笑:“你在哪,我在哪。”

    一只手带着疼惜抚过他微肿的眼角。

    风来云散,头顶忽然有一束光照下来,洒在两人身上。

    紧接着,这束光越来越亮,晃的棠溪珣睁开了眼睛。

    ——现实中,他躺在管疏鸿的床榻上,身上已经被收拾的清清爽爽,窗外是夕阳西下,暮云合璧,管疏鸿撑着手靠在他的身侧,正轻轻帮他按摩。

    棠溪珣一时间十分恍惚,几乎有点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管疏鸿亲了下他的鼻梁,歉然道:“好点了吗?累了就再睡会?”

    棠溪珣只以为做了奇怪的梦,根本不知道刚才自己熟睡的时候,这家伙又干了一回坏事。

    他就是纳闷,明明应该已睡了好半天了,身上那种酸软感居然还在,人倒是一点也不困。

    他于是摇了摇头,说:“不睡了,睡不着。”

    棠溪珣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不高兴的时候,嘴是有点微微嘟起来的,再加上刚洗完擦干的长发完全散开铺在枕上,这样子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稚气,让人觉得刚才对他做的那些事简直都像是犯罪。

    管疏鸿心软的不行,说:“腰疼吗?我再给你捏捏。”

    棠溪珣撩起眼皮,瞥了一眼眼前的坏人,一把小腰在被子里挪了挪,送到管疏鸿跟前,示意他可以捏。

    管疏鸿忍不住笑了,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屁股,给棠溪珣揉腰。

    他们的关系越近,管疏鸿越是觉得棠溪珣生的很妙。

    一开始只是觉得他的相貌美,身形漂亮,但逐渐才发现,他从里到外,哪里都生的恰好好处,正是个令人怜爱又痴迷的模样。

    就说此刻他手下这把腰,腰肢纤细又有韧性,天然一段弧度能掐能抱,勾人心魂,只令人爱不释手,流连不已。

    管疏鸿捏完了腰,又去揉腿,那双腿亦是生的笔直修长,只是此刻肌肉确实有些绷紧,想必那时被他掰开几番,还是没放松下来。

    管疏鸿低头一看,见棠溪珣半边脸埋在枕头上,被子盖的很高,只能看见泛红的鼻头,眼睛乖乖闭着,任由他摆布,看上去有点餮足,应该是被按得还算舒服。

    管疏鸿的喉结动了动。

    人家好不容易信任了自己,这回他可不敢举止唐突,闹得棠溪珣不敢和他亲近了,手上规规矩矩的。

    但管疏鸿心里却不由想,一直到现在,他们两个还没有真正做那最后的夫妻之事,棠溪珣似乎一直有些害怕,而他也不舍得强迫。

    仅仅是这种程度,棠溪珣就已经成了这幅样子,到那时可怎么好呢?

    但没有真正得到这个人,管疏鸿的心中总还有些说不出的不满足,身体上的渴求是一回事,另外,他也盼着这个人能完完全全被自己占有的那一天。

    棠溪珣为什么会害怕这种事?过去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嫉妒让他不能去想,可他起码想用自己的一切来抹去那些曾经留下过的痕迹。

    管疏鸿不禁想起了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出现的幻觉。

    幻觉里,棠溪珣成了他的臣子,再不可能会离开他的身边,被他压倒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中,将身和心都无比信任地向他敞开,承受他的侵占。

    那是远比登基称帝都要极致的快感。

    管疏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人都说,英雄才能配得上美人,而他的美人,素来最爱权势荣光。

    那么,如果一定要达到权势的顶峰才能完全得到棠溪珣,他愿意去争名逐利,大动兵戈。

    这样做能让棠溪珣有一些安全感,让他明了自己的一片心意吗?

    但最起码,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他可以让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把棠溪珣从他身边抢走。

    这还是管疏鸿从小到大,头一次对权力产生了渴望,因为他发现,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拥有。

    可是想要去争夺那份权力,先不说是否会成功,在这个过程里,他又要如何一直与棠溪珣相守?

    心爱的人就在怀里,管疏鸿心中一时反倒千头万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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