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情节,鄂齐看的很慢,因为文字后面配了很多精美的插图。
当然,他只是为了研究其中有没有别的深意,所以多看了几眼罢了。
画的确实挺精细的,说来,也没算花冤枉钱。
这一回的情节写完,书的最后一页还有些后续情节的预告:
【管疏鸿得到了一种神奇的汤药,只要喝下去,就会疯狂地爱上那个喂药的人。
于是,他每天都和棠溪珣一起喝药,希望他们永远都狂热的相爱着,不要分离。
终于在这一天,棠溪珣对管疏鸿说了爱他。
这让管疏鸿欣喜若狂,决定忘记那些猜忌和偏执,从此就这样好好地幸福下去。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薛璃的反击,即将开始……】
看到这里,鄂齐合上了书页,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过了这许久,如今的他已经充分意识到,这就是一本神书,所以不再因为书中情节与现实的相似震撼到了。
但这一回,鄂齐却生出了无比的担忧。
从第一回发现这套书,他就知道,那当时还不在京城的西昌太子,是他们家殿下最强有力的敌人。
现在那太子刚一回来,棠溪大人就在宫中留宿了,出来之后,殿下就和他打架了,这威力果然不是危言耸听的。
倘若接下来,他真的要和殿下争抢棠溪大人……唉,这可怎么是好呢?
果然知道的多了就是烦恼。
更何况,鄂齐觉得殿下用的手段也不是很光明。
棠溪公子爱他就是爱他,不爱就是不爱,怎么能用药物来控制人的神志呢?
如果以后棠溪公子清醒过来,恐怕用不着太子从中掺和,他们之间也没什么重归于好的可能了……
哦,不是重归于好,是根本就没好过,是殿下一直在一厢情愿,强取豪夺,唉!
鄂齐翻来覆去地想着,总觉得不放心,于是便决定去见一见管疏鸿。
这时,管疏鸿也刚从棠溪珣那里回来不久。
鄂齐进去的时候,见他负手立在窗前,眺望着外面的远山,背脊挺直,仿佛风雨中一棵苍劲的青松。
那一瞬间,鄂齐突然有点恍惚。
他从小跟着管疏鸿,在他印象中的殿下一直是闲散的,淡漠的,但如今的管疏鸿身上却似多了某种决心和力量。
是因为有了想要守护和得到的人吗?
“见过殿下。”
“什么事?”
鄂齐先说了另外一件事:
“殿下,这几天我们抓到了一些从赌场中跑出来的奸细,大概是对棠溪公子怀恨在心,已经在他府外徘徊了好几次了。”
“全部秘密处决。”管疏鸿并未回头。
鄂齐道:“是。还有二皇子那些死士也都清点过了,已经全部自尽,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那就好。”
管疏鸿回身坐下,见鄂齐还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便挑眉道:“你还有事?说吧。”
鄂齐道:“这……属下听说您跟西昌的太子发生了点摩擦,担心您的伤……”
管疏鸿道:“你有心了,一点小伤,倒也无妨。”
事实上不光是“无妨”,他简直觉得伤的太好了!
要不是这样,他怎么能进了棠溪珣的家,怎么还能听到棠溪珣说那些话?
如今已经知道,棠溪珣和薛璃之间根本没有半分他所以为的关系,管疏鸿的心情非常好。
本来,他还顾及着还得要点威严体面,这事也不好到处去说,所以只能忍着,在心里默默地兴奋,没想到鄂齐竟会过来主动提起,令管疏鸿顿时眼前一亮。
他实在没忍住,就不动声色地炫耀道:
“我去了你棠溪公子的府上,还跟他一起喝了补汤,现在觉得精神很好。”
鄂齐一怔,心想,还是晚了。
他本来想试探试探现在的剧情进度到哪里了,要是能阻止管疏鸿给棠溪珣下药的事,就能避免一场风波。
可是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
鄂齐只好苦涩地说:“原来一起喝了补汤……那,那棠溪公子现在已忘了太子么?”
他却没想到,他这一问,管疏鸿却抬起了头来,打量他片刻,似笑非笑地问道:
“哦?你问这干什么?”
这语气不对!
鄂齐一怔,忙道:“没什么啊,属下看您和太子发生冲突,估摸着是为了这事,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随便问问?”
管疏鸿冷笑一声,将一样东西“啪”地甩到了他的跟前,说道:
“是真随便,还是你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鄂齐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管疏鸿朝他扔过来的,正是他一直偷偷在看的话本!
鄂齐万万没想到,自己自以为隐秘的所作所为,竟然已经被主子发现了!
而这一本,这一本……
他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也不敢捡,低着头仔细打量封皮上那两个肢体交缠的人。
哎?这画的不对。
鄂齐突然发现,这书并不是他常常翻看的那些,而是他当初第一次从卖书老头看到这些话本时,顺带买下的外篇。
由于这外篇中讲述的是棠溪珣和他太子表哥过往在深宫中的春/情/艳事,所以鄂齐当时买下之后也没怎么翻,又怕拿出去让管疏鸿看见生气,就把这一册单独藏了起来。
结果没想到恰恰是这一本被管疏鸿给翻到了——他都不知道对方是在什么时候给拿走的!
但鄂齐能够看到,原先那本几乎是崭新的书,现在已经被翻的蓬松起来了,封皮侧面还带着几个指甲印,估计看书的人心里是很仇恨了。
鄂齐:“……”
殿下竟然看了这书里的内容。
说实话,他还不如看写他自己跟棠溪公子的那些……
鄂齐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说:“殿、殿下……”
“你不成体统也就罢了,脑子竟也这么笨。”
让他惊讶的是,管疏鸿的语气中却好似并未带着太多的怒意,甚至还隐隐有点自得。
管疏鸿说:“莫非你还要把这民间取乐时读的消遣之物当真不成?我说你为何总是神色古怪,还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呵,愚不可及!”
见鄂齐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管疏鸿总算觉得出了点气。
想想鄂齐竟然会把这些内容当成现实发生的事,觉得棠溪珣真跟薛璃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管疏鸿就想踹他,鄂齐应该感谢自己今天心情非常好,所以让他逃过一劫。
管疏鸿是绝对不会说自己也险些被这本破书给误导了的。
不过现在,一切的误会都已经解除了,管疏鸿也就不打算再跟鄂齐计较,决定大发慈悲地为这个看话本走火入魔的小子指点迷津。
他郑重地告诉鄂齐:
“你给我听好,棠溪珣已经说了,心里最爱的人是我,薛璃只是他的表哥,我们两情相悦,根本没别人的事!往后少看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
鄂齐终于还是没忍住,说道:
“这话,是棠溪公子喝完汤说的吗?”
管疏鸿一猜就知道,他说不定还是看了什么跟汤有关的剧情,在这发昏,颇有些不耐烦,说道:
“那又如何?汤是我们一起喝的,还能有什么问题不成?我们一起喝汤,正是证明了我们亲密无间!”
——连自欺欺人这一点,都跟书上写的一模一样。
汤是两个人都喝了,但管疏鸿本来就爱棠溪珣,就算是喝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影响。
看他如此执迷不悟,简直就跟魔怔了一样,鄂齐终究也没有办法去打破管疏鸿的幻想了。
他也明白,管疏鸿先看了棠溪珣和太子的往事,自然就不肯相信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因为他根本就不能接受。
如果他一开始看的是关于自己的内容,就会发现,他所有的行为、反应,都被那书中说中了。
因为爱得太疯狂,只好通过一起喝药来维持这份虚假的爱情,他以为从此以后就能获得幸福,所以得意洋洋地向世界宣布,却不知道命运的惩罚已经到来,棠溪珣终究还是会被薛璃抢走……
鄂齐知道,他已经无法唤醒管疏鸿了。
作为一名先知,他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降临。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
鄂齐并不知道,此时,书中那个准备“密谋夺回亲亲表弟”的太子薛璃,也回到了东宫,而且确实正召集了谋士们议事。
作为一名身上有着“逼宫”罪名的太子,竟然能以这样快的速度复位,在历朝历代都是极为少见的。
再加上他回来的方式又实在轰动,因此最近薛璃的民望极高,那些事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皇上与他父子情深,终究还是想把一切都交到这个最疼爱的孩子手里,也有说当初逼宫之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现在误会解释清楚了,自然一切嫌隙都烟消云散。
听到下面的人转述给他这些话,薛璃只想冷笑。
果然幻想中的故事就是动人,这些百姓们居然还会相信天家父子之间存在着什么真情实感。
但残酷的事实就是,如今他虽然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却完全就是阴差阳错。
薛璃自己是真心实意地想弄死这个父亲,并且还会继续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而皇上也是迫于压力才会让他回宫继续当这个太子,不过做一阵样子之后,要把他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就像棠溪珣担忧的那样,他的这次回宫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则是被逼迫之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必须早点做出下一步的部署才行。
有谋士向薛璃建议:
“殿下,这种状况下,如果能争取到昊国皇子的支持,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没办法,皇上和太子的关系这些年就一直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再加上上回逼宫的事,该站队的都已经站了,不能下定决心支持储君的,短时间也拉拢不过来。
但他们需要的,是尽量在皇上翻脸之前将他架空,让皇上无力再次打压太子——当然,能直接登基就更好了。
所以,要快。
这种情况下,争取外援肯定是更好的方式。
但让谋士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回,心心念念对付亲爹的太子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从长计议。你们先说一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将管疏鸿送回昊国。”
说完之后,薛璃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今天商量的事,不许让珣儿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实在不太能理解殿下的用意。
在这种处境微妙,自顾不暇的时候,就应该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而管疏鸿的无论是从身份还是能力的方面来说,都是十分值得重视的。
就算殿下不想对他太过热切,总也不能与之为敌。
很明显,人家管侯自己都没说要回国,总不能硬把他给送回去吧,这样还不得结下仇来?
这时,谋士席渭沉吟了一下,开口道:
“属下斗胆一问,殿下您这样做,是因为那些关于管侯和小公子的传言吗?民间说辞,大多夸大,很多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殿下其实不必放在心上。”
薛璃反问道:“那先生认为,他们之间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还真把席渭问住了:“这……朋友?”
薛璃似笑非笑,没说什么,只道:
“各位放心,孤虽不在京城,但自有消息渠道。管疏鸿此人狼子野心,处事狠辣,昊国近些年来也是野心勃勃,质子一事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一直让他留在西昌,难免会成为祸患,还是早日解决了为好。”
他这么一说,虽然还是没把具体原因讲明白,但是大家也都知道了,薛璃这是铁了心的要将管疏鸿弄走,那理由确实也就不重要了。
于是,大家就“如何将管侯送回昊国”进行了讨论,并出了不少主意。
薛璃听了一会,觉得还是不太满意。
重点或许在于,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好,如何把管疏鸿弄走,又不让棠溪珣不开心。
他便道:“这些提议,孤会好好考虑,各位也辛苦了,都回去歇歇吧。”
说罢,又让身边的太监拿了赏赐分发下去。
太子对下面的人向来很大方,私下议事从不让他们空手而归,众人纷纷谢恩离开。
他们走后,薛璃将手支在身前的桌案上,用力掐了掐眉心。
他这些年本就有些偏头疼的毛病,上次那件事后,就愈发严重了。
太医说,要少思少想,但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自然是做不到的。
只有薛璃自己最清楚,他为什么一定要让管疏鸿离开。
因为他见过这个人的疯狂和偏执,知道他会如何不顾一切地妄想将棠溪珣牢牢锁在自己的身边。
而无论是在怎样的处境下,薛璃都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是很想杀掉皇上,想掌握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恨透了这些年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父皇,这一直就是他人生的目标。
他为此什么都可以牺牲,除了棠溪珣——
因为那为实现目标规划的道路上,一直都有他在。
薛璃的思绪回到前世。
西昌被昊国的大军打的全无还手之力,皇上仓皇逃离京城,满朝文武俱成亡国之臣。
反而是那时一直被囚禁在京城中的他,因为这个契机脱困,在外面凭借自己的身份召集了一部分军队,以打游击的方式与敌军抗衡,暂时还支撑了一段时日。
获得自由之后,薛璃第一个前往的地方就是存州。
他知道棠溪珣在那里,而存州也是昊国军队第一个攻打的城池。
如今存州城破,棠溪珣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薛璃心中也非常着急。
于是他一面与敌军抗衡,一面亲自前往存州寻找棠溪珣的下落。
但在找到棠溪珣之前,薛璃先一步找到的,却是姨夫和姨母的尸体。
“殿下,棠溪大人和郡主为了寻找公子的下落,一路暗中跟随押解俘虏的昊国军队,但遭人密报,让陛下以为他们是想叛国投敌,便派人追杀。”
派出去调查的人禀报说:
“因为棠溪大人和郡主非常谨慎,追杀的人就故意……故意假造了公子的骨灰坛引诱,他们为了拿到骨灰,在灵前……被、被砍死了。”
两具用白布包裹住的尸体摆在面前,却没有人敢打开。
薛璃一动不动地僵坐片刻,慢慢抬起手来,捂住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他们竟然用这种手段,让姨夫和姨母在临死之前,还要因为爱子的死而痛不欲生。
他们两个没有护卫,没有水粮,却能在乱军中跟着流民和俘虏走那么远的路,可见有多么的坚决和谨慎,大概能找到棠溪珣是他们的全部信念。
但这么简单的伎俩,就把他们给骗去了。
他们临死之前在想什么呢?是心痛于儿子的去世,还是在为了终于永远也不用离开这个心爱的小儿子而感到欣慰?
可是战乱中,谁又不是性命如蝼蚁?
薛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人先把棠溪柏和靖阳郡主的尸体收敛。
即将把棺材盖上的时候,薛璃轻声地对他们说:“你们先歇歇,我去替你们把珣儿找回来。”
因为那将他父母骗去的“骨灰坛”中装的实际是泥沙,所以薛璃相信,棠溪珣一定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去救他。
薛璃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那种不祥之感却一层层涌上来,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已经打听到,棠溪珣先是留在存州城断后,城破后随士兵们一起转移,后来大家又在战乱中逐渐失散。
棠溪珣大概是害怕他的身份太过惹眼,故意遮掩了,因此从这以后,再也无法查到他的任何行动。
谁也没办法找到他,仇人不行,亲人也不行。
可是薛璃相信棠溪珣不会死的。
这孩子的父母给了他生命,可却是自己看着他一日日长大。
个头高了,身上的肉变多了,五官张开了,说话的嗓音由孩童的稚嫩变成少年的清朗了,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可以反过来给他出谋划策……
薛璃没有当过父母,却知道要将一个生命从那么小小的一团养大是多么不容易,所以,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消亡?
他一直不信。
直到有一天,在道边一堆凌乱的尸体中,薛璃捡到了一枚玉佩——鲤鱼形状,白中带红。
薛璃想起来,小的时候,棠溪珣想要一个鲤鱼灯,他没从皇上那里要来,晚上回了东宫发现小孩找不着了,亲自出去寻,却发现棠溪珣蹦蹦跳跳自己把那盏灯拎回来了。
当时可把薛璃给气个够呛。
这鬼心眼多的小东西,不就是没给他把鲤鱼要来,他还自己出去骗去了!
薛璃气得捏着棠溪珣的脸蛋往两边扯,问他:
“你为了这灯还跑出去管别人叫哥哥了?你就这么想要它?”
棠溪珣被他捏的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说了半天。
薛璃才知道,他说锦鲤能带来好运气,他每天挂着大鲤鱼,就会少生病,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薛璃听的心里酸溜溜的,心说本太子哪里对你不好了,小白眼狼今天管别人叫哥哥,明天惦记着要回家的。
但是孩子身体好,也确实很重要,所以他当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枚玉佩,就立即让人找出来,给了棠溪珣。
现在,薛璃看着手中的那枚玉佩,发现自己确实一直不是个好哥哥。
他给的锦鲤一直被棠溪珣带在身上,却没有护佑他平安,他向姨母承诺要保护表弟一辈子,最终也没能做到。
他亲自在那堆尸体中翻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了棠溪珣,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又回到了他的怀里,轻的几乎只剩一把森森的白骨。
薛璃低声说:“小懒猪,怎么又不理我了?”
却有一滴泪珠落下来,掉到了棠溪珣的眼角上。
棠溪珣的尸体已经不好运走了,昊国的军队也已经到了附近,他们耽搁的太久,撤离的后路已经被切断,所以薛璃最终选择就在此处将棠溪珣火化。
看着这火苗一点点将自己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吞噬,薛璃觉得他的灵魂都仿佛被抽干了,突然也没有了继续支撑下去的心劲。
人生奔忙一场,究竟剩下了什么?这一刻,他只觉得恍惚。
所以在那不久之后,薛璃就被昊国的士兵抓了,并直接将他带到了管疏鸿跟前。
看到这个人时,薛璃觉得挺讽刺。
因为他从未想过,竟然是这个自幼被送到西昌来的质子,最后成为了昊国的皇帝,最后整个西昌葬送在了他的手里。
而有朝一日,自己则是以这种狼狈的失败者姿态站在了他的面前。
第82章 都缘珠泪零
其实薛璃也并不明白管疏鸿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抽出时间来私下见他。
因为如今昊国的老皇帝已经突发急病身亡,管疏鸿也成功拿到了继位诏书,昊国对西昌的作战更是节节胜利。
在这种情况下,管疏鸿的声望已经达到了最高,应该忙着准备一场风风光光的登基大典才对。
而对待薛璃,他只需要当众处斩,就足以振奋人心,彰显威严。
难道他是特意来炫耀胜利的?
薛璃很想动手杀掉管疏鸿,但是周围的管控非常严密,管疏鸿自己也是个武功高手,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
更何况事到如今,这些事情也完全没有意义了。
薛璃笑了一笑,只觉得内心无限疲惫,所以他索性跟管疏鸿说:
“我是不会投降的,你杀了我吧。”
管疏鸿却没理会他的话,只问:
“你有没有棠溪珣的下落?”
薛璃一怔。
他不禁看向管疏鸿,这时才发现,这个胜利者的脸上丝毫没有那种志得意满,神采飞扬的神色,而满是憔悴,一双眼睛急切地盯着自己。
薛璃觉得很可笑,反问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虽然他不知道管疏鸿找棠溪珣做什么,但除了小时候的交集,他们这么多年的来往并不多,管疏鸿还能安什么好心?
他不会让这个罪魁祸首满意的。
“我——”
管疏鸿将厚厚一摞脉案丢给了他,说道:“你自己看!”
薛璃狐疑地将脉案翻开,然后不由地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里面记载的竟是棠溪珣被贬到存州之后近三年来的病情。
那个瞬间,薛璃突然就明白了棠溪珣为什么要隐瞒身份,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不想让软弱憔悴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他甚至不希望身边的人知道他已经默默死去,而想要让大家都以为他还活着,甚至猜测他活的很好。
这个小骗子,从来就这么骄傲要强,不肯让人家小瞧半点,他那么希望能活的好,所以活不好的话,装也得装的让人羡慕。
哪怕到了最后一刻,所有人都能被他骗的团团转,聪明的惹人恨。
“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管疏鸿说了这一句,嗓子就哑了,过了片刻之后才道:
“我已经延请了各路名医,现在就差把他找回来了,你要是知道他的下落,还请告诉我,不然我怕会来不及……”
“来不及”三个字,顿时激起了薛璃的满腔愤懑。
他想,早就来不及了!
自从发现棠溪珣的尸体之后,他一直觉得恍惚,觉得这根本不可能,甚至期望自己是弄错了尸体,认错了人。
可是当这一摞脉案握在手里的时候,当看见上面熟悉的字迹圈圈点点,薛璃一下子觉得自己心里的某种东西溃堤了。
因为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棠溪珣不是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挣扎过,努力过,最后在寂寞、不甘和失望中离开,离开时,生着病,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陪伴,甚至都不能停下来歇一歇!
小的时候,棠溪珣每次生病,都会躺在软软的小床上,有太医来看病,又无数宫人伺候,有精致的饭菜吃,薛璃一有空,肯定会坐在床边陪他。
那个时候,他摸着弟弟的小脸,只觉得可爱又可怜,忍不住叹着气问:
“你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长得结结实实的呢?”
他以为等到棠溪珣长大了,健康了,就能少吃些苦,他也以为,自己能这样陪着护着他一辈子。
那个时候坐在床边看着这孩子,薛璃怎么也想不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
巨大的悲恸激发了心底仇恨的火焰,薛璃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管疏鸿。
这一切的苦难,都跟眼前这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灭了西昌!他手下的人俘虏了棠溪珣!
要不是这样,棠溪珣又怎么会殚精竭虑,筹谋备战?怎么会长途跋涉,受尽劳苦?
要不是这样,他一定来得及找到棠溪珣,一定可以再次把他治好!
薛璃终于朝着管疏鸿扑了过去,管疏鸿没有躲闪,但周围的守卫很快就冲上来将他按在地上,他突然发现他好像是哭了,因为脸上很湿,而地面上逐渐积聚了一滩水迹。
但这一刻,天性中的算计与后天积累起来的心机如本能般地发挥了作用,薛璃握紧了拳头,压住喉咙中如困兽一般的嚎啕,反而冲着管疏鸿怒吼:
“把我们害成这样,你在得意地炫耀吗?你要用这东西羞辱和折磨我吗?休想!”
管疏鸿厉声说:“他的身体情况很不好,我要将他找到治病!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一个凶手,这时却说他要治病?薛璃只觉得荒谬,冷笑着说:
“你假惺惺的装什么,你又是他什么人?你灭了西昌!以为用这么可笑的理由,我就会相信你的话?”
说完这几句话,管疏鸿就走到了他的跟前。
薛璃警惕而又阴鸷地看着他,随时准备与他殊死相搏。
但管疏鸿却做出了一个让薛璃非常之震惊的举动。
他竟然一掀袍摆,跪在了薛璃的面前。
在那一瞬,薛璃不由后退几步,饶是此时心如死灰,脸上也不禁露出了震惊之色。
“你——”
“如果这样呢?”
管疏鸿说:“如果我跪下来恳求你,你能不能看到我的诚意,把他的下落告诉我?”
他的眼中带着一种执拗的疯狂,说道:
“只要你把他带回来治病,我可以帮助你们复国,把西昌还给你们,付出我所有的代价,让一切都恢复如初!”
