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不大, 二楼两间卧室空着,客厅就三十来平,塞满了老两口的书和笔墨。
“你们不能碰外公和外婆书桌上的东西。”
三十来平中光线最好的靠窗位置被两张巨大书桌所占据,沙发和茶几只能拥挤地靠在角落。
两个孩子欢快地在客厅里奔跑着, 身后跟着喂葡萄的徐翠华。
祖孙三人就绕着茶几在那转圈圈, 老的小的都乐此不疲。
陈蕴无奈笑笑, 显然刚才说的话根本没一个人在意……说了也白说。
自觉地坐到门口的椅子上,边吃橘子边回想早上马翠芬来家的事。
“老陈。”
直到两道人影径直推开院门越走越近,陈树快步从厨房走出来,陈蕴才回神。
“老刘。”
其中身形微胖的刘伯安陈蕴搬家那天见过。
头发银白如雪,发丝梳得一丝不苟,脸庞圆润泛着健康的红光。
老爷子说话总是笑眯眯的,那次匆匆见面给陈蕴留下个慈祥长者的印象。
“老陈你快来, 看看是谁来了!”
“……”
短暂的安静后, 陈树忽然惊呼出声。
“老李,李峥!”
“陈树。”那人语气激动, 听在陈蕴耳中却好似有那么点熟悉。
好奇地走出门口, 看清正跟陈叔握手那人面貌时,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这不是陈蕴在昆安人民医院门口救的心脏病老爷子……后来也是他给胡祥明极力推荐的自己。
要不是李峥, 陈蕴根本没有机会进工人医院上班。
“李爷爷。”陈蕴惊呼出声。
李峥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错愕地微张着嘴。
“小陈, 你怎么在这!”
“小陈?”陈树脸上的震惊不比陈树少,看看女儿又看看李峥:“你们认识?”
“你还记得介绍我进和工人医院上班的李爷爷吧?这位就是李爷爷!”
陈蕴两步跨下石梯,走到三人面前。
“李爷爷!”陈树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拍着啼笑皆非的老友肩膀:“你该叫李叔,叫啥李爷爷。”
“叫爷爷也没错。”李峥自嘲地摸摸自己的满头白发。
李峥与刘伯安身形形成鲜明对比, 全白了的短发根根竖立,身形挺拔而且清瘦。
脸庞棱角分明,目光锐利,身上带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陈蕴仅有两次和李峥的交谈都感觉言简意赅,他从来没有半句废话。
“都进屋去说,外头冷。”
陈树邀请两位老友进屋,两个孩子很懂事地停下了嬉闹。
家里还没有头发全白的长辈,姐弟俩都很好奇地仰头盯着瞧,连眼珠子都舍不得转。
“来吃糖。”
刘伯安变戏法似的摸出几颗硬糖,笑眯眯地冲两个孩子招手。
陈树则迫不及待了解起李峥和陈蕴认识的缘由。
通过他们聊天陈蕴才得知,其实当初从面相上判断喊一声爷爷也没错。
陈树和李峥不仅是校友,还一同参加过革命诗社,友情是从炮火纷飞中走过来的。
李峥比陈树大十岁,加之受那个年代影响十六岁就在父母之命下结婚生子,所以孙子比陈蕴都小不了几岁。
“怎么会那么巧!”陈树感慨不已。
“谁说不是呢!”李峥笑着摇头,面上也是一片感慨:“要早知道你就在红日机械厂,我哪还用四处托人寻找你的下落。”
没有方便的联络方式,只是前往不同城市工作就足以使得两位好友自此失去联系。
“你说你也是个倔脾气,早些给老刘写信就好了。”
提到往事就不得不提起陈树,作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老友,大家都不会袖手旁观。
要不是陈树主动联系几人,他们谁都不晓得老友遭受过如此多苦难。
“你但凡给我发封电报,我也能找法子让你换个学校上班。”李峥说。
刘伯安赞同地点点头。
他们几个老朋友这点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陈树本就是被人诬陷,又怎么会怕人举报。
“就是知道你们会帮忙我才更不能说。”陈树沉下脸:“但凡行差踏错一步,毁得不只是你们还有整个家庭。”
“老顽固。”李峥骂。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你瞧老陈现在……”刘伯安捏捏高念平的脸蛋,笑得很慈祥:“儿孙绕膝,女婿孝顺,女儿也有本事。”
见李峥跟着松了表情笑起来,又接着道:“比你我可都强。”
李峥没好气地瞪了眼刘伯安:“就你嘴上没个把门。”
“出什么事了?”陈树追问。
“都是小事。”李峥抬手打断刘伯安就要张开的嘴巴:“那几个不孝子等会儿再说,先说说连累你的国外亲戚,到底是谁?”
话题的转变成功让徐翠华笑意完全淡了下去,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任谁提起差点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都不会有好脸色。
“我三叔公的大儿子……人家几岁就跟着三叔公出了国,要不是被翻出来,我们哪想得起有这么个亲戚。”
要真追溯起来,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现在就算路上碰见都肯定认不出来。
“我听老刘说他们还联系你了?”李峥又问。
陈蕴也震惊地看了过去,父母根本没提这件事!
“可不是!”徐翠华把话接过去,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人家还想回来走亲戚。”
“表哥又不知道我们是因为他们才差点挨批斗。”陈树语气也带上些不高兴。
“我管他知不知道!要不是咱们命大,还能有今天吗!”徐翠华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冷笑着冲陈树伸长脖颈大吼:“还想要我们接待他们,想得美!”
其实陈蕴来之前,老两口已经因为这事闹了几天别扭。
陈树觉着都是亲戚,而且并不知情,所以不应该把他们被针对的事怪到人家头上。
而徐翠华认为,不管知不知情都是缘由,想要她高高兴兴接待——想都别想!
陈蕴肯定是无条件站在徐翠华这边……
毕竟要不是她穿过来,原身其实已经自杀!她没资格代替原身去原谅。
“爸,我支持妈!”陈蕴顿了顿,带着点嘲讽接连反问两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他们当初不知情?他们想联系就能联系上你,以前就没打听过家里的情况?”
陈树:“……”
“小陈说得对。”李峥叹气,端起茶杯吹了吹滚烫的茶水:“你三叔公就你一个亲戚在国内?”
陈树:“……”
一看老友表情李峥连回答都不用等就继续说:“有没有比你还近些的亲戚?”
“怎么没有!”徐翠华没好气地翻白眼:“三叔公的小儿子还在泰城,只是人家聪明,老早就改名字撇清了关系。”
“我倒觉得不是他聪明,有可能老早就从某处得知了消息,所以才早做准备。”李峥说。
“不可能吧。”陈树满脸的不相信。
“你这人就是心眼太好所以才遭了这么个大难,你好好回想下……你们被举报前,三叔公小儿子一家日子怎么样?”
陈树慢慢陷入沉思。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情况好似在李峥逐一问题下重新清晰成另一幅摸样。
三叔公的小儿子叫陈英才,小时候母亲常说三叔公去国外讨生活后再没了音讯,所以额外照顾三叔婆母子。
原先两家人都住同个巷子,陈树结婚没两年陈英才带着一家老小搬到了城郊。
两家人期间还经常走动。
偶尔听邻里们提起遇到陈英才穿着新衣服还买了一大块肉,大家都开玩笑猜是不是三叔公从外国寄钱回来了。
后来革命兴起,人人自危,所有人被怕别人知道自己国外有亲戚,再也没有人敢提起三叔公。
直到陈树被人举报,陈英才自此断了联系。
陈树不说,徐翠华就把听来的那些事一股脑地全倒出来,末了还气愤地加上句:“老陈说起来是替他们受过,可人家从来都没想着来看看这个远房表哥。”
李峥蹙着眉,言辞犀利。
“搞不好还是陈英才主动举报的。”
“不可能吧!”陈树和徐翠华同时惊骇出声。
“我倒觉得李叔叔说得对。”陈蕴从结果开始反推:“革委会为什么不抓陈英才一家,非揪着咱们一家不放,按理来说他们才是直系亲属。”
“陈英才提前知道了消息,与其被动等着被查到,还不如主动举报撇清关系。”
刘伯安脸带微笑,不急不缓地接着说道。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李峥缓缓靠到沙发上,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我下午给泰安那边的老朋友打个电话查查就知道是谁举报。”
只要有人举报就会有记录,只要查一查革委会的档案就知。
“老陈你说,陈英才亲哥回国不去亲弟弟家,倒是联系上你……你猜是为什么?”刘伯安又问。
这两个叔叔和多年沉浸在教学中的陈树完全不同,逻辑清晰,只短短几句就立刻尖锐地找到了整件事的漏洞。
陈蕴目瞪口呆地听着他们慢慢分析,很快来到了最重要的关键点。
“他们不会还想要害老陈吧?”徐翠华惊。
“那倒不至于。”刘伯安笑,又从开衫毛衣兜里摸出几颗糖冲姐弟俩招招手:“多半是心里有愧,想弥补罢了!”
“谁稀罕他们弥补!”徐翠华翻白眼。
“稀罕不稀罕另说。”李峥又掀开杯盖将表面漂浮的茶叶吹开,笑着道:“先会一会再说。”
吹了三四回茶叶陈蕴都没见喝一口……难道这是什么谈话技巧?
“下回叫上老李,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刘伯安说。
“都是小事,快去炒两个好菜,今晚咱们好好叙叙旧。”
一句话完,终于是灌了大半杯茶水下肚。
感情刚才是在……吹凉?
