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街宽阔又平坦, 就是街上没有一处阴凉地方,从出门一直晒到陈蕴回来都没正儿八经瞧见棵茂盛些的大树。
街上的树看就是刚种下不久,蔫吧几片叶子黏在枝干上连点生气都没有。
走进关明胡同口才瞧见棵树冠能有两米多的大槐树, 树下满是碎银子似的光斑,如果旁边不是公厕的话……这里肯定有很多人乘凉。
公厕飘出的气味复杂到呛人, 氨水味儿就跟笼罩住了榕树似的。
关明胡同是个标准的π字, 高家就在π字那一撇尾巴跟上,从榕树下往左走几分钟就能到。
昨晚天黑看不清胡同的样子,白天陈蕴出门置办了些眼下要用到的家具回来才发现胡同窄得就像条缝。
两侧是延绵不断的灰砖墙, 墙皮大片大片剥落, 露出里面掉渣的灰色石砖块。
有些讲究些的人家会在破损地方糊上水泥,更多只是任凭墙壁裸露出粗糙的砖块。
高明说通过墙壁就能看出哪个院子住得人少, 裸露砖块的百分之白是大杂院。
比如关明胡同六号,高家的墙角根儿都抹了石灰, 老刘婶子家就光秃秃的露着砖缝。
拉家具的板车才到大榕树就没法往前拉, 每家门前堆得杂物已经占去了半边路, 只能依靠人力抬进去。
苦力当然是高明和李护国,两人和三位板车师傅只能一趟趟地来往搬。
比起几样家具,里边还掺杂了不少日用品。
陈蕴总算明白为什么小说里住胡同就没有不认识的邻居, 才这么会儿搬东西的时间一条胡同都有人走出来瞧。
以谁家买这么多新家具为开始到电风扇竟然买了四个,再认出高明是高家老二,最后以高明肯定赚了钱为结尾。
“妈妈,城里的冰棍真好吃。”
就连孩子们舔的冰棍都成了邻里们l议论内容, 陈蕴作为高明媳妇,当然是话题中心的中心。
等所有东西都搬到正房门口,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
老刘婶嫉妒得牙根紧咬,手上的毛线缠在指头上一圈又一圈都忘了往毛线针上缠。
星星牌电风扇……那可是百货大楼里最贵的一个牌子。
每年夏天她都去商店瞧两眼, 要不是大儿媳不肯出钱,家里早用上了。
“妈,这台电风扇你搬屋里用。”
作为儿媳妇,陈蕴总不能光给自己爸妈买不管公婆,一次两次高明不说,时间长了心里总会有想法。
所以要买干脆就给公婆都换,至于高飞和高兰,那就不在陈蕴的考虑范围内了。
董巧英乐得都合不拢嘴,手下给高念平缝凉鞋带子的速度都快了些:“那我跟你爸就先享福,等你大哥回来让他把我屋里旧的拿去给亮亮用。”
“老高,你儿媳过日子可真讲究。”
老江头是挺羡慕,同时心里又觉着陈蕴浪费,就是个脸盆架子都买得买新的,要他说捡几根木条子随便订个完事。
但话不能真这么说,就拐弯抹角挤眉弄眼地说了句讲究。
高铁军看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二明挣钱不就是给媳妇孩子花,我们当长辈的高兴才是,管那么多干什么!”说完低头继续摆弄车子零件。
老江头讪讪地笑了笑,很快又找着话头。
“你说二明在外头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那么能挣钱!”
高铁军:“……”
地上的零件都摸索了个遍,信心满满拆下来的车好像……还不了原。
“哎哟!老高你家老三终于起了!”
老江头也没想听到答案,目光骤然一亮。
本打算回屋也不走了,又从自家门口搬个小板凳坐到高铁军身边看热闹。
老高两口子为了迎接二儿子一家特意把屋子空出来,高兰嫌没房租收就在家里做了几回怪,真见到二嫂,这还不闹起来啊!
陈蕴抬头往开门声响的正房最后一间屋子看去。
张脸像是被生活粗暴地搓揉过,才三十二岁的年纪已经提前显现出老相,两颊浮肿似是睡眠不足但明显又是睡得太多,眉梢习惯性地向下耷拉着,透着股刻薄相。、
高兰长得没有半点高家人的影子,反倒是和老刘婶子有几分相像。
看来刻薄的人心思重,连长相都会受到相同影响。
“妈!”高兰猛地一嗓子吼出来,声音又尖又细,瞬间刺破了院里祥和的气氛:“我饿了,什么时候吃中午饭啊!”
说完大大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接连几个哈欠后才结束一连串特别故意的动作。
为什么是故意,因为踏出房门的第一步陈蕴就看见她斜着眼睛往这边瞟,恐怕出门前就已经知道屋外什么情况。
“一天天的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出来跟你二嫂打个招呼。”
“二嫂?”高兰终于转头看向陈蕴,满脸油光在太阳下更加明显:“原来是二嫂到了,昨晚我睡得早没听见。”
说完几步走到门口那堆东西面前,紧跟着就倒吸了口凉气。
“二嫂还真阔绰,买那么多东西!”
“四口人得置办的东西不少,不像三妹什么都有爸妈帮衬着。”陈蕴笑。
“……”
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陈蕴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风扇金属罩子上的浮灰,动作不疾不徐,但摆出了副不想搭话的疏离感。
高兰却好似看不见那样,一双眼睛就黏在了电风扇上。
他们屋里的电风扇还是结婚嫁妆,这几年叶片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只要打开就老往脸上吹。
“二嫂,新风扇看着真不错。”
地上四台风扇,高兰随手从里边选了台摸来摸去,似乎正在看风扇的使用方法。
“我们屋一台,两个爸妈屋各一台,你软秋嫂子那屋一台。”陈蕴说,笑眯眯地指了指越走越近的身影:“想要让你二哥买。”
高明就像是个开关,高兰扭脸一瞧见人走近立刻就弹了起来。
“二哥,护国哥。”
高明沉着脸,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周建国还没起来?”
“建国昨晚回他爸妈家去了,得……得明天才回来。”高兰连忙回答,连半点心眼子不敢在高明面前耍。
要是耍心眼子管用,高兰去年就不会被差点赶出家门,周建国甚至连个屁都不敢放。
“以后不准去烦你二嫂,要是让我知道你就和周建国搬到周家去住。”高明冷着脸,目光随意往高兰脸上扫过:“你那头都多少天没洗了!又不是几岁小孩难道还等着妈给你洗头?”
“没……没有热水。”
“没热水不会去烧!”
高明从鼻腔里冷哼一声,高兰立刻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耗子转身就往厨房走。
“高兰就服你管。”李护国挑起大拇指,弯腰扛起电风扇又冲软秋说:“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理,找高明就行。”
他们两口子借住高家,按高兰那性子多半会来找麻烦,李护国不敢惹就只会找软柿子捏。
软秋笑呵呵地点头。
几人说话没避着任何人,包括高兰……
董巧英只是笑盈盈地瞧着,手下的活儿越干越来劲,已经想着下午再用缝纫机给两个孩子车两件小褂子。
高铁军冲老江头抬抬下巴:“没瞧上热闹,心里不高兴了吧 。”
“还得是高明。”老江头也挑了个大拇指。
“爸。”
折返几趟把东西全搬进屋里,回堂屋灌下几口凉白开,一扭脸瞧见高铁军早上拆下来那堆零件还堆在原地没动,有些哭笑不得地叫了声。
走过去一看,车链条挂了小半,剩下大半还塌在地上。
“我来。”
高铁军如释重负般赶紧让开位置:“你会修汽车爸知道,连自行车都会修?”
“汽车比自行车复杂百倍,光是一个发动机就够学的。”高明笑笑,三下五除二就把链条还原,又拿起脚踏:“这辆车都十多年了吧?”
“还是腿受伤退下来那年买的,为了上班方便点。”高铁军说。
早些年在前线小腿受重伤不得已才退下来调进了警务科,一晃都已经过去十几年。
“过两天我要给陈蕴买辆自行车,到时候顺道也给你买一辆?”
车脚踏和链条都已经锈迹斑斑,哪怕修好上油也坚持不了几年。
“将就着……”
“还客气啥!”老江头毫不客气地拍了下高铁军胳膊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儿子的孝心你就接着,成天老凑合凑合,以前是没办法才凑合过日子,现在能过好日子为啥不过!”
高明难得赞同抠门的老江头:“要不是担心你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我就给你弄辆摩托车骑。”
“摩托车?”高铁军瞬间就来了兴趣,忙追问:“两个轮三个轮的?”
“都能弄。”
“那给我弄辆三轮摩托,没事我还能开摩托送念安去读书。”
“成!”高明立刻回。
“二明,你究竟是干啥的?”老江头心头震惊,忍不住直接问起当事人。
高明也没含糊,老老实实地回道:“和李护国开个小运输公司。”
“我的娘嘞!”老江头喷着口水站了起来:“我就说咋这么赚钱,原来是开公司。”
说完就提上板凳要往屋外走。
“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老李去,我倒要看看这老小子知道儿子赚大钱之后是什么表情。”
李忠偏心大儿子在胡同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是能偏心到让小儿子一家住人家屋里可真是闻所未闻,抠门如老江头都看不过。
“故意在老江头面前说大话?”高铁军问。
故意却不是大话,就是夸张了点,高明没说自己才是公司的老板。
“没说大话。”高明说,面对高铁军才老老实实地说了真相:“这两年公司刚起步,我才忙得没时间回家住。”
高铁军震惊得好半晌才回神,紧张地赶忙压低声音又问:“你刚才说你公司有多少车?”
“加上最近刚买的新车有五十辆。”
高铁军也差点喊出我的娘嘞……
原来老二竟然真是大老板,比胡同里老徐家开酒楼的儿子还争气,说出去不得让整片胡同的人都羡慕!
“你小子嘴还真严。”高铁军笑着虚点高明的脸:“今天要不是为了帮护国出气,肯定还瞒呢!”
“爸你也别出去说。”高明连忙又说:“以后念安念平还得在胡同里玩,要是让人盯上了麻烦。”
火车站都有人敢偷小孩,这两年的治安让高明和陈蕴根本不敢有半点高调的打算。
高铁军点头:“放心,你老子我在这条胡同生活了几十年,比你懂。”说完清了清喉咙:“那三轮摩托得买新的。”
“放心。”
陈蕴随便将屋子规整了下就往前边来。
高明还在帮高铁军修自行车,陈树在旁指点,三个臭皮匠明显没有抵过诸葛亮,车子刚装上左边脚踏右边脚踏就掉了下去。
高兰不知道洗没洗头,反正人没在院子里。
“你妈和董婶聊得还挺投缘。”软秋笑。
徐翠华和董巧英正在商量给两个孩子做短褂子,能让两人有共同话题的只有姐弟俩。
“高念安!不准再偷吃冰棍儿。”
三个孩子人手一根冰棍儿,陈蕴太了解女儿,一看就知道最少已经是第二根。
高家也有冰箱,看磨损程度至少用了好几年。
三娃纷纷点头。
陈蕴又说:“今天中午妈妈做饭,中午咱们吃红烧鱼。”
“……”
没有任何热烈回应,高念平反倒是嘟起嘴巴有些不乐意:“妈妈烧的鱼没爸爸烧的好吃。”说完伸出舌头呲溜地舔了口冰棒。
“才吃你爸做的饭几天!就嫌妈做得不好吃。”陈蕴哭笑不得地问。
结婚前两口子厨艺差不多,陈蕴自认做的饭还能入口。
可结婚几年之后差距怎么越拉越大,高明出去闯荡那几年没对比就没发觉,等回家厨师这么一换,差距大得陈蕴都不得承认。
高明抬头冲陈蕴挑了挑眉,那叫一个得意。
“高明找公司食堂师傅专门学了炒菜,人家那可是国营宾馆的大厨……厨艺还能不好?”李护国走过,顺道就点出了事实真相。
几位长辈纷纷侧目往高明看。
罗婶子往江和平那间还没动静的屋前瞅了眼,心里酸得直往外冒泡。
就这情景江和平还嫌老娘不够羡慕,拿了面镜子从屋里走出来:“二明哥从小就受欢迎,以后高叔和婶子可享福啰!”说着话还不忘把手心的发胶往头上抹。
“和平,你媳妇吃不吃中午饭啊?”罗婶子问。
江和平哪知道,胡乱地甩甩头:“不用给我们留饭,一会儿素云要是醒了我们去外边随便吃点面条就成。”
“随便……”罗婶子恨不得眼刀剜了江和平:“家里烧火就能煮的面条非要出去吃,真是钱多烧得慌!”