薛璃十分不明白管疏鸿为什么会这样做,他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迷惘,几乎被管疏鸿所描绘的承诺诱惑了。
“付出我所有的代价,让一切都恢复如初”——如果人力能够胜天,他又何尝不想这样做呢?
如果棠溪珣还活着……根本不需要什么复国,什么报仇,只要管疏鸿真的能把棠溪珣救活,就算他立刻死去也无所谓。
但是……但是一切都完了。
他们谁都没有回头重来的机会!
薛璃重重地闭上眼睛,掩盖住自己所有的心痛。
“……可惜了。”
终于,他缓缓开口,说了三个字,每个字都如同心中吐出的一块血肉,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可惜究竟是什么。
盯着管疏鸿下跪的姿态,薛璃说:
“我也没有找到他。”
他想,棠溪珣一向是个要强的孩子,他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走的那样狼狈,那样孤单。
既然如此,薛璃也不会说出来,尤其是对着管疏鸿这么一个明明就根本和他们不该有什么交集的人。
薛璃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管疏鸿这样急切而渴望地想要医治棠溪珣,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他越是想找,薛璃就越是要让他用余生一直去猜测和寻找!
说出这句话之后,薛璃永远也忘不了管疏鸿抬起头来看他的表情,这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出了眼泪。
“哈哈哈哈哈!我是骗你的!被耍了吧?你手下那么多军队都找不到人,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薛璃用手抹着眼泪,半疯半癫地高声说:“我根本就没找到他啊!”
那一刻,他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说完,薛璃带着几分解脱等待着死亡,他想,这回管疏鸿一定不会再放过他了。
但是,这回他又一次地猜错了。
管疏鸿没有因为薛璃的戏弄而暴怒,他只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薛璃被独自留在那座大殿里,过了没多久,来了两个人,蒙住他的眼睛,将他带走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换乘马车,就这样一直赶路,大约两三天之后,薛璃被放下来,那几个押送他的人什么都没说,对他躬了躬身之后离开。
留下薛璃茫然地站在原地,发现周围的景物十分熟悉——他已经被送出了昊国的地界。
过路的行人议论着西昌最后的余孽全部被新君残忍处死的传言。
到底……为什么?
管疏鸿竟没有杀他,甚至给了他新的身份。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西昌太子。
可薛璃的存在,又还剩下什么意义?
薛璃按了按自己袖子里的荷包,其实棠溪珣的骨灰,就装在这里。
他孤身一人,走在茫茫荒野上,沿途见满地尸骸,残阳如血,却不知路往何方。
不知道为什么,薛璃总觉得一切荒谬的就像一回话本,一出戏文,而明明不该如此。
这个念头一萌生,天地突然旋转起来,紧接着,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薛璃睁开眼睛,猛然从正在疾驰的马背上直起身子。
他发现,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而自己,刚刚逼宫失败。
薛璃仿佛明白过来——他梦见了自己的前世。
……
今生,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如今的薛璃坐在东宫里,恍惚间,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如阴云般的记忆。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从帷幕后面的阴影下走出来,为薛璃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
这大大减轻了薛璃的头痛,也让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你来了。”
“殿下。”
服侍他的人是名胡人面貌的男子,一头浅褐色的卷发,五官深邃,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他也正是在佛塔失火的那个夜里,站在薛璃身边为他递上的人。
此时,这人一边按摩,一边盯着薛璃蹙起的眉,说道:
“您太辛苦了,应该多多歇息才是,不管怎么说,棠溪大人从小在您身边长大,与您之间的情分,又怎么是管侯能相比的呢?”
薛璃看了他一眼,那一瞬,男子顿时感到一股刻骨的阴鸷和冷意,让他一时生畏,脱口说道:“是小人多话了。”
但薛璃竟然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收回了目光,说道:“孤不喜欢在珣儿的身边看见他。”
男子轻声说:“殿下,您是西昌的太子,您不喜欢的人,就应该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说完之后,他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薛璃的反应。
果然,薛璃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冷酷,压抑在心底的杀意犹如水中的藤蔓,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这名男子名叫哥舒苾,开始只是一名在东宫做杂役的降奴,后来因为按摩很有一手功夫,能够跟在薛璃身边伺候。
逐渐的,薛璃发现此人竟十分善解人意,总能说中他的心思,也就更加倚重了,这一回他离开皇宫,哥舒苾也一直追随在他的身边。
所以,这一次他又说中了。
虽然上一世管疏鸿给放过了他,但薛璃并不会因此对一个害死自己亲人,灭掉自己国家的人心生感激,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现在,马上,半点都不要耽误地让管疏鸿立刻暴毙。
想到这里,薛璃眼中掠过一丝狠厉。
他的手指转着手上的扳指,这已是心生杀机的表现,但同时,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棠溪珣对他说,想要亲友在侧,岁岁平安的样子。
薛璃的动作一顿。
重生回来,最让他没有想到的一件事,就是在他离开京城之后,棠溪珣和管疏鸿竟然会发展出这样的关系。
起初在听到京城中那些传闻的时候,他还觉得荒谬可笑,但当棠溪珣亲口对他说和管疏鸿在一起了时,一股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阴郁便仿佛致命的毒/药,泛起了难以抑制的杀机和冷意。
他不想再让棠溪珣离开自己,他也不能接受管疏鸿竟然在棠溪珣的心中占据那样重要的地位。
会超过自己吗?薛璃没有这样问,但是他完全可以确定,从前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管疏鸿就已经对棠溪珣不安好心了。
所以这次他一离开京城,这个阴险卑鄙的家伙就趁虚而入,才会使得一切事情的走向与前世不同。
沉默良久,薛璃终于还是面无表情地说:“眼下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不可轻举妄动。”
就算管疏鸿死,也绝对不能死在他手里,他不想对棠溪珣食言。
况且,薛璃想了想,也认为不管不顾地杀掉管疏鸿并不明智。
这种做法不一定能够阻止他最后灭掉西昌,如果因此加剧了西昌跟昊国的矛盾,让战争提前爆发,就适得其反了。
哥舒苾察言观色,知道薛璃并不愿意采纳自己的建议,赶紧解嘲般地笑了起来,又立刻说:“小人什么都不懂,若有失言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薛璃也并不需要跟他多解释什么,只道:“孤还是会安排管疏鸿回昊国去。”
上一世,管疏鸿虽然也回昊国了,但那个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不少支持者,聚集了一部分相当有实力的势力,所以,可以将那些不认可他的人压制的服服帖帖。
但薛璃也不知道这一世具体变化的关键在哪,总之如今的管疏鸿,完全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广泛的人脉,就算回去了,后面等着他的难关还多着呢。
这既可以解决薛璃目前的心腹大患,也能让他和棠溪珣疏远开。
薛璃做出了决定,而哥舒苾的目光却微微一闪,又垂下眼帘。
太子方才对管疏鸿明明是存有杀意的,但却硬是克制下来,只可能是为了棠溪珣。
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倒是比想的要深。
他于是不再多说,卖力地为薛璃按摩,这时,却听外面有人进来禀报道:
“殿下,棠溪大人来了。”
薛璃一听,便坐起身来,同时抬手一挥,示意哥舒苾退开,说道:“快让他进来。”
哥舒苾松手退到一边,很快,棠溪珣便走了进来,行下礼去:“殿下。”
但没等他膝盖打弯,胳膊就被薛璃一把握住,几乎是直接将棠溪珣提了起来,说道:
“行了,每回都装模作样的要把你那小脑袋瓜往地上撞,弄得我还要特地起来拦你,你说这是折腾你呢,还是折腾我呢?”
棠溪珣道:“本来是真心实意给殿下见礼,殿下不领情就算了,还往我身上推……”
说着,他的目光往哥舒苾身上一扫,似笑非笑地说:
“不会是有人说我坏话,惹了殿下猜忌了吧?”
哥舒苾刚来薛璃身边的时候,棠溪珣就不太喜欢他。
他觉得这人依靠这么一手按摩的功夫邀宠,平时却又总是置喙一些国家大事,完全是别有用心的佞幸做派,就跟薛璃说,让薛璃没事少召见这个人。
但这回薛璃离宫,哥舒苾也跟着一起走了,所以获得了不少信任,再加上他的按摩手法确实能缓解薛璃的头疼,所以让薛璃对此人倒是有了几分依赖。
这都是躲着棠溪珣的,此时棠溪珣一来,让薛璃不禁十分心虚。
哥舒苾正也上前向棠溪珣行礼,听到棠溪珣的话,正要说什么,却听薛璃轻咳一声,说道:“你下去吧。”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少在棠溪珣跟前废话的意思,于是躬身告退。
等到哥舒苾走了之后,棠溪珣立刻变脸,直接就自己坐下了,冲着薛璃抱怨道:“怎么又叫他来了?这回你们一起在外面,你是不是没少让他伺候你?”
薛璃连忙说:“没有,只是偶尔,我还能不听你的话?”
棠溪珣道:“表哥,你要是听我的话,就疏远他吧,别让他总是在你跟前转悠了,这个人心术不正,我总是看他不对劲。”
原书中并没有关于哥舒苾的描写,棠溪珣会这么说,完全是出于一种第六感,觉得此人目光闪烁,看人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一股探寻之意,令人十分不适。
而且刚才,他还隐隐在哥舒苾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对于这种近身伺候之人,任何这种微小的举动都或许能够对主子造成影响,宁可错怪也不能大意。
薛璃听着棠溪珣这样讲,有些犹豫,说道:“他也不是——”
结果棠溪珣刚听他说了这四个字,立刻冷笑一声,转身拂袖便走。
“哎!”
薛璃见状,眼疾手快,一把就把他给揪了回来,笑道:
“快让我看看,这是哪来的小气包啊,这么大的脾气,这就生气了?”
“是我脾气大吗?是你变了!”
棠溪珣说:“原来我说什么你都听的,你说别人都是臣子,只有我是你的亲人,但现在我想让你疏远这么一个小小佞臣,你都不肯了。你心里觉得哥舒苾比我重要,所以你离宫带他不带我,留我在京城受委屈!”
薛璃道:“我没……”
棠溪珣根本不听他说,一把挥开了薛璃的手:“这宫里没我地方了,我不走,等他得势了弄死我吗?”
薛璃:“……”
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棠溪珣:“……”
他气的扭头往门外走,这一次,薛璃却直接一弯腰,将他整个人给打横抱了起来,转身放在了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上按住。
“行了!”
薛璃道:“嘀嘀咕咕这么一大通,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我不见他不就得了。他算什么重要的人啊,我就是今天赶上头疼,才让他帮我按按,平时确实都没召见过。”
棠溪珣斜睨着他,脸上的神色三分真,七分假,看起来仍是愤愤的挺委屈,说道:“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保证!”
“保证!保证以后绝对听我们棠溪大人的话!”
“这还差不多!”棠溪珣立刻转怒为笑,起身将薛璃按在椅子上,说道,“那你坐。”
然后他转了个圈跑到薛璃身后,给薛璃按太阳穴,宣布道:“我比他按得好!”
薛璃竖起大拇指:“确实,神医!”
棠溪珣笑了,又给薛璃按了一会,薛璃怕他累着,就让他坐下了。
棠溪珣道:“你要是头还疼,就找大夫看看,光是按也不治根。”
“知道了!操心。”
薛璃道:“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棠溪珣昂着头道:“说我什么?我非常完美,又不犯错,什么都没得说。”
薛璃失笑,弯下腰去,捏着棠溪珣的脸说:“你什么都没得说?行,你这小混球,那你告诉我,贺家人怎么死的?”
棠溪珣:“……”
在这等着呢。
不过这事棠溪珣本来也没准备瞒着薛璃,于是就从自己是怎么设计死管承林讲起,再说了如何利用他那些暗卫的报复心,杀死了贺将军。
他对薛璃一向无话不说,却没讲真正杀死管承林的其实是管疏鸿,除此之外,倒无隐瞒。
第83章 心事填空云
薛璃静静地听着棠溪珣的讲述,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但随即他的眉心紧紧蹙了起来,嘴角微噙的笑意逐渐变成了忧虑和心痛之色。
等到棠溪珣说完了,薛璃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对付他们,怕不怕?”
棠溪珣喝了两口茶水,垂眸想了想,说道:“干之前有点,干上了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薛璃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长大了。”
棠溪珣道:“废话,所以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
——不把你当小孩?哼,一个没看住,你就被骗走了。
薛璃对这话不置可否,只说道:“所以,那天管承林被那些乞丐们给打死了,管疏鸿找到了你,才有了后续的事情?”
棠溪珣点点头,又说:
“我提到的那处赌场,就是昊国埋在咱们这里的情报机关,这事由展焕在查,但遇上了很多阻力,现在正好你回来了,倒可以把这件事推一推。”
薛璃沉吟道:“行。但是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也是胆子大,这种事情都敢一个人去谋划。”
说话的时候,其实他心里也闪过一丝疑惑,觉得棠溪珣似乎知道的有点太多了,但棠溪珣一向聪明,薛璃也就没太多想,只是让他注意安全——这小家伙未免也太敢干了!
想到了上一世在乱尸堆中找到棠溪珣的一刻,他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说:
“你刚入宫的时候,姨丈和姨母反复叮嘱我要好好看顾你,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还总是病歪歪的,老是怕稍一不留神就养不好,走到哪都把你带着。”
说到这里,薛璃笑了笑:
“现在你长大了……表哥没办法将你庇护得像以前那样,可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人,以后不要离开我身边了。”
棠溪珣将下巴搁在薛璃的肩膀上,低声说:“好。”
听到这个回答,薛璃拍了拍他的后背,觉得自己十分卑劣。
他知道这样的要求,棠溪珣一定不会拒绝,因为再也不想经历那样的分离,所以他试图用曾经的情分将棠溪珣留在自己的身边。
这样,他们的日子就会回到过去。
然后他会设法将管疏鸿送走,剩下两国之间的事,他们各凭本事,也算回报管疏鸿当初没有杀他的举动。
——虽然留下那条命,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
棠溪珣又和薛璃说了些其他的政事,眼看时间也不早了,这才告辞离开。
他路上的时候还恍然地想,原来人的习惯可以改变的这么快,在此之前,东宫一直是他的家,他出来住还觉得很不习惯。
而现在,出宫回府已经变成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了。
这并不是他和表哥生分了,而是长大的人,终究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以棠溪珣的头脑,又怎么会听不出刚才薛璃的意思?
虽说一起长大,知道薛璃对自己的在意,棠溪珣还是觉得这个表哥自从回来之后,简直是越来越黏人了,好像生怕一会看不见自己,他整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了一样。
其实棠溪珣自己一开始不能再和薛璃一起住的时候,也非常不习惯,但毕竟如今又隔了一世,他上辈子在存州已经过惯了那种独身一人的日子,如今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想到这里,棠溪珣的神色忽然一顿。
这一刻,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有点荒谬的念头。
若是……
薛璃也记得上辈子的事呢?
会不会因为上一世,他知道了自己的死讯,也知道了管疏鸿就是灭掉西昌的罪魁祸首,才是这样的一副态度?
棠溪珣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但如果真是这样,也不合理。
上一世,他先于薛璃而死,只是通过系统提供的书上才知道,薛璃被管疏鸿俘虏之后,又被贺家人所杀,这也是棠溪珣起初非常憎恨管疏鸿的原因之一。
可如果薛璃真的记得前世,看他对管疏鸿的态度虽然有防备厌恶,但好像又并没有仇恨到那个地步……
难道,不光管疏鸿不是个滥/交的种马,就连剧情中薛璃的死法,都是假的吗?
棠溪珣抓住轿帘,几乎立刻就想让外面的车夫停下来,他想折回去问问薛璃。
可是……
如果要问的话,是不是也会向薛璃暴露出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了?他会不会问自己上辈子跑到哪里去了,甚至问他是怎么死的?
棠溪珣慢慢地把手松开了,他不想让薛璃知道这件事,也不想对人家讲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算了,还是找个机会慢慢套他的话好了。
反正棠溪珣刚才在跟薛璃说话的时候,也耍了个小滑头——
他答应不离开薛璃,可没说就要离开管疏鸿呀。
他也不是下定了决心非要一辈子和管疏鸿在一起,只是棠溪珣越来越觉得,自己还没有认识到一个真正的他。
管疏鸿跟书里写的那个人一点也不一样。
他不残暴,不荒淫,也不卑鄙。
如果他连薛璃都没有杀,那么,书里那些虐待俘虏,屠灭城池的事情他又真做得出来吗?
“少爷,到了。”
车帘被掀开,棠溪珣弯腰下了车,转头就看见了旁边的那棵大树。
这棵树长在他府门口很多年,他原本都从来不怎么关注过,但管疏鸿经常喜欢来这棵树下等他,上次管疏鸿和薛璃也是在这里大打出手,弄得棠溪珣每次经过这棵树,也都总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而这一瞬,棠溪珣突然一个恍惚,好像看见树下站着两个人。
高个的那个低下头,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很忐忑,对面前的人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一辈子对你好。”
棠溪珣用力眨了下眼睛,那两个人又消失了。
棠溪珣觉得这个世界让他恍惚,他好像在梦里转悠似的,脑子里总是冒出一些跟现实连不上的零碎片段,偶尔有一两个特别熟悉,特别鲜明的场景,自己觉得发生过,但是又说不清楚前因后果。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会不会其实他现在活过来才是做梦,只有梦才这么没逻辑,等他从梦里醒了,他就真的要死了。
棠溪珣胡思乱想着,被这些事搅得心神不宁,回家之后,他就开始觉得胸口隐隐发闷,而且四肢乏力。
这旧病他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大概也是最近太过操劳的缘故。
所以棠溪珣吩咐下人不要打扰,回房去睡了一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觉得口干,便叫人,却不闻回应。
棠溪珣便推门出了房间。
一阵微凉的风迎面吹来,他一直走到回廊里,只觉得四周寂静,甚至听不到什么鸟鸣。
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棠溪珣叫了几声系统,却只听到一阵“嘶嘶啦啦”的声音,这更是增添了他的疑惑。
他虽然不会武功,但经历过生死的人,总比别人有着更加敏锐的第六感,棠溪珣倏然转身,随即,就感到一截冰冷的刀尖贴着他的鬓角无声无息的擦身而过。
棠溪珣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的一缕青丝被割断,纷乱散开,飘落地面。
来人的目的是为了取他性命?
如果是西昌这边的仇家,应该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
他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动作却毫不含糊,从回廊侧面的栏杆向外翻了出去,避开了那致命一刀。
但同时,棠溪珣也因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抬眼看见了对面持刀的人。
那是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倒是没蒙脸,但长相非常陌生,并不是熟识的人。
也不会是管承林的暗卫。
因为贺将军被杀之后,管疏鸿就已经把管承林手下那些人全部清查过了,没有在外面留下任何一个危险分子。
所以,会采取这种方式杀他的人……
系统仍然没反应,对面刀锋再起,闪动着凛冽寒芒直逼棠溪珣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棠溪珣已迅速开口道:
“我的亲生父亲是管颂平!”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瞳孔剧震,眼中流露出极度惊诧的神色来。
而此时,棠溪珣已经从旁边抄起一捧水,朝着那人迎面泼去,同时另一只手撑地,借力跳起。
他府中院落的池水边种了不少薄荷叶,刚才棠溪珣说话的时候趁机碾碎了几片,此时将水迎面泼去,那人只觉得双目一阵冰凉的刺痛,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只能伸手去揉。
棠溪珣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就跑。
他一边狂奔一边苦笑,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刚设计死了贺家人,这边就大祸临头了。
如今一介书生,还得和人玩命,他多少年都不会这么撒腿狂奔过一次啊!
不过棠溪珣没体力,好歹有脑子,他刚才嚷出的那一句话,不光成功震住了对方,创造了逃跑的机会,还让棠溪珣试探出了这人多半是昊国人。
因为“管颂平”就是管疏鸿的亲爹,如今的昊国皇帝。
与西昌风俗不同,昊国国君登基之初,就要将名字公诸百姓,让他们牢牢记住,并且实行避讳,因此就算是不识字的老百姓,也得认识国君的名字。
至于那句“亲生父亲”,完全是他想着说句什么样的话才能更加让对方震惊。
棠溪珣倒是挺想说“我是管颂平的亲生父亲”,但夸张到一听就不可信,那也没有效果了。
也不知道杀手是不是就这一个,很可能还有其他人藏在别的地方,棠溪珣得趁着那些人还没冒出来的时候赶紧跑。
虽然比不过人家的轻功,但他好歹对自家熟悉,对方的追击极快,棠溪珣知道自己不可能一鼓作气冲出宅院,便索性在各个厢房之间来回穿梭。
他的脚步时快时慢,仗着头脑机灵,反应快和刺客周旋。
棠溪珣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而刺客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幸亏这时,在几次尝试之下,他也成功经过了一个房间,闪电般地推开窗子,将窗口桌上的一只瓷瓶拿在手里。
这里是下人张嬷嬷的房间。
就在昨天,棠溪珣无意中听她同人抱怨,说是家里闹耗子,怎么都除不干净,特意在街上买了最好的老鼠药,要拿回去到处撒一撒。
旁人便同她开玩笑,说这老鼠药是瓷瓶装的,可别不小心当成佐料拌了饭。
张嬷嬷便说,不会,她单放在窗下一角了。
棠溪珣刚才几回路过这房间,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拿到老鼠药,可杀手追的太紧,他稍微停一下就会被抓到,所以兜了这好几个大圈,才算成功。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棠溪珣盘算着,如何诱使刺客说话或者靠近自己,将这东西倒进他的嘴里去,只要能溅上一点,就可以起些作用。
他的心脏也紧张的“砰砰”直跳,心里想着要说的话,一侧身躲在了拐角后面。
府上的下人也不知道都跑到哪去了,又或者都被刺客杀了,整座府邸都死气沉沉的,这件事情背后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和蹊跷。
刚才到处狂奔的时候来不及多想,而此时,棠溪珣心里才冒出一个念头——
我会死在这里吗?
如果那样的话,他甚至比上一世活的还短。
不,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他也不甘心自己永远只是这样的下场。
棠溪珣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药,然后迈了出去。
与其一直在这里藏着,加重自己心理的压力,不如主动迎敌,不管对手是谁,不到最后一刻,他都绝不服输。
整座庭院静谧得诡异,脚步轻轻踩在地面上,缓慢无声,反倒更让人觉出如雷的心跳。
就在这时,棠溪珣却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李全?刘贵?出什么事了?醒醒!”
