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护国与高明前几十年无论读书还是工作都几乎是同步的, 直到开办公司才猛然拉开了差距。
面上看着依旧亲密无间,其实李护国的野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膨胀。
高明行,为什么他李护国就不行。
“还记得五年前你来公司找我跟秦月华吵架的事吗?”
“记忆犹新。”陈蕴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那天李护国就在车棚里。”高明语气冷淡。
李护国就在边上却没帮腔看似只是件很小的事,却给高明心里敲响了道警钟。
从那时起高明就以要正规公司内部管理为由, 将公司业务和内部管理完全分割开来。
“李护国可能以为开家公司就跟他能接触的运输单子一样简单。”高明耸耸肩:“他应该老早就有了单干的心思。”
“你还挺小心。”陈蕴笑。
“先前有那么多例子摆在眼前, 我能不小心?”高明搂住陈蕴已经微微有些赘肉的腰, 还捏了捏:“连你的身材都能变,其他怎么不能变。”
“嫌弃我?”陈蕴反手揪住高明的肚皮:“你看看自己的腰!”
中年夫妻面临的发福问题……也出现在了两人身上。
大概就一小时左右,民政局大门陆续走出三个人来。
软秋正低头扯着皮包,拉链卡住了离婚证一角又不敢用力拉,只能前前后后地胡乱扯着……
李护国的眼睛发直,看向看着前方又好像在看软秋。
倒是他身旁的翠娘不再装无辜,脸上笑容透着股明晃晃的得意, 紧紧搂着李护国胳膊似是再宣告着什么。
“别忙着扯。”
陈蕴几步迎上去, 接过皮包小心地往后拉了拉。
软秋心还是乱了……
高明抬头直视着曾经和他肩并肩风雨来雨里去的兄弟,两人关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却好像要在今天划上个句号了。
“李护国。”高明悠悠开口, 语气里只剩下最后一丝丝伤感:“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李护国一震,心里忽然迷茫起来。
为了翠娘跟妻子离婚, 与儿子离心,还被逐出族谱与父母断绝了关系……究竟值不值?
他甚至不明白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最开始只是可怜母子三人, 后来发现翠娘不仅坚韧而且善解人意, 每次跟软秋有矛盾后都能在她那得到安慰,渐渐的一切开始走向了另一条路。
他明明知道软秋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却还是一步步沦陷在了翠娘的温柔中。
高明看他神情恍惚得根本没听见自己说什么,最终只是长长一声叹息。
“有空来公司办理离职吧……我看你也没心思在公司继续干下去了!”
“护国好歹是公司的股东,你凭什么说开除就开除。”
此时的翠娘犹如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 看向几人的目光充满不屑,仿佛李护国才是公司总经理。
“安平运输的股东名单中已经没有他了。”高明说。
元宵节一结束李忠就逼着李护国去公司办理股权转移,顺利将股份全转移到李义名下。
从那一刻起,李护国只能算得上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
“你说没有就没有……护国你倒是说句话啊!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翠娘扯着李护国衣袖叫嚷。
“谁告诉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两个人同时问出了同样一句话,高明和李护国同时看向翠娘,表情却完全不同。
高明似笑非笑。
李护国震惊完后似乎也想到了某种可能,嘴角渐渐溢出苦笑。
“看来是厂里有人说瞎话叫你听进了心里。”高明说。
公司就两个股东,李护国那百分之五还是公司初建时看在朋友面份上高明主动提出。
那时候公司就是个草台班子,大家做事全凭良心,分红也就两人私下潦草的分一分。
也许真是分红的随意和不公开才让职工们误会公司是由李护国和高明合伙所开。
至于为什么是百分之四十……应该是看总经理位置在高明手上吧!
以上都是高明胡乱猜测,该说不说……猜得已经八九不离十。
“什么意思!李护国你说什么意思!”翠娘焦急地抓着李护国衣袖追问。
她第一次听说李护国就是从运输公司职工们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职工们在饭馆酒喝大了拿高明跟李护国占公司股份多少打赌,有人猜李护国至少有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要不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买车。
各种猜测听到翠娘耳中就变成事实,李护国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就进了心里。
“公司高明一个人的,我就是帮他打工。”李护国没什么表情,身体随着翠娘拉扯摇晃,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他想开除我,一句话就能开除。”
陈蕴微微挑眉,看来翠娘还没摸清楚李护国究竟有多少家底。
李护国……也从头到尾没提那百分之五的股份。
“走吧。”软秋懒得再看前夫和情人拉拉扯扯,重新拉上皮包后转身得干脆利落。
陈蕴离开前注意到李护国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软秋在移动。
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软秋做事历来不拖泥带水,说要去广市闯荡,回来没两天就提上行囊离开了关明胡同。
这一转身,曾经关系最好的四个朋友子自此分成了三路。
安平运输公司。
“你怎么也不干了?”
办公室里,桌上放着的辞职报告已经有十几份,苏伟明怒气冲冲地望着桌前的男人。
而办公桌另一边的高明表情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点点头:“去吧!”
辞职的男人从红日机械厂车队起就跟着高明干。
几年前公司刚建立,高明重情义将下岗的车队兄弟们都带到了公司,这几年不说工资有多高,但多数司机都已经在北城买了房。
对待兄弟方面,高明自认从来没亏心过。
饶是如此,想离,高明也绝不会阻拦。
“你有没有良心!”苏伟明冷静不了,两步冲过去揪住男人的衣领:“当年要不是高队长,你早下岗喝西北风了!”
“对不起。”男人满脸羞愧,结结巴巴地才说完:“孩子……孩子要上大学,得好些钱,我……我也是没办法!”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几个臭钱。”苏伟明气得举起拳头,脖颈青筋暴起:“李护国不是东西,你们也不是东西!”
“好了!”高明猛地一捶桌子,站起来:“让他走吧。”
“队长!难道就任由李护国从我们这挖人?”
男人脚步踉跄地离开,苏伟明整张脸都憋得通红,除了怒火还有些伤感。
“怎么阻止?”高明苦笑,拉开办公室的门指了指车棚:“难道咱们开更高的工资把人留下来,然后把公司拖垮?”
李护国想单干高明知道,但没料到他竟然和[前进运输]的赵金国搅合到了一起。
两人合伙开了家[超越运输部]
李护国太了解高明和公司该如何起步,短短半年就通过银行贷款成功拿下笔买新车的钱。
车还没到位李护国就开始以涨工资的方式陆续从安平运输挖人。
今天辞职的有十几个,其实半月前就已经走了跟李护国关系较好的二十多人。
“人这一走,明天的广市线没司机跑该怎么办!”苏伟明着急得眼眶都跟着发红。
“李护国真不是东西!”
他大大方方骂出这句话,还想当着李护国的面指着他鼻子骂。
撬人前李护国就已经先抢走了北城市内的许多短线客户,让公司业绩在短短两个月内就下滑百分之三十。
苏伟明非常担心李护国接下来会把支撑公司业务的几个大单子也都抢走。
“我给隔壁老张他们打个电话,暂时借调几个司机过来帮忙。”
高明说这话时手指微微发抖,得知消息后他没有暴怒,没有跑去质问,甚至呼吸平稳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随着李护国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挖墙脚,所有的平静仿佛立刻将要决堤。
桌上合照里还有李护国的身影,高明目光刚接触到就随即颤了颤,缓缓伸手将相框扣在了桌面上。
动作很轻,却像是结束了两人最后的友情。
“嫂子来了!”
透过窗子苏伟明没瞧见车棚里焦躁不安的司机们,却看见有道苗条身影缓缓朝办公楼走来。
高明立即往窗外看去,脸上浮现出丝喜色。
他忙于应付公司的事好些天都是早出晚归,陈蕴又几乎住在单位里,细细算下来两口子得有小半个月没正儿八经清醒着见面了。
陈蕴瘦了好些,有些圆润的下巴又变得线条清晰起来。
“那我先出去了,队长你跟嫂子好好说说话。”
苏伟明离开后没几分钟,陈蕴笑盈盈地敲了敲明明就大大敞开着的办公室门。
“高总忙着呢?”