她哪是节省,就是气儿子心里根本没父母,出去吃香喝辣的就没惦记着把父母叫上。
刚才听高明提起要给家里换石油气灶做饭,说是董巧英天天烧煤球又脏又累,人家儿子知道心疼老娘,她家这个巴不得父母早死……
真是越想越气,罗婶子站起来冲江和平啐了口,端起板凳进屋去了。
大杂院里人虽然多,但还真挺有看头,陈蕴边刮鱼鳞就边听江和平追着罗婶子进屋说好话。
别说……乐子还挺多!
刮干净鱼鳞,用刀背拍打鱼身抽出鱼线,陈蕴处理鱼的动作很是熟练。
董巧英看得心下更是满意。
“趁这个月不上班,让高明带你们到处去逛逛……”
“高明明天就得回公司,他都一个月没上班了,哪有空天天在家做饭洗衣服。”陈蕴笑。
其实明天她已经计划好带孩子和父母去大景点转转,也好好看看国家首都的繁华。
当然……最重要的是父母要去拜会两个老友。
陈树的两个同学在北城教书,出发前信里就已经说了到北城就会前去拜访。
再就是打听清楚第五小学的入学考试问题,用高明的话说就是还得给女儿突击补习几天,总不能去了考场说爱好是什么……爱爬树抓蚂蚁。
想到女儿,陈蕴转头往屋檐下看,顿时又无语地闭了闭眼。
“高念安,你什么时候又去地下打滚了。”
就几小时没看着,早上才穿的粉色裙子上已经满是泥土,两只黑乎乎的手更是正往两个弟弟脸上抹。
被陈蕴这么一吼,立即跳起来就跑。
“爷爷救我,妈妈要打我!”
陈蕴:“……”
小丫头太机灵,才几小时就迅速摸清了高家谁管事,找靠山也知道往哪跑。
“爷爷手脏。”高铁军乐得两条浓眉往下压,用胳膊将孙女拢到怀里:“你妈就说你两句,哪打你了。”
“嘿嘿。”高念安笑。
高念平“唉”了声,用袖子给自己擦脸,还教李帅帅:“不要用手擦,用袖子。”
大哥屋的门突然开了
少年打着哈欠走出房,抻懒腰的神态简直和高兰一模一样。
“怎么才起来!”董巧英笑容骤然消失,冷着脸问:“亮亮去给你妈送水,你倒是睡得着。”
“奶奶。”高毅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哈欠:“是哥自己要去送又不是我让去送的,外边到处都是自来水管,妈还能渴死?”
“……”
“再说爷爷都说了让妈别去干活儿她非要去干,不是自找的又是什么。”
“高毅!”
“高毅!”
两道有点相似的浑厚男音同时响起,高铁军可一点都没有刚才跟高念安说话时的慈祥,手里提着扳手就站了起来。
高明没站起来,不过表情同样难看。
高亮胆子小但本质是个好孩子,不像小一岁的高毅,那真是个混不吝。
才十三岁的少年,行事作风就跟街上二流子没什么区别。
“爷爷,二叔……”
刚才没注意高铁军和高明都在家,否则给高毅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那些话。
高铁军会揍他,高明……会揍死他。
看高明缓缓站起来,高毅毫不迟疑地就往高兰屋子里冲,几步怕过去就关上了门。
为什么会往三姑的屋子里跑,陈蕴有些好奇。
晚上才听高明解释清楚原因。
高兰结婚三年都没怀孕,听胡同的老人说可以先带个娃娃引弟弟妹妹来,他们就抱高毅来屋里养了几年。
许是真相信老人说的话,两口子对高毅比亲生孩子都好,好吃好喝养到了十一岁。
结果弟弟妹妹没引来,高建国不乐意再出钱,高毅才搬到父母宿舍一家子团圆。
可曾毅已经养得和高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吃懒做没有半点良心。
早些年陈蕴听高明提过给高兰安排了份工作,结果没干几年就卖给别人,说说工厂太累工资又少。
其实就是惦记着董巧英的工作。
去年高铁军提出让高兰两口子也交伙食费,结果以夫妻双方都没工作没收入为由赖了。
转头周建国又怂恿高兰以此为借口找董巧英要工作。
高兰这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别说……还真让董巧英心软点头同意了。
董巧英在轻工业局物料科工作,局里是有条子女可以接班的规定,但前提得学历过关而且要参加局里的培训加考试。
高兰兴冲冲地去培训了一个月,第一次参加考试就暴露出其跟文盲差不多的学识。
第二段培训人家都没让高兰去,当时看在董巧英面上说的比较婉转。
结果……高兰听不懂。
局里撒泼打滚没用,又逢人都徐宣传董巧英身体不好不能再工作,工位不给她就是局里的领导有见不得人的安排。
这下子……局里谁不知道董巧英有个胡搅蛮缠没文化的闺女。
局里没闹成,回家又找董巧英闹。
结果正好遇上高明回家。
那天高兰和周建国被高明用擀面杖打得满院乱窜,最后慌里慌张地答应交生活费,哪还敢惦记父母的工作岗位。
全程……高毅都亲眼目睹。
他这个二叔别看平时笑眯眯的很好说话,发起狠来那是真下死手。
“高兰,你给我出来。”高明站在屋门口沉声说道,敲门两下没人应,直接反手拉开了窗子:“从这个月开始,你们的伙食费我来收。”
高兰:“……”
“从今天起,不交伙食费的就自己开火。”说着敲了敲窗,又看向高毅:“高毅和高亮也得给家里交伙食费,钱就用活儿抵扣,洗衣服洗菜都算。”
高念安紧张地捂住嘴,小声问高铁军:“爷爷,我是不是也要交伙食费!”
高铁军闷笑。
“当然你爸妈要是愿意帮你交伙食费也行,不过今晚我就跟大哥大嫂说一说情况,要是他们还愿意的话……那就当我没说。”
高毅害怕得差点哭出来。
他爸最听二叔的话,一想到因为乱说了几句话以后吃饭还得劳动高毅就想哭。
没地可哭!
第57章 我看看
说交生活费, 下午高家请客高亮兄弟就正式开始了他们结婚前都一直进行的劳动抵扣伙食费行动。
说是请客,但也没谁真等到了吃饭那个当口才来。
下午两点多就有人系着围裙走进大门,显然是提前来帮忙的邻居。
高铁军叫了院里几家和相熟的几个老朋友, 三张桌子早早就在天井里摆开,剩下一桌就摆在堂屋里。
两次进厨房都被高明打发出去的陈蕴抓了把瓜子用手慢慢剥壳。
不会用牙嗑瓜子的人只能辛苦两个大拇指。
“小陈妹子, 听说你是工人医院的大夫?”
一早上都没用冰冷目光瞅陈蕴的老刘婶忽然就变了脸, 端着小板凳主动过来搭腔。
随她来的还有罗婶子和隔壁牛家的婶子。
牛婶是罗婶子亲家,老江头大儿子江和运娶了牛家二女儿牛秋红。
听董巧英说性子格外vb大吃一团火爆,千万别让她听到人说牛家坏话, 否则大粪直接能往脸上招呼。
胡同口有家喜欢嚼舌根的就曾经被大粪洗过院子, 好几个月那臭味都没散去。
“还没去报道呢!”陈云笑笑,悄悄往边上挪了挪身体:“而且就是个新生儿科大夫, 专门看您家小孙子那么大的娃娃。”
被陈蕴点到的是老刘婶那个抛妻弃子回城的知青儿子张贺,回来没几年就当了上门女婿, 今年才刚生了个儿子。
两口子今天也被老刘婶叫回来吃饭, 小儿媳曹春娟怀里抱着那个刚半岁娃娃是眼下老刘婶唯一的孙子。
孩子就瞧见个背影, 进院子连招呼都没打就抱进了屋里。
“一门通百门会,能看孩子一定也能看孩子的妈!”老刘婶嘴角一勾,笑得喜不自胜:“肯定有大本事人家院长才会亲自邀请, 你们说是不是?”
牛婶子和罗婶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老刘婶子连忙继续说道:“一会儿你帮我家艳玲瞧瞧,结婚十几年就生了个丫头,后来就再也没动静!”
何艳玲就是老刘婶的大儿媳,听说是在电影院前盘了家报刊亭卖报纸, 天没亮都已经出门上班。
“丫头?”陈蕴丢颗瓜子进嘴里,目光往张泉那屋飘:“怎么没瞧见张泉哥姑娘出来?”
老刘婶猛地板脸,似乎陈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陈蕴权当没看见,继续说:“计划生育现在可是咱们国家的基本国策, 就算何嫂子想生二胎医院按政策都不准接诊。”
八三年独生子女正式实施后医院产检都需要问清楚是几胎,要是出现错报漏报的情况被查出,大夫和医院都得受处罚。
“都是邻居,还扯什么国家。”老刘婶一拍大腿站起来,嘟嘟囔囔地走远:“不帮就不帮,自己倒是生了两个,就是见不得人家生儿子。”
陈蕴:“……”
走下台阶想起自家板凳没拿,又折回来提起板凳狠狠瞪了眼陈蕴。
“别管她。”罗婶子又递了把自己晒的南瓜子给陈蕴:“张泉和艳玲的女儿在外婆家,说起这事是老刘自己造的孽……”
何艳玲怀孕七个多月时跟老刘婶吵架不小心摔了跤,当天夜里就发作生下个女儿。
“你想……孩子才七个月,生下来比我巴掌都大不了多少,皱巴巴的就跟个小耗子一样。”罗婶子大概比划了下婴儿长度,接着朝老刘婶无声呸了口:“我们这些外人都没说什么,老刘婶非当儿媳面说娃养不活……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当着才生产完的儿媳说孩子养不活,估计没几个当妈能不记恨。
而更令人咋舌的还在后头,老刘婶子竟然趁儿媳睡着想把孙女扔到公厕粪坑里淹死。
要不是张泉半夜惊醒,女儿还真就死在了亲娘手里。
出事后张泉把媳妇和女儿送去了岳父家坐月子,女儿更是直接在外公外婆家长大。
“那姑娘和你家亮亮差不多大,一次都没回来看过老刘婶,你说她是不是活该!”
陈蕴也跟着往老刘婶家看去。
难怪老话说——不是人老了变坏,而是坏人变老了!
“大孙女不认这个奶奶,张贺的儿子又跟女方姓,她没本事拿捏老二媳妇不就变着法的再从老大媳妇下手。”牛婶子总结得相当精确。
“那张泉哥两口子为什么不搬出去和女儿团聚?”陈蕴好奇
“手头没钱!”牛婶子搓了搓手指:“张泉媳妇生完孩子落下病根,这些年挣的钱全吃药了,哪有钱租房子!”