第77章 教学
简简单单八个菜, 不需要大鱼大肉,就足以让几个老友畅快聊起往事。
高明说是来陪长辈们喝酒,但人真来了陈树又说女婿要开车不能喝醉,就倒了半杯桑葚酒打发。
其实桌上这几位长辈没一个能畅快喝酒大口吃肉的。
刘伯安有高血压需要少喝酒, 李峥做过心脏搭桥手术更是应该少碰酒。
陈树倒是没什么毛病, 就是修复工作需要许多精细动作, 平时应该尽量避开酒精刺激。
所以今天晚上这酒……形式大于内容。
“爸爸,酒好喝吗?”
“不好喝。”高明夸张地皱眉,说着端起酒杯凑到女儿鼻孔前:“你自己闻闻。”
辛辣的白酒味瞬间冲进鼻腔,刺得高念安眼泪飙出,扭转身体立刻扑进陈蕴怀里。
“眼睛疼。”
“不想喝?”高明笑。
“拿走!不想喝。”
只要眼珠子转转高明就猜得出小丫头在动什么心思,不让她亲自试试心里就会一直好奇,总会偷摸着尝试。
高念平嘴巴里塞满了菜, 看傻子一样看着姐姐做傻事。
明明前几天姐姐看爷爷喝酒就好奇想尝尝, 结果被熏得不停流眼泪,都试过一次了怎么能这么快忘记。
反正高念平已经暗自下决定——长大后坚决不喝酒!
刘伯安端起小酒杯跟陈树碰了碰:“念安读一年级了吧?”
“一年级下学期了。”
“成绩怎么样?”
一听到成绩问题, 高念安瞬间抬头, 边摸眼泪边响亮地大声回答:“我期末考试是我们班第五名!”
哪怕看不清脸上表情,大人们也都从小姑娘语气里听出满满的骄傲来。
陈蕴看两位叔叔分明还没懂, 马上帮着补充道:“我们家念安在第五小学上学。”
刘伯安这才惊讶地“哇”了声,放下酒杯拍了好几下巴掌。
第五小学名声在外, 北城无人不知。
高念安骄傲地仰着脑袋, 瓮声瓮气地继续显摆起来:“要不是考数学的时候我因为看麻雀没写完题,一定能进前三。”
这是得意地将自己跑神的事秃噜了出来,还当成什么骄傲事显摆来着。
陈蕴笑:“要不是你爸天天督促你写作业,每天都得挨老师批评。”
女儿聪明而且好强,学习方面不用操心, 就是家庭作业一定得人看着才能写完。
学习和作业……得分开。
“不过我们家念安确实聪明。”高明赶紧出声打圆场,先给气呼呼的女儿夹菜:“连老师都说她学习进步大,今年还拿了三好学生的奖状。”
“这么厉害!”陈蕴马上做出一副相vb大吃一团当吃惊的样子。
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样子不仅成功让高念安喜笑颜开,也看得几位长辈们会心一笑。
“继续喝。”刘伯安招呼几人举杯:“今晚不管老少都要高兴。”
“老刘这是怎么了?”徐翠华疑惑。
刘伯安不好酒,但今天已经接连几杯酒下肚。
看着……好像有些醉意了。
“别喝了。”陈树更是直接夺过酒杯,给老友夹了两筷子菜:“多吃菜少喝酒。”
“老刘又跟老伴吵架了?”李峥问。
刘伯安性子慢,老伴儿赵香又是个急性子,两口子吵吵闹闹几十年,一众老友都习以为常了。
“没吵架。”刘伯安摆摆手,胳膊撑在桌面狠狠叹了口气:“老赵跟刘海去儿媳妇娘家了,得晚点才回。”
“刘海又跟小柳吵架了?”陈树问。
“小柳要和刘海要离婚,老赵跟着去劝劝……劝不劝得动我也不知道……”
刘伯安膝下只有刘海这么一个儿子。
儿子晚婚,三十岁才通过人介绍认识了儿媳妇柳倩。
结婚没两年儿媳就给刘家添了个孙子,眼看儿孙承欢膝下的日子近在咫尺,孩子却因为一场意外夭折。
“其实这事谁都怪不了,谁能想到一场感冒就要了孩子的命。”
刘伯安神色哀伤。
哪怕已经过去好几年,再提起来还是会觉得心口被什么堵满了似的喘不上气。
其实小两口吵架的原因并不是全是因为孩子早夭,最大问题来自之后几年。
柳倩想要再生个孩子,刘海却因为害怕再次失去而不愿意再要孩子。
两人吵架的导火索在此埋下。
中间刘海被妻子说动,小两口又成功怀上一胎。
这一胎怀得很艰难,第二个月开始柳倩就孕吐厉害,一直坚持到五个月整个人吐得都瘦脱相了。
等熬过孕吐,孩子快八个月产检时却被忽然告知胎儿心脏看起来有点问题。
由于医院检查条件有限检查的大夫又没多少经验,直接给下了个严重畸形的诊断。
如此不谨慎的态度让夫妻俩瞬间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大夫没考虑夫妻的心情,当时就要决定是否引产,两人犹豫之后选择回家再想想。
柳倩整日以泪洗面,刘海甚至动了引产的念头,可刚一提倆人就开始争吵。
心浮气躁下,夫妻俩频繁争吵。
柳倩觉得丈夫肯定会嫌弃这个生下来就注定有问题的孩子,一气之下提出了离婚。
“前几天瞧见嫂子在院里抹眼泪就是为了这事?”徐翠华也跟着愁眉不展起来。
孩子要真有严重问题,带来的不是喜悦而又是一波新的痛苦。
“是啊!”刘伯安狠狠叹了口气。
“刘叔,嫂子检查的单子在家吗?”陈蕴等刘伯安说完才开口试着提出:“我看看。”
“糊涂啊!”李峥连拍大腿,指着陈蕴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起来:“我怎么忘了小陈就是专门看小娃娃的大夫。”
陈蕴还是他亲口介绍给胡祥明认识的,怎么会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我去看看。”刘伯安立即站起来就走。
李峥连忙扶住老友晃悠的身体:“喝那么多酒,忙着点。”
可惜翻遍了家里所以地方,刘伯安都没找到产检的单子,只能无奈回来告知。
陈蕴又提出可以让柳倩到工人医院一趟,她亲自检查。
刘伯安听后酒也没心情喝了,非要骑自行车去儿媳妇家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陈树和李峥拦不住……于是三人打了辆出租车一起去了。
陈蕴:“……”
桌上的菜连动都没有动。
工人医院,妇产科。
“陈叔说小陈在二科室,哪是二科室?”
妇产科楼梯口,刘海像只焦急的蚂蚁般左右乱转,左边右边的通道都挤满了人,根本没有任何提示该往那边走。
“同志。”
腹部高高隆起的女人长得很漂亮,一双柳叶眉下有双杏仁眼,哪怕已经怀孕八个月四肢也依然纤细。
柳倩余光中忽然注意到有两人正从楼梯走上来,忙开口。
“请问妇产科二科室往那边走?”
“你们也是去二科室产检?”女人笑着抚摸平坦的腹部:“我们也是去二诊室,一起吧!”
孕妇遇到一起,话题无疑是围绕着产检和孩子转。
柳倩在女人的话里很快弄明白了一科室和二科室怎么区分。
一科室门前有两个护士坐着,但凡有孕妇出来就立刻追上去低语几句,其中翻白眼回应的人不在少数。
而二科室门前就没这种情况。
一个年轻小护士只负责喊号,其他人就坐在椅子上等着叫到他们。
“怎么男同志全站着?”柳倩好奇地问。
“护士要是瞧见男同志抢孕妇位置就骂,哪个男同志脸皮那么厚。”女人笑。
“娟子,有位置。”女人的丈夫老远就瞧见诊室门边空着几个位置,忙说:“先找个位置坐下来等,前边人不少。”
这夫妻俩正是陈蕴接诊的第一对夫妻。
江娟两次次封堵术后顺利出院,之后陈蕴又给他们开了不少食补方子。
回家没两个月江娟就发现自己有情况,在卫生院得到确切怀孕的消息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陈蕴检查。
“想当初我们来找陈大夫看病时这门前一个人都没有……哪像现在这么多人。”
几个月前二科室门口罗雀,这才四个月不到陈蕴的专家号也挂不到了。
要不是两口子多了个心眼来得早,估摸着今天都看不上。
“陈大夫医术高,人肯定会越来越多!”旁边的孕妇很自然地接话:“我以前在一科室产检,没少挨骂!”
马上就有好几道声音附和。
她们许多都曾在一科室产检,可花了很多时间挂到的号进门三两句就被打发,敢多问两句准会被薛如芝骂。
“谁受得了她那脾气,哪怕陈大夫没有薛主任经验丰富我也愿意来二科室产检。”有孕妇说。
江娟不赞同地冲那人摆手:“陈大夫的医术比许多老大夫都强……”接着把她的经历讲给大家听,期间还提到了任芹:“连本院的护士都带女儿来找陈大夫复查心脏手术,好不好她还不比咱们清楚?”
柳倩双眸大亮,迅速捕捉到了江娟提到的心脏手术几个字。
“就靠手就摸到子宫里有个疤压着神经了?”
“不是比那什么超声波还厉害!”