“忙!”高明坐在沙发上,冲她招手。
“我听爸说李护国背后刺了你‘两刀’!”陈蕴坐下,把手搭在大手上轻轻点了点,两只手自然地相握:“所以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了?”
“没有。”回答得有气无力,一半是累的,还有一半确实被打击得有些憋闷。
高明脑袋无力地靠到陈蕴肩膀上,缓缓将这些天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在妻子面前不用强装冷静,也不用表现得云淡风轻,一番话中夹杂了数次叹息。
“短期能看得见收益的合作单子都被李护国撬走了,长途单子都是半年一结,要是月底再拿不出钱来运转,跳槽的估计还有不少。”
“差多少?”陈蕴轻声问问。
熟人背刺起来还真狠,就是因为李护国太了解[安平运输]的运转方式才能最精准找到空子。
切断现钱来源,就能迅速让高明出现资金链断裂从而影响公司长线的运输板块。
而李护国真正目的是高明亲自掌控的几条长线。
跑广省的服装运输线,因链接点都是由高明的战友们主导,哪怕李护国想拉拢那些人也绝无可能。
还有就是北城供销系统的农产品订单,曹家人也只认高明。
所以……说来说去只能从源头下手,高明垮了业务自然能落到李护国头上。
“钱的事你别担心,我会解决。”高明用力握了握陈蕴的手。
陈蕴就像是没听到似的独自嘟囔起来:“前几年你拿回来的钱我都存着,加上我的工资……拢共有三百万来万,估摸着够公司周转个一年半载。”
“怎么这么多钱!”高明大吃一惊。
这几年公司是赚了不少钱,可一直在不停扩大规模招聘司机,加上周转资金,往家里拿的钱最多四五十万。
陈蕴说出三百来万时真的吓了高明大跳。
“我爸妈给的‘嫁妆’……”陈蕴笑着眨眼。
陈蕴的工资在其中占比不超过百分之一,就每个月两千不到的工资存一辈子也存不着那么多。
剩余全是陈树卖掉收藏古玩和泰城老房子来的钱。
还有一部分……徐翠华开办国画班攒的钱。
“爸妈……”
呼出的热气熏得高明眼眶发烫,听妻子逐一将巨款的来源讲出来,喉咙忽然哽住。
陈蕴用力回握丈夫的手,能感觉到掌心有常年开车留下的薄茧,粗糙却温暖。
高明一直在履行婚前说的所有承诺。
十多年婚姻生活里陈蕴从没产生过任何后悔的念头,这个男人不仅为家遮风挡雨,还主动将陈蕴本该承担的一半责任也揽到肩膀上。
要是没有高明的支持和理解,陈蕴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工作中。
当然……陈蕴也绝不会觉得理所当然。
“两口子说些干什么!”陈蕴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我爸妈的钱得还,我就给你两年时间!”
“好!”高明抹了把脸,整个人精神一震:“我就不相信解决不了。”
“这是你姑娘和儿子让我带来给他们爸爸的。”陈蕴又从兜里摸出把零钱:“他们听说爸爸遇到困难,把存钱罐里的钱都拿出来帮你渡过难关!”
“没白疼他们。”高明笑,还真把钱接了过去塞进裤兜。
陈蕴见目的达到,轻轻摇摇高明的手:“去高兰的饭馆吃顿白食。”
“今天周几?”高明顺势站起来。
“周五啊!”
“今天怎么休息了?”高明奇怪:“我记得你是每两周的周四休息一天,改调到周五了?”
“以后每周都休息。”
“嗯?”
“我辞了妇产科主任的职位,以后只负责新生儿科。”
高明:“……”
“我压根儿就不想当什么妇产科主任,每天累死累活的,再这么忙活几年下去,还没四十就得提前进入更年期。”
当初说好暂时管一段时间的妇产科,这一干就是六年多,医院仿佛没有半点想再找人的样子。
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贡献给了医院,带给陈蕴的除工资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孩子,孩子没法管,丈夫,丈夫见不着……
再这么下去陈蕴真担心走上软秋的老路,为了工作断送家庭。
何况陈蕴本来就更倾向于新生儿科,因为忙于妇产科管理让她完全没有时间申请新项目研究。
不用多考虑,陈蕴立即决定辞去妇产科主任职位。
以胡祥明为代表的医院内部没有同意,毕竟工人医院妇产科名气那么大就是多亏了陈蕴。
但陈蕴态度坚决,并且以新医疗项目研究作为挡箭牌,最终让胡祥明松口。
以上都还是其次,主要是陈蕴表现出不行就辞职的念头,让胡祥明心里有些没底。
衡量之下还是决定尊重陈蕴的选择。
医院很快就以高薪从其他医院挖了两名教授担任妇产科两个科室的主任,并且向上级申请资金用以支持陈蕴对于新生儿医疗项目的研究。
陈蕴总算卸下身上重担,能将更多时间用在家人身上。
高明一怔,随即高兴起来:“今晚吃完饭我早点哄两个孩子睡觉!”
“一天天的瞎说什么呢!”陈蕴哭笑不得地拍了下高明的肩膀,羞得快步就往前冲。
大白青天又在屋外,要是让路过的职工们听见以后还怎么见人。
“咱们是领了证的,你害羞什么!”高明大笑。
陈蕴:“……”
走得更快了些。
车场角落。
苏伟明正在跟车队的兄弟们谈心,余光忽地瞥见高明和陈蕴往公司大门走。
高明大笑的声音都传进了车棚。
“高队长还笑得出来……”
高明的心情很好,比半年来的每一天都高兴。
不仅仅是感动于妻子和父母的无条件支持,还有个怎么都没想到的人也伸出了援手。
餐桌上,周建国刚钓上来的鱼已经做成盆酸辣嫩滑的酸菜鱼。
高兰把汤盆放到桌上,自己也一屁股跟着坐了下来。
“哥,我听马老娘说……是不是真的?”
“是!”高明回。
“李护国真他娘的丧良心!”先慷慨激昂地谴责了遍李护国,高兰又招手把周建国叫过来:“周建国你跟二哥说,我忙活厨房。”
此时正值饭点儿,五花八门的工作服坐满了整个饭馆,连外边都摆了桌子。
周建国刚放下啤酒箱子,满头大汗地走到两人面前坐下。
“我和高兰昨晚商量了下。”周建国憨厚地笑笑,脖颈上的毛巾擦完脸又擦下巴:“我们手头上有三十五万存款,哥你先拿去应急。”
“……”
怎么也没料到高兰和周建国会主动提出帮忙。
三十五万应该是他们这六年全部的存款还得加上以前存的钱,竟然舍得全部都借给高明。
借钱出去前他们就应该知道钱可能会打了水漂。
万一公司垮了……
“钱的问题你嫂子解决了。”高明低笑出声。
“嫂子的工资全搭里头也不够啊!”周建国的担心真心实意,说完又焦急地把高兰叫来:“vb大吃一团让兰子来说。”
高兰风风火火地来到桌边,情真意切地劝说起来。
陈蕴却没听到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不知不觉地放下筷子,身体渐渐往右偏了去。
旁边那桌的四个司机正在吹牛。
吹牛内容赫然是前段时间跑虎和市的所见所闻,几人特别聊到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陈蕴心里一动,逐渐陷入思考之中。
虎和市与邻国苏国接壤,因前些年外交关系急转直下两国之间的边贸也相继关闭。
直到去年苏国解体,分裂成好几个国家,俄国率先跟华国恢复邦交。
两国不仅贸易恢复,国家层面的贸易密切,也让民间贸易越来越欣欣向荣。
边境贸易……陈蕴脑海中不停回想着这四个字。
等回神过来,高兰和周建国已经离开。
手边放着个红色表皮的存折,以及高明笑得像个少年般的透亮笑容。
“存折收起来吧!过几天找机会还给他们。”高明说。
陈蕴把存折收进皮包里,拿起筷子夹了筷子豆腐。
“高明,公司有能力做边境货贸吗?”