说来说去都是钱闹的,所以何艳玲宁愿早出晚归也不愿意和婆婆共处一室。
“你们看。”罗婶子忽然推了下陈蕴和软秋膝盖,示意两人看:“那就是张贺媳妇。”
张贺在陈蕴印象中就是抛妻弃子的返城知青……脑门上贴了狼心狗肺四个字的。
能让城里独生女看上,张贺长得还真符合当年时代审美,身量高,戴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
至于妻子曹春娟,个头最多一米五,好像还有些微微驼背。
其他人忙着看两个大人,陈蕴的目光却很快落在孩子脸上。
六个月龄应该已经到了竖抱,同时头颈能长时间直立活动的阶段。
但那孩子的头好像完全直不起来,脑袋摇晃几下就软绵绵地靠到了妈妈肩膀上,奇怪的是两只手也垂在身体两侧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虽然每个孩子的生长发育程度会有差异,但不应该出现较大明显不同,否则儿童保健检查时都会建议进行生长发育干预。
而就在罗婶子说完的下一瞬间,陈蕴瞧见曹春娟想换个姿势抱,可能无意间触碰了下孩子脚,那孩子的脚背忽然绷直。
异常太过明显,以至于陈蕴都不需要近距离观察孩子的神经反射就已经很肯定。
这……是个脑瘫儿!
“婶子。”
出于本能,陈蕴还是决定问一问情况,要是轻微脑瘫尽早进行康复训练的话还有希望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罗婶字转头:“嗯?”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迅速被陈蕴抓着。
“嫂子也觉得孩子有问题吧?”陈蕴问。
刚送进嘴里的瓜子滚落,又从膝盖处弹飞落到陈蕴脚下。
“婶子别忘了我是专门给小娃娃看病的大夫,这孩子有什么问题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真有问题?”罗婶子压低声音问,生怕不小心被老刘婶子听见两人得干仗,说着还特意往刘家屋子瞅了两眼才特意问:“我就觉得那娃娃奇怪,你说怎么软塌塌的……”
都是当妈的,半岁孩子什么样她们心里哪会不清楚,只是不敢当面讲罢了。
牛婶子胆子大,人又热心肠,抓着陈蕴胳膊直接问:“你说能治好吗?”
“得进行评估和检查。”陈蕴叹息。
有问题能肯定,但脑子损伤到什么程度必须得做脑核磁才能确定,而眼下整个北城应该都没有医院拥有核磁技术。
退而求其次也得进行脑部B超与脑电图进行辅助判断,最重要的是专业大夫的判断。
“是不是很严重?”罗婶子问。
陈蕴还是摇摇头:“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又转头看向曹春娟:“要是我贸然说孩子有毛病……老刘婶 会怎么闹!”
多少孩子都是被家长的无知所耽误,而老刘婶不仅无知还胡搅蛮缠。
“没事。”罗婶子摆摆手,直接叫曹春娟:“娟子,孩子让婶子抱抱。”
牛婶子小声跟陈蕴解释:“曹春娟讲道理,不像她那个婆婆。”
曹春娟笑了笑,抬高孩子枕着脑袋的那只胳膊指着罗婶子几人:“罗奶奶叫我们磊磊呢!我们去找罗奶奶玩会儿。”
那孩子似乎是听懂了妈妈的话,努力抬眼往正房门口看来。
“两位婶子好。”
罗婶接过孩子放在腿上,曹春娟动了动酸痛的肩,笑盈盈地看向陈蕴。
“你就是高叔叔家三儿媳吧?”
“你好,我叫陈蕴。”
曹春娟声音很好听,温柔而又充满令人放松的舒缓感,说话时眉眼含笑字正腔圆。
“前几天就听高叔叔说儿媳妇和两个孙子要来,可给二老高兴坏了!”说着目光在墙角根玩耍的几个娃娃身上掠过:“老大个可真高。”
“像她爸。”陈蕴笑笑,从屋里里端了个高些的竹凳子放下:“你腰不好,坐个带靠背的能舒服点。”
“你怎么知道我腰不好?”
“这就不知道了吧!”罗婶子捧着孩子的脑袋小心地放到臂弯里,听到两人的话抬头笑道:“小陈妹子是大夫,还是专门给娃娃们瞧病的大夫。”
“儿科大夫?”
“要是笼统的说其实也算儿科大夫,再仔细点说的话就是新生儿大夫。”
“那可真是太巧了。”曹春娟惊奇地看着陈蕴,面上神色激动中又带着丝忐忑:“工人医院要成立国内第一个新生儿科室的新闻我们报社也接到了采访邀请。”
曹春娟在北城日报上班,两个月前收到消息说工人医院正在筹备新生儿科的建立,还有小道消息称科室主任是赵院长千里迢迢请来的大手。
只是消息纷飞,到现在都没哪家报社拍到了主任的照片。
而眼下大家都非常好奇的人物就在眼前,手里抓着瓜子,嘴皮上还沾了块瓜子皮笑眯眯地跟她话家常。
陈蕴完全没意识到她已经在北城医务工作者圈子里出了名,此时只是不停地偏头往罗婶子怀里瞟。
一向会夸人的罗婶子此时也好像完全失语,嘴唇抿紧松开想说两句夸赞的话又不由抿紧,只剩手下不停给孩子擦拭口水的动作。
“……”
“孩子叫什么名字?”还是陈蕴开口将话题往孩子转。
“叫曹磊。”曹春娟笑,目光温柔地落在孩子脸上:“昨天刚满六个月,就是长得慢让我有些着急。”
曹磊的小脸是圆润的,皮肤白皙细腻,瞳仁是清澈的深褐色,只是本该映出几个长辈的眼底此刻完全被没有焦点的虚无所取代。
他安静地躺在罗婶子怀里,就在陈蕴伸出手轻轻触碰其垂在身体两侧的小手时,猛地一个抽动双拳紧紧攥着举在了胸前。
曹春娟微笑的眼睛慢慢灰下去,有什么挣扎着从眼底浮了上来。
陈蕴站起来,默默又从屋里拿了两把高椅子出来。
两把椅子平放到一起,陈蕴小心接过孩子,先转头问曹春娟:“我帮孩子检查检查?”
曹春娟缓缓点头。
陈蕴想……不需要说太多的开头语,曹春娟定然已经感觉到了有问题,只是心里一直不想承认而已吧!
“孩子会抓东西吗?”
伸出一根手指轻柔地触碰孩子的手腕,引导他做出抓握动作,当指尖试图往掌心移动时小拳头还是攥得紧紧的。
“偶尔会抓玩具,平时基本不抓。”
陈蕴试图轻轻按揉手指促使其松开拳头,但只感受到持续性的抵抗力,这个力度根本不会出现在六个月婴儿的身上。
“你试着喊他看你。”陈蕴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住曹磊腋下,试图将他从躺着慢慢拉起来。
“磊磊,看妈妈在这里。”曹春娟又是拍手又是温声叫人。
脖颈虽然摇晃不定,但小小的脑袋非常努力地抬了起来,并朝曹春娟所在的方向费力看去。
陈蕴很高兴,微笑着示意曹春娟换个方向。
曹春娟又换到了右边,那颗脑袋虽然不稳,但也缓缓朝着曹春娟看去。
“很好!”
看到孩子表现陈蕴似乎比曹春娟这个当妈的还高兴。
曹磊的表现说明其中枢神经系统发育只是迟缓而并没有强烈异常信号。
曹春娟不由地也跟着高兴起来,眼眶瞬间有眼泪涌上来又被努力地压了下去。
很快陈蕴又开始了下一项检查。
曲起食指轻轻叩击张磊的膝腱。
咚咚咚——
小腿弹跳幅度正常,跟腱反应有轻微跖屈,提示其椎体通路可能有损伤,陈蕴更倾向于其上运动神经元发育迟缓,至于有没有损伤无法判定。
“……”
几人屏气凝神地盯着陈蕴,虽然看不懂摸一摸敲一敲能检查出个啥来,但人家既然是大夫,那么这么检查肯定有检查的道理。
直到陈蕴收回手,轻轻抱起孩子。
“怎么样?”曹春娟紧张地追问。
陈蕴示意她坐下来,然后一边按摩孩子的手臂一边温和开口:“磊磊肌张力偏高,而且有上元神经发育落后的表现……”说着尽量放缓语气又问:“你生产时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顺转剖,生了四个多小时孩子才生下来。”曹春娟说。
“孩子出生后有没有缺氧情况?”
“缺氧?”曹春娟仔细回想,并没有从记忆中找到缺氧这个名词出现,但紧接着她忽然想到了另外的事:“大夫说孩子呛了羊水,经过抢救才活过来。”
陈蕴叹气:“那就是有过缺氧。”
但由于当时医疗条件有限,陈蕴想了解清楚具体缺氧多久,后续做过什么检查都已经无从得知。
她只能通过判断继续说道:“我建议你带孩子去医院儿科完善一下检查,可惜没有核磁,只能……”
“有核磁!”曹春娟连忙打断陈蕴:“你刚来北城可能还不知道,北城人大医院两个月前刚引进了一套核磁,我还专门去做了采访!”
“太好了!”陈蕴高兴地连忙接话:“那你最好能带孩子去做个核磁,把片子给神经科的大夫看看,确认损伤程度……要是你相信我的话也可以把片子拿给我看看,后续我可以帮你制定康复内容,越早介入孩子会恢复得越好。”
“我现在就去。”曹春娟连忙道。
“现在医院都快关门了。”陈蕴连忙拉拉激动的她,继续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过程会非常漫长……而且花了钱康复孩子不一定能像正常孩子那样聪明活泼。”
“只要他能接近正常人我就满足。我不会拿他跟其他孩子比较。”
能说出这番话的曹春娟顿时让陈蕴刮目相看,既能快速接受孩子的问题,又能通透看待未来。
张贺竟然能娶到这么优秀的妻子……陈蕴真为曹春娟不值。
“你可以先把核磁的片子拿给专家先看看,要是确认有损伤再来找我,我可以根据情况再制定康复方法……我……”
“我相信你。”曹春娟急忙抓住陈蕴手臂,神情越发迫切:“我现在只相信你。”
“……”
初为人母的曹春娟比任何人都紧张孩子,出现什么异常她肯定比所有人都先感觉到,而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
丈夫说她小题大做,父母说她没事找事。
最后连“贵人语迟”这种老话都搬了出来,就是没有人和她同一战线。
饶是如此,曹春娟还是偷偷带孩子去人民医院儿科检查。
结果大夫两三句话就把她打发了,说辞和家里人简直如出一辙,说是等孩子不吃奶不睡觉了再去。
四个月时孩子入睡困难而且晚上不睡觉,曹春娟又带孩子去了医院。
结果……又被几句话打发。
至此之后她再也不带孩子去医院,而是自己去图书馆和书店找资料,再以此比照孩子出现的异常情况。
陈蕴说的那些什么肌张力高,神经元等专业名词早已在书上看过百遍。
所以不是曹春娟接受力高,而是她早已知道儿子可能是个脑瘫儿。
“那你带上片子来家里找我。”陈蕴决定,又笑着拍拍她膝头:“别太紧张,依照我的判断来看磊磊的情况并不严重,只要没有大面积损伤,我都持乐观态度。”
“好。”曹春娟狠狠吐出口气,伸手:“我抱磊磊回去睡觉,顺便跟张贺说一说孩子的情况。”
曹春娟抱着孩子又进了老刘婶子的屋。
罗婶子连忙追问:“真不严重,别不是你安慰小曹的吧!”