“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主任。”
大家纷纷都被江娟说的就诊过程惊到,但人家没必要拿这种事撒谎,所以基本上没有人质疑。
包括一诊室等待产检的准妈妈们也竖起耳朵听那边说话。
“要是有人来登记,一定记得给薛主任五分。”
“记得给五分。”
“五分。”
而一科室这边,充斥着护士不厌其烦地叮嘱要给考核表打五分的声音。
先前薛主任根本不屑得什么评分,反正你爱来不来……不来也有大把的人慕名而来。
结果现在分了个二科室出来,不少孕妇都因受不了薛如芝的臭脾气转到二科室产检,导致一科室再也不复以前人山人海的拥挤样子。
后来她们才知道一科室和二科室还是竞争关系,偶尔会有行政人员在楼梯口拿着本子让他们给看诊打分。
有不少人点头答应着护士的叮嘱,实则心里产生了个共同想法——下次一定改挂陈蕴的号。
“六号。”
二科室的诊室门打开,两口子相继走出来,眉开眼笑地交谈着。
小护士见状,立即冲走廊里喊下一个号。
“到我们了!”江娟赶紧站起来拽了把冬华:“还发什么愣。”
两口子进去,剩下的人继续闲聊。
刘海他们等了很久,一波一波地孕产妇进去又离开小护士都没喊到加号。
江娟出来时心满意足地把手放在小腹上,离开时头昂得高高的,每一步都能看得出其有多开心。
柳倩知道加号可能要等很久,但没想到会这么久。
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半,诊室门再度打开,陈蕴走了出来。
“刘海哥?”走廊里就剩一对夫妻,陈蕴径直看向他们,笑着走了出来:“检查的单子已经开好了,我们去检查室。”
“小陈妹子。”
刘海笑得很腼腆,笑起来脸颊跳出两个很深的酒窝,浓眉大眼长得很周正。
“前两天科里来了两个危重产妇一直忙,让嫂子等久了。”
二科室就诊产妇逐渐增多后,薛如芝的故意刁难如期而至。
前两天接连往二科室转了两个危重孕产妇。
一人中度子痫,一人则是有妊娠糖尿病,两人都以一科室没有病房为由接连转来二科室。
因为二科室的两个住院医生经验欠缺,所有治疗处方都得由陈蕴亲自把关。
好处是让二科室的全体大夫都有了积累经验的机会,坏处……四天没回家。
“爸都跟我们说了。”柳倩浅浅微笑,目光轻落到陈蕴后背上:“医院比我们想得还要忙,说起来还是我们麻烦你了。”
“都是自家人,客气啥!”
B超检查室在二楼住院部门口。
陈蕴推门的手顿了顿,忽然转身:“我想带我们科的年轻大夫来学习观摩,不知道刘海哥和嫂子介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
两口子都是文化工作者,第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大夫接生的,他们哪会介意检查被围观这么点小事。
陈蕴推开检查室的门,冲里边的大夫点点头。
“嫂子先进去休息会儿,我马上就来。”
检查室内靠着墙壁站了一整排年轻大夫。
陈蕴环顾一圈,发现其中只有四个是二科室的大夫。
“你们是?”
“我们都是检查室的大夫。”其中有个圆脸的女大夫取下口罩:“这台B超机刚来在医院没多久,大家都不怎么会操作,想跟着陈主任学习学习。”
陈蕴看向那台敦实厚重的灰白色金属机箱。
正面布满令人望而生畏的旋钮、按键、拨杆。
标识全是外文,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看得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这是一台进口的SAL——32B型超声诊断仪器。”陈蕴冲大家招招手,等人围拢过去就开始给大家介绍每个旋钮的意思:“这是聚焦,这是深度……”
等介绍完才接过橡胶手套戴上,顺势往探头上抹着耦合剂。
“嫂子别紧张,要是按着哪疼了就告诉我。”陈蕴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鼻音很重。
“好。”
饶是如此应着,腹部传来冰凉的触感瞬间,还是紧张得打了个冷摆子。
她很害怕再次从陈蕴口中听到孩子严重畸形的结论,要是再来一次……她真的会崩溃。
年轻医生们都屏气凝神地望着陈蕴手握着探头熟练地在腹部滑动着。
“你们看,这就是孩子的头。”陈蕴忽然停下,满满调整着角度:“胎心,看到了吗?”
屏幕闪,一个快速闪烁的光点有力地搏动着。
妇产科的年轻大夫们纷纷点头,剩下的检查室大夫互相对视,纷纷从对方眼底看出了满满震动。
陈蕴手法比检查室的老大夫还熟练,几十秒就找到了胎心。
众人不由想到他们主任骂骂咧咧使劲按产妇肚子的样子。
接下来陈蕴不停地调整着探头角度和深度,抽空给年轻大夫们讲解一下如何利用技巧寻找探查点。
接下来轮到了最重要的胸腔位置。
前世陈蕴专门研究过胎儿心脏结构,探头速度缓慢降下来后忽然指向屏幕:“你们看出这个黑点有什么问题了吗?”
“……”
没一个人吭声。
陈蕴继续说:“胎儿心脏四腔切面可见室间隔,近心尖部回声局部有不连续的情况发生。”说着右手开始扭动旋钮,按下:“宽度目测两毫米,心轴未见明显偏移,大血管位置清晰。”
年轻大夫们一听心脏有问题,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凝重。
哪怕已经有所准备的柳倩在听到这些后还是心不住地往下沉。
“这里有个小小的缺口。”陈蕴干脆指着屏幕让大家看:“两个心室之间,本该是完整隔断。”
“孩子……孩子是不是畸形!”刚张嘴眼泪就飙了出来,柳倩泣不成声地问道。
陈蕴这才意识到刚才给年轻大夫的讲解吓到了柳倩。
“心脏上是有问题,不过是一个小问题。”陈蕴赶忙滑动椅子来到柳倩面前:“这个洞非常小,而且位置在室间隔肌部,对心脏的血流影响非常有限。”
柳倩一顿,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陈蕴想了想,又换更通俗的白话解释了遍:“你想,那个孔还没有米粒大,对娃娃能有多少影响。”
“那……”柳倩想说上个大夫的诊断。
作为同行陈蕴不好当面点出对方检查中出现了重大失误,只是选了个最大的可能性说道:“可能当时胎位不同导致检查结果出现了些偏差。”
柳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陈蕴轻松而又笃定的表情让她心里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孩子能生下来吗!”
“当然能!”陈蕴回得更加肯定,说着用纸轻轻帮柳倩擦干净肚子上的耦合剂:“孩子极大可能和正常孩子一模一样,要是不小心遇上了那百分之零点一的状况也不用慌……我的看法是这么点小缺口极大可能会在生长发育中完全闭合。”
柳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此刻的泪水全是如释重负与高兴。
哭声引得门外焦急等候的刘海直接推门而入。
“孩子……是不是保不住!”
“别瞎说!”柳倩直接大吼一句:“孩子好着呢!”
“嫂子就放宽心,吃好喝好,孩子的身体自然会越来越好。”陈蕴微笑着帮柳倩拉下衣服,又把人扶起来:“这个小问题未来一定不会成为孩子健康的绊脚石。”
“那就好,那就好。”柳倩擦干眼泪,冲刘海伸手:“还不来扶我。”
“孩子心脏的问题你们别紧张,不过我看胎儿的位置怕是要提前生,你们早些做准备。”陈蕴又补充道。
“好!”刘海回答得十分响亮。
“我把检查单打出来你们带回去,下次来检查时又带过来。”
“还没交费呢!”刘海总算想起。
“我已经交过费了。”陈蕴双手在键盘上飞速打字,老旧的键盘被敲得噼里啪啦作响:“你们回去跟刘叔说一声,让他们也好放心。”
昨天跟检查室申请亲自检查时就已经提前交了费用,省得还要排队交费耽搁时间,
言下之意就是劝柳倩别回娘家,两口子接下来该准备迎接孩子降生了。
柳倩说“好”刘海只知道傻笑。
“就知道傻笑,还不快把钱给小陈。”柳倩哭笑不得地提醒。
“钱别给了,下回去你家请我吃顿好的就成。”
陈蕴连忙笑着摆手。
检查结果单很快打出来,夫妻俩欢天喜地地离开。
现在他们算是理解为什么每个从诊室出来的人都脸带笑意——陈蕴的话就是希望!
他们带着期望进去,带着希望出来!
夫妻俩离去后,陈蕴给探头消毒。
“还有事?”
观看的大夫一个都没有走,七八双希冀的眼神望着陈蕴,好似在等着什么一样。
“陈主任,能不能……能不能再跟我们说说怎么使用这台机器?”
“我想问怎么判断胎儿心脏问题的严重程度?还有关于新生儿抢救的一些问题。”
许是看陈蕴温和,年轻大夫们一股脑地将积存在心底里的许多问题都问了出来。
陈蕴抬头看看已经指向十二点半的时钟。
“一个一个来,先选个男同学作为检查对象,咱们进行一次腹部超声检查。”
想要熟悉超声仪器的操作方法,最好是亲自上手并且由导师进行错误指正。
陈蕴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老旧想法。
只要年轻人们想学,她就乐意传授自己的知识和所有经验。
等男同学躺上检查床,陈蕴开始了手把手教学。
“你试试压一压探头。”
“对,不要害怕患者疼痛,这里全是脂肪,深度必须够才能看清楚。”
“看,是不是很好找。”
“……”
本该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检查室此刻无比热闹!
第78章 去公司
年一过完, 北城的春天就像是被立即按下了加速键,几场春雨过后胡同口的大榕树发出不少绿芽。
快到中午,细雨总算停了下来。
灰色小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车门刚打开就有个穿得很喜庆的身影蹦了下来。
平洼街。
高念安神气活现地叉着腰, 转身一字一句地念出牌子上的字:“安平——运——公司。”
中间的输字还没学到, 小姑娘干脆机灵地跳过了这个字。
“安平运输公司。”
陈蕴从副驾驶的位置走出来, 纠正完女儿后连忙从后座把费力正往外挤的高念平抱出来。
年前小儿子感冒发烧病了一场,长辈怕孩子再受寒,哪怕天气已经转暖厚棉袄还是没敢脱下来。
“妈,怎么爸爸工作的地方有我和念平的名字?”
“那得问你爸。”
“爸!”
说到爸爸,高明的身影竟真出现在不远处,正疾步朝他们走来。
“路上耽搁了?”
