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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随意且衔杯

    于是,大家再次将书向后翻去:

    【……这棠溪珣有着倾国之貌,绝世才情,于他而言,实不知是福是祸。

    这世上的人,十有八/九一见他就要倾心相许,恨不得据为己有,所谓乱世桃花逐水流,一介书生,也只能身不由己,被争来夺去。

    不光管侯为他神魂颠倒,做出种种疯狂之举,那西昌太子薛璃竟也不甘示弱!

    自从棠溪珣被管侯半路劫走之后,他竟不惜亲自出面,再次出兵围了驿馆,硬是将棠溪珣抢了回去!

    管疏鸿听闻此事,匆忙随后纵马直追,足足与东宫侍卫大战了两个多时辰,才将美人夺回!】

    看到这里,大家不免有几分欣慰。

    很好,他们昊国的人没丢份!

    还别说,这书虽然有点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写的挺刺激。

    “继续翻继续翻!”

    于是,大家又向下看去:

    【却不料,管疏鸿将棠溪珣夺回一看,脸色顿变!

    此时这原本被他独占的美人,早已衣衫不整,满面风情,变作一副绵软荡漾之态了!

    他手下用力一撕,衣服从中间裂开,将那满身斑驳赫然呈现在他的面前。

    管疏鸿眼中恨的滴血,将棠溪珣抱到腿上,察觉那甬道中的黏腻,咬着牙在他耳边说:

    “总有一天,我会在你面前亲手杀了薛璃。”

    山路崎岖,马车不停颠簸,也把棠溪珣的身体带的一起一伏,他眼中泛起难耐的泪花,一边捶打着管疏鸿,一边惊惶地说:

    “不,你……你不能动他,你们昊国的使臣还在这里,如果我表哥有事,所有人都要陪葬!”

    管疏鸿冷笑道:“怎么,你连这些人都惦记上了?那就让他们一起去死。”

    说完,他用带着湿意的手指掐住棠溪珣的脖子,强迫他和自己接吻,而一下将他的身体翻了过去,趴伏在马车那摇摇晃晃的窗子上。

    “让你心里想了这个又想那个,连昊国人都惦记上了,看来,还是我对你太冷落了。”

    棠溪珣痛呼一声,将头抵在了窗框上,马车的帘子不住翻飞,隐约可以看见外面崎岖的山路。

    这很好地遮掩了车内砰砰撞击的声音。

    管疏鸿俯下身,在他耳畔轻语道:“你说,如果今天你能怀上孩子,会是谁的?”

    车子猛然一颠,身下的人颤抖着,他则微微冷笑起来:

    “我猜,应该是我。”】

    ……好可怕,好扭曲。

    一帮已经在书里被全部陪葬的人看的满脸惊恐。

    再想往后翻时,书忽然被人一把合上。

    “明白了。”

    按住书的人是宗逑。

    他语气坚定地说:“是我对不起大家,这书是假的!”

    “为何?”

    听到其他人询问,宗逑摇头道:

    “我之前去找鄂齐,见他听我说管侯带着棠溪珣一直在房里没出来,就一副惊恐神色,便觉得有什么重要内情,才会特意去禀明四殿下,让大家一起去找来了他看的这套书。”

    “但现在看来,书中内容不能尽信,因为棠溪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一开始看到那么多事对上了,还差点觉得有点真,但看到后面就不对了,据他所知,棠溪珣应该是个凶猛的汉子才对。

    宗逑把自己见到的事讲了讲,分析道:

    “鄂齐就是天天看这东西,看的走火入魔了,唉,早知他脑子有病,真不该信他!”

    其他人也明白过来。

    想想就是,这书里把棠溪珣写的那么好看,也太夸张了。

    现实中哪有人能长得让人一见魂都没了的,这个也喜欢他,那个也喜欢他,可能吗?

    大家费了一番功夫,弄了半天就是这么一回事,简直可以说是荒唐。

    其他人也不免跟着抱怨鄂齐:

    “这个姓鄂的可真是!在西昌住久了,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什么都相信,害得咱们误会,居然还特意花费了时间调查!”

    “他这人瞧着挺正经的,却成天私底下偷偷摸摸看这种书,不是说翻的都卷边了吗?”

    “鄂齐也是可笑,还把这玩意当真了!”

    “三殿下哪是这种人啊?西昌人可真会抹黑!三殿下明明清心寡欲,从不好色,怎么可能为个男子就没了原则。他这次把棠溪珣带回来,肯定另有深意。”

    “就是!就算棠溪珣可能真生得好一点,但也不至于谁见了他就想不顾一切地争夺吧!还说什么西昌太子要围了我们驿馆,还要我们陪葬……亏我前面还以为书里写了什么真事,也太夸张了,都把我看笑了……”

    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宗逑也很是郁闷。

    虽然说都是为了查探消息,别人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但到底这本书是他从鄂齐那里看见,还特意回来跟大家提了的,没想到这么荒谬。

    作为一个鄂齐的远房亲戚,他都觉得有点丢人。

    于是,他把书拿起来,扔到旁边的屋角,说:“我回头就把书烧了,免得叫人知道咱们看了这个……”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确实应该把物证处理掉,不然传出去让人知道,该以为他们跟鄂齐一样缺心眼了。

    这边刚将一套书都堆放在角落里,还没来得及去找火折子,外面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宗逑连忙一个转身,把书给挡住。

    别的人这才说:“进来!”

    外面匆匆走入一个今日当值的侍卫,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劈头就是:“大事不妙!”

    宗逑道:“怎么了?”

    “西昌的太子亲自来驿馆了,而且还带了很多的侍卫,指明要将棠溪大人带回东宫去!”

    那名侍卫急匆匆地说道:“这位可是逼宫的事都能干的!我看他那意思,大有不交人就围了咱们驿馆的架势,这可怎么办?”

    说完之后,他环顾了一圈满屋子石化的人,奇怪道:

    “咦,你们就不惊讶吗?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

    依旧没有人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奇怪地看向了房间中的某个角落,神情呆滞。

    “各位,别愣着了,咱们快出去看看吧,现在三殿下拒不肯交出棠溪大人,万一两边打起来了,那这事可就大了。”

    那侍卫只好催促着:

    “喂,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这会是捡书看的时候吗?……这什么书?!封皮画的啥!!!!”

    *

    这边,管疏鸿的心情原本正好。

    他自从想起了前世那些事之后,几日来一直坐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今终于和棠溪珣把话说开,解开了心结,管疏鸿心里说不出的轻松。

    再加上不管和薛璃真抢假抢,反正棠溪珣被他带回来了,就更是令人高兴。

    所以,棠溪珣坐在窗前翻着书,管疏鸿则在桌边,两人虽然安静地没有交谈,他却时不时地就要望着棠溪珣看一会,觉得哪里都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时,薛璃亲自来了驿馆的消息就传过来了。

    管疏鸿没想到这家伙来的倒快,刚皱眉起身,要出去把薛璃给打发了,就听棠溪珣说:“我出去看看。”

    管疏鸿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但他也不好直说,只能道:“我去就行了。你去了,要是被磕着碰着怎么办?”

    棠溪珣笑吟吟地说:“那你就保护我,不让我被磕着碰着不就行了。怎么,你不愿保护我呀?”

    “……”管疏鸿心想,真要命。

    但是他嘴上半点不含糊地说:“我当然愿意了!”

    说完之后,管疏鸿还不死心,又试图找着其他借口:

    “可是……咱们这是在演戏呢,你看,我那么偏激,那么扭曲,要是放你出去见他,好像不太符合我的人物性格,你说是不是?”

    棠溪珣说:“是,可是我想见他。”

    管疏鸿觉得他真有点要扭曲了。

    棠溪珣说:“他之前想接我入宫,我没去,也没来得及和他说句话,万一他这回来有事呢?也不好让他担心。”

    管疏鸿:“……我才把你带过来不到两天。”

    棠溪珣揪了揪管疏鸿的衣袖。

    管疏鸿:“……”

    棠溪珣又晃了两下。

    管疏鸿彻底溃不成军:“好吧。”

    他捏了下棠溪珣的脸,叹了口气,也忍不住笑了:“好吧!”

    棠溪珣笑道:“你也不用担心不符合你的性格,有我指导,绝对没问题的。”

    管疏鸿不由摇头笑道:“那不知棠溪公子这是又有什么妙计啊?”

    棠溪珣带着几分得意笑了,冲他勾了勾手,小声说:“我告诉你,听我的指挥,你这样,再那样……”

    管疏鸿:“……”

    算了,除了听话,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两个在房间里密谋的时候,昊国那些刚刚受到强烈精神震撼的侍卫们也已经跟在了管蔚真身后,去见上门要人的薛璃。

    “我这几日也已经特别探问关照过了,棠溪大人在这里……呃,吃的好睡的香,请太子殿下你放心就是。”

    管蔚真面对着神色十分不善的薛璃,悄悄抽出小手绢,擦了下额角上的汗,这才又带着几分心虚努力尴尬地笑着说:

    “至于其他,三哥乃是我的兄长,他与棠溪大人想交流一些事情,我这做兄弟的,总不好干涉,太子殿下,我看,要不你回去等几日,可能棠溪大人就自己回去了呢?”

    ——其实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命苦,他只能编啊!

    救命,这几个人的事情,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掺和进来呢?

    相比管蔚真的紧张,薛璃的态度倒是很好——如果忽略他身后那些带刀侍卫的话,甚至还算得上是温和可亲了:

    “多谢四皇子费心。”

    薛璃客气道:“听说四皇子还特意将自己的院落让了出来给舍弟居住,孤心中也甚是感激……”

    说到这里,管蔚真的脸色微微一变。

    薛璃连这点小事都知道,并且还拿出来说,明摆着就是告诉他们,这驿馆中的情况,也尽在他的掌控之内。

    这家伙可真是难缠。

    “但珣儿自幼在孤的身边长大,若看不见他,孤实在茶饭不思,心中焦躁,所以今日是必须要把他带回去的。”

    薛璃与管蔚真的对话,逐渐把那些满脑子话本情节的昊国人拉回了正常的现实中。

    这就对了嘛,虽然太子真的像书中写的那样来了,但是哪里有那么夸张?

    书中写他和三殿下为了抢棠溪珣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现在看来,也就是个关心弟弟的兄长。

    他们究竟在怀疑什么,害怕什么?书里那么不正常的情节还能变成真的吗?

    两国皇子争夺一个男人——可笑,一看就不符合现实的逻辑。

    大家都是稍稍松了口气,又暗自在心里嘲笑自己想多了。

    不过,薛璃的话还没说完:

    “当然,孤也不能让四皇子为难,不需要你去要人,孤就亲自进去见一见三皇子便是了。”

    管蔚真:“这——”

    薛璃这话看似善解人意,实际上提的要求更是让人为难——昊国在西昌的驿馆,就相当于昊国自己在这里的一小块国土,怎能随便放西昌的太子进来搜查抢人?

    管蔚真知道,薛璃自己这么说,也是心知肚明这事不可能,他正是要通过这个要求,反过来逼着自己去找管疏鸿,把棠溪珣给带来。

    这真是不给人留余地啊!

    这头管蔚真十分无语,而薛璃心里其实也非常不耐烦了。

    管疏鸿假戏真做,把棠溪珣抢了过来,他不得不配合这场演出,又何尝不是满腔真实的怒火?

    于是,薛璃放出了来之前谋士给他写好的台词:“总而言之,今天若是孤见不到棠溪珣,所有人都得为管疏鸿陪葬!”

    管蔚真抬起眼睛,慢半拍地说:“……啊?”

    其他昊国侍卫:“……什、什么?!”

    刚说完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怎么突然一下子癫狂起来了呢?

    怪不得这个太子说逼宫就逼宫啊,他不会有什么狂疾在身吧?

    管蔚真看着突发恶疾的太子,也实在无言以对,并怀疑人生。

    片刻之后,他说:“太子殿下,你能不能把你刚才的话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叫了一声——“表哥!”

    这声音十分好听,一时,所有人都立刻跟着看了过去。

    这还是昊国的侍卫们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正眼看见棠溪珣的模样。

    他的神色有些仓惶,却不掩眉眼间的风流韵味,整个人清雅脱俗,纤尘不染,便似挟带叶香的一缕清风,伴着翩翩飞落的花瓣出现在了庭院中。

    于是,那清中便又晕染开了一抹说不出的艳,两者浑融为一,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明明如月,焕然生光。

    他们都愣住了。

    如果……

    让薛璃和管疏鸿失去理智的是这么一个人,好像所有说不通的、不可能的,都有了强有力的解释,再也无可置疑。

    棠溪珣从内院中匆匆跑了出来,一眼看见薛璃,便叫了一声。

    薛璃也没想到棠溪珣这么快就自己出来了,他心里着实记挂,立即说:“珣儿,我来接你了,过来,咱们回家。”

    于是,棠溪珣就要朝着薛璃跑过去。

    就在这时,管疏鸿却也从他的身后大步追了过来,抓住棠溪珣,同时喝道:

    “我不许你跟他走!”

    “管疏鸿。”

    薛璃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资格拦他?我警告你,你如果再敢靠近他,今天昊国这驿馆,也会变为一片废墟!”

    管蔚真:“!”

    “不是,等等。”管蔚真连忙说,“为什么啊?又不关我的事,不是应该去打质子府吗?这里我们还要住——”

    管疏鸿冷声道:“悉听尊便!”

    管蔚真差点噎死。

    管疏鸿可不会去理会他,只说:

    “薛璃,你又凭什么总来干涉我们之间的事?阿珣大了,他不是在你怀里被事事掌控的幼童,他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而你,不是什么都能参与的进来的!”

    他这话一出口,薛璃眼角的肌肉就跳了跳,显然被戳中了痛处。

    他们的争夺是假,但彼此之间攻击的话却字字是真。

    管蔚真道:“三哥,三哥,你看你这话说的多过分多没礼貌,也难怪人家生气,你可不能这样啊,你怎么也得管管我的死活吧!”

    侍卫们不免张大了嘴,早已无法管理自己的表情,扭着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

    果然如书里所写,这两个人……都疯狂的异于常人。

    可是目前看来,棠溪公子是主动跑向西昌太子的,三殿下却是粗暴地强行把他抓住,所以西昌太子一胜,三殿下暂败啊。

    管疏鸿说完那话之后,棠溪珣一眼就看出薛璃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他按照来之前和管疏鸿商量好的,拿出了自己的道具——一把匕首!

    棠溪珣将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道:“都别再吵了!”

    “千万别冲动!”管蔚真连忙说,“你可千万不能死在我这啊!”

    管疏鸿瞪了他一眼,管蔚真一下不说话了。

    管疏鸿转过头去,对棠溪珣说:“你宁可拿命来要挟,都要离开我?”

    比起他经过了棠溪珣亲自指导的台词和演技,薛璃却不知道那匕首是真是假,生怕棠溪珣真伤了自己,有点惊慌地说道:

    “珣儿,别胡闹,快把匕首放下!不小心割伤了怎么办!”

    他说到后面几个字,尾音已经非常严厉,显然是真的急了。

    大家不免又想,西昌太子这样担心棠溪公子的安危,他们不懂爱的三殿下却还在这里阴暗偏执,唉,难怪会输……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却听见管疏鸿问棠溪珣:“你真要跟他走?”

    声音带着些沮丧,带着些无奈。

    ……咦?

    棠溪珣说:“是。”

    管疏鸿的脸色十分难看,却抬了抬手,说:“放人。”

    昊国的侍卫们一怔,管疏鸿又道:“没有听见我的话吗?把刀放下来,让他们走。”

    终于,侍卫们纷纷向两边散开,给棠溪珣让出了一条路。

    呜呜呜呜呜!

    突然有点感动!

    不懂爱的三殿下,却为了不让意中人受伤而让步,克服骨子里的本能,三殿下一胜!三殿下一胜!

    棠溪珣做戏做全套,将刀架在脖子上,面冲着管疏鸿一步步向后退,一直退到薛璃身边,被薛璃拦腰抱上了马,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走!”

    眼看薛璃纵马绝尘而去,西昌的侍卫们纷纷跟上,驿馆周围又一次恢复了冷清。

    管疏鸿面色沉沉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动,也没人敢上前同他说话。

    不过大家也在偷偷地想,看来三殿下,还是不像书里写的那样扭曲的,后面的什么“把棠溪珣强行夺回”,还有那个“如果今天你能怀上孩子,会是谁的?”总不能再发生了吧?

    过了一会,管蔚真道:“我说三哥,你也不用太伤心,你看,这强扭的瓜不甜——”

    “鄂齐!”管疏鸿道。

    此时,在所有震惊、呆愣、不知所措的侍卫们中,睿智而早有先知的鄂齐,是显得那么的沉稳可靠,让其他人不免肃然起敬。

    只见他上前一步,沉声说:“属下在。”

    管疏鸿说:“把我的马牵过来,跟我绕路去前面拦下太子的队伍!我不信他还能再拿把刀出来要挟我!”

    管蔚真说:“那可没准,这有啥不信的,刀又不沉……”

    鄂齐却早知道,管疏鸿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洪亮地应道:“是!”转身去牵马。

    很快,管疏鸿和他的那些训练有加的侍卫们就如一阵风一样离开了,留下其他人站在一下子显得十分空旷的院落中。

    片刻后,管蔚真伸了个懒腰,解嘲地笑了两声,说:

    “挺好,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不用担心没处可去了,希望他们在外面好好打完了再回来……哦,最好别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问自己这边的下属:“你们说是不是?”

    结果这一问,管蔚真却发现,宗逑等侍卫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院落的一侧直挺挺站成一排,所有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大受震撼的样子。

    “居然……居然都对上了……”

    此时,他们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全都在为刚才亲眼见证的那一幕幕而怀疑人生。

    凡是看过话本的人,此刻内心都不由萌生出了相似的念头——

    “难道,这竟是一本神书?”

    “莫非,我们是活在这书里了?”

    管蔚真看着这些人:“……”

    “我现在真想去问问棠溪珣。”他喃喃地说,“怎么才能做到只要一张嘴说话,就有那么多人愿意听的?”

    作者有话说:

    讲真我很早就想写个这种抢人的情节了hhh[笑哭]

    今天的标题出自元代诗人虞集的《南乡一剪梅·招熊少取》:

    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寄语多情熊少取,晴也须来,雨也须来。

    随意且衔杯,莫惜春衣坐绿苔。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因为觉得这个意趣和目前挺像的,看似紧张,实则大家都是闲情演绎的一场戏,心情是“莫惜春衣坐绿苔”的戏谑和豁然,虽然终究是身处风雨之中的,但一切过后,不论人在何方,总有晴日,总有聚时。

    第92章 怎上我眉痕

    薛璃来抢人之前显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不光写好了台词,带全了人马,还准备好了舒适的出行工具。

    他带着棠溪珣跑出一段之后,路边就出现了一辆马车。

    薛璃利索地下马,把棠溪珣从马背上抱下来,直接放到了马车里面去,随即,他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一连串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了马车上的棠溪珣:“……”

    ——就这样把他拿来拿去真的好吗?!

    结果还不等他说什么,薛璃一上车就道:“胡闹!”

    棠溪珣说:“我是演的。”

    “知道你是演的才说你胡闹。”

    薛璃没好气地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看看棠溪珣的脖颈上没有伤,这才放了手,说道:“万一不小心划错了地方,你那小命可就没有了。”

    棠溪珣撇嘴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没有了,我命可硬着呢……哎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璃一把揽进怀里,用力揉了下脑袋。

    “小东西,不许和我顶嘴,总之下次绝对不行。”

    薛璃道:“我这几天没看见你老觉得心慌,若不是那姓管的该死,玩这种阴招,你应该住到东宫去才是。”

    棠溪珣说:“没事,住这也行,比宫里自在。要做什么事,联络什么人,也方便很多。”

    薛璃一顿,说道:“所以你这回也没打算跟我回家?”

    “回什么家?”

    棠溪珣轻轻地笑着,说:“表哥,我长大了,得有自己的家了。”

    薛璃好半天没说话。

    棠溪珣偷偷看他,见他一张脸绷得铁青,浓眉紧锁,瞧着自己,上扬的眼梢带出一抹深沉的锐利。

    从小到大都在一起,棠溪珣当然知道这是薛璃非常不高兴的表现,可是他不打算收回自己刚才的话。

    自从这次薛璃回来,棠溪珣能够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在意程度似乎又升了一级,就似乎自己一会不在他眼皮底下,就会飘走一样。

    棠溪珣想让他稍稍改改这个毛病。

    不光是因为不愿意让薛璃和管疏鸿这么一直较劲下去,还在于现在就连棠溪珣也不知道,剧情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到底还能通过完成系统任务的方式,再得到多少寿命呢?

    管疏鸿说,就算前世他真的当了皇帝,也不会去做伤害棠溪珣的事,棠溪珣愿意试着去相信他的话。

    或许不是管疏鸿力主灭了西昌,或许他根本就没杀薛璃。

    那么……前世的表哥如果一直活了下去,一定会得知自己的死讯的。

    不知道那以后他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呢?

    说来薛璃这个岁数,又是一国的太子,其实早该娶亲了,但实际上,他现在还是一条光棍。

    这事还跟棠溪珣有些关系。

    之前皇上是给薛璃指过一门亲事的,准太子妃乃是岳国公家的小姐。

    但这岳国公素来心机深沉,想着自家将来便会是皇后的母族,不愿眼看其他外戚势大,更忌惮薛璃对于棠溪珣的偏宠,便想要在自己的女儿嫁进宫里之前,就设法让棠溪珣搬出东宫。

    所以,他故意买通宫人,在棠溪珣的饮食中下药,想让他生一场大病。

    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宫中要办喜事,不能过了病气,然后要求棠溪珣出宫。

    只要他一走,再想要搬回来可就难了。

    至于在薛璃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手段,岳国公也不是没有想到会被太子发现的可能性。

    但他自以为马上就可以成为太子的岳丈,两边荣辱一体,太子也需要他的支持,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选择与他反目。

    岳国公却没有想到,他自以为的试探,反倒招来了太子的雷霆大怒。

    他在发现岳国公的手脚之后,当场把那几个被他收买的宫人杖毙,尸体挂在了岳国公府的屋檐底下,同时又令手下的秉笔太监上门对岳国公进行了申斥,将他的行为宣扬出去。

    岳国公当时就慌了手脚,万万没想到一个毛孩子在薛璃眼中的分量竟然这么重。

    他只好连连请罪,又亲自带了重礼,去尚书府拜访,希望棠溪柏和靖阳郡主能够谅解他,这样薛璃就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但尚书府竟然连来意都没听,就直接把他给赶了出去,而薛璃最终还是退了这门亲事。

    所以,算是薛璃因为他没了老婆,按道理他也应该赔表哥一个老婆。

    棠溪珣为此还真帮薛璃物色过人选。

    但薛璃不听他的,还让他臭小孩一边去,后来棠溪珣一气之下也就不管了,光棍去吧!