那一瞬,这个带着些许恐惧的声音就像晴天霹雳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响,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都能一下听出说话的人是谁。
——他的母亲,靖阳郡主!
棠溪珣一下子意识到刚才的杀手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一定是因为来了人,所以不想声张,暂时躲藏了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棠溪珣刚才还镇定的心,顿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烦躁。
她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
棠溪珣却不知道,靖阳郡主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
自从上次发现他们的接触对棠溪珣的影响好像没有那么大了之后,靖阳郡主就忍不住老想来看看小儿子。
但一方面怕棠溪珣生气,另一面也还是担心对他的身体不好,所以她只是每天傍晚都在门外张望一番,有时候运气好,能远远看见儿子回府。
可今天靖阳郡主一来,就觉出不对了。
——门外的守卫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由于母子连心,她当时就生出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她才刚刚入过宫,可是知道棠溪珣见完薛璃之后就回家休息了的。
难道是,孩子在府里出了什么事?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急了,吩咐身边的婢女说:“你去叫些人来。”
婢女紧张道:“郡主,还是您先走。”
靖阳郡主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自己则推开了那扇门。
自从见过上次的道士之后,她就没有一夜能够安寝。
每一天都梦见到处寻找棠溪珣,最后终于看到的,却只有一个冷冰冰的骨灰坛。
梦里,那个骨灰坛摆在很高的位置,她跑过去想要拿,身上却传来剧痛,原来是有无数支箭射中了她,所以她倒下去,但还是很想拿到那个骨灰坛。
剧痛忽然消失了,是棠溪柏扑过来,替她挡住了箭。
她含着眼泪,继续往前走,终于把那个小小的坛子抱在了手里。
身上的伤实在太重了,她倒了下去,但也不止身上的伤,疼痛像是从血脉中渗透出来,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是锥心刺骨般的疼。
她抱着冰凉的坛子,不明白里面怎么能装进去一个人。
一个她拼了命生下来,又心心念念期盼着长大的人。
周围的喧嚣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她想她可能真的要死了,所以她抱紧了手里的坛子。
旁边也有只手伸手来,将她和坛子一起揽住。
靖阳郡主知道,那是她的丈夫。
这样很好。
他们死在一起,希望下辈子投胎可以遇到,下辈子,她还想当母亲,她会当一个好母亲。
她只是遗憾,她这辈子已经活的很长了,为什么她的儿子,却只有二十三岁就要死去。
……
每当天明睁开眼,靖阳郡主会发现原来这是一个梦,但那种惨烈和悲伤犹在心间。
所以她也无数次地自责,如果当初有更大的能力,不用将孩子送到宫里;如果战争爆发的时候,能够快一点去往他的身边;如果能够早点告诉他父母的爱,不让他那么孤单……
不管那是梦还是真的,她再也不想尝试那样的滋味了。
靖阳郡主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棠溪珣在和刺客周旋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到门边去,可靖阳郡主却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有一堆下人,全部倒伏在地,叫了几声没反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一瞬间,她几乎立刻就想起了梦中自己是怎么在尸堆中寻找棠溪珣的,心里一急,眼泪差点掉下来,立刻过去看,确定棠溪珣不在里面。
但是肯定出事了,而且很大可能,动手的人还在府里。
靖阳郡主定了定神,干脆从一个护卫身上捡了把刀,虚砍了几下,还算趁手,胆子也大了点,于是径直往里走,同时高声道:
“这府里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躺在门口?我已经报官了!”
她的语气依然如往日般嚣张,希望能把刺客震慑住,整个府里除了她的话音,却空荡荡没有半点响声。
靖阳郡主冷声说:“不管什么人,最好给我趁早滚出去!”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走,精神已经高度紧绷,但这时,靖阳郡主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她猛然回身要砍,却看见拉着她的是棠溪珣。
“珣儿!”
棠溪珣来不及说别的,甚至都来不及表现出一点惯常的嫌弃,他知道杀手这时没有出现,大概只是被靖阳郡主说“官兵马上就到”暂时震慑住了,等对方回过神来,就会继续追杀。
所以棠溪珣直接拉着靖阳郡主就往门口跑:
“快走!”
果然,就在马上要到门口的时候,那道无形的刀锋又一次地出现了。
棠溪珣一直全神戒备着,正要拉着靖阳郡主躲开,却突然看见母亲举起手中的刀,往前一架!
刀刃相交,发出铿锵之声,靖阳郡主承受不住那股巨大的重力,向后退去,棠溪珣想都没想,立即将自己手中那个几乎被他攥热了的瓶子朝着对方的嘴上拍去。
这个动作他从刚才就开始设计了,因此一有了机会,简直做的如同行云流水,瓶子的边缘磕到了杀手的牙上,里面的粉末倒是也倒了出来。
杀手嘴里发苦,心知不好,立刻扭头去吐。
棠溪珣则趁机一把扶住了靖阳郡主,就要拉着她从旁边离开,却见靖阳郡主抬起刀,又冲着杀手的后颈砍了一下。
杀手一头栽倒在地。
棠溪珣目瞪口呆。
他真的是不知道他娘还有这一手。
靖阳郡主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干了这件事之后也有些紧张,可转过头来,看着儿子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和小时候带着兔耳帽瞧自己的模样好像没有半分区别,让她忍不住笑了一笑。
“不知道娘还会武吗?你爹都打不过我。”
棠溪珣:“哦……”
靖阳郡主反过来拉着他出了门,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什么,不放心地回头问道:
“娘这样拉着你,还难受吗?”
棠溪珣摇了摇头。
靖阳郡主的眼眶无端一热,又急忙掩了下去,说道:“别怕,快走吧。”
这个时候外面已是一片漆黑,这条巷子前面没有更多人家了,他们得尽量跑到人多的地方才彻底安全,靖阳郡主因为常来的缘故,对路比棠溪珣还熟悉,一路拽着他快步而行。
这对于棠溪珣来说,实在很神奇。
他这辈子头一回被一名女子保护。
明明对方比他个子矮,比他力气小,穿着不方便奔跑的华丽裙子,但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仅仅这两个字就够了,虽然这么危险,却让人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棠溪珣动了动嘴唇,悄悄做出了一个“娘”的口型,但是他并没有叫出声。
作者有话说:
我突然发现有的姐妹好像有点误会?他们回忆中的时间线是没问题的哈。
珣珣先死的,爹娘再死的,被表哥发现,然后表哥被俘虏,然后在世人看来,“表哥被小管处死”,实际上小管悄悄把他放啦。
至于珣珣对表哥死亡的认知,又是可恨的同人文提供的[愤怒]!前文有提到过,所以他才想对付贺家,提前阻止这件事。
所以说在他们对前世的回忆里,事实就是那个事实,可是不同人从不同的角度,获知的信息不一样。
至于小管和珣珣的君臣关系,是另一条支线,这个后文会有解释。
系统提供的同人文就只是单纯的同人文,假的!
其实我一开始产生这个脑洞的原因也是跟这个相关,挺有意思的。
就是上学期给理工那边的学院开了俩选修,一个明清小说的,一个清代文学流派背景的。
我讲到雍正朝的一些政策,一个学生下课和我说,之前特讨厌雍正,现在有点改观了。
我说为啥,他就给我说原因。
我听了半天,意识到,他在给我讲甄嬛传。[化了]
他还说觉得应该果郡王当皇帝[笑哭],给我整的有点不会了。
尤其是这个学生真的认为雍正的生母德妃跟隆科多有私情,我心想这同人改编害人不浅,人家妈都编排上了,我们就聊了一通这个事。
后来我就突然萌生了这个脑洞,还有文中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吧,也都是围绕着这个想法来的。
我的设计里到最后珣珣会成为名留青史的救世主,让所有人都感激敬佩,然后关于他的各种传说也都变成美谈,让后世的大家也觉得这个人特别神奇,算是个小小的反转,hhh。
第84章 莫作弦上箭
从刚才发现府里进了杀手开始,棠溪珣的精神就高度紧张,头脑疯狂运转。
但此刻,他却允许自己短暂放空片刻,想了一些无关的事情。
棠溪珣记得他小时候好像是听人说过,他娘年轻的时候能骑快马,也会耍刀弄枪的,是个火一样的姑娘。
但他印象中的母亲不是这样的。
她老是哭,要么就用一种有些畏怯,又有些忧愁的眼神看着自己。
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从他出生开始就是他的母亲,要给他理所当然的疼爱和保护,不知道曾经的模样还有没有人记得?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带走了她的轻松和快乐,改变了她本该骄傲耀眼的人生。
让她那样狼狈,那样失望的死去。
他们没跑出多远,就又遇上了几个杀手。
原来这些人刚才一直埋伏在外面,此时立刻都围了上来。
看到眼前的局势,棠溪珣心里很清楚,就算靖阳郡主会武,那点功夫在这群杀手面前也不够看的。
他刚才跟刺客周旋了半天,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脚下越跑越慢,于是甩脱了靖阳郡主的手,说道:
“他们不是冲你来的,你先走!我有办法对付。”
靖阳郡主却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说道:“你一个小孩对付什么?不许再乱来!你躲到那里去!”
她平常跟棠溪珣说话总是小心哄着,可此时情况紧急,也顾不上了,四下一看,发现道旁扔着一顶废弃的轿子,就揪着棠溪珣,把他一把塞了进去。
“躲好!”
棠溪珣浑身无力,抗不过她,直接被按进了轿子里,连忙又钻出来,用手扒着轿门,脱口道:“娘!”
这声“娘”让靖阳郡主先是怔住,然后朝着棠溪珣笑了一下,说:“乖。”
她把棠溪珣的塞回到轿子里,自己转过身,抵住轿门。
刀风起,寒光迫人。
靖阳郡主勉强招架住。
她在小儿子跟前表现的跟个侠女一样,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拖不了多久,所以,靖阳郡主也在心里急切地盘算着该怎么让棠溪珣脱身。
她一个分心,右臂挂了彩,被刀刃刮了下,划出道血口子。
老天啊,出血了!
靖阳郡主当时就想喊疼。
她从小养尊处优,练武也是因为有趣,其实没下什么苦功夫,更不曾真与人这样实战过。
要知道,她连在家里被花刺扎一下手都要包扎上药好生养着,今天却被那么长那么亮的刀子给划了一下!
可这时,她感到了身后的轿子正在晃动。
靖阳郡主浑身一震,突然意识到,孩子还在他后面呢,是棠溪珣想从轿子里面出来。
对面的杀手也意识到目标的位置,于是都想绕开靖阳郡主,去攻击轿子。
“哈,你们就做梦去吧,不长眼的混账东西!”
靖阳郡主一下把要出口的呼痛咽了回去,高声喝骂着,依然是那副骄傲的、占尽上风的口吻:
“珣儿,你好好在轿子里待着,娘马上就把他们给打跑了!不许出来添乱,你听到没有?”
她一边挥刀一边说话,头发散了,狼狈得像个疯子,胳膊上的伤口往外冒着血。
可这一刻,她从未这么有劲过。
守在身后的是她的骨血,她的心尖,她愿拿命来换他生的希望!
她的刀挥下去,砍断的是无数梦魇中深深的憾恨,而身后守护的破旧小轿,却是一处全力撑起的安全港湾。
——身在港湾中的棠溪珣却十分着急。
他刚才跑的头晕眼花,被靖阳郡主塞了进来,很快就缓过了劲,这时候也顾不得琢磨有没有办法对付这些人,只想着得先出去再说。
只是靖阳郡主牢牢堵着轿门,棠溪珣若是硬挤出去撞到她,只怕会发生危险,所以他只能转身,硬是照着窗子用力砸了几拳。
这几拳,让棠溪珣把晃动的窗框都生生掰了下来,他也顾不得手疼,直接就要从窗户这里跳出去。
结果人还没出去,一截刀尖就迎面刺了进来。
棠溪珣猛一侧身,堪堪避过,拿起旁边的坐垫往外面一扔,那刀立刻转过去劈砍坐垫,棠溪珣趁机就跳了出去。
就在他落地的一刹那,棠溪珣突然听到系统响了。
【滴!】
棠溪珣道:“你回来了?”
系统的声音传来:【很抱歉宿主,运行发生卡顿——】
棠溪珣果断道:“不用说了,看见外面那些杀手了没有?把你上次跟我说的兔耳套装给他们一人一套。”
之前,棠溪珣总是不得不将道具往自己身上用,是因为他的角色等级低,无法对其他角色造成伤害。
可现在面前这些人却根本就不在原剧情角色当中,棠溪珣的等级也今非昔比,所以自由度高了很多。
时间紧迫,系统又有点卡,他根本没空挑选道具,幸亏棠溪珣记性好,一下就想起了系统之前提到过的套装。
这种一听就很古怪的东西穿在这些人身上,一方面可以让他们自己慌乱一下,另一方面,也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说话的同时,棠溪珣动作没停,出了轿子就开始往远处跑、
杀手们一看见他,也立刻都放弃了靖阳郡主,纷纷向着棠溪珣追过去。
但这时,系统的提示声已经响了:
【道具兑换完毕,扣除积分:1200。】
真够贵的,不过都这个时候了,有效果就行。
这道具果然也没让棠溪珣失望,只见那些向他追来的杀手们身上忽然同时“砰砰”腾起了一阵白烟。
棠溪珣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然后趁那些人愣神的功夫,径直朝着街上人多的地方跑。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起来:
“快来人啊!有妖怪啊!”
眼看棠溪珣是要自己把杀手们引开,这可把靖阳郡主急坏了,连忙从后面跟着那些杀手追了上去。
但是跑着跑着,她的眼睛就睁大了,脸上露出了极度惊诧的神色——
这是什么东西啊?
与此同时,杀手们也是莫名其妙。
这对母子本来绝对不可能从他们的手中逃脱了,谁知追着追着,对方似乎也没做什么,他们的身上却突然冒出了白烟,然后一阵发凉。
这也没什么,反正不痛不痒,除了……
杀手们纷纷低头一看。!
只见他们身上原本穿的黑衣竟变成了碎布条滑落在地,浑身上下唯独重要部位被裹了两块带镂空的白色轻纱,同时,臀部和头顶还有些说不出的痒意。
有人忍不住伸手到身后去挠,却摸到了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一揪,皮就生疼。
“……”
这都是什么玩意?难道中了暗器?
杀手们十分震惊,但作为杀手,他们依然要秉持着自己的职业修养,首先要做的是执行任务,即使遇到再大的危险都不能退缩。
目前的变化虽然奇怪,倒也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当务之急依旧是不能让棠溪珣跑了。
于是,短暂的惊愕之后,这些杀手们就不顾自身的异状,朝着棠溪珣追去。
棠溪珣这时候已经跑到了街上,同时大声喊:“兔子成精了!!!兔子成精了!!!”
这周边也都是普通老百姓,他要是被人追杀喊“救命”,人们看见明晃晃的刀子以及这么多的杀手,未必敢招惹是非,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大家听见什么“妖怪”,什么“兔子成精”,好奇心自然会胜过恐惧,都想着莫非是有什么新的把戏瞧?纷纷开门推窗地去看。
这一看之下,就见到了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奇观——
只见数名身材高大,手中提刀的大汉,正在街头狂奔。
这本来是很恐怖的画面,但他们的双臂双腿,中间一截肚皮,连着后腰,全部都是裸着的。
唯有上下两处重点部位,被镂空的白纱裹住,露出后面若隐若现的肌肤。
但这还不是重点,最令人惊讶的在于——这些人臀部有一个毛茸茸的圆尾巴,头顶则更是竖着两只长长的大耳朵!
尾巴和耳朵长在穿着暴露的肌肉壮汉身上,就这样随着他们快速地奔跑而有节奏的晃动着。
这幅画面的冲击性实在太大,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又是新奇,又莫名觉得胃里有种……十分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快来看啊,简直奇了,外面有一群特别恶心的兔子人在跑!”
已经不需要棠溪珣再喊了,街边推开的窗户越来越多,根本就没人注意到棠溪珣母子。
“哎,哎,这兔妖当真长得十分令人作呕!”
“哎呦,那尾巴,那耳朵,是粘上去的吗?恁地结实!”
“大男人打扮成这模样,啧啧,也不嫌臊。”
“这是哪家楼里出来的,要扮怎么也不找些姿色好的姑娘?看的老子眼睛疼!”
棠溪珣虽然喊了“妖怪”,但大多数人自然不会当真,只觉得定是不知道是哪家歌舞坊或者青楼里面招揽生意的新花样,因此一边指点,一边嘲讽。
当然,也有另一部分围观者的态度并没有那样刻薄,反倒觉得这幅模样也挺新鲜:
“别说,以前没见过这花招,现在瞧着这样子,好像也是别有韵味呀。”
“瞧瞧那耳朵尾巴,晃的人怪心痒。”
“这屁股扭的,嘻嘻,好风骚。”
“兄弟你有点不对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就嫌隔着窗户瞧得不真切,忍不住推了门出去看,很快就把道路围个水泄不通。
杀手们也有些急了。
他们可是杀手,哪有杀手这么给人围观的?!还有没有尊严了?
看着人们那嬉笑的、轻浮的神情,他们也意识到目前的样子不太体面,于是提刀恐吓,驱赶人群。
如果是黑衣壮汉做出这个举动,确实够吓人,但长着兔耳兔尾,半裸穿白蕾丝的滑稽裸/男可就不一样了,大家反倒以为他们在虚张声势,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
“小妖精,还挺凶。”
“会说人话吗?说两句听听?”
杀手们:“……”
他们越是疾言厉色地驱赶,百姓们越觉得兴奋,都想上前说几句话,亲近亲近,将杀手们逼的手足无措。
“谁抢老子的刀?!不要命了!”
“尾巴,别碰!那是长出来的……娘的!”
杀手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无知的百姓们居然还敢上手,抢他们的刀,摸他们的耳朵,揪他们的尾巴,扯他们的白纱!
这也让他们觉得不对劲起来。
刚才急于追杀棠溪珣,杀手们无暇深究身上的变化,只以为衣服碎了,又不知道怎么被粘上了一些怪东西而已,想等着完成任务再来解决,不管是什么玩意,总之用力拽还能拽不掉吗?
可是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耳朵和尾巴竟好像真的长在身上一样,被人一揪不光生疼,更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无力之感涌遍周身。
“别摸了!滚开,都滚开!”
刚才是为了避免引起纠纷耽误了正事才没砍人,这时候眼看棠溪珣的身影已经没人群遮盖了,杀手们也急了眼,提起刀来,还没来得及挥,又被七手八脚地夺走。
“他们尾巴和耳朵怎么扯不下来?好像真是兔妖!”
“真的吗?给我扯一下!给我扯一下!”
“快,拔根毛下来,说不准是仙毛呢!”
——呸!既然都是妖了,怎么可能长仙毛?!
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看着“暴露的兔妖”,动作越来越大胆,杀手们毫无还手之力,整条街也越来越拥挤了。
“肃静!肃静!”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高呼声。
紧接着,是铁甲军开道,整齐而急促的步伐声响起,周围的百姓如潮水般向着两头分开,向来人的方向看去。
然后大家露出惊愕之色,纷纷跪倒。
——原来,竟是当朝太子薛璃驾到!
太子殿下不愧是一心为民啊,竟然来这里亲自维持秩序了!看看太子殿下相貌多么的俊朗,仪仗多么的威风!
因此,虽然人群跪地,但却更加骚动,磕完头之后,就把脖颈伸的老长。
“驾——”
然而与此同时,却从另一边也传来了马蹄声响。
百姓们的脑袋又连忙扭过去。
这一回,马上的男子身形如剑,气质疏冷,被数名骑士簇拥在中间,显得英姿飒爽。
这回,则赫然正是管疏鸿!
人群顿时又炸了,众人纷纷探头,瞪大了眼睛,看看管侯,又看看太子,这时才发现,两人虽然从不同方向而来,却是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啊,棠溪公子在那里!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百姓们简直都兴奋极了,人群中充满着“真好看啊,太子好看,管侯好看,棠溪公子更好看”、“太子和管侯是又来抢棠溪公子了吗”、“为什么不是他们长兔耳和兔尾巴~”等字眼,然后大家就被上来的铁甲军给挡在后面驱散了。
但其实被盯着的三个人却谁都没有心情出这样的风头。
棠溪珣刚才摆脱了这些刺客之后,一直站在一处店铺前的屋檐下面观望情况,管疏鸿离他更近些。
看见棠溪珣之后,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握着棠溪珣的肩膀打量他,几乎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方才听你母亲的侍女说,你在府中遇刺……”
管疏鸿脸都白了,将棠溪珣周身打量了一圈,才颤声说:“幸好你没事……”
棠溪珣被他一把抱进怀里,清晰地听见管疏鸿此刻强烈的心跳声,周围的一切嘈杂都被这“砰砰”的声音掩盖,让棠溪珣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铮!”
这短暂安静的一刻,他却听见利剑出鞘的声音传来。
棠溪珣猛然抬头,就看见管疏鸿的颈间多了一柄剑。
明晃晃的剑锋令人心头陡然一颤,那一刻,棠溪珣还以为是刺客又冒出来了,抬眼一看,才发现薛璃如天神一般高坐马背之上,目光望着自己,手中佩剑却直指管疏鸿。
“放开他。”他的声音冷如玄冰。
见是薛璃,棠溪珣一皱眉,抬手推开了他的剑锋:“殿下!”
这一刻,也只有他那双从不擅舞刀弄剑的手能推开薛璃的剑锋,薛璃挪开了剑,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说:“没受伤吧?”
棠溪珣说:“没事啊,你别急。”
薛璃也很是后怕,伸手要去拉他:“那你到表哥这来,离那个人远一点。”
棠溪珣犹豫了一下,正要过去,管疏鸿拉着他的手却不松开:“阿珣!”
两个人,两只手,同时抓住了他的左右臂膀。
随即,薛璃毫不客气地抬手,剑柄“啪”一声抽在管疏鸿手腕上,也让棠溪珣心里跟着一跳。
薛璃冷冷地说:“我说了让你松手,这些事都是你惹来的麻烦!”