高明:“……”
“我刚才听隔壁桌的说到边境有许多俄国的厂家想进咱们国内,你说……”
陈蕴对货贸一窍不通,所以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让高明参考。
至于究竟要不要去试试,得高明拿主意。
“我今晚回家正准备跟你说这事。”高明的声音压得很低,语调不急不缓:“前不久我东北的战友就提过这事。”
战友遍布国内五湖四海,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大家都能想到高明。
高明已经下决心要去虎和市办一个运输公司分部,专门抓国际货贸这块。
“边贸运输许可证肖木已经托关系帮我搞到了,我只要拉来业务就行。”
只要最难搞的许可证到手,反倒是不愁业务找上门。
“难怪你瞧着一点儿都不慌,原来是早就想好了退路!”
“这算什么退路,这叫开辟新路!”高明挑眉,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趁机会改变公司业务结构也不错。”
长痛不如短痛!
随着私营运输公司越来越多,北城本地市场的需求量开始逐渐饱和。
高明从去年起就发现公司收入结构太依赖本地零散企业。
要是哪天经济政策有变,这些靠政策红利赚钱的零散业务会立即倒闭,那公司也将迅速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风险。
最好的法子只有开辟新业务板块,减少依赖性。
李护国就算不抢走哪家便宜就立即往哪去的私人单,高明也会逐渐减少零散业务量。
他们会因为李护国给的价格就换地方,也会因为更低的出价而转到其他公司。
李护国只是将危机提前,对高明来说……慌乱瞬间而已。
“真狡猾。”陈蕴说。
高明嘿嘿笑了两声,讨好地给陈蕴夹菜:“以后家里和两个孩子就得靠你了。”
“想得美!”
“嘿嘿——”
饭馆前台边,高兰奇怪地用胳膊肘捅了周建国一下。
“二哥笑什么呢!”
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第87章 闲聊
高明家前往虎和市这天, 天气特别热,太阳把地面烤得滚烫,就连刮到脸上的风都让人感到窒息。
陈蕴带着两个孩子目送爸爸跳上卡车。
孩子们努力挥着手,恍惚间竟然和那年高明离家闯荡的情景重合起来。
可惜现在身边已经没有了同样送丈夫出门的好友。
“李帅帅, 去我家看电视, 今天……音像店租的动画片碟子, 咱们早上就看那个!”
高念平一把搂住好友肩膀,小心地瞟着陈蕴表情,生怕妈妈不让他们看电视。
无论大人之间如何都没影响小孩儿们的友谊,陈蕴也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提起。
哪怕今天高明的离开就是因李护国而起……
“妈!老师说今年夏天特别热,让我们别去河里游泳。”
光是在阳光下站了十几分钟,高念安两条辫子就被晒得发烫,头顶传来阵阵热浪, 很快就有汗水从发丝间滚落到脸上。
“高念平, 李帅帅。”陈蕴觉着老师的警告主要针对两个年纪正处于猫狗都嫌的男孩子,立即戳了戳高念平脸蛋:“姐姐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嘿嘿。”李帅帅憨笑着挠挠脑袋:“外边热, 我们就在屋里吹风扇。”
“妈你放心, 我会看着他们。”高念安冲两个弟弟猛眨眼。
其实三人已经说好了下午去台球厅看人家打台球比赛,完了再去小卖部买冰汽水喝。
“下午有去处了?”陈蕴微微垂下眼皮, 只一眼就看明白了孩子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笑呵呵地竖起食指摇了摇:“爸爸临走前说让我检查你们的暑假作业, 下午哪都别想去!”
“才放假半个月, 谁这么早做暑假作业!”高念安气呼呼地叉腰,回得理直气壮。
“去年寒假作业写得跟鬼画符一样,上学报道你爸挨批评了。”陈蕴冲女儿抿唇微笑:“今年我领你们开学报道,要是再挨批评的话……”
三人同时捂住屁股,满脸惊恐地跳到屋檐下排排站。
高明讲道理, 陈蕴用钢尺,夫妻俩一文一武从没有出过错。
“所以我建议你们还是先做作业,作业做完了再放放心心的玩……怎么样?”
高念平还好,高念安和李帅帅要是没人监督,作业得到开学前一天赶通宵,还是边写边哭着说写不完那种。
“还是写作业吧!”高念平劝姐姐。
高念安叹了口气,一脸沉重地低头看着地面,在被妈收拾还是老实写作业中犹豫半晌,最终决定:“还是在家边写作业边看动画片吧!”
小丫头的妥协里还加了个动画片,陈蕴也不戳穿她。
“不管你们先写作业再看电视,还是边看电视边写作业,反正每个人必须完成十页!”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一道接着一道的叹息声透过院墙飘了出来。
陈蕴慢吞吞地跨进院墙,心里想着一会儿也带着参考书上屋里复习。
孩子们有暑假作业,她也有各种职称需要考。
“金花,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妈一个人睡这么大个屋就是浪费!”钱金花回身白了眼严军,扯开轻轻拉着草席的手:“不想法子挣点钱,咱们两口子喝西北风去啊!有本事你跟人二明学学……”
“狐狸精,穿这么艳想勾引谁家汉子!”
贾婆婆杵着拐棍从屋里慢慢挪到门口,像棵歪脖子老槐树的身体微微朝左边倾斜着,浑浊的眼睛似乎看着谁又似乎谁都没看。
每天院里都能听见她站在屋檐下指桑骂槐,经过得不分男女都有可能会成为她口中的“狐狸精”
今天陈蕴比较倒霉,刚路过就成了贾婆婆辱骂的对象。
“让你老娘闭嘴!”钱金花从厨房退出来,指着严军的鼻子大骂:“一天天的只知道喷粪,非要把院里的人都得罪完了你才高兴!”
“妈,你进屋歇着吧。”严军赶紧去搀扶贾婆婆。
“我养的儿子没用啊……想要把老娘赶到灶房里睡觉,我要打死你个不孝子。”
拐棍举起狠狠敲了下去,严军本就腿脚不利索,就算反应过来想躲还是被敲中脑袋,疼得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钱金花凶是凶,但嫁给严军后是真心实意跟他过日子,当然心疼自己男人。
听到声音立即从厨房跑出来,拽着贾婆婆就往灶房走:“死老太婆,脑子坏了还折磨人!”
三两下把人推进灶房后,利落锁上了门。
屋里贾婆婆嚎叫起来,很快又变成哭喊,再之后便没了声音。
自从钱金花进门后,贾婆婆那恶婆婆的嘴脸暴露无遗,没少借着婆婆身份磋磨儿媳妇。
但她想拿捏的又不是个软柿子,婆媳俩天天吵个没完。
后来贾婆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跑去院里各家哭天抹泪,控诉钱金花虐待婆婆。
糊涂的时候就跑别人屋里大小便,就是糊涂了意识里也晓得不能在自己屋里上厕所。
有人老年痴呆之后只是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而有些人选择将痛苦转嫁别人、
陈蕴看贾婆婆已经被关进屋里,松了口气后才赶紧把门打开透风。
上个月贾婆婆冲进屋里差点砸坏家里电视,当时嘴里还一直喊着:“我家没有电视就让高铁军也看不成电视”等混话。
不仅力气大得不像是个生病的老太太,还清清楚楚地念出了高铁军的名字。
陈蕴甚至怀疑这老太太是清醒的时候故意跑来做坏事,院里每家都有不同程度损失。
哪怕天气炎热得要命,院里也没谁家敢开门。
陈蕴刚把门打开,罗婶子也接着打开屋门,拿着把破破烂烂的蒲扇走出门来。
蒲扇也拜贾婆婆所赐……
“你家要是开空调的话,我让两个孩子去凉快会儿。”
“开了,你让孩子们来玩,我家三个都在看电视。”
“成!”