    再后来,就出了事。

    现在看到薛璃回来了,还如此在意他,让棠溪珣的心里又不免涌上来了一点焦虑。

    以前,他希望有人爱他,所有的人都爱他,但现在,他更希望在他离开之后,大家能够忘记他,高高兴兴地生活。

    棠溪珣就想让薛璃从现在开始习惯没自己在身边。

    但他稍微流露出来一点这个意思,薛璃就表现的很不高兴,让棠溪珣也是心烦。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一直一直活下去,让所有重要的人都围着他团团转呢?

    可是他做不了主呀。

    正沉默间,马车上了山路,突然猛地倾斜,棠溪珣猝不及防,身体向前一倾,刚是一惊,就被一条臂膀揽住,牢牢将他按回到了座位上。

    棠溪珣转过头,低声道:“哥……”

    薛璃依旧板着脸,轻哼了一声。

    刚涌上来的一点感动变成了生气,棠溪珣用力将他的手臂甩开,道:

    “你要是这么不耐烦,那你也不用扶我,反正我摔死了你也省心——唔唔!”

    话说到一半,他的嘴就被薛璃用手捂住了,无奈道:“不是说了不许说这样的话吗?”

    棠溪珣道:“老头,你怎么规矩那么多!”

    薛璃奇道:“谁是老头?”

    棠溪珣嘀咕道:“谁急了谁是。”

    看他那小样,薛璃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

    “行了!你还真跟我耍这个脾气?我是总管你,你呢,你哪次听了?还不是最后都我乖乖听你的,挨你奚落也不敢说话。”

    棠溪珣一想,也真是这么回事,忍不住“扑哧”一笑。

    薛璃按着他的脑袋晃了晃:“怎么着,又高兴了是吧,你等着,过几天看我不和管疏鸿打一架。”

    棠溪珣一愣,把薛璃的手从自己的头上拿下来,扔回他腿上,道:“干什么啊,怎么又打?”

    薛璃哼笑道:“因为我们不和啊。所以不光要打,还要带上兵,狠狠地打。”

    棠溪珣盯着他,突然明白了薛璃的意思:

    “你想干脆带着兵,跟管疏鸿假打一场?”

    其实更想真打,可谁让他就是拿面前这人没法子呢?

    “不错。”

    薛璃叹了口气,捏了下棠溪珣的脸,告诉他:“我怀疑西昌潜伏着一股暗中的势力,而且盘根错节,已成规模。”

    棠溪珣一怔,道:“怎么说?”

    薛璃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在我逼宫那日发生的事情吧?”

    棠溪珣道:“我知道,你先在宫中看到了黑影,怀疑那些舞女们是奸细,追过去之后却发现陛下偷偷在舞乐坊寻欢作乐,便误以为你要弑君,你才不得已逼宫的。”

    这件事,薛璃刚回宫的时候,两人就曾详细地讨论过。

    当时,薛璃是被一道黑影引到舞乐坊的,那道影子一进去就不见了,应该是一位会舞的女子所扮。

    薛璃一来担心这里混进了刺客,二来也对她们屡屡以丹药魅惑主上十分不满,因此拔剑搜查。

    让薛璃没有想到的却是,他进入内殿,刺客没找到,却看见了正在寻欢作乐的亲爹一个。

    君前拔剑是为不敬,他立刻将剑抛下,向皇上说明情况,整个舞乐坊里的舞女却在不久之后全都毒发暴毙。

    这下算是彻底说不清楚了,所以正是因此,薛璃才会仓促做出逼宫的决定。

    一直到现在,皇上,甚至很多大臣们还都在认为是他气怒不过,毒死了那些舞女,但其实棠溪珣和薛璃都知道,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上次我也跟你提了,回宫之后我就开始调查宫中所有来路不明的人,现在你猜怎样?”

    看棠溪珣摇摇头,薛璃也没卖关子:“我在宫中各处查到了类似的可疑人等共二十三人。”

    此言一出,饶是向来冷静如棠溪珣,都忍不住失声说道:“二十三人?”

    薛璃道:“是,你想,这甚至是我担心惊动别人,而在短时间内小范围清查出来的结果,竟然就有这么多。”

    棠溪珣也不禁默然,这确实是他说什么都没有想到的。

    那可是皇宫,平时哪怕遇到一个可疑之人,都是极其严重的大事了,怎么可能有足足二十三个?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薛璃却还没说完。

    “不光如此。”

    他道:“展焕已经把上次在赌场中作乐那些人的名单给我了,这名单同样也只是被查出来的一部分而已,可是就只是这一部分人,我顺着他们经常出入的场所调查,又发现了好几家类似的情报机构,都已被我暗中监管起来。”

    棠溪珣道:“还有佛塔着火那天晚上突然冒出来的白灵兵呢,查到线索了没有?”

    薛璃摇了摇头。

    两人面面相觑,晃动的马车一直在疾奔,他们的心情也仿佛如同地面上那不断被车轮碾碎的石子一样,凌乱,焦灼。

    棠溪珣上一世就觉得亡国这件事发生的十分突兀。

    他一直奇怪,西昌虽然这些年来国力逐渐衰退,武力装备也及不上昊国,但也没衰败到民生凋敝、政局混乱的地步,和昊国的实力差距并不至于悬殊。

    所以它怎么会刚一遭到昊国军队的攻击,就立即溃不成军了呢?

    关于这一点,棠溪珣一直猜测,或许是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暗中发生了某件很严重的灾祸,造成了一切的转折。

    但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端倪被一点点挖掘出来,他逐渐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

    如果按照薛璃的调查结果来看,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早就已经被渗透的不成样子了。

    如此的不动声色,布局深远,又能够一口气买通这么多身怀绝技又一心效忠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片刻之后,薛璃充满嘲讽地冷笑一声,说道:“真是烂到根里面去了。”

    说话的同时,前世那哀鸿遍野的场景与赌场里的纸醉金迷交错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薛璃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皮肤,太阳穴处又传来了那股隐隐的疼痛之感。

    这种疼痛就像锥子一样一直钻进他的脑髓里,让他陡然又生出了那种熟悉的烦躁——想把一切都全部毁掉的烦躁。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然后钻进了他的掌心里,让他握住。

    “你别再使劲攥拳啦。”

    棠溪珣说:“不然现在我就要疼了。”

    薛璃一怔,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被阳光点染成温暖的橘色,心里逐渐被一种温暖的情感填满。

    他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下,忍不住握住了棠溪珣的手,这次,力气很轻柔。

    棠溪珣说:“没关系的,不管怎样,咱们现在不是发现了吗?只要知道了问题所在,一定可以想到办法解决。”

    棠溪珣的语调依然很温和,但却奇迹般地让薛璃急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甚至连头疼都有所缓解。

    他想,是啊。

    不管现在的处境多难,都要比上一世好上很多,更何况最重要的是,棠溪珣还活着,这次绝对不会再离开他。

    “你说得对。”薛璃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棠溪珣的头,说道,“有办法。”

    办法说的自然就是要和管疏鸿领兵假意冲突的计策。

    薛璃拿出一张地形图,示意棠溪珣看:

    “从京城往北出去五十里,就是龙腾峡,过了龙腾峡,只隔一座云落山的山脉,就是昊国的领地了,那里驻有一支军队,应该就是管疏鸿来到西昌之后,为了保护他而派驻过来的。”

    棠溪珣点了点头,说道:“是有这么回事。”

    这支军队可以算是管疏鸿的私兵,是对他安全的一种保障,不光能够给西昌以威慑,也对于昊国国内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是一种警告。

    不过这么多年来,管疏鸿也从来没有调动过这支军队。

    “我查到的这些可疑势力,背后很可能与昊国有关,我想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将西昌搅乱。”

    薛璃道:

    “如今我和管疏鸿假装不和,这出戏也唱的很多人都信了,所以我可以趁这个机会约他在龙腾峡一战。我们在那里鹬蚌相争,就是千载难逢将我和他都一网打尽的良机,那背后谋划之人也多半会全力出手。”

    薛璃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点:

    “峡谷上方有一片密林,我会在那里再藏下一支伏兵。到时候如果引得那股背后的势力现身,我、他、还有这支伏兵,正好可以三面包抄,对方必败无疑。你觉得如何?”

    棠溪珣沉吟了一会,慢慢地说:“我觉得可行。但有个问题,你既然说这背后的势力跟昊国有关,现在却要让管疏鸿跟你一起配合对付昊国,你放心吗?”

    薛璃笑了,说:“我不放心,所以我还有一支暗兵,会埋伏在旁边的河水里,如果管疏鸿跟那帮人有勾结,当场革杀。”

    他说完之后,看着棠溪珣的反应。

    棠溪珣没有生气,反倒笑了笑,说:“他不会的。”

    “珣儿。”

    薛璃看着他,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能不能和哥说说,你最初为什么要去接近管疏鸿呢?我记得你们两个一直没有太多交集。”

    棠溪珣顿了顿,说:“你当时不是走了吗?我找个靠山呗。”

    薛璃并没有生气,他的眼神柔和,带着一种无奈的怜惜,缓缓地说:

    “你找靠山,后来还对付管承林干什么?他们到底是兄弟,你不该和你的靠山打好关系吗?”

    棠溪珣说:“谁让他先惹我的。”

    听了棠溪珣的话,薛璃轻轻地笑起来,笑容看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朦胧得让人看不真切:

    “管承林招惹了你,却远远没到不死不休的程度,更何况我也不在京城,你有一千种办法让他吃哑巴亏却不知道是你干的,但却一定要他死。”

    他抬手,按住了棠溪珣的肩膀,说道:“珣儿,为什么?”

    棠溪珣抿紧了唇,薛璃却看着他的眼睛,咄咄逼人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做过什么梦?”

    “表哥!”

    棠溪珣骤然抬起眼睛,终于说:“那我告诉你,我和你一样,都记得前世!”

    薛璃瞳孔一缩。

    棠溪珣的话让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死寂。

    棠溪珣想起管承林死前不久对自己的怒吼,想起管疏鸿提到的那些梦,也想到薛璃这段时间的反常。

    他其实一直想问薛璃,但又因为迟迟不愿意暴露出自己的秘密而迟疑。

    想必薛璃这段日子以来,心中也一直在不停地猜测吧——毕竟,他们都太了解彼此。

    听到棠溪珣的话后,薛璃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哀恸和心疼。

    经历了上一世的心痛,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如今一切已经从头来过,棠溪珣并没有真正地经历过那些,他还好端端地,健康地活着,而自己也一定会阻止那些事情的发生。

    可原来,棠溪珣什么都记得。

    记得他短短人生中的遗憾,记得他那么努力那么渴盼,却无法施展志向,记得他的病痛,记得鲜血与战火,记得飘零的山河。

    记得他死的时候,谁都不在身边。

    薛璃眼中带着泪光,深呼吸几次才用力忍住,他捧起棠溪珣的脸,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像是要透过皮囊看到他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

    最后他低叹一句,张开双臂,像小时候无数次的那样,把棠溪珣抱进了怀里。

    “委屈你了……”

    他轻轻地叹息道。

    棠溪珣突然感到了一股泪意,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薛璃说:“这次绝对不会了。”

    棠溪珣“嗯”了一声。

    “珣儿。”

    过了一会,薛璃问他:“你爱上了管疏鸿么?”

    很直白的问题,除了薛璃,大概没有人会这样问。

    棠溪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或许他的迟疑就是答案。

    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哥,我想问你,他……有没有杀了你?”

    薛璃很想说有,他知道只要自己这样说了,棠溪珣就不会原谅管疏鸿。

    但手中抱着棠溪珣温热的躯体,想起上一世那具嶙峋的白骨,薛璃终究道:“没有,他把我放走了。”

    书中写的果然是假的。

    棠溪珣听薛璃说,管疏鸿将他放走之后,给他准备了新的身份,同时,又找了几名死囚代替了“东宫诸人”,让投降的罪臣贺家亲自斩杀。

    这样,一方面可以让贺家即便是立了功,也会受尽不齿和怨恨,日后易于处置,另外,也会让人不会再追寻薛璃的真正下落,只以为他已经身亡。

    听到这里,棠溪珣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一本剧情那么荒谬的书欺骗了。

    因为书上表面上的大部分事件,都是可以和事实对应上的,只是内里的隐情和原因一改不写,很多事情还会张冠李戴。

    如今,逐渐揭开了这层外衣之后,他看到的真相,却是全然不同。

    “管疏鸿。”棠溪珣在心里悄悄地说,“对不起啊。”

    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他很多。

    薛璃看见棠溪珣轻轻叹了口气,神情又似带着几分轻松,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刹那的释然。

    自己有很多的执念、顾虑和私心,所以迟迟不愿开口让棠溪珣知道这些事,但薛璃意识到,比起那些,原来自己最希望看见的,还是他快乐放松的样子。

    能重来一次已是幸运,虽然对于棠溪珣和管疏鸿之间的关系,他防备、嫉妒、烦闷,但归根结底,他真舍得让棠溪珣不开心吗?

    “一切都过去了,幸好我们现在都活着。”

    薛璃柔声说:“这一次,所有的心愿一定都可以达成的。”

    他们之间骨血相连,虽然不是同胞手足,这份感情,这份依恋,却已远超如此。

    棠溪珣心中一动,“嗯”了一声,然后补充道:“我也会,你也会。”

    薛璃笑着说:“那是当然。”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棠溪珣和薛璃同时转头,听见车夫说道:

    “殿下,前面是管侯……管侯过来拦路了。”

    第93章 月满江不湍

    看到管疏鸿,车夫的声音非常紧张。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棠溪珣他们做的这一出戏,除了大演特演的三个人,出主意的棠溪柏,以及极少数的几个心腹以外,其他的人是一概全不知情。

    因此,这车夫看见管疏鸿带着人策马拦路,便觉得他是来者不善。

    殿下对棠溪公子如何重视,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这些年再清楚不过,结果现在冒出个横空出世的管侯,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殿下抢人,这种行为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大家简直看得惊心动魄的。

    瞧着这三个人每天作天作地,爱恨情仇,动辄大打出手,实在对他们的心脏很不好。

    此时,管疏鸿眼神定定地看着车夫身后的马车,浑身一股森冷煞气肆意蔓延,顿时把车夫吓得浑身一寒!

    车夫绝望地想,下一刻,不会就要杀起来了吧?可他只是区区一介车夫!

    但好在管疏鸿除了拦路,并没有冲上来开战的意思,而薛璃似乎也并不准备攻击他。

    片刻之后,他下了马车,淡淡说道:

    “你来得倒快,看来今日,孤是带不走他了。”

    听薛璃的语气,并不打算跟管疏鸿硬抗,这让两边担心酿成大祸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难道真的让他把棠溪珣带走吗?

    紧接着,大家就听到了薛璃的后一句话——

    “三日之后龙腾峡,你可敢与孤一战?”

    一时,连管疏鸿都是一怔,只听薛璃森然说道:

    “谁赢谁就带他回去,输的人要么不得再行生事滋扰,要么,死!”!!!

    不知道是谁脱口喊道:“殿下!”

    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吗?!

    管疏鸿则抬起头来,极快地朝着薛璃身后的马车投去一瞥,只见棠溪珣坐在里面,掀着帘子往这边看,面色平静,不惊不忧。

    管疏鸿立刻就明白了,当即说道:“怕你不成?一言为定!”

    薛璃冷笑一声,两人目光相对,都好像含着火花一样劈啪作响。

    两边的下属一开始是错愕担忧,此时受到感染,也不免兴起战意!

    东宫那边觉得管疏鸿欺人太甚,棠溪公子从小就是他们家太子养的,哪有这人半路上冒出来说抢就抢的道理!

    昊国那边的人却觉得薛璃才是后冒出来的那个人,自家殿下本来已经和棠溪公子在一起了,他却又横空出世。这一战,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昊国的尊严,人,他们必须要!

    不管怎么说,薛璃和管疏鸿也算是达成了协议。

    说完之后,管疏鸿侧身让路,薛璃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跟管疏鸿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一手重重拍在了管疏鸿的肩膀上,用力扣住他的肩膀,低语道:

    “照顾不好他,唯你是问!”

    薛璃那力道简直好像要把管疏鸿的骨头捏碎,管疏鸿一把甩开他的手,冷淡地道:“用不着你来说。”

    两人停止了简短的对话,然后谁都没看谁一眼,擦身而过。

    经过棠溪珣所乘的马车时,管疏鸿抬手挽住最前面那匹马的辔头,口中催马前行,连人带马车就这么带走了。

    棠溪珣探出车窗回头张望,看见薛璃一直站在山路上,遥遥目送着他。

    管疏鸿带着棠溪珣从山上下来,自己才上了马车,先把棠溪珣抱了抱,这才来得及问棠溪珣薛璃跟自己约战是什么打算。

    棠溪珣听他这样问,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两人手里来回过手的鹦鹉,专门学说话给他们听。

    他被自己的想法囧了一下,瞪了管疏鸿一眼,还是把事情对他讲了。

    管疏鸿捏捏他的脸,笑道:“瞪我干什么?不想跟我回去吗?”

    棠溪珣道:“哼,你要是输了,反正我就跑了。”

    管疏鸿笑着说:“拭目以待——不过这主意倒是不错,那股幕后的势力,我也早想收拾了!”

    让他深恶痛绝的,不光是这帮人的作乱,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挑起昊国和西昌之间的争端,对管疏鸿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知道薛璃的这个提议,不光是想对付敌人,还有试探自己是不是跟那帮人同谋的意思,对此,管疏鸿求之不得。

    他可太想证明清白了,他明明一心向西昌!

    棠溪珣道:“你这么多年从没调动过那只你名义上的亲卫军,他们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吧?”

    管疏鸿道:“你放心,我虽然没有调动过,但跟他们也一直没有断过联络,这支军队虽然只有几千人,不过装备、操练都十分精良,指挥作战不成问题。”

    棠溪珣沉默了一下。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让人不放心。

    虽然明知道这场较量是假的,但这可跟薛璃和管疏鸿一言不合就挥起拳头打一架不同。

    两军对战,就算是无心伤害彼此,中间的不可控因素也实在太多,磕着碰着都是难免,还要防备暗箭伤人。

    更何况他们两个真的无心伤害彼此吗?

    薛璃和管疏鸿,都对前世记得多少,知道多少,是不是还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情况,会不会生出其他的心思?

    就算跟两人是这样亲密的关系,棠溪珣都不敢保证。

    毕竟人的欲望,以及政治斗争的残酷,容不下天真。

    他们终究来自不同的国家,代表不同的利益,身后有各自的下属,亲人,百姓。

    管疏鸿还稍好一点,就算他的读者满意度下降了,但现在依然还是主角,可薛璃这辈子的命运走向可改变的实在太多了。

    “在想什么?”管疏鸿问。

    棠溪珣无精打采地说:“想我怎么这么多的私心。”

    他顶着这么一张清纯的脸,口口声声说着私心,让管疏鸿笑了一笑,说:“人都有私心,这很正常。”

    棠溪珣低叹一声,说:“那你呢?你的爱和私欲……孰轻孰重?”

    管疏鸿肩膀一震,这个瞬间,他顿时明白了棠溪珣在担心什么。

    过了片刻,他轻声笑起来,说道:“你什么都不要担心,我的私心只有你……所以你在乎的人,就是我在乎的人。”

    ——我的私心只有你!

    棠溪珣神色震动地抬起头来。

    面前,管疏鸿的神情平淡如水,仿佛说了再普通正常不过的一句话,温柔得就像此时夏夜沁凉的微风。

    “你——”

    棠溪珣在那一瞬间突然感到了后悔。

    他习惯了算计和利用,刚才说出的话,本就等于在用管疏鸿待自己的感情要他保证绝不会为了昊国伤害薛璃,但其实或许,自己本不该——

    “我其实……”

    管疏鸿看着棠溪珣的样子,反倒笑了。

    他用食指轻轻按住了棠溪珣的唇,指尖冰凉:

    “你没有做错什么啊。站在你的立场上,怎么会愿意看到我和薛璃互相残杀,你要是不在意我,又怎么会因此而为难?至于昊国……”

    他冲着棠溪珣笑了笑:

    “你担心的有道理,我是昊国人,就算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心中终究还是有一丝眷恋。可自从想起前世的那些经历,每每午夜梦回,我都深深地记得当时的痛苦迷茫。”

    “当了皇帝又如何?一统天下又如何?根本没有给我带来半分欣喜。”

    “我努力的一切一切,都只想为了你……这是我的私心,你看,很卑劣不是吗?”

    棠溪珣心中万千心绪,也只是一时无言,他平常伶牙俐齿,偏偏每到这种时候就词穷。

    过了片刻,棠溪珣一点点挪挪挪到了管疏鸿的身边,蹭了蹭,然后伸手抱住了他,嘟囔了两句什么。

    管疏鸿仔细听了听,发现棠溪珣说的是——“好肉麻……真好意思说……我都不说这种话……”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突然也明白了薛璃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摸一摸棠溪珣的脸,敲一下他的头,他也总是手痒,看到这小东西就想捏咕捏咕。

    管疏鸿道:“你放心吧,我和你保证,我们两个都会平安回来。”

    棠溪珣摇了摇头,实在觉得管疏鸿有时候没野心到他都不可思议。

    要不是管疏鸿前世登基这件事不是书上说的,而是他真实经历的,棠溪珣简直都要对这件事产生怀疑了。

    棠溪珣喃喃道:“你要真当了皇上,都该成了昏君了。”

    管疏鸿说:“那你不就是妖妃?……不,皇后!”

    棠溪珣白了他一眼。

    但管疏鸿的话却突然提醒了他什么。

    刚才跟薛璃说话时,他一直觉得好像还有个什么事,但就硬是想不起来,现在却一下子在脑海中清晰了。

    棠溪珣猛然坐直了身子,说:“我知道了!”

    管疏鸿被他吓了一跳,问道:“什么?”

    棠溪珣道:“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依稀记得,那大约是在他六七岁的时候。

    有一次,他在宫里玩的时候迷路了,不知道稀里糊涂地走到了哪里,忽然听到一处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棠溪珣便走了过去,想着要是当值的太监,就可以送自己回东宫。

    可当他走近的时候,却发现并不是什么太监。

    那是处非常偏僻的宫殿,只有一个房间中亮着昏暗的灯光,窗纸上隐隐透出两道人影,人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而那说话的声音,竟好像是……皇上!

    棠溪珣虽然年纪小,却十分机灵,而且他进宫之后,无论是太子也好,皇后也好,都曾反复叮嘱过他不能冒犯什么,或者遇到某些意外情况要怎么做,都被他牢牢地记着。

    于是,棠溪珣将小小的身子尽量躬起来,脚步轻轻地沿着墙根一点点往外蹭。

    眼看就要到一处拐角了,他突然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同时,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简直和绑架小孩的人贩子似的。

    棠溪珣差点吓死,抬头一看,发现是薛璃,差点想咬他。

    薛璃是过来找他的,但现在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脸色看起来有点凝重。

    他冲着棠溪珣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棠溪珣虽然最喜欢跟他作对,但还是知道轻重的,听话地一动不动。

    两人站在原地,他感觉到薛璃的心脏“砰砰砰”在自己脑袋顶上砸着胸膛。

    片刻之后,一队巡逻的侍卫从他们两人身后不远处走了过去。

    而后,棠溪珣又听见那房间中传来了几声妩媚的轻笑,一个女子的声音柔柔说:“陛下您瞧,这样是不是很舒服?”

