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5

    第71章 做客

    枣沟胡同。

    虽同样是胡同, 枣沟胡同的样貌却跟关明胡同天差地别,自打胡同口起就处处泛着股不同寻常。

    胡同里很安静,偶尔能瞧见一两个人经过, 倒是半空不时有鸽子成群结队盘旋而过,路面也全铺上了水泥地。

    “每个院子就住了一户人, 当然安静。”高明将高念平换了个手抱着, 腾出右手牵住陈蕴的手:“能住进这条胡同的,至少是主任之上。”

    曹胜利在这片胡同都排不上号,能分进来多亏早些年物资配给制度的影响力。

    “高念安, 一会儿进去了不准到处乱跑。”陈蕴不放心地又叮嘱了遍女儿, 已经是出门后的第三次:“不能像在自家胡同里那样到处跟人搭话。”

    高念安嘴唇嗫嚅几下,忽然蹦出句:“难道这条胡同里的人都是哑巴?哑巴……”

    小小的脑袋里根本不懂什么叫分场合, 只觉得爸爸妈妈都很奇怪。

    “不是让你不说话。”陈蕴哭笑不得地捂住女儿的嘴:“只是不能一直说个不停,你想啊……万一人家不喜欢说话呢!”

    “好吧。”高念安撇了撇嘴。

    刚走没几步又开始耍赖, 非要陈蕴背, 等如愿爬上了妈妈的背, 瞬间就忘了刚才的承诺。

    “妈妈,这条胡同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叫枣沟胡同?”

    “枣沟胡同为什么没有人在门口晒太阳?老刘奶奶每天都搬小板凳去门口晒太阳,我昨天还听她说隔壁刘麻子的坏话。”

    夫妻俩对视一眼, 双双无奈地笑出了声。

    老大话密得跟打字机差不多,老二又话少得问一句才答一句。

    姐弟俩就是两个极端……要是能综合一下就好了!

    “到了!”

    曹家住在胡同中间,步行几分钟就到。

    此时院门大开,院里人头攒动, 看样子不少宾客已经提前到了。

    “陈主任!”

    经过的人影立即又倒了回来,曹春娟满脸笑意地赶紧迎上来,挽着陈蕴胳膊把人往院里带。

    “爸,妈, 陈主任和高同志来了。”

    正房里很快陆续走出来好几个人。

    曹春娟的母亲黄凤春怀里抱着曹磊,脚下生风般最快来到陈蕴面前。

    陈蕴把高念安放下地:“路上买了点水果,压成泥给磊磊吃。”另一只手顺势把红包塞了过去。

    “人来就行,还送什么礼。”

    曹春娟客气两句,转身竟然将红包塞到了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妇女手里:“婶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陈主任。”

    女人脸上堆满笑容,亲切地托住陈蕴的胳膊:“今天陈主任一定得坐上座,我们老曹家人都得给您敬酒。”

    曹春娟连忙解释起来:“今天是我大伯六十大寿,张贺就自家人中午吃一顿就是”

    陈蕴恍然,难怪这么大的阵仗……早前还吃惊曹家竟然这么重视张贺这个女婿。

    “你看!都怪我没问清楚,就准备了一个红包!”陈蕴脸上笑意不减,高明连忙从高念平兜里摸出个红包笑着递给陈蕴:“我准备了。”

    高念平:赶紧低头翻看自己的兜,好奇什么时候竟然长了个红包。

    陈蕴诧异地挑眉看了眼丈夫。

    这都多亏生意场上锻炼出来的周全,干什么重要事之前总是会下意识多准备一份。

    早上出门前顺手就塞儿子棉袄兜里,想着没用上的话就用这钱带孩子们买玩具。

    还真用上了……

    “你们也太客气了!”曹春娟笑了笑,眼锋连扫都没扫身后的张贺,随手就塞给黄凤春:“妈,让陈大夫抱一抱磊磊。”

    曹家人对张贺的态度被两个红包展现得淋漓尽致。

    磊磊似乎很熟悉陈蕴身上的味道,黑黝黝的眼珠子好奇地转来转去,忽然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嘴里不停咿咿呀呀说着些什么

    “磊磊是我们曹家的宝贝疙瘩。”曹婶子拍拍曹磊的屁股,擦掉嘴角溢出的口水再次表达起感谢:“是陈大夫给了我们曹家天大的希望……”

    陈蕴越听越汗颜。

    这都快给吹成华佗在世了……其实陈蕴倒觉得曹磊的康复效果显著都应该感谢曹春娟这个当妈的。

    有方案也得有人日以继日的坚持才行。

    “陈大夫来啦!”

    主屋里的曹胜利听到动静,也领着一大群老爷们围了上来。

    陈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座上宾 ”

    好不容易寒暄完,曹胜利又冲高明往堂屋抬了抬下巴:“小高进屋喝点茶,我介绍几个老朋友给你认识。”

    陈蕴知道,接下vb大吃一团来是高明该忙的时间了,于是主动让高念平下地跟她身边。

    曹春娟适时将曹磊抱了回去。

    “念安,念平。”曹婶子冲两个孩子招了招手:“跟奶奶去吃糖,我们家有外国糖,什么味道都有。”

    “外国糖!”高念安张圆小嘴,赶忙牵起弟弟的手,连连点头:“谢谢奶奶,我们尝一块就行。”

    “馋丫头。”陈蕴失笑。

    只要有糖吃,哪还记得进门前答应的事,甚至主动去牵曹婶子手:“奶奶,外国的糖好吃吗?”

    曹婶子很温柔地摸摸高念安脸蛋,笑容慈祥:“好吃。”

    “有多好吃。”

    “有橘子味,还有桃子味……”

    看曹婶子的年纪应该比曹大伯还年长些,头发白了大半,眼尾的皱纹最是明显。

    “你婶子对孩子真耐心。”陈蕴不由感慨。

    “婶子一直很喜欢孩子。”曹春娟眼神暗了暗,似乎不好当众提起自家的事,忙招呼陈蕴:“去我屋里坐坐。”

    “那我抱磊磊,你们好好聊一聊。”

    就这么会儿功夫,曹磊已经换了好几次手,黄凤春刚伸手孩子就被一个魁梧的大娘接了过去。

    曹春娟住东厢房第一间。

    屋里的摆设很时髦而且颜色很鲜艳,粉红色沙发布上印满了卡通小兔子,墙壁上也张贴满各种图案和字体。

    床边铺了厚厚的羊毛毡,上面散落满玩具和书。

    屋里处处都能看出母子俩平时康复训练的痕迹,陈蕴还注意到电视机上张贴得正是陈蕴亲笔写的康复计划表。

    “随便坐。”

    曹春娟胡乱地将沙发上的东西都往床上扔,等陈蕴坐下又赶紧去端水果和糖。

    “中午都是自家人,所以就在家随便吃点,晚上才是正客。”

    “我们一家子来得太早了吧。”陈蕴笑笑,虽然曹春娟邀请的就是中午饭。

    “你当然算自家人。”曹春娟笑,往陈蕴面前放了杯茶后才总算跟着坐了下来:“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还想让磊磊认你当干妈。”

    “这不合适吧。”

    干妈一般都是跟母亲关系最为亲近的亲友才有资格成为干妈,一旦磕头认下干妈,以后就是真正的亲戚。

    陈蕴一旦答应下来,跟曹家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正儿八经的亲戚。

    不知多少人上赶着想要当这个干妈。

    “有什么不合适的,”曹春娟嘴角轻扯,拍拍陈蕴的手背:“你是他的再生父母,这个干妈没人比你有资格。”

    “你应该感谢自己才对,我就动了动嘴皮子。”

    “不说那些。”

    现在只是提前通个气而已,只要陈蕴没有表现出明显拒绝的意思,他们得抽时间正式带着礼物上门磕头才算有诚意。

    “干妈的事你不和张贺商量商量?”

    陈蕴记得老刘婶曾经提过一回想让小女儿当曹磊干妈,听口气好像已经跟张贺提过。

    “他”曹春娟笑得相当不屑:“心眼子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人,我跟他……”

    两人婚后头两年感情还算可以,可后来相处久了曹春娟发现张贺就是个极端自私自利的人。

    不管父母还是妻子,一旦触碰到利益他就会立刻翻脸不认人。

    特别是曹磊出生后,张贺很快就发现孩子不正常,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上医院,而是以此为话柄趾高气昂起来。

    把孩子的问题都怪到曹春娟身上,要挟她让曹胜利帮自己高升,否则就不愿意再生老二。

    生老二都能成为要挟的话柄了……

    陈蕴奇怪之际,曹春娟语气无奈地讲出了曹家现况,要曹磊果真是个严重脑瘫,曹家还真被张贺拿捏住了。

    老曹家三个儿子,曹大伯两个儿子都牺牲在了战场上,曹二伯刚结婚没多久就因病去世,刚才那个身材魁梧的就是二婶。

    老三曹胜利膝下只有曹春娟一个女儿。

    到第三辈更是只有曹磊一个独苗苗,曹家人为什么把陈蕴奉为座上宾的原因就在此。

    陈蕴听得暗自咂舌。

    “还记得上次去你家吃饭那回吗?”曹春娟问。

    陈蕴点头:“就是那天我看出磊磊有问题,晚上好像还听到你们在老刘婶屋子里吵架了?”

    “他觉得我小题大做。”曹春娟冷笑。

    究竟是不是小题大做她不知道,但张贺反对曹磊找陈蕴进行康复训练,肯定有担心无法拿捏曹春娟这层原因在。

    “听老刘婶说张贺也要做生意了?”陈蕴说。

    “我大伯不帮他,所以把主意打到了我爸身上……”

    “他难道也是开运输公司?”