管疏鸿眉头也没动一下,手更是不放,低声道:“你没有资格这样要求我。”
此时,刺客们已被抓住,围观的百姓散开之后,街头的拥堵也解除了,棠溪柏也从人群另一边匆匆赶来。
他是先碰见的靖阳郡主,也是被这场事故吓了一跳,留下身边的人照顾妻子,自己急忙赶来看棠溪珣,结果就看见了眼前这僵持不下的局面,不由怔了怔。
棠溪柏关切地看着棠溪珣,惊讶的目光又在三人身上绕了一圈:“这是——”
“没事。”
棠溪珣难得带了几分窘意,双手用力,想把两人甩开。
但是凭着他那点力气,这两人连身子都没晃一下,仿佛较着劲非得等到对方先松开手才行。
棠溪珣:“……”
这时,棠溪柏却突然握住他的手,将他轻轻拉到自己身边,柔声道:“受伤了没有?让爹看看。”
有他这样一拉,管疏鸿和薛璃谁也不能不松手了。
棠溪珣这回也不较劲了,乖乖地被父亲拽过去,然后蹭到了棠溪柏身后。
他觉得管疏鸿和薛璃目前真的很有病,他得保持距离。
棠溪珣小声问道:“……娘呢?”
棠溪柏听说妻儿出事,本来是一路担惊受怕地赶过来,幸好棠溪珣无碍,靖阳郡主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此时,被棠溪珣悄悄拽住衣袖询问靖阳郡主的去向,他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柔声说:
“她受了点皮肉伤,没有大碍,我让人先送她回去包扎了。爹带了马车,咱们也回家,好不好?”
棠溪珣想了想,乖乖点点头。
棠溪柏更开心了,觉得虽然不知道薛璃和管疏鸿在较什么劲,但是这劲较得好啊!
薛璃道:“姨丈,孤——”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管疏鸿说:“我也去。”
薛璃:“……“
有你什么事!
他看了棠溪柏一眼,棠溪柏也十分意外,稍稍犹豫了,棠溪珣却在这时开口道:“好。”
管疏鸿笑了。
薛璃:“……”
他道:“珣儿,让他去做什么——”
棠溪珣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别太过分。
薛璃干咳一声,总算是消停了。
但该争取的权力还是要争取的:“孤也去。”
于是,棠溪柏带着棠溪珣上了马车。
薛璃和管疏鸿谁也没看谁,各骑着马,带着自己的亲卫,也一同往棠溪珣府上去了。
他们倒也想轻车简行,但刚刚才冒出来这么多来路不明的杀手,大家心里都还存着警惕,故而薛璃带着侍卫走在最前面,管疏鸿领着昊国的下属走在最后,将马车围在了中间。
刚才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虽然都被赶回了家去,此时看到这样的奇观,也忍不住都从窗户那里探头探脑地瞧着。
要说,今天这新鲜事实在是多。
听说刚才那些长着耳朵尾巴到处乱跑的人是杀手——哪来这么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杀手啊!
还有他们的耳朵尾巴也真是怪了,拿什么粘的?想薅两个回家玩玩,却怎么都扯不掉。
更让人兴奋的是,管侯、太子殿下,以及棠溪公子竟然都过来了,果然如传言中说,管侯和太子殿下看起来关系很不好,上回有人还看见他们在棠溪公子家门口打架呢!
莫非那些故事……
在人们充满好奇的议论声中,这一行由一国太子开路,另一国皇子断后的显赫车队,终于停在了棠溪珣的府门口。
其实这里刚刚出过事,棠溪柏也想把棠溪珣接回家里去休息,但他终究也还担心棠溪珣回到那座府邸后会再次发病,所以大家最终依旧去了棠溪珣自己的住处。
刚才管疏鸿已经来过这里一趟了。
他没有找到棠溪珣,这才匆匆去了街上,留了几名下属在这里,将被老鼠药毒死的杀手尸体,以及其他昏倒的下人都抬到了其他地方安置。
但除此之外,满院的凌乱还尚未来得及打扫,也昭示着刚才的凶险,几个人看在眼里,脸色都很不好看。
第85章 北斗光阑干
薛璃只觉得满心怒火,冷声说道:“天子脚下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我看京兆尹也该换人了。”
棠溪珣道:“总归是有惊无险,要追责也等查明白了再说吧。你们坐着,我去换件衣服。”
他说着转身要走,却被管疏鸿拉住了,问道:
“你府上的下人都被打晕了,你自己怎么换衣服,累不累?”
薛璃一听就上火,实在不是他不分场合的非要和管疏鸿过不去,听听这话说的,是不是欠揍?是不是找死?
累怎么样,难道还你要去伺候吗?轮得到你么!
他冷冷地说:“管侯一个客人,也太过操心了。孤带了下人过来,这点小事,不劳烦惦记。”
棠溪珣:“……”
他按了按太阳穴,索性让他们自己吵去,左右有棠溪柏在,管疏鸿和薛璃总不至于当着他的面再像上次那样打起来。
……就是打起来他也不管了。
左右都不是外人,棠溪珣干脆就把他们几个一扔,自去洗澡更衣,留下管疏鸿、薛璃和棠溪柏在外面的厅里。
棠溪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两人,然后干脆站起身来,在周围转悠着寻找刚才的打斗线索。
薛璃则盯着管疏鸿,发现这无耻的家伙竟在棠溪珣的家里待得很自在——就像来惯了似的!
真来气!
他缓缓开口道:“管侯……”
管疏鸿就知道薛璃肯定得说话,于是干脆地道:“请讲。
薛璃淡淡地说:“你可知道今天这些杀手的来历?”
管疏鸿道:“太子既然这么问,看来是昊国人。”
薛璃道:“不错。”
管疏鸿沉默了片刻。
所以刚才薛璃见到他才会那样怒气横生。
管疏鸿也并不认为对方会拿这种事骗自己,其实对于这一点,他心里也并不太意外。
若是西昌的人,不大可能如此没有顾忌,如此直接粗暴地去刺杀朝廷命官,管疏鸿甚至觉得,与其说这些人真的多么想要棠溪珣的命,更像是在有意制造事端。
为什么最近,他感到昊国人在西昌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了……
想起刚才的事,管疏鸿也犹有后怕,沉声道:“这件事我会给出交代。”
薛璃目光熠熠,如同冷电,陡然喝道:“你最好的交代,就是离开西昌,回你的昊国去!”
他的心中本就积压着火气,从前世到今生都是如此,管疏鸿只会给棠溪珣带来危险和不幸,而棠溪珣对管疏鸿的态度却越来越好——他也配!
今天这件事更是加重了薛璃让这家伙滚蛋的决心。
面对薛璃的发难,管疏鸿却不慌不怒。
他今天一定要跟着过来,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对于眼前这人,管疏鸿也已经忍无可忍。
自从薛璃回来之后,就一副棠溪珣好像是他所有物的姿态,在自己与棠溪珣之间百般阻挠,就是因为知道他这个表哥对棠溪珣很重要,管疏鸿才会容忍三分。
但这种没名没分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
管疏鸿要崛起!
他必须要争取自己的地位。
就比如说今天,要不是他坚持,在棠溪珣刚刚遇到危险,自己满心担忧的时候,都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管疏鸿站起身来,先向着棠溪柏行了个礼,说道:“棠溪尚书,今日冒犯了。”
棠溪柏正看着旁边廊柱上的一处刀痕,闻言转过身来,与薛璃对视一眼,对管疏鸿还了礼,问道:“管侯何出此言?”
管疏鸿道:
“因为我今日得向二位说明,我要和棠溪珣在一起,我不会离开西昌,也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棠溪柏:“……”
薛璃压着火气说:“你一个昊国的皇子,如何能一直滞留异国不返?”
“如何不能?”
管疏鸿道:“皇子我可以不当,富贵我可以不要,但我就要棠溪珣,没谁能把我们分开!”
他这一番言语说的不假思索,斩钉截铁,连薛璃都怔了怔,这才冷笑道:
“原来如此,你就是用这种花言巧语来哄人讨好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管疏鸿不说这话还好,这么一说,反倒更加激起了薛璃心中的沉怒。
毕竟在前世,他是分明看见了管疏鸿登上皇位的。
之前他怕棠溪珣不高兴,有些话一直没说,此时见管疏鸿如此挑衅,索性挑明:
“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最初珣儿主动向你示好,你对他的态度却十分冷淡,而后才渐渐热切起来,说白了,也无非是被他一番心意打动。你说,是不是?”
这些日子,薛璃早已将自己不在时棠溪珣和管疏鸿的关系发展调查的清清楚楚。
管疏鸿果然被薛璃问住,过了片刻之后,他才慢吞吞地说:“或许在你看来,确实是这样的吧……”
薛璃冷笑道:“管疏鸿,你与他也认识这许多年了,之前他没主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动心?可见你根本就是图他付出的心意罢了!还好意思在这里装作什么两情相悦……”
管疏鸿却突然打断了他,说:“不是。”
薛璃道:“不是?”
管疏鸿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他对我并非……一片真心,甚至接近我很有可能是另有所图,比如,想救你。”
这下,薛璃和棠溪柏都是一怔。
此时,管疏鸿却已将这番他连棠溪珣都没告诉的话说了出来:
“起初我确实曾沾沾自喜过,以为他爱我至深,才会如此待我,但而后相处下来,我已明白,他不是那样的人。”
棠溪珣多疑、多思、缺乏安全感,性情骄傲倔强,一个这样的人,很难会为了感情不顾一切,更不用提,会爱上一个对自己并不体贴也不友善的人。
想到这里,管疏鸿的心中是有些痛悔的。
“正如你所言,我起初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他又凭什么喜欢我呢?我心里早有数了,既然自己都没有付出,又凭什么要求他从一开始就无怨无悔地爱着我?”
他有多少次珍惜而甜蜜地回忆起棠溪珣当初是怎样试探着接近自己,就有多少次的自责,当初怎么可以那样冷漠和狠心地一次次拒绝他。
就算棠溪珣是别有用心,他当时无依无靠,遭逢剧变,就算骗人也是他无可奈何之下的生存手段,怎么能怪他呢?
管疏鸿抬起眼眸,眼神中逐渐流露出了一抹温柔,轻声说:
“但我不在乎他是为了什么接近我,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真心,就像即便我那样对他,他都愿意同我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都喜欢他,不想离开他。”
薛璃怔了怔,双眉紧紧地拧了起来,管疏鸿却已看着他和棠溪柏,语气坚定地说道:
“所以我今天来,就是要把这话说清楚,我喜欢棠溪珣,你们是他的亲人,我自然也有一分敬重在,但想分开我们,不能!”
他这番话说的坚决无比,掷地有声,一时,薛璃和棠溪柏都不禁心中震动,整个房间陷入安静。
片刻之后,薛璃才反应过来管疏鸿的意思。
他一时气得双手发抖,太阳穴突突直跳,手已经按在了腰侧的剑柄上,正欲开口,却被棠溪柏打断了。
“殿下。”
薛璃一震。
“珣儿长大了。”
棠溪柏温和地说:“这件事,还是听珣儿自己的意思吧。”
其实刚才,管疏鸿的话也同样让他十分震惊且不赞同。
最初满京城都是两人的传言时,棠溪柏一方面知道必然不是真的,另一方面也觉得棠溪珣多跟管疏鸿相处对身体有好处,所以并没有采取任何应对措施。
但他没想到,两人的感情竟然到了这个份上。
棠溪柏也同样第一时间想到了管疏鸿的身份。
西昌和昊国之间的矛盾非一时之事,管疏鸿作为皇子,就算再口口声声说跟棠溪珣站在同一立场上,哪日两国开战,难道要让他去杀自己的同胞?
就算他为了棠溪珣这么做了,棠溪珣又能安心吗?
但这样的念头一闪,当年棠溪珣被送入宫时的眼神,却再一次浮现在了棠溪柏的心头。
委屈的、迷惑的、恐惧的……他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带着蒙蒙的雾气,那样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小小的身影就这样渐渐没入了沉沉宫廷中。
他心里非常难过。
他本来那么期盼棠溪珣每一天都能开心,人生中不留遗憾,反倒却亲手造就了孩子的痛苦。
所以,他曾无数次地想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但那时,棠溪珣不过是个稚弱的幼儿,现在他长大了,棠溪柏希望他能够尽情选择想要的生活,而自己会守候在旁边,在他遇上坎坷的时候,展开保护的臂膀。
薛璃被棠溪柏提醒,深吸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身为储君,原本涵养极好,可一涉及到棠溪珣,又想到前世的那些事,实在很难控制情绪。
他心中还有一点更加隐秘的情绪——管疏鸿的话,让薛璃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本来就觉得棠溪珣莫名地去接触管疏鸿有些突兀,就算想拉拢人,一个异国的质子也不会是个好选择,这种做法反倒……
反倒就像他提前预知了后面要发生的事一样。
如果棠溪珣也知道前世发生的那些事,甚至……经历过……
不,这不可能,那他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和管疏鸿相处?
感到棠溪柏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薛璃闭目,调整情绪。
管疏鸿看到他如此激动,心中同样有些疑惑,亦是默然无语,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吱呀——”
过了没多久,房门被人推开了。
房中几个人同时转头,是棠溪珣走了进来。
他方才进去整理了一番,又换了身淡紫色的直裰,整个人瞧着清爽而明媚,进门的时候脚步一顿,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道:
“我这是……来的不巧?”
棠溪珣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觉得气氛很不对。
薛璃和管疏鸿的表情都缓了缓,棠溪柏说了句“没什么”,又问他:
“累不累,身子可还好?若累就再歇歇。”
棠溪珣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说:“我很好,不累。”
这是他长大以来跟棠溪柏说过的态度最好的一句话。
一用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心里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流淌,棠溪柏深吸口气,轻声说:“那就好。”
他的小儿子依旧是那个心软又乖巧的小孩。
棠溪珣也有几分不习惯,干咳了一声,正要找地方坐下,管疏鸿便习惯性地伸手去拉他,而薛璃则道:“珣儿,过来坐。”
棠溪珣:“……”
这俩还没完事呢?
他默默地避开薛璃的视线,绕过管疏鸿的手,走到棠溪柏边上坐下了。
棠溪柏:看看,就说自家孩子最乖吧!!!
棠溪珣决定转移一下话题,便问:“今天的事有没有什么线索啊?”
薛璃说:“那几个杀手是昊国人,已经送去着人严审了,我看你这段日子倒不如进宫去住。”
棠溪珣笑着摇头,说:“我本来就是众矢之的了,进宫之后说不定还要死的更快。总得先弄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来追杀我吧。”
“我倒是有个想法。”
管疏鸿说:“阿珣,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我府上出现的那本手记?”
棠溪珣道:“你母妃写的那本?”
管疏鸿说:“是,已查出是我府上的一名下人在你那天上门之前所放,但被发现的当时,那人便服毒自尽。傅绥说,他近来并未跟什么可疑的人来往过。”
棠溪珣一点就通:“他跟昊国那边是不是还有联系?”
管疏鸿点了点头:“我府上这些当年跟我一同来到西昌的人,都会定期与家中通信或寄送东西。但因为这暂时也是推测,我本想查明白一点再和你说的。”
但其实就算还没有找到更具体的证据,这事也八/九不离十了,毕竟容妃的手记也只能是从昊国送过来的。
棠溪珣便将这事略去手记中的内容,简单给薛璃和棠溪柏讲了讲,又说:“除此之外,还有那天夜里的佛塔被焚事件,我怀疑都跟今天的事有关。”
这些事连缀起来,棠溪珣有种感觉,仿佛有人嫌现在的局势太平静了,非要搅乱这池子浑水。
“假设这三件事都是同一人主使。”
棠溪柏想了想,说:“那背后的目的像是要挑拨你与管侯之间的关系,又或者,利用你们的矛盾制造争端。”
判断这一点不难,只要看看每件事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就好了。
关于容妃的那本手记,一般人看到之后的反应,只怕都是会对管疏鸿产生防备和畏惧,生怕他和他的母亲一样疯狂,就此与他保持距离。
灵塔被焚,全城搜查白灵兵,薛璃因此不得不提前露面,回到宫中。只要东宫归位,管疏鸿就失去了让棠溪珣依靠的价值,也极容易造成两人的生分。
而今天这桩事故,更是想要直接取了棠溪珣的命!
由此想的更深一层,棠溪珣其实相当于薛璃和管疏鸿之间的缓冲带。
按照系统提供那本书中的剧情,薛璃和管疏鸿的一切矛盾因薛璃逼宫时误伤了管疏鸿而起,最后以西昌覆灭,管疏鸿杀死薛璃结束。
但现在的实际情况是,虽然管疏鸿和薛璃的冲突都是因为棠溪珣而起的,但同时,棠溪珣也在二人之间充当了调和。
只要棠溪珣一天还在,两人在意他的感受,就到不了你死我活的份上。
但……如果棠溪珣不在了呢?管疏鸿和薛璃会不会立刻翻脸?
答案是肯定的。
——现在,那幕后之人的目的没有达成,棠溪珣的处境只怕是依旧非常不安全。
在座的都是头脑十分灵敏之人,同时想到了这一点。
薛璃皱眉道:“这事需得加紧调查才行,珣儿,你真不能自己在这里住了。”
这时,棠溪柏却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话:
“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暂时麻痹幕后之人。”
管疏鸿和薛璃同时问道:“什么办法?”
问完之后,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
就算平日里再小心,知道暗处之人有这样的阴谋,立即让棠溪珣的安全成为了他们最为挂心之事。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解决,那不管两人多么讨厌对方,必然也是愿意配合的。
棠溪柏作为棠溪珣的父亲,他想的法子起码必然对棠溪珣有利,其他的倒是好说。
于是,见棠溪柏似乎还有几分斟酌,薛璃便道:
“姨丈,大家也是在商量法子,您有什么想法尽可一说,不必顾虑太多。如果不合适,咱们大不了再商量别的。”
棠溪柏回头看了一眼,见棠溪珣也在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很想摸摸他的头,还是忍了,笑了笑,说出了四个字:
“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棠溪柏道:“臣听闻,上次殿下和管侯在珣儿家门外打了一架?”
薛璃和管疏鸿都没吭声。
其实棠溪珣跟棠溪柏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别扭,一方面觉得如何若无其事、和和气气、父慈子孝,好像不太对头,也放不下面子,另一方面,又似乎没什么理由再和这个人生气了。
结果另外两个坏东西闯了祸还不说话,那也不能没人搭理棠溪柏呀。
所以他最后只能嘟嘟囔囔地说:“是……是不是满京城都传遍了?”
棠溪柏说:“就算上次还有人不知道,这回街上那么多人,也该看到他们两个很不和睦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棠溪珣也明白了棠溪柏的意思,他刚要说话,系统忽然跳了出来:
【新剧情“争天下兴亡群英起,倾乱世绝代逐美人”即将开启,请宿主在规定时间之内,按照相关要求完成任务,为读者营造精彩的剧情高/潮!】
大致的剧情要求也随后显示出来:
【群雄逐鹿,乱世将起,当天下的格局即将发生变化,英雄至高的奖励除了江山还有美人,作为“主角官配”,请尽情利用美色,让人们为得到你而疯狂地厮杀和争夺吧!
当主角胜出的那一刻,你们将获得“白头偕老”徽章,寿数共享,长命百岁!】
【作为之前断联的补偿,本系统可无偿为宿主完成一个心愿哦!】
棠溪珣没有想到,系统许久不发布任务了,结果一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的。
很明显,“白头偕老”的意思就是和主角的寿命彻底绑定了,而那寿命的期限,就是——“长命百岁”。
这真是……真是……
棠溪珣有种饿死鬼掉进了粮堆里面的感觉。
他压制着声音中的激动,向棠溪柏确认道:“所以这个主意就是,大家照着传闻中演一场?让他们两个真的为我较量起来,松懈那幕后之人的警戒?”
棠溪柏点了点头。
这时管疏鸿和薛璃也明白了棠溪柏的意思。
既然那幕后之人千方百计地设计管疏鸿与西昌的关系破裂,那不如就顺势让薛璃和管疏鸿借着这个引子争斗起来。
这样的话,那幕后之人一方面才能将注意力从棠溪珣身上转移,另一方面,也会引起他的下一步行动。
办法确实也算个好办法,只是——未免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吧!
其实现在棠溪珣也算看出来了,他老爹比他还能整事,如果是系统发布任务之前,他可能还有一些顾虑,但现在棠溪珣只想说——
这主意出得好啊!出得好!
可以在自己心情好的时候叫他一声爹!
棠溪柏其实也是觉得灵光一闪,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有私心的,既然这幕后之人想杀棠溪珣,是为了让管疏鸿和薛璃之间的关系破裂,那现在先让他们表现的为了争夺棠溪珣而你死我活,棠溪珣的安全就会得到一段时间的保障了。
不过要唱这场大戏,确实需要三个人都豁的出去。
所以棠溪柏刚才才会犹豫,此时又说:“如果觉得不大好,咱们另想法子也一样的。”
管疏鸿和薛璃一时都没说话,倒不光是因为觉得这事有点荒唐,更是颇有些看不起自己的竞争对象。
他凭什么跟我争?棠溪珣本该就是和我在一块的!——这是两人同时冒出的念头。
但棠溪珣却有点忍不住了,他悄悄地搓了下手,带着几分期待,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薛璃和管疏鸿。
“你们觉得怎么样?”棠溪珣问。
他的这份期待,顿时被所有人看出来了。
棠溪柏话锋一转,先说道:“……但总之,我目前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管疏鸿说:“很可行。”
薛璃也道:“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麻痹幕后之人,我也觉得很好!”
第86章 春草不解行
见大家都很支持这个想法,棠溪珣听了也觉得开心。
他又想着还得客气一下,说道:“不过可能会有点影响名声……”
薛璃说:“都到现在了,咱们三个谁也不要说谁,恐怕没一个有名声的吧?”
棠溪珣:“……”倒也是。
于是,大家又商量了一下细节,越想越觉得非常可行,关键是就算前期没有刻意去演,很多百姓都对这事已经深信不疑了,连造势都不用。
最后,这个有些离谱的计策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棠溪柏看了一眼天色,提醒道:“殿下,宫中快要下钥了。”
薛璃道:“是,孤也该回宫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看着管疏鸿,冷冷地说:“管侯,不走么?”
——很好,非常逼真自然,瞬间就可以进入状态,根本分不出来是不是演的。
见薛璃遇到管疏鸿的事上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棠溪珣哭笑不得,简直都没脾气了,
他只好站起身,双手推着薛璃的后背,把他推出了自己的房门:
“好了好了,别管别人,你快走吧,行不行?!”