    皇上说:“那是自然,朕几日不见你,就思念的很。只是委屈你了。”

    “怎么会呢?能为陛下效劳,就是我的福气……”

    棠溪珣当时还小,对他们的对话听得懵懵懂懂,但两人很快就不说了,紧接着是什么奇怪的声音。

    身后的薛璃抬起手,将他的耳朵给捂住了。

    棠溪珣什么都听不见,有点茫然地想要回头,薛璃却把他抱的很紧,身体微微地颤抖。

    那天的风有点冷,他们依偎了很久,后来的事棠溪珣就忘记了,可能是他睡着之后就被薛璃抱回东宫去了吧。

    从那以后,薛璃再也没提过这件事——那大概是他心目中的父皇形象破灭的开端,所以想要刻意忘记。

    不过一直到现在,棠溪珣都能够回忆起当时少年的臂膀箍在自己身上的力度。

    他把这件事对管疏鸿讲了。

    管疏鸿的心里微微的嫉妒,但他还是帮着棠溪珣一起想:“你在怀疑这个女人有问题吗?”

    “是啊,今天同表哥说起皇上之前宠幸舞女的事,我就总觉得有个什么事来着,刚才你一提什么妖妃昏君,倒是让我记起来了。”

    棠溪珣说:“其实皇上虽然昏聩懒惰,却一直不算是个很沉迷于女色的人,宫中嫔妃并不多,而且举止都比较端庄,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

    “那天回去,我依稀记得表哥好像也派人查过,同样没有结果。”

    这件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后来薛璃把棠溪珣看的更紧了些,不让他乱跑,他们也再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不过因为讨厌的表哥没事闲的时,还总喜欢编一些烂鬼故事给他听,棠溪珣后来害怕了很久,老觉得那个在深宫中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女人像个鬼。

    此时提起来,他犹有那种可怕、忌惮的感觉。

    对于这么一个人,棠溪珣和薛璃这么多年都没有头绪,管疏鸿就更加不知道了,但他有点奇怪:

    “你说皇上其实不算沉迷女色,那他为什么三番两次地做这种私下偷情的事?”

    “我也不知道啊。”

    棠溪珣摊手:“没准他觉得偷情比较刺激,也没准这些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

    说话间,他们乘坐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但是两人没有在意,还在专注地讨论着目前的问题。

    “既然是圈套,总要有收获。皇上和舞女偷情,太子又被引来撞破,是很明显的阴谋,也直接导致了皇上与太子之间的父子关系破裂。”

    管疏鸿说:“但你说的那件陈年往事,似乎除了被你们无意中撞见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后果。”

    棠溪珣说:“或许那个女人想做的事,暂时和我们没有关系,所以也就不知道后果。”

    他摸了摸下巴:“我曾想过,也许这个女人压根就不在宫里,她的自称是‘我’,不是‘奴婢’,也不是‘臣妾’。”

    “可是不管在宫里还是宫外,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才能让皇上这样偷偷摸摸地跟她见面呢?”

    管疏鸿突然冒出来一句:“那会不会是有妇之夫?”

    棠溪珣一怔。

    管疏鸿道:“而且她夫家应该也有些地位,所以皇上不能安排这个丈夫‘去世’或者‘休妻’,只能如此暗中来往。”

    棠溪珣想了想,说:“有道理,你的思路很对。”

    他说完之后,忍不住看了管疏鸿一眼,在心里补了一句——挺有经验嘛。

    棠溪珣忍不住想起了一开始系统给的书里,那个种马管疏鸿“最好人妻,睡遍所有朝堂大臣的老婆”那些事了。

    管疏鸿觉得背后一寒,很是莫名其妙。

    他可不知道自己帮着棠溪珣分析正事,为什么棠溪珣的表情就突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难道是他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太龌龊了?不至于呀。

    但是管疏鸿被棠溪珣的表情弄得很不安,想了想,便讨好地讲:

    “我这么说,也是想起昊国的一些事来了,受到启发,就乱猜了一下。”

    棠溪珣有点感兴趣:“哦,昊国的什么事?”

    “是管蔚真。”

    管疏鸿喔了一声,说:

    “他的母妃入宫之前就定了亲事,但因为被皇上看中,所以硬是在她成亲前一天逼得夫家退婚,将她纳入宫中。此事当时闹得人尽皆知。”

    棠溪珣没想到还有这事,倒确实很惊讶,说道:“你父皇的心上人不是你母妃吗,他为什么会去强抢别的女人?”

    管疏鸿颇有几分不屑:“他哪里懂得这些?装腔作势罢了。”

    棠溪珣:“……”

    好吧,虽然管疏鸿和薛璃相互仇恨,但是两人对亲爹的厌恶方面应该还是颇有共同语言的。

    棠溪珣想,这也就是昊国民间少有说书、话本这样的娱乐活动,要不然就昊国皇家这些烂事,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管疏鸿毫无心理压力地反手卖了亲爹和兄弟,然后讨好地跟棠溪珣说:“就是因为知道他们的事,我才想到刚才那些的,要不然哪里会知道这样的事。”

    棠溪珣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嗯,你真是个正直的人。”

    管疏鸿:“……”

    反正听着还是不那么对劲。

    总觉得自己的形象似乎遭到了一点误解呢。

    两人说着,棠溪珣发现马车已经停了,想必是到了地方,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提醒他们。

    “算了,反正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明白的,咱们先回去吧。”

    棠溪珣一边说,一边半开玩笑地抱怨道:

    “我好不容易逃出去了,结果现在又被你给带回来,哼,多没——”

    他本想说,“多没面子”,但说话的时候棠溪珣顺手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然后一下子定住了。

    管疏鸿见他神色古怪,奇道:“怎么?”

    说着,他也跟着往外看去。

    管疏鸿:“……”

    这一看之下,他发现此刻,昊国驿馆的门口站了不少人。

    这些人的神色都很紧张,探头探脑地观察着他们马车,但似乎又不大敢仔细瞧,对着马车指点一会,跟着又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一番。

    这架势弄得此刻坐在马车里的两个人都不禁有些发毛。

    棠溪珣一下把帘子放下了,转头问管疏鸿:“他们在干什么,等着欢迎你凯旋吗?”

    管疏鸿:“……不能吧。”

    他跟这些人根本就不熟,过分的热情只会让人觉得诡异!

    棠溪珣幽幽地说:“你的同胞们对你还挺好的……”

    管疏鸿不免汗颜,说道:“我让鄂齐去驱散他们,咱们再进去。”

    棠溪珣却觉得他忍无可忍了!

    本来这段时间,他就对薛璃和管疏鸿产生了很大不满!

    这两个家伙,把他抢来抢去也就算了,可是演的什么东西——谁教他们老是一言不合,就把自己抄起来带走的?

    扛着、抱着、塞马车里、放马背上——好像他有多么的柔弱,多么的无能,多么的娇小,这让棠溪珣非常有意见!

    天地良心,虽然他不算多么高大,在男子中也算中等个头了,绝对称不上矮小,主要是遇到的这两个人有问题!没事长这么大做什么?

    本来棠溪珣还忘了说,但眼下,这么多昊国人出来看他们的热闹,肯定是想见识他们家殿下有多么厉害,又把自己给带了回来。

    不行!不能让他们如愿!

    棠溪珣终于决定重振雄风——他得让这些无知的昊国人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厉害!

    “不用驱散他们,咱们继续等一会,人更多一点,我们再下马车进去,让他们都看好了!”

    棠溪珣和管疏鸿说:“你照我说的配合我,我要挣回我的威严!”

    “……”

    管疏鸿能说什么呢?

    他犹记得,他曾经明明是个内向又低调的质子来着。

    这么多年来都保持着不爱在人前露脸、最是怕烦怕吵、根本不懂演技的质朴形象。

    自从有了老婆,每天都过的轰轰烈烈。

    但棠溪珣既然发了话,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只是管疏鸿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这场单纯为了迷惑一下敌人的戏,越演越复杂,越演剧情越是丰富了?

    以他的思维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薛璃也好棠溪珣也好,都老想加这么多戏啊?他们就不觉得总被人看很烦吗?

    棠溪珣:“好不好?!”

    管疏鸿道:“……好。”

    第94章 千秋纸上尘

    “那你就听我的。”

    棠溪珣把管疏鸿往座上一推,说:“我需要你表现出很害怕我的样子。来,怕一下,做个表情?”

    管疏鸿看了看他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蛋:“……喔。”

    棠溪珣心里直感叹孺子不可教也,这演技可真是不行,他只能暂时充当老师,认真地教导起来:

    “首先一会,你要在我后面下马车,这是一个基本的敬畏,啊,但不能是这个表情,你怎么不会装可怜呢?显得你害怕一点,卑微一点那种……算了,你看我!看我!”

    棠溪珣咬了下嘴唇,眼中像汪着一泓秋波似的,看了管疏鸿一眼,风姿楚楚,勾魂夺魄:“这样,懂吗?”

    管疏鸿:“……”

    棠溪珣威严地问:“懂不懂了?!”

    “我学也行……”

    管疏鸿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先给我亲一下就学。”

    棠溪珣:“……”

    最后亲也给亲了,学也是学了,但不得不说,管疏鸿学出来的效果,很恶心。

    嘴唇通红的棠溪珣气得推他,两人闹腾的马车直晃。

    ——宗逑等人则在外面眼巴巴地等着,希望马车里的人快点出来。

    他们根本不愿意在这里罚站,也并不是想要恭喜管疏鸿凯旋!

    凯旋什么?大家就是担心啊!

    薛璃打上门来,带走了棠溪珣,三殿下随后追击,抢回了棠溪珣……一切的一切,都和话本子上的剧情衔接的如此严丝合缝!

    所以此刻,马车明明到了,为什么里面的人迟迟不下来?多半是正进行着一场残忍的惩罚!

    这么想来,宗逑等人就觉得心中十分惊惶。

    毕竟,三殿下那么不懂爱,要是棠溪公子真出了什么事,看西昌太子那架势,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可就真的麻烦了。

    稍有不慎,说不定两国就要兵戎相见啊!

    所以,他们走是不放心走,但又不能上去把两人硬给拉开。

    这辆马车材质上乘,里面静悄悄的,也听不着什么声音,刚才车帘倒是依稀掀了一下,但很快被放下了,更让人浮想联翩。

    马车的车厢又晃了一会,就在大家忐忑的时候,终于,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从上面下来的居然是棠溪珣!

    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抻直了脖子,踮起了脚。

    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没赶上之前那场大戏,后来听人说管疏鸿和薛璃如何为了棠溪珣对峙,都是连连扼腕,只恨不在现场,此时见状,不免纷纷议论起来。

    “这就是西昌那位棠溪公子?果然好看啊!”

    “怪不得要遭人抢。”

    “可是怎么会是他先下了马车?三殿下呢?”

    “不会又是三殿下的什么惩罚吧?因为他跟西昌太子跑了……”

    不过,人们暂时没从棠溪珣身上发现什么端倪,只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日要冰冷一些,被车夫扶着下了马车之后,就一言不发,径直往驿馆里面走。

    随即,管疏鸿也下了马车。

    他也一反常态,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棠溪珣后面,那模样,要多老实有多老实,简直就像是害怕棠溪珣似的。

    刚才还议论的人们一下子都不吭声了,全被镇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这是发生了什么?!

    只见走了几步,管疏鸿上去,想拉棠溪珣一下,却被棠溪珣一把甩开,斥道:“不许碰我!”

    听到这话,很多人倒吸一口凉气,而管疏鸿竟然没有生气,似乎还有些慌张,把手收了回去,道歉说:“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周围的人果然被这一幕震的目瞪口呆,甚至包括刚刚跟着管疏鸿一起回来的鄂齐和傅绥等人。

    他们可谁都没有见到过殿下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啊!

    他不是性格扭曲,偏执冷漠,残忍阴鸷,邪魅狷狂,而且还不懂爱吗?!

    怎会……在棠溪珣面前,竟是如此一副模样?

    见状,棠溪珣感到十分满意。

    他似乎看见自己的威严和颜面拍着小翅膀飞回来了。

    他本该这么厉害,这么让人望而生畏,哼,把这些昊国人都给他们吓住!

    于是棠溪珣以自认为十分冷冽的口吻,面若寒霜地说道:

    “你不要以为这段日子我如此容忍,是因为怕了你!哼,不过是不愿和你计较罢了!若是你再不知收敛,我也可以随时让你后悔莫及!记住了吗?!”

    管疏鸿低眉顺眼地说:“记住了。”

    棠溪珣目光向着周围的人一扫,十分满意,再接再厉地说:

    “现在不许再跟着我,你自己在院子里好好反省吧,没有悔过之前,不许进房休息!”

    说完之后,棠溪珣拂袖而去。

    感觉到周围那些人不可置信的神色,震惊敬佩的眼神,棠溪珣心里特别满足。

    他想,系统给那本书虽然没什么真能入眼的地方,真实性也非常有问题,但终究还是不算白看。

    这不,还是让他学到东西了。

    书里有一些情节,为了显示种马主角的权威和翻脸无情,就经常会设计主角因为各种原因,对不久之前才刚刚温存过的人甩脸色。

    就像棠溪珣表现出来的这样,处罚肉体,打压精神,说出来的话非常冷酷无情,好像转眼就变了一个人一样,令人恨的牙痒痒的同时,又会觉得此人十分阴鸷可怕。

    棠溪珣就是要当着这些昊国人的面,跟管疏鸿演一回这个,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冷酷可怕,没有人性!

    现在看来,果然效果不错,他的形象也能稍稍树立一番。

    棠溪珣满意地给了管疏鸿一个眼神,暗示他再多装一会,好好显示自己的威严。

    后面还有人不断赶过来围观,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惊心动魄——

    关于棠溪珣和管疏鸿的事,他们都听过不少。

    就算以前没听过,今天薛璃闹了这一场,该听的也都听了。

    所以拼拼凑凑,这些不认识棠溪珣的昊国人对他的印象大致就是:相貌很美,性格柔弱,所以被人争来夺去也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不同的强者占有。

    虽然觉得管疏鸿做的比较残忍和过分,大家心里却也明白,会发生这种事也是正常的。

    古往今来,美人就是英雄享用的战利品,即便棠溪珣自己很有才华,出身勋贵,可面对强权的时候,也是一样。

    更何况,对于昊国人自己来说,也一直对这位从小就身世传奇的三殿下心存忌惮,在他们心目中,管疏鸿这么癫狂也是件很合理的事。

    所以谁都没有想到,棠溪珣竟然还会冲管疏鸿发脾气——甚至连鄂齐等人都是第一次见。

    虽然在身材高大,性情豪迈,甚至连说话的音量都要高一些的昊国人看来,棠溪公子这样慢声细语、彬彬有礼的文士简直就是温柔的化身,就连发脾气都这么有礼貌。

    听听他说话,就算是放严厉了语气也是细声细气的,激动的时候面颊和眼尾还会泛红,看起来更是我见犹怜。

    他瞪人的样子,也是那么文雅,一双漂亮水润的眼睛瞪向谁,谁都会觉得心脏化了一般,说不出的好看和令人怜惜。

    可最让人震惊的是,管疏鸿竟然真的被吓住了!

    高大挺拔的三殿下,一改往日的强硬和冷峻,站在棠溪珣身后低垂着头,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看起来那么惭愧、内疚,甚至可以说——是卑微!

    棠溪珣在他心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可以任意摆布的“战利品”而已啊。

    人们悄声议论着:

    “吓死了,我的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生怕三殿下被棠溪公子训斥的急了,又要动手。”

    “还是头一次见三殿下如此忍气吞声。”

    “所以三殿下和棠溪公子之间,占主导地位的其实是棠溪公子吗?他一发脾气三殿下就害怕了!”

    “是啊!三殿下的样子看起来生怕棠溪公子不要他了。”

    “难道……三殿下竟然懂得爱了?”

    人们议论着,这下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三殿下是非常爱棠溪公子的,怕棠溪公子抛弃他,不要他,所以患得患失,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来。

    可是今天看见棠溪公子拿刀架着自己的脖子威胁他,他一下就被吓住了!

    完了完了,殿下之前做了那么多错事,棠溪公子不会不要他了吧?

    但是……为什么棠溪公子明明能够拿捏殿下,这次还会跟他回来呢?

    眼看棠溪珣已经离开了院子,宗逑忍不住追了上去。

    “棠溪公子请留步!”

    棠溪珣站住,问道:“什么事?”

    这还是宗逑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棠溪珣,虽然比对方高了半个头,但棠溪珣一抬头,他还是觉得眼前一晃,一时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呃,我……”

    宗逑问道:“棠溪公子,你、你还住这啊?”

    四殿下之前就说过要找机会把棠溪公子放走,现在西昌太子又被抢了人一定很生气,三殿下也知道错了,或许他们应该把棠溪公子送回去了。

    棠溪珣听他这么问,估摸着对方大概也是觉得自己一个西昌人,总是住他们昊国的地方不合适。

    终于开始防备他了,看来是自己刚才树立的威信让他们产生了忌惮!

    所以棠溪珣倒是挺满意的,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他也不想为难这些无关之人,于是温和安抚道:

    “是还要住一阵子,放心吧,我在此处自然会注意言行,断不会影响两国关系。”

    宗逑没想到他有这般的好声气,不禁看了棠溪珣一眼,忍不住问道:“棠溪公子,三殿下那般对你,你……你都不恨他吗?”

    棠溪珣也有点奇怪,心说昊国人还挺质朴的,管疏鸿不过是把他带回了驿馆,不让他见薛璃,这好像也谈不上要恨吧。

    他说:“不会的,我知道他也是一片真心。”

    看到眼前的棠溪珣用平和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宗逑心神大震,晕晕乎乎地走了。

    *

    另一头,就在他和棠溪珣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也正在劝说管疏鸿。

    不管孰是孰非,管疏鸿终究是他们昊国的皇子,看见一向高贵冷傲的三殿下在棠溪珣面前这么低声下气,大家也觉得心里挺难受的,于是也出言安慰。

    “殿下,您还是早些回房歇一歇吧,这是在咱们昊国的驿馆,棠溪公子还真能不让您休息吗?”

    “虽然殿下您这样欺负棠溪公子确实有一点点过分,但棠溪公子的话也确实过于严厉了……”

    “殿下,别难过,天下何处无芳草,既然人家无心于您,您又何不再去找一找其他能与您两情相悦之人呢?”

    结果,他们在这里七嘴八舌地安慰,管疏鸿却不爱听了。

    “你们在说什么?棠溪珣这样待我有什么问题吗?”

    他重重地说:

    “我们两情相悦,这回确实是我办事不妥当,不喜欢他和太子接触,才硬是把他带回来的,我这哪里是有一点过分?分明非常过分!他却只是训了我几句,难道还不够爱我?我为什么要找别人?”

    “……”

    管疏鸿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挑上棠溪珣的不是了,虽然只挑了“过于严厉”四个字,也让他觉得非常气恼,说完之后,还觉得不够,又训道:

    “棠溪珣现在与我在一块,昊国的驿馆当然也是他的家,他在这里怎么做不得主了?他不让我回房,我便该在这里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如何能自作主张回去歇着!这话若是被他听见了……”

    管疏鸿想想那后果就觉得可怕,一拂衣袖,恼道:

    “你们不会故意这么说来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吧!竟想如此害我,当真歹毒!都散开,我还要在这里反思错误,休得打扰!”

    大家:“……”

    您还需要反思吗?这觉悟还不够高啊!

    但这么一闹,大家也看出来了,殿下已经喜欢棠溪珣喜欢到了不明是非和自欺欺人的程度。

    不管棠溪珣对管疏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许任何人说他半个字不好,也不许说他不爱管疏鸿。

    ……唉,好罢。

    大家只能离开,将管疏鸿独自留在了院子里。

    回去的路上,有人忍不住问:“鄂齐,三殿下一直是如此吗?”

    鄂齐也不禁十分唏嘘,叹了口气道:“原先也不是的,自从喜欢上棠溪公子以后,问题便稍稍严重起来了……”

    不过其实他的心中也很是震惊。

    鄂齐一直以为,自家主子在感情方面只会残忍粗暴地索取,使出百般手段来折磨棠溪公子,之前自己也试着建议了好几次,殿下却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他却不曾料到,原来管疏鸿居然这么顾忌棠溪珣感受。

    竟好像不是棠溪公子怕殿下,而是殿下怕棠溪公子!

    难道,之前是他把什么事想错了?

    正在这时,迎面宗逑回来了。

    有人看见他,便问道:“宗大哥,你刚才是不是去找棠溪公子了?他说什么了?”

    宗逑的表情还有些恍惚,听到询问,便将自己与棠溪珣的对话简单转述了一下。

    “棠溪公子并不肯走,说是怕影响两国关系,他还说,他理解殿下的真心,不恨三殿下。”

    大家都听得愣住。

    片刻之后,议论和叹息声纷纷响起。

    有人感叹道:

    “棠溪公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然还能说出如此明事理的话来,真是难得。”

    “我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是个性格良善温柔之人,唉,只是这般也太容易被人欺负了。”

    “我刚才为了安慰三殿下,说棠溪公子过于严厉,现在想想真是愧疚。”

    “有些理解三殿下为什么爱棠溪公子爱的发疯了,多好的人!我们也得多多照顾他啊!”

    原来,整件事情,占主导地位的从来都是棠溪公子。

    他明明可以离开殿下,但却一直选择包容他,理解他,用一己之力承担住殿下所有的情绪,从而,也维持了两国关系!

    幸亏有棠溪公子在,殿下的情绪才没有失控,西昌的太子才不会打进来,两国才能免于战火。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温柔,这样善良,这样善解人意的人!

    总而言之,大家聚在一起,都纷纷表示,虽然棠溪珣是西昌人,但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他们要好好对待棠溪公子才行。

    达成共识之后,人们都各回各处了,留下鄂齐站在原地,神色怔怔。

    他心中混合着震惊与恍然大悟,感到再一次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刚才的疑问迎刃而解,鄂齐突然明白了棠溪珣一直以来的忍辱负重。

    明明出身高贵,西昌的百姓们喜爱他,君主器重他,他的家族,他的亲人都呵护他,而且棠溪珣自己也是状元出身,才学出众,为人清高。

    他甘愿留在殿下身边,并不是为了自己得到任何的好处,也不是没有办法脱身,而是不愿因为自己,引发更多争端,连累他人罢了。

    他什么也没做错,就因为人人都爱他,所以就要承担这些责任!