高明离开家前陈蕴刚拿到当月工资,两口子一合计还是决定给屋里安台空调。
公婆肯定舍不得电费,那就让孩子们都待客厅,两个老的疼爱小辈肯定会给开。
这不陈蕴还没进屋,空调就已经开好了!
“先吃点西瓜,奶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董巧英将切好的西瓜端上桌,又拿出半个来:“这半个你给亮亮送去。”
“保证完成任务!”
高念平举手敬礼,弯腰咔嚓咬下大口西瓜,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才去跑腿。
“江雪和江勇呢?”
等了半天就瞧见罗婶子独自走进来,董巧英疑惑地往门口看去。
“别管他们。”罗婶子挥挥蒲扇,拿起片西瓜:“和他们老娘一样懒,宁愿躺床上热死都不肯定下地走两步。”
“大江哥回来这么久,我咋没见着人?”
就大年初一放鞭炮见着江和运两回,之后就再也没瞧见他在院里走动过。
“和朋友去江津说是搞什么图书批发,今天早上江勇他妈也跟着去帮忙了!”
现在的社会不像二十年前,如今只要肯干总会有挣钱的法子,罗婶子自觉思维跟不上时代变化,所以从来不干预孩子们做事。
“江叔又和我爸去下棋了吧?”
高铁军自从退休后除了接送孙子孙女外就是去对面公园锻炼身体找人下象棋。
他说吹多空调头疼,还不如树林子里凉快。
罗婶子点点头,随便往陈蕴脸上一瞟立即笑了起来:“你咋跟孩子们一样,也做作业呢?”
电视机里动画片的音乐飘出,三个孩子围在电视机跟前吃西瓜,早忘了做作业这回事。
倒是陈蕴坐下就翻开参考书,嘴上聊着天手下一刻不停地写写画画。
“我这班可不跟上学一样吗!考试不及格连工资都比别人少。”陈蕴笑笑。
“哎哟……”罗婶子叹息着,目光缓缓看向院里:“老董,钱金花是不是把贾婶子赶灶房里睡?”
钱金花返回屋里,很快抱着几块薄毯子又进了灶房。
“我听钱金花说要把屋子租一间出去,要不家里都没米下锅了!”董巧英回。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严家孤儿寡母,这本经更难念……
严军腿脚不利索,出去根本找不着活干,以前全靠贾婆婆在外头摆了个缝纫机帮人缝缝补补过日子。
现在得上老年痴呆症门都不出,只能靠钱金花在外头干点零工凑合着过。
“金花也不容易,男人和婆婆都得靠她养,不抱娃回来养是对的。”罗婶子叹。
要是再多个孩子,严家几口人怕真得出去要饭养活孩子了!
“你们看,是不是租房子的人来了!”
罗婶子忽然站起来,陈蕴拉开窗帘往院里看去,只片刻就合上书走了出去。
“是马老娘和张桂香!”
张桂香扶着马老娘,步履蹒跚地朝院子走来,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才能继续走。
“大娘,嫂子。”陈蕴快步迎上去,搀扶住马老娘的另一只胳膊:“天这么热!你们怎么来了。”
马老娘这两年老得特别快,时光仿佛一下子在她身上开了加速器。
那个风风火火的大娘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连转头看陈蕴都显得很是费力。
“大娘……唉!大娘没辙才想着来求你帮忙。”
“出什么事了?”陈蕴看向张桂香。
“翠芬跟她男人派出所的抓了,公安同志给我们打电话,说是让交五千块罚款。”
“翠芬涉赌?”
“不知道!”张桂香眉头紧皱,明显透着股烦躁:“志刚前脚刚跟着高经理走,后脚电话就打到公司,我和老娘……”
马老娘上了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张桂香胆子又小,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就慌得不知该怎么好。
后来还是杨菊花让两人来找陈蕴,她们听说高明战友肖木是公安,想托他帮着打听打听消息。
陈蕴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丑话我得先说在前头……要是翠芬真涉赌神仙下凡都救不了她。”
“我懂……”马老娘拍拍陈蕴手背,神情肃穆:“自作孽不可活,要真干了缺德事,该劳改就劳改!”
“行!”
只要有马老娘这句话在前头,陈蕴就愿意帮她跑一趟。
第88章 探视
北城东区派出所。
小轿车稳稳停到路边, 右边窗口正对着派出所斑驳不已的黑色大铁门,上面用白漆刷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三层砖混小楼,红砖裸露在外,只有墙角抹了层水泥。
一楼玻璃门开着, 偶尔有身穿制服的警察进出, 能看到门头上“接待处”几个蓝色字体。
“咱……咱们就这么……这么进去?”
张桂香小半辈子经历过最大的事——坐火车来北城。
冷不丁的要她去派出所, 人还没进去先把自己吓得全身发抖,就是车门都不敢推开。
“下车!”马老娘推她,语气沉稳:“咱们又没犯事,你怕啥!”
“肖木说他一会儿就来,让咱们先进去找人。”陈蕴说。
本意只是想问问肖木东区派出所有没有熟人,先打听打听究竟怎么回事。
没想到接了电话肖木就说要亲自来一趟,还让陈蕴颇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那我们先进去。”马老娘决定。
散发着汗味和霉味的接待大厅里, 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坐在窗口后昏昏欲睡。
大厅里没有空调, 两台老旧电风扇动静大得甚至能盖过几人走路的脚步声。
张桂香胆小地又往马老娘身后缩了缩。
“同志你好。”陈蕴走上前去,透过小小的窗口高声询问:“警察同志您好, 我们是马翠芬和金德才的家属。”
“马翠芬……”
年轻警察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忙不跌翻找着登记簿上的名字。
“马翠芬……非法经营有赌博性质的游戏机,在二楼的拘留室。”
警察抬起眼皮看了眼陈蕴, 眼底的欲言又止一闪而过。
陈蕴道了声“谢谢”,在年轻警察指路下, 穿过大厅爬上了去二楼的楼梯。
二楼楼梯口办公室。
陈蕴把刚才在大厅里说的话再问了遍, 头发半百的老警察叼着香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走廊尽头就是临时拘留室。”
老警察将烟头按进烟灰缸里,拿起桌上的《治安管理条例》走了出来。
“我带他们去见嫌疑人,你负责教育他们。”
老警察跟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交代,说着用手指了指角落。
陈蕴这才看见办公室角落有两个黄发青年, 两人一只手高高举着铐在铁栏杆上,蔫头耷脑地坐在长木凳上。
“刚才老肖给我打了电话,我带你们去跟马翠芬和金德才见面……”
往拘留室走时,老警察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派出所所长许平。
派出所昨天接到群众举报,锣鼓道上有家游戏厅涉嫌经营涉赌游戏机
许平亲自带队去游戏厅里一查,还真在其仓库中找到四台没插电的“老虎机”
金德才和马翠芬当即就带回派出所审讯。
两人不承认他们的游戏厅涉赌,咬死了“老虎机”不是他们买的,只说是朋友寄存在仓库。
结果警察找到两人所说的朋友一打听,人家根本不承认这事。
那个所谓的朋友做的是正经生意,跟游戏机八竿子都打不着。
两边说的话一比较,警察们相信谁的说辞显而易见。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他们说老实话最多罚点款拘留十五天就能了结这件事,你说拖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许平话落,拘留室的门被推开。
屋里被一道铁栅栏分成两边,靠墙那边摆着几张木凳子,金德才和马翠芬各躺在张凳子上。
似乎在睡觉,又似乎是刚吵完架之后在生闷气。
金德才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声凌乱。
马翠芬两只手放在眼睛上,压抑的啜泣声透过手臂传出。
许平走到铁栅栏前,用本子敲了敲:“你们家属来了,有什么要说的赶快说。”
“翠芬!”马老娘哆哆嗦嗦地走到栅栏前抓住铁栏杆:“翠芬你咋了!”