薛璃顺着棠溪珣的力道被他推了出去,拿他没有法子,眉眼间也不觉带了笑,点了下棠溪珣的鼻尖,说道:
“寒心,你现在都能把我赶出家门了,越大越不听话。”
棠溪珣道:“那你是越老越喜怒无常!”
薛璃又好气又好笑:“胡说八道。”
他顿了顿,又说:“我真老了?”
棠溪珣笑道:“你现在这么禁不住说?”
薛璃道:“原先小的时候,我天天盼着自己快点长大,能多做点事,也盼着你这小家伙长高点,壮实点,别那么难养,但现在……”
他低头笑了笑,自语般地说:“我怎么又老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呢?”
其实他没有说,他是多么盼着棠溪珣变成过去的样子,小小的一只,缩在他的怀里,他走到哪里都抱着。
周围的人人都知道,这孩子是他的,只属于他,只依赖他。
真是一段特殊的经历,虽然他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少年,却一点点带着年幼的表弟长大成人,棠溪珣于他而言,更胜骨中骨,血中血。
薛璃甚至觉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将这份爱投在另外任何一个孩子身上了。
在他的心目中,他和棠溪珣理所当然不会离别,不会生分,也不会因为其他任何一个外人而产生隔阂。
他们是一体的。
他的心底一直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只不过从未曾清晰地表达出来过,但随着这次不得已的分离,与那些过于深刻惨痛的记忆,这偏激的念头也变成了一种执念。
他绝不能再让那些事成真。
可是,棠溪珣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呢?
薛璃动了动唇,想问,却又不敢问。
他现在只恨不得一辈子把棠溪珣拴在自己身边好好地看着,不让他再受半点伤害,也不让他离开自己……
尤其那个人不能是管疏鸿。
间接将棠溪珣害死的管疏鸿。
“表哥……说真的。”
看到薛璃沉郁下去的脸色,棠溪珣也不禁带了几分探究看着他,犹豫地问道:
“你就那么不喜欢我跟管疏鸿在一起吗?你……真的很生气?”
“你说呢?” 薛璃淡淡地道。
棠溪珣一顿,不得不说,他这个表哥板起脸的样子对他还是有几分威慑的。
他忍不住说:“那你也不能一直找茬啊,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薛璃瞧着他微微撅着嘴,皱起眉的模样,终于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倒是想想,我才把你放出宫多久,才离开京城多久?”
他谴责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开始不听我的话了,还跟一个异国的皇子好成那样,外人都在议论那是你另找的靠山。哼,很伤我的心,你以为这事就能这么轻易算了?”
棠溪珣听着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理亏,干咳了一声,却听薛璃又慢慢补充了一句:
“还——真就这么轻易算了。”
棠溪珣:“……”
他这才反应过来,又被表哥给耍了。
“喂!”
棠溪珣抬起头来,瞪着对面的人气呼呼地要说什么,却又愣了。
他看到明亮如水的月光下,薛璃就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眸中也仿佛染上了银色的流光,神情中又怅然,也有包容。
棠溪珣一时怔然。
那点气早已烟消云散,他轻轻喟叹道:“我只想……大家都好。”
薛璃摸了下他的头。
他想告诉棠溪珣,世事不能十全十美,一个人的力量在命运的面前微乎其微,但其实转念一想,棠溪珣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他只是想抱着这样的希望罢了。
薛璃看着棠溪珣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开口,柔声道:“会的。”
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心软之人,但面对棠溪珣,终究忍不住一退再退。
“好了!”
薛璃长出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对自己还是棠溪珣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想东想西了,回去歇着吧。我回宫了。”
*
棠溪珣和薛璃在外面说话,房中,则只剩了管疏鸿和棠溪柏。
棠溪柏静静地坐在那里,面色缓和,不让人尴尬为难,但似也并没有开口拉近关系的打算。
安静中,却听管疏鸿的声音响起:“棠溪尚书。”
棠溪柏抬头。
管疏鸿道:“不知可否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棠溪柏似乎颇为诧异,欠身说道:“管侯不必客气,请讲便是。”
管疏鸿沉吟了一下,问道:
“我自问这些年在西昌,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建树,但也向来洁身自好,不惹是非,却不知为何太子对我防备如同仇敌,而您看我的眼神中,也带着怀疑和警惕?”
棠溪柏道:“管侯大概有些多心。我们之间并不熟悉,有所防范只是一种本能。这并非针对于你。”
也怪不得他在官场上时时要被人骂上一句“老狐狸”,无论态度和话语都无可挑剔,就是让人觉得无从下手。
但管疏鸿也有他的办法。
他听完这回答之后微微一笑,干干脆脆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棠溪柏跟前,对着他弯腰一揖到地。
棠溪柏不得不站起身来,伸手去扶他,说道:“管侯又何必如此?!”
管疏鸿的手臂却稳稳当当的,诚恳地说道:
“大人刚才并没有反对我和阿珣在一起,想必心中对我应该还是有三分信任的。我是真心求教,还望大人能够指点迷津。”
“唉,你这是——”
管疏鸿的语气极其坚决,姿势动也不动,棠溪柏只能苦笑,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位昊国皇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气。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发现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一个比一个要倔强。
棠溪柏终于松了口,说:“你可信轮回,可信因果?”
管疏鸿一怔,说道:“佛说,轮回六道,如悬火轮,但信心清净,则生实相。”
棠溪柏也通佛法,如此一听,便知道了管疏鸿的意思。
他是说,前世今生,因果轮回,或许存在,但人活在当下,眼望当下,便只有此生是真。
刚才棠溪柏没有就棠溪珣和管疏鸿的事发表意见,本来只是不愿干涉棠溪珣的选择,希望他一切高兴顺心,对于管疏鸿这个人还保持着该多多观察了解的态度。
不过,今日听管疏鸿说了这几番话,棠溪柏发现这年轻人的心志极为坚定,不会轻易地为外物动摇,对棠溪珣也仿佛真心实意,倒是有了些许欣赏。
于是,棠溪柏慢慢地说道:“万物无常,我心不变固然是好,但若明知无缘,管侯可还会选择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
管疏鸿喃喃自语,有些茫然地看着棠溪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棠溪柏沉默了一会,才说:“一件事错误地开始,经历了失败遗憾之后,还不知悔改,仍然想要再一次地尝试,就叫‘重蹈覆辙’。管侯在我看来,就是做着这样的事情。”
见管疏鸿神色怔然,棠溪柏低头笑了笑,说:“几句胡言,管侯听得懂就听,听不懂也莫往心里去,总之对我来说,只要珣儿开心,就没什么不行的。”
说完之后,棠溪柏拱了拱手,说:“我也该回去了,管侯,告辞。”
他离开之后,管疏鸿心乱如麻,又独自在厅中坐了一会。
外面虫声叽叽,他的心里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反复想着棠溪柏的那番话。
重蹈覆辙……重蹈覆辙……何来的重复呢?
除非——除非他那些清晰的梦境,根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管疏鸿像是被刀砍了一下似的,又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猛然站起身来。
这个想法让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因为他梦见的是,梦见的是——昊国攻打西昌,棠溪珣留下守城,最终身亡……
管疏鸿觉得荒谬,却又不禁想起,棠溪珣也曾提过做梦的事。
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过,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让他们在梦里看到同样的场景?
但如果当真是猜想的那样,棠溪珣出事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不管他们那时是什么关系,管疏鸿都不能相信,自己会对此置身事外,漠然不理。
他头脑一向转的极快,转瞬间就能猜测出很多种可能,可是此时,管疏鸿竟什么都不敢深想,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恐慌,让他浑身发凉,不敢面对。
管疏鸿甚至都没有等着棠溪珣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座厅堂的,直到无意中闻到夜风中的湿气抬起头来,才发现人已不知不觉站在了庭院当中。
点滴微响,是草尖上凝聚的夜露滴入池塘,更显周围万籁俱寂,异样清冷。
管疏鸿抬起头来,云彩游移的阴影映在他的脸上,映的那神情也晦涩朦胧。
*
回到府上之后,管疏鸿独自静静坐了良久。
他觉得自己非常的累,心里觉得这样不行,要先去床上躺一会,可是棠溪柏那些话,还有他零零碎碎的梦却不受控制地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闪回。
每当想到棠溪珣毫无生气倒在哪里的样子,他就浑身发抖,像是被刀子一下下地割着身上的肉,心里就像空了一个大洞,从里面不断流出血来。
非常难受,非常痛苦,所以自我保护地意识让他本能想要回避,但可怕的是,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终于,管疏鸿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放在跟前,开始强迫自己一件件从脑海中挖掘从这个世界中感受到的异常。
比如,在与棠溪珣相处时,明明是一些没有经历过的事,他却总是会在某几个瞬间感觉到熟悉;
再比如,棠溪珣一开始接近他时表现出的痴迷,以及后来态度的转变,有着很大违和;
还有,薛璃的反应,棠溪柏的话,以及那些真实无比,甚至会和其他人相同的梦境……
管疏鸿不写则已,经过棠溪柏的提醒,却是越总结越多。
他又把能想起来的梦一条条写下来。
看见纸上不断多出来的字迹,管疏鸿不由感到暗暗心惊。
他甚至忍不住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为什么他有一种命运被人提前安排好的荒谬感?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忘记了什么?
其实按照管疏鸿过去的性格,就算是自己发现了这些异常,应该也不会对此太过在乎。
毕竟,他凡事不较真地活了二十来年,一直觉得这种过法还算不错,曾经发生过什么又能如何?不记得的时候,不也照样这么过日子吗?
可是事情涉及到了棠溪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拿起那张纸,剜骨疗毒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久违地起身去了佛堂。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鼻端能够闻到淡淡的灰尘味。
自从决定和棠溪珣在一起之后,管疏鸿再也没有进过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变化,他再看那佛像的时候,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慈眉善目的面容笼在层层的暗影当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你居高而坐,却闭目塞听,到底是在普度众生,还是在愚弄众生?
管疏鸿在蒲团上坐下来,没有向着那高高在上,满目慈悲的佛像参拜,而是闭上眼睛,在淡淡的檀香味中,一遍遍近乎自虐地逼迫自己从脑海中挖掘那些还留有些微印象的记忆。
两国的战争……棠溪珣守城……两人的缠绵……棠溪珣在梦中几次说他病了……穿着官府的棠溪珣走过来,对他叫,“陛下”……
“管疏鸿!是你登基为帝,是你灭了西昌!”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管疏鸿倏然睁眼,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
京城最近不太平,弄得群臣们也心中惶惶。
佛塔被烧,白灵兵作乱的事就在不久之前,背后的主使都还没来得及查清楚,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家又听说,棠溪珣的府上遭遇了杀手。
这又是一件大事!
且不说棠溪珣出身高贵,在民间的影响力也一直很大,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管遇到杀手的人是谁,居然接连发生这般目无法纪之事,都非常的恶劣了。
更何况,人们也已经听说过了不少绘声绘色的描述。
这些杀手简直是穷凶极恶,诡异之极。
据说他们不光当街追杀朝廷命官,还打扮的十分恶心怪异,个个相貌丑陋,身材粗壮,偏生戴了兔子的耳朵和尾巴,跑起来搔首弄姿的,当街被无数百姓亲眼目睹。
特别是昊国的使臣们还在,这些人都可以说有辱国格了。
民间一夜之间,还多了不少关于兔妖的传闻。
百姓们议论,每当月圆之夜,便会有兔妖狂性大发,来到人间,到处捕捉相貌俊美的男子,因为棠溪大人生的最好,所以倒霉,第一个被捉。
至于究竟捉回去做什么,也是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
也有人问,那么,为什么这些兔妖之前没有出现过呢?
当然是因为有佛塔镇着,现在佛塔倒了,自然什么妖魔鬼怪都要冒出来了。
——这两件事还被联系的有理有据!
皇上向来懒于理政,本来就因为太子的回归和民望心情不爽,没想到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
听完奏报,他也是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所以今日早朝时,大理寺的官员正有些窘迫地奏报着审讯情况:
“……那些兔妖……不,那几名歹人被连夜审讯,可无论如何讯问,都不肯供出主使和目的,也不肯交代为何要打扮的那般……有伤风化,臣必定再加紧处理此事,还望陛下能够稍稍宽限两日。”
皇上捏了捏眉心,他本就不爱上朝,如今接连几日早起,情绪也很是暴躁,问道:
“那些人在接受询问时,举止可有何异常之处?”
“是,陛下圣明。”
那官员十分难以启齿,只好苦笑:
“臣本欲令人将他们身上的兔耳兔尾除去,那东西却扯之不落,而且稍稍一碰……便会令这些人在地上抽搐抖动,用力抚摸自己的……身体……像是极为……那个,愉、愉悦……这也是不好用刑的原因之一。”
“……”
朝堂群臣一片沉默,神色各异,只能将头深深埋下。
然而,在这时,皇上心中却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不禁想起了一件往事。
太子还没回来之前,在东宫中,一帮举止失常的黑衣人朝他老人家疯狂涌来,摸他的龙胸,捏他的龙臀……就和这帮无耻兔妖一样好色。
不怪他想得多,只是那经历,实在让人想忘都忘不掉。
皇上忍不住喃喃地说:
“难道,其实还是冲着朕的美色来的……?”
大家不太明白皇上的思路,那官员连忙跪下,连声说:
“臣未能明察,臣有罪!臣有罪!”
其他在刑部和大理寺供职的官员们也纷纷出列请罪。
皇上有些不耐烦地示意他们起身,想了想,问身边的人:
“薛恒的狂疾如今医治的怎样了?”
“回陛下,二皇子依然神志不清,每日待在王府中,未曾外出。”
上次的黑衣人都是晋王的手下,现在他被关起来了,确实应该和这兔妖没有什么关系。
事情一时没有了头绪,皇上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他坐久了就觉得浑身的筋骨发痛,于是便要示意下朝。
这时,薛璃忽然上前一步,说道:
“父皇,经此事,棠溪珣想必也是受惊匪浅,儿臣想接他入宫小住一阵,不知父皇可否准许?”
此言一出,刚才还低头屏息的大臣们都忍不住纷纷抬起头来,互相看看,神情非常微妙。
在场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太子殿下曾经对棠溪大人的疼爱可是非常恐怖的。
他从出生就是太子,自幼受到的培养就十分严格,处事果断,手段狠辣,甚至面对皇上种种不妥言行都敢据理力争。
可以说,唯一能让太子殿下破例的,就是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棠溪珣了。
谁要是想动棠溪珣,都先得考虑考虑,怎样应对太子随之而来的暴怒。
只是现在,情况变了一些。
薛璃自回来之后,行事就低调了很多,再加上棠溪珣又已出宫居住,很难看到两人再那般同进同出,同食同寝了。
所以也有不少人暗中猜测,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表兄弟,关系是不是会因此而发生一些变化。
毕竟,薛璃当初起事,棠溪珣全程未曾参与,也并未跟随薛璃一起离开京城,患难中两人没有相互扶持,这感情也难免会淡。
再加上冒出来一个管侯,哎呀,昊国人就是蛮横,他那简直又争又抢,根本不择手段,太子殿下回到京城里面听说了那些事,会对棠溪大人心生猜忌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毕竟,太子可从来都是个冷酷多疑之人。
可是,薛璃此时却要求接棠溪珣入宫。
大臣们心中都不由暗想,太子殿下果然还是对棠溪大人甚不一般,这样看来,他们两人的感情应该仍是如初的。
很多人的脸上不由露出微笑。
妙极,真是妙极,这份自幼相识,相互信任的感情是多么珍贵难得!
太子遇到困难的时候,不肯连累棠溪大人,而棠溪大人一定也不离不弃,在管侯大恶魔的百般威逼之下,依然初心不改,所以两人今日的关系才能依然如初!
哎呀,真是感人,今天的早朝来对了,回去一定要讲给家里的人听。
那种什么强取豪夺偏执扭曲的爱,他们西昌人不稀罕!棠溪大人是西昌的,肥水怎能流外人田!
所以看看,还得是他们太子!!!
太子他最懂爱了!
作者有话说:
表哥率先出招,小管即将奋起反击!
第87章 巷陌雨余风
听到薛璃的话,皇上也看向自己的长子。
这还是今日上朝,他向着薛璃望去的第一眼。
如果说之前处置晋王,发现太子可能受人构陷,皇上心中还有几分后悔,那么这点父子间的眷念也随着薛璃的强势回宫烟消云散了。
看着这个自己现在奈何不了的长子,他就觉得心中是一阵忌惮夹杂着厌烦之意,也不想多管这些小事,淡声说道:
“此事太子自行斟酌便是。”
说完之后,皇上便宣布了下朝。
薛璃跪地谢恩,垂眸间,也掩住了眼底那一抹讥讽。
对于父亲的态度,他的内心毫无波澜,毕竟从决定逼宫的那一刻起,他对这个人就已经不存在任何期待了。
总而言之,今天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所以一下朝,薛璃立即吩咐下属:
“立即去棠溪大人的府上接他入宫。和他说,别墨迹,快点来,早膳孤已经准备了,等着他过来共用。对了,用孤那辆马车去接。”
说完之后,薛璃觉得神清气爽。
这件事他可是一回来就想这么干了!
棠溪珣那么小的年纪就住在东宫里,薛璃几乎每一日都能看见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棠溪珣理所当然就是要跟他一起住的。
现在棠溪珣自己去宫外了,他几乎有种父母乍然把孩子送出去自己上学的戒断感,根本习惯不起来,再加上前世记忆中的创痛担忧,就更放心不了!
宫外有打扮古怪的恶心刺客,还有趁他不在就来蓄意拐人的混账东西,宫外很不好!!!
所以,薛璃越想越觉得棠溪柏这个提议很不错。
不是说让他装作不择手段地跟管疏鸿争抢棠溪珣吗?这哪里还用装!
他正好用这个理由把棠溪珣放在自己身边看着,要不然哪像个争抢的样子?这理由正当的连棠溪珣都说不出什么来。
这样,只要棠溪珣在他身边,管疏鸿就是有再多不满也见不到人,有什么直接冲他来就行了。
薛璃想,在棠溪珣忘掉管疏鸿之前,他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他会好好哄着棠溪珣开心,然后等他逐渐淡了对那小子的感情,再把管疏鸿打包送回昊国去!
作为一名心狠手辣的歹毒太子,薛璃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行动也不可谓不迅速,吹响了棠溪珣争夺战的第一声号角。
所以他也万万没想到,已经部署到了这一步,竟然还会失手!
“殿下!”
门外有人匆匆而来,进门就跪,向着薛璃奏报道:
“属下无能,前往去接棠溪大人的马车在半路上被劫了!”
薛璃当时就觉得脑子里面“嗡”地一声。
前世那些令人心惊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他快步上前,一把拎起了地上那人的衣领,厉声喝问道:
“他怎么样了?是何人所为?”
“是……”
那人微微迟疑了一下,在薛璃的目光中还是不敢隐瞒,低声说:“是管侯亲自劫的马车。”
“……”
薛璃一听管疏鸿,倒是先松了口气,毕竟这就说明棠溪珣的处境是安全的,但随即,他才反应过来这个畜生干了什么缺德事——
他居然把棠溪珣公然给劫走了!
卑鄙!狡猾!无耻!
“你去传令。”
薛璃松手放开那名侍卫,怒到了极点,脸上反而掠过一丝森寒的笑意,冷冰冰地说:
“立刻带人围了质子府。”
侍卫愣住:“……啊?”
太子殿下威严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他的脸上,没有将说过的话重复第二遍:
“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尤其是管、疏、鸿。”
薛璃这一招也是够狠的。
既然管疏鸿把棠溪珣带走了,那么他干脆就让管疏鸿连自己的家都不能回,他总不能带着棠溪珣去住客栈或者睡大马路吧!
薛璃冷笑一声:“还不快去?”
侍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半张着嘴走了。
很快,东宫那边调动侍卫的消息就惊动了不少人。
主要是薛璃有前科,大家对他这样的行为也都比较敏感,一听说这个动静都是一激灵,心说太子不会回来之后看亲爹不太顺眼,一不高兴又要造反吧?
结果再一打听,先松口气,不是造反。
再吸口气——是要包围质子府和管疏鸿抢棠溪珣!
这世界难道疯了不成!
虽然棠溪珣早有盛名在外,大家平日里在京城里都没少见他“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模样,也承认棠溪大人确实才貌双全,性情温柔,惹人喜爱。
但太子和管侯这两国皇子,连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直接撕破脸争到了这个份上,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大家的心里都在猜测着管疏鸿的反应。
之前太子殿下不在京城,他对棠溪大人猛追不舍,根本没人能管得住,现在竟然还想来强抢民男的那一套,遭到了太子制裁不是?
人们也纷纷猜测,这事是太子先向皇上请了旨意的,管疏鸿其实不占道理,现在太子态度强硬,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他到底是在西昌的地盘上,这下应该会服输了吧?
唉,看他俩这水火不容的架势,怎么感觉这一遭……只怕是要天下大乱了呢?
而就在质子府被团团围住的时候,管疏鸿尚且对这件事还不知情。
他正带着棠溪珣乘坐的马车,刚刚甩脱了身后的追兵。
直到这时,管疏鸿才下马,走到了马车前。
其实刚才虽然时间有些紧迫,倒也不至于让他连跟棠溪珣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可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知道里面就是自己的心上人,管疏鸿却没有每次的雀跃期待,反而油然而生一股紧张……甚至抵触。
自从在佛堂中依稀想起了一点前世,意识到未来昊国的皇帝竟好像就是自己,管疏鸿只觉得心惊肉跳,整个人仿佛被泼了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记起其中的前因后果,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管疏鸿打心眼里认为自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怎么可能灭掉棠溪珣的国家,给他带来那么严重,那么痛苦的灾难?
他明明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让棠溪珣委屈半分。
管疏鸿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假的,这或许是他的臆想,也或许是某天某个无聊的梦境,被当成了事实。
可是,越想让自己不要相信,潜意识里越是有一个声音仿佛要作对似的轻声对他说:
这怎么没有可能呢?
如果不是棠溪珣主动来到你身边,你可会爱上他?可会在意他的死活?
你或许不是针对他,但你们本就是异国之人,你又如何保证,你的行为不会间接造成他的苦难?