    “可不是。”曹春娟没好气地踢了脚沙发脚边冒出的一只黑色皮夹:“狗东西又什么时候悄悄进我屋了。”

    踢一脚不解气,又打开门捡起丢了出去。

    嘭地关上门,满脸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继说道:“就是听张贺他妈说高同志开运输公司赚钱,回来就捉摸着也要开个运输公司。”

    “那……我爱人不是跟他抢生意了?”陈蕴不解。

    “我爸就是想让其他人看明白,农用品这块他不打算给张贺干……高同志的公司各方面都挺合适从参加今年竞标。”

    曹胜利就是给高明一个参与竞争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拿下就得全看供销系统内部开会决定。

    蔡春娟没说得是……那些人眼下就坐在堂屋里闲聊着。

    “你跟张贺都过成这样了……”

    陈蕴又环顾了一圈屋里,依然没看见半点男人存在的痕迹,加上刚才曹春娟嫌弃得不行的摸样,更是好奇。

    “我倒是想离婚,可孩子太小父母又不同意……”曹春娟提起张贺就气得咬牙切齿,饶是如此也没动过离婚的念头:“我爸不想让外人嚼我和磊磊的舌根。”

    张贺不是东西曹家人都晓得,可外人不知道啊……

    在外人眼里,张贺一直扮演着个非常孝顺的上门女婿和好丈夫,出了这道门谁不夸上两句。

    说来说去还是老一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决定了曹春娟这个婚不好离。

    曹胜利打压张贺,不给他利用曹家人往上爬的机会,却没有动过让女儿离婚的念头。

    “要是能名正言顺离婚,你……?”

    曹春娟立即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跟他离婚,不瞒你说我和他分居都快一年了……爸妈他们都不知道。”

    陈蕴很想问曹春娟知不知道张贺抛妻弃子回城的事,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接下来又听曹春娟又继续抱怨了许久张贺。

    午饭说是自家人,其实也足足摆了六桌,院坝四桌堂屋两桌。

    作为“贵客”的陈蕴一家都被安排在了主桌。

    作陪的除了曹胜利一家和曹大伯夫妻俩外还有两个陌生脸孔。

    “这位是北城市人大医院的陆康院长,那是陆院长的儿子陆兴言。”曹胜利介绍了两人来头,接着很熟稔地拍拍陆兴言肩膀:“小陆是儿科大夫,跟陈主任应该有共同语言。”

    人大医院……工人医院排在第一名的竞争者。

    稳坐全国儿科第一名宝座多年,听说从几年前开始就不停地派本院年轻大夫出国深造。

    陆兴言就是刚回国的第二批进修大夫。

    “工人医院新生儿科的陈主任?”陆康刚到没几分钟,只听曹胜利说了个名字就立刻点出陈蕴来历:“久仰大名名。”

    陆兴言猛地抬头看来。

    “陆院长过奖了。”陈蕴微笑,与陆康握了握手:“要说儿科,我们该向贵医院学习的先进理念太多,我们还差得远。”

    “陈主任客气。”陆康满意地笑了笑:“我们家老三说陈主任提出的新生儿救治情况章程比国外他实习的医院还要完善。”

    陈蕴提出的章程是经过全世界医院几十年的经验总结而成,先进是必然。

    “是陆大夫过奖,其实我也是参考了众多国内外众多文献才能总结出来,可不是创新,相信陆大夫想要撰写新章程也一定能很快写出来。”

    “陈主任就别谦虚了。”

    陈蕴实话实说被当成酒桌上的谦虚,加上又间接夸奖了陆兴言,陆康笑得就更加和煦了几分。

    “今天是我大哥生日,都别说工作的事!”

    曹胜利举起酒杯,示意大家都动筷。

    陆康和曹大伯是至交好友,一见面就有回忆不完的往事,加上曹胜利不时插科打诨两句,饭桌上气氛融洽。

    除了坐在下方的张贺表情阴沉,一双淬了毒的眸子隐藏在酒杯后不时瞟向身侧。

    半个供销系统的农资产品运输虽没有明着说交给高明,但曹胜利把能决定此事的人都叫到了堂屋,竞标看来根本就是走过过场罢了。

    张贺恨,曹家人这是要明确断了他开运输公司的路。

    “老不死的……”

    觥筹交错中,陈蕴耳中忽然飘来句低声呢喃,坐在张贺身边的高明当然听得更清楚。

    “想要我安心当条窝囊废,得看我愿不愿意……”张贺幽幽地看向了陆兴言。

    陈蕴与高明对视一眼,下意识都看向了坐在张贺另一边的曹春娟。

    她与旁边陆康的夫人聊得正热烈,显然没听到张贺失神呢喃。

    “一会儿别让孩子们跑远了。”

    高明不放心地望了眼对面依偎着曹婶子坐的两个孩子,压低声音忙跟陈蕴小声道。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谁知道张贺为了报复能做出什么事来。

    陈蕴无声地点点头。

    而正因为他们的小心才阻止了下来一桩悲剧的发生。

    中午饭结束后,曹胜利非要拽着高明和老友组几桌麻将,一伙人说说笑笑又去了胡同口的陆家。

    奇怪的是陆兴言并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留在院里廊下翻看起书。

    陈蕴以要领孩子午睡为由留没跟着去。

    曹家偌大的四合院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蕴哄睡两个孩子后刚打算在廊下坐着休息会儿。

    屁股才挨着板凳,廊下一直安静得仿佛睡过去的陆兴言忽然开口:“陈大夫,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陈蕴虽然奇怪,但还是好脾气地回道:“陆大夫尽管说,咱们就当同行讨论讨论。”

    陆兴言没回家难道就是想留下来跟陈蕴进行学术上的讨论?

    聊着聊着陈蕴确认……的确如此。

    陆兴言的长相根本看不出具体年纪,英俊脸庞没什么表情,说话时会下意识抿着锋利的薄唇。

    他就如此懒洋洋地靠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出众气质便很难令人移开眼神。

    譬如……曹春娟。

    陈蕴余光中瞥见一道人影经过,很快那道人影就又返回,而后来来回回几次最终定在了原处。

    “新生儿缺氧与脑瘫之间的联系……”

    回味着陈蕴最后总结的那段话,陆兴言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陈蕴总算找到空回头。

    这一看当即被吓了跳,曹春娟双眼猩红,直勾勾地望着似是浑然未觉的陆兴言。

    爱而不得……

    陈蕴脑海中迅速飘过这几个大字。

    曹春娟抬手猛地抹去眼泪,陈蕴刷地转过头,装着好像没发现的样子。

    没多会儿,屋里忽然响起高念安喊“妈妈”的声音,显然是换了个地方认床。

    陈蕴刚站起来,曹春娟急忙往转角退了两步。

    “妈妈。”

    “不睡了?”

    客房许久没人住,屋里漂着股淡淡霉味,陈蕴进屋先推开窗户让空气进来。

    “妈妈,冷!”高念安从棉被里伸出头,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伸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一早上就足以高念安对新地方失去兴趣,何况这里还没有胡同的小伙伴们。

    “昨晚还高兴不用去上学呢!”陈蕴笑。

    高念安皱起鼻子,迅速地爬进陈蕴怀里扭来扭去:“我不是因为不上学才高兴,我是因为和妈妈一起出门才高兴。”

    陈蕴:“……”

    “念安讨厌妈妈啦?”陈蕴因女儿的突然撒娇心里难受,满是抱歉地低头亲了亲那张气嘟嘟的小脸:“都怪妈妈工作太忙。”

    高念安嘟起嘴巴,两只手臂紧紧抱着陈蕴。

    倒是被窝里忽然又响起道奶声奶气的回答:“世界上我最喜欢妈妈。”

    陈蕴笑,将装睡的儿子也拢到怀里。

    “那爸爸呢?”

    “爸爸也排一名。”高念平竖起两跟手指,忙严肃地纠正刚才的话:“世界上我最喜欢妈妈和爸爸。”

    “马屁精。”高念安哼,使劲摇晃陈蕴手臂:“世界上我最喜欢妈妈,爸爸排第二!”

    “你爸要是听见,肯定很伤心。”陈蕴笑着看两个孩子斗嘴:“你每天上学放学都是爸爸接,你竟然不是把爸排在第一位。”

    “爸爸辅导作业可凶了。”高念安委屈控诉。

    陈蕴直接笑出了声。

    脾气再好的人也在辅导孩子作业面前无法保持冷静,要是再遇上个贪玩的女儿,高明在生意场上练就的沉着冷静也得破功。

    “要换成妈来辅导作业,那你的手心可要遭殃。”陈蕴说。

    高念安紧张地缩回手,紧张地揣进棉袄兜里。

    爸爸好歹只是气得捏紧拳头,妈妈可是真会打她手板心……毕竟在厂里时就挨过揍。

    “妈妈。”高念平兴高采烈地拍着小胖手:“姐姐是胡同里的大哥,要是让小麻子哥哥他们知道姐姐写作业被打了手板心,肯定就不跟她玩了!”

    “大哥?”

    “就是大哥呀!”高念平觉得疑惑,妈妈难道不知道大哥两个字,着急地刚想解释就被高念安捂住了嘴巴。

    “妈妈,高念平乱说着玩儿呢!”高念安满脸尴尬。

    虽然她也不懂被叫大哥为什么不好,但看脸色就觉得不应该让妈妈知道。

    电视剧里的大哥带着小弟们行侠仗义,打跑专门欺负百姓的坏人,高念安觉得大哥是好人。

    而她组建“安平帮”要为关明胡同的邻居们打跑所有坏人。

    她当大哥不是理所当然……

    陈蕴:“……”

    正想对大哥这个称呼刨根问底时,窗外走过一道人影直接打断了陈蕴思绪。

    把孩子放到床上后她立刻趴上窗户往外看去。

    张贺走到陆兴言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摇椅上的人没动。

    下一顺,陆兴言睁开眼睛。

    “跟我去看看吧!”张贺这句陈蕴听见了。

    两人依次沿着廊下往后院走去。

    陈蕴正疑惑间,曹春娟又出现在刚才看陆兴言的位置,只是这次没瞧见人有些遗憾地回了斜对面的屋子里。

    几分钟后……张贺推门进了那间屋子。

    第72章 来了

    “妈妈你在看什么?”

    高念安好奇地也跟着趴到窗口, 下瞬便被陈蕴将脑袋按了回去。

    “等会儿要交给你们一个任务。”陈蕴竖起食指,神秘兮兮地说道:“等妈妈去了后院,你和弟弟就去胡同口找爸爸回来, 要很小声地跟爸爸说有坏人。”

    “有坏人!”