一路颠簸到派出所,加上又惊吓不小,马老娘累得脸上血色尽失,呼吸一声比一声粗。
“娘,你怎么来了!”
马翠芬翻身坐起,顾不上擦脸上的眼泪,慌里慌张地扑到铁栅栏前。
“你个死丫头,还问我怎么会来。”马老娘的手穿过栅栏缝隙,使劲拍了几下马翠芬:“派出所电话都打到了你哥公司!”
“娘。”
“大娘坐吧。”许平给马老娘递上张凳子,又指指马翠芬:“你娘也在,接下来我问什么你老实回答。”
马翠芬有些不耐烦地叹气:“我们说得都是实话。”
“狗屁实话,东西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跟我说不知道……你一个开游戏厅的难道连‘老虎机’是犯法的都不知道?”
马翠芬深呼吸了口气,垂下头去。
“翠芬……”陈蕴刚张嘴,审讯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请进。”
“许所长。”肖木笑盈盈地走进来,伸手拍拍许平的肩膀:“好些日子没见,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我们基层派出所哪有你们市局里好过。”许平对肖木出现只是高兴了片刻,很快就意识到:“你朋友?”
“我嫂子。”肖木把陈蕴介绍给许平:“就是以前尖刀连高连长,你还记得吗?高连长的爱人。”
“高连长?”
许平当然记得,高明将转业机会让给受伤的战友传遍了整个团部,他们团长还可惜没有留下这个得力干将。
人都转业了好几年,许平在团部办公室还能听到团长和政委提到这个名字。
“原来是高连长的爱人!”
“许所长你好。”陈蕴的微笑有些尴尬,显然因为拘留室并不是寒暄的好地方:“我叫陈蕴。”
“先说正事。”肖木收敛笑意,把帽子放到桌上:“他们是个什么情况?”
许平说完,马翠芬立即委屈地插话。
“我是真不知道游戏厅里有老虎机,要知道我肯定不能让许老板把机器放我们仓库里!”
许平说:“我们调查过马翠芬说的许老板,人家是开小卖部的正经生意人,周围商铺也都说没见小卖部里有老虎机这种东西……”
“就是他!许老板当初说是借我仓库放几天世嘉游戏机,这周五就拉走!”马翠芬急忙辩解。
许平叹气:“那你得拿出证据来啊!”
光是凭一张嘴喊冤有什么用,机器是在游戏厅里搜出来的,许老板又不承认跟机器有关系。
警察办案也得讲究证据,总不能就凭马翠芬的话就放两人离开。
“许老板?”陈蕴总觉得这个称呼有些熟悉,很快就从脑海中搜到了相应记忆:“是卖游戏机给你们的许老板。”
“就是他!”金德才叫。
肖木立即抓住陈蕴话里的关键词:“许老板以前也是开游戏厅的?”
马翠芬连忙把几年前许老板卖游戏机给他们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审讯时你们怎么不说?”许平问。
马翠芬一怔,愣愣地回:“我们没说吗……”
“六年前的事,就算说起来你们也很难查到他究竟有没有开过游戏厅,六年前没几家私人经营的店办理过营业执照。”
“肖木能证明他开过游戏厅,而且游戏厅里就有这种老虎机。”陈蕴忽然说道。
六年前高毅偷家里的钱泡游戏厅,高飞找游戏厅退钱无果还被对方打伤了手。
高明将许老板告到公安局,还是肖木亲自去游戏厅协商的赔偿。
肖木短暂错愕后也很快想到了这件事,一拍手掌:“原来是他!”
“其实能不能证明许老板开过游戏厅都不重要,只要观察一下进出小卖部的人流就能看得出他们究竟是不是去买杂货。”
根据刚才马翠芬所说,陈蕴推断出许老板之所以会把机器暂放在他们仓库里,要么是没地方摆,要么就是听到风声提前把机器送走。
六年前就依靠这种机器赚了不少钱的人,她不相信许老板会轻易收手。
所以极大可能小卖部就是个幌子,里边还藏着个真正的非法游戏厅,而警察匆忙调查之后就没有了下文,游戏厅应该还在继续经营。
就像许平刚才说的,只要马翠芬两口子承认老虎机是他们的,最后也会因为机器没用罚点款就放人。
许平:“……”
边听陈蕴说着边悄悄打量这个看着很年轻的女同志。
她能想到,派出所里负责调查的警察为什么没想到……许平想到了更多可能。
也许马翠芬不是没说许老板以前开过游戏厅,而是说了根本没记录。
想到此,许平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疾步走到桌前翻开了审讯记录。
“你也想到了?”肖木走过去,食指轻轻敲敲桌面:“你这所长当得跟睁眼瞎一样,随随便便就让底下人的人耍得团团转。”
派出所里有人跟许老板有联系,审讯记录中不仅故意弱化了许老板在其中的存在,还特意将矛盾焦点转移到马翠芬的游戏厅执照到期没有年检上。
“还真是。”许平用力甩上审讯记录,右手在下巴摩挲起来:“前脚刚发通知要严厉查处涉及赌博的游戏机,后脚许老板就把游戏机送到了马翠芬游戏厅的仓库,你说……这消息可比我还灵通得多!”
“事情不小,电话联系局里吧!”
肖木没想到就是来帮个小忙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而且还是由“非专业”的陈蕴点了出来。
说起来还真丢份……
许平点点头。
“马翠芬和金德才今天还得在派出所待一晚,明天早上你们再来接人。”许平说。
肖木戴上帽子,温声道:“你们放心。”
马老娘和张桂芬听得一头雾水,从进来到现在就十来分钟,娘俩还什么都没说瞧着就像是要她们走了的样子。
“所长,我姑娘傻是傻了点,不过她胆子小不敢做坏事,你一定要相信我们!”
“大娘。”陈蕴扶住马老娘的胳膊,冲她眨眨眼:“许所长都说了明早来接人,今晚就让翠芬他们在这等一晚上。”
肖木笑着点头:“大娘你就放心吧!”
至于马翠芬和金德才,没有人跟他们详细解释内里关键。
等陈蕴跟马老娘点明其中的弯弯绕绕,已经是在派出所的门前。
许平以要跟老友出去叙旧为由,出了派出所大门就开上公务车疾驰而去。
陈蕴把马老娘和张桂香送回公司又在高兰饭馆吃完饭才开车回家。
残阳已经坠在墙头后,气温没那么高之后,出来散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陈蕴提着高兰给高铁军和董巧英买的凉鞋,慢吞吞地走在胡同中。
“小陈,才下班呢?”
“陈大夫吃了吗?”
“小陈妹子……”
一路走来打招呼的人不少,其中有道突兀的叫声穿插在其中,迅速让陈蕴转头看去。
“陈大夫。”
“你还好意思来这?”陈蕴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略显狼狈的翠娘:“是真一点脸都不要了啊!”
看翠娘脸上两条新鲜的血印子,估摸着刚从李家被打出来。
“叔叔阿姨可以不认我,但李护国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怎么能那么狠心……”
“快来看哟!”陈蕴忽然提高声音,冲四散乘凉的邻里们招招手:“大家都快来看,李护国的情妇还敢上门来!”
“还真是翠娘!”
大爷大娘们迅速围拢过来,翠娘主动跟陈蕴搭话是什么目的都已经不重要,现在她才是人群焦点。
“我听说李护国都从族谱中除名了,还有脸回来?”
“老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瞧见小妾敢上门。”
“人家小妾也是正儿八经抬进门,她最多算个外室,上不得台面那种!”