    可他毫无怨言。

    如此伟大!

    不过幸好,殿下现在也觉醒了,希望他能够好好努力,对棠溪公子更好一点,才能彻底打败那个西昌太子。

    鄂齐在心里默默给管疏鸿加油。

    但在理解了这件事的同时,他的心中又不免生出了一种怪异之感。

    他想,这些……那神书里却没有写。

    这时,棠溪珣还不知道自己的剧本已经被这帮昊国人理解出了十分怪异的走向。

    他本来是想让那帮人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结果现在已经因为根本没有做出过的牺牲光辉而伟大了,在大家的心中变成了系两国和平于一身的高尚人物。

    棠溪珣对自己的演绎非常满意,一心惦记着回房休息。

    如行云流水般地沐浴更衣之后,棠溪珣就一头扑到了床上,觉得劳累过后能这样不出一点力气地躺着,真是非常幸福。

    困意不知不觉就涌了上来,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棠溪珣看到自己变得超级高大,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椅子上,所有人都在他面前服服帖帖的,头都不敢抬。

    薛璃和管疏鸿围着他,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他稍有不满,威严地说:“你们都退下去吧!”

    然后轻而易举,一手拎起一个,把薛璃和管疏鸿顺着窗户就给扔了。

    哈哈,好厉害!

    棠溪珣几乎在梦里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棠溪珣忽然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身边的床陷下去了一块,然后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把他揽进怀里。

    嗯……这人很大只,胳膊腿挺长,胸膛硬邦邦的,把自己整个人给圈起来了,根本扔不动。

    果然,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棠溪珣心里一边沮丧,一边还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鼻尖碰到了管疏鸿胸膛上,他就下意识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然而跟管疏鸿同床共枕这件事,还是让人越来越习惯了。

    棠溪珣含混地问道:“怎么样?我今天是不是很威风,他们有没有被我折服。”

    管疏鸿忍不住笑了,说道:“当然啦,所有人都怕你怕得不得了。”

    棠溪珣心满意足。

    管疏鸿轻吻了下棠溪珣的额头,摸摸他的头发,说道:“睡吧。”

    *

    相比之下,独自在东宫睡了一夜的薛璃,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于是他准备在第二天上朝,给他那个破爹找点事。

    早朝时,薛璃一直都板着脸。

    太子如此,别说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就连皇上都有点不安,坐在御座上,稍稍把脊背挺了挺,问道:“太子,最近南方的水患如何了?”

    薛璃一脸苦大仇深地说道:“回陛下,洪水已经退去,百姓们全部安置妥当,堤坝被冲垮之处也已修复,请陛下放心。”

    皇上还特意看了一眼其他大臣们的表情,确认自己不是因为太困听错了。

    等到确定了薛璃说的真的不是“百姓们全都都已死光”后,他才嘉奖了两句:“太子调度得宜,这件事办的很好。”

    薛璃依旧是一脸不共戴天之仇的表情,说道:“都是陛下圣德天佑,泽被苍生。”

    皇上:“……”

    他干脆直接说道:“太子可是身体不适?若是有什么难处,直说无妨。”

    要不然说句丢人的话,他还真有点害怕。

    果然,这么一问,薛璃立刻跪了下来,说道:“还请陛下恩准儿臣调兵!”

    皇帝一惊,心跳在一刹那几乎快得要蹦出来,差点脱口问他——难道你又要逼宫?

    他定了定神,须臾道:“调兵何用?”

    薛璃道:“儿臣跟管疏鸿不共戴天,儿臣要跟他决斗,以解心头之恨!”

    第95章 水树风来闲

    最近太子跟管侯争夺棠溪珣的战斗,满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所以听到薛璃这么一说,大家也就都明白了过来。

    皇上见薛璃这一出不是要逼宫,而是冲着管疏鸿去的,悬着的心也松了。

    只是这未免太过荒唐,他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呵斥道:

    “胡闹!国家大事岂容这般儿戏?宁平侯代表昊国留在西昌,我们便该以礼相待,你这般做,哪里像是待客之道?”

    薛璃冷声道:“儿臣特意向陛下请旨接棠溪珣入宫,却被他强行将人抢去驿馆,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儿臣断不能忍!”

    皇上道:“朕知道你从小疼爱这个表弟,但宁平侯又不是要害他,难道你还能不许他们交朋友不成?”

    薛璃道:“儿臣也不会大动干戈,只领手中的亲卫军前往龙腾峡与他较量。儿臣自己的委屈还在其次,可管侯身在西昌还如此嚣张,明摆着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应该受到教训!”

    皇上听了这话倒是心里一动。

    薛璃原来手中握着不少兵权,但自从上次的事之后,他也只剩下这一只亲卫军可以调度了。

    但即便只有这些人,他的亲卫军可是忠心耿耿,也让皇上颇为忌惮。

    所以既然如此,让薛璃去倒也不是不行。

    如果输了,正好还可以以此为理由,削减他身边的亲卫——免得这不孝子再多生事端。

    这样想着,皇上便答应了薛璃。

    于是,薛璃和管疏鸿这一战已经势在必行,再无阻碍。

    ——“新消息!三日后,太子和管侯将在龙腾峡决斗,争夺棠溪公子,请各位出行注意,远离战场!”

    很快,这个消息就在京城传开了,立刻引起了一片哗然。

    这件事最早可能还要追溯到管侯趁棠溪公子因东宫之变落难时对他威逼强抢,当时便有人说,这也就是太子不在京城,否则断不会放过管侯。

    谁也没想到,太子居然真的回来了,而果然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棠溪公子给抢回来!

    所以,最近薛璃和管疏鸿的争端一直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说,看见管侯和太子在棠溪公子府外大打出手,两人每日都要如此比试,赢的那个才能进棠溪公子的家门。

    有人说,他们明明不分上下,应该轮流进门才是,最后却是管侯被棠溪公子亲自接了进去,这是因为棠溪公子已经变心,太子才会如此愤怒!

    也有人说,并非如此,是卑鄙的昊国人利用汤药迷惑了棠溪公子,甚至还屡次在太子面前占有他,才让太子终于忍无可忍,提出决斗!

    甚至还有种更加离奇的说法,其实棠溪公子早已有了一位神秘情人,两人每日缠绵,却又不能厮守,所以才会故意挑动太子与管侯相斗,以便他趁机与那人私奔!

    ……

    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实在是迷雾重重,令人好奇啊!

    毕竟,能让两国皇子相斗到兵戎相向的这一步,几百年都难见一回了。

    最后京城中的赌场都纷纷开了盘,一赌谁输谁赢,二赌棠溪公子究竟心许何人,三赌他最后是不是真的会跟胜出的人在一起,一时间热闹非凡。

    *

    管疏鸿和薛璃提前一天就各自出发,弄得京城好像也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整个东宫里的下人们也清闲下来,虽然知道太子和管侯不过是意气之争,想要较量高下,但毕竟是两军对垒,大家心中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宫里面静悄悄的,大家都在等着那边的消息传来。

    两名小太监扫完了院子,坐在廊下悄声议论:“你说咱们殿下能赢吗?”

    “这……殿下固然厉害,但听说昊国人十分英勇善战,实在难说啊。可是殿下若输了,是不是棠溪公子就要被带去昊国了?”

    “那殿下一定会拼了命也要赢的。”

    “哎呀,但是万一不小心,把管侯给杀了,昊国一怒之下打过来怎么办啊!”

    正说着话,两人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嘈杂,连忙站起身来,远远就见一名高鼻深目,头发微有卷曲的男子快步而来。

    两名太监见状,都有些诧异,上前行礼道:“拜见哥舒大人!”

    来人竟是哥舒苾。

    说起他来,原本也是太子身边炙手可热的近臣,但因为棠溪公子不喜欢他,还为此跟太子殿下发了脾气,从那以后哥舒苾就被疏远了,这次太子和管侯的决战,也全程都没让他参与。

    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太子离京,他却来到了东宫。

    小太监心里正诧异着,就见哥舒苾冲他们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大事不好,刚刚传来的消息,殿下坠马,受了重伤!”

    此言一出,周围的一群人尽皆大惊失色。

    “这……怎会如此?”

    有人急忙问道:“那殿下现在安危如何?”

    哥舒苾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情况非常不好。”

    他说:“当时殿下率领军队与管侯作战,被管疏鸿的剑扫中了胸口,所以从马背上摔下,昏了过去,现在还没有救醒。”

    周围的人听了这个消息已经非常震骇了,但哥舒苾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

    “管疏鸿本来是要上前查看殿下的情况,可是也中了不知道从何处射过来的冷箭,此时同样生死未卜。两边没了人指挥,便混战起来了,形势非常严峻。”

    两个人都受伤了,这简直是最差的结果,再加上两边混战,说明事态还在不断扩大。

    在场的大多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宫女太监,大家听到哥舒苾的话,脸上都不由露出了惶恐担忧之色。

    哥舒苾环顾一圈,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说道:

    “现在殿下情况危急,就怕昊国那边想要趁机置储君于死地!你们快带我去殿下的寝宫,我要寻找那里是否还有调动影卫的令牌,带人前去给殿下解围!”

    “这……大人,殿下临走之前吩咐过,谁也不许擅闯书房和寝宫——”

    听闻此言,哥舒苾脸上显出怒意,厉声喝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在惦记如此无谓之事,再耽搁时间下去,难道想要害死殿下不成?!到底有何居心!”

    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在场的人顿时面露惊慌之色,连连磕头谢罪,也不敢再继续阻拦。

    哥舒苾冷哼一声,带着身后的侍卫越过这些人,大步往薛璃的寝宫走去。

    寝宫的大门半开半掩,但即便如此,还是隐隐可以看到内里的威严、华丽以及宝光闪烁。

    平日里他要进这扇门,都得弓着腰,低着头,带上如面具一样卑微谦恭的笑意,拼命想着要怎样讨得这里的主子欢心,而如今……薛璃只怕是很难再回来了。

    他那样在意棠溪珣,毁在棠溪珣身上,也很合理。

    哥舒苾笑了笑,挺了挺后背,大步迈进殿门,同时侧头向着身后吩咐道:

    “时间有限,都快点行动起来,这座殿里的角角落落都要仔细搜查,切不可有半分遗漏,一定要——”

    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不对。

    而那些侍卫们也没人应声,只是将目光定定地看向他的身后,满脸震惊慌乱。

    哥舒苾一顿,跟着,他猛然转头看去!

    ——只见这座华丽宫殿最上首的主位上,竟有个人坐在那里!

    他身体微斜,一手托腮,撑在侧面的椅子扶手上,唇角带着幽微的笑意,目光居高临下地落下来,莹白的面孔笼在上方匾额投来的暗影下,显得美丽、狡猾而又危险。

    他看起来不光像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更像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哥舒苾猛然一晃神间,还以为是薛璃,但再定睛一看,却是——棠溪珣。

    “怎么办?”

    面对着哥舒苾满脸的惊愕之色,棠溪珣慢慢地微笑起来,下颔微微抬起,说道:“你被我抓到了啊。”

    他的相貌柔和、清纯,甚至说来还带着几分甜美,可此刻这样的姿态,却在他身上显出了一些平日少见的凌厉锋芒。

    哥舒苾站在那里一动没动,整个大殿一时静的出奇,金紫香薰从镶宝兽头中缓缓散发出轻烟,仿佛某种萦绕的心事。

    良久,哥舒苾才慢慢地说:“棠溪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也没有想到,引起了一切争端的棠溪珣,既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战场,也没有躲藏在安全的地方等待争斗结束,而是在这种时候,回到了东宫。

    但实际上,这是棠溪珣一开始就谋划好的。

    按照他们的计划,薛璃和管疏鸿作战的中途,会装作两败俱伤,进一步诱敌。

    可想而知,一旦这个消息传回来,必然会引起慌乱,也会令一些不老实的人蠢蠢欲动。

    毕竟现在宫中还潜藏着很多危机,薛璃说的舞乐坊之事,再加上小时候皇上身边的神秘女人,全都还没有着落。

    所以棠溪珣觉得他非常有必要回东宫一趟。

    一方面是为了稳定人心,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是否有人会趁机做点什么。

    但棠溪珣知道若是说出来,薛璃和管疏鸿只怕都不放心要拦他,所以只能趁着他们不在的时候为所欲为。

    就这样,他找借口向皇后要了令牌,没有惊动其他人,悄悄潜伏回来,也正好把哥舒苾抓了个正着。

    此时,棠溪珣嗤笑了一声,不回答哥舒苾的问题,反问道:

    “那你呢?区区下等胡奴,竟敢带着侍卫擅闯太子的寝宫?”

    在这里碰见棠溪珣,哥舒苾十分意外心虚,所以一时未敢妄动,可当那“下等胡奴”四个字被说出来的时候,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神色也冷了下去。

    棠溪珣真是要多毒就有多毒,非常明白怎么一张嘴就戳人家痛处,让人恨不得冲上去拧断他的脖子。

    “棠溪大人!”

    哥舒苾仰头看着这个孤身高踞王座的单薄书生,冷冷说道:

    “殿下为了你与管侯冲突坠马,眼下生死不知,急需救援,我知道你早已心许管侯,但如果对殿下还有一丝情分在,就请让开,容我在宫中寻找调动影卫的令牌吧!”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指责棠溪珣对薛璃不忠,想要伙同管疏鸿置薛璃于死地。

    棠溪珣听闻这话却笑了起来。

    衣袂拂动间,他从王座上长身而起,一步步走下高阶,径直走到了哥舒苾的跟前。

    两人对视着,然后,棠溪珣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两个字——

    “出去。”

    哥舒苾目光一紧,随即哈哈大笑,抬起了手。

    他的身后,顿时有几道闪亮的刀锋对准了棠溪珣。

    “棠溪大人,这种时候了,还放不下你高高在上的身段吗?”

    棠溪珣负手而立,却连瞥都没朝着那明晃晃的刀锋多瞥上一眼,淡淡地说道:

    “今日尔等擅闯太子寝殿,乃是重罪,但念在你们都是受了哥舒苾的迷惑,关心则乱,等到殿下回来之后,我自会禀明,赦你们无罪。”

    他的表情十分傲慢,根本就没看哥舒苾,仿佛他是个只会吵闹喊叫的小丑,冲着后面那些侍卫道:

    “现在,还想活命的就随我来。”

    说罢之后,棠溪珣径直迈步,向前走去。

    再往前走就是刀锋了,棠溪珣怎么回事?今天一定要拿命死磕吗?!

    哥舒苾立在他身前,神色逐渐惊疑和警惕,低头去拔手中的剑。

    微一垂眸时,他已看见一双月白色的靴子闯入视野,空气中幽香拂动,如涟漪般的衣摆已晃至眼前。

    他骇然抬头,棠溪珣那双明亮乌黑的眸中宛若有一刃浮光,划过他的眼底直逼心头,森寒妩媚似秋水流波。

    “棠溪珣,你别以为仗着太子恩宠,我就不敢动你——”

    棠溪珣继续往前走,哥舒苾手指颤抖,竟是近乎狼狈地大退了几步,才避免和他撞上。

    在太子身边的时候,他曾几次受到棠溪珣的冷语相向,也设想过一朝得势如何要把对方踩在脚下,可万万不曾料到自己对此人的忌惮畏惧竟会如此根深蒂固!

    他确实不太敢杀棠溪珣,想给自己稍微留一分回旋的余地,可此刻棠溪珣毫不退让,如果被他压住了场子,就一切都难挽回了!

    ——也罢!

    不过是一个书生罢了,怕他作甚?!

    哥舒苾眼中杀机骤现,已经下定了决心,手中长剑出鞘,斜斩向棠溪珣的脖颈!

    “嗡——”

    他甚至可以听见剑锋上传来的嗡鸣。

    事已至此,只有杀掉此人,方能成大事——

    “杀!”

    剑锋入体,鲜血喷涌而出。

    哥舒苾定定地站在那里,脸上流露出了极端错愕的神色。

    怎么会……

    然后他就听见“呛啷”一声传来。

    那是他手中那柄还没来得及碰到棠溪珣的长剑砸到了地上。

    随即,剧痛与无力逐渐遍及全身,哥舒苾整个人摇摇晃晃地软倒了下去,露出身后一名面无表情的铁甲侍卫。

    这侍卫手中握着一柄鲜血淋漓的腰刀——这是刚刚从哥舒苾身上拔下来的。

    原来就在方才,他已经被棠溪珣说动反水了!

    “很好。”

    棠溪珣笑着说:“我会禀明殿下,赏你黄金百两,升为东宫副卫尉长。现在,你来替我杀掉其他还想进去搜查太子寝宫的人。”

    侍卫大声称是,拿着血淋淋的刀转过身来。

    棠溪珣柔声说:“还有谁,站出来吧。”

    其他人也被这场变故惊的思维迟缓,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哥舒苾,突然有一个人喃喃地说:“不,不要杀我。”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愿为棠溪大人效力!”

    棠溪珣看着这些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随便拍了拍一人的肩膀,说道:“做的不错,现在听我的吩咐吧。”

    棠溪珣冲着地上的哥舒苾努了努嘴,说道:“先给他止血,别让他死了,但是不要把伤口包扎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棠溪珣这是要干什么,但是刚才被他威逼利诱的一番树威,也不太敢问,只能照做。

    棠溪珣倒是不紧不慢的,等待哥舒苾处理伤口的时候,还有闲心在薛璃的寝殿里饶有兴致地转悠了一圈,见桌上有个碟子,棠溪珣从里面拿了东西出来看,发现是玫瑰松子糖。

    这可是棠溪珣最喜欢吃的糖果,可是薛璃每回都不让他多吃,说是容易牙疼,没想到趁着他从东宫搬出去了,居然自己在这偷偷享受。

    真是过分!

    棠溪珣气得一口气吃了三块。

    吃完,他又用包糖的油纸包了小石子,重新放进了碟子里。

    叫你再吃,回来硌断你的大牙!

    “大人。”

    正干坏事的时候,下面忽然有人说道:“伤口处理完了。”

    “哦,好。”

    棠溪珣赶紧把手里的石子糖扔回到了碟子里,低头看了看,一笑,说道:“糖真甜,想必哥舒大人也会爱吃的……走吧,去花园里。”

    哥舒苾的伤不轻,但也并未伤及要害,在棠溪珣的命令下被人抬了起来,带去了殿后的花园里。

    大家只是摸不着头脑,谁也不知道棠溪珣到底想干什么。

    到了花园,棠溪珣让那些侍卫把哥舒苾扔在地上,吩咐他们站到旁边,自己则绕着哥舒苾走了一圈,饶有兴味地嘲讽着:

    “哥舒大人,本想暗算别人,自己却像狗一样趴在这里,这感觉如何啊?”

    见哥舒苾的脸色十分难看,棠溪珣变本加厉,笑吟吟地说道: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啧啧啧,活该,活该。”

    这诗本是李白写来嘲讽朝廷任用权贵,却对出身寒门的才子弃若敝屣之事,可棠溪珣在此刻说出来,自然又是在戳哥舒苾胡奴出身的伤疤。

    他在这里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哥舒苾纵然一句话也不想说,此刻也实在忍无可忍,怒道:

    “棠溪珣,你少在这里小人得志!要杀便杀,无需多言!”

    “不不不。”

    棠溪珣晃了晃手指,说道:

    “我这个人呢,向来是有恩不一定记得,有仇要报十倍的,你刚才要杀我,那我现在就得好好地羞辱折磨你一番才行。”

    他说着抬起脚尖,那双漂亮精致的靴子上还绣着暗纹,却踢在哥舒苾染血的伤口上,将他踩的浑身一哆嗦。

    棠溪珣脸上的笑容依然显得单纯可爱,柔声问道:“今天这件事,是谁指使你的?”

    哥舒苾冷笑道:“我明明是为了太子着想,你却口口声声污蔑忠良,现在还想屈打成招吗?做梦去吧!你可以杀了我,但休想让我承认什么。”

    棠溪珣微笑着说:“哦,是这样吗?”

    他注视着哥舒苾,头也不抬地说道:“把东西拿上来。”

    随着棠溪珣的话,不远处的树后竟突然走出来了两个人。

    他们腰间佩剑,身形高大,一个手里端了托盘,上面放了两只陶罐,另一个则搬了一个铁桶,放下之后向棠溪珣恭敬行礼,而后又退下了。

    看见这两个人出现,不光是哥舒苾,连其他那些一开始跟随着哥舒苾过来的侍卫们都吓了一跳——

    怪不得棠溪珣的态度如此强硬,原来早已经暗中藏了人手,可是他却偏偏藏着不说,可想而知,刚才哥舒苾这边的人要是跟他硬刚到底,此时的下场恐怕更惨。

    “意外吗?”

    棠溪珣看了哥舒苾一眼,手指拎着什么东西晃了晃,愉快地说:“介绍一下,这就是你刚才一直想找的暗卫。”

    他的手中,正是哥舒苾想去薛璃寝殿里搜的那枚影卫令牌。

    哥舒苾几乎吐血。

    可是这次,棠溪珣却不再给他情绪变化的机会,冲着旁边那些侍卫示意道:“来人,将这陶罐中的东西倒在他的伤口上。”

    此人的损招一套接一套,那些侍卫们已经彻底被震住了,一个人服服帖帖地上来,拿起陶罐照做。

    哥舒苾咬牙闭目,忍受着剧痛,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东西倒在身上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黏黏腻腻的。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想起棠溪珣刚才的话,意识到那好像是……蜜糖。

    这是要干什么?就是撒把盐也比放这东西来的有用吧!

    还没等他奇怪,棠溪珣已经又让侍卫将另一只铁桶拎了过来,柔柔地说:“哥舒大人,你看这是什么?”

    提桶的侍卫脸色已经变了。

    哥舒苾一转头,就看见那铁桶的桶沿上正有几只黑黑的小虫在爬——是蚂蚁。

    他先是一怔,随即脑海中“轰”地一声,好像骤然明白了棠溪珣要做什么。

    第96章 风尘还尔醉

    “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花园里了吗?因为我怕它们在殿里到处乱爬。”

    棠溪珣捡了一根小树枝,轻轻拨弄着蚂蚁的触角,那样子就像个天真的孩子。

    他语气轻松,老友叙旧般对着哥舒苾讲道:

    “我小时候想把它们抓回来养来着,可惜太子殿下不让,说它们最喜欢吃蜜糖,如果抓回去,我吃了糖,它们就会跑来我的床上,吓得我就不敢养了,也不敢吃糖。”

    “所以现在,它们应该也会很喜欢你身上的蜜吧?”

    棠溪珣用小树枝挑着几只蚂蚁,放在了哥舒苾的伤口上,蹲在旁边,歪着头看他,笑盈盈地问:

    “你说,如果我在你身上划满伤口,让这些蚂蚁都爬上去吃饭,会不会很有趣?”