    作为“安平帮”的大哥,一听到有坏人高念安双眼就刷地亮了起来, 迅速扭动着身体又往窗子爬去。

    陈蕴翻身把人按住……恍惚间竟然有种按小牛犊的感觉。

    “姐姐, 我要告诉爸爸你不听话!”

    高念平鞋子都没穿,倒腾着两条短腿好不容易才跑了过来想帮忙,奈何个头太矮爬不上书桌, 只能急得在地上跳脚。

    高念安:“……”

    “你们去找爸爸, 就说有坏人想要做坏事,但是一定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女儿急躁的性格靠不住, 陈蕴只能对四岁的儿子再说了遍。

    高念平表情严肃地回答:“我记得了,要小声跟爸爸说。”

    “那你们出去找给糖吃的曹奶奶, 让她告诉你们爸爸在哪。”陈蕴赶紧给高念平穿上鞋, 又叮嘱道“有坏人的事不能跟曹奶奶说。”

    曹婶子和几位年纪差不多的大娘在斜对门纳鞋底, 刚才陈蕴还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只要不抓着现行张贺就还有下一次害人的机会,与其如此还不如今天就除了“后患”

    “保证完成任务。”高念安滑下板凳, 动作利索地从棉袄兜里拿出个木头弹弓:“要是路上有坏人我就用弹弓打他。”

    “妈妈就靠你们了!”陈蕴郑重其事地握拳。

    对面屋子里吵架越演越烈,陈蕴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打发走,忙不迭也顺着屋檐摸到曹春娟屋外。

    吵架内容瞬间清晰飘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姓陆的结婚前就不清不楚,真当我是瞎子!”张贺的冷笑声随之而来。

    “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是东西, 兴言哥是好人,根本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比的。”

    “还不承认?”张贺冷笑,下一秒陈蕴就听到他从鼻腔里哼出声:“刚才我说磊磊生病了,这不……立马就跑去看孩子了, 你还说磊磊不是他的种。”

    窗外的陈蕴,震惊得猛眨眼。

    难道她偷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正如此想着,只听啪地一声,非常响亮的巴掌声传来,伴随着曹春娟充满怒火地低吼:“你别攀扯其他人,我跟兴言哥清清白白,狗嘴里就吐不出好话来!”

    “我胡说?磊磊傻里傻气难道不是遗传了陆兴言!”

    陈蕴:“……”

    “懒得跟你说!”曹春娟叫。

    跟一个看似有文化其实比文盲还不如的人讲道理是件辛苦事,张贺胡搅蛮缠的本事多半来自老刘婶。

    “你去哪!”

    “我去看磊磊,滚开!”

    “你还说跟陆兴言没关系,一听说他在屋子里就坐不住了吧!你们就是一对奸夫。”

    “跟你这种人说话真恶心!既然你认定我偷人,有本事就跟我爸妈提离婚啊!”

    “……”

    “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跟你结婚!滚开!”

    “想要离婚可以……”

    “……”

    “让你爸把供销社农资品的运输单子全包给我干,我就跟你离婚。”

    “呵呵……你想得美!”

    “怎么,难道你还跟高明也有一腿!我说你怎么对人家两口子那么热情,原来是看上人家男人了!”

    “滚开!”

    陈蕴撒腿就往对面的屋子里跑,连门都没顾得上关。

    下一秒曹春娟就冲出来,回头冲屋里吼了句:“狗东西,做春秋大梦去吧!”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后院走去。

    张贺没追着去,就这么站在门口目送曹春娟走远。

    “……”

    片刻后他冲着对面屋子忽然吹了声口哨,吓了躲在窗子后的陈蕴一跳。

    “王八蛋!”张贺低声咒骂,几步窜到客房打头那间使劲踢了两脚:“老子让你来帮忙,不是让你睡大觉的。”

    陈蕴放下心来的同时又连忙往趴到门框往边上看去。

    “对不起张哥,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门后总算有了动静,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很快从屋里走出来。

    陆兴贵……陆兴言的亲弟弟!

    陈蕴记得很清楚,因为同父不同母的兄弟俩长得那叫个天差地别,老二多半遗传了亲生母亲长相。

    “快去,等人昏过去记得开窗通风,别让屋里留下味儿!”张贺阴沉着脸推了把张兴贵。

    “那你答应我的事?”

    “事成之后一定不会忘了你!”张贺不耐烦地又推了把,冷着脸恐吓:“要是搞砸了一分钱都别想让我帮你还。”

    “一定不会搞砸!”陆兴贵急忙拍着胸口保证。

    “对好时间。”张贺抬起手看看手表:“半小时后我带人来,这半小时内你一定要把尾巴收拾干净啰!”

    “一定。”陆兴贵又折回屋里拿了个包出来,而后很快走向曹春娟消失的方向。

    “……”

    “怎么还不走!”陈蕴低声嘟囔。

    陆兴贵已经离开十分钟了张贺都还站在门口没离开,他不走陈蕴就没办法追去后院看情况。

    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快走的人总算动了。

    陈蕴:“……”

    高明竟然在这时候抱着高念平走进院门,与张贺刚好打了个照面。

    “高同志怎么没继续打麻将……陈大夫呢?陈大夫不是跟你一起的吗?”

    陈蕴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就怕高明下一秒就说他回来找媳妇儿的……

    高明笑笑:“孩子他妈跟着曹大婶子一起去街上买棉线,说是要学什么绣鞋垫子。”说着目光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我们家大女儿实在皮得很,看来院里也没有。”

    张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又退了出去。

    “张同志去哪?”高明看似无意地问了起来。

    “我去陆叔叔家看爸他们打麻将。”张贺笑着回。

    “那你快去吧!那边正缺人。”高明面上的笑容就没淡过,说着往胡同深处指:“我继续找孩子。”

    “看看有没有藏谁家院里?”张贺还很热情地出起主意。

    这人是真谨慎,站在门口目送高明转进拐角就忽地退回了院里。

    “……”

    “吓死我了!”狠狠踢了脚屋门后,张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客房里空空如也。

    还好陈蕴反应够快迅速爬进床底,心跳如雷地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探头出来。

    “陈蕴。”

    半个身子刚爬出床底就被高明抱着胳膊快速拖了出来。

    “念安呢?”

    “跟着曹婶子她们去商店买针线了。”

    “张贺要陷害曹春娟和陆兴言。”

    陈蕴胡乱地拍掉头发上的蜘蛛网,没时间跟高明详细解释,抱起高念平就往后院走。

    曹家的院子也有二进,而且二进院子的垂花门还上了把锁头,平时几乎没有人会往里走。

    两分钟的路,陈蕴把刚才听到的对话跟高明说了个大概。

    高明飞速地猜出了张贺的意图。

    此时垂花门的锁已经被打开,顺着门缝钻进去后高明忽地伸手拦住陈蕴。

    “嘘——”

    陈蕴立即抬手想捂住孩子嘴巴,却发现高念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此时只剩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

    “有人。”高明轻声说。

    陈蕴悄悄探头出去,发现陆兴贵就蹲在第三间屋子门外抽着烟,地上已经有两三个烟头。

    又等了几分钟,陆兴贵将烟头扔到地上狠狠踩灭起身打开了门。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高明轻轻摸到门口往里瞧,侧脸逐渐紧绷起来,呼吸声里似乎都带上了丝愤怒。

    陆兴贵正费力地把曹春娟往床上拖,能隐隐约约看到床上还躺着个人。

    “你在干什么!”

    陆兴贵惊恐回头,似乎没想到门口怎么会忽然冒出两个人来。

    陈蕴刚往屋里跨了一步就立即退出来,放下高念平。

    “你在门口不准进去。”

    说完冲进屋里,边跟两招就钳制住陆兴贵的高明说边推开了窗户:“有麻醉剂,你尽量憋气。”

    再往床上看去,瞬间产生一种看恶俗古装剧的感觉。

    电视剧里用迷药,而陆兴贵用得是医院管制药品——。

    陆兴言盖着被子,露在被子外的膀子是光的,而下半身还耷拉在地上的曹春娟面部朝下,看情况已经昏迷有一会儿了。

    陈蕴赶紧跑过去将曹春娟翻过来。

    “你们到底是谁!快放开我。”

    “你们听我解释,我进屋来就发现情况就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陆兴贵吃中午饭来得晚就坐在了院子里,就算匆匆看过陈蕴的长相似乎也没记住,看说好话没用就开始用威胁。

    “快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敢从医院偷麻醉剂出来,就算你爸来了也得坐牢!”陈蕴吼。

    想要扶一个完全昏迷的成年人对陈蕴而言实在困难,最后只能费力地抱着胳肢窝往外拖。

    高明见状,冷不丁地问了陈蕴个问题:“陈蕴,手脱臼了你就接吗?”

    “会!”

    下一秒,惨叫声穿透几道围墙落到了正往家赶来的几人耳中。

    张贺眉心一跳,不知怎的心里总有种不祥预感缓缓升起。

    带头的曹胜利脸色比锅底还黑,听到惨叫声下一秒步子瞬间加快。

    陆康瞧着也好不到哪去,面上看似平静,紧握的双拳上青筋可见此时正在努力压制着怒火。

    张贺说看到陆兴言和曹春娟在屋里搂搂抱抱,两家长辈连半点怀疑都没有……因为这两孩子没结婚前确实处过对象。

    两家家长不仅没有反对,还相当支持,只可惜最后两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是分了手。

    旧情复燃……此时此时大家只有这么个共同的想法。

    后院这边,陈蕴一手拿着晒衣服的晾衣杆不时往里捅一下,期间还得抽空看看躺在地上的两人。

    高明连被子带人地将陆兴言搬到门口。

    “陈蕴 。”

    夫妻俩默契地换手。

    “我给你钱,你让我出去!”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陆兴言。 ”

    “你们是不是陆兴言的走狗!等我出去了看我找人弄死你们。”

    “大哥你就放我出去吧!”

    “王八蛋!”