高明将女儿举起来高高往上抛,父女俩嘻嘻哈哈地闹起来。
高念平老老实实窝在陈蕴怀里, 厚实毛线帽下只露出双咕噜噜转着的眼睛。
“路上司机开错路, 开到上洼街去了。”陈蕴笑。
家里年前买了辆小轿车,可由于工作忙碌陈蕴一直没机会去学车, 哪怕前世……她已经是十年老司机。
“要不明天下班我亲自教你?后头只要抽出半天时间参加考试就成。”高明试探着问。
陈蕴无奈点头:“只能这样了!”
“大家都在等你, 咱们先去职工宿舍。”
白底红字的招牌略显粗狂地挂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门口的砂石公路通往城外。
放眼看去, 一条路上都是挂着各种招牌的运输公司。
公司位置在二环边上,虽然位置不算多好, 但前身是一家破产的汽车厂, 所以场地足够大。
当初汽车厂面临破产,高明本是租赁了这块场地十年时间。
去年厂子资不抵债宣布破产,厂子要将厂房和仓库等卖出去赔偿下岗职工的工资,高明和陈蕴商量后几乎用全部身家买下了这些厂房。
大门轻轻一碰就嘎吱作响,大院里被夯实的黄土被车轮反复碾压得坑洼不平。
院里停了十几俩车, 陈蕴不认识是些什么牌子的卡车,只能看得出有些新有些旧。
车子周围散落着几个年轻小伙子正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
“高毅!”
其中有个比车头高不了多少的小年轻下巴上沾着黑乎乎的机油,眉飞色舞地和旁边人说着话,不是高毅又是谁。
“这小子学习不行,修车是真有天赋。”
不论大嫂邱志芳怎么反对,高毅还是义无反顾地要进高明公司学习汽修。
寒假考试刚一结束,当天就背着书包直接来了公司。
“大嫂别怪你多管闲事就行。”陈蕴说。
邱志芳去年开始学人去电影院门口卖汽水,生意如何没听说,但每天早出晚归的看着比陈蕴还忙。
院子西边是红砖砌的厂房,墙皮有些剥落,因厂房高度足有八米多,所以高明找人加盖了二楼。
一楼汽车检修,二楼是厨房和食堂。
东侧两栋四层小楼,一栋原先就是宿舍的现在还是职工宿舍,另一栋三楼和四楼改成了办公室,底下就是各车队的办公室。
剩下的车棚和两座仓库在宿舍后边,陈蕴第一眼没看见。
“杨嫂子和马老娘都在宿舍,咱们直接去宿舍?”高明问。
“成!”陈蕴给高念平取下围巾,终于把小脸解救出来,又小声地问高明:“胡大哥舍得离开厂子?”
“就算再舍不得也没法子……”高明叹。
红日机械厂现在就跟那落下山的夕阳差不多,厂子职工们要是再不另寻出路,迟早和厂子一起完蛋。
胡钢铁是技术很扎实的技术员,对于汽车零件这块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汽修其实也涉及到不少汽车零件这块,胡钢铁学习起汽修来比任何人都要有优势。
马志刚在悟性上差了些,但胜在踏实能干。
这几个人都是高明为运输公司培养的骨干,未来公司经营扩大后内部许多事都得靠他们。
“你跟马老娘说马翠芬开游戏厅的事没有?”
“没说,我私下提醒过马志刚。”高明摇摇头。
至于马志刚有没有跟马老娘说,那就不得而知了……
宿舍楼就在眼前,高明放下女儿:“我先去工作,中午吃饭来叫你。”
“爸爸再见。”
孩子们说话的声音吸引了屋里正在说话的几人,马老娘和杨菊花一前一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小陈妹子。”
才一年多没见,马老娘乌黑的头发白了不少,脊背微微佝偻着,渐渐有了些老态龙钟的感觉。
“陈蕴。”
杨菊花倒是没怎么变,就是她身边的胡向阳长高不少,长相和胡钢铁越来越像。
“马大娘,杨嫂子。”
陈蕴高兴地迎上去,三人见面难免又是好一番叙旧回忆。
马老娘冲高念安招招手:“乖乖还记得奶奶不?奶奶这有糖快来吃糖!”
“马奶奶,马兰姐姐的奶奶。”高念安当然记得,说完立刻搜寻起记忆里和她天天一起玩耍的马兰:“怎么没瞧见马兰姐姐和马勇哥哥。”
“他们跟你桂香婶子在老家没来。”
“快进屋去说,外边土大。”杨菊花笑。
院里不时有车子经过,黄土被碾得尘土飞扬,站得太久了脸上一头一脸的黄土。
屋子面积不大,收拾得很整洁。
“我听高主任……瞧我这嘴。”杨菊花拍拍自己的快嘴,笑着纠正:“现在应该叫高经理,高经理说下个月院里就铺水泥路,到时候就没这么灰了。”
“高明是高明我是我,以后嫂子还是叫我小陈妹子亲切些。”
“那当然。”杨菊花给陈蕴倒水,又给孩子们抓糖拿花生:“你让我叫你老板娘我还叫不出口呢!”
毕竟相识时陈蕴和她是一样的厂职工,真要换个称呼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来。
“杨妹子快别忙活了。”马老娘拽着杨菊花坐到身边,语气焦急:“快听听小陈妹子说说来北城过得咋样。”
“我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带孩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陈蕴回想到马老娘刚才说的话,忙转过去问:“桂香嫂子和孩子们没来?”
要是陈蕴的北城生活被忙碌所充斥的话,马老娘他们这一年多就跟泡在苦水里似的难受。
陈蕴离开没多久小女儿马翠霞就悄悄跟着对象跑去广市打工,就给家里留了封信。
接下来张桂香生了场大病,家里这几年的存款全看病去了。
没多久马志刚又听到风声,厂子里要取消奖金制度,职工们光凭那点死工资怎么可能养得活一家人。
“你马叔半年前摔了一跤没能起来,就这么去了……”马老娘满面苦涩,精气神明显还没从打击中缓过来。
好在最困难的时候马志刚接到了高明的电话,让他终于下决心出来闯一闯。
“两个孩子还得读书,你说万一要是来北城没学校收该怎么办……所以我让他们娘仨先留在家里等等看。”
提到眼下的生活,马老娘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
“志刚已经给桂香写信,下个月她就领孩子们坐火车来北城。”
陈蕴跟着叹息,握住马老娘的手轻拍:“最差的日子都过去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妹子别担心,你大娘大半辈子经历的事多了去,哪会被这么点事打趴下。”
马老娘还是那个气势十足的马老娘,转瞬间眼底重新盛满斗志。
杨菊花就没有马老娘看得开,一提起好不容易花全部积蓄买下的屋子就哭了场。
“当初想着跟厂子走总没错,谁能想到结果一分钱都没从厂子里带走。”
杨菊花的难受何尝不是许多三线厂职工们所正在面临的困境。
留下只能饿死,可往外头走……外面世界所带来的不确定同样令人不安。
“要不是高经理,老胡和我……”杨菊花摇头。
同时他们又无比幸运,胡钢铁来到运输公司后适应得很快,工资是以前的几倍,杨菊花就在家洗衣做饭照顾爷俩。
“老胡和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好好干些年头就在北城买个房。”
“月娥呢?”
听杨菊花话里话外提到的都是胡向阳,好似没有胡月娥这个女儿一样。
要说陈蕴是真没见过比这姑娘还厉害的恋爱脑,说等唐军杰还真搬到唐家住了五年。
陈蕴离开前听说唐军杰就快出狱,之后就再也没听说他们的事了。
“既然已经是唐家人,以后是死是活都和我们没关系。杨菊花冷笑。
马老娘反手捏了下陈蕴的手,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后来她才从马老娘口中得知,杨菊花两口子和胡月娥差不多已经断绝了关系。
唐军杰一出狱唐家就给儿子办了婚礼,两人不敢住厂里就在黄泥巴镇上租下间屋子。
只要还活着就得吃穿住行,这其中哪样不需要花钱。
唐军杰劳改犯的身份想找工作几乎不可能,两口子最开始一直是由唐家父母接济。
时间长了对方肯定有怨言,于是指使胡月娥回家找杨菊花要钱。
钱没要到,胡月娥就趁杨菊花去上厕所的空挡把父母攒的钱和一副金耳环都偷了。
唐军杰跟胡月娥就此拿着偷来的钱出去远走打工。
去了哪?什么时候走的?杨菊花两口子一概不知。
他们给杨菊花两口子留下的只有到处借钱渡过难关的痛苦记忆。
想提起就怪了……
“那就不说其他人。”陈蕴忙笑着把话题往回扯:“中午上我妹子开的饭馆吃饭,你们也好好尝尝递地道北城菜。”
“那我们可沾光了!”马老娘笑。
“大娘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哪是什么沾光,以前我家念安没少跑你家吃饭去……”
几人在屋里说说笑笑,连高念安姐弟是什么时候偷摸出去的都不知道。
直到响亮的哭声飘来,陈蕴才一个激灵跳起来就往外边跑。
“放开我,坏人放开我!”
一个身形很强壮的汉子提着高念安衣领,手掌高高扬起,目光不善地说道:“再哭就打你屁股。”
他旁边身材苗条的女人抱着双臂,一副居高临下的摸样。
高念眼看蹬腿没用,就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你们干什么呢!”
陈蕴抢步过去,从男人手里救下女儿。
高念安一看妈妈来了,干嚎瞬间变成真哭,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鼻翼往下流。
嘴里叫着“妈妈。”将脑袋埋进了陈蕴脖颈中不敢抬头。
“不知道我姑娘干了什么?同志要这么吓唬她!”