    他的语气搭配着说话的内容,实在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蚂蚁慢慢地在身上爬动,哥舒苾只觉得毛骨悚然,而棠溪珣却竟然真的不是说笑,说完之后,便一抬手。

    侍卫将那桶蚂蚁倒在了哥舒苾刚才被划开的伤口上。

    “啊啊——啊——”

    短暂的呆滞之后,哥舒苾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身体在地上疯狂地扭动挣扎,被他带来的那些侍卫们都不禁变色。

    他们知道剑刺刀砍的滋味,却从未见过这种刑罚,哥舒苾那一道刀伤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在他伤口绽出来的嫩肉上不断地啃噬。

    那滋味不光是疼,而且又麻又痒,简直令人想要发狂。

    在场只有棠溪珣还能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

    他瞧了一会蚂蚁吃蜜糖,指着几只蚂蚁说:

    “看,有的小蚂蚁挤不上去,都没有东西可以吃了,真是可怜,再给它们加一点东西吃吧……”

    “不、不,够了!”

    这回,没等棠溪珣说完,哥舒苾就开始嚎叫起来,拼命摇着头说道:

    “我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饶了我吧!”

    棠溪珣任他叫了半晌,这才小小地掩口打了个呵欠,挺遗憾地说:“那好吧,知道什么,说出来听听。”

    哥舒苾道:“我、我……啊,我今天,确实是有意为之,但我是,我是受人要挟的……”

    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棠溪珣也大致听明白了。

    哥舒苾最初是被卖到京城的胡人奴隶,在他十四岁那一年,主家去世,他便在京城中打些零工,凭着一手祖传的按摩技术逐渐得到了不少权贵们的喜爱。

    直到几年后,有个人找到了他,同他说,只要他愿意为自己这边效劳,就可以得到数不尽的银两,还能被太子赏识,获得至高的权势。

    他虽然不大信,还是因为对方拿出来的珠宝动了心,从此被收买下来。

    而更加神奇的是,在那个人找到他之后又过了一年,哥舒苾竟果然来到了薛璃的身边。

    哥舒苾一边忍痛一边讲述,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棠溪珣也不置可否,就半蹲在他旁边用小棍玩蚂蚁,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他心里其实觉得这些侍卫们挺没眼力见的,也不知道给他搬把椅子,端盏茶,怪不得跟着哥舒苾混。

    棠溪珣现在有事忙,也懒得费那个心吩咐他们,不过这就消耗了他的耐心,终于等哥舒苾的话讲完,棠溪珣抬起头来,就说了一句话:

    “蜂蜜不够了。”

    侍卫们:“……”

    棠溪珣道:“愣着干什么?还有好多蚂蚁没吃上饭呢,还不再倒?”

    哥舒苾已经快要崩溃了。

    这堆蚂蚁不断在他身上啃噬,让他觉得自己几乎成了一滩巨大的腐肉,连说话都是痛痒难当。

    好不容易讲了这么多,没想到棠溪珣竟然还说什么要给蚂蚁吃饭,当真是活阎王也不及他!

    “棠溪大人!”

    哥舒苾大声说:“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你……你要不然给我个痛快吧!”

    棠溪珣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记得哥舒大人似乎是在李相的寿宴上被太子殿下赏识的吧?你的意思是,他们买通了李相把你带到太子面前,你觉得我会信吗?”

    李相是个清高耿直的老头子,向来也极其讨厌这种通过“奇技淫巧”上位的手段,况且,他还是太子和棠溪珣的老师,就算是出于利益,也没有必要干这种和奸细勾结的事情。

    哥舒苾忍痛道:“我也没说是李相!关于此事我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当时那人找到我之后,除了每隔三个月,不管我在哪里,他都会神出鬼没地给我一笔银两之外,没让我做过任何事情,更不曾引荐我见过什么人。但是他就是十分笃定地说我会被太子赏识,而且果然也成真了……”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才又说:“我一直觉得就像能预知未来似的。”

    棠溪珣的手一顿。

    哥舒苾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荒谬,怕棠溪珣再整他,悄悄看去,却见棠溪珣墨睫微垂,脸上略带思索之意,头顶树叶间洒落幽幽烁烁的碎光,绝色的容颜更显清雅出尘,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只觉得恐惧。

    片刻之后,棠溪珣终于再次开口,淡淡问道:“他们用什么控制你?”

    哥舒苾道:“控制我?没——”

    棠溪珣皱眉道:“你用不着在这里跟我含糊其辞,若只是每三个月给你一次银两,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地冒这么大风险为他们做事?”

    他已经失去了慢慢戏弄哥舒苾的兴趣,说完之后,见对方还在那里迟疑,干脆用自己手里的树枝往旁边一戳,那装满蚂蚁的桶顿时直接扣在了哥舒苾的身上。

    蚂蚁们蜂拥而出,爬满了他的全身。

    虽然棠溪珣没再往他的伤口上加蜂蜜,其实那些蚂蚁在完好的肌肤上爬来爬去也不会造成太大的痛苦,可是哥舒苾已经完全被这东西弄出了阴影,当时就恐惧不已,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说!我说!是赌——他们带我去赌钱!”

    棠溪珣说:“没了?”

    “不光赌钱,还有许多、许多那种有趣的玩意,那些人有很多不同的据点……每次去的时候,都要带上面具,蒙住眼睛,但是那种一辈子都没感受过的新鲜刺激会、会让很多人都着迷……我们经常在那里狂欢,还会邀请新的人入伙……”

    “原来如此。”

    棠溪珣终于把手上戳蚂蚁玩的木棍扔开了,冲着哥舒苾一伸手,说道:“给我。”

    哥舒苾发誓他真没装傻,他是真的跟不上棠溪珣的思路:“什么?”

    棠溪珣道:“名单啊。像你们这种请新人入伙的任务,成功拉到了人难道能没奖励?就算为了奖励,难道你不会把那些心加入的人记的清清楚楚?”

    哥舒苾:“……是,有,宫外我的住处里。”

    在棠溪珣的逼问之下,他最后实在是一点底牌都没剩,把知道的全说的清清楚楚。

    棠溪珣笑着说:“很好,那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他令人将哥舒苾拉去洗干净蚂蚁,然后便带着他离开了皇宫。

    马车骨碌碌地走在宫外的路上,风卷车帘,光线明暗不定,也让棠溪珣面上的神色幽邃难明,指尖在旁边的扶手上轻敲。

    虽然刚才一直不露声色,但实际上哥舒苾的话实在出乎棠溪珣的意料,也让原本就迷雾重重的阴谋中增添了更多的疑团。

    听哥舒苾的意思,那找到他的幕后之人,好像早就提前知道哥舒苾会来到薛璃的身边,甚至笃定他能得到薛璃的赏识。

    那么,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就是其实对方在幕后做了什么,促成了哥舒苾能够进入东宫,只是非常隐蔽,没有被看出来而已。

    毕竟薛璃在用人之前,也会调查底细,所以这件事确实不能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但如果不是的话,那难道……对方也是重生回来的?

    可这也不对。

    比如说棠溪珣自己,就算是之前活了一世,甚至还看了一本号称就是描写这个世界的书,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

    毕竟,世上大多数人并非主角,也不是配角,甚至有的连炮灰龙套都算不上,只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员。

    他们的人生经历,怎么可能都被别人看到呢?

    但是哥舒苾背后这个组织,却显然非常庞大,拉拢了很多人,这到底又是怎么做到的?

    棠溪珣心里思索,马车停下,他要去的地方已经到了。

    哥舒苾被棠溪珣这么收拾一通,也不敢再隐瞒什么,在他所说的地方,棠溪珣成功找到了一份名单。

    上面的最后一个名字,吸引了棠溪珣的注意力。

    ——陶琛。

    棠溪珣挑了挑眉。

    他都快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份进入赌场寻欢作乐的人名单里看见他的名字,实在有些意外。

    而且与别人不同,陶琛两个字是用红色的墨汁写的。

    棠溪珣问哥舒苾:“这是什么意思?”

    哥舒苾说:“用红色写,是指他是自己去的,没有人带。”

    棠溪珣说:“没有人带,他怎会找到你们那些地方?”

    哥舒苾苦笑道:“我就是也觉得奇怪,才把他的名字记上,本想下次找他询问,还没来得及。”

    作为他的表弟,平时来往的就算是再生疏,棠溪珣对陶琛多少还算是有些了解的,此人虽然缺德,但确实一直很上进,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既然没有人故意诱拐,陶琛怎么会自己跑到一家如此特殊的赌场中去呢?

    如果他是从别的地方听说来的,那么消息来源渠道一定是让他非常信任才对……

    棠溪珣猜到了这一步,陶琛是从谁那里知道的消息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

    而就在这一刻,脑海中灵光一闪,棠溪珣又骤然联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个女人!

    那个多年前的深夜里与皇上私会密语,而后又消失无踪的神秘女人,他记起了究竟是谁——

    正是陶琛的母亲,他的姑母,陶夫人!

    棠溪珣心头巨震,一时差点握不紧手上的那份名单。

    他之前虽然也曾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方面那时候年纪小,记得也不是特别清楚,另一方面却是一丝半毫都未曾往陶夫人的身上去想过。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姑母一直带着几分老实畏怯之色,平时在家中非常低调,就算逢年过节偶尔进一次宫,也都低眉顺眼地坐在角落里,半点都不出风头。

    简直和母亲靖阳郡主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她居然会和皇上有私情?这简直太离谱了!

    棠溪珣当初会相信管疏鸿是个种马,都不可能信这个。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多心了,但如果这是真的……棠溪珣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能装。

    合着是跟姑姑走一个路线的啊!

    棠溪珣记得,当初陶夫人嫁人之后不久,其公爹南阳伯一家便获罪被贬,她也不得不跟着去了一处穷乡僻壤的边地。

    由于生活境遇不好,她还曾给棠溪柏写过信,哀求感情并不深厚的异母兄长把自己接回京城。

    棠溪柏并没有那样做,不过倒是派人给陶夫人送了不少银两物资去接济她。

    是直到后来,陶夫人的丈夫去世,她无依无靠,棠溪珣的祖父便临终时留下遗言,让棠溪柏给陶夫人一处庇护之所。

    有了父亲发话,陶夫人才得以来到京城。

    后来,她发现已有身孕,独自生活多有不便,孤儿寡母就一起住到了棠溪柏的家中。

    他们住进来的时候,棠溪珣还没被送去东宫。

    而此时,回忆起这段过往,棠溪珣却是进一步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既然哥舒苾都能因为“日后会被太子赏识”而得到收买,那么原本无依无靠又出身不高的陶夫人,会不会也因为“日后会住进尚书府”、“日后会得到皇上青睐”,有着同样的经历呢?

    这个看似低调,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女人,或许也早已是一名间谍。

    “大人?大人?该上马车了。”

    棠溪珣回过神来。

    他刚才已经离开了哥舒苾的家,此刻站在马车前,下人为他打着帘子,躬身要过来搀扶他。

    “等等。”

    棠溪珣示意他将车帘放下,说道:

    “你去吩咐一声,让人立刻去调查陶琛最近在做什么,另外,到他们现在所住的地方去,以靖阳郡主的名义,请陶夫人到尚书府叙话。郡主那边,我会派人去打招呼。”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请陶夫人过去,而是找个理由将她看管起来,但棠溪珣自己跟她不熟,如果以靖阳郡主这个嫂子的名义请人,那就合情合理了。

    至于陶琛……

    自从管承林死后,京城中所有的地下赌场都被整顿了一番,如今薛璃再一回来,对这方面的管理更是非常严厉,棠溪珣很想知道,这家伙目前静悄悄的,倒是又在做什么呢。

    安排完了这些事之后,一整天的时间几乎都已经过去了。

    棠溪珣看了看渐浓的暮色,心想,也不知道薛璃和管疏鸿那边的进展是否顺利。

    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紧急消息传来,系统也没发出什么提示和警报,那应该就是没出大问题。

    “大人,我们去哪?”

    棠溪珣想了想,说:“先去驿馆吧。”

    管疏鸿不在,没有人囚/禁他了,继续住在昊国的驿馆里也不像样子,棠溪珣打算回去把几本自己最近常看的书拿走,就先回府等消息。

    回驿馆后,他进了之前管蔚真让出来的院子,只见前堂中有个人面窗而坐,那身形乍一看,让人还以为是管疏鸿。

    棠溪珣脱口说道:“你回来了?”

    说完之后,对方一转头,他才看见,是管蔚真。

    管蔚真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翻,是棠溪珣最常看的那本《孙子兵法》。

    他将书放下,笑着站起来,说道:“我也要说,棠溪大人回来了。”

    棠溪珣抬了下手,示意自己身边的侍从退下,一边走过去,一边笑问道:“四殿下是在这里等我吗?”

    管蔚真说:“是啊,刚得的消息要和棠溪大人说,但派了人去贵府,却没找到你,只好来这里找找看了。”

    不管管蔚真的语气有多轻松,棠溪珣对待他的态度都很客气,带着种疏远的礼貌:“请讲。”

    管蔚真道:“恭喜。”

    棠溪珣道:“何喜之有?”

    他秀眸微垂,姿态中实际事带着几分警惕的。

    但此时屋内灯火尽暗,月光斜洒在棠溪珣的身上,如一泊清水幽柔展流,模糊了人神色中的锋芒,唯留清雅冷魅的风姿。

    就像是这股月光流波深处绽放的一支莲,带着种令人屏息之美。

    管蔚真瞧着棠溪珣,目光中有几分赞赏,笑了笑说道:

    “果然啊,美人就是美人,能让人为你打的死去活来,也能同心合作,铲除异己。”

    棠溪珣眨了眨眼睛,奇道:“四殿下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

    管蔚真摇了摇头,笑道:

    “那我来告诉棠溪大人,今日清晨,太子与三哥决斗时,被一队突然冒出来的杀手突袭了。”

    棠溪珣点了点头,叹气道:“这个我也听说了,只是干着急也没有用。他们两个都武艺精湛,希望能够脱险吧。”

    管蔚真道:

    “确实脱险了,但你说怪不怪,就在当时,已经是这两人打到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程度了,遇到这帮人之后,竟然一下恢复了战斗力,两边甚至还一起合作,将他们或杀或捉,一网打尽。”

    棠溪珣听了这话,不由半张开嘴,满脸惊讶的样子,说道:

    “天啊,这么说,他们竟是事先就勾结好了?之前的种种作态,都是假的?”

    “……”管蔚真说道,“棠溪大人,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我当然不知情。”

    棠溪珣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

    “四皇子也不小了,你出身皇家,难道还会天真地相信什么所谓的真爱吗?他们两个做的事,自然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他们的谋算,他们的利益,我不过是个工具和借口而已,我能知道什么?”

    听到棠溪珣这样百般不认,管蔚真没再说什么,而是回手摸出火折子打着了,转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外面天色渐黑,随着烛光亮起,如晕般映上了棠溪珣的双颊,似一抹暮晚的微霞,柔美绝伦。

    “奇怪,你为什么对我这样防备呢?我可没有害过你呀。”

    管蔚真挺苦恼地敲了敲额角:

    “这事实在来的太蹊跷,我作为使臣,总得知道个前因后果才好交代。我今天来找你商议,是觉得你也算半个自己人,咱们好歹还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少日子呢!”

    管蔚真说:“可棠溪大人如此不肯坦诚,可真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棠溪珣笑了起来。

    管蔚真笑看着他:“我的话很好玩?”

    棠溪珣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拿起桌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吹开上面的热气,啜了一口,才说:

    “那好吧,看在这‘半个自己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三处破绽。”

    棠溪珣徐徐说道:“一,你的消息来得太快,情况知道的太明白。”

    “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输赢不奇怪,但几路人马混战中能调查清楚两边由对峙变成了合作关系,后来袭击他们的是第三路人,并且已被一网打尽……这是需要调查时间的,除非一直在现场盯着,不然不会如此清晰迅速。”

    管蔚真目光一闪:“哦……我关心自己的兄长,找人去盯着些,好像也很正常吧?”

    “二,你刚才看的是《孙子兵法》。”

    棠溪珣没有理会管蔚真的话,径直说了下去:

    “四殿下你平时号称不务正业,每日吃喝玩乐,喜好风雅,一做正经事就头疼。但我的桌上一共有四本书,第一本是游记,第二本是琴谱,第三本是志怪小说,第四本才是兵法,你偏偏拿了最下面的一本看……”

    他似笑非笑:“呵,怎么上面那三本,都不喜欢么?”

    这可和管蔚真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点也对不上啊。

    管蔚真轻轻吸了口气,不正经的笑容逐渐从脸上退去,这回没说话。

    “最后,这茶还挺烫。”

    棠溪珣“嗒”一声放下了茶盏,轻描淡写:

    “茶水刚烧不久,喝茶的客人就到了……所以,四殿下应该是提前知道我会来这里咯?奇怪,不是说到处都找不着我吗,你无奈之下才来这里等的吗??”

    他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斯文轻柔、平淡无波,现在也依然如此,秀美的脸上却带着几丝狡黠,几丝轻蔑,那双如水波般的眼睛,也在烛光的摇晃中染上晦暗不明的重重暗影。

    听了这番话,管蔚真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头,真诚地看着棠溪珣,问道:“奇变偶不变?”

    棠溪珣:“……?”

    管蔚真:“How are you?”

    棠溪珣觉得有点害怕了。

    可不能怪他,这事换了谁都要怕——两个人好好地说着话呢,怎么就突然莫名其妙地胡言乱语起来?

    前一句话还是人话,后面说的是什么东西!

    棠溪珣想,难道这人被他说急眼了,在念咒诅咒他?

    还是突然发疯了?犯病了?

    正防备间,看管蔚真还要张嘴,棠溪珣来不及多想,直接拿起手里那杯茶,把热腾腾的茶水泼到了管蔚真的脸上。

    “……”

    然后他站起来跑到门口,扒着门框随时准备逃跑,探头警惕地看着目光呆滞的管蔚真,小声问道:“好了吗?”

    “呸!”

    片刻之后,管蔚真吐出一块茶叶梗,目光都清澈了,真诚地回答说:

    “非常好,很清醒。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说了几句家乡话,我不会再说了。”

    第97章 圆月换眉颦

    对于管蔚真的话,棠溪珣挑了下眉,半信半疑。

    他不了解对方说的是否真的是所谓的“家乡话”,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在此时薛璃和管疏鸿成功反杀之后会来找到自己的人,必然是因为这场谋划被损害到了利益的人。

    管蔚真又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假笑道:

    “棠溪公子,您可以回来坐下了吗?”

    如果忽略他声音中隐隐的咬牙切齿,管蔚真的态度看起来还是彬彬有礼且真诚的。

    于是,棠溪珣慢慢走了回去坐下,上下打量着管蔚真,目光中带着几丝观察。

    管蔚真扶额沉默了片刻,捋了下额前湿漉漉的头发,终于忍不住笑了,说:

    “和你聊天跟想象中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棠溪珣淡淡地道:“因为我根本不想和你聊天。”

    “好吧,棠溪大人,我承认关于今天他们遭遇袭击的意外,我确实是有一点知情的。”

    管蔚真说:“但我过来找你,却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抱着极大的诚意想和你谈一谈合作。”

    棠溪珣道:“什么合作?”

    管蔚真欲言又止地说:“你能不能把茶杯放下,我怕你拿这个砸我。”

    棠溪珣想了想,他袖子里还有把刀呢,用刀砸也一样,就把茶杯放下了。

    管蔚真却拍拍胸口,表示松了口气,开口道:

    “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如果我说,我们生活在一本书里,你信不信?”

    说完之后,他牢牢地盯着棠溪珣的表情。

    棠溪珣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但他脸上仍然保持了一点不放在心上的神色,微嘲道:

    “四殿下,大家都很忙,你要是继续在这里跟我胡言乱语,我可要走了。”

    他说罢就要起身,却听管蔚真又说了一句:“我死过十三次。”

    棠溪珣一顿。

    他抬起头来,看向管蔚真的脸,见到对方惯常带着不羁笑意的脸上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不仅是痛苦、恐惧,似乎还藏着很多说不清的情绪。

    “什么意思?”

    “这话可能有点不好理解,但是字字句句都没有半点虚言。所以,不管棠溪大人有什么疑问,还请你先听完再说。”

    管蔚真慢慢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原来不是生活在这里,但有一天,我死了,再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跑到了一本书里,还是个不起眼的配角——就像戏文里专门给主角垫背的那种倒霉蛋一样,你能听明白吧。”

    棠溪珣点了点头,他确实明白了一些。

    管蔚真好像和他想的还不一样,他有自己曾经的身份,是从别的世界来到这本书里的。

    他十分聪明,立刻就想到,大概是自己剖析管蔚真的那番话,让管蔚真觉得自己可能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说了“家乡话”试探,但是棠溪珣是真没听懂。

    棠溪珣不打算让对方看透自己,适当地流露出了一点带着震惊和怀疑的表情,说:“那……然后呢?”

    管蔚真似笑非笑地看着棠溪珣:

    “我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我的好三哥管疏鸿赐死了,因为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袍,流露出了些微真实的情绪。

    他来自千年后的发达社会,穿成了书中总是费尽心机跟主角抢东西,却一再被打脸的主角对照组。

    而且,他穿越的时机还特别不好,穿过去的时候坏事都已经干完了,根本没有任何悔改的余地。

    所以已经登基为帝的管疏鸿直接下令,将他削去爵位,逐出皇谱,一瓶鸩毒赐死,结束了短暂的穿书之旅。

    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间破破烂烂的出租屋里。

    原来自己刚才趴在桌上睡着了,脑袋底下还枕着一本史书,里面的一页,正好翻到那个叫做“管蔚真”的代王之死。

    一阵恍惚涌上心头。

    他前年就大学毕业了,本来靠着名校学历和不错的成绩参加了工作,谁想到就业形势不好,没多久又遭到裁员,走投无路之下,就想试着考研。

    可家里不支持,他已经整整吃了一个月的泡面,积蓄还是不足以再支付下个月的房租,知识不能迅速变现为金钱,继续学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正在复习的历史资料就是一阵来气,索性喝了家中最后一罐啤酒,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穿进了这本书中?

    在里面的种种经历,到底是一场人生,还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境?

    被赐死的时候,心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但现在睁开眼睛,饥肠辘辘地坐在逼仄肮脏的小出租屋里,他忍不住想到的,却是自己作为王爷的身份,吃过的最后一顿饭。

    金碧辉煌的王府,数不尽的山珍海味,恭敬周到的下人……即使只有几天,回味起来,也会觉得不枉活过一场。

    如果……

    如果能早一点进入到那个故事里……

    会不会得到更多?

    鬼使神差地,他将这本书往前翻了一些,找到一个自认为还有机会挽回很多错误的时间节点,趴下去又睡了。

    他竟然果真又如愿地回到了书中,成为了管蔚真。

    看着身上的华服,面前的珠宝,管蔚真笑了。

    他想,他已经知道了历史的走向,所以这一次,只要不干那些作死的事,就能平安地活下去,安享这些荣华富贵了吧。

    去他的考研,去他的牛马,现在他已经是皇子了,再也不用回那个蟑螂满地爬的出租屋里面去了!