    “你妈的……”

    两条手臂无力地垂着,陆兴贵就是想从窗口翻出去手也用不上力,只能忍着疼痛不停想法子从门口冲出去。

    但那晾衣杆上绑了个孩子们玩剩下的木弹弓,只要轻轻往身上一戳钻心的疼立刻冲上脑门。

    以至于他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却无法跨出这间窗户大开的屋子半步。

    陈蕴人忍受着耳边传来的污言秽语,仔细检查过两人心跳脉搏后缓缓放下心来。

    “药量不大。”

    两人呼吸和心跳都在正常值内,说明用量很少,呼吸绵长显然只是陷入了无梦的沉睡中。

    “人来了。”

    垂花门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第73章 落幕又起

    “怎么回事!”

    曹胜利看到眼前情景, 比震惊更多的竟然是疑惑。

    曹春娟歪靠在左边柱子上,右边墙边有团用被子裹着的人,耷拉着脑袋看不清到底是谁。

    中间通道上高念平拿了只鞋子正在给曹春娟穿。

    “曹叔。” 陈蕴将陆兴言的脑袋又重新靠回墙壁, 随即将目光转向陆康:“陆院长,事情是这样的……”

    说着话, 目光缓缓转向了几人身后, 从陈蕴在屋里听见张贺跟陆兴贵谈话开始。

    高明在陈蕴讲述中走进屋里,拽着张兴贵的衣领将人提了出来,同时拿来的还有那个装的瓶子和包。

    张兴贵智商着实堪忧, 瓶子上还印着人大医院专用几个大字。

    “……”

    “要是我当时没带着孩子在屋里睡午觉, 曹春娟和陆大夫恐怕就彻底说不清了……张贺你说是不是?”陈蕴直接问了出来。

    张贺面色苍白得跟纸差不多,嘴唇颤抖着, 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恐惧使得他连狡辩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身体僵硬得连转身逃跑都变得艰难。

    只因此时他的肩膀上搭着只布满皱纹的手……手来自整个曹家他最害怕的人。

    曹大伯别看平时笑眯眯的, 几十年老兵, 想收拾他比捏死只蚂蚁还简单。

    “王八蛋, 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女儿嫁给了你!”曹胜利气得咬牙切齿。

    手边躺着的大儿子昏迷不醒,而下药的是二儿子,此刻谁心情最复杂……绝对是陆康。

    陈蕴离得近, 好似还听到了他牙关咬紧的吱吱声。

    半晌后,陆康咬牙切齿地叫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

    “陆兴贵!”

    陆兴贵抖了下身体,双腿一软贵跪了下去。

    陈蕴问:“情急之下我卸了他胳膊,现在就接上?”

    “不用!”陆康伸手拦住陈蕴, 声音冰冷:“等事情处理完了我亲手帮他接,现在我先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到了这时基本就没他们两口子什么事,陈蕴抱起高念平退到边上站好。

    虽然没事,但热闹还是得看。

    陆康先上前去一把揪住陆兴贵耳朵:“你还不老实说, 你为什么要给你哥下药?他可是你亲哥!”

    “我没想真让大哥怎么样。就是……就是……张贺答应了帮我还钱。”

    张康就站在身前又被抓了个现行,陆兴贵哪还敢再有所隐瞒,只能老老实实地把张贺的计划一五一十说了遍。

    张贺没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刚才只悄悄跟曹家人和陆康说看见媳妇跟陆兴言搂搂抱抱的事。

    他不是真想离婚,为的不过是以此为把柄拿捏住曹家人。

    “荣华富贵”在眼前,张贺怎么舍得就此放过。

    而陆兴贵之所以答应帮张贺害亲大哥,是因为自己欠了赌债,对方答应事成之后帮忙还钱。

    “爸,我也是没办法了……我不还钱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我,要是闹到医院去你还怎么当这个院长……”

    张康抬头望天,充满自嘲意味地叹气声飘出:“桃李满天下,自家结苦瓜啊!”

    外人都羡慕他陆康是北城乃至全国规模最大的医院院长,殊不知家里接连结了两个“苦瓜”

    老大快三十八了不考虑人生大事,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

    老二游手好闲,竟然为了赌债陷害亲哥。

    “呃——”

    一声低沉的闷哼响起,靠坐在墙边的陆兴言vb大吃一团伸展着有些僵硬的四肢,双手缓缓从被子里伸出来。

    过量吸入后可能会出现沉睡不醒和头疼等情况,显然陆兴贵不敢下重手,才十分钟不到陆兴言就醒了过来。

    就像是懒觉苏醒般抻了个懒腰,感觉到寒意来袭后脑子才缓缓清醒。

    “兴言,有没有哪不舒服?”陆康忙关心。

    陆兴言的表情竟然平静得没有任何一丝破绽,摇摇头后披着棉被站了起来。

    “陆兴贵的事可以放到后头再说。”陆兴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笑意:“当务之急是要查出的来源,管制药品竟然能轻易流出医院,爸……”

    陆康猛然神色大震。

    他竟然忘记了整件事中最严重的一环,表情当即也维持不住:“回家再给我好好交代你到底是找谁买的。”

    流出关乎人大医院的管理漏洞,陆康不好当着众人面问清楚,当即拽着张兴贵站了起来。

    “老曹,等忙完医院的事,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曹胜利摆摆手:“你先忙,交代什么的就免了。”语气里还是不由带了些怒气。

    陆康正想走。

    陆兴言捏捏眉心,似乎在心里下了某种决定,缓缓走到张贺面前:“就算你今天想陷害我跟曹春娟有染也不可能成功。”

    陆康停下步子,众人都不解地望着他。

    只听陆兴言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三个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三个字:“我不举。”

    “……”

    “当年我之所以跟曹春娟分手就是因为突然查出了这个毛病,不想耽搁她才分的手。”

    哪怕说得是难以启齿的毛病,陆兴言表情仍旧那样波澜不惊,就好像说得是别人的事。

    丢下这个惊天大雷后,陆兴言一步一步走进了屋里。

    “我们……我们去找孩子!”

    高明两口子怕是此刻最尴尬的两个外人,热闹看得……好像有些过头。

    接下来曹家人会如何处理张贺,两人都不想看下去了,匆匆找了个理由后赶紧退出后院。

    接回高念安后,一家子在外消磨时间到太阳西下才回了枣沟胡同。

    曹家又恢复成热闹欢快的景象,宾客们似乎都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三三两两聚在院子中间寒暄着。

    而曹春娟穿梭着人堆中,满脸笑容地给大家发糖和瓜子。

    “陈主任。”

    瞧见陈蕴一家走近,笑容越发灿烂,就仿佛才刚见他们一家子那般眼底溢满惊喜。

    难道曹家人没跟她说下午的事?

    好奇只是一闪而过,曹春娟接下来的话就立刻打消了所有疑惑。

    “下午谢谢你们。”曹春娟把陈蕴拉到边上,重重地握了握陈蕴双手:“要不是你们我今天可能就要在枣沟胡同出大名了。”

    “你没事吧?”

    “没什么事。”曹春娟笑笑,抬手揉了揉后脖颈:“就是起来后背和脖子有点酸疼,其他都还好。”

    陈蕴:“……”

    要是没猜错,是她拖人出来时在地面摩擦所致……

    “我给你看看?”陈蕴问,很是心虚地笑了笑。

    “不用。”曹春娟满脸笑意地摆摆手,抬头往院子里看了眼:“就算身上再多两条口子我心里都高兴。”

    “你……”

    “爸妈同意我跟张贺离婚了!”

    难怪下午经历被下药的事还能高兴得眉飞色舞,原来是家里终于松口离婚了。

    “张贺能同意?”

    “哼!”笑脸一僵,曹春娟不忿地冷哼:“他怎么可能同意,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跟他离婚。”

    “真下决心了?”

    “实话跟你说!我当初跟张贺本来就不是通过自由恋爱结的婚。想必你们也知道我跟兴言哥处过对象的事……”

    陈蕴瞬间想起陆兴言没什么表情爆出惊天秘密时的情景,面上不由窜上层尴尬。

    曹胜利是在工作接触中认识了张贺,听别人说他踏实能干而且家里还有个弟弟,才动了让女儿相看的心思。

    那时曹春娟正处于失恋痛苦中,半赌气半灰心下跟张贺匆匆结了婚。

    说到底,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基础。

    张贺看中曹家的背景,曹春娟为了气陆兴言,两人是被硬凑到一起过的日子。

    “我就怕张贺不会同意轻易离婚,毕竟他想要的运输公司以后怕是没影了!”陈蕴说。

    “我不怕他不同意。”曹春娟拍拍陈蕴的肩膀:“倒是你们!好歹还跟张家人一个院子,不怕以后我那个婆婆找你麻烦?”

    “张贺敢跟老刘婶说今天的事?”陈蕴笑着反问。

    下午张贺吓得腿肚子都在打抖的怂样历历在目,这种阴险小人历来只会把光辉伟岸的一面展现在人前,哪敢跟老刘婶提一句自己的窝囊事。

    “我大伯警告过张贺,要是他再敢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就让他下半辈子没一天好日子过。”曹春娟挑眉。

    曹大伯不发话则以,一发话那就是绝对会做到的人。

    张贺当时都差点跪下去了,连连发誓以后绝对不敢找高明和陈蕴麻烦,甚至还用老刘婶的生命当成了誓言内容。

    用老娘的命发誓,听得曹家人一阵恶心。

    “要是他敢找你们麻烦就跟我说。”

    “我们不担心。”陈蕴回她,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后还是问了出来:“那陆兴言的事你知道吗?”