“妈妈,是她!”高念平抱紧陈蕴大腿,小胖手立即指向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是她让这个人教训姐姐。”
“哪来的野孩子玩泥巴,弄脏我新皮鞋了你赔得起吗!。”女人声音清脆如黄鹂,每个音节都似乎被故意拖长,仿佛每个字都裹上了蜜糖。
女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不管小卷花的头发还是修成柳叶的眉形,显然下了功夫打扮。
“你是?”陈蕴似笑非笑地问了女人身份,接着又指指脚下:“这里路那么宽,不是你自己非要往这走?”
女人眼神向下,鄙视般将陈蕴从头扫视到脚:“你是哪个员工的家属?公司有规定不准职工子女在车场玩。老胡给记一记明天开会提出批评。”
“好的秦主任。”
“那你把高明叫出来,我亲自问问他这里究竟是花园还是车场。”
“就凭你?”秦月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嗤笑出声,手指仿若无骨似地指了指陈蕴:“二明正在跟客户开会,你算哪根葱说见他就见他。”
“你又是哪根葱,人人都叫高经理,就你叫叫二明。”
“这是我们公司秦主任。”男人一板一眼地介绍起女人身份:“高经理不在秦主任说了算。”
“公司是我和二明亲亲苦苦打拼下来的,别说管个员工家属,就是开了你丈夫我都能做主。”
马老娘和杨菊花震惊得愣在了当场。
“你和二明?”陈蕴冷声反问:“好一个你和二明。”
“我再说一遍,公司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让这野孩子撒野的地方!”
陈蕴有些生气地往秦月华身后看去:“那你问问你口中的二明,这是谁的野孩子。”
秦月华分明是将自己当成了公司的女主人,要是高明敢表现出一点犹豫,陈蕴认为今天中午这饭就不用再吃了!
“二明!”秦月华一副受了大委屈的表情:“你看看,我还不能管理员工家属了,我……”
“谁让你叫我二明的vb大吃一团!”高明抿唇,眼底渐渐被怒色溢满:“公司哪条规章制度说过你能直接称呼经理的小名。”
要不是正巧听见陈蕴和秦月华吵架的内容,今天过后他就不用再回家了!
两人结婚十几年,高明还是第一次看见陈蕴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神,只是凉飕飕地看过来就让人心里一咯噔。
“公司跟你有屁关系,什么叫我和你辛苦打拼下来的。”高明冷笑一声,几步走到陈蕴身边:“当着我爱人的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
陈蕴觉得,此刻至少有几十双眼睛注视着这里。
“爸爸,她说我野孩子!”高念安抬起头来,气呼呼地指着秦月华:“她还不准我在这里玩。”
“正好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和两个孩子。”
高明轻咳两声冲周围介绍起来,说完讨好地拉了拉陈蕴衣袖。
陈蕴冷漠地别开脸去。
“不……不可能,你不是单身吗!”
“谁跟你说我单身,我结婚还要跟你汇报……你算哪个葱。”高明声音冰冷,直接把刚才秦月华说的话还了回去:“平时看在你还算有点工作能力的面份上摆谱我也就算了,今天这事我们要好好算算。”
“李护国!”高明突然冲办公室吼了嗓子,吓得正在看热闹的李护国打了个抖。
高明……发火了。
“马上让财务部张琴接手秦月华工作,工作交接完你就给她办理辞退手续!”
“二明……不是高经理……高经理你听我解释。”
“秦月华,公司我说了算,而我们家我爱人说了算!”高明抿了抿唇,语气更加不耐烦:“只要我爱人不发话,我说开除谁就开除谁。”
他现在因为陈蕴不咸不淡的态度心里正窝火,要是秦月华敢再啰嗦,他保不齐让其一分钱都拿不走。
“高经理,我好歹跟了你……”
“秦月华。”李护国跨步挡在高明面前:“我劝你现在最好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要说,要是再让嫂子不高兴……”
陈蕴没理高明,转身招呼马老娘和杨菊花。
“差不多该吃饭了,我们先去饭馆点菜。”
两人面色尴尬,迎着高明求救的眼神哪还好意思当电灯泡,连忙找了各种理由推脱。
“那我先把菜点上,一会儿你们就来。”
面对两人陈蕴还能微笑,转身扫过高明的脸时眼底没有半点暖意。
“念安,妈妈牵你走。”
放下高念安抱起高念平,一气呵成,然后麻溜地转身就往公司大门走。
关他什么高明还是秦月华,半点都没有再管。
“陈蕴你听我解释……”高明叹了口气,连忙迈开大长腿跟上。
围观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高经理竟然孩子都这么大了?”
“以前高队长不是就说过家里有两个孩子了,你们都没当回事。”
“不是秦……秦月华说高经理单身吗?”
“她想当老板娘,当然希望经理是光棍儿啰!”
“我说怎么高经理每天下班就回家,原来是屋里有老婆孩子等着呢!”
李护国往人群抬了抬手,似笑非笑地瞅了眼秦月华,提高音量:“大家都听我说啊……”
“……”
“嫂子和高明结婚都快十年了,你们是不知道当初高明想跟嫂子处对象花了多少心思,快把人家宿舍门口都踏平了……而且你们知道嫂子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几十个糙老爷们齐齐望着。
“大医院的主任大夫!”
又是一阵哗然。
“咱嫂子年轻好看又有本事,换成你们……”李护国鄙夷地上下瞅瞅秦月华:“能有外心?”
这种眼神李护国刚才可看得分明,秦月华就是那么看陈蕴的。
跟大家伙说完,才冲秦月华指了指办公室:“走吧,去办公室算算工资。”
惦记什么不好,非要惦记高明那个一根筋。
“李副经理,你结婚了没有?”人堆中突然有人好奇的问了句。
李护国耸耸肩没答。
公司门口这边,高明终于追上了陈蕴。
“你听我说,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是公司第一批招进来的会计,我看工作能力还行,就提拔她做了财务部主任,但我跟她真的不熟……”
陈蕴和忽然停下步子:“不熟人家叫你二明?”
“我哪知道从哪听来的,肯定是李护国没事开玩笑叫她听见了!”高明着急忙慌地解释。
要说接触……李护国跟秦月华接触的都比他多。
“我每天下班就往家赶,外头有没有人你还不清楚?”
说着说着高明甚至还有些委屈,轻轻扯住陈蕴的衣袖软声道:“结婚的时候我就保证一辈子就你一个人,我高明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
“要是不相信你……”陈蕴回头看看胳膊上的手:“你还能在这叽里呱啦的解释?”
高明:“……”
“你现在公司有多少人了?”
“两百多号!”
“通过秦月华就能看得出公司内部管理混乱,你难道还没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
跟在秦月华身边跟“小弟”的男人就能想到公司内部还会有多少职工拉帮结派可想而知。
“公司只一味地扩大规模却不注重内部管理,哪怕是苍天大树也禁不起蛀虫啃噬,高明……你想想!”
怀疑高明出轨,哪怕一秒钟陈蕴也没产生过这种想法。
对秦月华也更多是对公司管理问题的气恼……当然也有一点点酸。
人家能理直气壮地说是她跟高明一手建立的公司,陈蕴却只能压着怒火讲道理。
没能当场用老板娘的身份“仗势欺人”一把,想想还有些后悔。
高明忽然陷入沉思中。
白手起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内部管理高明甚至无法想象还需要学习。
但陈蕴说得对,想要公司走得更远……他必须学习如何管理。
“我一定好好学学怎么管事。”
“这还差不多。”陈蕴斜眼,总算放慢了步子,目光落到高明手上:“戒指你怎么不戴?”
高明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解释:“我最近不是学修车呢吗!戴着不方便。”
“明天就戴上。”
“以后说什么都不摘了!”高明连连保证。
今天这一遭后:戒指要戴!已婚要说!还要跟所有女同志撇清关系!
第79章 争分夺秒
小娟饭馆。
高兰和周建国的饭馆直接用了女儿周小娟的名字。
灰色砖墙上用红色油漆刷了歪歪扭扭几个大字, 门口摆着的蒸笼上正在冒着热气。
放眼看去,这间饭馆确实是整条路上唯一的铺面。
对面是条河,河面上还停了几艘木舟,看样子河里还有人打鱼。
“那不是周建国吗?”
河边蹲着个钓鱼的身影, 陈蕴刚说出口的下一瞬鱼竿往上一甩, 鱼儿穿出水面在空中划出条弧线后落到了岸边。
笑声飘来。
周建国捡起鱼丢进桶里, 而后麻利收竿提起桶转身朝陈蕴他们走来。
“二嫂,你来啦。”
“你钓鱼的技术真不赖啊!”陈蕴冲他挑起大拇指,又赶紧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女儿脑袋:“路上有车不准过去。”
“不是高兰说中午嫂子要来吃饭吗!”周建国提高木桶示意:“钓两条鱼加个菜。”
“还挺大!”
桶里四五条鲤鱼挤在一起,最小的至少都有两斤多,可想而知河里得有多少大鱼。
“两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侧门这条河有大鱼。”高明也有些惊讶。
“上游有个鱼塘,只要一下雨鱼就会冲到下游来。”
“改明儿等下雨我也试试。”
“店里有多的鱼竿,你直接来就成。”
周建国和高明能心平气和的对话让陈蕴觉得有些新奇, 毕竟两人以前就和老鼠见到猫差不多。
这会儿一个在门口水泥板上刮鞋底的泥, 一个就在边上随意地说着话。
“二嫂来啦……”
灰扑扑的深蓝色布帘被掀开,高兰笑眯眯的脸出现在门口, 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股子酸得呛人的味道。
“嫂子快进来。”高兰让开进去的路, 笑着冲高念安招招手:“念安快进来,你小娟姐等你好半天了。”
“小娟姐姐。”
高念安欢呼一声, 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
“中午得麻烦你们了!”陈蕴把高念平放下地,拍拍小屁股:“去找姐姐们玩吧!”