而且,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其他人对待他的奇怪态度,完全可以解释的通。
种种证据都指向一个结果,管疏鸿不愿相信,又不能不怀疑。
而除了对棠溪珣的心疼愧疚以及自责之外,他还在忧虑着一件事——
如果真的做出过这样的事,无论是不是有心,自己和棠溪珣之间,恐怕都会永远存在着一层隔阂了。
棠溪珣到底知不知道呢?
一旦得知,他会离开自己,怨恨自己的吧。
光是想一想,管疏鸿都觉得心脏疼痛的难以忍受。
这也是他会采取这种做法的重要原因之一。
上次棠溪珣遇刺之后,管疏鸿放心不下,就安排了人手在棠溪珣家中左近保护,所以第一时间知道了薛璃要接棠溪珣入宫的消息。
他当时就心虚了。
管疏鸿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薛璃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要跟棠溪珣说自己的坏话,好把他们分开,要是棠溪珣进了宫,他可能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人了,除非他真能灭了西昌……
上辈子不会就因为这个原因才真这样干了吧?!
管疏鸿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激灵。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棠溪珣进宫!!!
所以,他不敢耽搁半点时间,急匆匆带了鄂齐等人,一路追上东宫的队伍,把棠溪珣给抢走了。
反正都说了可以演戏……薛璃先演的,他跟着演,棠溪珣应该不会生气吧……
可此时,人到手了,管疏鸿突然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他,他怕看到一张对自己充满憎恨的脸。
终于,他还是上前,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这架本该由太子专门乘坐的马车布置的极为奢华,内里十分宽敞,几乎感觉不到外界的颠簸,座位宽大柔软,可躺可坐。
没有设想中的场景,棠溪珣就侧身斜倚在座上,似乎半点也不受外界纷扰影响,翻着一本手里的书,淡淡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肤色愈发明净剔透,一片温馨的安宁。
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幕让管疏鸿禁不住有点眼眶湿润。
倒是棠溪珣放下书,抬起头来,敲了下桌子,似笑非笑地说:“劫匪大人,你什么意思?”
管疏鸿定了定神,上了马车,坐到了棠溪珣的身边,说道:
“当然是要和太子较劲了。”
他闭了闭眼睛,露出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笑,说:“他要接你入宫,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啊。”
“你们商量了没有?”
棠溪珣几乎可以想到薛璃会多么生气,他怎么琢磨都觉得这事不像薛璃同意过的:“我都分不清你们是真较劲还是假较劲了。”
管疏鸿却根本没听清棠溪珣说什么,看着这张脸,一股缠绵的情意和眷恋涌上心头。
他忽然凑过去,深深吻住了棠溪珣的唇。
棠溪珣猝不及防地吸了口气,就被管疏鸿的舌尖占领了进来,漫长而激烈地搅弄着。
棠溪珣的呼吸乱了,他的胸膛情不自禁地起伏,水声和些许细微的呜咽渐渐在马车上响起。
其实自从上回有了肌肤之亲后,两人反倒没怎么亲近过,再加上中间发生了这么多风波,太子的回归,阴谋的展现,回国的抉择……
种种思虑卡在他们中间,有时午夜梦回,独自躺在床上,各自几乎都以为发生过的一切不过是场迷离而荒唐的梦。
而此时,身体的一切记忆都被唤醒了,亲吻之间,棠溪珣的脊背都在打颤,嘴唇彻底张开,无力地承接着管疏鸿的缠绵和眷念,星眸中仿佛含了几许泪光。
起初的不惯还让他的身体有些紧绷,此时在那亲吻中也如融化的云彩一样,不自觉软了下去,被管疏鸿严丝合缝地压在了马车的座位上。
被迫迎合的姿态,却似有种格外惹人心动的风情,贴合的皮肤释放出危险的热度。
棠溪珣感到管疏鸿一手还托在他的后腰上,宽大的手掌随着深吻的节奏游移,本意是安抚,却令他颤抖,又无处可逃。
棠溪珣忍不住喘了一声,管疏鸿这才将唇挪下去,又吻了吻他脖颈上跳动的血管。
隔着薄薄的皮肤,他可以用自己的嘴唇感到棠溪珣脉搏跳动的节奏,他甚至想用力地吮吸一口,觉得应该能吸出甜蜜的汁水来。
而他,就是靠此生存。
许久,管疏鸿才将棠溪珣放开,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平复两人的呼吸。
对视之间,棠溪珣水汪汪的眼中波光荡漾,带着天真的诱惑,又保留了一丝倔强的清醒,像是蜜水里的一片冰,让人想融化,又想触碰。
“跟我走吧。”
管疏鸿摸着棠溪珣的脸,柔声说:“你入宫我们就不好见面了。”
“唔,你说住到你那里吗……”
棠溪珣喘了几口气,觉得有些不对,想看清楚管疏鸿脸上的神情,可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的面庞上,让棠溪珣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撑着身坐起来。
他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头顶微微一痒。
是管疏鸿抬起手,遮在了棠溪珣的额前,挡去大片阳光,模糊的视线突然清晰了,管疏鸿深黑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映出他的影子。
“我很想你。”管疏鸿说。
棠溪珣眨了眨眼睛,笑起来:“你学会用甜言蜜语收买人心了。”
管疏鸿也笑了,说:“可我是真的觉得,如果失去你,我会死的。”
他这句话的语气太过认真,让棠溪珣静默一瞬。
而后,管疏鸿坐直了身子,被他遮住的金色阳光再次照到了两人之间。
“希望你知道我的心。”
这样的情感,炽热如此时的阳光,虽然已经接触很久,但还是每次都让人惊诧、费解。
棠溪珣用指尖碰了下照在自己衣摆上的金黄光线,笑了笑,终究说:“走吧。”
*
就这样,管疏鸿带着棠溪珣所乘的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门前。
一行人还没到近前,就觉得不对劲,前面依稀一排反着光的铁甲——整个质子府竟都被侍卫们围的水泄不通了,外围还有不少指指点点,兴奋围观的百姓。
管侯把棠溪大人给抢走了,太子居然又派兵围了管侯的住所,这种几辈子都难见的事情谁肯错过?
看见管疏鸿他们终于回来了,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探头探脑地往前挤,有人把孩子抱起来举到脖子上,踮着脚看。
这就是管侯啊?好年轻,好英俊,好潇洒,原先在京城住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他出门,现在为了抢棠溪公子,天天到处跑。
听说棠溪公子就在后面那辆马车里,还下不下来?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瞧见。
这时,只听鄂齐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拦路?”
打头的人毫无避让的意思,回答道:“东宫卫尉奉太子之命而来!”
人们的议论声中,管疏鸿挫腕勒了下马的缰绳,定定地看了这批东宫卫尉片刻,反倒笑了笑,竟然什么都没问,干脆一提缰绳,拨马掉头,说道:“走。”
说完,他带的那些人也立即利利索索地就跟他转身离去。
这让东宫的侍卫们一时有些傻眼。
刚才,他们连一会管侯来了喊什么话都商量好了。
比如“想回府就速速放人”、“棠溪大人素来娇贵,住不习惯简陋之所”等等,结果没想到管疏鸿毫不纠缠,大家一时都不禁有些傻眼。
“管侯请留步!”
东宫的侍卫长追了过去,对管疏鸿说:
“不知侯爷要往何处去?”
管疏鸿淡淡地道:“怎么,你们围了我的府邸,又过问我的行踪,要软禁我不成?”
“下官不敢。”
侍卫长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注视着马车的方向,想看看棠溪珣目前的情况。
虽然管疏鸿应该不至于去害棠溪珣,但据说此人喜怒无常,心态扭曲,手段狠辣,会做出什么事来可真不一定。
万一棠溪珣在他手底下受到什么伤害,大家都可以不用活了。
但那辆龙纹玉珠的华贵马车帘幕低垂,丝毫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让人更加忐忑。
侍卫长只能道:“管侯的行踪,我等不敢干涉,但不知您要将棠溪大人带去何处?”
管疏鸿道:“他说久未见我,心中思念,想与我小聚一阵。”
“……”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啧啧”声,还传出了“看见没,就说了他们是两情相悦”、“胡扯,这分明是他的一面之词”等言论,直到有侍卫大喊着“肃静”,才稍稍安静下来。
东宫这侍卫长也是面有菜色,可又不能说“他没事闲的想你干什么”,只好道:
“太子殿下也很牵挂大人,命我等接他回宫,不知管侯可否过几日再聚?”
管疏鸿淡淡地说:“凡事总要讲先来后到,让太子等一等吧。让路,”
侍卫长也是勋贵出身,身份不凡,一番好话说尽,见管疏鸿态度竟然如此蛮横,一时气往上冲。
“要论先来后到,今日早朝之时,是太子殿下当众请了皇上的旨意,派了马车来接棠溪大人去宫中,此事人尽皆知!”
他愤然说道:“更何况,棠溪大人与我家殿下自小的情分,会思念管侯还是殿下,更是明摆着的事情,还望管侯莫要再开玩笑了!”
管疏鸿笑了笑,说道:
“倒是我的疏忽,既然马车是太子的,便请还给他吧。”
他说着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俯身进去。
——棠溪珣要露面了!
在场围观的所有人几乎都瞪大了眼睛,有人小心翼翼往前挤着,低声说:“让我看看成吗?我是外地人!!!”
他们想看看,这个同时令太子和管侯都神魂颠倒的棠溪公子究竟生的什么模样,东宫的人却是希望能够确定棠溪珣的安全。
大家就这样看着管疏鸿将棠溪珣从马车里面抱了出来。
棠溪珣身上裹着件斗篷,好像真被他控制了,一动也不动地缩在他怀里,只能看见小半张侧脸。
人群中有人轻轻地吸气。
侍卫长连忙大步上前,说道:“公子——”
没等他说完,身前却被拦了一条手臂,鄂齐面无表情,冷峻地警告道:“止步。”
他冷冷地看着侍卫长,心中却在苦笑,没想到跟着殿下越来越出息,现在连当街强抢民女……不,强抢民男的勾当都做上了,也不知道会在西昌人们的口中书上变成怎样一条走狗。
他甚至已经听到有人在悄悄地问:“这就是那个狗侍卫吧?”
“对对对!书里老跟在管侯身边帮着抢人的!”
鄂齐:“……”
主子自然还是一如既往不管他的死活,冲着马车示意了一下,说道:
“将这马车带回去还给太子吧。另外……”
管疏鸿靠近棠溪珣,仿佛在听着什么,然后点点头,“嗯”了两声,向侍卫长说道:
“我问过了,你们棠溪大人说,今日累了,想跟我回去,你回去告诉太子便是。”
“这、这根本就是胡说……”
侍卫长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管疏鸿这分明就是强抢!怎能如此跋扈不讲道理?
但管疏鸿却不再理他,抱着棠溪珣上马之后,轻提马缰,转身而去。
他的随从将他簇拥在中间,东宫的人还想阻拦,却被管疏鸿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不知所措。
“跟上去!”
侍卫长气得说:“既然拦不住他,我倒要看看他今天想去哪里!”
反正管疏鸿不放棠溪珣就别想回家!今天他去哪里,他们就围哪里!
东宫的侍卫们一路跟着管疏鸿,却发现他去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地方。
——他把棠溪珣带去了目前昊国使者所住的驿馆。
整个西昌,还真就是只有这一处,东宫的侍卫们绝对不能包围,因为按照礼仪,他国驿馆就相当于他国领土。
无耻奸贼,真会找地方!
侍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管疏鸿把棠溪珣带走,恨恨撤退。
第88章 香尘逐管弦
驿馆中,昊国的四皇子管蔚真还不知道大麻烦来了,正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关门闭户,大快朵颐。
因为管承林刚刚去世,管蔚真穿了件素色的衣裳,面前却摆了一盘带着酱汁的大肘子,左右开弓,据案大嚼。
他一边吃,一边喃喃地说:
“这时候的肉就是鲜啊……一天不吃肉,日子没盼头,二哥,别怪兄弟不给你守丧,这次总共就来了咱俩,你都死了,我不能再饿死馋死,让父皇的儿子在西昌都死绝……”
他把吃完的骨头“啪”地丢在旁边的空盘子里,又拿了另一只肘子,然后想了想,说:
“不对,死不绝,还有个老三呢。”
说完,他低头咬了一大口肘子,刚嚼碎咽下去,外面的门忽然被敲的震天响:
“殿下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管蔚真差点噎死,高声喝道:“什么不好了?!”
门被推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禀报道:“三殿下、三殿下来了!”
管蔚真喃喃地说:“果然这人是禁不住说的。”
说完,他又皱起眉,说:
“他来就来了,慌张什么?肘子又不是偷的他家的,难道我还吃不得?”
“不是肘子的事啊殿下。”
下属愁眉苦脸地说:
“不光是他自己来了,三殿下还带了棠溪公子……”
管蔚真道:“那也成啊,美人看看也养眼嘛。”
“……后面还跟了一帮西昌太子的侍卫,那些侍卫后面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们。”
管蔚真站起身来,沉默片刻,说道:“你说话别大喘气,该说的一口气说完。”
下属一口气说:
“今日西昌太子要接棠溪大人入宫小住,半路上被三皇子截胡,把人抢走,西昌太子派了侍卫来抢,包围了质子府,所以三皇子无家可归,又不肯交出棠溪公子,便带着他要来驿馆居住!”
管蔚真:“……”
他双眼发直,随手拿块帕子擦了擦手,恍恍惚惚地推开门,向外看了看,只听外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管蔚真抖了抖,连忙就要把门关上,这时,跟他一起来到西昌的礼部使臣却已急匆匆走过来了,看见管蔚真,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样两眼泪汪汪,一下扑了上来。
管蔚真这门就没关上。
使臣道:
“四殿下,四殿下,您说这事可怎么办啊?这、这……三殿下抢了那西昌太子的人,要躲到驿馆里来……老臣、老臣真是……唉!”
他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厥过去了。
哪有这样的?随着皇上这几个儿子出一趟门,简直就是倒了血霉。
二皇子把自己作死了,四皇子懒出生天,三皇子更能耐,竟然跑去抢了太子的如珍似宝一般亲手养大的爱弟!
以这位西昌太子连亲爹都敢杀的脾气,使臣还真怕他一气之下,趁着他们半夜睡觉,派人灭了整个的昊国使团。
也别指望这些人还能在乎是不是会破坏两国邦交,二皇子就是前车之鉴,他死的不明不白,很有可能就是西昌的阴谋!
再加上赌场被查封的事,在这个当口,整个使臣团只嫌还不够小心,平常要多低调有多低调,只盼着不要再生出是非,只要能顺利回国就好。
结果偏偏忘了,还有个管疏鸿!
再说了,就算棠溪珣不是太子的表弟,人家自己也是西昌的官员,他爹娘也还在呢!听说民间的百姓们也是对他甚为推崇,所以招惹他做什么!
使臣简直急的团团转:
“四殿下,您和三殿下是嫡亲的兄弟,究竟好说话,求您就去劝劝他吧!咱们到底是在人家的地方,这棠溪大人可不能随便抢啊!”
管蔚真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好,说的是,咱们一起去。”
于是,两人一起走到了门口,正好赶上管疏鸿抱着棠溪珣大步进来。
“三殿下!”
“三哥!”
听到两人的招呼声,管疏鸿微微颔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径直问道:“我住哪里?”
他自在的就像回了家一样。
“三殿下,咱们这驿馆已经差不多都住满了,怎如正经府邸舒服?”
使臣劝说道:“俗话说,那个,强扭的瓜不甜,殿下的心情老臣可以理解,但您越是这样做,反倒越是会令棠溪公子心生隔阂,您还是先把他送回去,剩下的再慢慢来吧!”
可怜他一个老头,还要苦口婆心地给人讲怎么追求心上人最应当。
“否则,二皇子刚刚去世,您又做出这样的事来,就算传回到昊国去,陛下也不会高兴的。”
管疏鸿淡淡地说:“我不会慢慢来,父皇和母妃言传身教,我喜欢谁就是要硬抢过来,我不喜欢谁就都杀了。”
使臣:“……”
怎么感觉这话说的他脖颈上直发凉呢?
管疏鸿又问:“我住哪里?”
“住我那!住我那!”
这时,刚才一直没说话的管蔚真热情开口,走上前来,握住管疏鸿的手,满脸亲切热情的微笑,说道:
“我们住的地方当然也是三哥的家,你要来住,欢迎之至!我那院子向阳,宽敞,棠溪大人一定也喜欢,三哥若不嫌弃,我这就让人给收拾出来,我去二哥那头住便是!”
使臣:“……”
叛徒!
管疏鸿显然对他的识时务很是满意:“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四弟了。”
“不劳不劳。”管蔚真道,“三哥稍等,我这就滚!只是等有机会的时候,还望三哥也同那西昌太子说清楚,我等可是无意与他为敌的,小弟实在还想活着回到昊国去啊!”
他倒是直接,但沟通起来倒也方便。
管疏鸿勾了勾唇,说:“放心,断不会连累诸位。”
*
一番折腾之后,管疏鸿总算带着棠溪珣在驿馆中安顿了下来。
不得不说,管蔚真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在享受生活这方面,他还确实是个行家。
这住处光线明亮,四面通风,布置的也十分舒适,伺候的下人很快手脚麻利地换了被褥,重新熏了香,谁也不知道刚才有人在这里偷偷吃了肘子。
棠溪珣的身体比之前好了一些,但底子仍是虚弱,刚才在马车上的一番颠簸让他有些累了。
管疏鸿将一切都安置好了回房时,就发现棠溪珣已经在床上躺了下来,自己把被子掖到下巴底下裹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管疏鸿发现了一个不知道该不该称赞的疏忽——
由于管蔚真一直是一个人住,所以这房里也只有一张床,好在,很宽敞。
他就走到床边,弯下腰来问:
“我没处可去了,能在你床边躺着吗?”
棠溪珣躺在那里,眨眨眼睛看着管疏鸿,冲他伸出一只手:“给钱。”
管疏鸿笑了,从袖子里摸出荷包,放在棠溪珣掌心里。
棠溪珣攥攥,不是金银铜板,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摞银票。
他立刻把小荷包收起来,揣进胸口的内袋里,往里面挪了挪位置,还伸手将旁边的床单抚抚平整,殷勤地说:“快请!”
两人都笑了。
管疏鸿躺在棠溪珣边上,却没有平躺,而是翻个身,面朝着棠溪珣的方向。
看在银票的份上,棠溪珣也没躲开,同样瞅着他。
管疏鸿笑着摸摸他的头。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的神情究竟有多么的温柔缱绻,缱绻中又透出几分悲伤。
棠溪珣却觉得疑惑,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就感觉到管疏鸿的不对劲了。
“这些天就要先住这里了,如果你在驿馆出任何事,都会是他们的责任,所以我想,这里反而会安全很多。”
由于怕隔墙有耳,管疏鸿是凑在棠溪珣的耳边说话的,声音很轻,气息带着温热。
“想用什么,要什么,就都随时提,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住着,别委屈自己。”
“好。”
棠溪珣答应了一声,问:“你不开心吗?”
管疏鸿怔住。
晃了下神,他低声问:“你能看出来?”
棠溪珣道:“废话。”
这两个字不太客气,却让人在那种害怕失去棠溪珣的绝望中多了几分满足,可是这满足带来的,是对于可能失去的更大恐慌。
管疏鸿闭上眼睛,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棠溪珣的话,而是张开手臂,轻声说:“来,给我抱抱。”
他没睁开眼睛,就那样等着。
片刻后,管疏鸿听见身边窸窸窣窣,是棠溪珣从床的另一侧凑过来,窝进他的怀里,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心脏怦然跳动,管疏鸿立刻收紧手臂,让自己的心脏尽可能地离棠溪珣更近一些,怀里的人那略低于自己的体温,仿佛缓解着一切的焦灼和痛苦。
棠溪珣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也没再问。
两人安静地躺了一会,听着院子里偶然传来一些搬东西的声音,而后又慢慢归于宁静,只有偶尔些微风声作响。
心里那些繁杂的思绪逐渐沉静下来,他们突然同时想到,自从上次在城外客栈中那荒唐而靡乱的一夜过后,他们竟再也没有这样同床共枕过了。
管疏鸿想,要是时间停留在那之前该多好啊。
那时他以为,洞房之后接续的故事,自然就是长相厮守。
他的手揽在棠溪珣的身前,掌心贴着小腹的位置。
触感非常好,柔软的,温热的,清瘦的。
而上一次管疏鸿在摩挲着这个位置的时候,手下的肌肤却不是如此平坦。
他感到那薄薄一层皮一下下的凸起,又被慢慢灌得饱胀,当手心拱起的弧度被填满时,他曾弯下身来,在棠溪珣的抽噎中亲吻那细腻的肌肤。
“阿珣。”
管疏鸿突然轻声地问:“你爱我吗?”
棠溪珣一顿,轻飘飘地说:“问这个干什么?”
他知道反问会显得人心虚,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爱你”这三个字,他不是没有跟管疏鸿说过。
可那时是管疏鸿受伤发烧,昏迷不醒的时候,棠溪珣要获得读者的满意度,可以有充分的理由,十分坦然地说出这些不费钱的字眼。
但现在,他没有这么说的理由,他觉得他说不出来。
是不是说了,就是忘却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屈服于什么?
听到棠溪珣的话,管疏鸿垂了垂眸,没再说话,低头去亲他耳后雪白的肌肤。
在经历了情/事之后,棠溪珣好像比之前还要敏感,管疏鸿的双唇轻轻一碰,他耳朵连着后颈便泛起了大片的红晕,口中也不免发出一声惊喘。
那一夜整整持续几个时辰的深刻印象涌上心头,棠溪珣的身体本能地弹了一下,如同想要逃离。
但这不会成功,因为他整个人都被管疏鸿健壮的臂膀锁在怀里,反倒好像更深地依偎进对方的怀抱之中。
“你还记得我们……”
管疏鸿的声音有点模糊,比起他发出声音的喉咙,棠溪珣更加接近的是他的心脏,所以耳畔充满了那“砰砰”的、鲜活蓬勃的跳动声。
棠溪珣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也跟着快了起来。
管疏鸿的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棠溪珣。
如同瀑布一般的黑发蜿蜒枕上,肤色却洁白如新雪,却由双颊至眼尾迅速泛起红晕,那润泽柔软的薄唇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逸出急促的呼吸声,眼中隐约带着妩媚的波光。
上一次亲密时,他的眼底还带着些天真的懵懂,这次却带着已经人事的风情,羞涩与甜美混杂,愈加要迷人上许多。
像经历了雨露之后,缀满银钻般水珠的花,轻轻一碰,珠泪缤纷,光彩炫目。
管疏鸿发现,即使多日没有亲近,他还是这么了解棠溪珣。
他知道这具身体每一寸肌肤的触感,知道它们被触碰起来会引起的反应,甚至知道那隐秘的甬道深处柔润的、湿热的美妙。
棠溪珣唯一没有向他敞开的,就只有那颗心。
可是偏偏是那一颗心……
管疏鸿着魔般地看着棠溪珣,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你已经把什么都交给我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说爱我呢?