    “哈哈哈哈——”

    曹春娟忽然仰头大笑,引来院里数道好奇的目光打量,笑得前仰后,眼角泪花闪烁。

    笑声渐停,缓缓从胸腔吐出口郁气。

    “他只是不想张贺再以此为话柄威胁我,他这个人啊……从来都不在乎自己名声如何。”

    为了杜绝张贺再说些什么风言风语,直接说自己不能“人事”

    陆兴言还真是狠人……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是不怕张贺传开。

    “他既然那么为你着想,两个人当初怎么还分手了……”

    “性格不合。”

    陈蕴:“……”

    “是真的性格不合。”曹春娟叹气:“他的生活重心大部门在学习和工作上,我这个人又事事以家庭为重,否则当初怎么可能听我爸安排跟张贺结婚。”

    他们的人生目标南辕北辙,为此没少因工作发生剧烈的争吵,等真正意识到谁都不愿意妥协时,分手只是自然而然的事。

    陈蕴不由看向全程都没插一句话的高明。

    他们两口子就是调了个儿的陆兴言和曹春娟,结果不同只是因为高明愿意支持陈蕴的工作,且一直在默默地妥协中。

    “我跟他的事没什么好提,以前没法走到一起以后更不可能再复合。”

    高明一把抓住高念平不知从哪捡了根树枝想往嘴里塞的小手,又从兜里摸出把糖:“就在院里玩。”

    “弟弟,去吃糖。”

    站门口听了半天大人们说话的高念安早就不耐烦,接过糖就忙不迭拉着高念平往屋檐下跑。

    眼看天色不早,曹家人开始招呼宾客们往饭馆而去。

    “我去抱磊磊。”曹春娟见状也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身回屋去抱孩子。

    晚饭包了胡同口的一家家常菜饭馆,客来客往好不热闹。

    曹家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着迎接宾客,陆家就剩陆夫人留了下来,有人问她就以医院有急事打发了过去。

    吃完饭高明和陈蕴跟其他宾客一样告辞离开。

    曹胜利和曹大伯只说以后要单独请两口子吃饭就没再留客,曹春娟倒是坚持把一家子送上了出租车。

    全程……张贺都没有出现。

    出租车上,陈蕴还在想张贺会不会回关明胡同。

    等真跨进院子瞧见老刘婶门口正在狼吞虎咽吃面的张贺时,双方都默契地把对方当成了空气。

    从这一晚后,张贺就住了下来。

    两个月后,张贺跟曹春娟正式离婚,还租了西厢房空着的一间屋子住下。

    至于原因倒是有点让人出乎来料。

    眼看快临近过年,大院里家家户户都在忙活着拆洗被子,重弹棉花。

    董巧英找了个大太阳的天气把旧棉絮拆出来敲打重新晒一晒。

    陈蕴昨天刚值完夜班起得晚,早上醒来后坐门口迷迷糊糊好半晌,然后就听到董巧英和罗婶子正聊起老刘婶家的事。

    “他农村媳妇儿都找到女方家去了,你说对方怎么可能忍。”

    陈蕴瞬间清醒,假装梳头慢慢靠了过去。

    罗婶子也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来龙去脉,跟董巧英讲得特别详细。

    张贺农村的媳妇带着一儿一女跑到曹家找人,曹春娟及其父母才晓得他在农村还有个妻子,而且根本没离婚。

    张贺回城前只说过几年就回来接妻儿进城团聚,结果一去就不复返了。

    “你说换成是你,你能忍?”

    董巧英啧啧两声,斜眼瞟向张家:“戏文里常说的‘陈世美’就是说张贺这种人吧?”

    嘭嘭嘭——

    木棒子狠狠地捶打着已经泛黄的旧棉花,弹起无数藏在棉絮里的灰尘。

    现在洗被子不是前世那种取下被套洗一洗就行,棉絮和被套缝在一起,必须得拆了拿出棉花再洗。

    洗干净后又得将棉花重新缝进被罩子里。

    总之要洗一次被子是相当麻烦的事,所以哪家洗得多了院里邻居都会来帮忙。

    罗婶子将棉花都铺在新被罩里,绣花针在发丝缝里蹭了蹭穿过第一针才继续说:“结果你猜怎么着?老刘婶一看城里媳妇留不住,就把农村媳妇接了回来……这一下不就孙子孙女都有了。”

    “婶子。”陈蕴好奇,连忙凑了过去:“你有没有见过张贺第一个媳妇?”

    “着急啥,你老刘婶有了孙子还能藏着不给见人?”

    老刘婶子可没有什么儿子是“陈世美”的思想觉悟,只要有大孙子甭管谁都可以是她儿媳妇。

    董巧英把最后一把棉絮塞进被罩里,顺势盘腿坐到了被子边。

    “灶房里还热着稀饭,你先吃早点。”

    “瞧瞧老董对你多好,要换成别家婆婆,还等着儿媳妇伺候呢!”

    罗婶子头都没空抬,手中的针一会儿没入棉被内,一会儿又拉出根雪白棉线来。

    陈蕴笑笑。

    “先把你们屋的棉被抱出来我一起洗,别过几天下雪了麻烦。”董巧英又说。

    陈蕴乖巧得跟高念安要零花钱一模一样,蹦蹦跳跳地连忙跑进屋收拾棉被。

    董巧英这个婆婆对陈蕴绝对没话说。

    哪怕当初得知二儿媳要带娘父母住进婆家也从没多说过半个字,反而平时尽心尽力地照顾一大家子的起居。

    看陈蕴快乐的都哼起歌,罗婶子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老董,你这二儿媳真会来事儿!”

    “瞧你说得,要是让你家素云听见还不得闹。”董巧英笑。

    “她还有脸闹?他们要是有二明两口子一半能挣钱,你信不信!我家老江做梦都能笑醒。”

    这住得近好处是不少,但坏处同样也不少。

    其中最令院里几家子女恼火得就是对比,哪怕谁家儿女给爹娘买了件新衣服也能成为其他人挨骂的导火索。

    当然,江和平曾断言这股不良风气都是从高明和陈蕴两口子传开的。

    “二明和陈蕴是孝顺。董巧英眉眼中难掩得意神色,说话间不经意地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金戒指。

    “才买的?”罗婶子余光一扫就瞧见了董巧英的小动作,语气酸溜溜的:“二明有本事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享到下一辈的福。”

    “你家老大两口子不是挺孝顺?”

    “孝顺光有心怎么成,还是得表现到明面上才行。”

    董巧英笑而不语,哪有父母不喜欢儿女孝顺的……

    “陈蕴!”罗婶子忽然朝屋里吼了嗓子,接着道:“被子还没弄好?”

    “来啦!”

    陈蕴以为罗婶子是催棉被,胡乱地把棉被扛到肩膀上,再从桌上拿起个小木头盒子。

    被子刚抱出去就被罗婶子扯过去堆到了新棉被上。

    “你不是想看老刘婶农村儿媳妇长什么样?这不就来了……”

    陈蕴没空抬头,低头略有些慌张地在棉被里翻找着刚才被裹到被子里的药酒。

    “找什么呢?”

    “药酒,我专门找咱们医院中医科王大夫要的药酒,对爸膝盖好!”

    “别洒了!”董巧英听罢,连忙也帮着翻找起来。

    而刚进屋的女人也在此时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出来,似乎是想跟邻居们打招呼,直接走到了几人面前。

    草药的苦涩味先一步飘了过来。

    第74章 翠娘

    “大娘们缝制被子呢!”

    女人身躯很消瘦, 似乎已经皮包骨,领口透出的锁骨高高隆起,脸瘦得都脱相了。

    再看两个孩子, 瞧着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是马上要过年了吗!”

    董巧英性格本来就温和,见翠娘看着自己说的话, 忙笑着回道。

    “我叫翠娘, 是张贺的妻子。”

    翠娘搂着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偷瞄着几人,似乎是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视线不时往厨房飘。

    “两个娃娃还还没吃早点呢吧?”

    高家人讨厌张贺, 但跟翠娘和两个娃娃又没什么关系, 董巧英看小姑娘饿得直吞口水,从忙转头喊了声:“陈蕴……”

    “知道啦。”

    来不及看木盒子里的药油有没有洒, 陈蕴赶紧合上盖子回灶房端了盘包子出来。

    小姑娘抬头瞅翠娘,见她笑眯眯地点了下头, 才接过包子腼腆地笑了起来:“谢谢阿姨。”

    “乖。”

    陈蕴又拿包子递给脸颊凹陷的少年, 没想到少年哪怕是使劲咽了好几下口水还是摆摆手:“阿姨我不吃, 包子太贵了留着你们自己吃。”

    “小小年纪还挺客气。”罗婶子正站起来找线,直接拿过包子塞进少年嘴里:“要是不想让你吃,你陈阿姨就不会端那么多出来。”

    陈蕴笑着点点头。

    少年错愕的表情缓缓软和下来, 小心翼翼地抿了口包子皮。

    “这是我家老大长河,二姑娘叫秋杏。”

    “翠娘也没吃早点吧?”陈蕴把盘子递到翠娘面前示意:“你也吃个垫垫肚子。”

    “不用。”翠娘笑着婉拒:“妹子自己吃,我习惯了不吃早饭。”

    陈蕴不再劝,拿了最后一个送入嘴里, 赶忙蹲下去检查木盒子。

    “妹子手里拿的是药酒吧?”

    翠娘的声音很温柔,语速不急不缓如潺潺流水般很快能让人静下心来。

    陈蕴对她的初印象很好,母子三人穿的衣服都打了不少补吧,却很干净, 能看得出来是个利索人。

    “我爸膝盖不好,昨天找我们医院大夫买的药酒。”

    药酒还真洒了不少出来,木头盒子里飘散出股浓郁的药酒味。

    “说到药酒,我家有瓶祖传的老药酒,听说对腿疼特别有效……”翠娘拍拍张长河的后脑勺:“你去倒点来给陈阿姨,咱们可不能白吃人家的大包子。”

    “知道啦。”张长河胡乱地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巴里,撒腿就往屋里跑 。

    “翠娘姐懂中医?”

    母子三人走近时陈蕴就闻到了药材味,只有长年累月炮制药材才会渗透进衣物里。

    “我爷爷是赤脚郎中。”翠娘温和地笑了笑。

    “难怪衣服都带着药香。”

    “陈妹子是大夫?”

    “小陈是工人医院的主任,还兼了两个科的主任。”罗婶子笑着替陈蕴抢答了。

    翠娘的眸子陡然亮了起来,像是有小石头投进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罗婶子可没空管翠娘想什么,拍拍边上的小凳子:“翠娘你快坐。”

    接下来的八卦时间属于罗婶子和董巧英,陈蕴在这种时候几乎都插不上嘴。

    端起稀饭刚喝了两口。

    “高念安,先进屋写作业才能出去玩。”

    骄傲得跟小公鸡的高念安瞬间就跟斗败了似地垂着脑袋,唉声叹气地又把书包重新背上。

    父女两人跨过门槛走进院子。

    “今天不上学?”陈蕴赶紧问,没瞧见小跟班又连忙往门口探头看去:“念平呢?”