“我安慰孩子就能变好?”陈蕴站起来把瓜子又放回箩筐里,拍拍手:“都是真话,说不定孩子情况比我想的还好。”
首先嗑瓜子她是真不喜欢,其次……预感告诉陈蕴曹磊的情况比预期更加好。
“那就好那就好。”罗婶子连连抚过胸口,心情好起来连嗑瓜子都变得迅速起来:“你是没看见我刚才抱都不敢抱……”
“高念安!”
“快跑,妈妈来了。”
墙角根玩泥巴的三个孩子瞬间一哄而散,在高念安指挥下拼命往厨房钻。
那里面有最疼爱他们的几个大人。
高铁军一把捞起差点栽倒的高念平:“爷爷正打算叫你们进来吃肉丸子……”笑容迅速僵在脸上,很快变得哭笑不得。
高念平揉了揉自己小脸,很快在脸蛋上留下五根黑漆漆的手指印。
“爷爷,念平喜欢吃肉丸子。”
“再喜欢也得把手给我洗干净了才能吃。”陈蕴追进去,一手抓住个往灶台前拱的家伙:“不洗手今晚就不能上桌吃饭。”
陈蕴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养出两个“脏娃娃”
高念安不爱洗澡,高念平不爱洗头。
姐弟俩邋遢的习惯都不知道遗传自谁!
高铁军乐呵呵地抱着高念平去水井边,而后手在水盆里涮涮,就这么随便帮着抹了把脸。
算是知道遗传到谁了……
“吃肉丸子……”
啰字还没喊出口,高念安就被陈蕴重新提溜回水井边,抓着两只手伸进了水盆里。
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泥分外刺激眼睛,陈蕴绝不能容忍她用这两只手抓食物进嘴里。
“妈妈。”高念安见势不对赶紧笑嘻嘻地撒娇,脑袋在陈蕴胳膊上蹭来蹭去:“你是不是生气了?”
陈蕴笑笑:“那么小的事情妈妈怎么会生气,我是看你指甲里的泥没洗干净,一会儿洗完妈再帮你剪剪指甲。”
高铁军可还在水井边站着呢!陈蕴要真怪公公没给孩子洗干净手,那就是真找事。
“那你帮弟弟们洗,我自己能洗干净。”
高念平赶紧主动地给手抹上香皂,李帅帅有样学样。
两个小的见大姐被制服,哪还敢跑,乖乖地站在原地伸出小手等着洗干净。
李帅帅的亲妈正跟两位婶子聊得热火朝天,瓜子壳铺了一地,哪还能注意到儿子正在干什么。
“指甲缝里也要洗。”
“知道啦……”
母子几人蹲在水井边洗刷刷,院门外也有几人正在探头往院里看。
“这么大的院子,以后可不能光便宜了别人。”
为首的老头斜戴着绿色军帽,微微佝偻着脊背,两手背在身后,语气酸溜溜的开口。
“爸你放心吧。”中年男人乐呵呵地扶着老头跨进院子。
而高铁军见到来人时,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
“周建国。”
被叫周建国的矮胖中年人诧异地看了眼热闹的院子,才叫了声:“爸。”
让高兰伏低做小的周建国带着父母以及弟弟一家出现。
而他们……显然不知道高家今天请客。
第58章 坑
临时加了周建国家五口人, 摆在堂屋里的那桌就显得异常拥挤起来。
“亲家今天怎么想起上我家来玩?”
高铁军坐在正上方,左手边是周建国的老爹,右手边是高明。
原先那位置该董巧英坐, 后来陈蕴听她说周家人登门多半不怀好意,特意把能主事的高明拉了过去。
高飞坐在高明身旁, 哪怕母亲意思是家里高明说了算也没有半点不高兴, 反是乐呵呵地抱着高念平说话。
大哥长得就是老辈人常说的周正,浓眉大眼,五官没一个特别出挑, 但都恰到好处地舒展开来。
与高明偶尔会展现出凌厉一面不同, 高飞应该是特别好脾气那种人,连跟孩子说话都柔声细语, 语调舒缓。
高念平就特别喜欢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伯,乖乖等着肉嘎嘎送进自己嘴里。
陈蕴又往正上方看。
周老头笑嘻嘻地夹了大块肥肉送进嘴巴里, 又忙不迭抿口酒。
“不是想着好久没来了吗!没听说今个儿你这在摆酒席, 我们是碰巧赶上。”
周建国跟在老爹后忙问:“爸, 家里请客怎么没跟我说?不然我该早点回来帮忙。”
“前几天就跟你和高兰说了吧。”高铁军端起小酒杯抿口白酒,面上神色才总算好看了些:“昨天早上就说你二哥和嫂子晚上到家,你没听见?”
这桌上没有邻居, 高铁军说得相当直白,说完似笑非笑地又问高兰:“你有没有听见?”
高兰缩着肩膀,小心偷瞄了眼高明,忙不迭点头:“听见了, 听见了。”
下午刚上交五十元伙食费,这会儿高兰对高明这个二哥的恐惧感正处于顶峰,根本不敢胡乱说话。
“既然都听见了,那你还问?”
相当不给面子的直接反问让周建国圆脸涨红, 错愕得不知道该怎么回。
高铁军从前绝不会这么说话,只要高兰没生一儿半女,高家人都矮了半个头。
“亲家莫怪!”周老头老神在在地把话接了过去,一抹油汪汪的嘴巴喷着酒气开口:“建国最近心情不好,你说都三十多的人了屋里还没个一男半女,换成谁心里也不好受。”
陈蕴觉得周老头和周建国不愧是父子俩,不仅长得像,连理所当然的表情也一模一样。
高铁军一怔,气势果然瞬间矮了半截。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过来,越过高铁军给周老头倒了杯酒。
“瞧周叔说这话,没有孩子是两口子的事,哪能光怪我妹子一个人。”
周老头挑眉:“生不出娃不怪女的难道还能怪男人!我们建国身体好得很……炕上不比谁差。”
“建国连屋里事都跟你说啊!”高明表情惊讶,看看周建国又看看周老头:“再说了谁说炕上厉害就说明一定能生娃。”
说着视线扫过陈蕴,接着说道:“我可听我爱人说过,他们医院接诊不少因为男方不行才生不出娃来的情况……”
陈蕴知道该自己上场了,放下筷子清清喉咙接话:“那可太多了,女方来检查什么问题都没有,最后一查都是男方问题。”
“男的吧能有什么问题,世上只有不会下蛋的母鸡!”周老头大声反驳,两句话就给自己吼得脸红脖子粗。
气喘吁吁地喘了几大口气后又指着陈蕴继续嚷:“跟你个娘们说不清楚。”
“我是大夫,有没有问题医院检查检查不就知道了?”陈蕴笑眯眯的,手上还在给高念安继续夹菜:“我看三妹脸色红润,倒是周建国脸蜡黄,别不是真的哪有问题才生不出孩子来吧。”
“就是,我家高兰从小身体就好。”董巧英附和。
周老头两父子什么德行她领教了十年,要是不回嘴这屎盆子还真得扣自家头上,保不齐明天胡同里就开始传是高兰的问题。
“周叔莫怪!”陈蕴直接模仿起刚才周老头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地摆摆手:“谁的问题上医院查查就行,这样吧……我出钱!”
“你……”周老头刚张嘴,高明那边酒瓶又递了过来:“周叔莫怪!我爱人也是为了他们两口子好,去医院检查清楚到底是谁的问题,总不能冤枉了周建国。”
“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当岳父的疏忽,住我家这么些年都没说让建国和高兰去医院看看,你说……白拖了好几年。”高铁军跟着就道。
既把没孩问题先推到周建国身上,又间接告诉周老头他儿子住得可是岳父家。
“爸。”周建国觉着今天周家的气氛有些不同,再说下肯定要吃大亏,连忙拉了拉周老头:“没孩子这事不能怪高兰,是我们两口子跟亲生孩子没缘分。”
陈蕴挑眉,软秋立即凑了过来小声提醒:“没憋好屁,小心。”
周老头眼神瞬间飘忽起来,端起酒杯仰头闷下,啧啧两声后一抹嘴巴。
“生孩子的事咱们都不提,别坏了两个孩子感情。”
多双眼睛都无语地看着周老头。
“我和周建国他妈也商量了!老没有孩子也不是个事……要是老了可咋整。”说着一脸诚恳地转头,说到激动处甚至握住高铁军的手:“咱们以后没在了,俩孩子总得有个娃养老送终……”
兜兜转转半天,接下来总算说到了正题。
周家人还真没憋好屁……他们打算把周老三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儿子过继给周建国。
美其名曰都是自家人,外人肯定没有自家人来得放心。
话里话外竟然说周老三冒着超生被发现的风险专门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为了周建国……
“奇怪啊……”软秋忽然又嘟囔。
没有压低声音,奈何周老头说得太慷慨激昂根本听不见周遭其他人说的话。
李护国问:“什么奇怪?”
“周老三就一个女儿舍得抱给大哥?”回答得是陈蕴,顿了顿继续又说:“周老头让老三住家里,倒是让老大去住岳父家,过得就跟上门女婿差不多,你们说为什么?”
“周老头偏心周老三。”董巧英不屑地嗤了声,转头就狠狠瞪了眼高兰。
“所以他怎么可能让周老三的儿子过继给周建国?要过继肯定也是给闺女。”陈蕴撇嘴。
“……”
“我觉得孩子肯定有问题!”
不管周老头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高家没有一个人露出半点意动表情。
哪怕是初听心里有那个想法的高兰也在陈蕴分析下迅速冷静下来,脑子里顺着一想,浑身就不由泛起股冷意。
她用力撞了下周建国:“孩子你瞧见长啥样了吗?”
“在弟妹屋子里,没瞧见。”周建国想想,又加了句:“爸说等过继那天再抱出屋子,现在娃娃还喝奶咱们没法弄。”
啪——
董巧英使劲一拍桌子。
“孩子今天就抱过来我看看,要是没问题明天就把上娃高兰户口上。”
周老头直接忽略了前半句话,嘴角使劲上扬,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缝。
“那下午就去上户口,等娃娃再养两个月断了奶再送过来,要不你们也养……”
“那不成。”董巧英摆手打断,直接回绝:“得先看娃,让我儿媳妇检查一遍,没问题了咱们再谈过继的事。”
高明跟着站起来:“过继是大事,咱们去周家接娃娃,顺道让陈蕴帮着看看,免得有什么问题我们高家可负担不起。”
“那我回去拿听诊器,顺道帮孩子检查下心脏。”陈蕴笑。
万一有问题表面看不出来,陈蕴得好好检查检查。
高铁军到这时才算是砸出味儿来,轻咳两声像是磨不过家里人热情似的去架起周老头胳膊:“走走走,我也该亲眼去看看,万一以后真成我外孙子了呢!”
左边高明,右边高铁军,周老头就这样被两人架了起来。
董巧英特意跟院里的邻居们宣布了“好消息”,甚至还邀请大家伙儿都去看看,一起热闹热闹。
周家就住隔壁胡同,走过去也就五分钟的事。
这一声响亮吆喝让许多人都放下了筷子,为高兰高兴的没多少,大多用奇怪眼神看周老头。
都住一片,周老头是什么样的人多少有所耳闻。
连邻居们都怀疑周老头没安好心,更别说董巧英这个相处最多的亲家,心里早就肯定了娃娃有问题。
“走去瞧瞧。”老江头率先扔下酒杯,一抹嘴巴又拿起旱烟杆子砸吧起来:“周老三媳妇什么时候偷偷生了个儿子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走,去看看娃娃。”
“那我们是不是得提前恭喜老高啊!孙子孙女才刚回北城,转眼就多了个外孙子。”
“谁知道真假,万一是周老头诓老高呢。”
“能诓啥啊……老高家又不是没有孙子,人家三个孙子,难道以后财产还能留给外孙?”