“李护国都离婚了。”
“离婚又怎么了,你看李忠会不会让翠娘进门。”
大爷大娘们讽刺起人来可比陈蕴强百倍,没多会儿就让翠娘整张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陈蕴撇撇嘴,趁机从人群中钻出进自家院子。
“妈,李帅帅呢?”
“在屋里做作业呢!”董巧英不知外头的事,正坐在屋门口刷草席子:“三个娃娃看了一天电视,吃完饭才被你爸喊回屋里写作业。”
“妈,高兰给你和爸买了双新凉鞋。”
“又不是没有凉鞋穿,买新的干啥。”
话是这么说,不过脸上的笑容是怎么都压不下去,乐呵呵地接过凉鞋就往脚上套。
“我进屋去看看他们,要是不看着点通宵都写不出三行字。”
老刘婶卖的两间屋子没空打整,暂时成为了孩子们的书房。
陈蕴和董巧英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三人耳中。
推开门的上一瞬,三人正慌乱地把瓜子皮和西瓜皮往地上扫。
嘎吱——
陈蕴抬脚刚好踩到了西瓜皮上,下一瞬整个人往前一扑直接跪到了地上。
裤子瞬间沾满……西瓜汁和瓜子皮。
第89章 老熟人
第二天一早, 东区派出所。
罚款两千元,吊销游戏厅营业执照,是派出所对马翠芬和金德才的处理结果。
经查老虎机虽然不是两人所买,但因明知是赌博游戏机仍同意许老板暂存, 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条例。
加之其营业执照过期两年都没去年审, 几样问题加在一起吊销执照都是轻的。
东区派出所捣毁一处规模庞大的地下赌博游戏机场, 还查出派出所内部人员跟几家游戏厅有私下联系,收取所谓的“保护费”提前泄露派出所行动。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搞什么游戏厅!”
担心过去,顷刻间马老娘对女儿就没剩多少好脸色,拐杖举起不痛不痒地抽了马翠芬小腿两下。
“娘!”马翠芬哭丧着脸回了声,又带着哭腔问陈蕴:“陈蕴姐,我们以后该咋办?”
陈蕴微微垂眼看了她一眼:“还打算开游戏厅?”
“哪还敢啊!”马翠芬连连摆手,脸上刷地变得雪白:“再给我们十个胆子都不敢。”
昨晚在拘留室和那些犯事儿的人关一起, 吓得马翠芬和金德才整夜都没敢合眼。
说到底夫妻俩胆子都小, 要不前几年早学其他家游戏厅搞两台玩硬币的游戏机赚钱了。
派出所走这一遭,就是赚钱的机会送到眼前他们也没胆子敢接手。
几人陆续坐进车里, 马老娘朝后座的两口子冷下脸:“要我说就是活该!警察同志不了解你们, 我还不了解翠芬!说你们不知道那些机器犯法我不相信!”
“我是真不知道!”马翠芬立即道。
金德才慌乱移开眼神,两口子态度分明足以说明马老娘猜测得是对的。
“许老板来那天是金德才守店, 我在家里根本不知道。”马翠芬继续说。
可现在说不知情又有什么用,营业执照已经吊销, 哪怕想再办一个已经不可能。
接下来两人只能处理游戏厅, 另想以后该怎么生存。
不过那些都不关陈蕴的事,她当时只答应了陪同马老娘去探视,没说还要给两口子接下来的生活做参谋。
一路上母女两人讨论得很激烈,马老娘提了许多赚钱的生意都被马翠芬一一否了。
说来说去,他们熟悉了只需要每天守着什么都不干就能赚钱, 其他行业就一对比就显得特别辛苦。
最终……商讨无疾而终。
关明胡同,高家。
最热的两个月总算挨了过去,空气里的热气消散大半,竟逐渐有了些初秋的影子。
从医院到家里的路上私人轿车逐渐增多,要是遇到下班高峰期还会堵车。
比如今天……
车子在路上堵了十几分钟,好不同意开到路口又没办法继续往胡同里开,路边vb大吃一团停着辆明显抛锚了的老解放卡车。
更神奇的是,有个男人正趴在引擎盖上修车。
修车道具除了一双手就是个十年前卫生院用到的木制听诊器,听筒正按在发动机上。
陈蕴透过车窗瞧见他伸手在发动机上捣鼓起来,两分钟后跳下车子重重将引擎盖往下一压。
驾驶座车门打开,几秒钟后车子启动声传来。
今天下班因为交代工作稍微晚了些,胡同里飘散着各家的饭菜香味,陈蕴甚至能从中分辨出什么味道来自于自家。
闻到略有些熟悉的炝辣椒香气,陈蕴眼前瞬间一亮。
公婆平时做饭多以清淡营养为主,不止是高家,整条胡同几乎没人吃辣。
只有高明在家,陈蕴才有机会吃到她最喜欢的辣菜。
“你慢点。”
没想到刚才那辆绿卡车下来的两人也和她同一个方向。
女人的一只手无意识地蜷缩在胸口,应该是幼年时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但她扛着个麻袋还能走得健步如飞,快得让男人都忍不住皱眉。
“快点搬,一会儿还得还车去。”女人的声音有点粗,麻布袋挡住了女人脑袋,看不清长相。
“老刘说了明天还,让咱们别着急。”
“欠着人我心里慌,万一停在外边车再出什么问题我可赔不起。”
“行吧行吧!”男人无奈地叹气,步伐加快:“那一会儿我去还车,你在家整理东西。”
两人走得极快,没多会儿就见他们走进了陈蕴他们那个大院。
“你们先归整,咱们院里住得人不多,两三天就能认全。”
钱金花斜靠在自家屋门口,两张嘴皮子一开一合跟机关枪似的吐出瓜子壳,关键说话还能吐字清晰。
“陈大夫回来啦!” 余光瞧见陈蕴提着两大包东西有些费力地走进来,又急忙往高家的屋子叫:“念安快来帮你妈提东西,我可瞧见月饼啰!”
“来啦!”高念安在屋里回应着。
“医院这么早就发中秋礼啦!”
钱金花瞧得可眼热,陈蕴上班的医院隔三差五就发各种东西。
上到米面粮油,小到喝茶的茶杯和玻璃杯,好些钱金花都叫不上名的水果变着花儿地出现在高家茶几上。
要不说为啥人人都想当大夫呢……
“明天就中秋,这都已经算晚!”
冲出来接东西的是高念平和李帅帅,两人从厨房里跑出来,嘴里还叼着根没来及吃的螃蟹钳子。
“你爸回来了?”
“嗯。”高念平胡乱点头,两人拿了东西就又连忙跑进厨房。
不知道高明究竟在弄什么好吃的,馋得两人连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还是你舒服,单位好家里也安生。”钱金花叹,指指没动静的灶房:“我妈下午差点把窗户都拆了,你说老太太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陈蕴耸耸肩。
陈蕴看见那个手有残疾的女人走出屋里,一脸焦急地又往屋外走去。
“你家新租客?”
“不是!”钱金花摆手,低头将身上的瓜子壳抖落,语气带着丝无奈:“房子卖了。”
钱金花腾出的屋子不是出租,而是卖给了这两口子。
“怎么突然想着要卖?”