“嫂子客气啥。”高兰眉头微微一皱, 随即又舒展开来:“要是没有二哥, 我和建国还在家算计爸妈那点工资呢。”
陈蕴也没想到自己和小姑子能有说有笑,而且眼下的高兰更爽利火爆,说起曾经的龌龊心思也能坦坦荡荡。
所以说这人是会变……也有越变越好的。
饭馆有两层,每层面积都至少超过六十平,听高明说以前就是汽车厂的国营饭店。
高兰接过去不用改动, 就连桌椅板凳修吧修吧也能用。
所以饭馆里的装修还完全停留在七十年代,红油漆刷的标语颜色掉得模糊不清,卫生墙上都能看到厚厚一层油污。
桌面上残留着擦不干净的油烟和各种痕迹,条凳磨得都有些反光了。
“嫂子你和二哥先坐,我和建国去厨房杀鱼。”
“你忙你的,我们先喝点水等等。”
高兰和周建国先后掀开厨房门口半截脏兮兮的白布,厨房里炒菜的滋啦声不绝于耳。
“坐窗边。”
此时还没到饭点儿,饭馆里没有客人,大堂里空荡荡的。
高明选了靠窗的两张桌子,殷勤地又是用袖子擦板凳,又是给倒开水吹凉。
“高兰自从开饭馆之后,变化可真大。”
“有了小娟以后两口子活得有盼头!”高明回得言简意赅。
看温开水差不多了,又端着杯子钻进厨房。
陈蕴睡眠少,只要一喝茶晚上保准能睁眼到天亮,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加一小点白糖喝。
作为医生当然知道要少吃甜,但作为人她也就那点爱好了。
前世陈蕴喜欢喝各种果汁,白天跟家长说要少给孩子喝饮料,晚上加班的话办公桌上永远都有杯果汁摆在角落。
所以说医生……也是人!
“白糖在前台抽屉里。”高兰指向门口边上的一个收银台,说完又冲后边叫:“翠娘,你帮我二哥拿点白糖。”
翠娘应着“来了”,没一会儿苗条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厨房。
“高同志你好。”
“你好。”
翠娘将垂在脖颈上的长辫子剪去,换成了个齐耳短发,整个人显得干练许多。
她冲高明笑笑,双手熟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饭馆接待的食客来自全国各地,有些人习惯喝糖茶,所以白糖罐子一直摆在桌上大家随便放。
后来有人占便宜,大勺大勺的白糖往兜里倒,高兰就把糖锁进了抽屉里。
要真遇上喜欢喝糖茶的,找服务员要就行。
翠娘一边拿出白糖一边跟高明解释,末了有些奇怪地问起:“高同志喜欢喝糖茶?”
“我爱人喜欢喝白糖水。”高明笑笑,舀了一勺子白糖又抖落三分之二:“不过不能太甜,微微有点甜味就成。”
“高同志对爱人真好。”翠娘语气羡慕的说。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高明已经转身端着糖水走出好远。
不知什么时候高兰和周建国也从厨房回到了前台。
高兰把罐子重新锁进抽屉,胳膊肘毫不留情地往周建国胸口招呼过去:“你怎么不学学我二哥,天天除了钓那个破鱼就是跟厨师吹牛。”
“你就是杀了我也赶不上二哥。”
周建国揉着胸口嘟囔。高明双拳打趴几个人的情景现在都还能描绘出来,他哪敢学……
两口子说得就不是一回事!
高兰一想也是:“二嫂人家也优秀,跟我二哥天生一对,咱们怎么能比。”
“老板娘,中午饭还没弄好啊!”
正闲聊间,餐厅门口陆续走进来几个男人,看穿着应该是附近运输公司的司机。
高兰笑脸迎上,熟练地冲大家摆摆手:“都坐着休息会儿,菜马上炒好。”
周建国识相地进厨房帮忙。
翠娘又看了眼窗边肩膀挨着肩膀的两人背影,徐徐收回目光往厨房走去。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饭馆,在陈旧的饭桌上投下一块块明亮的光斑。
先前还空荡荡的饭馆此刻已经熙熙攘攘,每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窗外还有人带饭盒等着打饭带走。
饭馆位置真就是万里挑一的好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葱花爆香的气味和各种食物味道混合在一起。
高明招呼大家夹菜。
“都是老朋友,大家都别客气,自己夹菜自己喝酒!”
胡钢铁酒戒了大半,一小玻璃杯的酒只敢小口小口地抿着喝,就怕喝多了下午耽误工作。
白酒流下喉咙,带来一阵阵灼热感,烧得胡钢铁不由啧啧两省。
杨菊花见状立刻夺过酒杯放到自己手边,没好气地瞪了眼胡钢铁。
马老娘和马志刚别看瘦,两人饭量都大,刚开始吃就先盛了满满两大碗饭。
苏伟明的妻子话很少,吃相也很斯文。
全桌声音最大的就属李护国,一会儿问问这个的情况,一会儿又拿刚才秦月华的事开玩笑。
谈笑风生,完全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陈蕴问:“李护国,今天你怎么没喊软秋一起来热闹热闹?”
“就是,软秋同志怎么没来。”
做过几年邻居的杨菊花和马老娘都跟着附和。
“她最近和人合伙开了个什么服装店还是鞋店,每天早出晚归连孩子都没空管。”
“什么时候的事儿?”
过年两人还闲聊来着,软秋说打算就在家做家庭妇女,等李帅帅上小学再去找个出纳的活儿干回老本行。
满打满算就两个月就开了个服装店?
而且李护国竟然不知道妻子开的是什么店?
陈蕴满脸狐疑地望着李护国。
他耸了耸肩:“我负责出钱就行。”说完就忙不迭举起杯子要跟高明碰一碰:“下午你反正没事,来喝酒来喝酒。”
高明放在桌下的手点了下陈蕴膝盖。
这两口子多半……又吵架了。
陈蕴歇了从李护国嘴里问出点内情来的打算,老老实实给两个孩子夹菜。
就这么吃着聊着,气氛不断高涨之际,突然出现的一个人打断了众人叙旧。
“陈……陈大夫,医院给你打电话了!”
来人是公司行政部的员工,刚在高明办公室接了个电话,对方说是工人医院妇产科大夫,通知陈蕴立刻赶回医院参加抢救。
陈蕴立即站起来就往饭馆外走。
“你们帮我看着会儿孩子,我送陈蕴去医院。”高明立即跟着站了起来。
他已经习惯了不分时间都会响起的医院电话。
肯定是医院给家里打,又得到高明办公室的电话,所以才辗转打来了运输公司。
“奇怪!按理来说今天薛如芝应该在……”
两个科室排班会特意错开陈蕴和薛如芝的休息时间,以防有突发急需抢救的情况发生。
今天陈蕴休息,那薛如芝肯定会在医院上班。
能让医院辗转找到陈蕴,说明薛如芝……肯定因为其他事没在场。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医院。
“陈主任,是一科室的产妇胎心减速……我们报告给本来应该在休息室的薛主任,可薛主任说……说……是正常波动……”
二科室的住院医生从学校毕业才半年,遇到这种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一科室的几个大夫也差不多,平时遇到这种情况薛如芝都不会放手让他们处理,慌得只能把情况往上级报。
“院长和妇科的董主任让我们迅速联系你。”
两位擅长的都是其他科,得知情况的第一时间又赶紧联系了遍薛如芝。
结果电话响了几遍都没人接,只能舍近求远地赶紧找陈蕴。
“上一次测试的胎心有多少?”
“一百一,但我们发现胎心有减少趋势。”
“再测一个胎心。”
一路连跑带走地来到一科室三床病房,没想到胡祥明和妇产科主任董建成都在屋里。
董建成脸色阴沉得可怕,一看到陈蕴立刻说道:“胎心还在下降,现在只有九十六了。”
陈蕴立即决定。
“送往手术室!”