“现在男女都一样!”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周老头被夹杂在其中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周建国有些迷茫,原本想好的说辞一句都没用上,料想中该满心欢喜的高兰也用奇怪眼神看他。
他几乎是被众人拉着推着去了周家。
周家住得就是典型的大杂院,一个院里住了十几户人家,院里除过人的地方全建了屋子。
周老头家住在院里搭出来的红砖房里,跨过门槛几步就能瞧见门。
“妹子,我们是高兰的爸妈!来看看孩子。”高铁军高声冲屋里说了句,随后给董巧英使眼色。
陈蕴立刻伸手推开门。
此时院里已经有许多人听到动静走出来,高明立刻把周老头的打算跟大家伙都说了起来 。
“我一想都是亲家总不能害我们吧。”
“那可不一定!”
忽地,人群里一个端着洋瓷碗的大爷撇撇嘴,嘴里边喷饭粒边用筷子指指周老三媳妇的屋子。
“孩子四个月都没抱出屋过,正常人谁会这样。”
“周老三说是怕居委会发现。”有人明显也产生过类似疑问。
“生都生了居委会能咋的!对门柳树胡同的老刘家也超生个闺女,最后不就罚六百块就给孩子上了户口。”
“周老头不是为了省这点罚款才想把孙子过继给周建国吧!”
“那谁知道……”大爷冲屋里努努嘴:“娃抱出来了,咱们看看就知道。”
灰色破旧衣裳改成的襁褓,董巧英才抱出来众人就闻到股尿骚味,而且萦绕四周经久不散。
“老三媳妇都多久没给孩子换尿布了!”周家的邻居大娘捏着鼻子,满脸嫌弃地往后退几步:“好好的娃娃整得这么埋汰。”
董巧英脸上也有怒意,眼底寒光直直看向周老头。
她进屋去抱娃娃时周老三媳妇躺在另一张床上睡觉,娃娃盖在床薄被子下,脸都盖了半边。
那么热的天,大人倒是吹着风扇睡觉,孩子竟然还盖了被子。
陈蕴走上前去vb大吃一团掀开被角……心里产生了果然如此的想法。
屋里气味实在难闻,可以说是臭气熏天,婆媳俩抱起孩子没有停留地就往外走。
董巧英将襁褓放低,好让院里其他人都看清楚。
“老天爷,原来生了个傻子。”大娘捏着鼻子靠近,吓得又立即往后退:“难怪不敢抱出来。”
孩子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眼距非常宽,琥珀色的瞳仁,边缘还缀着不少斑点。
鼻梁几乎没有,鼻孔朝天张开着,小小的嘴巴里有条肥硕的舌头无意识往外吐着口水。
哪怕热得浑身通红,没有一声哭声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非常典型的唐氏儿长相。
大家伙没听说过唐氏儿这个疾病名词,但多年来见得多了心里都知道长成这样的娃娃就是傻子。
“好你个周老头,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害我们啊!”
董巧英抱着襁褓饶了一圈,势必要让每个人都看清孩子的长相。
高铁军问陈蕴:“娃是不是傻子?”
“唐氏综合征。”陈蕴慢慢摇头:“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类型,基本没有任何生活自理能力。”
“周建国,你真狠。”高兰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双手握成拳头身体不停颤抖,看着周建国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恨意:“怕孩子拖累周家,所以打算抱来祸害我们高家!”
如果真按周老头说的那样先上户口再抱孩子回家……高兰都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估计大部分人的想法和高兰都是一样。
陈蕴看周建国震惊的表情却不像作假,倒像是他也被亲爹算计,如今落得里外不是人。
“高兰,我发誓我不知道孩子是个傻子……老三说……”
“老三!老三!什么都是周老三,他让你吃屎你不去!”高兰怒吼,转身就往门口冲。
周建国连忙追了上去。
他是真一点都不知情,昨天因为不想跟高明打照面才躲回周家。
弟弟和爹担心他没后人,说是与其便宜外人继承财产,还不如让周家的娃娃去享福。
他们筹谋的不止周建国那点钱,还有高家房子和老两口的钱。
周建国一想也是,岳父岳母疼高兰,以后怎么也会分两间屋子给他们,与其让外人得了便宜还不如就让自家侄子得。
他倒是全心全意为周家着想,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周老头连亲儿子都害。
“自己嫌弃,倒是想让我们高兰替你养。”董巧英举着襁褓差点怼到周老头脸上:“我就说你怎么会好心……呸!”
“周老头,今天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高铁军铁拳紧握,步步紧逼周老头:“不然周建国和我家高兰日子可过不下去。”
“说法!什么说法!” 周老头伸长脖颈,满脸理直气壮:“你不愿意就算了,要什么说法!我从头到尾可都没说孩子啥样,是你自己上赶着来看。”
“你还要不要脸……”
争吵声不绝于耳,陈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没察觉出来哪有问题。
直到下班的周老三走进院子,看见周老头被高铁军揪着领子,二话没说握紧拳头就冲上去。
高明和高飞见状立即也加入了进去。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几个男同志扭打成团,董巧英把襁褓塞到陈蕴手上也转身揪住了周建国他老娘的头发。
陈蕴忽然抖了一下。
“这么大动静,孩子他妈怎么可能没一点动静!”
从她们婆媳进去抱走孩子到屋外吵架打了起来,睡在床上那个女人都毫无反应地躺着。
陈蕴带头赶紧走进屋里拉下灯绳。
昏暗的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女人背对门躺着,右手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搭在身后,风扇吹得方向竟然是床脚。
“先抱着孩子。”
陈蕴把孩子递给软秋,几步上前翻过女人身体。
不知是不是屋里屎尿气味太浓所以掩盖了呕吐物的酸腐味,直到把女人反过来,那股子味道才冲了出来。
“她吃了耗子药!”陈蕴转身朝屋外大吼,双指刚按到女人脖颈上,立时心里咯噔一声。
软秋立刻冲到门口大叫:“先别打了,娃娃的妈吃药了!”
她蜷缩着的身体已经僵硬,就算陈蕴把人翻过来那只扭曲的手也还是以相同姿势被压在了身后。
面部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尤其是指甲和嘴唇已经紫得发黑。
浑浊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左手紧抓着领口的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扭曲变形。
“怎么了!”
“谁吃药了!”
“兑点肥皂水,万一用得上。”
人群涌进来,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直到陈蕴沉着脸冲众人摇摇头:“没用,已经死了!”
不知道女人下了多大决心,如此痛苦而挣扎的过程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什么!死了!”周老三抓头发的动作一怔,紧跟着是滔天暴怒,甚至都没往床上的妻子看一眼:“臭娘们让你乱说!”
高明一把抓住那只高高扬起的手,扯着人往床上走:“眼睛瞎了看不见是不是,到底什么样你自己不会看啊!”
“……”
看女人的尸僵程度,死亡时间至少超过了六小时。
也就是这六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里这间屋子都没有人来过,周老头两口子……甚至周老三。
没人关心她在屋里干什么,也没人关心她有没有吃中午饭。
“畜生!”陈蕴低声骂了句,干脆往旁边让开两步,拿起床尾的一张纸:“要是你们谁能早点发现,或许还有抢救机会。”
邻居们看到女人死相早就吓得全退出了屋子,没多少普通人能直面一个曾经还算相熟的人死亡。
陈蕴是大夫,面对死亡似乎已经习惯。
高铁军和高明都是部队出身,早些年没少经历生离死别,所以此时也还镇定地站在远处。
软秋和董巧英早就退出了屋子。
陈蕴展开那张纸,纸上早已干涸的泪渍让字有些模糊不清,昏黄灯光下根本看不清写了些什么。
“先报公安吧。”高铁军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是不是自杀?究竟为什么自杀?都得由公安部门来检查,可以肯定的是已经不能算正常死亡。
陈蕴默不作声地退出屋子,趁大家都在往屋里探头看时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张足有几百字的遗书。
也可以说……是罪状!
陈蕴舔了舔嘴唇,默不作声地将纸折好放进衣兜,又去水井边打水洗手。
“妈,你先带孩子们回去。”
几个娃娃在院门口探头探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跟来了周家。
“那这个娃娃怎么办?”
“我来抱。”陈蕴叹了口气,接过襁褓。
那盖住半边脸的被子原本是想盖住整张脸,可最后孩子妈妈心软留下了半边。
距离女人死去已经好几个小时,可孩子竟然还没有因为饥饿发出半点声音,陈蕴怀疑他可能还有其他疾病。
屋里哭声炸开,三人哭声此起彼伏,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失去了亲人。
高老头扶着周婆子哭哭啼啼地走出屋子,嘴里喊着怎么那么命苦之类的话,双双腿一软坐到了台阶上。
他们已经坚信女人是因为生了个傻子没能过心里那关。
院子里的其他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纷纷上前宽慰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而在陈蕴看来,那里坐着两头披着人皮的畜生。
哭声震天,天色渐黑。
当最后一抹阳光从屋顶后缓缓坠下时,两队公安同志涌进了院子。
为首的队长询问死者在哪个屋子,高明忽然惊讶地喊出了个名字。
“肖木!”
刑侦队总队长正是高明的战友肖木。
两人交换了个高兴的眼神,而后就继沉下脸带领法医进屋检查以及开展后续调查工作。
等待期间陈蕴给孩子喂了点奶粉,后来发现这孩子连吞咽都非常缓慢,需要一点一点地倒。
洒出大半,勉强才喂了了小半碗下去。
“陈蕴,肖木有问题想问你。”高明站在门口冲陈蕴招招手。
而走过去的陈蕴只是将那张遗书递了过去。
遗书足以说明一切!
第59章 遗书控诉
遗书里每个字都在诉说着这个可怜女人短暂而悲惨的一生。
女人原名蔡红, 家是南乡市人。
十七岁被家里亲戚带到北城,美其名曰给城里人当保姆,实则亲戚转手就把她卖了。
买家就是周老头, 而她是被卖给周老三当名义上的妻子。
之所以说是名义上,那是因为周老三喜欢男人, 而且在外头已经有个相好。
光是读到这儿, 肖木看向周家人的眸光已经被愤怒所包围。
“那周老三这两孩子……”高明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眼睛陡然睁大。
周老头和周建国他妈此时才发现公安手里拿着张纸,忙不迭询问:“是不是小红留了什么遗言?我们是她爸妈, 让我们看看!”
“你们不配!”陈蕴说完话, 嘴唇紧绷成条直线,转身又低声跟肖木说了句:“小心人跑了。”
已经看到后半截的肖木胸膛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已经烧到了眼底。
“派几个人来看着这两个畜生!”