“我打算和老严出去做点小生意,家里连一百元都拿不出,不卖房凑点本钱能怎么办……”
“舍得了孩子才套得着狼,以后有钱买商品房住!”陈蕴笑。
“还是你说话我爱听。”钱金花也跟着笑了起来,拿起扫把:“总不能一辈子干零工,得找条出路。”
陈蕴是院里最有文化的一个,但为人温和从来不说闲话,跟她聊天心里舒坦。
哪像是高家大儿媳邱志芳,那眼睛就跟长头顶了似的瞧不起人。
钱金花才不管贾婆婆和严军跟高家有什么不对付,反正她就喜欢跟陈蕴说话。
“嫂子,这是陈蕴陈大夫……咱们院里的女人就属她最有本事。”
陈蕴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小陈,这是周建军大哥的爱人崔志红。”
崔志红放下肩膀上扛的米袋子,冲陈蕴笑笑:“妹子以后就叫我志红嫂子就成,我男人建军。”
“你好。”周建军点点头。
两人看着都挺淳朴,崔志红的粗布衣裳上还打了好几个颜色不一的补吧,方脸上有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
周建军个头高大,粗略估计至少超过一米八,在眼下男性平静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五的年代着实有些鹤立鸡群。
“我刚才在胡同口就瞧见嫂子你们车停那!周大哥还会修卡车呢?”
“那还真巧。”崔志红扯扯周建军的衣摆:“我男人以前是汽车兵,开车修车都会点。”
“汽车兵?”
汽车两个字似乎能瞬间启动高明的雷达,崔志红刚说完高明就拿着锅铲走了出来。
“周大哥不仅和高明一样当过兵,他其实说起来还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听说小时候就住咱们胡同。”钱金花说。
周建军憨笑着挠了挠脑袋:“就是记不太清以前我家是哪座院子。”
高铁军端着盘子炸鱼走出来,往院里看去。
脸上疑惑表情一闪而过,随即就惊喜地叫出了个名字:“建军!你是正东的大儿子周建军!”
陈蕴:“……”
“我是周建军,叔你是?”
“我是你铁军叔,你忘记你小时候和你弟弟揭我家房顶的瓦,被你爸吊起来打啦……你妈生你还是我请的接生婆。”
“铁军叔!”
不用说以上那些记忆,只凭铁军这个名字周建军也立即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甩下肩膀上扛着的棉絮,抹干净脸上汗水,忙激动地迎了上去。
周建军跟高家是老相识,确切的说跟关明胡同许多老邻居都是熟人。
周家原先就是关明胡同人,二十年前周父周母卖了房子领着一家老小去部队随军,之后再没有了消息。
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周建军竟然带着妻子又回到了关明胡同。
“你爹娘呢?”
高铁军跟高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刚才一眼就能认出周建军,也是因为他长相简直跟周父如出一辙。
“爹娘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周建军语带伤感,提起父母又难免想到当时的情况:“那时候部队家属区缺医少药,一场感冒爹娘都没能撑过去……”
“唉——”高铁军唏嘘不已。
“不说那些,叔和婶子夜饭上我家来喝酒。”
苦日子老一辈的谁没经历过,挨过来久能过好日子,熬不过去的只能留在记忆中。
“我家饭都做好了,你和你媳妇上我家来吃夜饭。”高铁军示意端着的菜盘子:“正好咱们好好聊聊。”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等收拾完就来。”
“二明,再炒盘花生米下酒。”高铁军立刻乐呵呵地交代高明:“小陈你把菜盘子端进去,我去帮建军搬东西。”
周父周母离开二十年,周建军离家参军随便算一算已经快三十年。
他对关明胡同的记忆早已模糊得连家是哪个院子都没有了印象。
谁能料到兜兜转转竟然又买下了当年父母住的院子。
第90章 世事无常
酒足饭饱之际, 高铁军无意间问起了周建军的工作 。
“你们单位离关明胡远得很,住这里上班应该不方便吧!”
“下岗了!”
周建军端起杯子跟高明碰了碰,脸上沧桑尽显,似乎还透着股淡淡的怒意。
“这几年下岗人多, 叔的老单位……”
“我下岗不是因为厂子效益问题。”周建军苦笑, 抬起手掌晃了晃:“都是些龌龊事, 说起来我都嫌恶心。”
“咋回事?”
桌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包括在厨房就已经偷吃饱了的几个孩子。
周建军只是叹气。
崔志红放下筷子,蜷缩在胸前的手挣扎着动了起来,伴随她带着浓浓恨意的讲述。
周建军是钢厂运输队的小队长,从转业起在厂子里满打满算也干了快十五年。
按崔志红所说,周建军在厂子里大小也能算个干部。
两口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今年二十三岁。
女儿周雪丽长得漂亮,从小就有不少厂子弟跟在身后, 年纪越大追求的人就越多……其中就包括了厂长的独子。
可周雪丽一心只想好好读书考上大学, 以后投身进科学研究中。
厂长儿子对此嗤之以鼻,加上被拒绝心里不满, 就找了几个混子骚扰败坏周雪丽的名声。
周建军得知是厂长儿子指使后, 气愤找去厂长办公室要说法。
厂长答应得好好的会管教儿子,转脸就给厂团部那边打了招呼故意针对周建军。
“结果不出所料……下岗名单一出来我就知道肯定有老周的名字……”
其实名单出来前厂长还来找了周建军一趟, 说得好听是想跟周家结亲家,那么团部看在他面子上应该会重新考虑下岗名单。
周建军当然拒绝, 为了让女儿摆脱厂长儿子的骚扰, 去年孩子考上大学他都没跟任何人说考上的是哪所学校,连录取通知都是写的朋友家地址。
“老周下岗后我们想着要么回老家种地,要么留在北城找个活儿干!”
两口子商量之后还是决定留下来,这样离女儿也能近点。
所以兜兜转转到处看房子,花费大半积蓄在关明胡同买了间屋子。
“下岗了也好, 谁知道以后他们还会想什么脏法子害你们!”高铁军抿了口酒,以一个长辈的观点感慨道:“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外头随便找点活干都饿不死。”
“还是叔懂我。”周建军爽朗一笑。
高明忽然清了清喉咙,周建军刚放下杯子就赶忙倒满:“建军哥以前是部队的汽车兵?”
“十年汽车兵。”周建军语气骄傲,右手食指在桌上点了点:“只要耳朵就能听得出发动机的马力大小和什么牌子。”
“周大哥确实厉害!”陈蕴连忙插话,总算说上了晚饭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算什么!”崔志红笑:“老周他们运输队好些个都是老汽车兵,技术比老周强一百倍!”
“夸张了啊!怎么可能强百倍!”周建军笑眯了眼,大拇指抵在食指第一个关节上:“最多强那么一点点。”
“他们都还在厂子里继续上班?”高明又问。
陈蕴立刻明白了高明的意思,不再搭话,反而低声吆喝着早坐不住的孩子们回屋写作业。
等她把三人都送进屋里,又安排好今晚的任务后才慢慢返回。
饭桌上还在聊天,不过聊天对象换成了高明和周建军。
公司里的司机被撬走几十个,眼下高明正是需要大量技术成熟的老司机充当新线路主心骨。
十年汽车兵,又在钢铁厂开了十几年车,什么复杂的路线都跑过。
周建军显然正是高明最需要的人。
而高明想要的人才不止一个,所以特意先问钢铁厂效益,最后提出邀请周建军以及运输队的所有人。
“你能开多少工钱?”周建军问得直接,但不是为了自己问:“运输队的兄弟们都拖家带口,离开厂子风险太大,工钱少了大家可能都会有顾忌。”
“眼下公司准备开辟两条边境路线,工资由基本工资和提成两部分组成,基本工资三百元,提成当然是多劳多得……”
三百元一出周建军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随着高明将提成数额详细列举出来,整个人呼吸声都跟着重了起来。
“我这人不说大话,就拿六年前来投靠我的运输队兄弟苏伟明举例,去年他每个月的平均工资是两千五百元,今年公司遇到点儿问题,工资稍微低了些,但接下来边境贸易一启动,工资只高不低……”
“两千五!”
“这么多!”
周建军和崔志红同时惊呼出声,两人紧紧扣着桌沿的手用力得失去血色,惊诧得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两口子忙活几十年,家里存款才几千,结果到这一看发现就是人家两三个月工资。
难怪收音机里老说万元户的家庭越来越多,感情全在厂子外头!