    可是这一次,管蔚真却发现,书中表面的记载虽然风平浪静,但命运这种东西早就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掀起了暗涌。

    他会一时失言卷进谋逆案、被刺客追杀时跑得太慢、出使别国谈判破裂、和哪位要命的歹毒兄弟因为误会结仇、甚至不知道做了什么,就莫名其妙触怒父皇……

    还有一次,他在西昌碰见一个叫棠溪珣的书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就是随便那么调戏了一下,结果发现人家居然是管疏鸿的心上人。

    跟主角抢人,那能活?

    在一次次由于各种原因阴差阳错地死亡和重启之后,管蔚真逐渐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书中的剧情就像是既定好的命运轨迹,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机的逃离,都会得到一样的结果。

    因为这就是他的定位,他的宿命。

    而对一切起决定性作用的那个人,就是命运的宠儿,也是这个乱世中最终的胜出者——管疏鸿。

    当然,一次次的死亡,也并非没有带来好处,每一次不同节点的重启,都能让他把这个世界中的细节了解的越来越清楚。

    对于活下去的渴望,对于荣华富贵的习以为常,让管蔚真心中的不甘也越来越甚。

    为什么他就要永远只当一个配角呢?为什么他就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还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这些心情,管蔚真并没有对棠溪珣讲。

    他只是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并没有什么争名夺利的想法,我只是希望能够活下去,摆脱既定的命运,所以想同你合作。”

    棠溪珣道:“为什么是我?我看起来很像救世主吗?”

    管蔚真凝视了棠溪珣片刻。

    因为这段日子,棠溪珣的一些做法和他认知中产生了偏差,所以他有些怀疑对方跟自己是同类,但现在又看不出来半点破绽。

    “因为这件事对你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而且并不难——你只要一直把管疏鸿留在西昌就好了。”

    管蔚真说道:“你负责留下他,剩下所有需要向昊国交代的事都由我来处理。这样,你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而我,可以远离他。”

    棠溪珣一怔,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棠溪珣说:“你要我做这件事的好处,就是我能和管疏鸿一直在一起?四殿下,我看上去像是这种为爱痴狂的人吗?”

    管蔚真愣了愣,道:“你不喜欢他?”

    棠溪珣不动声色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明明是他硬把我抢到身边的。”

    管蔚真冲口道:“因为——”

    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他顿住了,盯着棠溪珣唇边的笑。

    这位看起来谦谦如玉,光华温润的文雅公子,笑起来一向比江南春雨还要清柔蕴藉,可他唇角弯起的弧度俏里带煞,且冷且艳,却会让人一不小心就落入圈套。

    对他的打量,棠溪珣好似浑似不觉,依然温和地问:

    “在你最初看的书里,我和管疏鸿就是在一起的,对不对?”

    不得不说,棠溪珣反应极快,心思又准,只要能让他说出口的猜测,基本分毫不差。

    管蔚真几乎有些后悔跟棠溪珣说了这么多了,但此时是他在要求合作,自然不能半分诚意都没有,于是,终究还是说道:“不错。”

    这两个字,一下子就证明了棠溪珣的猜测。

    ——那些关于他和管疏鸿亲密缠绵的梦境,不是凭空生出的臆想,而才该是他们真实的前世!

    那应该是管蔚真看见的最原版,真实记录在史书上的真相!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棠溪珣和管疏鸿就应该互相在意,不离不弃。

    追寻已久的秘密全都装在眼前这个人的脑子里,棠溪珣几乎立刻就想让管蔚真将他忘却的那些曾经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重生的秘密是他最大的底牌,不能透露出去,更何况,管蔚真可不一定会说实话,反而有可能看他在意,反过来以此拿捏他。

    所以棠溪珣只是问道:

    “那为何我现在的经历跟你说的不一样呢?四殿下,要相信这些事,可真有点不太容易。”

    他这样一幅怀疑的样子,管蔚真为了说服他,就得透露更多的信息。

    果然,管蔚真解释道:

    “这个世界所有的人和事情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点的改变,就会引起一串连锁反应。所以每一世都有微小的差别,你的命运会变动,也再正常不过了。”

    “合作吧!这世上的运气是有定数的,一个人命运的改变,必然会对其他人造成影响。我和管疏鸿,在这个世界最初的规则中就是对立的,他过的越好,我就过的越差。”

    他双目灼灼地看着棠溪珣:

    “但你不一样,你是他喜欢的人,只要他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你就会得到他的好运,这对你而言,难道不是天大的好处吗?”

    棠溪珣沉吟道:

    “四殿下,你说的这个好处真的很诱人,但也未免太邪乎了。既然和管疏鸿在一起,就能得到好运,那我们最初本来已是情人的关系,怎么还反倒会在今生分开许久?”

    管蔚真唇角一弯,眉眼含笑地盯着棠溪珣,连连摇头:

    “棠溪珣啊棠溪珣,我看你杀伐果断,心思机敏,也是个不凡的人物,才来与你合作,怎么你却如此的瞻前顾后呢?”

    “这事就算是假的,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风险和代价,如果是真的,却能让你就此翻身,重得圆满,你却连尝试一下都不敢么?”

    棠溪珣微微一怔,然后大笑起来。

    “说得好,说得好,倒是我一时糊涂了。”

    管蔚真抬起了手,笑吟吟地说:“那么……”

    棠溪珣同样抬掌,在他手心上轻轻一拍,吐出两个字:“成交。”

    达成协议,两人各自退后一步,然后棠溪珣拱了拱手,笑着一转身,向外走去。

    随着他的步伐,广袖拂动如吹花拂雨,却于无声处荡起惊澜。

    看着他的背影,管蔚真慢慢闭上眼睛,低低一叹,轻声说道:

    “你们这一步鹬蚌相争的棋可是真够会演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棠溪珣,我可是真不想跟你这种人共谋一事啊……”

    棠溪珣脚步从容,出了驿馆,还不忘让人给他捧了那四本一开始落在这里的书回去,一直走到巷子口,要上马车时,他却一脚踏空,顿时向前一个趔趄。

    这可把旁边伺候的下人骇了一跳,连忙扶住了棠溪珣:“少爷!”

    棠溪珣抓着他的手臂缓了片刻,说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别大惊小怪的,扶我上去。”

    棠溪珣上了马车,前面的马儿嗒嗒地走了起来,车厢很快传来了有节奏的轻晃。

    棠溪珣却坐的笔直,他双手搁在膝上握紧,觉得浑身都是僵直的,心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恐惧。

    其实自从重生以来,他经常会有这种恐惧感。

    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偶然脑海中好像总是会浮现出一些人和事,模糊又迷离,自己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又觉得不该是这样。

    这感觉就像在挣扎不脱的噩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梦醒,也不知道梦醒后会不会是更加可怕的现实,所以恐惧。

    但就在刚才,这种恐惧终于露出了狰狞的形状,真实地沉沉砸在了他的心头。

    棠溪珣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命被人改过。

    罪魁祸首,就是坐在对面,若无其事跟他交谈的年轻男人。

    棠溪珣刚才会问出“为什么自己的命会变”确实是在怀疑,但他怀疑的,并不是管蔚真在骗他,而是怀疑有人搅乱了他生命原本该有的轨迹。

    而管蔚真那句回答,已经说漏了嘴。

    “让你就此翻身,重得圆满”——这是他给棠溪珣的许诺。

    可棠溪珣的人生从未圆满过,何来“重得”?

    对于棠溪珣前后命运的变化,管蔚真似乎了如指掌,如果他们没有很深的交集,管蔚真又怎会知道这么多?

    棠溪珣闭上眼睛,脑海中整理着所有的线索,慢慢将整件事情串联了起来。

    最初的故事里,他和管疏鸿不知因何结识,因何定情,但确实两情相悦,是对关系十分亲密的恋人。

    甚至,如果他的人生称得上圆满,或许他和家里的关系也很好,没有那种一和父母接近,就难以控制的怪病。

    就这样,拥有着每个人都有的亲人、爱人、朋友,人生平顺安然地度过。

    直到管蔚真从另一个世界穿越了过来。

    他不甘自己的命运,想要活的更久,得到更多的东西,所以,就得对付管疏鸿。

    因为他是管疏鸿的对照组,管疏鸿死,他才能活,管疏鸿输,他就赢了。

    棠溪珣不知道管蔚真用了什么手段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但他想到了系统那本书中很多怪异癫狂的情节,以及自己那些梦。

    好几次在梦中,他都在与神志看起来明显出了问题的管疏鸿亲热,还有那句不断重复的——“你生病了”。

    管疏鸿的异状,会不会就是受到了剧情变化的影响?

    就像有人逼着他按照种马文的剧情那样生活,但他在拼命地对抗。

    棠溪珣自己都尝试过想杀管疏鸿,但是做不到,或许管蔚真也是如此,所以他想通过某种方式,让管疏鸿行为出格,从而不能再当主角……

    不过看起来没有成功,因为有棠溪珣在。

    所以他就再次试图从棠溪珣的身上下手。

    让他与管疏鸿不能正常地相遇、相恋,让他和原本在意他的亲人无法见面、相处,让他亡国丧家,让他短命而终!

    棠溪珣猛然攥紧了手。

    如果原本的命运里,他一开始就是管疏鸿的意中人,那么一定也是剧情中非常重要的角色。

    可是在不断失去的过程中,他的角色重要性,自然也会随着剧情占比的降低而不断下降,最后变成了一名根本没有任何描写的炮灰!

    系统给他提供的那本书,更像是管蔚真为管疏鸿设想出来的剧情。

    想到这里,棠溪珣倏然睁开眼睛。

    窗外夜色渐深。

    月亮正慢慢地爬上梢头,爬上中天。

    明月不谙人间愁绪。

    棠溪珣点开了系统,闭目凝思片刻,在对话框中输入了一行字:

    “你的书是假的。”

    光标顿住。

    系统僵滞了一瞬,突然【滴滴滴】的乱响起来。

    棠溪珣继续迅速写着:

    “我本来就是重要角色。”

    “你提供的剧情被人篡改了。”

    “这本书引起了读者对管疏鸿的误会,当了解管疏鸿的真实性格之后,就会造成他的角色人气下降,动摇主角地位……”

    他所有的猜测被以极快地速度一一输入了进去,系统屏幕拼命闪动着,消化着这些庞大的信息。

    【警报……警……报……数据发生紊乱……资料库崩溃……需、需、需——】

    然后“嘶啦”一声,系统黑屏,彻底不出声了。

    棠溪珣敲了敲屏幕,有些担心系统。

    但系统的这个反应,同时也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最起码是中了一些的,否则不至于出现数据混乱的情况。

    他似乎了解了一些管蔚真对付管疏鸿的手段。

    就像有人想颠覆朝纲的时候,先要在民间造势,就会散播出一些容易引发民愤,动摇社稷的谣言,管蔚真或许也同样可以以此来误导读者心中管疏鸿的形象……

    其实,自己也算是上当的一个吧。

    这世界就像是一盘棋,棋局中的每一颗棋子都是千羁万绊,一步动,步步动。

    棠溪珣从管蔚真的身上赤裸裸地看到了一个道理——

    命运连环,一个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吞噬其他人的命运。

    从重生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和命运抗争,每多走一步,每多得到一些寿命,就仿佛是取得了一些胜利。

    但是不是有很多东西,也因为他而改变了?

    管疏鸿的人生本来一路顺遂,君临天下,可如今,他杀了贺涛,杀了管承林,甚至可能不会再回到昊国。

    父母荣华一生,原本生活安稳,唯有在与他产生来往的时候,如果不是他身体不适,好像父母那边就会遇到危险。

    薛璃是回来继续当他的太子了,但眼下的西昌,因为管蔚真的布局危机四伏,完全就是个破洞百出的烂摊子。

    上辈子薛璃还能被管疏鸿悄悄放走,这一世,他可未必有这样的幸运。

    之前的疑点完全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那些奸细能被如此精准地布局在西昌的各个机构中,以及重臣的周围?正是管蔚真在通过一次次的死亡不断找到这个世界的破绽和规律,改变他的宿命。

    乱世祸星——棠溪珣心里浮现出这几个字。

    管蔚真在乎的人只有自己,所以毫无顾忌。

    但棠溪珣不一样。

    这一路走来,他找回的,不光有健康的身体,延长的寿命,更多的,是身边那些人的爱。

    他对他们的,他们对他的。

    他更加不想失去的……是这些。

    但或许,他也是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太好了,我铺出来的大线总算要回收了。[求你了]

    第98章 气清兰蕊馥

    棠溪珣觉得有点冷。

    他往座位的一角缩了缩,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回手拿起来一看,是件叠放整齐的素蓝斗篷。

    这斗篷棠溪珣原来有一件,之前就是放在马车上的,冷了才会拿出来穿一穿,后来脱在了管疏鸿的家里,他也没在意,觉得管疏鸿大概早就扔掉了。

    现在马车上这一件,却显然是新的,颜色式样几乎一模一样,料子却要更厚实一些,棠溪珣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放在这里的。

    他摸了摸斗篷,拿起来穿在了身上,这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

    “少爷,到家了。”

    外面车门打开,棠溪珣下了车,正好是他回家那处小巷子口,面前夜色清寂,风凉如水。

    车夫侍立在一旁,却迟迟未见棠溪珣迈步,心中有些诧异,不由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但闻棠溪珣忽言道:“听。”

    车夫一怔。

    但凝神听去,果然从那遥远的巷陌深处,飘飘荡荡传来了一阵歌声: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斜月照徘徊……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伤怀……往事难猜。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谩道愁须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凭栏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伤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

    棠溪珣轻轻念了一句,淡淡一笑,说道:

    “秦少游,《满庭芳·碧水惊秋》,真是伤情的曲子……”

    伤情的月色,伤情的曲子,伤情的过客……或许命运,本就伤心彻骨,难赋深情!

    车夫不懂他这些文人忧思,只好垂首难答。

    棠溪珣也不需要他答话,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京城繁华绮丽的绚烂灯火从远处照来,与天上星河交相辉映,蜿蜒流淌。

    棠溪珣裹紧了斗篷,看了一会,那目光幽微,像在凝视一个不醒的梦。

    良久,他才怅怅地笑着说道:“很久没在街上逛逛了,今天是有月中的灯会吧?那边的灯看着真好。”

    车夫总算能接上话了,便笑着说:

    “少爷最近是太忙了。明年就是陛下的整寿,想必那个时候还有大灯会,又能休沐,少爷您也可以多逛一逛。”

    “明年……”棠溪珣自语道,“有点太远了,也不知道——”

    车夫没有听清,正要询问,他却牵动唇角,无声无息地一笑:“走吧。”

    回了府中,棠溪珣不想让人打扰,便屏退下人,一个人穿过幽深静谧的长廊,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他府上本就人少,四下里虫声唧唧,更漏声从极远处传来,凉风忽至,吹得人衣袂飘飘欲举,连带着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也似在狂舞。

    棠溪珣突然觉得,他像是离这个世界非常遥远的一道孤魂。

    他的肩微微有些垮下去,在门口站了片刻,“吱呀”一声推开门,迈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门的那一刻,屋子里忽然就亮了。

    棠溪珣一愣。

    然后他看见管疏鸿穿着一身常服,头戴玉冠,带笑坐在桌前,眉眼英俊,一副优雅闲贵的王孙公子模样。

    他手中捻着的线香还没有放下,面前摆着一盏琉璃灯笼,五彩斑斓,晶莹明亮,映得整个房间都带着种异样的暖色。

    管疏鸿看着棠溪珣,带着笑意的眼睛十分明亮。

    这实在大大出乎棠溪珣的意料,他忍不住脱口“哎”了一声,说道:

    “你,你这是……”

    管疏鸿很少看见棠溪珣这样吃惊的样子,一路千里迢迢紧赶慢赶地跑回来,顿时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一下子也觉得分外开心起来。

    他笑着起身,将棠溪珣拉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开口,声音里满是温柔:

    “怎么啦,这么吃惊,难道是几天没见,棠溪公子把在下给忘了?”

    棠溪珣歪头想了想,果然抬眼问道:“你是谁?”

    管疏鸿一怔。

    只听棠溪珣一本正经地说:

    “本公子名满天下,交往的人素来很多,比如有一个成天关在佛堂里静心的,有一个见了我就臭脸说不喜欢男人的,有一个强抢民男还和人打架的,有一个动不动就动手动脚很好色的……”

    棠溪珣掰着手指数来数去,自己也笑了:“你哪位来着,怎么都不像呢?”

    管疏鸿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

    “是!是!棠溪公子一表人才,不知让多少人为之折腰,我当然排不上号了。那我再自我介绍一下……”

    他冲棠溪珣作了个揖,笑着说:

    “我叫管疏鸿,是那个几日不见就想你想的食不下咽,所以连夜赶回来和公子共度良宵的。”

    烛火映着他的脸,橙色的光线温暖且明亮,晃动的光影好像跳跃的音符,在空气中闪烁,然后管疏鸿握住了棠溪珣的手。

    一握上,管疏鸿就皱了皱眉,说:“怎么这么凉?”

    他加了点力气,帮棠溪珣取暖。

    管疏鸿的手很大,掌心有着暖暖的温度,在他的揉搓下,棠溪珣的指端一点点温暖起来,一整晚都没缓过劲来的寒冷好像也在身体里慢慢地被驱走。

    他的心也觉得暖暖的,仰起头来,望着管疏鸿。

    两个人站得很近,管疏鸿身上投下的影子把棠溪珣整个罩在了里面,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宝石一样熠熠生辉,晶莹又可爱。

    管疏鸿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慢慢地胀起来。

    刚下了战场,便星夜兼程地赶京城,其实他的身上还残存着一些战争的冷硬和杀气,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杀戮以及胜利中感受到了畅快。

    母亲的疯狂一直像道阴影一样,从小就笼罩在管疏鸿的生命中,让他每当在这种时候,就会对自己产生一种近乎厌弃的情绪。

    可是此时,阴霾在松动,心脏像是一点点吸饱了水的海绵,柔软得不可思议。

    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管疏鸿忍不住弯腰将棠溪珣抱进怀里,听着他的呼吸,心情宁静而安详。

    恍惚间,他好像想到许多事情,又恍惚什么都没有想。

    或许这就是幸福吧。

    那么多的轰轰烈烈、风风雨雨过后,他们就如此安静地享受在一起。

    管疏鸿轻声说:

    “其实没分开几天,但是我可想你了,那边的护城河上开灯会呢,人堵的马都过不来,但是满河里都是灯火,辉煌璀璨,我觉得你一定爱看,就抢了一盏灯……”

    棠溪珣这才知道桌上的灯是哪来的,说:“好看。”

    他双手抱在管疏鸿的腰上,眼睛亮亮的抬起头来:

    “我刚才就听见那边很热闹,好像有人唱曲,还有很多灯火,本来想过去看一看,又觉得太晚了。没想到你就带了灯回来。”

    管疏鸿见他喜欢,也很高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慢悠悠地说:

    “我刚才的话没说完,除了灯,还有……”

    棠溪珣奇怪道:“还有?”

    还能有什么?

    管疏鸿笑了起来:“还有船。”

    棠溪珣:“……嗯?!”

    管疏鸿将他斗篷上的带子又细心系了系,拉着棠溪珣走出去,一直到了他院落附近的那处小湖边,里面果然漂浮着一只挂着花灯的小船——也不知道是怎么弄进来的。

    湖光流动,灯火灿烂,头顶的星月交辉与面前的水波相呼应,恍如地上也蜿蜒出一条星河,明波流转,熠熠生辉。

    棠溪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驻足去看这样的灯,这样的水,这样的星。

    但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人情如何离分,宇宙万物只是如此默默长留。

    管疏鸿搂着棠溪珣的肩膀,两人默不作声地靠在那里站了一会,棠溪珣抬起头来笑道:

    “上去坐会吧。”

    船不大,但容纳两人绰绰有余,他们坐在那,棠溪珣伸手撩了两下水,问道:

    “你们那边的情况顺利吗?我表哥怎么样?”

    “顺利。”

    管疏鸿说:“袭击我们的人已经全被抓起来了,薛璃那边正在分别审问处理,对方的势力这次肯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了。”

    天色晚了,管疏鸿知道棠溪珣夜里总是睡不好,怕这会说得太多,又惹得他多想,所以语气非常轻松,没有讲其中的种种复杂凶险。

    当然,他也没说,是他偷偷让人给薛璃回京那边的路上堆了不少大石头,才赶在薛璃之前回来找棠溪珣的。

    不过虽然如此,棠溪珣却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问:“所以你们抓住的那些人都是昊国人吗?”

    管疏鸿道:“也有西昌人,或者外面其他部族里的一些贫民,不过确实都是昊国人培养出来的。”

    棠溪珣说:“大致知不知道是谁做的,管蔚真?”

    这回,管疏鸿倒是一怔,显然有些意外:“还没有查到那一步,你怎么会想到他?”

    说完,他心念一动,顿时有些紧张,按着棠溪珣的肩膀细细打量他,问道:“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他做了什么?”

    棠溪珣道:“他找了我一趟,不过我没事,这个一会我跟你说。那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管疏鸿见他非要听,没有法子,也只好给棠溪珣讲:

    “现在还没有确定的证据,但按照我的猜测,我还是觉得,现在的昊国国君——也就是我的父亲,做这件事的可能性最大。除了他,别人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调动这么多方的势力。”

    棠溪珣道:“他……是不是一直很想吞并西昌?”

    管疏鸿只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棠溪珣若有所思。

    他也觉得管蔚真重生了那么多次,虽然掌握了大量信息,但一直是以一副与世无争、游戏人间的形象示人,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去完成这件事,但如果背后有人支持,那就合理了。

    管疏鸿摸了摸棠溪珣的头,柔声道:

    “你放心吧,没有关系的。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这件事,也扼杀了他们的阴谋,那些势力全部遭到重创,很难重建,以后多多防范,一定不会让他得手。”

    管疏鸿现在最怕的就是棠溪珣因为这件事再对自己心生隔阂,所以才会这样忙不迭地跟他解释:

    “至于我的话,也跟他没什么感情,你知道,我一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回头他要是还做什么,咱们一起对付他。”

    看着管疏鸿带着真诚与恳切的脸,棠溪珣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管蔚真的那句话:

    ——“我每次以为避开了一件事,它就会冷不丁地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依旧发生,可能这就叫命。它早就把一切都规定好了。”

    这时,棠溪珣发现,当初自己觉得杀了管疏鸿,西昌就不会被昊国灭掉的想法根本就是不可能兑现的。

    他曾经以为西昌跟昊国的差距并不是很大,就因为管疏鸿是主角,才会不管做什么都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

    现在看来,那只是表面。

    内里的西昌,已经在管蔚真这个无数次重生之人的了解下,被腐蚀的千疮百孔,一切的后果终究会发生,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改变而改变。

    管疏鸿一直说前世灭掉西昌的人不是他,那么,会不会是他的父亲,管颂平呢?