指挥了四人看住摇摇欲坠的周老头, 再派两人去看住躲进周老头屋里的周老三。
“你看看吧!看完给大院里的邻居们念念。”肖木一目十行看完,又把遗书递给高明:“这是蔡红同志的遗言。”
高明继续看了下去。
被卖到高家的蔡红以为装聋作哑服侍好周老头两口子的话, 这日子总也能勉强活下去。
殊不知她从那一刻起真正掉入了地狱。
周老头知道儿子喜欢男人不可能跟儿媳妇同房, 于是趁天黑摸进屋里玷污了蔡红, 还用在老家守寡多年的蔡母作为威胁让其闭嘴。
一次两次老婆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老头的胆子也逐渐大起来,竟然直接把人叫进他们屋里……婆媳共同伺候周老头。
先前也是受害者的老婆子后来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
他们白天领着蔡红出门, 对外说是给儿媳妇找了份活,实际在某个人龙混杂的地方租了间屋子。
儿媳妇被迫接客,两个老畜生则成了皮条客。
直到蔡红怀孕,这种接客的行为才停止, 而等她生下女儿后……噩梦又再度上演。
“直到怀上第二个孩子,周老头说只要生下的是儿子我就不用再出去接客……”周明一字一句地念着遗言上的字。
高铁军愕然,整个院里的人都露出惊恐而又愧疚的复杂表情。
看似老实好说话的周老头两口连畜生都不如,而他们与蔡红就住在同个院子里竟然没发现周家的问题。
或许其中有人发现了些端倪, 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点出来。
直至今天蔡红自杀……让他们陷入久久的愧疚之中。
高明继续念了下去。
没出月子蔡红就发现孩子有问题,那时的她没有惊恐没有害怕,而是隐隐觉得解脱的时机终于到了。
前些年求院里的小孩偷偷教她认字,本来是为了远走高飞所学会的那些字却成了控诉周家人的唯一途径。
而压死蔡红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来自周老三。
他将相好以表弟之名带入了家里,两人不仅在家里举止亲密,还在蔡红坐月子的屋里做些恶心人的事。
周老三没有加害蔡红,却对父母的行为视而不见。
自杀前两周,发生了两件事。
周老三相好当着大女儿的面了蔡红,不知道家里情况的女儿将这件事告诉了周老三。
周老三不怪相好,却将矛头对准了蔡红母女,转头对女儿一通毒打后让老娘将女儿卖了。
“我前几天还问周老头,他说孙女去外婆家玩。”有人眼眶通红的回忆:“我回家还和老伴说周老头肯定是因为生了孙子才送走孙女。”
可谁都没想到,周老头竟然是将人卖了……
女儿卖了,儿子就甩给高家。
蔡红得知女儿被卖当天晚上就想过将周老头一家都杀干净,可事到临头这个软弱的女人却最终选择了自杀。
她就这样死了……不再想遗言能不能被外人看见,不期望禽兽得到应有报应!
至少死亡前那一刻她解脱了!
也许死前将遗书放到身边就已经是最后一搏,因为蔡红相信周家人哪怕发现她死了也不会轻易靠近。
也许上天有眼,陈蕴先发现她的死亡,也看到了那份遗书。
期间不管周老三表现得如何伤心,周老头和老婆子怎么哭天抹泪都没表现出半点异常。
直到肖木到来,遗书成了指证这几个禽兽的证据。
遗书末尾,蔡红提到了被卖的女儿以及……周建国和高兰
这两个名字的出现让众人有些意外,甚至有人以为周建国也参与过迫害蔡红。
其实陈蕴看到这里时也如此以为。
但信里末尾却是蔡红对周建国的感谢,谢谢他是周家唯一关心过自己的人。
周建国心里清楚周老头偏心有本事的老三,所以平常很少回周家,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一无所知。
周建国只是看蔡红瘦得厉害,私下里让高兰买了不少营养品送过去,虽然最后那些东西都进了周老三相好的肚子里 。
蔡红希望周建国能去看看侄女过的如何,如果日子能过得下去就不用管,要是没遇到好人家,那请帮她换个好去处。
攒了一辈子的钱就当她留给女儿的唯一东西。
最后一句……要是遗书被周老头看到,那就咒他们永世不得好死。
至此,蔡红悲惨的一生落笔。
哪怕再听一遍,陈蕴还是觉得唏嘘不已。
各人性格不同,蔡红明明有许多能逃脱地狱的机会却因为懦弱而错过。
人都死了……说对与不对还有什么意思。
“把人都给铐了带回去!”肖木跟众公安一摆手,又转身搂住高明肩膀:“信里还提到了周建国和高兰,我也得请他们去一趟局里,你别怪我。”
“哪能。”高明勉强笑笑,又跟着叹了口气:“等处理完这件事咱们再好好聚一聚,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两人匆匆话别。
肖木带着周家以及蔡红的遗体回公安局,襁褓中那个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的孩子也被抱回了公安局。
陈蕴没想到才来北城两天就发生了那么多事。
还没习惯胡同口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也还没倒过痰盂,高家连带着她就成为了整片胡同的话题中心人物。
周建国从公安局回来后整个人受到了重大打击一病不起。
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脸色才终于有了些血色,能勉强扶到门口坐着晒会儿太阳。
而半个月后关于蔡红案的判决结果也相继出来,就连被卖的蔡红女儿也找到了大概去向。
周老头犯罪、逼迫妇女罪、虐待罪、买卖儿童,数罪并罚判无期徒刑。
老婆子判刑十五年。
至于周老三,将卖女儿的罪名全推到了老娘身上,老婆子也一口咬死是她和老头子卖的孙女……周老三被无罪释放。
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周老三已经没脸在胡同里继续住下去,听说被放回来当天就张罗着要卖房子。
周建国既没有任何反应,也没上周家看过一眼
不管卖房,还是卖房的钱被周老三相好骗走,最后周老三南下打工至此失去消息。
从前最在乎的钱没有让周建国高兴,最相信的周老三也没让他眼底起任何波澜。
直到……这天。
周建国忽然敲响了陈蕴和高明的屋门,同来的还有高铁军和高兰。
陈蕴来开门,看到几人有些奇怪。
晚饭时高铁军还乐呵呵地跟高明说下午带孩子们去钓鱼,高念平一杆子甩下去就勾条大鱼,可羡慕坏了旁边空杆大半天的大爷。
晚饭吃得就是祖孙几人的成果。
饭桌上周建国埋头吃饭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怎么倒是吃完饭还专门来了他们屋里。
“二嫂。”周建国沙哑着声音叫人,陈蕴好像还是头回听到他这么叫,高兰也在后门叫了声:“二嫂。”
“出什么事了?”陈蕴只想到这种可能。
“我们有事想跟二哥说。”周建国说。
“进屋说。”陈蕴把门拉开,让几人相继进屋才合上了门。
屋里经过大半个月的置办,早已变成了另一幅摸样。
左边靠墙的地方一张双人床,旁边有两张小床并排靠在右边墙壁,床上堆满了两娃从厂里带来的玩具和书。
能看得出来眼下那两张床的作用还暂时跟睡觉无关。
衣柜靠着床尾,开门之后不至于一眼就看到床上的情景。
除此之外,就只有两张书桌靠在窗台下。
陈蕴的绿台灯从厂子跟来了北城,现在依旧充当着她晚上看书的主要照明工具。
另一张书桌明显属于姐弟俩,此刻高念安正哭丧着脸在写大字。
为了下周第五小学的入学考试,陈蕴和高明这几天正在给孩子进行突击补习。
今天……轮到高明。
“爸。”
“爷爷。”一看到高铁军,高念安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放下铅笔,合上作业本,再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扑过去带爷爷坐到自己的专属板凳上,接着利索地退到了一边和高念平抢看起连环画来。
高铁军打量房间。
屋里到处都是书,胡同孩子们最喜欢看电视,两个孩子却从来没找过电视机。
看到高念平和姐姐窝在角落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再看陈蕴坐回书桌前翻开书的情景。
高铁军一下子就明白了……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陈蕴就是两个孩子最好的榜样!
“爸。”高明有些不明所以,进屋坐下三个人都不开口说什么事,难道还真是来窜门?
高铁军冲周建国抬抬下巴。
高明又转头去看眼神闪烁不定的高兰,最后才落到眉心紧皱的周建国脸上。
“二哥。”周建国开口,右手用力抓紧椅子扶手:“我想把小娟接回来。”
周小娟——正是蔡红那个被爷爷卖了的可怜女儿。
“我和高兰已经商量好了,把小娟接回来我们养。”周建国连拍胸口保证:“我一定出去找活儿干养活高兰和小娟。”
高明诧异挑眉。
前两天睡前高明和陈蕴还说起被卖的可怜姑娘,夫妻俩都认为周建国那么爱财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舍得花钱去看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
周小娟的爸爸是谁或许连蔡红都不知道,但绝不会是周家人。
高明还说等孩子找到送回北城福利院,他悄悄出笔钱给孩子读书。
周建国提出收养周小娟,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陈蕴。
“孽是我们周家人做的,我得还。”周建国又沉声说道:“既然蔡红已经死了,那我只能好好把她女儿养大,以后下去了也有脸见她。”
高兰赶忙点头表示:“不管以后我们会不会有亲生孩子,我都一定会把周小娟当亲女儿养。”
高铁军表态:“我同意,大人做的孽不该让孩子跟着受罪。”
来找高明之前,周建国先跟岳父岳母表明了打算,意外得到支持,来之前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
高明默不作声地微微翘起唇角又很快压下,语气也没听出半点波澜来:“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来找我是……”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接孩子。”周建国吞吞吐吐地总算说出来意:“公安局来消息,说孩子被卖到胶北市一家歌舞厅打杂,我想亲自去把人接回来。”
决定是下了,但胆子小是天生的……没法说改就改。
周建国害怕,一听对方是混社会的,心里七上八下就没个消停。
最后还是高兰提起让她又敬又怕的二哥。
“你要是没时间我就跟单位请假走一趟,反正无论如何咱们得做好准备,带点钱过去。”高铁军说。
“钱我有。”
“……”
周建军再次令人诧异,这个钱看得比命重的人竟然主动提起钱,高铁军那句做好准备可没包括女婿。
“成!”高明答应得很干脆:“趁这两天公司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一趟。”
三人又商量了些细节后周建国和高兰才离开。
“听高明说后天你要带俩孩子跟老陈去拜会老朋友,要不我让你妈先准备点东西?”
离开前,高铁军忽然问起陈蕴。
“我们在路上买点水果就成,其他的我爸会看着办。”
“那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们说。”
“谢谢爸。”
送走高铁军,陈蕴才转身夸张地冲高明眨眨眼:“没想到啊……没想到!”
“周建军就是小气。”高明赶紧关上屋门,又打开风扇开关才抹了把额头的汗:“要真是是人品有问题,还能继续在家里住?”
干了小半辈子公安的高铁军可不会让坏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多年。
“高念安。”
刚才在爷爷眼中乖巧的孙子孙女此时哪是在看书,姐弟俩分明是躲在书后吃零嘴。
陈蕴没瞧见,却闻到了风扇吹过来的香辣味。
“是爸爸买的牛肉干!”高念安很没义气的立即出卖高明,顺道还举报出了藏牛肉干的地方:“就在弟弟床上的盒子里。”
高明:“……”
陈蕴:“……”
书后两张脸辣得通红,高念平脸上还挂着泪水,硬是被辣得流眼泪都一声没坑。
陈蕴喜欢吃辣,但孩子从小吃得就清淡,高明买的特辣牛肉还特意藏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两人翻了出来,
“可真行。”陈蕴扶额,笑得无奈。
都辣成这样了两口子哪还有心思教育孩子,忙倒凉白开给两人喝,又去厨房烧水给娃重新冲凉。
结果晚上还是因为肠胃炎折腾到后半夜。
要不是因为陈蕴就是大夫,今晚估摸着还得惊动整个周家人。
“养孩子真不容易。”陈蕴轻轻拍着钻进怀里好不容易才睡着的高念平,疲倦得眼皮都在跟着打架:“咱们还是给衣柜买个顶柜,到时候给顶柜上把锁。”
高明给高念安擦去后脖颈的汗,又下床去拧了干净帕子回来。
“现在还好,等两个孩子都上学,以后辅导作业……”
陈蕴的瞌睡瞬间飞走。
上一世工作的医院曾经接诊过给孩子辅导作业气出脑出血来的中年男性,医院经过治疗都宣布了醒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结果妻子无意间在丈夫耳边说起儿子成绩一落千丈……男人竟然奇迹般的苏醒了。
当时陈蕴去看过,妻子还跟主治医生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让丈夫给孩子辅导作业。
今晚光是教高念安写最基本的名字就已经差点让高明头晕目眩,一想到以后漫长的日子两人同时都觉得有些窒息。
“没后悔跟我结婚吧!”高明忽然笑了起来,叠成块的毛巾一转擦上陈蕴脖颈:“后悔也没用!大不了以后家里的事我都包,你就负责上班挣钱养活我们。”
“行了吧!”陈蕴笑着挥开毛巾的骚扰:“说正事。”
“咱们还是得做好念安考不上第五小学的准备。”高明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虽然话说得还有点早,但我觉着我们家姑娘……不像是读书那块料。”
一个高字能写五分钟,十个高字有十种样子。
高明真没法昧着良心说女儿写得好,甚至已经没了当初信誓旦旦让女儿考第五小学的雄心壮志。
“随她吧!”陈蕴摸摸女儿汗津津的头发:“就是咱们俩得多努力了。”
卷娃不如卷父母……陈蕴心里不由飘过这句话。
“那我先联系胡同口的春眠小学。”高明决定,而后又轮到了老二:“念平是不是也得选一选幼儿园?”