    “李帅帅家看李二叔斗蛐蛐。”高明失笑,大手轻轻推着高念安往前走:“学校水管冻裂把取暖的煤泡了,今天学校休息一天。”

    “妈妈!”

    原本想出去玩耍的心看到陈蕴后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大声叫着就冲向好几天没见的妈妈。

    要说新生儿科是按部就班的话,管理妇产科二科室之后陈蕴忙得连日子都忘记了。

    周末也不再是周末,成了协调工作,整理材料的时间。

    自曹春娟家回来,陈蕴已经快一个月都见到两个孩子醒着的脸。

    小炮弹欢快地冲进怀里,撞得陈蕴身形轻晃,急急忙忙把最后一口稀饭倒进嘴巴里。

    “你今天不上班吗?”

    “妈妈今天休息。”

    高明轻笑摇头,走上前来接过空碗,方便陈蕴抱起女儿。

    “妈妈,我好想你啊!”

    “妈妈,我们教室可冷了,还是家里暖和。”

    “奶奶昨天给我们炖大排骨了,我和念平都吃了好多块!”

    “弟弟也很想你,我去叫他!”

    抒发完想念后总算想起在隔壁的弟弟,忙不迭挣扎着要下地。

    陈蕴摇头失笑。

    而罗婶子那边从两个孩子入手,拐弯抹角地也问到了正题上。

    陈蕴干脆在门口坐下,一边摘菜一边竖起耳朵听翠娘回答。

    “你知道张贺在城里又结婚生了娃?”

    翠娘点点头。

    “那你还愿意跟他好?”罗婶子顿了顿,似是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城里日子是比农村好,可也得分跟谁过。”

    言下之意……别以为进城就能过上好日子,老刘婶和张贺可都不是那靠谱的人。

    翠娘回头看了眼张家的几间屋子。

    老刘婶把他们母子几人安排进屋子就说有事要出门,张贺更是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母子几人不光是早上没吃,其实从昨天中午起就没吃上顿热乎饭菜。

    “我知道张贺不是东西。”翠娘轻轻开口,手心温柔地抚过女儿枯黄的头发:“但为了两个孩子我只能来北城投靠张家……”

    张贺回城时女儿才两岁,翠娘从那时起就知道丈夫根本不会接娘几个进城,所以哪怕进城不用介绍信也没想过带孩子们来北城找父亲。

    直到……前几个月翠娘的父亲要让翠娘再嫁,对象是个爱打媳妇的瘸腿鳏夫。

    而且那鳏夫还有个十五岁的儿子,说亲那天就色眯眯地盯着张秋杏瞧个没完,翠娘当即就决定带着两个孩子去县城讨生活。

    就在出发前两天,同村一起长大的伙伴回家过年,说起在北城遇见张贺,还知道他跟城里姑娘结了婚。

    “我想了好几天,不能让两个孩子再跟我一样,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进城!”翠娘冷笑。

    于是她孤注一掷带着孩子们进城找爹,但……不是为了跟张贺破镜重圆。

    “我按同乡给的地址找到了张贺第二个媳妇家,要是张贺不把两个孩子户口上到北城,我就去公安局告他重婚。”

    翠娘和张贺是正儿八经领了结婚证的夫妻,只要拿着结婚证去公安局一告一个准。

    曹家人本就想要曹春娟跟张贺离婚,这下子更有了机会。

    “姓曹的人家是个好人,怕先离婚张家翻脸不认,所以逼着先把两个孩子的户口上到张贺名下,这期间我们娘几个住的屋子还是人家给找的!”

    罗婶子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还是头回听说第二个媳妇给第一个媳妇找房子住的。

    董巧英好奇:“张贺就这么同意离婚了?”

    “曹家人说他们给了张贺一万元。”翠娘说。

    “一万!”

    要不说为什么张贺费劲心思地想曹家人的钱,曹家……是真有钱。

    陈蕴用胳膊撞撞高明,比蚊子煽动翅膀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问:“你说这钱……来路正不正?”

    高明耸耸肩。

    他对这些家长里短不感兴趣,看陈蕴手里那根菜甩了半天都没摘,干脆抢过去端着菜篮子去了厨房。

    夫妻俩的小动作全落到翠娘手里,眼神微不可闻地闪烁几下后继续讲了下去。

    张贺拿着钱高高兴兴离婚走人,至于翠娘这边他则是喊来了老刘婶带回家。

    “我和张贺其实也办了离婚证!”翠娘紧接着又丢出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董巧英惊:“那你还跟老刘婶来关明胡同住。”

    “我和张贺签了……曹春娟同志说叫离婚协议!张贺每个个月给我们娘仨五十元生活费,还提供一间房子给我们住,直到长河十八岁!”

    翠娘怎么都没想到,最后帮了自己大忙的竟然是曹春娟。

    总之多亏她帮着出主意,母子三人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

    “那你这情况也太复杂了……”

    说离婚吧又住同个院子,说没离婚吧……两人办了离婚证。

    在场两辈人,心里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分化成两种。

    董巧英和罗婶子觉得翠娘太倔,既然张贺和曹春娟已经离婚,她就该凑合着过下去,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

    要不张贺以后再婚,翠娘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尴尬。

    陈蕴则认为翠娘温柔的表面下实则坚韧无比,与其跟渣男虚以为蛇,不如高高兴兴的辛苦。

    “五十元眼下是够你们母子几人生活,等孩子满十八岁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陈蕴问。

    翠娘笑笑:“活人总不能叫尿给憋死。”

    “还是得想法子多存点钱。”董巧英心软,被子也不缝了,一门心思就开始琢磨起怎么才能帮帮翠娘。

    然后……她想到了高兰。

    “我们家高兰的饭馆正打算找个洗碗端盘子的服务员,你想不想去干?”

    “妈!”陈蕴反应过来想阻止都没来得及,下一瞬翠娘已经连连点头:“婶子我愿意,洗碗洗衣服都成。”

    “那行,我等会儿跟高兰说说。”董巧英笑,接着才转头来问陈蕴:“怎么啦?”

    “就是问你中午煮不煮饭?”

    “还有昨晚的冷饭将就着吃,晚上再煮新米饭。”董巧英匆匆回答完又赶紧转身拉着翠娘问东问西。

    陈蕴有些无奈地跨进厨房。

    “怎么啦?”

    “你觉得翠娘怎么样?”陈蕴问。

    “就第一次见面怎么能知道为人?”高明说,将摘好的青菜倒入盆里:“不过你别忘了对方是谁?”

    陈蕴一怔,随即轻笑出声。

    董巧英将翠娘介绍到高兰饭馆而不是高明公司,因为知女儿就不是吃亏那种人。

    “不说她。”高明忽地转过身凑到陈蕴面前才使劲眨眨眼:“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妈妈!”

    “妈你在哪……”

    对话刚开始就被两个孩子打断,高明无奈地继续摘菜,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压下去。

    高念平抱着陈蕴还伤心得哭了鼻子,赖在妈妈怀里不肯下地。

    “爸爸要去杀鱼了,我们去帮忙。”

    母子三人亲密地说着悄悄话时高明已经摘完菜,又从水盆里捞出几条脊背灰扑扑的鲫鱼来。

    陈蕴见状,赶紧领着两个孩子跟上。

    美其名曰帮忙,其实就是好奇高明刚才没说完的惊喜。

    一家子黏黏糊糊地跟到了水井边。

    “过几天胡同要装自来水管,咱们家出钱加一条进厨房咋样?”

    一个院子的人都依赖这口水井生活,遇到洗漱和做饭时间井边挤都挤不开,高明每次买完菜就先洗,免得到饭点儿和人挤。

    “你和爸商量就行。”

    陈蕴连什么时候通知排水管都不知道,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水管都排了,什么时候能安排污管道?”

    这就涉及到非常令陈蕴头疼的两个问题。

    上厕所和洗澡。

    倒痰盂就是麻烦了点倒还能忍受,可洗澡是真麻烦。

    夏天在屋里洗,四个人洗完屋里就跟淹了水差不多,冬天只能去澡堂,跟一大群上下打量个没完的大娘们挤。

    陈蕴最近都是在医院宿舍洗完澡才回,实在不想再跟大娘们“赤诚相对”了。

    “没有消息。”高明回。

    姐弟俩此时又为争夺陈蕴的膝盖而发生了推搡,眼看陈蕴就要从小板凳被挤下去,灵机一动连忙开口:“妈妈给你们一人两毛钱,你们跟李帅帅一起去胡同口买糖吃。”

    “你今天不上班吗?”高念安紧张地问。

    “今天都在家!”

    “那好吧。”高念安先下地站好,然后冲高念平招手:“弟弟,我们先去买了糖再回来。”

    陈蕴整理好被抓乱的衣服,总算找着机会问刚才没说出口的好消息。

    “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都想听。”陈蕴挪动小板凳靠近菜盆,刚伸出手就被高明轻轻往回推了推:“水冻手。”

    冬天的井水跟进过冰箱差不多,几分钟就能把手冻得通红。

    陈蕴轻笑两声,迅速将右手伸入水里:“咱们两个洗快点。”

    在高家门口的众人看来,高明和陈蕴此时就是在打情骂俏中。

    两人肩膀靠着肩膀,说说笑笑好不甜蜜。

    “二明两口子感情可真好,你瞅瞅。”罗婶子笑。

    董巧英往那边看了眼,笑着摇摇头:“二明能娶到念安她妈是他的福气。”

    “当婆婆的能这么想是好事!别听其他人嚼舌根,觉得二明有本事了小陈妹子配不上。”

    罗婶子话里有话,董巧英哪会听不出。

    住同条胡同就是没有秘密可言,只要有一个外人知道,消息很快就能传遍胡同。

    高明开公司当老板在关明胡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有好事的私下都在猜高明什么时候甩了陈蕴跟人好,好些闲言碎语都传到高铁军两口子这儿来了。

    “那些嚼舌根的人最好别生病,要是生病就知道念安她妈有多厉害了!”董巧英撇嘴。

    帮忙缝被子的翠娘抬头往水井边看去。

    “真的!”陈蕴一把抓住水中冰凉的大手,不相信地又再问了遍:“你是说马老娘和秋菊嫂子一家都要来北城?”