是因为你随时准备离开吗?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那些真相吗?
如果你不爱我,我真的会……
他的手搭在棠溪珣放在身前的手上,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有凸起的青筋,与棠溪珣的纤细秀美形成了鲜明对比。
管疏鸿轻而易举地就能用单手把棠溪珣的手腕并在一起抓住,他带着剑茧的指腹摩挲着腕骨处那块凸起的骨头,心里想,这样抱紧他,他就不会再跑掉了吧?
或许,不要再追根究底了。
爱或者恨,其实并不会影响他们恩爱缠绵,同床共枕。
如果追究的太深,要的太明白,反而容易失去。
“你、别……”
棠溪珣感到了一种难言的不安。
这不安不仅来源于两人的力量对比。管疏鸿的怀抱像一道充满占有欲的枷锁,完全可以将他牢牢禁锢,那粗大坚硬的,曾经钻进来凶狠蹂躏的他东西也已经蓄势待发。
但还来源于他此刻从管疏鸿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阴沉绝望的气息。
“你放开我,我不要这样。”
棠溪珣试图和管疏鸿沟通。
管疏鸿一动没动,那箍在他腰上的力道好像还加大了,棠溪珣几乎有种自己的腰肢要被他折断的感觉。
“说了让你放开我!要勒死了!”
管疏鸿的手臂终于松动,棠溪珣超常发挥,格外灵活地在管疏鸿怀里猛地一转身,翻过来愤愤然地看着他。
管疏鸿低下头,两个人目光对视,他眸底涌动的深刻情感,让棠溪珣为之一怔。
“到底怎么了?”
管疏鸿抬手按在棠溪珣嘴唇上,低声道:“别说那个字。”
他的手臂渐渐地松开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能隐瞒下去,他想。
那些梦境中,受到委屈伤害的是棠溪珣,不是他。
如果棠溪珣真的经历过那些伤痛,才更应该得到补偿,而他凭什么因为自己的私心,就可以当做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呢?
管疏鸿生来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保护,他想要获得爱,祈求爱,可是……
可是他早已先一步爱的更深。
“阿珣。”
管疏鸿轻轻叫着棠溪珣的名字,释然又有些失落地笑起来。
他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棠溪珣狐疑地打量着他,像某种受惊的小动物,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说:“好,你问吧。”
管疏鸿深吸一口气,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心脏在刀锋上滚过: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棠溪珣愣住。
管疏鸿刚想起那些事的时候,满心千方百计所想的都是如何隐瞒,但眼下做出决定,一句话说出口之后,反倒有种慷慨赴死一般的坦然了,索性说了下去:
“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曾做过相似的梦?你说……那会不会是我们的前世呢?”
棠溪珣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在管疏鸿的口中听到这句话。
——在他有时候几乎想要忘掉这段记忆的某天。
他看着管疏鸿,能够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冰冷:“你为什么这样猜?”
管疏鸿道:“……我总是会做一些很真实的梦,是关于你的。我看到西昌亡国了,你在战火里守城,然后……然后倒下去,可我不在你身边……梦醒时我总是想,我去了哪里,后来我想起来了,我——”
管疏鸿看着棠溪珣漂亮的眼睛,终于把咬在唇齿间的几个字也说了出来:
“就是昊国的皇帝。”
寂静的房间里,管疏鸿声音中的压力和紧绷仿佛一些嶙峋的刀锋,将空气划得轰然作响。
棠溪珣也感觉到了那种呼之欲出的情绪,他看向面前那张清朗英俊的脸,那双总是温柔凝视自己的眼睛里明亮而挣扎,在他的瞳孔中丝丝印射、晕染。
对视片刻之后,管疏鸿有点勉强地笑起来,声音里带了几分刻意夸张的轻松:
“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皇帝!我……我又怎么可能去攻打你的国家,你说是不是有点可笑?”
但是,这种故意做出的笑意却因为棠溪珣冷凝的沉默而逐渐淡了下去。
片刻之后,棠溪珣终于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然后他推开管疏鸿的手臂,慢慢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散开的长发荡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又披在肩头。
棠溪珣神情带着几分诡秘,看着管疏鸿:“那如果我说,这是真的呢?”
管疏鸿的心脏骤然紧绷,仿佛有一道雷霆从头顶轰然划下,带来无尽的麻痹与疼痛。
他刚才的话,却让棠溪珣一下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边关那茫茫的风沙中。
他一步步走着没有尽头的路,身上痛累到了极点,反倒没有了什么感觉。
但他的心中却沸腾着愤恨,激狂,还有不可置信的绝望,心底深处仿佛翻转出最不可抑的无尽悲辛。
他对于管疏鸿甚至还有一点怨恨——为什么一定要打碎自己的平静,一定要将这件事说破?
于是,好像要报复般的,棠溪珣冷冷地道:“我也梦见了。”
管疏鸿怔然看着他,问:“梦见了……什么?”
棠溪珣的话很简短,语气却凌厉的像是刀光:“昊国灭了西昌,你当皇帝,我去死。”
这句话从棠溪珣的口中说出来,像是轰然间波涛灭顶,管疏鸿几乎不能呼吸,因为每一次吸气,就会疼痛得无法自抑。
窗外的太阳照进来,好像金色的叶子,一片片覆在人身上,晃的双目如盲。
这光实在太亮了,大概是因为是天上一丝云都没有的缘故,那片没心没肺的蓝一望无际,让人萌生出一种把它撕开的冲动。
他难过地闭上眼睛,像是被逼到绝路上的野兽,终于没有了最后挣扎的力气。
那些回忆,那些猜想,仿佛变成了真实发生过的往事,排山倒海般朝他袭来,挟裹着他,吞没着他。
管疏鸿突然在想,这才是梦吧,一定是此刻他不小心掉入到什么噩梦当中了,一切都是假的。
只要用力睁开眼睛,就会醒来,他和棠溪珣依然亲密无间,棠溪珣笑着说是逗他的,他就可以刮他的鼻子,骂他是个小骗子。
可是睁开眼,什么都没发生,好一会,管疏鸿才慢慢抬起手,看了一眼掌心,那里已被掐出两行深深的血印,隐隐作痛。
他长长地,压抑地,吸了一口气。
不是梦。
身上不知何时已出了冷汗,被风一吹,透心的凉。
管疏鸿的眼中有太多的痛楚和悲伤,棠溪珣突然发现揭穿这件事没有自己想象的痛快。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下意识别过头去,不愿意和管疏鸿目光相接。
作者有话说:
他们两个的根本矛盾还没有解决呢,所以两人之间还是需要一次刮骨疗毒的交心的。
有些话珣珣绝对不可能主动说,所以需要小管强势温暖受伤小咪,让珣珣好好发泄出心中的委屈,才能完成真正的心灵相通。[抱抱]
不过珣珣真不是小管害的哈。
第89章 故下封枝雪
终究,棠溪珣慢慢地说:“没关系,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也用不着这样自责。”
“就算那些事真的发生过,咱们那时候并不熟,你为着你的国,我为着我的国,无可厚非。”
他仿佛在劝慰自己一样:“我先天不足,注定寿命不长,也怪不得别人。”
这些日子跟管疏鸿相处以来,棠溪珣也大致能够判断,系统那本书里的情节多为夸大或错漏之语,管疏鸿那些所谓的“恶行”不可尽信。
可是卡在他心里最大的那个心结,就是他自己最真实的经历。
生命孤独消逝的感觉,像心脏上一道永恒的伤。
面前这个人不是坏人,单纯是仇人——这岂非更糟?
所以就算是保护自己不会疼痛的本能,自从和管疏鸿的关系越来越近之后,棠溪珣也刻意地让自己不再去想起这些事。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是管疏鸿率先揭破了一切。
为什么一定要刨根究底,一定要打破他的平静!
而管疏鸿何其聪明,从棠溪珣的反应中,他意识到问题远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
“你……”
他仿佛是梦呓一般:“你早知道?”
棠溪珣面颊上的红晕早已褪做了苍白,他的神色很平静,只一双漆黑的眼中暗涌着不易察觉的微澜。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接近你?”
棠溪珣道:“本来就不是出于爱,我又怎么可能对你说那个字。”
管疏鸿竟然不觉得意外。
他太明白他了,所以从意识到棠溪珣应该早就知情的一刻起,管疏鸿几乎可以想到棠溪珣的一切反应。
听到这样伤人的话,却只感到心疼。
因为他也同时明白了,棠溪珣的不安,矛盾,哀伤。
他的心强烈地酸楚着。
管疏鸿轻轻问:“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这样做。”
棠溪珣恨恨地说:“我根本杀不了你。”
窗子突然“啪”地响了一声,原来是起风了,被吹开的窗户朝着棠溪珣拍了过去。
管疏鸿立即抬手,替他挡住了有些尖锐的窗角。
无论两人产生了怎样的矛盾,保护棠溪珣都几乎已经成了为他刻进骨子里的一种本能,但随即,管疏鸿的手臂就顿住了。
这一瞬,他突然又被唤醒了某一段记忆。
依然是高耸巍峨的城墙之上,大军压境,棠溪珣披着斗篷站在高处,面色如同冷凝的夜霜。
暗处的长箭闪烁着寒光射向他,四面杀声震天,显得那道身影愈发孤绝。
但这一次,他在。
管疏鸿冲上去,将棠溪珣揽进怀中,护在了他的身前。
棠溪珣白净的面颊上沾了血污,眼神却明锐如倔强的刀锋,他吻着那血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一定会让战争停下来。”
如果你这样辛苦……
我一定把整个天下捧到你面前!
……
前世与今生层层重叠。
究竟是怎样的不堪回首,又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棠溪珣也回过头来,看着那扇被管疏鸿挡住的窗子。
片刻之后,管疏鸿突然收紧手臂,一把将他拥在了怀里。
棠溪珣猛然惊跳般地挣扎了一下,管疏鸿却死死抱住他,不肯放手。
“我不信。”
他在棠溪珣的耳畔,又急又快地说了这三个字。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相信,管疏鸿会伤害棠溪珣。”
他托起棠溪珣的下巴,两人唇齿交融,棠溪珣的喉咙里发出了“唔”的一声,将手抵在管疏鸿的胸口,像是要推开,却被他握紧。
这次的亲吻,管疏鸿没有沉迷,他只是想用这个动作,来坚定地向棠溪珣诉说自己的心意,他们的关系。
所以此时此刻,管疏鸿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想起上次自己杀管承林的时候。
其实不光是因为管承林在他面前对棠溪珣表达出极端恶意的话语,从站到对方面前开始,他就已经起了杀意。
因为他看见管承林的佩剑,曾在自己的梦境中刺向过棠溪珣,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扼杀一些对棠溪珣有威胁的危险。
是的,他应该相信的,一个人的心不会改变。
喜欢的人,无论在哪一世,都应该认得出,记得住。
在跟棠溪珣坦白心事之前,他患得患失,惶惶不安,害怕失去自己的爱情。
但此刻,将手按在棠溪珣瘦削的脊背上,管疏鸿深刻地意识到,他更加在意的,是棠溪珣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要稍稍想象一下,心里疼得就像是被人狠狠捣了一记。
他只能努力将棠溪珣揽在胸前,告诉这个还在试图挣脱自己怀抱的人。
“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管疏鸿说:“你爱不爱我,我都爱你。”
他以心跳的节奏,一下下轻拍着棠溪珣的后背,柔声说:
“别着急,别着急,一切都过去了,我会陪着你,我们会一直找到真相,我们绝不会重蹈覆辙……”
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熨烫着肌肤,对方坚实胸膛中一下下的沉稳的心跳,也仿佛敲击着棠溪珣的胸膛。
管疏鸿温柔而耐心地抚慰着棠溪珣,一遍遍诉说自己的心意,拥抱的手臂却不肯放开,让他们的身体细密地贴合在一起,互相给予着支撑。
时间的流走仿佛都变得不明确了,缓慢而黏稠。
没人去管那扇打开的窗户,清风不请自来,无声地在四面八方荡漾,气流盘旋,与流动的浅金色阳光相融,宛若一块流动的琥珀,将他们包裹在中间。
心,渐渐沉静下来。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不断拍打,像海潮涌动。
棠溪珣突然一口咬在了管疏鸿的肩膀上。
管疏鸿的肌肉先是本能地绷紧,随即又放松开来,任由棠溪珣的牙齿嵌进去,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好半天,棠溪珣才松开嘴,牙齿上宛若偷吃了胭脂一般沾了几缕血丝,声音很轻:“我是要杀你的。”
管疏鸿毫不犹豫地接口:“你要杀我我也爱你。”
棠溪珣竟是哑口无言,要把头偏开,却被管疏鸿捧住了脸。
他的指腹抚过棠溪珣脸颊柔和的轮廓,温柔而怜惜,一字一句道:
“阿珣,当我求你,不管你是不是原谅我都好,可你不要明明在意,却总是强迫自己忘记;不要明明委屈,却不肯说出来,总是一个人承担;也不要明明受伤害的是你,却还总要口口声声把自己说的那么坏……”
他凝视着棠溪珣的眼睛,越说心中越是隐隐作痛:
“我宁愿你放声的哭,痛快的恨,因为你试过就会知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这世上总会有人明白你,支持你,藏起来的伤口会烂掉的,烂了就好不了了……”
管疏鸿柔声说:“我们不是约定过要好好的吗?”
棠溪珣瞪大了眼睛看着管疏鸿,撑在他胸口的手却不由自主松动了。
一股疲惫如同汹涌上涨的潮水,刹那间蜂拥而来,淹没周身。
管疏鸿像是跋涉的旅人在路边看到的一处座椅,一汪泉水,不停地在诱惑着他停下来。
可是他担心自己如果不一直走下去,就会懈怠和软弱,所以他只能一直一直地向前。
直到此刻,这个强硬的怀抱禁锢住了他,用温暖和柔情将他挽留。
所以,疲惫和倦怠在此刻乘虚而入,瞬间占据身心,让他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很累。
不想再硬撑下去,不想再独自前行……
管疏鸿一下下摸着棠溪珣的脊背,感受到棠溪珣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不再绷着劲,就顺势搂住他的肩膀,让他依靠着自己。
“阿珣,你不用爱我,但你可以相信我爱你吗?我爱你,所以我对你是没有要求,没有条件的,无论你怎么抹黑自己都考验不到我。”
管疏鸿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地露出一点笑意:
“所以,可以告诉我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如果你恨我,请告诉我这些,让我痛苦愧疚,如果你相信我,那么,让我知道你的委屈疼痛,我们一起承担。”
棠溪珣终于慢慢地将头靠在了管疏鸿的怀里,又抬起眼看着窗外。
外面的夕阳正在慢慢地下沉,整个世界仿佛是橘红色的,就像管疏鸿的拥抱,暖暖的,宽厚而温馨。
那一点橘红的微光从窗户的缝隙照进来,也好像照进了心的缝隙。
棠溪珣闭上眼睛,忍不住将身体的重量放在管疏鸿身上更多一点,就好像不由自主被火光吸引的飞蛾,想要沉溺在此刻。
而他明白,管疏鸿给出的温度并不会灼伤他,只会让他温暖。
“前世,太子逼宫之后,我就被贬到了存州为官……”
棠溪珣终于开口说了这句话。
管疏鸿不禁深深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人。
他知道要试图开启内心对棠溪珣来说是多么困难,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信任了自己。
管疏鸿聆听着棠溪珣的讲述,在甜蜜中隐隐感到一丝酸楚。
棠溪珣向他妥协,可他也同样是心甘情愿地落入对方危险而甜蜜的陷阱,无论是否会粉身碎骨,也不可能再回头。
所以,哪怕棠溪珣的话让他自责疼痛的像快要死掉一样,管疏鸿还是认真地聆听着,像终于可以陪着棠溪珣一步步走过那片荒芜寒冷的风沙。
等到棠溪珣都说完了,管疏鸿心疼地搂进了他,喃喃地说:“对不起。”
他说话的时候,感到了自己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那是刚才听棠溪珣说话的时候,将牙关咬出了血。
棠溪珣闭了闭眼睛,却感觉到从重生以来一直沉甸甸堵在心头的那一块块垒仿佛松动了。
原来,将自己的痛苦说出来,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不管怎样打定了主意,要孤身去走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心里终究还是渴望着有人理解,有人陪伴。
棠溪珣说:“其实我已经不恨你了。”
一开始刚刚重生回来,得知了前世那些人的结局,他的心里满是怨愤和不甘心,再加上系统那本书里的剧情,让棠溪珣实在觉得,管疏鸿这种无耻的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对管疏鸿说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带着想要这个人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决心,所以反而顺畅无比。
那时候他简直打死都想不到,自己和管疏鸿之间的关系竟然会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书上那卑鄙无耻的暴君,变成了肌肤相亲的枕边人。
随着他们不断地磨合与了解,惨白的文字也成为了带着体温的血肉。
棠溪珣发现,自己书写出来的剧情越多,越是无法再纯粹地恨,肆意地报复。
因为,他也是个深深融入其中的书中人了。
棠溪珣有时候不愿意去想这些事,即便有了床榻间那些亲密,他有时候都会恍惚,觉得自己不明白管疏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坏。
现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对自己这么好。
前世与今生如此巨大的反差,让棠溪珣简直不知道自己这是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
直到今天,一切都被管疏鸿给戳破了。
靠在管疏鸿的怀里,将一切都说出来,棠溪珣突然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已经没有那么恨了。
一切不过是命运而已,谁都没错。
“你是昊国人,又是皇子,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战并没有错,登基为帝也没有错,如果我是你,说不定我会做的更绝。”
棠溪珣很懂事,很理智地说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尖上传来一种细微的、切割似的疼痛。
“上一世咱们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所以谈不上背叛,也没什么对不起。”
棠溪珣说:“你为你,我为我而已。”
管疏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现在平静的棠溪珣像一块滑溜溜的玉石,根本找不到缝隙,反倒让他的心里更加慌乱。
因为棠溪珣说“不恨了”,可恨的反面并不是爱,而是不在乎。
是的,一切道理都讲得通,可是“能够理解”,又怎能抵消他真实受过的伤痛?
一个独自面对过死亡的人,心里会留下怎样的空洞,管疏鸿一想就觉得有种窒息般的难过。
这可是他的阿珣。
娇生惯养,意气风发,他本该有着显赫的,令人欣羡的一生,这辈子都被爹娘兄姐宠爱,被爱人捧在手心上,最后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情到深处,没有语言能够形容那种感同身受的创痛,于是他在棠溪珣的唇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这次的吻很浅,很轻,只是用最温软的部位轻轻地厮磨,棠溪珣静静地闭上眼睛,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但紧接着,舌尖就从齿间咬合的缝隙灵活地探了进去,并趁机撬动、占领,在这样的交缠之下,棠溪珣的身子发软,被管疏鸿趁机轻轻地放倒在床上,手掌极尽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脸庞。
“不,你别……”
管疏鸿的吻渐渐向下,棠溪珣苍白的皮肤上终于泛起红晕,惊喘了一声,本能地用手去挡。
管疏鸿抬头轻吻了下他的掌心,又把棠溪珣试图遮挡的手拿下来,半强迫地十字相扣按在床上,于是,那亲吻就落在棠溪珣的颈窝上。
棠溪珣的脖颈一向最敏感,这点在他们那个深夜无数次地交缠时管疏鸿就已经发现了。
此时,他噬咬着棠溪珣的脖颈、锁骨,让棠溪珣的身体又软又麻。
整片空间都好像晃动起来,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好像没有尽头的漫长深夜里,管疏鸿的唇温存亲吻着他的脖颈,却又那么凶狠地对他搅动,顶撞。
几分害怕,几分慌张,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渴求,棠溪珣不自觉地发出低/吟,胸前一凉,衣襟已被扯开。
管疏鸿解开了他的衣服,洁白如美玉的身体暴露出来,阳光和风拂在上面,引起一阵瑟缩。
满是薄茧的手安抚地摩挲着棠溪珣肌肤,管疏鸿的吻一直向下,由胸前,至小腹……
棠溪珣觉得很痒,痒的难耐,管疏鸿的动作其实很温柔,可他却仿佛感觉到有什么很强硬的情感渗进了自己的皮肤里,一点一点烘热了他的体温。
身下的被褥好像越来越软,像云,像梦,像融化的糖。
棠溪珣觉得自己也化掉了。
在管疏鸿的亲吻和抚摸之下,他化成了一滩水,软绵绵地流淌开来,只被外面那薄薄一层带着色相的画皮勉强包裹在里面。
他觉得他不能再被触碰了,否则恐怕就要漏掉,可想要告诉管疏鸿这件事的时候,喉咙间先发出的,却是软糯细碎的哽咽。
所以,没有及时接受到信息的管疏鸿就用指尖破开他身上最柔软的那处缝隙,戳了进来。
棠溪珣惊呼了一声,但声音很小,他不由得曲起了腿,用力地蜷紧脚尖。
但随即,脚踝竟被捉住抬了起来,那只要命的手顺势探的更深,在他的体内探索着,轻柔地、暧昧地搅动起来。
棠溪珣用了下力,也没能把自己的脚抽出来,软肉反倒因此狠狠一碾,眼中顿时泛起了泪光。
这时,棠溪珣却觉得脚上一热,含着泪抬起头来,却发现是管疏鸿在他粉色的足尖上轻轻一吻,然后低下头来,冲他笑了笑。
棠溪珣的感觉完全被他那只手占据,脑子已经乱了,懵懵懂懂地盯着管疏鸿,半张开唇喘息着,艳红的唇瓣后面微露出雪白的贝齿,整个人恍惚而迷离,无端让人想到快要流出汁水来的桃子。
“你……”
棠溪珣含糊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字,就被管疏鸿吻住,伸手将他眼角的眼泪抹去。
这一场并非为了发泄欲望的亲密并没有持续太久,管疏鸿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纾解,而只是在棠溪珣控制不住抓紧了被单时,认真地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短暂的失神让棠溪珣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天和地都是黑白的,风沙扑面而来。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通往的是死亡的深渊。
他夹在中间,前与后都是面无表情的人,他们的脸色是青灰的,目光如同死鱼一样呆滞,如同一具具木讷的行尸。
一步步向前,棠溪珣的表情也逐渐冷寂下来。
就这样吧……
这个绝望的人间,原本就没有……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他一把拽住!