“我干!”周建军立刻决定。
“明天去公司,老哥亲眼看看去年公司的工资表再做决定。”高明说。
周建军点头:“要是真事!运输队那边的兄弟我来帮你劝。”
钢铁厂前两年就开始就不涨工资了,各种职工福利也在逐渐取消,周建军下岗之前甚至听说厂里开始卖地皮填补财务窟窿。
只要高明说的工资是真,他只要一句话肯定就能带走大半运输队。
“好。”高明满意地笑了笑。
“继续喝酒。”高铁军瞅准空挡就给空了的杯子满上:“工作的事解决了,更得好好喝一场。”
两人直喝到月光都照进了屋里才散场。
陈蕴和高明走出屋子,站在屋门口缓了缓神。
“你说……”陈蕴凑近高明,指指亮着灯的书房:“三个孩子有没有在写作业?”
“没有。”
“我也猜没有。”
屋里虽然安静,但静悄悄的才惹人怀疑,高念安只有做坏事才会如此安静。
“去看看。”高明笑。
夫妻俩蹑手蹑脚地摸到窗户边,从没拉窗帘的玻璃窗往屋里看。
一大两小是在屋里,可都没在书桌边。
高念安歪在沙发上,脑袋朝下脚朝上,连环画看得津津有味。
高念平和李帅帅则趴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弹弹珠。
“李帅帅!”陈蕴忽然出声,没用多大力气就推开了窗户,在三个孩子弹起来的瞬间笑眯眯地继续说道:“今晚是在我家还是回去睡?”
“回去睡!”李帅帅连忙穿鞋下地,慌乱中还穿成了高念安的凉鞋,又急忙趴到床底去找自己鞋子 。
此时陈蕴和高明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高明帮着找鞋,陈蕴走到桌前翻看几人作业……果然都一字未动。
“帅帅,今天翠娘是不是又去你家了?”
陈蕴合上作业本,还是打算放过几人。
“她说明天和我爸一起回来过节。”李帅帅回着,没穿鞋的左脚百无聊赖地搓了搓右脚小腿:“还说要带爷爷奶奶去国外玩。”
陈蕴摸了摸他脑袋,叹气:“要是明天在家里不舒服,就过来。”
“好。”李帅帅腼腆地笑笑。
“那我们送你回家,你妈打电话来让我去看看你有没有加棉被,一立秋这天就冷起来了!”
软秋远在广市,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还是看北城天气预报。
比起工作忙碌的陈蕴,她更清楚什么时候会下雨变天。
“妈,过几天学校诗朗诵比赛要买白球鞋,帅帅也参加了,你给他买一双白球鞋吧。”
好友脸皮薄,学校里有什么事都不好意思跟爷爷奶奶提要求。
六年前爷奶不认他们母子的事还是在李帅帅心里留下了疤痕。
“成!明天早上姨就去买。”陈蕴同意得相当干脆。
“谢谢陈姨。”
“穿上鞋,我们送你回去。”
“好!”
陈蕴话音刚落,李义匆忙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院中。
“帅帅,李帅帅!”
“二爷爷。”李帅帅跑到门口,忙不迭抓起书包就要出去:“我刚准备回家。”
自从软秋走后李帅帅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高家,李忠两口子都已经习惯孩子在隔壁,没事不会轻易来找人。
所以陈蕴有些奇怪,忙问:“李二叔,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李义点头,呼吸有些凌乱:“我刚接到电话,说是帅帅他爷爷被送进医院了,让我带着孩子赶快去医院。”
李忠两口子晚上去参加一个朋友重孙子的百日宴,饭吃完准备回家前忽然在饭馆门口晕倒了。
主家赶快把人送去了大医院,医院那边说是突发脑出血情况紧急。
听大夫口气,李忠有可能抢救不回来,李义才想着带李帅帅去医院。
万一真抢救不过来……就是让孩子最后见爷爷一面。
李义的话才说完,李帅帅忽然大哭出来。
孩子们对于死亡的认知还停留在电视机里,当身边的人真正面临死亡时,下意识的恐惧涌上心头。
“我送你们去!”高明立即决定。
李义其实也早已乱了阵脚,一路上只不停地舔舐嘴唇,半句话都没说。
陈蕴搂着李帅帅,温声安抚着。
车子一路疾驰来到工人医院。
二楼急诊手术室。
走廊上灯光惨白,“手术中”的灯牌猩红得刺眼,似乎在冷冷注视着手术室门口焦急期盼着的家属。
方芳跪在手术室门边的角落里,双手合十虔诚地向上苍祈求着奇迹降临。
李护国坐在凳子边,脸埋在掌心中,侧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晦暗不明。
“情况怎么样!”
高明快步走上去,推了下李护国肩膀。
“抢救过来的希望很小。”李护国有气无力地回答完,忽然拍拍身侧的位置:“大夫说脑干出血的面积太大,就算抢救过来也可能是个植物人。”
高明沉着脸坐下。
“老天爷要惩罚就应该惩罚我才对,毕竟是我做了亏心事,怎么会报应到他头上去了呢!”
“是我挖你公司的人,是我抢你订单,是我……都是我干的。”
“该遭报应的是我。”
高明没接话。
一码归一码,他来看李忠是看在帅帅面份上,跟李护国决裂是另一码事。
而且他很清楚,无论李护国刚才如何忏悔,回到以前他还是会那么干。
手术室的灯忽然熄了。
门缓缓打开,大夫边走边取下口罩:“李忠家属?”
“我们是!”
李护国立即终止话题朝大夫走了过去,像是没看到大夫表情似的急忙问:“我爸情况怎么样?”
“节哀!”
大夫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啊!”方芳一声尖叫,直挺挺地往地面栽倒下去。
身旁的老朋友妻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面上也溢满悲伤。
大夫深呼吸了口气,仿佛有千斤重担沉沉压下:“抢救无效,患者李忠于二十二点三十七分死亡,请节哀!”
节哀两个字第二遍出现,哭声瞬间响亮起来。
“家属进去做最后的告别吧!”大夫摇了摇头。
那扇通往手术室的门在大夫身后无声合拢,门内被白布盖着的人再也听不到门外家人的哭泣声。
陈蕴一直紧紧搂着李帅帅。
陪他进去见爷爷左后一面,陪他坐在走廊上静静听着亲人们悲伤的哭泣。
一切来得太突然,快得人措手不及。
丧事办得很简单,胡同里的老邻居们纷纷来送了李忠最后一程。
人上了年纪就是活一天算一天,大家也只能唏嘘感慨一番作罢。
葬礼办完,李忠的骨灰坛埋入墓地。
生活看似归于了平静,但平静之下的暗流却在缓缓涌动。
翠娘挺着大肚子又找上了李家。
这一次她将目的表达得很明确……要在孩子出生前跟李护国拿到结婚证。
孩子出生不能没有户口,而李护国总以得父母同意才能结婚为借口,推了一天又一天。
“妈。”
“我不是你妈!”方芳冷着脸回得相当干脆:“你肚子里的娃不管是谁的种,都不是我方芳的孙子。”
丈夫的突然离世,方芳全算在了翠娘头上。
李忠去世那天早上,翠娘一大早就来家里,非求他们两口子同意自己进门。
结果晚上老伴儿就脑出血去世了!
要不是看她还怀着孕,翠娘根本不可能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挤眉弄眼。
“帅帅,你怎么了!”
阴沉的表情瞬间巨变,方芳推开翠娘朝门口冲去,中途脚一软还差点跪了下去。
李帅帅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门口。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李帅帅举起胳膊擦擦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连忙解释:“是猪血,后边胡同有人杀猪,我们去看热闹被溅的……”
热闹没看成,结果被捅了一刀的猪忽然又翻身起来四处乱撞。
伤口鲜血四处喷洒,飞溅了周遭人一身。
而高念安今天在众人面前展示出一项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本领。
先有学校操场按狗……今有沟里飞扑按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