    “还能骗你?”高明笑。

    不仅马志刚和胡钢铁都要带一家子来北城,还有红日机械厂车队的苏伟明也要带妻子孩子上北城。

    “都到你公司上班?”陈蕴转瞬间就猜到原因。

    “公司开辟了条新线路,需要不少人。”高明提起陈蕴的手甩了甩水:“等安顿好,咱们去高兰饭馆里聚一聚,顺道也看看公司。”

    “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公司,你们公司员工不会以为你还是单身吧?”

    “你再不来公司里就该传我是老光棍儿了!”

    “下周休息就去,一定帮你正名。”

    夫妻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闷笑出声,一个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还有个好消息呢?”陈蕴追问。

    “下午咱们看房去。”

    “看房?”陈蕴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什么时候买房了?”

    “上个单子对方老板用一栋房子抵的货款,我看房子离你单位还挺近,就同意了。”

    而且高明心里还一直压着件事。

    来北城前就跟妻子承诺了买房搬出去单过,总不能因为分家诺言就不算数。

    “你想搬出去过?”

    高明:“……”

    “搬出去的事以后再说,房子还是得去看,看完再去趟我爸妈那。”

    陈树和徐翠华搬进新家都一个半月了才得空休息,哪怕今天高明不提新房子,下午陈蕴也打算去看看父母。

    “那我下午陪你去。”

    “看完房子你就回去忙工作,我爸妈那儿等你有空再说。”

    “妈妈。”

    叫声由远及近,高明连忙停下聊天,推着陈蕴退到干爽的地方。

    高念安举着七彩纸风车,领着两个跟屁虫弟弟欢快地跑进院门。

    “怎么买了风车?”

    “不是我们买的,是马阿姨送我们的礼物。”

    三个孩子举着风车在陈蕴身边绕来绕去,风车咕噜噜地转着。

    渐渐让走进门口的人影清晰起来。

    “翠芬。”

    “陈蕴姐。”

    马翠芬快走两步,张开双臂大大给了陈蕴一个拥抱。

    她身后的男同志笑盈盈地把水果递给高明,也跟着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高明哥好,嫂子好。”

    马翠芬还是那个马翠芬,就是这对象……好像换了个人。

    陈蕴记得前年带回机械厂的小伙子戴了眼镜,而面前这个……潮得有些过分了。

    第75章 人会变

    “姐就别瞧了。”马翠芬大笑, 指指穿喇叭牛仔裤的男人:“对象还是那个对象,就是换了身衣服。”

    “哦——”

    陈蕴恍然大悟。

    金德才哈哈大笑,忙不迭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副黑框眼镜一戴。

    “嫂子再看看像不像!”

    “这就像了吗!”陈蕴也笑, 赶紧把两人往屋里请:“你不是在省城上班?怎么会跑到北城来?vb大吃一团”

    前年夏天马老娘骄傲自豪的摸样还历历在目,陈蕴印象深得很。

    “等我们喝口水再说。”马翠芬的笑容稍微凝固了瞬间才恢复正常, 目光游离:“说来话长……哪位是姐夫的妈?”

    “婶子好啊!”

    “哟!这是缝被子呢!眼色可真鲜亮。”

    陈蕴跟高明对视一眼, 夫妻俩的笑容都淡了许多。

    马翠芬就好像变了个人,游刃有余地跟婶子们聊天,不管什么话题都能顺着扯上两句。

    ……跟以前害羞内向的马翠芬简直判若两人。

    而且在马翠芬低头跟董巧英几人说话时陈蕴还瞧见她露出的脖颈上有个纹身。

    中午饭吃完。

    金德才让高明带她去胡同口上厕所, 陈蕴总算找到机会抓着马翠芬再问。

    “你老实说, 。你是不是从医院辞职了?”

    “嗯。”马翠芬不敢看陈蕴,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 半晌才吐出句:“就是不想在医院上班,主任老针对我这个新人, 每天都很憋屈。”

    陈蕴心底叹气。

    “你娘和哥嫂什么时候到北城?”

    六年前那个一心想要考医学院的姑娘已经是个大人, 选择什么样的未来连马家人都没法管, 更何况是陈蕴这个外人。

    心底升起淡淡失望,陈蕴还是主动跳过了这个话题。

    没想到这才是今天马翠芬来找陈蕴的原因……

    “等我爹娘到了北城,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让我娘别生气了!”

    “马大娘为啥生气?”陈蕴明知故问。

    “还不是因为我从医院辞职, 老娘骂我忘本没良心!”马翠芬舔了舔嘴唇,脸上浮现委屈的表情:“在她眼里只有医院上班拿那么点死工资才算有本事……”一股脑说完才想起陈蕴就还在医院上班,忙又摆了摆手:“我不是说你。”

    “没事。”陈蕴勉强笑笑:“医院上班确实比不上做生意赚钱。”

    “就是!”马翠芬立刻语气激动起来,觉得还是陈蕴通情达理:“你说我和金德才在北城做生意, 一个月就比医院一年挣的都多,傻子才选医院呢!”

    无形中膝盖又中了一箭的陈蕴:……

    而马翠芬越说越得意忘形,口沫横飞地列举着各种做生意的好。

    从小城市里的人思想固化到大城市姑娘穿得多时髦,从厂国营饭馆大厨还比不上北城小面馆的一碗炸酱面。

    每个人追求不同, 马翠芬厌烦一成不变的医院工作,更向往大城市和能赚更多钱,这些都无可厚非……直到陈蕴无意间问了句。

    “你们做什么生意?”

    “游戏厅!说起来离你们胡同还不远,哪天你和高明哥上我们游戏厅玩会儿去呗!”

    陈蕴:“……”

    “在哪开的游戏厅?”

    高毅偷了家里一千多元去的游戏厅就离关明胡同不远,陈蕴心里期盼着可千万别是打伤高飞的那个游戏厅。

    “锣鼓道。”

    还好不是同个地方,陈蕴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游戏厅开多久了?”

    “没两个月,这不是金德才前几个月认识个老板……”

    马翠芬和金德才不是高毅玩游戏那个游戏厅的老板,卖游戏机给他们那个张老板才是……

    张老板因为街道要拆才舍得忍痛割爱把机器卖给他们,还“好心”地将老顾客都介绍了过去。

    游戏厅开业后生意红火,每个月都能挣四五千。

    为了多挣点钱,两人把挣来的钱又全部买了新游戏机扩大规模。

    因为店里不能缺人看着,所以来北城快小半年了马翠芬都没时间来陈蕴家玩。

    今天要不是金德才堂弟帮忙看着,他们才抽空来了趟。

    陈蕴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何况这么久都没听谁提起过那条街要拆,其中有什么猫腻总是令人不安。

    可看马翠芬眉飞色舞地说起来钱多快,陈蕴相信就算提醒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事实证明陈蕴猜得一点都没错。

    接下来马翠芬很不屑地撇了撇嘴:“好心好意寄钱给我老娘当路费,好心当成驴肝肺……还嫌我赚的钱不正当,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出过,开游戏厅哪不是正当行业了……”

    陈蕴立即歇了提醒两句的心思,连老娘的话都嫌烦,更何况是陈蕴这个外人。

    两人又聊了几句,马翠芬就起身告辞。

    虽然是金德才堂哥,但在马翠芬眼里也是个外人,她不放心将钱交到别人手上。

    “姐,下回我请你们一家去大酒店吃饭。”

    话说得很漂亮,但刚才提来的青梨子菜市场就卖五毛钱五斤,那几个加起来连两斤都没有。

    去大酒店吃饭……陈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送走马翠芬和金德才,陈蕴分外感叹。

    “你说一个人怎么会变得那么快。”

    高明想了想回道:“其实我们也在变,不变的人才更加难得。”

    不同的风景看得多,各种事经历得多,很难有人还能一直保持本心而没有半点变化。

    这人眨眼就能变,何况是一年半载。

    “不管她!”陈蕴挥挥手,像是要把感慨都甩开,又笑眯眯地说挑了挑眉:“我们去看新房子。”

    上虹路。

    哪怕是上班日,北城的公共汽车依旧拥挤,整个车厢快被樟脑丸的气味腌透。

    陈蕴头昏脑涨地挤下车,站在人行横道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分钟新鲜空气才缓过神来。

    “看来买车这事得赶快了!”高明担忧地拍拍妻子后背。

    冬天樟脑丸味,夏天是汗臭和脚丫子味,反正只要每回出远门陈蕴都要遭殃。

    先前两口子都觉得在胡同里住得低调所以没想过买车,但看这样子不买是不行了……毕竟有那个条件为什么还要让妻子受罪。

    “买吧。”陈蕴揉揉太阳穴,转头往路边看去:“妈他们还没到?”