    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在布局,不可能轻易放弃,所以无论管疏鸿是不是回到昊国,昊国和西昌的一战很有可能都在所难免,

    到了那时,难道真的让管疏鸿为了自己,再去与他的亲生父亲、与他的国家为敌吗?

    那样,管疏鸿就会留下背族叛国的万古骂名……这样的人绝对会彻底失去读者的喜爱,必然不可能再当主角了。

    会不会管蔚真的真正目的,其实就是这个?

    管疏鸿轻声道:“阿珣?”

    “我当然信你。”

    棠溪珣回过神来,压下心事,冲着管疏鸿笑了笑,说:

    “你回来之前,管蔚真刚找过我,我在想他的话。”

    管疏鸿道:“他干什么?”

    棠溪珣还不打算把管蔚真说的那些全部告诉管疏鸿,目前的很多情况都是出于他自己的猜测,系统那边也没有回话,所以他还要仔细想一下自己接下来到底要怎样做。

    但提醒管疏鸿这个人的危险,还是必要的。

    棠溪珣说:“他希望跟我合作,让我把你留在西昌,不要回国。看来这个人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他居然也有这样的心思打算。”

    管疏鸿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这么仓促地就向你透露出自己的目的,看这样子,他还是着急了。”

    棠溪珣道:“他急什么?”

    管疏鸿说:“最近,皇上那边派人来找过我,催我归国,我拒绝了,他们还想硬把我带回去,可惜没能成功。管蔚真大概是听说了这件事,怕我真被他们带回去吧。可笑。”

    管疏鸿这里说的皇上,自然指昊国国君。

    棠溪珣推测,这个昊国的皇上跟管蔚真应该是存在着某种合作的。

    管蔚真给他提供了很多信息,他才能在西昌布局,可是在管疏鸿的事上,两个人却有分歧。

    昊国的皇上很重视这个儿子,又知道管蔚真一定不想让管疏鸿回去。所以还暗中另派了人来接。

    最起码目前来说,管疏鸿还是主角,这个皇位也依旧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时,脸颊两边的肉突然被管疏鸿同时扯住晃了晃。

    棠溪珣立刻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管疏鸿笑着收回手,目光中却带着点不安和担忧:“阿珣,你好像有心事?”

    “哦,我……我确实很担心。你这样不听你爹的话,真的合适吗?”

    棠溪珣道:

    “你不回国,他生气了,以后就不会再给你送钱花了,也不让你当皇子,你就要白吃白喝我的,我得多养一个人呢……愁啊。”

    管疏鸿大笑起来,说道:“晚了,除非下药毒死我,要不然你是甩不脱我了!”

    棠溪珣哼哼了两声,问:“来找你的那些人已经回到昊国了?”

    管疏鸿道:“没有,他们还不死心,现在似乎在驿馆附近的一处客栈里面住下了。”

    他说完之后,又安慰棠溪珣:

    “不过你放心吧,他们发现奈何不了我,过一阵就会走了,至于管蔚真那边,我自然有办法收拾他,让他再也不敢来烦你。”

    棠溪珣听闻这话倒笑了笑,说道:

    “你想众叛亲离吗?就算是没什么感情,也没必要把你父亲和兄弟们得罪个遍吧。”

    他又沉吟了一下:“管蔚真那边你不用管,他目前是想拉拢我,所以巴结我还来不及,一时半会不会害人,就给他个机会拼命地讨好我吧。”

    他打算自己先和管蔚真周旋一番。

    管疏鸿听闻这话,却倏地怔了怔,沉吟道:“不对。”

    棠溪珣现在满腹的疑神疑鬼,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阴谋,立刻有点紧张地说:“怎么了?”

    管疏鸿比他更紧张、更疑神疑鬼:

    “你说,他是不是其实喜欢你,故意拿这事当借口接近你啊?”

    棠溪珣:“……”

    管疏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自言自语:

    “是了,是了!我说他平时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怎么可能突然来防备我呢?肯定是借机和你说话,对!说不定还想用这个故意试探咱们两个的感情,看看能不能趁虚而入——这个无耻的东西!”

    “……”

    棠溪珣看着完全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管疏鸿,喃喃地说:

    “不,我非常理解他对你的嫉恨。”

    将心比心,同样满心事业的棠溪珣此刻不由和管蔚真产生了些许共鸣——

    我搞事搞得这么努力,凭什么到最后应有尽有的会是眼前这个恋爱脑的家伙啊!!!

    棠溪珣忍不住从河里撩了点水花,甩到管疏鸿脸上,说:

    “你快别想了!成天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你是才年方二八吗?没出息!真没出息!”

    真想把他按河里淹死算了。

    管疏鸿抹了把水,也不生气,反而伸手将他被风吹至鬓边的发丝拂到耳后,笑着说:

    “我才没满脑子情情爱爱,只是在我这里,你就是最重要的啊。”

    棠溪珣却摇了摇头:“其实没有我之前,你也过得挺好的。可能是我突然来了,才打乱了你的生活。”

    管疏鸿一怔:“怎么这样想。”

    棠溪珣笑道:“随口说说的,行了,不说了。”

    可管疏鸿却并不认为他只是“随口”,从今天见了面,他便能察觉到棠溪珣有心事,棠溪珣不想说是为什么,那么管疏鸿只能做到认真面对他的每一句话。

    “不是,没有你之前,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他正色告诉棠溪珣:

    “那时候,我每一天都过得很空虚,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也不觉得人生有任何美好之处,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毫无期待,反正都是一样的过日子,似乎立刻死去也没有遗憾。你觉得这样好吗?”

    棠溪珣说:“但你也不会有什么烦恼和麻烦。”

    管疏鸿深深觉得,他现在听到麻烦这两个字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当初是他口口声声挂在嘴边说,现在才知道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这样的!”

    他握住了棠溪珣的肩膀说:

    “阿珣,当初会口口声声这样说都是我不好!我根本没觉得麻烦,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满心欢喜!即便有时候我会去嫉妒,我也暗自庆幸我有嫉妒的资格……我真的,都不知道有多么的爱你。”

    ——“你对我最重要,我不能没有你。”

    棠溪珣的肩膀一震。

    所以他的存在,也是有价值的吗?

    他不是……不是给这个世界带来祸患的人,不是毁掉管疏鸿人生的人。

    心底仿佛有什么正在破开,缓缓流淌出一种陌生而柔软的感情。

    棠溪珣突然凑上去,用力地吻向管疏鸿。

    管疏鸿正急切地想要表明心迹,冷不防棠溪珣这样突然地扑过来,他连忙展开手臂,将人接住,嘴唇被棠溪珣的牙磕了一下。

    但管疏鸿已经品尝到了那一瞬间的甘美,心中一荡,正想吮吻回去,却忽听见“哗啦”一声。

    迎面而来的冰凉把忘情的两人都激的一怔。

    然后管疏鸿只来得及抬手在棠溪珣跟前遮了一下,湖水就无情地直接拍下来,浇了两人满身。

    原来,棠溪珣刚才忘了他们是在小船上,这样突然往管疏鸿那里一扑,船身一时无法维持平衡,倾斜之间,就溅起了一片湖水。

    这还是棠溪珣第一次干这样蠢的事,虽然有管疏鸿给他挡着,也被浇的更厉害,抖了下脑袋上的水,整个人都有点懵了。

    管疏鸿瞧着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拿出袖子里还算干的手帕,给棠溪珣擦脸。

    棠溪珣:“……”

    他颇为沮丧地推了管疏鸿一把,嗔道:“不许笑!”

    管疏鸿连忙向他保证:

    “好,不笑了,不笑了。”

    棠溪珣的斗篷直往下滴水,只好解下来,但里面的衣服也同样湿了,管疏鸿正想给他裹上自己的外衣,一抬头却是愣住。

    棠溪珣里面的衣服本就是薄而轻的料子,又是水蓝的淡色,这样被水一浇,紧紧地贴在身上,几乎就是纤毫毕现。

    他见过这具曼妙的身躯赤/裸的样子,但此时被这一身薄缎包裹,瞧来却又有不同。

    那紧紧贴合的衣裳,从上到下,极为妙肖地勾勒出了他修长的双臂、起伏的胸膛、柔韧的腰肢,还有那饱满的臀、笔直的腿……这一切令人渴盼采撷,却又严严实实地被收裹其中。

    月色落在身上,不是肤色,却如明泉流淌,莹洁剔透,与那张如出水芙蓉般的清艳面容相映,几乎敛尽了这夜中的辉光。

    作者有话说:

    标题——元稹《会真诗》,觉得五个字不足以体现其美,在这里多贴几句[撒花]: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第99章 欢极娇无力

    这样的美色之下,恐怕没有人能够自持。

    更何况管疏鸿和棠溪珣几日未见,唇齿间还残存着一点刚才的馨香,本就十分思念。

    此刻,他将衣服裹在棠溪珣的身上,双手突然一收,又将人整个拢进怀里,继续了刚才的吻。

    小船飘飘荡荡,两人在水上吻得忘情。

    管疏鸿一边亲吻着棠溪珣,手指也插/入了他的发丝之间,轻轻摩挲着松开他被水站在一起的发丝,让人十分舒适。

    “当啷”一声,束发的簪子落在船板上,那一头的墨发披散而下,半干未干的缭绕在风中,隐隐带着一股馨香。

    彼此的气息交缠,缠绵的触感流淌过四肢百骸。

    心底每一根神经仿佛都在怦怦跳动,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

    棠溪珣逐渐向后仰倒,浓密的发丝黑鸦鸦铺满背部和身下,满是迷离的眼底倒映着星河,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

    如果,人生短暂到只容许一场不顾后果的放纵就立即结束……

    那该有多好。

    棠溪珣闭上眼睛,忽然“噗嗤”一笑,几分凉薄,几分慵懒。

    管疏鸿问:“在笑什么?”

    棠溪珣的手指绞着他胸口的衣服,仰头望着他,哧哧笑着说:“我笑你……真是没了我不行呀……”

    管疏鸿沉声道:“是,所以,不许。”

    棠溪珣老说这样的话,他心头也有几分火气,手下用力,棠溪珣薄衣轻分。

    那具美丽的身躯终于玲珑有致地贴在了管疏鸿怀里,通红的唇上泛着的水泽,引人探索。

    于是,薄唇吻过脖颈锁骨,衣襟敞开,便看见两颗红珠犹如缀于白雪上的梅苞,管疏鸿带着些恼意埋下头去。

    棠溪珣的笑终于变成了细碎的声音。

    飘摇的船上,管疏鸿也觉得他身下压着的仿佛一汪水,让人几欲溺毙其中。

    棠溪珣难耐地向后仰起脖颈。

    他的脑海中忽然好像出现了几许不属于此刻的画面。

    ——“你来啦,我刚下水,也懒得出去了,就让下人直接带你进来找我。”

    这是棠溪珣自己的声音,依稀比现在要稚嫩一些。

    隐约间,那时的他好像是坐在一处温泉中,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年纪,正笑着回头,瞧向有些局促地走进来的少年。

    正是刚刚二十出头的管疏鸿。

    棠溪珣伸手去拉他:“这处温泉是新挖出来的,你也下来泡泡吧。”

    管疏鸿却撇开头,不去看他在水下的样子,面色微红,有点着急地说:

    “我、我怕水,不下去……你快出来把衣服穿好,咱们上外面玩吧。”

    “我才不要呢!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怕水?再说了,这只是个小温泉,难道你也不洗澡吗?”

    小棠溪珣笑着,冷不防拽住管疏鸿的胳膊,一把将年轻的恋人扯了下去。

    ……

    “啊、啊……你别、别碰我那里……”

    幻境朦胧淡去,现实中棠溪珣被管疏鸿弄得惊呼出来,双腿一夹,却陡然想起那一段的过往。

    那是第一世的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

    当时棠溪珣年纪还小,管疏鸿跟他说,他就答应了。

    其实他那时候并不知道管疏鸿心里怎么想的,自己只是觉得半是新鲜半是好玩。

    在那未经改动的最初,棠溪珣跟在父母的身边长大,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得宫中皇后太子宠爱,所以性格向来骄纵,最喜欢旁人对他百依百顺的。

    所以,他也很喜欢管疏鸿一向宠着他的样子,却不大明白,为什么在一起之后,管疏鸿反而总避着他,像是怕和他有什么接触一样。

    而且那天管疏鸿表现的尤其过分,被他棠溪珣硬拽下了水去,就很局促的远远坐着,也不跟棠溪珣玩,没见他怕水,倒好像怕棠溪珣一样。

    棠溪珣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干脆从水里站起来,直接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一直在泡温泉,身上原本只披了一件纱衣,此时从水里一站,全部都贴在身上,管疏鸿连看都不敢看。

    偏生棠溪珣气哼哼就要走,他怕这祖宗当真不再理他,只好上去将人拉住了,又是赔不是又是哄。

    可就是这样一拽,棠溪珣没站稳,一下倒在了管疏鸿的怀里,也愕然发现了对方身体的变化。

    于是那一天,棠溪珣为自己的乱发脾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头一次发现,在他面前一向温柔的管疏鸿,竟然还能这样可怕。

    他记得他后来哭得很惨,甚至连肚子里面都在痛。

    管疏鸿一直抱着他,亲他的脸,和他道歉,跟他说就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才会忍不住这样欺负他,结果他好几天走不了路。

    确实很懵懂,很狼狈,但那是他们的第一次。

    ——棠溪珣本来早已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受到了管蔚真的提醒,又让他把这些事给想了起来。

    原来他们还有这样的过往,此时此刻,怎么又无端的让人难过呢?

    而且该死的,会想起这些也实在不太是时候,大片大片的回忆和清晰的感官不由棠溪珣抗拒的涌入脑海,与现实交相夹击。

    幻觉里,热气腾腾的温泉中,两个懵懂的年轻人带着青涩,甜蜜与好奇。

    现实中,冰凉的湖水荡漾出波纹,他们彼此相爱,又心事重重。

    棠溪珣感到身边仿佛有两道人影,一个是少年莽撞却又明快青涩的管疏鸿,一个是如今已经成熟高大,坚毅可靠的管疏鸿。

    明明都是管疏鸿,却又有着极大的反差,分外难熬。

    棠溪珣咬着牙硬挨,几乎要背过气去,意识混沌间,根本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他忍不住带着崩溃叫出了声,用力去推管疏鸿。

    棠溪珣的手在管疏鸿的手臂上划出长长的指痕:

    “什么在里面?……你、你出去……”

    棠溪珣说不出话来了,力量的悬殊对比之下,其实他知道管疏鸿如果想,自己就毫无抗拒的的余地,此时的泪水更像是一种引诱和撒娇。

    他的身体瘫软下去,口中虽在抗拒,实际早已任人采撷。

    管疏鸿也知道棠溪珣素来娇气,看着虽然很可怜,但多半没有那么严重,毕竟此时他还没有真正做些什么,怎么就疼到这样的地步了?

    可看棠溪珣是真的不想,今夜的情绪又似乎不好,管疏鸿还是心疼了。

    更何况,两人手边也没有足够的准备。

    管疏鸿吻了吻棠溪珣脸上的泪,用颤抖的双臂箍紧他,仿佛试图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深深吻入棠溪珣的口中,凶猛地搅动。

    他将自己的渴望迸发在棠溪珣口腔的每一寸地方,浓烈的感情如巨浪涌动,过了很久很久才分开。

    棠溪珣已经完全懵了,仰了头失神似地看他,好像已经经历了一场凶狠的情/事,眼睛里浮着薄薄水光。

    当管疏鸿伸手去抱他的时候,他似有些怕,下意识地咬住自己被吻得微微发肿的下唇,胸口却不住起伏着。

    这一幕也把管疏鸿看得呼吸急促,不知道用了多大决心才忍耐下来,用手指按了按棠溪珣的下唇,哑声说:

    “我带你回去。”

    他稍一起身,那温度远离,棠溪珣就觉出冷来,又情不自禁地向管疏鸿靠过去,喘得厉害,也没大听明白管疏鸿的话,只用脸颊蹭了蹭他胸口的衣服。

    管疏鸿心化成水,抱紧他下了船,回到房中放到了榻上,棠溪珣方好像有些回过神来。

    他瞧着格外狼狈,像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浑身的毛都湿漉漉的。

    管疏鸿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去剥棠溪珣的湿衣服,露出里面泛着粉红的皮肤。

    棠溪珣突然抬起手,按在了管疏鸿的手背上,仰头瞧他,眼睛圆圆的,带着水光,眉头向中间蹙起,看上去分外委屈,让人觉得欺负了他真是一种罪恶。

    管疏鸿内疚着,喉结还是忍不住一动,揉了把他脑袋上的湿毛,说:“帮你洗洗。”

    棠溪珣说:“那你呢?”

    “我啊,我也洗,然后咱们睡觉。”

    棠溪珣歪头打量着他,目光一寸寸地审视着他,过了一会,才凑近了管疏鸿,低声地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强迫我?你明明……”

    管疏鸿平静而温柔地说:“因为看到你难受,我会不开心。”

    棠溪珣怔了一会,又问:“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失望一次?”

    能让他找到当初刚回到这个世界时,那种干脆利落、不管不顾的决绝?

    虽然棠溪珣满口的胡言乱语,管疏鸿还是认真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他伸出双臂,轻拥住棠溪珣的后背,在他耳畔低低说:“免得你找到离开我的借口。”

    棠溪珣很明显被管疏鸿说的愣了一下,然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厉害,也伸手用力地回抱住管疏鸿,最后将他拉倒在自己身上。

    “你真是,你可真是……”

    棠溪珣抬起头来,亲了亲管疏鸿的下巴,双眼亮得惊人地直勾勾盯着他,说道:

    “一个非常过分的人。”

    棠溪珣其实很讨厌这种感觉。

    他还是更喜欢那个心狠的自己。

    知道走投无路,知道会被抛弃,知道命途多舛,所以才能无所顾忌地去做任何事。

    当他遮盖住自己的内心去接近管疏鸿的时候,他不要尊严,不要道德,反正那不是他,只是在扮演一个仿佛深爱着管疏鸿的傻冒,在对方面前撒娇、委屈,甚至挑逗,目的是将这个人推入毁灭的深渊。

    然而。

    为什么管疏鸿会这样、这样喜欢他。

    每当他已经觉得可以了,够了,却总是会发现对方的爱还要比自己想象得更多一点。

    不管是虚伪的棠溪珣、卑鄙的棠溪珣、蛮不讲理的棠溪珣,还是心中充满仇恨偏激,无数次试图怀疑和质问的棠溪珣。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一个人是不该被爱的。

    所以当这种时候,他该怎么去面对管疏鸿呢?

    两人已经发生过那样亲密的关系,即便是今天系统不在,再那样做上一次也不是不行,可棠溪珣只是非常疲惫,他不想敞开自己的身体,怕顺带就敞开了自己的心。

    如果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留恋,在这个世界里留下更多的痕迹,从而生出不该有的贪求……

    该怎么办呢?

    ……夜越来越深。

    两人怀着各自的思绪,终究还是相拥睡去。

    *

    “怎么最近这书卖的不太好呢?”

    月挂中天的时候,也有人没那个福气高床软枕,而是坐在桌前点着油灯狠狠挠头。

    “明明写的很顺畅,遣词造句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荤素搭配,花样百出,应该基本维持住了前文的水准……我还担心太荤了让人读着腻歪,废了‘美公子被迫食情/药,夜难逃误入军郊营’那一段的稿子嘞,难道要重新加回去?”

    百思不得其解,桌前的文士只好将笔放下,喝了口茶清醒清醒,又摘掉已经被自己揪歪了的发簪,上面一大缕头发飘落在地。

    “……”

    他对面正勤勤恳恳画着插图的人终于抬起头来,叹息道:

    “老弟,我说你就别折腾了,咱们又不是没人养着,左右这书能不能卖的出去,都总是有钱赚有钱花,这不就够了吗?何必较这个真呀!”

    “那可不行!”

    文士披头散发地瞪着他,就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样,大声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写书的!我有我的风骨,不是光为了那几个钱活着!让客人满意就是我的使命!现在买书的人少了,我必得找到其中的问题才行!”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摇头晃脑地到处乱走,像是一只发了疯的狮子,头发掉落一地。

    画图的人见状,无可奈何,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别走了,我告诉你。”

    他将手中的一本书打开了,拍在对面的桌子上,指着其中的一段文字,目光犀利地说:

    “你看你写的是什么?!”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文士将书拿起来看了看,疑惑地说:

    “我不就是写了管侯怀疑他兄弟管蔚真觊觎棠溪珣,故意在画舫里宴请管蔚真,让棠溪珣给他倒酒的剧情?这也是我的一贯风格……”

    “人们正是对你的不知变通感到不满!”

    画者道:“你还记得咱们有位非常忠实的看客吧?”

    文士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说:

    “你是指那个看起来像是练武的年轻人吗?每次来买书的时候,他的表情都是又震惊又恐惧,但是偏生还一出了新书都争着抢着挤过来买第一批,那回差点买不着,把他嚎的嗓子都哑了,我有印象。”

    之所以有印象,就是因为这人实在怪的紧,对这书又怕看又想看似的,每次都花最多的钱买豪华版,抢得上的时候还买两套,说是一套要藏起来传给后人。

    好几次甚至给他们带来了新客人,那些新客人也都是瞧起来高高壮壮的年轻小伙子,花钱很爽快,个个都是表情虔诚地捧上一套豪华版走。

    文士觉得这年轻人可能脑子有问题,他带来的那些小伙子也都是跟他一起在什么特殊机构里照顾着的傻子,可这些傻子竟这么喜欢自己写的东西,着实令人感动。

    所以,他是很在意这些人的意见的。

    他问:“是他说了什么吗?”

    画者道:“这位是老王头那里骗来……咳,发展来的客人,这回新书出来,去摊子上翻了一眼就走了,老王头气得一直追到隔街肉饼摊上才找见了人,就揪住他问了问缘由。”

    文士很紧张:“是什么?”

    画者点着面前的打开的书名,说:

    “人家说,只该别人给棠溪公子倒酒,棠溪公子怎能伺候别人?这不对劲。他觉得这书变了,不神了,他很迷茫。”

    文士:“……”

    文士也很迷茫。

    他不知道这到底哪里变了,也不知道神不神的是什么意思,但想想这人脑子毕竟有毛病的,也不深究措辞了。

    “我这是为了后面的剧情发展做铺垫。”

    文士解释道:

    “管疏鸿特意让棠溪珣出去敬酒,试探管蔚真对他是否有别样的心思,而管蔚真也果然发现了棠溪珣体内被管疏鸿埋下刑具,帮他取出来时,被管疏鸿发现,勃然大怒,当着他的面把棠溪珣按在船头上占有……”

    “错、错、错!”