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把人扶上移动病床。
陈蕴边往手术室边疾走了解产妇情况。
产妇名叫苏雯,二十四岁,孕三十七周零三天,因为前几天有些见红,所以特意来医院住院保胎。
今早发现腹中胎儿出现活动减少的情况,立刻向主管冯大夫报告。
第一次胎心检测还在正常值边缘,冯大夫觉得可能需要紧急进行剖宫产,逐派护士去找原本该在休息室的薛如芝。
薛如芝到病房检查,给出波动正常的结论就离开了病房。
冯大夫心里不放心,半小时后又进行了第二次胎心检测。
结果发现胎心比上次监测出现降低的情况,怀疑有宫内窘迫的情况,再次去往休息室报告。
薛如芝没在病房,电话打到家里无人接听。
之后便是辗转联系到陈蕴。
从发现胎心有微弱下降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五十三分钟。
胎儿正在缺氧,每拖延一分钟都会增加脑损伤的风险,陈蕴没空抨击薛如芝没有医德,一路小跑着进入手术室进行准备。
胡祥明也着急地跟在身后跑了起来,妇产科所有大夫都几乎聚集在妇产科手术室外。
从决定手术到麻醉开始总共八分钟,下一秒陈蕴拿起手术刀缓缓在苏雯下腹部划开出条横切口。
手术室里只能听到仪器的嘀嘀声。
手术室里所有观摩这场剖宫产手术的年轻大夫都提着口气,生怕接下来看见的会是最恶劣的情况。
“胎儿头位,准备。”
羊水涌出那一刻,所有大夫的心都越来越往下沉去——黄绿色胎粪,明显的羊水污染。
陈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小心翼翼地托住胎儿头部取出腹部。
一个浑身软绵绵的青紫色胎儿像是耷拉在陈蕴手上那般,陈蕴移动过程中甚至四肢无力地晃动着。
“新生儿窒息。”陈蕴冷声说道:“伤口缝合工作由冯大夫完成,剩下的大夫学习如何抢救。”
婴儿被迅速转移到保暖台上,陈蕴的命令简短而有力:“准备气管插管,正压通气……”
“胸廓起伏良好。”抢救中陈蕴抽空观察监护仪上的数字:“八十……一百一……自主呼吸出现。”
陈蕴用毛巾轻柔地擦干净婴儿的小脸,小小身体开始有了微弱的动作,青紫色渐渐褪去转为粉红。
眼下新生儿科还没有阿氏评分的系统标准,陈蕴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出个五字来。
“准备转往新生儿科,插管转运……”
新生儿科的徐大夫立即将暖箱推到了面前,接上便携式氧气瓶和监护仪,小心地将孩子放了下去。
虽然婴儿呼吸仍然不规则,但孩子已经有了生气,足以让手术室内的大夫们小声欢呼起来。
从下刀到孩子被救活,陈蕴只用了十三分钟。
她所做的每个决定都好似胸有成竹,才会精准无误地完成每一步抢救,尽量将抢救时间控制到了最短。
此时此刻所有人看着陈蕴的眼神都不由带了丝崇拜。
“冯大夫?”陈蕴突然转头看向手术台。
冯大夫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停下了缝合,立即被吓出身冷汗,连忙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工作。
“子宫收缩情况很差,准备催产素静脉点滴。”
缝合很快完成,当产妇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冯大夫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后怕。
今天要是陈蕴没有及时赶来,这个孩子——恐怕根本存活不了。
在薛如芝手下当了十年助手的冯大夫,此刻第一次体会到身为大夫的成就感。
“今天表现很好。”
就在这时,陈蕴经过身边,拍了下浑身颤抖的冯大夫,眼带笑意地称赞道。
冯大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些。
这次不是后怕……而是激动!
“大人和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胡祥明眼下比产妇家属都还要紧张,那可是两条人命,没有什么比人命还重要。
“产妇情况良好,孩子缺氧时间较长,眼下情况还算稳定。”
“那就好,那就好……”
人命保住了,也意味着刚打响一点名声的工人医院也保住了。
随之涌上来的愤怒瞬间让胡祥明怒火中烧,握紧的双拳使劲往墙壁锤去:“竟然把人命当成儿戏,好他个薛如芝!”
两道人影匆匆从走廊跑来,领头那人气喘吁吁地连忙报告。
“胡院长,派出去的人找到薛主任了,她……她……有产妇家属请除薛主任到附近饭馆吃饭。”
“这就是请客的那名家属。”
“是你!”
冯大夫立即惊呼出声,原来请客吃饭的家属正是苏雯的丈夫和公公。
“我们当时还发现了这个!”领头那人从衣兜里摸出个红包,胡祥明接过来脸泛冷笑:“还挺厚一红包!”
“薛如芝呢!”胡祥明又问。
“薛主任说胃疼,去……去消化内科看病了。”
“好呀!好呀!”胡祥明肩膀剧烈颤抖,捏着红包的指尖都已经泛白:“通知林副院长到我办公室,既然她无所谓,那我就让卫生局的领导们来管。”
说完怒气冲冲地将红包砸到苏雯的丈夫脚下。
苏雯丈夫此时还处于满脸茫然的状态,生孩子动手术给主刀大夫送红包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毕竟周围的每个人都这么做,他没觉着有什么问题。
“你差点害死了你儿子。”
直至冯大夫冷冰冰地冲着男人吼着说完事情来龙去脉,男人才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他想起饭间甚至提议了喝点酒的事。
要不是其他大夫赶回医院,孩子保不保得住另说……妻子会不会也跟着出事。
“谢谢陈主任,救了我妻子孩子。”
男人哭嚎着,连滚带爬地扑到正在跟护士安排检查项目的陈蕴面前。
陈蕴提起脚,根本没看男人痛哭流涕的样子。
这才是第一步……至于孩子会不会有后遗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交代完检查项目后,陈蕴又赶紧去了新生儿科。
第80章 谈赔偿
透明保温箱内, 小小的身体随着机器的节奏微微震动中。
胸壁上贴着的心电监护电极显得格外大,似乎将整个小胸膛都遮挡在了下边。
“陈主任,脑电波那边说没有给新生儿检查的先例,问咱们这边有没有大夫会操作?”
门外轻手轻脚走进来个身形微胖的大夫。
这是二科室的主管大夫于冰, 刚从区卫生院考入工人医院, 几乎没有任何关于新生儿的抢救经验。
不过聪明好学, 陈蕴很愿意手把手地传授她经验。
“我亲自来操作,明天你通知科室里上班的大夫和护士都来进行学习观摩。” 陈蕴的目光还是落在保温箱上。
“陈主任,孩子……”
“情况暂时稳定。”陈蕴隔着玻璃指向躺着的小小身影:“四肢有偶发性抽搐,显示有缺血性脑病的征兆。”
“您看脑瘫的几率有多大?”
“得看我们怎么做了。” 陈蕴忽然把手伸进保温箱,在婴儿脑后塞了块小毛巾将头抬高:“给橡胶帽消毒。”
陈蕴把两个泳帽缝制在一起做了个双层泳帽,中间可以放入一点点盐水做的碎冰。
保温箱没有亚低温,只能通过最简陋的法子进行抢救。
这个法子需要保温箱前一刻都不能离人, 随时测量肛温以防温度过低或者碎冰化成水。
于冰很快取来冰帽填入碎冰, 陈蕴又在帽子上裹了好几层棉布。
把冰帽放在孩子枕部,尽量避开囟门的位置。
“半小时测试一次肛温, 要是温度低于三十四就立即取出冰帽, 记录患儿四肢抽动情况……观察囟门张力变化……”
陈蕴安排后续治疗后,又去办公室将七十二小时内最重要的治疗内容写下来。
刚交代完所有工作, 电话响起。
胡祥明通知陈蕴到十二楼办公室开会,主要会议内容是与产妇家属进行后续治疗协商。
陈蕴揉了揉眉心, 该来的还是会来。
办公室里争吵激烈, 苏雯的家属情绪激动,将办公桌拍得咚咚作响。
陈蕴推门而入,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陈主任。”胡祥明指指家属对面空着的位置,接着跟林副院长交换了个眼神,缓缓开口:“作为苏雯同志的家属, 我们很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
先安抚家属,承诺医院会负责到底等,胡祥明坚定的态度渐渐安抚住了家属情绪。
苏雯的丈夫抹干净泪水,忽然站起来对着陈蕴深深一鞠躬。
“事情的经过我都听护士说了,今天要不是陈主任及时赶回来,孩子就没命了!”说着说着又难过地抹起眼泪来。
陈蕴叹了口气,说得很直接:“孩子的情况只能算暂时稳定,后续会恢复到什么程度,只能观察。”
“……”
“陈主任,你先跟大家说说孩子的情况。”
陈蕴点头,翻开带来的抢救记录,一字一句地念给家属们听。
当听到孩子出生没有心跳时,不知是苏雯的妈妈还是婆婆的大娘已经吓得小声啜泣起来。
“医院条件有限,我们只能通过人工用冰帽降温的方式降低孩子脑部的后遗症风险……”
别说是工人医院,眼下就算全国都没有亚低温模式的保温箱。
“冰帽?”
陈蕴提及的给婴儿降幅温度的方式闻所未闻,而且陈蕴说能降低缺氧后遗症,更是觉得惊奇。
陈蕴点点头:“这个方式不是我独创,而是人大医院的儿科大夫们根据国外医疗杂志关于新生儿脑损伤与亚低温提出的设想,我只是将设想用到了临床上。”
“会不会冻伤孩子。”
“七十二小时内需要人员随时观测,一旦出现低温情况立即停止……”陈蕴又看向苏雯的家属:“比起可能会产生的低温损伤,降低后遗症风险才更为重要。”
苏雯的丈夫连忙点头:“我都听陈大夫的。”
“我会根据低温治疗以及各项检测及时调整治疗方案,每天新生儿科都会跟家属沟通情况。”
面对这个救了苏雯以及孩子的大夫,家属们都表现得很尊敬,没一个人在她说话时插话。
孩子的情况说完,接下来就没陈蕴什么事了。
但……胡祥并没有让陈蕴离开,而是笑着望了她一眼后继续跟安抚家属们。
直至——会议室大门被再次推开。
两个身穿行政夹克的男同志表情严肃地走进会议室,身后跟着个脸都哭花了的薛如芝。
家属们瞬间激动起来,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大娘瞬间扑了过去。
办公室里乱成了团。
各种嘈杂声中,陈蕴清楚听到了薛如芝的狡辩声。
“胎儿减速波动在正常值范围内,我怎么算得出突然大幅度减速。”
“胎儿才三十七周,我作为大夫当然希望产妇能保到预产期,我……”
“孩子已经抢救过来了吗!”
“再说是你非要喊我出去吃饭,我推辞不过才还跟着去的,红包也是……”
陈蕴冷哼一声。
林副院长有些意外地瞟了眼陈蕴,没想到看似温和的人竟然也会露出那种厌恶表情。
“好啦!”胡祥明猛地一拍会议桌,杯盖立刻发出撞击的脆响:“事情已经发生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问题。”
两个穿夹克的男同志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找了个下方的位置静静坐着。
既然解决问题,那就不得不从产妇和孩子的后续治疗开始。
胡祥明提出:“医院不会推诿责任,既然是本院大夫失责引起的医疗事故,我们愿意承担一切后续治疗。”
产妇与孩子的后续治疗全由医院承包,哪怕孩子后续出现脑补损伤情况,医院也将负责其终身康复。
这一点提出后家属们明显觉得心气儿顺了不少。
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赔偿。
双方一阵讨价还价后,胡祥明跟林院长对视一眼,同意了家属提出的五万元赔偿。
“我们还有个要求!”