    两口子坐公用汽车,董巧英和两个孩子就坐高铁军的三轮摩托车来。

    “来了。”

    摩托车开得很慢,轰隆声先一步传进耳朵,接着才是高念安坐在车斗里努力挥舞手臂的样子。

    这个款式的三轮车属于时代专属,其实就是辆两轮摩托旁边加个车斗。

    车子一开快就容易晃,高铁军平时送孩子上学都开得特别慢。

    姐弟俩挤在车斗里,高念平只露出个脑袋,半个身体都滑下了座位。

    “爸爸,妈妈。”

    三轮车慢慢悠悠停到路边,高明指向旁边的巷子:“车骑进去,右边最后一家。”

    陈蕴则抬头往后面看去。

    工人医院的红色牌子就隔着条街,走路过去的话最多五分钟就能到。

    “地段这么好,房子得值不少钱吧!”陈蕴叹。

    工人医院属于市中心的最中心地带,距离人民广场就十来分钟,严格算起来属于二环内圈了。

    “这房子是他爷爷那辈传来的老房子,前两年花了不少钱重新装修,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房子刚装好还没住进去就遇见出口的货物因质量问题被退回,导致资金链断裂,否则没人会轻易将祖传的房子出手。

    巷子里是一栋栋风格各异的低层住宅。

    路很宽敞,完全能容纳得下一辆小轿车开进进来,路两连行道树都修剪得很整齐。

    冬日午后的暖阳洒在两边住宅上,显得特别……冷清。

    一路走来,陈蕴就没瞧见有一个人经过。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能见两人走路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

    “这里以前是片外交官住的房子,后来都随着使馆陆续搬到新区去了。”高明随手指指路边一扇大门边的外文字:“听说已经被市供电局收购,以后说不定会住进不少供电局职工。”

    眼下很少会有人买房,反正单位会分房,单位效益越好职工们住得就越好。

    比如眼下高明说的供电局……

    清一水两层三层小楼,每栋楼的院子都比房子大。

    “爸爸妈妈。”

    比陈蕴他们早到十几分钟的祖孙四人已经在这栋簇新的小楼前徘徊了好一会儿。

    高念安摸遍了门上的每一更纹路,高念平透过门缝都看完了院里的情况。

    “妈妈,院里有好大一张桌子。”高念平扑进陈蕴怀里,两只胖手夸张地比划着:“有天那么大的桌子。”

    高明笑:“上回来看房子,正巧遇到隔壁有个外国人搬家,我看那桌子还挺新,就想着搬公司能放点什东西啥的。”

    钥匙插入,随着门嘎吱一声打开,陈蕴看到了父子俩说的那张桌子。

    外国人喜欢用的十二人用长方形餐桌,以前的主人宴请宾客应该才会用到,桌子崭新得连一条划痕都没有。

    院子七八十平,方方正正的一个院子。

    前房主把前院全铺了水泥,只有墙边砌了两个长方形花台,种的枣树已经枯成根干树枝。

    “二明是真有出息了!”董巧英感慨。

    儿子开公司挣钱在今天以前那就是耳朵里听说,当真正看到这栋大房子时才有了些实感。

    放以前连梦里她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能住进这么豪华的房子。

    “你爸我工作大半辈子都买不起。”高铁军使劲拍了拍高明肩膀,语气满是感慨:“要是你爷还在世能看到孙子那么有出息该多好。”

    “爸比高明可厉害多了。”陈蕴笑着插话:“十几年前全国人民都饿肚子,高明说家里还偶尔能吃上白米饭。”

    “这小子还记得呢!”高铁军笑。

    高明赚钱是抓住了时代机遇,高铁军能在战争年代养活一家老小,陈蕴真觉得厉害。

    要她一不小心再往前穿个十年,估计不是被饿死就是因为种地累死。

    “当然记得。”高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记得爷爷为了给家里改善伙食,夜里偷偷去摸泥鳅。”

    活到三十过半第一次被父母夸,高明还有些羞涩,说完就赶紧去打开了房子大门。

    “哇——”

    孩子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欢笑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着。

    房子和院子一样方方正正,大白墙水泥地,没有任何风格可言,胜在屋子够大。

    客厅至少都有六十平,右边一间卧室,左边是厨房和餐厅,餐厅有扇门打开能通到后院。

    老老少少都被房间吸引,只有陈蕴先去了后院。

    “怎么样?”

    “房子是不错,不过咱们以后不能住这儿。”陈蕴说。

    高明不解,哪怕家里再多几口人这房子也能住得开,而且有前院有后院,比四合院平房不知强了多少倍。

    陈蕴敲敲后院的墙壁:“你当时来看房子上二楼了没有?”

    “上了啊!”高明还四处看了看房屋结构,当时觉得很满意来着。

    “抵房子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你别跟他有生意来往了。”陈蕴微笑的眼睛已经含上怒气,冲高明一挥手:“我们上楼去看。”

    夫妻两径直上了二楼,来到面朝后院的房间。

    陈蕴往指向围墙后一排红色砖房指:“那排房子是医院以前的停尸间,今年初才将停尸间改到了地下。”

    高明:“……”

    “三十多年前这里就是停尸间,再早之前是片坟地,你说怎么可能是祖传的房子。”陈蕴冷笑。

    从走进房子期陈蕴就觉得好像哪里有问题,特别是透过餐厅后门看到近在咫尺的医院招牌时立刻对上了方向。

    停尸房的传说医院有不少,陈蕴还专门透过办公室窗户眺望过这排红砖房。

    “我……”高明扶额,忽然自嘲地轻笑出声:“真是好大一个教训。”

    住这片的外国人或许不是因为跟着使馆搬迁,而是知道了后背红砖房是停尸房吧。

    带家人来之前信心满满地期待着能从妻子脸上看到惊喜的笑容,没想到却是当头一棒。

    “是我的疏忽。”高明又叹,脸上闪现过愧疚之色:“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的房子。”

    “哎呀!”陈蕴冰冷的眉眼忽地化开,唇角微微上扬,一把搂住高明的胳膊又往窗边带:“你这叫傻人有傻福,房子就等着升值吧。”

    “我们可不能学王八蛋骗人转手卖出去,大不了就砸我手里。”

    “不能砸手里。”陈蕴笑,又指向那排红砖房:“我不是说停尸间已经搬到地下,那空着的这排房子肯定要拆,你猜拆了建什么?”

    高明眼睛一亮。

    “广场。”陈蕴笑。

    前后院掉个个,房子就能变成现成的商铺,商品价值远比住宅要高得多。

    最多十年,这片屋子的价值至少能翻上百倍……当然这些都基于陈蕴拥有前世的记忆。

    住人觉得晦气,但做生意不会有这些顾忌。

    陈蕴现在甚至怀疑供电局买下这片巷子不是用来当职工住房,而是打算也改成商铺盈利。

    一年半以后,陈蕴的猜测全部应验……

    可眼下在高明听来,陈蕴简直就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子。

    “以后公司决策,我一定先回家问我媳妇儿的意见。”高明一把搂住陈蕴肩膀:“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说笑归说笑,这件事还是给高明提了个醒,以后做事得一定得多加小心。

    陈蕴笑,转身用两根手指将高明的嘴角往上一推:“先空两年吧。”

    “遵命。”

    看房匆匆结束,高明骑着三轮车带高铁军夫妻返回公司。

    房子虽然能升值,但抵房子的人明显没安好心,他怎么可能随便让这件事揭过去。

    陈蕴带两个孩子打了辆出租车前往父母住的地方。

    有些钱还是不能省……

    学府巷。

    父母住的地方紧邻燕京大学西侧,既避开了校园主路的喧嚣,又能隐约的听见校园上下课铃声。

    是真正的闹中取静之地。

    此时正值下午上课时间,透过铁栅栏墙能瞧见草地上有不少学生正在跑动。

    “念安,念平!”

    接到电话就在巷子口等着的陈树老远就瞧见两个外孙蹦蹦跳跳的身影,忙大喊着张开了双臂。

    “外公。”

    “外公。”

    姐弟俩撒腿狂奔,没多会儿祖孙三人就抱成了一团。

    “爸,你怎么出来等,多冷啊!”

    陈蕴赶紧取下围巾给陈树围上,有些心疼父亲被冻得通红的脸。

    “不冷。”陈树笑,抱起高念平掂了掂:“我们家念平没少吃肉,长了不少。”

    “外公。”高念平高兴地搂着外公脖颈,奶声奶气地告状:“姐姐今天还抢我风车,我的风车都被撕坏了……”

    “外公一会儿再给你做七个画满画的风车,到时候每天换着玩。”

    隔代亲,隔代亲,在陈树身上最是明显。

    记忆中从不说软话的父亲现在也会夹着嗓子哄孩子,眼睛里除了两个外孙根本看不进其他。

    陈蕴跟在三人背后走了半天都没说问一句高明怎么没来。

    一栋中西合璧风格小楼前。

    “妈。”

    徐翠华疾步送过来,一把搂住高念安心痛地叫着“乖乖”,至于陈蕴那声妈,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被忽略了。

    “快进屋去,外婆买了我们念安最喜欢的大葡萄。”

    “我最喜欢葡萄。”

    两层青砖小楼被一分为二,中间用面半人高的水泥墙分割开来。

    陈树和徐翠华住左边。

    院里摆放了套桌椅,时值冬日葡萄藤已经处于休眠期,要是夏天的话这小院里肯定又是别有一番景色。

    “老刘,晚上上家里吃饭。”

    陈树冲院墙右边吼了一嗓子,也不管有没有人回应,赶紧就抱着孩子进屋去了。

    屋里有暖气。

    刚踏进屋门就有股子热浪扑面而来,瞬间陈蕴就感觉后背出了热汗。

    当初搬家时陈蕴匆忙来瞧过一回,对屋里的情况有个大概了解。

    脱下棉袄挂到衣架后随便往桌上一瞟,桌上除了葡萄外还有橘子,当即就笑眯了眼。

    陈蕴喜欢吃橘子,怀高念安时高明没少去山里摘酸得能掉牙的橘子回来。

    看来爸妈还是念着她这个女儿的。

    “爸,你刚叫的老刘是谁啊?”陈蕴边剥橘子边问。

    “你爸老同学,这房子就是他介绍我们买的。”

    重新投入最钟爱的国画让徐翠华瞧着比几年前都好了不少,举手投足之间都带上了丝书卷气。

    “高明先回公司处理点事情,吃晚饭的时候再来。”

    “今晚你爸下厨。”

    母女俩做饭的手艺都很一般,好在丈夫都会做饭,而且味道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一会儿让高明陪你刘叔多喝几杯。”

    陈树酒量本就一般,自从到博物馆上班之后更是自觉就把酒戒了,因此没少在老朋友们中间遭到打趣。

    今天有女婿在,他可得找回点面子。

    人还没到就被岳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高明……
图片
新书推荐: 人在古代,已经疯了 少侠我身上有你的情劫buff[综武侠] 听懂动物语言,警局业绩666[八零] 遇见茉莉雨 男配不想被表白[快穿] 遇见月光 梧桐火 男神他从地狱来 你来时盛夏 戏神反派的中恐游戏烫门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