“就胡同口的幼儿园吧!我看环境还挺好。”
“明天我去看看,要是没问题就定下来。”
“你忙周建国的事,明天我和我爸妈去幼儿园看看,你又不是不知道念平的性子……得他自己喜欢。”
高念平,性格还真应了名里的平字,性格四平八稳干什么都慢吞吞的。
就是别看人家才四岁,非常有自己的主意。
早上穿什么得自己选,不喜欢吃的菜坚决不碰,选学校估摸着也是一样。
高明想想都要笑出声来。
“咱们家念平出了名的运气好,等念安考试我得带念平去,万一……”
“一天瞎想什么呢!”陈蕴笑着推了下高明歪在枕头上的身体:“当念平是什么锦鲤吗!”
“我们家老二就是那什么锦鲤。”
高明乐得闷笑出声。
本是夫妻俩的玩笑话,谁料到会在后来成了真呢!
谈完话的第三天,高明和周建国在肖木陪同下登上了去接周小娟的火车。
李护国回运输公司处理工作。
陈树和徐翠华在公园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每天早出晚归的比陈蕴还要忙碌。
周二早上。
高家上班的上班,出去玩的出去玩,陈蕴起床就发现今天家里就她和三个娃娃。
软秋回家看父母,看李帅帅有点流鼻涕所以麻烦陈蕴帮着带一天。
“衣服选好了吗?”
陈蕴站在屋门口第四遍问。
正常情况下带孩子出门都是妈妈换衣服化妆耽搁时间,可到陈蕴这却成了完全相反的情况。
何况……他们就是出去吃个饺子。
“我们给帅帅穿好鞋就来。”高念安的回答也第四遍从屋里传来。
陈蕴换了只脚踩在台阶上。
十分钟后,三个孩子总算总屋里走了出来,陈蕴低头看看自己洗得都有些毛边的裙子,选择默默跟上。
“就是出去吃个饺子,你们当是去动物园啊呢?”
陈蕴没忍住好奇询问。
高念安抱着手臂,神气活现地在陈蕴面前转了一圈:“妈妈,你看我的裙子好看吗?”
“好看!”
“我好不好看不要紧,帅帅弟弟一定要帅气。”
“那你还问?”陈蕴扶额,老老实实地转头去看笑得腼腆的李帅帅:“帅帅今天穿得真好看 。”
“谢谢陈姨。”
李帅帅穿着件崭新的蓝白条纹海军衫,下身也是条藏青色短裤,裤子还印着个船锚图案。
曾立志要当海军的高念平最珍惜的一套衣服。
高明为了满足儿子愿望,专门去儿童服装市场定制的缩小版海军服。
珍藏在箱子底的衣服今天竟然穿在了李帅帅身上,看样子真有很重要的原因。
就听高念安继续说道:“我们就是要让帅帅的爷爷知道帅帅过得很好!绝对不能让他们看不起李叔和软阿姨!”
两个弟弟坚定点头。
陈蕴哭笑不得:“谁跟你们说的这些?”
“爸爸和妈妈晚上说的。”李帅帅睁着双天真的大眼睛,将爸爸妈妈在被窝里说的话一五一十背给陈蕴听。
话里的宗旨是绝不能让李护国爹娘看不起他们一家三口。
回到北城已经半个月。
住隔壁的李忠两口子以及大儿子竟然都没有来看看小儿子一家。
儿子儿媳不看,连孙子也同样不闻不问!
第60章 李义
陈蕴对孩子们的想法一笑置之。
虽然只是一墙之隔, 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李家人忽略李帅帅,哪怕是迎面撞见了也可能当不认识。
何况哪会有那么巧的事,陈蕴这半个月连李忠长什么样都没瞧着。
“……”
“老李, 上哪去啊这是!”
还真就这么巧,刚走出门口就有人喊出李忠的名字。
李忠一手提着菜一手提鸟笼, 冲那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出门遛鸟顺便买点菜, 老刘你这是干啥去?”
被称老刘的大爷来高家吃过饭,旁光瞧见几片鲜艳的颜色越走越近,下意识扭脸往胡同里看去。
这一看表情当即就变得精彩纷呈起来, 甚至故意提高了音调:“小陈, 这是带几个孩子上哪去啊?”
“去门口面馆吃面条,听说北城的炸酱面很出名, 带孩子们去见识见识。”陈蕴也大声地回道。
“今个儿李护国媳妇没来,帅帅咋是你带着?”
刘叔就爱凑热闹, 两三句话就开始提起李护国, 还特意摸了摸帅帅的头。
胡同里谁不说李忠就是个“糊涂蛋”, 亲生儿子住老邻居家这么久都不闻不问,可真够狠心的!
“帅帅他妈没在家。”陈蕴摸摸高念安的辫子:“还不叫人?”
“刘爷爷好。”高念安乖巧地叫人,还没忘给两个弟弟起带头作用。
两个小胖墩也跟着摇头晃脑地叫人。
两双眼弯成月牙形状, 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软糯粉嫩,长辈就没有不vb大吃一团喜欢几个小娃娃的。
刘大爷也不例外,大手轻轻拍了拍高念平脑袋:“我儿子以后要是也能给我生这么几个可爱的孙子就好啰……”说着又用余光瞟了眼李忠。
李忠脸庞方中带圆,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嘴角微微下垂,仿佛严肃久了不苟言笑已经成为习惯使然。
最爱惜的鸟笼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了地上。
啪嗒一声。
菜篮子掉落脚边,几个土豆滚了出来,咕噜噜地朝着地势低矮的墙角根滚去。
“土豆!”
几道身影追了过去, 笨拙地想通过喊停的方式让土豆自己停下来。
可惜土豆越滚越远,没被三姐弟追到,最终还是撞上路边堆放的柴火才最终停了下来。
李帅帅气喘吁吁地蹲下,两只小胖手很费力才抱起在他看来是世界上最大的土豆,哼哧哼哧地跟在高念安身后往李忠走去。
雪白的衣服蹭上大片泥渍,出门前的打算早已抛之脑后,此时三娃脑子里只有助人为乐的念头。
他们哪知……帮助对象就是他们最讨厌的李帅帅爷爷。
李帅帅爷爷叫什么他们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也没亲眼看见。
他们讨厌的是李帅帅爷爷,不是眼前这个提着鸟笼的李爷爷。
高念安把土豆放回菜篮子:“爷爷,土豆我们捡回来啦!”
李帅帅和高念平也很高兴出门就做了好事,两人放下土豆就害羞地往陈蕴身边冲。
“刘叔,这位是胡同哪位叔叔?”陈蕴接住两个孩子,像是不认识似的看向李忠:“我这人眼神不好,看着有点像谁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高念平举起手:“妈,洗手才能吃饭。”
李帅帅连忙有样学样:“陈姨洗手才能吃饭。”
“那让姐姐先带你们院里去洗手,我跟刘爷爷说会儿话。”
“走!”高念安一声令下,三人又跟鸟儿似的飞回了院子。
娃娃们一走,刘叔的笑容才淡了下来:“李护国的爸,你不认识正常。”
陈蕴:“……”
没说话,只是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李忠,但很快就移开了眼神。
“不是我说你!”刘叔见状立即又将矛头转向李忠:“护国媳妇多好的孩子,你看看人家把帅帅养得多好……你说你这思想怎么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百年前结婚讲究门当户对,十年前结婚要阶级相同,而最近年轻人都自由恋爱,老一辈那些思想早就过时了!
“李护国是小辈!难道还非得要当老子的去请才回家?”
好半天,李忠才挤出句干巴巴的话来。
“十天前不是被方婶子赶出来了吗!”陈蕴笑着回:“还说不认软秋和李帅帅是李家人。”
李忠:“……”
李忠老两口不待见软秋,其中尤其以李护国的妈方婶为主,陈蕴有时候都奇怪怎么会有人犟到十几年都不肯低半点头。
“他妈说气话呢!”李忠讪讪地移开眼神。
要是那天两口子带了李帅帅回去,老伴怎么可能又因为软秋叫了句妈婶子而一怒之下把人赶出门。
这不……他今天一瞧见孙子眼睛都根本挪不开,刚才一直追着小孙子的背影跑进了屋里。
多好看的孩子啊!
长得虎头虎脑,小胳膊小腿瞧着就有力,一看就是他们老李的种!
“是不是气话我没瞧见,但是李护国回来可是气够呛。”陈蕴朝自家院门努了努嘴,不屑地微微眯起眼:“连李帅帅心里都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他。”
“妈妈,我们洗好手了!”
“陈姨,我们快去吃面吧!帅帅饿了……”
陈蕴收回目光:“那我们就先去吃面,孩子们早点都没吃。”
“帅帅。”李忠不自觉地叫出了孙子的名字,等李帅帅回头看过来,忙道:“爷爷家有大饺子,去爷爷家吃?”
“……”
没有等来预期里的开心同意,反而是李帅帅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高念安张开双臂将李帅帅扒拉到身后,双眼充满狐疑地看着李忠:“我们跟你又不熟,为什么叫帅帅去你家吃饭!”
“只叫李帅帅不叫我们!”高念平跟着质问:“肯定是看李帅帅最好骗。”
火车上那么一段经历,让三个孩子都异常惊觉陌生人的突然热情,李忠此刻在他们看来就跟换了衣服的人贩子一样可疑。
三人牵着手立即退到陈蕴身后。
李忠赶集拍拍胸口:“帅帅,我是你亲爷爷啊!你爸李护国是我儿子。”
不说还只是怀疑,一说说是李帅帅的爷爷,三个娃娃表情瞬间变得更加抗拒。
李帅帅皱了皱鼻子,拉起陈蕴衣角:“陈姨,我们快走吧。”
陈蕴笑笑:“那我们就先走了,刘叔回见!”
“慢点跑!慢点跑!”刘叔冲几个抢先跑远的娃娃背影微笑挥手,嘴里还同时不忘挖苦老邻居:“别看孩子小,人家也是看得明白好赖的。”
说完背着手幽幽往自家院子走去。
李忠站在原地愣愣半天,直到李帅帅的背影一丁点都瞧不见了才苦涩地捡起东西走进院子。
李家住的院子有三户人,三家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哥!”李忠的亲弟弟李义看大哥拉长个脸回家,有些奇怪地问了起来:“是不是买菜让人坑了?”