温暖顿时从两手交握之处迅速传导到了棠溪珣的身上,同时将周围万物的色彩一一点燃,远处的天空中传来轰然的巨响。
紧接着,一切开始坍塌,他的身体下坠,砸在了一个宽厚而温暖的胸膛上。
——棠溪珣身子一颤,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醒了?”
管疏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坐在床边,衣服从头到尾都穿的很整齐,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棠溪珣眨了眨眼睛。
其实他没睡多久,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白玉似的皮肤下那层红晕还没有褪去,黑眸中弥漫着水波潋滟的雾气,似乎能轻易勾起人心底最浓烈最不堪的欲望。
管疏鸿忍不住摸了下棠溪珣这张精致的脸,看见他的模样,略带怜惜地笑起来,说:“还想和你说话呢,就累的睡着了。”
棠溪珣脸上一红,同时又有点不敢置信世上居然还有人这么坦然地恶人先告状:
“你还想说话……有你这个样子说话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坐起来,这回管疏鸿只是用了手,终究与他某处的可观是没法比的,所以棠溪珣虽然被折腾够呛,身上倒是没什么疼痛不适的感觉。
管疏鸿见棠溪珣一边怨他,眼睛一边又悄悄往水杯上面瞟,将他揽住,很有眼力见地把水碗递到他的嘴边,说道:
“我看你对我那样疏远的表情,不知道还能怎么亲近亲近你,很怕你就此再不理我了。”
棠溪珣瞟了管疏鸿一样,终究还是轻哼一声,决定暂时不跟糖水过不去,凑着杯沿慢慢喝了两口水。
他不想对管疏鸿承认,发生过亲密关系的人,确实会不同。
即使刨除情感上的因素,身体的记忆也是长效而敏感的,只要稍稍一点亲密就会唤醒。
他身上的每一处位置,都有管疏鸿强势留下的印痕,当被那些温存的亲吻一点点唤醒时,几乎让人立刻就想起了那夜烧灼在他肚腹中的炙热和滚烫。
在这种被强行点燃的缠绵中,内心的阴霾,仿佛也随之被稍稍驱散。
棠溪珣小声嘀咕了一句话,管疏鸿仔细听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你就是混蛋”。
棠溪珣学富五车,能言善辩,平日里跟人说起话来不知道有多少词等着,骂人这方面却很匮乏,上次被管疏鸿欺负的狠了,哭的那么惨,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混蛋”。
从那以后,棠溪珣来来去去就会骂这一句。
管疏鸿挺想笑,但这时棠溪珣喝完了水,舔了下嘴唇,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红唇上那水润的光泽以及小小的舌尖。
管疏鸿的喉结也不禁跟着动了动——他其实并没有得到满足。
这时,棠溪珣已经把水喝完了,努了努嘴,管疏鸿收了收心思,将杯子放回了床头,跟棠溪珣说:
“阿珣,我刚才不是在推卸责任,我真觉得,就算有上辈子,就算上辈子咱们不是这样的关系,我也不会那么做。”
棠溪珣其实还是不太愿意听到这件事,不过他的情绪已经比之前要稳定的多了,看见管疏鸿说的恳切,棠溪珣终究心头一软,没有继续抗拒下去。
第90章 绿镜人空好
棠溪珣顺着管疏鸿的话问道:
“为什么?”
管疏鸿道:“我就是这样感觉的,我知道你在西昌,当时又守在存州,无论如何都不该会去伤害你。但你要非说有什么证据……”
他顿了顿,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是一起做过另外一种梦的。”
棠溪珣顺口问:“什么梦?”
但问过之后他就意识到了,又说:“就是那个,你为君,我为相的梦?”
管疏鸿点了点头。
两人目光一对,不禁同时想到了那个颠倒错乱又暧昧迷离的梦境。
昏沉华丽的大殿,急躁阴郁的君王,墙壁上的画像,玉阶上的镜子,顺着龙墀步步而上的年轻丞相,以及,两人交叠在一处的身影与凌乱的喘息……
这个梦,在他们之前的交谈中就曾经提到过。
那时棠溪珣心里也曾有过怀疑,觉得两个人会无缘无故梦见同一件事,很是蹊跷,更何况梦中的种种细节感受都特别清晰。
可棠溪珣没有再继续想的更深。
他毕竟和管疏鸿不同,棠溪珣自己真切地经历过前世,对于那些发生过的事都不是通过梦境得知的。
所以对他来说,经历就是经历,做梦就是做梦,中间的界限很分明,就因为这样,棠溪珣便又把那些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猜测暂时抛开了。
直到今天,跟管疏鸿这样一对,棠溪珣心里的怀疑再一次萌生出来——
难道真的还有很多个前世存在?
他以为自己经历的、知道的比别人都多,但实际上,反而被限制了思维。
管疏鸿也是这样怀疑的。
短暂的寂静之中,两人面面相觑,竟同时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片刻之后,管疏鸿握住了棠溪珣的手。
“以你的性格,如果我得到皇位后灭了西昌,你绝对不会我和我在一起;以我的性格,如果爱你,我也绝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所以我想,这个梦就是突破口。”
管疏鸿轻轻地道:
“其实之前,我一直没有对你讲过,东宫出事之后,你突然来找我百般示好,我其实心里非常防备。虽然你很美、很好,但我本不该是个还未经了解就那么轻易动心之人,所以我一直在挣扎、抵抗……”
他停了停,面色微红,眸中却仿佛有股似水的温柔:
“但都失败了。”
棠溪珣长久地凝视着管疏鸿的神情,对方的溃败对他来说就是胜利的证明,虽然有些卑劣,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种牢固的,不可抗拒也不能丢弃的爱……让他愉悦。
棠溪珣抬起手来,抚了下管疏鸿的脸,道:“你继续说。”
管疏鸿冲他笑了笑,说了下去:
“在那个时候,我心里就总在想,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来往,一见到你,我就会产生如此深刻,如此无法抗拒的感情?你的一言一笑都那么合我的心意,让我着迷不已,就像我早就爱上你,一直在爱着你一样。”
管疏鸿没有说出口的是,甚至在床笫之间,他都有这样的感受。
他和棠溪珣第一次亲密的那个夜晚,他紧张到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可很快就几乎无师自通地知道要怎么取悦身下的这个人,让他随着自己一起堕入欲望的旋涡。
他几乎没有一点生涩,着迷的不知疲倦,觉得棠溪珣甚至一根手指,一处肌肤,身体的最深处,都完全是他最喜爱最合意的样子。
管疏鸿道:“那时我只觉得咱们大概是天生就有缘分吧,但现在看来,我们会不会是忘记了什么呢?”
会不会……在曾经的某一世,我们原本就深深地相爱过?只是后来又发生了某种意外,将我们拆散了。
如果真的像自己猜测的那样……
如果即使忘记了曾经那段感情,爱棠溪珣的本能也深植在骨子里……
管疏鸿就不相信他会真正地去做伤害棠溪珣的事。
管疏鸿的话让棠溪珣也产生了怀疑。
他试图回忆起脑海中那个梦里的各种细节,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结果想的头痛,还没找到线索,忽听系统【滴答】一响,随即界面上冒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紧接着,是系统发出了警告:
【宿主请注意!宿主请注意!本书中不得出现窥探时光奥秘相关剧情!
该信息超出设定范畴,易造成书中逻辑崩塌,现相关信息已截留,请宿主务必提高警惕!】
棠溪珣倏然一惊,抬眼看管疏鸿似乎又要说话,立刻抬起手来,捂住了他的嘴。
“嘘。”棠溪珣说,“别说了,隔墙有耳。”
虽然受到了警告,但他倒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因为既然能影响剧情逻辑,只能说明——他们猜测的方向是正确的。
至于交流,也不是找不到其他办法。
棠溪珣想了想,和管疏鸿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下次我让你提你再提——别问为什么。”
从他们住进来的那一刻起,这院子周围早已守满了管疏鸿的侍卫,就算有人想偷听也靠近不了,何来隔墙有耳?
但好在管疏鸿虽不知道棠溪珣为什么要这样说,却向来对他百依百顺,知道肯定有原因,就点了点头,说:“记下了。”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开一合,蹭在棠溪珣的掌心上,有些痒。
棠溪珣想起刚才管疏鸿朝着自己身上一直亲下去,自己想拦,结果不但被他亲了掌心,还被他把手扣住了不让动。
本来都忘了,想起来之后又有点生气。
棠溪珣立刻把手收回去,瞪了管疏鸿一眼。
管疏鸿一下就明白棠溪珣在想什么了,把手伸给他,笑着说:“来,给你亲回来?”
棠溪珣“啪”地在管疏鸿手上打了一巴掌,说:“我才不呢,你个……淫/棍!”
说完之后,棠溪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笑容中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喟叹。
他以前经常在心里用这个词叫管疏鸿,可是从不会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语气中会带着多少憎恨和厌恶,他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把真实的心情给暴露出来。
那压抑在心间的秘密,导致了无论两人有多少情浓,棠溪珣心里都带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而今天,真相的大门终于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隙,迎接他的,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残忍与不堪。
有什么就像潮水一样,自棠溪珣的心底慢慢地漫了上来,冲刷着陈年的伤痕,管疏鸿也含笑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仿佛春天的细柳拂过清澈的水面般温柔。
这一瞬,两人心中都默默企盼着——一切如愿,从此坦途。
*
【……已经三天了。
两人的身体依旧处于相连的状态,管疏鸿终于从对方的唇上稍稍抬起头来,双手撑在棠溪珣的身体两侧,目光阴沉地注视着那张美丽的脸。
“累了吗?”他的声音很温柔。
棠溪珣闭着眼睛,似乎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好一会才道:“不……”
管疏鸿便笑了笑,身体稍稍往前一俯,看到身下的人惊喘一声,浑身都起了痉挛。
他笑问道:“是吗?”
棠溪珣好半天才说得出来话,咬着牙道:“没关系,我闭着眼睛,就当你是他,我高兴得很。”
管疏鸿大笑了起来,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一双盯在棠溪珣身上的眸子锐利的可怕,让人打骨子里油然生出寒意。
他的手在棠溪珣腹部某处用力一按,那一瞬,棠溪珣整个人几乎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又被管疏鸿重重地压了回去。
棠溪珣终于睁开眼,生理性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看清是我了?”管疏鸿道,“他也到过你这里吗?”
“那么……”他竟一把将棠溪珣从床上抱了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向门边走去,每走一步,棠溪珣的喉咙里就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管疏鸿将棠溪珣身体悬空抵在了门上,轻声说:“现在这里呢?”
他的手一松劲,棠溪珣的身体顿时向下沉去,那一瞬几乎有些作呕,“啊”地一声痛呼出来。
管疏鸿架住了他,问:“我是谁?”
“薛、璃……”
管疏鸿抓着他的肩膀,狠狠往下一按,又问:“我是谁?”
“薛璃!”
惨呼与哽咽中,门板响动的声音越来越大,点点滴滴的水迹滴落在地上,仿若下过了一场雨……
第四天……
第五天……】
鄂齐看的心惊胆战。
“砰砰砰。”
正入神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门响。
鄂齐浑身一激灵,几乎以为他那个要了命的煞神主子干到他门外来了。
他猛一转头,发现门被推开,探了个脑袋进来,笑问道:“鄂大哥,忙着呢?”
这人赫然是鄂齐那个远房亲戚,这次跟着一起来西昌出使的昊国侍卫宗逑。
上回管疏鸿和薛璃在棠溪珣家门外打起来,就是宗逑给鄂齐报的信,这次看他又来,鄂齐心里嘟囔了一句“无事不登三宝殿”,脸上却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
他抬手拿了几沓剑谱,将自己的“神书”盖住,起身道:
“你来了,我没事,就是闲着看会剑谱,快进来。”
宗逑笑嘻嘻地进了门,原来手上还拎了点酒水小菜,放在桌上,说是带给鄂齐和其他兄弟们吃。
两人推让一番,鄂齐才收了,宗逑坐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鄂齐看在眼里,也不接话,只是扯些有的没的。
笑话,虽然同是昊国人,但主子的任何机密,他都是不会说的!
终于,宗逑忍不住了,支支吾吾地悄声问道:“鄂大哥,你放不方便和小弟说一说,三殿下和棠溪公子,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啊?”
鄂齐摇了摇头,道:“主子的事,我们做下属的是不知道的。”
宗逑心中暗骂,给吃给喝的,一个字都不往外冒,只好用央求的口吻说道:
“鄂大哥,以咱们这关系,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吧,我们对三殿下绝无恶意,也没有任何想要从他身上窥探什么的心思。可是……”
宗逑脸上露出了些许混杂着担忧和迷茫的神色,说道:
“但是棠溪大人这么一个……呃,一个厉害的人,三殿下把人家硬带到咱们驿馆里,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们不问清楚了,怕出什么事谁也担不起啊!”
其实宗逑真正想说的,不是“厉害”,而是“凶猛”。
上次在棠溪珣府外见识到的那场面,他现在还记忆犹新,管疏鸿在他家门口被打了,皇后和太子争相往他府上送礼。
虽然还没有见过棠溪珣本人,在宗逑的心目中,也知道对方绝对是个非常恐怖的人物了。
就是这么一个人,今天居然被管疏鸿抓到驿馆来了,虽然人们都在那里议论,管疏鸿是因为喜欢他,但宗逑想着那天的事,心里却不怎么相信。
他觉得管疏鸿弄不好是为了报复。
可棠溪珣要是出点什么事,大家都担不起。
所以宗逑担心之余,就过来跟鄂齐打听消息。
但鄂齐又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道:“三殿下这些举动确实是出于心悦棠溪公子,所以你也不要太过担忧。”
他顿了顿,想着刚才从话本上看到的剧情,咬着牙说:
“这等事情,外人是掺和不来的,总之我们殿下肯定……有分寸……就是了。”
鄂齐说罢之后,摸了摸胸口,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可真是丧失良心。
宗逑还有点不放心,犹豫道:“真的吗?可棠溪公子不是被他强行劫来的吗?”
鄂齐道:“我们殿下只是不懂爱,棠溪公子一时误会,解开误会……就好了……”
宗逑道:“可是自从三殿下带棠溪公子进了房,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过……”
鄂齐:“……”
他脱口道:“什么?!”
真要五天五夜吗?那可不行啊!
宗逑:“……”
鄂齐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事,我们殿下……内向,棠溪公子也内向……哈哈哈,就是不爱见人,一会我去看看就好了,总之交给我,你们放心就行!”
宗逑:“……好,好,有鄂大哥这话,我就没什么担忧的了!”
……才怪呢!
鄂齐送他离开,回过身,将自己那本书取出来,又忍不住翻开上面的情节,直发呆。
虽然早就应该习惯了,但他每次还是会忍不住被震惊到——也不知道是因为一切太过巧合,还是情节太过离谱。
鄂齐想要把书收好,去把管疏鸿给打断一下,以免出事。
唉,感觉主子看他的目光已经越来越嫌弃警惕了,不会哪天被装麻袋抛尸吧。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目光突然无意中向下一扫,顿时又看见了几行字:
【……等到管疏鸿终于松开手的时候,棠溪珣已经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身体向下滑落,如同一滩烂泥一样伏到了地上。
管疏鸿蹲下身,抬起他的下巴,淡淡问道:“还没分清人吗?那,换一个人,你也能依旧当成是他?”
说罢,他一转头,扬声冲着外面说道:“鄂齐,进来!”】
“啪!”
鄂齐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
啊,这不行这不行,幸亏多看了一眼,否则他此时要是去了,岂非就是羊入虎口?
也不能说羊入虎口……虎入羊口?
唉……虽然棠溪公子很好看,但棠溪公子也不是自愿的啊!
他连忙出去,找到另一个不当值的侍卫,说道:“兄弟,你去殿下那里一趟——”
说到这,鄂齐突然停了下来,喃喃道:“不成,你也是男的……还是找个丫鬟或嬷嬷去吧,去问问殿下要不要喝点水,收拾收拾床褥。”
侍卫看着他,茫然地挠了挠头。
*
另一头,宗逑从鄂齐这里离开,也立刻匆匆忙忙地去见了管蔚真。
管蔚真也没什么忌讳,此时已搬到了管承林的院子里,躺在床上拿一本书盖着脸,呼呼大睡。
宗逑上去,将他叫醒了。
“殿下?殿下?”
管蔚真哼了几声,才慢慢醒过来,看见宗逑,不满地问道:“怎么了?西昌太子打上门来了?”
“没有。”宗逑赔笑道,“殿下您不是说,每隔两个时辰,就向您汇报一下三殿下那边的情况,免得出什么事吗?”
“哦,是有这事,我都快忘了。”
管蔚真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说道:“行,说罢。”
宗逑道:“属下无能,三殿下的院子看守的很严,没有办法靠近,方才便去找了鄂侍卫打听,这事……好像不简单。”
“鄂侍卫?三哥手下那个鄂齐?”
管蔚真有点来了兴趣:“说说,有什么不简单的?”
“这鄂齐看似什么都没说,但一听三殿下和棠溪公子在房中许久未出,脸色当时就变了,说明里面一定有些不正常的情况。”
宗逑便把他与鄂齐的对话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又道:
“而且属下还隐约看见,进门的时候他好像藏了一本书,就盖在他桌上的剑谱底下,依稀瞧着像是什么浪……什么情的……”
他说到这里,管蔚真突然“噗嗤”笑了一声,宗逑停下来,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没什么。”
管蔚真夸奖道:“你做的很好,很机灵,那你就查查那到底是什么书吧,看是不是能发现点线索。”
他重点指示道:“总而言之,一定不能让他们在驿馆里出事,要是卸不干净责任的话,咱们所有的人回了国都要吃瓜落。”
他们这一回出使实在不能说是顺利,二皇子那边捅出的篓子已经够大了,再出点什么事所有人还真就不如干脆在这一头磕死。
宗逑连忙说:“是!属下一定加强戒备,好好查探!”
管蔚真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则重新又躺回了床上。
“痴情种永远都是痴情种啊。”
他笑了一声,说道:“哎呦,有意思。”
*
于是,在保住脑袋的动力下,宗逑以及驿馆其他昊国使团成员们都进行了辛苦的调查。
他们在街头巷尾到处研究搜集,不知道踏遍了多少书坊,终于把鄂齐偷偷摸摸看的东西给找出来了。
一群人围在桌前,神情严谨,桌子的正中摆着一套崭新的话本,封面十分香艳。
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发直,虽然已经坐了一刻钟了,但还是没有人率先动手,将这书翻开。
昊国跟西昌的民风是截然不同的。
西昌人最初便生于较为富庶的南地,文学艺术发达,在管理上也较为宽容,昊国祖先起于蛮荒,筚路蓝缕,更擅征伐,民间也常以比武为乐,对于这方面的娱乐却不多。
鄂齐随着管疏鸿在西昌居住多年,对话本算是了解,还不免被其中的大胆内容震惊到,这些初来乍到的昊国人就是完全没见过这种世面了。
——他们光是看着这封皮上的画,就不敢翻。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听说这写的是三殿下的故事,贸然观看,是不是未免太不尊重了?”
另有人却不免为难道:
“但我们要是不看,怎么能从中寻找线索,明白鄂侍卫为何面有难色呢?我们这属于干公务啊。”
“呃……那不然这样吧。”
一个人灵机一动,建议道:
“我们先给这封皮上的人画上衣裳,这样看起来体面些,也能表现出尊重,往后要是三殿下得知此事问起来,也算留个证?”
大家觉得这主意当真不错,于是纷纷点头,由其中一个画工最好的人提起笔来,面色严肃地为封皮上的两人画了正装,将他们盖的严严实实。
不过……两个头戴方巾,腰束革带,身穿直裰的人,脸上神情一痛楚一迷离,以古怪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看着好像更奇怪了哈!
不管了。
总之做完这件事,大家良心上总算是过得去了。
“可以看了吧?”
“来,研究研究!”
于是,他们将书翻开,认真研读起来。
“……”
成何体统!荒唐至极!写的什么玩意!!!
这都是什么荒谬的故事!
众人一开始看得面红耳赤,这什么破书,一整本书里简直都找不出几页穿着裤子的情节!
怎能这般编排他们昊国的皇子!
他们昊国人哪里就这么扭曲,这么变态!
但是匆匆把一张张书页翻过去,还真让这些人发现了一些东西。
“看这里,你们有没有印象,之前收到过线报,三殿下确实曾派人暗中处置过二十多个黑衣人来着?”
“老天,怪不得三殿下对二殿下那么有敌意!他们之前其实都没见过几面的,现在可说得通了!”
“对上了!对上了!”
“这回,也确实是三殿下把棠溪珣从西昌太子那里硬抢过来了啊!”
“他们进了房确实是一直没出来过吧?”
“何止啊!还要了两大桶热水!!!”
……
好多事,似乎越分析,对应上的越多。
众人互相看看,脸上突然一起露出了与之前鄂齐如出一辙般的表情。
这事情实在不对劲啊。
而且一开始觉得管疏鸿那么做很荒谬,现在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三殿下把棠溪珣抱进驿馆时那副珍重的样子,还有有些阴沉的面色,似乎都有了解释。
大家也都知道,陛下跟容妃是那般的情况,从小言传身教之下——
难道三殿下……真的不懂爱?
有人不禁感叹:“难怪鄂侍卫对此书如此重视啊!咱们快看看,进了驿馆会发生些什么。”
也有人不免笑道:“这不过是一本民间读物,做不得准的,虽然有些事对上了,想必也是牵强附会,巧合编造而成,若是什么都写中了,那不成神书了?”
他说的在理,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就是就是!鄂齐那是在西昌呆久了发傻,咱们可不至于上当!看看后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