最后,苏雯的丈夫忽然开口。
“有什么要求你说,只要是合理范围内我们会尽量考虑。”胡祥明回。
“我们要求后续的所有治疗都由陈大夫接手,要是陈大夫不同意我们就转到人大医院继续进行治疗。”
几道视线齐齐看向陈蕴。
陈蕴点头……哪怕家属提出立即转院她也得劝一下。
毕竟人大医院也同样没有亚低温治疗手段,陈蕴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
“好,具体的协议医院拟定好后再找你们签字。”胡祥明说完,林副院长起身:“还有些细节去我办公室详谈。”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
胡祥明站起来:“两位是卫生局的同志吧?”
“胡院长你好,我们是北城市卫vb大吃一团生局的,接到局里通知来处理薛如芝玩忽职守以及收受红包的调查。”
“两位同志请坐。”
陈蕴奇怪,怎么胡祥明还不让她走?
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卫生局详细询问抢救内容以及今天的所有时间线,轮到胡祥明也是同样的调查过程。
最后轮到薛如芝。
“薛如芝,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薛如芝脸色惨白,刚才被家属揪得皱巴巴的衣领都没空管,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着。
毕竟所有时间线妇产科所有大夫和护士都能作证,加上收受红包又被抓个正着。
薛如芝还能怎么狡辩……
她能说的无非是刚才和家属说过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推脱说辞。
“行,我们还要去妇产科记录些证言,关于薛如芝的处罚,在卫生局内部没有做出决定前,医院可先行采取停职的处罚。”
说完这些话,两人站起来离开。
会议室里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陈蕴觉得怎么也该轮到她回去了吧。
“院长,那我……”
“小陈先等等。”胡祥明压了压手,脸色难看地直接宣布:“从现在开始暂停薛如芝同志在医院的所有工作,你先回家等着医院通知。”
薛如芝没动。
胡祥明眼底泛起冷冽的寒意,语调中都似乎带上了冰碴子:“你是想我把你平时跟医疗代表私下联系的事也写进报告里?”
咚——
椅子被突然撞倒,薛如芝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会议室。
一但她收受医疗代表红包的事被报告上去,就不是简简单单停职那么简单。
先回家想办法……是此刻薛如芝全部的念头。
“小陈啊!”胡祥明表情一变,笑眯眯地拖长了声音开口:“一科室群龙无首,你看……”
陈蕴顿觉不妙。
“院长,我哪顾得过来两个科室!”陈蕴惊恐地连连摆手:“您当初可是让我来办新生儿科的……兼管二科室当时也说的是临时。”
“是临时啊!”胡祥明满脸都是真诚,仿佛这套说辞连他自己都相信了:“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手你就休息,只是这眼下吗!只有你能帮忙了!”
看陈蕴还是满脸不情愿,心思一转立刻加上句:“这样吧……你的入党申请我来安排。”
想要坐稳工人医院主任一职,职称考试外还必须得是党员。
“怎么样?”胡祥明笑。
还能怎么样……陈蕴根本没有选择。
“过年得给我安排长假!”陈蕴无奈妥协,只能退而求其次提出另外的条件:“另外我想申请引进一台新的离心机……”
“长假我同意,至于离心机……我也得去上面开会的时候争取。”
无论如何,陈蕴也算得到了小小的安慰。
“你回去写一份关于份关于刚才新生儿低温脑保护的报告,既然要把新生儿科作为咱们医院的招牌科室,先进理念必不可少……”
陈蕴点头。
亚低温治疗需要经过漫长的医学验证,陈蕴是有前世先进的医疗理念才得以提前知道结果。
想要让医疗观念更新迭代……任重而道远。
这场医疗风波对整个医院妇产科来说都是场剧烈的震动。
陈蕴兼任一科室主任的消息当天下午就传达到妇产科。
一科室高兴的人竟然占大多数。
陈蕴虽然年轻,但医术和经验都没得挑,关键脾气温和且为人慷慨,愿意教授大家知识。
但想要管理两个科室加新生儿科,陈蕴要手头的工作将成倍叠加。
她正忙得焦头烂额没个喘气儿的时候,家里人也正热闹着呢!
第五小学。
高明和肖木在周五早上九点的学校门口面面相觑。
“今天你也来参加表彰大会?”
高明笑着点点头:“孩子她妈忙。”说着还不忘整理烫得服服帖帖的衬衣领子:“我们家念安非让我穿好看点。”
肖木的目光却落到了校门口那辆崭新的黑色小轿车上。
知道高明的运输公司赚钱,可没想过竟然这么有钱,全市估计都找不出几辆来的新“海城”牌小轿车。
“同志,请问一年级三班怎么走?”
“二号教学楼一楼。”门卫大爷听着收音机,懒洋洋地回道。
“老肖,怎么每回都是你来帮杜茂开会?”
两人往教学楼走去,高明问起好久前就好奇的事。
杜茂在学校里的大事小事都由肖木这个舅舅来办,上回去肖家做客发现杜茂好像就住在家里。
“这孩子的爸妈离婚了。”肖木叹气:“孩子……没人管。”
只是简简单单单单的没人管三个字都足以让高明听出其中的心酸。
“明天我带孩子们去公园放风筝,你休息的话一起?”
“成啊!”肖木笑。
妻子老说要跟高明好好学学带孩子,他得抓住学习机会,争取早日跟女儿拉近关系。
学校操场上有了不少家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着。
操场正前方已经布置好了话筒和桌椅板凳。
高明和肖木按照草地上插着的指示牌,找到了一年级三班的家长席。
“其实我也一直有好奇的想问你。”
“有什么好奇的?”
高明解开西服扣子坐下,靠坐在椅子后长腿随意地交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立刻引来不少家长们注意。
西服合身,特意修剪过的头发,再颇有气势地往那一坐……瞬间鹤立鸡群了。
肖木不由自主地扯了下皱巴巴的的确良衬衣。
“你怎么越老越帅了!”
“嗯?”高明疑惑地转头,不明白肖这有什么好好奇的:“今天下午得去谈笔合作,就是要穿得人摸狗样……平时谁在家里这么穿。”
高明的穿着打扮都是陈蕴根据前世对帅哥的审美所安排,只要身高往那一摆,六十分的外形条件都能捯饬出九十分来。
“说得也是。”肖木也学着高明翘了个二郎腿。
“你刚才就想问这个?”
“不是……我是想问嫂子平时工作那么忙,咋念安和念平还是最喜欢妈妈?”
“你嫂子再忙都会抽空跟两个孩子谈心。”高明仔细想了想,又补充:“再说以前我在外赚钱,俩孩子都是你嫂子一手带大的,怎么可能跟妈妈不亲。”
肖木还想问怎么谈心来着,可惜后来的话瞬间被孩子们的欢呼声所淹没了。
乌压压的学生从教学楼涌出来,就跟小鸡被放出了鸡笼似的叽叽喳喳。
高明还没看到女儿就已经听到了她的大嗓门。
“高念安,我能借你的《十万个为什么》看吗?”
“当然可以,我明天就带来给你看。”
“那我能摸摸你的蝴蝶结吗?”
“可以啊!但是你得小心点,这是我奶奶照着电视剧里做的,我可喜欢了!”
身穿蓝色校服的高念安身边围满了人。
无论在关明胡同还是学校,高念安都能和其他孩子们玩到一块去。
“爸爸!”
父女俩相隔着十几米远高念安就看到了高明,立刻像只鸟儿似的张开双臂冲了过去。
“慢点。”
女儿的力气不容小觑,高明领教过多回还是觉得有些“消受不起”
悄悄揉着被撞疼的胸口,脸上还得装出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来。
“爸爸,黄丽丽想用她奶奶的大奖状换我的蝴蝶结。”高念安坐在高明膝头,晃动着脚上的红色皮鞋:“不过我可没答应,奖状我自己也能得!”
“高念安!”杜茂气喘吁吁地好不容易才追了上来,看都没往舅舅那看一眼:“你怎么不等等我。”
“老师找你什么事啊?”
“老师本来想找你,可是你跑得太快了!”杜茂这才想起舅舅的存在,不过却是告状:“高念安拒绝参加训练,老师让我来劝劝她。”
肖木:“……”
“什么训练?”高明忙问。
高念安皱起眉头,小声地嘟囔:“老师想让我参加学校的篮球培训,我才不去呢!”
好似连晃动的腿都带上了丝不情愿。
“不喜欢咱就不去。”高明肯定是无条件支持女儿,一秒犹豫都没有就跟着说道。
这让随后跟来还想劝说的体育老师瞬间心底倒吸了口凉气。
“高念安同学的爸爸?”
梁老师背着手走到高明面前,右手刚伸出,高念安就偏头躲过老师的手,满脸不高兴。
“梁老师你好。”
“事情是这样的……”
梁老师哭笑不得地讲述起他为什么想邀请高念安参加篮球培训。
事情还得从入学考试那天高念安扑狗救同学说起,梁老师就开始关注起这个有些特殊的新同学。
高念安很聪明,不仅有头脑灵活,还有极其出色的身体条件。
老师在体育课上发现她在篮球方面非常有天赋,带球过人就学了两遍就能灵活运用。
梁老师不想错过这么好的篮球苗子,所以想邀请高念安参加学校篮球培训。
而且最开始,高念安亲口说是喜欢篮球的。
“至于她为什么突然不愿意了,我也弄不懂!”梁老师满脸为难。
小姑娘这变脸比变天还快,说着说着就忽然不愿意,直接……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