    画者道:

    “你写这里人家也看了,说是不对。自从棠溪公子以死相胁跟着太子离开之后,管侯已经深受打击,意识到了自己的手段并不能真正得到棠溪公子的心,所以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文士一怔。

    “棠溪公子那种人,怎能是通过折辱就能得到的?你要突出他的高不可攀,他的大义凛然!”

    画者回忆着自己老王头转述的话,说出那位忠实看客的意见:

    “他留在管侯身边,不过是为了以一己之身全国家大义,所以无论管侯如何百般讨好,他也不为所动,两人只能一番拉扯……”

    随着画者的讲述,只把文士听得目瞪口呆,眼前一亮,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双掌一合,神情激动,连声说道:

    “对、对,确实应当如此,这样,更符合他们的人设……这看客什么身份?真是神人啊!!!这是上天派下来点化我,鼓励我的!”

    他越说越是激动,以手握拳,在自己掌心中用力一敲,决心道:“我要重写!”

    画者:“……等等,那我岂不是要重画?”

    文士道:“精益求精!我相信你一定和我一样,有个能受到看官们赏识的梦!”

    “不、不,其实我没有,我觉得人活着能不死就很好了,你那些管疏鸿阴暗躲在墙角监视管蔚真给棠溪珣取出刑具的画面我都已经画好了,所以请——”

    文士早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同伴在说什么了,他只觉得文思如泉涌,坐下来,提笔迅速写着:

    【……管疏鸿将棠溪珣带到船上,拉着他的手腕,步履轻快地穿过甲板上每一个精心布置的房间。

    “喜欢吗?”

    他带着期待的笑容看向棠溪珣,伸手轻轻碰触着他的发丝和面庞上跳跃的水光,柔声说:“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对此,棠溪珣只是轻轻一点头,说道:“很好。”

    看着他没有波澜的面容,管疏鸿的目光逐渐黯然了下去。

    又是这样。

    无论他如何想要洗心革面,如何想要补偿自己的过失,如何想去取悦棠溪珣,对方的表情都是漫不经心、毫无波澜的,仿佛自己再也没办法在他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不可以这样,他无法接受!

    “你——”

    强烈的无力中,他忍不住按住棠溪珣的肩膀,手指僵硬得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

    “究竟我怎样做,你才可以原谅我?!”

    棠溪珣淡淡地说:“我没有恨你。”

    “那究竟怎样做,你才能、你才能……爱我?”

    短暂的沉默中,管疏鸿不由屏住了呼吸,终于,棠溪珣慢慢地抬起睫毛,他的眼珠澄澈透明,里面满是空洞和困惑。

    “爱你……什么意思?”

    他的嘴唇动了动,茫然的说:“你不是早就得到我了吗?”

    管疏鸿紧紧抿住嘴唇,僵冷的双手垂下来,在身侧握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的不是这个……”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向棠溪珣解释这件事,一直以来,他表现出来的所谓爱,就是强占他的身体。

    “我明白了。”

    棠溪珣恍然一笑,然后他竟然回手去解开自己的衣服,洁白的身体在交映的阳光与波光中,柔如丝帛,温润生辉。

    “你现在变了法子,无非是想让我自己求着你,献给你。”

    与眼前香艳美景相反的,是棠溪珣安静的,听不出丝毫波澜的声音。

    “我可以满足你,只要你能够做到让昊国绝不会出兵,攻打西昌!”

    管疏鸿怔住,他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耳膜轰轰作响,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柔软的,瘦弱的,被自己无数次轻易占有的身体,以完全敞开的姿态,恳求垂怜。

    可棠溪珣幽黑的眼瞳却在冷冷地望着他,似嘲弄,又似不屑一顾。

    像是在说——

    “我只爱这国,这社稷,这天下!”】

    ——好啊,好啊,这样子的话,人物性格完全得到升华了!

    笔尖一点,文士觉得满意至极,心中更是暗暗将那位给了自己重要点拨的看官当做了恩师一样感激。

    【悔恨不能换来真挚的爱,面对这样的棠溪珣,管疏鸿究竟会如何选择?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鄂齐:神书!

    作者:神人!

    谁弃了我的文,我也要去肉饼摊上抓你们!!!(挠头)(嘶吼)(走来走去)(掉头发)(绝望地哭)(双眼赤红)(抓肩狂摇)

    第100章 江海未还身

    管疏鸿这些天费心费力,几乎是连轴转。

    虽然和薛璃的争斗是假,但就是因为这样,反倒才更要万事谨慎。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大场,他也没顾上休息就急匆匆地赶回来看棠溪珣,就算是精力过人,也有些撑不住了。

    刚挨上床不久,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棠溪珣本来平躺着,等管疏鸿睡着了,他才睁开眼睛,慢慢转过身,凝视着对方的面容。

    管疏鸿这回瘦了不少,他本来就是轮廓分明的长相,这样一瘦,两颊就有点凹下去了,下巴颏上有一点青色的胡茬,棠溪珣用手指肚蹭了一下,怪扎手的。

    他噘噘嘴,把手收了回来,望着黑漆漆的房间发了会呆。

    许久,棠溪珣才将自己悄悄蹭进了管疏鸿的怀里,闭上眼睛睡觉了。

    相比管疏鸿,这一夜他思绪纷扰,却睡得并不太好。

    到了早上,感到身边有些微动静,仿佛是管疏鸿在悄悄下床,棠溪珣明知道他应该是要离开继续办事去了,但还是困得没睁开眼。

    他只依稀听见过了会,管疏鸿好像又回来了一趟,不知道做了什么,外间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对于一个朦胧睡着的人,不算吵,反而有种异样的安心。

    终于,管疏鸿悄悄走进来,在棠溪珣亲了亲,这回彻底走了。

    棠溪珣又迷糊了一小会,终于睁开眼坐起来的时候,看见整个房间已经空荡荡的了。

    但是……好像有点什么香气。

    棠溪珣穿好衣服走出了里间,瞧见外面的桌子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早点小吃,外面用油纸包着,摸一摸,还很热。

    他拿起一块糖糕咬了一口,里面热气腾腾的豆沙馅流出来,他不禁笑了一笑。

    回去洗漱一番,棠溪珣坐在桌边用起了早膳,而这时,他昨晚派出去调查的人也来回报了。

    “少爷,陶琛整整一夜都没回城西那边的王家巷,听说已经有日子没在那里住了。”

    属下禀报道:

    “今日属下打听到有百姓看见,仿佛在大柳树胡同那边有个人很像他,现在已经派人过去追踪。”

    他说的“城西那边的王家巷”,就是陶琛母子搬出尚书府之后目前租住的地方,比起尚书府的豪宅,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想必陶琛也不可能住的惯。

    棠溪珣点了点头,说:“陶夫人那边呢?”

    “说是……头疼发作,称病不起。”

    “唔,病得很是时候,”

    棠溪珣说:

    “既然这样,也不用勉强她做客了。把这事宣扬出去,让跟她认识的人都多去探望她。”

    陶夫人这个态度,明显就是心虚,既然如此,她越是不想见人,棠溪珣越是要让她那里热闹热闹,也好看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还能再兴出什么风浪来。

    至于陶琛……

    棠溪珣思考着,他为什么要去大柳树胡同呢?

    ——答案是:躲债。

    棠溪珣想的不错,自从陶琛搬出尚书府之后,他才发现,没有了舅舅家的接济,生活竟比以前艰难了不是一点半点。

    租房子、雇下人、开小灶、置办家什……处处都要花钱,他不想弄得太寒酸,可是稍微要好一点,就得有银子大把大把地撒出去。

    除此之外,失去棠溪柏的庇护,人情关系他就需要自己维持,京城处处权贵,这更是一大笔支出。

    当然各处都可以省一点,但是陶琛硬是咽不下这口气,以致于很快就捉襟见肘。

    他是在翻找家里有没有什么值得变卖的古董时,在陶夫人的一只旧匣子里找到了一张很像路引的名帖,上面写了一个赌庄的地址和名字。

    陶琛曾经听人说过,京城中存在着这样的地下赌场,即使没有本钱,也可以用自己的身份、秘密、身体,以及知道的一切作为成本,在里面下注。

    而他们能提供的,除了大量的金钱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人脉和情报。

    可是这种地方,也不是什么人想进都能进的,为了保密和安全,必须有人引荐才可以。

    陶琛没想到竟然会在自己家中发现这么一份名帖。

    虽然有些危险,但对于此刻捉襟见肘,并且疯狂想要出人头地来报复棠溪柏一家的陶琛来说,简直就像看到了看到了救命稻草。

    于是他甚至没有告诉陶夫人,悄悄收起了这份请帖,找到机会,去了那个地方。

    在那里,陶琛真的赢道了银子,填补了这一阵的亏空。

    不光如此,他还获得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并以此立了功,甚至站在御书房里,得到了皇上的嘉奖。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处赌场就像专门从天而降拯救他的。

    本来他可以借此翻身,可棠溪柏,却毁了这一切!

    因为棠溪柏那次当众跟他断绝关系,陶琛被打击的抬不起头来,他只能再次回到了赌场,在这个醉生梦死的地方寻找翻身的机会。

    既然棠溪柏给脸不要脸,那他也不会再顾及那所谓的恩情——他会让棠溪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

    但是,还没等陶琛找到再一次的时机,朝廷就因为管承林的死对这些地方进行了扫荡,所有赌场全部遭到彻查!

    这下,陶琛不光失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还遭到了那些调查人员到处的搜捕。

    他曾亲眼看见一个之前在赌场中认识的小官被抓,罪名还是什么“里通外敌”。

    开什么玩笑!

    陶琛也不知道自己只是想弄点钱花花,怎么还被扣上了这样大的罪名,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等着对方查到他的头上,把他带到牢里面再解释。

    于是,陶琛跟陶夫人谎称自己有事在忙,一直东躲西藏,连家都不太敢回,生怕有人把自己供出来,抓捕的人立刻上门。

    在客栈里住了好一阵,昨晚他看风波逐渐过去了,一直在关注此事的太子忙着和管疏鸿较劲,暂时也无暇顾及这边,便想回家去拿几件换洗的衣裳——

    他手里的银钱只出不进,也越用越少了。

    谁知,还没到家门口,陶琛就看见了几个人在自家宅院的门外徘徊。

    他不知道那是棠溪珣带来查他的人,但很明显,对方绝对来者不善。

    陶琛只庆幸自己看到得早,这回也不敢回家了,退后几步,在夜色的掩映下狂奔起来。

    就是这样,他跑到了住在大柳树胡同的赵屹家。

    ——“正深?你怎么来了?”

    看到陶琛的赵屹非常惊讶,连忙拉着他往屋里走,又上下打量着陶琛,讶然道:

    “我可有好一阵子不曾见你了,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最近你那些事我都听说了,棠溪家真是够欺负人的……哎!”

    赵屹正是上回在樱桃宴上,看到陶琛因为抄了棠溪珣的诗被责难,出口回护陶琛,帮他向棠溪珣求情的那人。

    他与陶琛、棠溪珣都是同榜进士,那时却被棠溪珣咄咄逼人地反驳了回去,一点面子都不给,赵屹也因此对他的无情有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再加上这段时间虽然陶琛没再怎么跟他来往,赵屹却也听说了对方的境况,知道陶琛这些倒霉事多多少少都跟棠溪家有关,就对他更同情了。

    此时,见陶琛一身狼狈过来找自己,又说是因为身上的银子不够,被客栈赶了出来,希望自己能收留他几天,赵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让下人给陶琛收拾了客房出来,又上了些饭菜,叮嘱他放心住着,好生休息,这才离开。

    赵屹一走,陶琛就脱力般地坐了下来。

    他歇了一会,吃了些东西,那种紧张恐惧也稍稍缓解,却不由为自己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而发愁。

    赵屹这傻子好像一直对他还可以,陶琛估摸着自己在他家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这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该怎么办呢?

    陶琛心中焦灼,虽然已经饿了一整天,但饭菜也吃不下去了,这时下人送了热水过来,他就跨入木桶中,将自己好好地清洗了一番。

    赵屹虽然不是出身权贵,但其父在京兆府任职,也算是个京官,家中尚算富裕。

    此刻热水中加了养生的香料,氤氲的白雾中让人通体舒泰放松,陶琛坐在水里,想起自己这段日子生活一落千丈,居然连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都成了奢求,不由自主便是满腹的怨恨。

    但除了恨意以外,更多的是如何从此时的困局中脱身。

    陶琛不知道的是,此时赵屹的父亲也已经听说了赵屹收留他的事情,正在劝说自己的儿子。

    “我知道你一直对陶正深颇有好感,先前我想着,他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从小又有棠溪尚书的教导,你以这样的人为榜样,也是件好事,所以从未说过什么。”

    赵父说:“可是上次诗会,他不但抄袭他人的词作,甚至还一度想要抵赖,我便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日后难免闯出什么大祸来,现如今看,多半如此……”

    他还没说完,赵屹便已经不满地打断了自己的父亲,说道:

    “爹!我看你这就是偏见!正深那样做虽然是有些不对,可那是有原因的,他寄人篱下,受了很多委屈,想得到重视——”

    “蠢货!你快住口吧!”

    赵屹的话还没说完,赵父便恨铁不成钢地站起来,几乎想给他一巴掌。

    “谁没受过委屈?他一个罪臣之后,打小能在亲戚家白吃白喝已经不错了,难道还要被当成菩萨供起来吗?!你爹我还想在官场上得到重视,难道我能上街随便抓几个人说成是罪犯来立功了?错了就是错了!人品差就是人品差!”

    他说完,看赵屹还想反驳,又喝道:

    “不说别的,你口口声声说跟他关系好,可他呢?除了上次需要你帮他说话,还有这回遇上了难处上咱家的门来,他发达的时候,可有一丝半毫想到你过?人家根本就没看得上你!”

    赵屹被赵父说的张口结舌,心里很不服气,想着陶琛绝不是那种人,但一时竟还真找不到反驳的话。

    片刻之后,他才小声说:

    “那他都已经进了门歇下了,我总不能再把人给轰走吧?”

    “怎么不能?既然他自己说是没了银钱,让房东赶出来了,那你就给他钱,让他去住客栈或者另租!”

    赵父冷冷地说:“我都说了,他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早晚会闯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连累到我们头上,你要是再维护他,就一起滚出去!”

    *

    陶琛由下人伺候着擦干了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浑身上下舒适极了。

    他吁了口气,正想着不管怎么说,今晚且好好歇一歇,就听外面的门被敲响了。

    陶琛道:“进!”

    推进而入的是赵屹。

    他手里拿着个包袱,一进门便向陶琛笑问道:“刚才的饭菜还合口吗?”

    陶琛也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说道:“都是我爱吃的。赵兄,这时候也就是你肯帮我,我这心里,真都感激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屹本就是被父亲逼着来的,心里本来就对陶琛很是愧疚,再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觉得过意不去,苦笑道:

    “唉,我也没什么可感激的,正深兄,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你看看吧……”

    他说着,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陶琛。

    陶琛本就是一个极其精明,善于察言观色之人,此时他敏锐地感觉出赵屹态度不对,脸上的笑也淡了些,接过了包袱。

    打开一看,里面是十余锭明晃晃的小银元宝,除此之外,还有几片薄薄的白色东西,和几张路引。

    陶琛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挑眉问道:“这是何意?”

    赵屹干咳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说:

    “正深,我真是对不住你……唉,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刚才我父亲听说你来的事,说是家里不太方便,怎么也不肯让我留你。”

    他倒也实诚,甚至没找个其他借口,就这么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给陶琛了。

    “我实在没法子,就给你准备了些银两,另外这几样是易容之物,外面市面上不让卖,我刚才找了几个道上的朋友,想法子弄到的,你拿着,若是有人向你追债,你掩饰身份方便些……”

    赵屹愧疚地说:“过几天,等我说服了我爹,你再来。”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陶琛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

    他觉得赵屹说的全是屁话!

    ——危难之际把人轰走,还以为过几天招呼招呼他就会回来?他又不是流浪狗!

    没想到这小子平常对自己恭恭敬敬的,真遇到事了,竟然也玩起了这套!

    陶琛心里都是怒火。

    但他还是收起了那些东西,片刻之后,黯然笑了笑,说:

    “我明白你的难处,说来还是我给你添了麻烦,你肯帮我,无论帮多帮少,我都已经非常感激了。”

    说完,他又带着祈求看着赵屹问道:

    “但是今天实在太晚了,就算去了客栈,只怕也找不到房间,你看能不能通融些,让我明天一早再离开呢?”

    赵父的叮嘱是让陶琛立刻离开,可是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赵屹也没法把事情做得如此绝情,于是咬牙点了点头,说:

    “好,你快好好休息吧!”

    这处客人住的院子比较偏,只要跟父亲说陶琛已经走了,他也不会大半夜硬要来检查的。

    于是赵屹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带走了这里的下人,免得父亲受到惊动。

    陶琛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让赵屹放心。

    等到赵屹走后,感觉到外面彻底没什么动静了,陶琛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迅速下床。

    他已经意识到了,赵家这个老东西不肯收留他,多半是已经对他产生了某些怀疑,他来赵家这一趟,非但没能成功地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说不定反而暴露了自己。

    所以,京城是不好留了,反正他已经拜棠溪柏所赐停了差事,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一走了之!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想到陶夫人,陶琛犹豫了一下。

    但他转念一想,他走了,别人不会把陶夫人怎么样,大不了等到避过这阵风头再回来接她。

    于是,陶琛放下顾虑,迅速去了隔壁的下人房,找到了一套赵府小厮穿的衣裳换上,然后拎着赵屹给他的包袱,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

    既然要远走高飞,赵屹给他的这些银两肯定是不够的,陶琛心里带着怨气,觉得赵家对他如此不厚道,他也就只能自己动手谋取一些好处了。

    他以前也被赵屹带着来过,知道这里一些字画、摆件所放的位置,拿走了也能换个几百两银子。

    其实这事,陶琛以前在尚书府里面经常做,非常轻车熟路。

    靖阳郡主财大气粗,各种珍宝玩物经常随处乱放,库房也很少清点,自己有什么没什么都记不清,陶琛发现这一点之后,就经常拿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去当。

    要不是后来偷用棠溪珣的玉冠被发现,他也不至于两手空空地离开尚书府。

    现在赵家肯定不会如此大方,但左右拿了这些东西,自己也就走了,他们过些日子发现了,就算是有所怀疑,没有证据,也不好说什么。

    陶琛小心地挑拣了一些不起眼但又值钱的东西包好,又把赵屹给自己那些银子都藏在了身上。

    包袱里剩下的易容面具和路引却被他连着自己从赌场里剩下的一些筹码,一起埋在了赵家庭院门口的一棵树下。

    赵府人员简单,素来不算森严,现在天色已晚,即便是偶尔有路过的人瞧见了他,看他穿着下人服,便也以为是干活的仆役,没有放在心上。

    就这样,陶琛拿了东西之后,悄悄离开了赵家。

    他没急着走,而是在街头找到了一个混混,二话不说,直接塞了他一锭银子。

    那混混愣了愣,随即面露惊喜之色,忙不迭地问道:“爷,你有什么吩咐?”

    陶琛道:“很简单,你明天一早就去衙门,跟他们说,你暗中听到一个翰林院姓赵的大人,私底下购买伪造的路引和朝廷禁止制作的人/皮面具,不知道想干什么。办完这件事,还有重重的好处。”

    这事简单,小混混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准没问题!”

    看见他跑远了,陶琛微微一笑。

    近几年朝廷对私下买卖、制作这些东西抓的很紧,基本上被发现了就要遭到惩处。

    不过,他要的不仅仅是通过这件事向赵屹报复,而是要引得那些调查的人怀疑赵屹是那个暗中去了地下赌场的人。

    只要抓到一定数量的人向上面交差,这件事他们就不会再深入查下去了,官场惯例通常如此。

    看着小混混拍着胸脯保证之后离开,陶琛也松了口气,接下来,他就要赶快离开了。

    只是,刚刚转过身时,面前忽然亮起了一道光。

    陶琛猛然抬头,发现站在那里的,正是赵屹。

    他当场就愣住了,而赵屹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几乎不能反应过来。

    两人就这样尴尬而沉默地对视片刻之后,陶琛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赵兄,你是什、什么时候……”

    赵屹定定地看着他,哑声说:“你离开我家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那岂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陶琛只觉他的目光瞬间刺穿了心肺,好像要生生把自己的脸皮扒下来。

    被人撞到了这种丑事,简直羞耻至极,更加重要的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应对赵屹接下来的报复。

    陶琛情不自禁地高声喊道:

    “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这其实……其实是我的计策——”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顿,发现在赵屹身后的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轿子。

    窗户的帘子挽着,露出一张美丽的、却又令他痛恨畏惧的脸。

    ——棠溪珣!

    陶琛的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早就被棠溪珣盯上了!

    说不定从进赵家之前,棠溪珣就知道他的行踪,可笑他还以为能够翻身,谁知不过是演了一场猴戏叫人耍弄而已!

    这一瞬间,陶琛气得发昏,眼前突然仿佛出现了一连串的画面,告诉他,事情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拥有比此刻幸福的多的人生,功成名就,亲人疼爱,挚友围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无所有!

    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绝望,绝望得眼前发黑,心头阵阵猛跳不止。

    混乱中,陶琛突然间向着棠溪珣的轿子扑去,厉声嘶喊道:

    “那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棠溪珣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值得研究病因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

    之前我是一直没开晋江的段落锁,因为我强迫症比较厉害,宁可一口气改了放出来,也不想把一个章节弄得和补丁似的,看着难受。

    但昨天跟疯了一样被锁,连“温泉”、“湖水”甚至作者有话说都被锁,我实在是没招了。[化了]

    其实非常想给大家看完整版,这么多年,我也不是故意要写亲热戏当噱头吸引读者的人,我就是觉得写人物流就好好塑造主角,写剧情流就好好写刺激的剧情,写感情流那么身体的契合吸引当然也是一部分,所以我写了感情流我就要塑造这个氛围而已。

    但实际上每次写到这种环节,稿子还没上传我就开始烦了,我知道就得一次次的锁,而且还没有统一的标准。

    改了一个地方就换另一处,这个人过了又换一个人再锁,而且你要是多改几次,或者到了晚上,那边还跟不耐烦一样,突然疯狂地大段锁无关语句,好像在说,“让你写!让你写!”[裂开]

    这样一搞心态,弄得人吃饭都吃不下去,晚上睡觉还要定两三个闹铃,过一会就得起来,盯着看看站短来没来。昨天真把我气得胃病都犯了。

    但实际上已经很含蓄了,想说不合理,也没有能够陈述理由申诉的地方,每当这个时候我甚至都觉得很屈辱,好像在被人修理整治一样,可我毫无办法。[无奈]

    前面屏蔽的地方我会继续反复修改的,大家要是想看完整的,过几天回头刷一刷,应该总能通过。

    不过说真的,你看了就知道,那几句话也真没啥东西[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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