“没有。”
李忠回得有气无力,将鸟笼随便往枣树上一挂就懒洋洋地躺到廊下摇椅上。
“那叹什么气!”李义擦拭着蛐蛐罐,表情相当专注:“能让你不高兴除了那只破鸟就是买菜买贵了。”
李忠幼年时候家境不错,自小兄弟倆就养出自己的兴趣爱好。
李忠喜欢鸟,李义爱养蛐蛐。
“门口遇到高铁军的二儿媳。”李忠望天,又忍不住想起胖乎乎的李帅帅:“她领着三个孩子出去吃炸酱面。”
“遇到就遇到。叹啥气啊!”李义不解。
高明和他媳妇可是关明胡同的名人,听说还是个专门给小孩儿看病的大夫,李义瞧见过两回……孩子养得确实好。
“帅帅也在。”李忠说。
“帅帅是谁?”指间的蛐蛐草掉入罐里,李义啧啧两声戏谑地问起:“别不是护国的儿子吧?”
李忠不语,只是一味地叹气。
李义乐了,他可跟古板的哥嫂不同,十几年前李护国带对象回来他就持支持态度。
“你这是瞧见孙子后悔把护国和他媳妇赶走了吧。”
没想到李忠竟然点了点头。
“你是没瞧见帅帅长得多像护国,孩子又懂礼貌……”
李义那叫一个幸灾乐祸,笑嘻嘻地听李忠唠叨了半天都不搭腔。
他们老李家人丁一辈比一辈单薄,到了他们兄弟俩这辈就三个孩子。
李忠两个儿子,他一个娃,儿子早带着一家子在国外生活,就剩下老头子独自留在北城。
结果到孙子辈人丁就更少了。
李忠大儿子李护民就生了个女儿,小姑娘平时跟父母住城里楼房,只有周末才回关明胡同。
对门堂弟倒是有两个孙子,不过孩子跟着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根本瞧不见脸。
平日院里就几个老家伙转进转出,多少年都没听孩子笑声了。
“都怪你嫂子。”李忠说。
“有本事你当嫂子面说。”李义往厨房的方向歪了歪头:“大嫂在家呢。”
“一想到我李忠的孙子天天叫高铁军爷爷……我心里就难受。”
“得想个法子让护国搬回家来住。”
“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李忠恨不得扔了李义的蛐蛐罐:“怎么让你大嫂主动认错,要是不解决问题我今天都睡不着。”
“哎哟!”
李义着急地护住差点滑下桌的蛐蛐罐,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放远了些才坐下开口。
“下周我过生日,我可是请了老高全家。”
“我知道你跟老高关系好,跟护国他们家三口人有什么关系。”
“你说……二叔过生日护国会不会来。”
李忠:“……”
李护国从小就跟李义关系好,二叔过生日摆酒席他肯定会来,而且还会带着一家子都来。
“咱们什么都别说,让大嫂自己看就成。”
说再多都能左耳进右耳出,只有亲眼所见冲击力才足够,李义就不相信嫂子看见孙子后还能摆出那副刻薄的嘴脸。
“还要下周!”李忠不满。
李义才懒得搭理他,抱起心爱的蛐蛐罐赶忙换了个地方。
这一周,李忠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他听说高念安跟胡同里的孩子们已经混熟,带着两个弟弟经常去胡同里的土地庙玩,只要一听见隔壁有人说要出去玩立刻就会跟出去。
可惜每次跟孩子们打招呼都只得几个撒腿就跑的背影。
每天去每天被嫌弃,李忠仍然乐此不疲。
到后来还是高铁军下班瞧见李忠在家门口鬼鬼祟祟偷看,李护国两口子才知道了这事。
三天饿九顿的鸟……
好不容易,李义摆寿宴的这天终于到来。
李家祖上南方人,男性生日有摆九不摆十的风俗。
所以李义五十九大摆宴席,六十岁反倒只是关系好的几家人吃一顿,请得还是胡同里专门办红白事酒席的厨师炒菜。
厨师只负责炒菜,剩下洗切都得自己找人忙活。
李义妻子早逝,儿子又没在跟前,原先该家属操持的杂活儿都压到了大嫂方婶的头上。
头天她就挨家挨户地端了花生糖上门找人帮忙,来到高家时犹豫片刻还是进去了。
不过家里就高铁军和董巧英两个老的在,小辈们都各有各事没在家。
松了口气的同时方婶子心底也隐隐有些失望。
李忠装得再好她这个几十年的枕边人都能察觉得出,何况他根本没有半点藏着掖着。
偷摸着去瞧,受了气回来就唉声叹气。
一来二去的方婶子心里也被勾起了好奇,出门都会下意识往胡同里看上两眼。
李义生日当天一大早,董巧英就带着陈蕴去隔壁帮忙,婆媳俩负责摘菜。
“你爸和李忠关系一般,但和李义关系好……”
出门前,董巧英还特意跟陈蕴和软秋先说了去帮忙的原因。
早些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高铁军和李义走一夜去山上偷偷打猎摘野果,两人每周都去,依靠着那些东西才让两家人好不容易多渡过难关。
高铁军碍于身份不能去黑市,也是李义帮着跑腿换米面,反正两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那咱家请客那天怎么没瞧见李义叔?”陈蕴问。
“他去海市见儿子,上周才回来。”董巧英说。
提到李义儿子董巧英就摇头,孩子有出息是好事,可没良心再出息都是白搭。
十五年前李义儿子因公派出国学习在胡同里可是大新闻,谁听了不得羡慕李义养了个好儿子。
结果还没高兴两年,就传来儿子拒绝回国选择留在国外的消息。
因为儿子的这一举动,李家人没少被抓去游街挨批斗,要不是后来李义登报跟儿子断绝关系,再加上李家亲戚帮忙,李忠两口子的工作根本保不住。
因为这事,李义妻子一病不起早早去世,就剩下李义跟哥嫂住。
“李忠两口子就是在护国的事上糊涂,要是真坏,当年李义出事他们早就撇清关系了……李义媳妇死之前都是老方端屎端尿,咱们这些外人说不出一个不好的字来!”
董巧英跟李忠两口子毕竟认识几十年,对他们的为人肯定比陈蕴和软秋清楚得多。
软秋听到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她完全没法把破口大骂的婆婆跟那个照顾弟媳的好大嫂联系在一起。
“老方之所以反对软秋和李护国结婚,其实也是怕他步了李义后尘……不过老方固执也是真的。”
要是少些固执,早就一家团圆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说着说着,董巧英还偷偷看了眼陈蕴。
当初高明要和陈蕴结婚,其实她心里也有些不愿意,当年李义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的场景早些年做梦都会经常梦到。
后来还是高铁军劝得她终于想通,只要儿子愿意他们做父母的祝福就好。
何况当初大儿媳的情况可比陈蕴要严重得多。
陈蕴没想到印象中开明的公婆其实也经历诸多心路历程,这会儿只是听得暗自咋舌。
人性真是复杂,善良和刻薄也能同时出现在同个人身上。
院里帮忙的人已经不少,三三两两分散在院子里。
“老董,你终于舍得带二儿媳妇出门啦。”
刚进入院子,在婶子们看来还是新媳妇的陈蕴难免受到大家一通调侃。
“看来我家小陈天天喊婶子是喊的路边大黄狗,天天婶子长婶子短,到头来都不认!”
陈蕴和软秋老实地笑着点点头坐下,总不能也跟着打趣。
都是同辈人开玩笑,小辈就笑笑算了。
“去你的。”
那婶子笑得开怀,根本没将玩笑放心上。
“小陈什么时候去上班啊?”
“后天。”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好像连关明胡同都没走遍已经过了一个月,期间又发生了好些大事,还亲手把一窝子禽兽送进了监狱。
下周一陈蕴正式去医院报道,也是高念安入学考试的时间。
“这是李护国的媳妇吧?”
陈蕴没事就喜欢带着孩子们出门瞎逛,软秋没事就爱在家里打点毛线针或者听收音机。
所以胡同里的婶子大多认识陈蕴,却没多少人见过软秋正脸。
“我是李护国媳妇。”软秋笑得腼腆。
“那你家帅帅呢?”
说帅帅,一群叽叽喳喳的娃娃们冲进院门,其中就有李帅帅和高家兄妹的影子。
陈蕴:“……”
起床才穿的纱裙,才一个小时裙子上就几个肉眼可见的洞,裙边闪闪的亮片都在其他人头上。
高念平手里的彩纸风车早已破破烂烂,刚才应该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滚了几圈。
李帅帅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都要跟上大队伍的步伐。
陈蕴决定!以后再也不给女儿买贵的裙子,免得再好都被糟蹋。
高念平往李家院子角落一指:“姐,帅帅累了,要不咱们去休息会儿吧!”
这群娃娃看着都差不多四五岁,快七岁的高念安在其中就是实打实的大姐。
她胳膊往前一挥,十几个娃娃就呼呼啦地往后院跑。
“帅帅,咱们走过去。”
年纪最小,腿也是最短,根本追不上一阵风似的大孩子。
高念平牵着李帅帅先去要水喝,陈蕴干脆把水壶都给了他,还特意交代:“喝完水壶得带回家,让你姐不要钻人家屋里去。”
院墙边上摆着张擦得锃亮的八仙桌,高念安刚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就迫不及待地又领着大家往后院钻。
“姐,妈让你不要进人家屋里。”
“知道啦!”
高念平是不打算再跟上去,说完就领着李帅帅坐到八仙桌边。
扭开水壶先递给李帅帅:“帅帅喝水。”
“念平哥,你知道谁是我奶奶吗?”李帅帅有点好奇,两手抱着水壶拼命地往院里瞧:“她不会赶我们走吧。”
“我知道谁是你奶奶。”高念平抱紧李帅帅的脑袋小小声地说:“坐在树下边切菜那个就是你奶奶。”
“啊?”李帅帅有些诧异:“我以为奶奶跟老刘奶奶一样很凶,可看着一点都不凶啊!”
方婶子不仅没有半点刻薄相,反而长得慈眉善目,嘴角笑纹很深。
也难怪李帅帅觉得吃惊。
高念平很严肃地拍拍李帅帅的头:“我爸爸说人不可貌相,不能只通过脸就说她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忘记火车上给咱们吃糖的人贩子了?”
“唉!”李帅帅叹气,肉乎乎的脸全挤成了一团:“还是哥哥厉害,等我长得像你一样大我也能那么厉害。”
“到时候我会更厉害。”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你……”
两娃聊得热火朝天,殊不知童言童语引来多少道关注的视线。
树下的方芳目光落到脸蛋胖嘟嘟的李帅帅身上,本来打算只看一眼的好半晌都没能移开视线。
从软秋踏进院门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
再次看到小儿媳妇,她连为什么跟软秋吵架的原因都想不起了……也许只是一句话不对头怒火就噌地冒了上来。
不过小孙子养得是真好,圆溜溜的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多看几眼再硬的心都得化成滩水。
望着望着就忘记了切菜。
而另一道视线则来自八仙桌边上的屋檐下,李义就躺在那睡了半天,孩子们竟然没一个人瞧见。
他在看高念平。
良久缓缓出声:“念平,帅帅。”
“李爷爷。”高念平转头一看,是和爷爷一起去钓鱼的李爷爷,忙高兴地滑下板凳:“李爷爷好。”
“两个小宝贝儿。”李义笑眯眯地接住两个小娃娃,抱到腿上坐好:“让爷爷看看你们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粗糙的手指在两娃双下巴上挠了挠,逗得他们晓得前仰后合,才满意收手靠回椅背。
“李爷爷。”高念平忽然歪了歪脑袋,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奇怪神色:“今天是你生日,为什么你不高兴呢?”
所有大人都沉浸在喜庆中,却偏偏只有一个丁点大的孩子看出他不高兴。
李义心情复杂,轻轻地“嗯”了声。
只是想起很多往事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