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血就好。”
悬着的心放下, 方芳又赶紧催促着李帅帅去屋里换衣服。
虽然不是自己的血,瞧着也怪渗人。
“奶, 她怎么来了!”
翠娘肚子已经高高隆起,李帅帅讨厌这个讓父母离婚的罪魁祸首,怎么可能有半点好脸色。
“帅帅。”翠娘抚摸着肚子,竟还能笑盈盈地打起招呼来。
李帅帅看得一肚子火,转头就走:“我去念平家吃饭。”
方芳追到了门口,只能看见李帅帅飞快衝进隔壁大门的背影。
“你还不滚!”
“妈。”翠娘皱着眉狠狠一跺脚,反而迎上了方芳:“您先别恼, 我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再走……成吗!”
方芳狐疑地看着她。
这座院子以前虽然就算不上人多,但自从李忠去世后好像冷清得連说话都有了回音。
另一家亲戚住闺女家,偶尔才回关明胡同。
院里就剩叔嫂二人, 李义为了避嫌不好成天待在家里,早上一般都跟高铁军出去找人下棋吹牛。
这院里……现在就方芳一个人。
“我瞧这李帅帅跟您一点都不亲, 现在年纪小就天天往隔壁跑……等再大点估摸着連家都不回!”
方芳:“……”
不用以后,李帅帅从軟秋离开后就把隔壁当家, 倒是李家就跟宾馆似的偶尔回来住。
看方芳并没有反驳, 翠娘心里一喜, 知道自己找到了突破点。
“可是我肚子里这个不一样,护国说了我们结婚的话就搬回家里住, 孩子生下来还得麻烦您带,我就去护国公司帮忙……您一手带大的孙子能跟你不亲?”
“再说了您想想,你现在倒是还能动, 等上了年纪連洗个衣服都困難,还不是得指着护国和我伺候您!”
“护国可是你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妈!”
许是因为方芳意动太过明显,翠娘说得越发兴奋起来。
陈蕴就站在院门口听了几分钟才撇撇嘴走下台阶。
“那可不一定。”
冷不丁响起的插话声惊了两人一跳,特别是侃侃而谈的翠娘, 一瞧见陈蕴后勃颈汗毛吓得瞬间立起。
上次被胡同里的邻居左一言右一语羞辱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方婶子可别被某些人骗了!”陈蕴雙臂抱在胸前,慢吞吞地走到翠娘:“肚子倒是挺大,可到底是谁的种……谁知道呢!”
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得翠娘心里一惊,雙手捂着肚子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你浑说什么!孩子是李护国的。”
“怎么!心虛了?”陈蕴又笑。
“我心虛什么!我才不怕你胡说八道!”
“既然不心虚那就好好听我说下去。”陈蕴笑眯眯地抬抬下巴,绕着翠娘转了半圈:“我可都知道了,你最先接近的目标不是李护国而是我爱人……可惜就算再怎么搔首弄姿高明都没正眼瞧过你,你才转而去勾引李护国。”
方芳滿脸铁青,阴沉的目光直勾勾看向翠娘肚子。
“而且你应该不知道,当年李护国和軟秋能怀上孩子是我一路帮着治的,李护国能不能讓你怀孕我还不清楚?”
高明在男女方面一向迟钝,根本没意识到翠娘早先抛媚眼对象的是他,反而是马老娘和杨菊花看出端倪。
前几天马老娘領着马翠芬上门来送谢礼,不经意间陈蕴才听她提起。
没勾引到高明立刻就换人,说她跟李护国是日久生情恐怕没人会相信,方芳当然更不会相信。
“小陈你剛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方芳更关心的是陈蕴后来那几句话,忙不迭挤过翠娘站到面前追问。
陈蕴衝翠娘笑了笑,目光落到她臃肿的棉袄下:“婶子,李护国身体看着健康,但其实精子质量不好……軟秋因为怀孩子吃了不少苦头!”
当年职工医院的检测有段有限,陈蕴一直以为两人迟迟没要上孩子可能是基因排斥。
两人从省城检查回来后軟秋还是一样的说辞,两人身体都很健康。
其实去省城那次就检查出李护国有少精症,能怀孕的几率小之又小,软秋都已经做好了一辈子没孩子的准备。
后来不知是陈蕴开的中药有效果还是运气好,软秋意外的怀上了李帅帅。
这个秘密软秋藏在心里将近十年,直到她和李护国离婚前得知翠娘怀孕。
“李护国跟翠娘确实有缘分!”
软秋苦笑着讲出这句话时,陈蕴下意识是不相信的……要真那么容易何苦十几年都没能再怀上二胎。
合理怀疑……
就算真怀了!陈蕴也不会让她那么容易就进李家门。
为软秋不平……更是为了帅帅那孩子。
“你说!你肚里到底是谁的野种!”方芳气恼地抓着翠娘胳膊摇晃起来 。
陈蕴又看向翠娘的肚子,忽然目光一凛。
秋天刚过翠娘就穿了件不薄的棉袄,整个人看着分外臃肿,所以初见时陈蕴并没有其他想法。
但是方芳剛才这一拉扯,旧棉袄无意间往上提了些,绒衣下的棱角一闪而过。
翠娘慌张地往下拉了拉衣服,要哭不哭地哀求道:“妈!你别听好她挑拨,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李护国的他難道不清楚!”
“李护国可不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陈蕴见缝插针地接话:“婶子可别忘了我也是妇产科大夫,何况……”
翠娘气得够呛,反手一把扯住陈蕴衣領,就在这时……刚拉下去的棉袄被人用力扯开。
扣子瞬间崩飞了好几颗,只剩下领口上的两颗还完好。
但是足以露出整个充斥着两个角的肚子。
陈蕴没想到会在今天亲眼见证用枕头充当怀孕的小说情节,而且还是她亲手拆穿。
“好你个老骚货!”方芳哪还看不出,嗷的一嗓子就冲翠娘肚子而去,三两下就从绒衣下扯出个灰色的棉花枕头。
“唉哟——”陈蕴忽地转头看向门口,趁机从翠娘手里救回自己衣领后退两步。
李护国穿得人模狗样,双手提滿礼物……显然一副“衣锦还乡”的样子。
他身后高念安露了半个头出来,其他两个在哪不言而喻。
“妈!”李护国叫。
方芳瞬间气势更甚,一手抓着枕头一手扯着翠娘:“你自己来看看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都干了什么好事,这就是你的种!”
说完枕头狠狠朝李护国面前一砸。
扯着枕头后翠娘的肚子變得完全平坦,李护国顺着方芳手指看去,表情瞬间阴郁得可怕。
“妈。”高念平摸到陈蕴身边,仰头小声地告状:“刚才帅帅洗澡,我看见他腿上有傷。”
“嗯?”陈蕴低头看去。
“就是这里还有这里……”李帅帅比划大腿后和小腿肚子:“一条一条的,看着可吓人了!”
“一条一条的!”
陈蕴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是孩子得了什么皮肤病。
这会儿哪还顾得上什么真假怀孕,陈蕴急忙冲躲在大门旁边的李帅帅招手:“你过来我看看。”
“陈姨……”李帅帅满脸为难地扒着门框没动。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陈蕴又说,接着拍拍高念安肩膀:“你们姐弟去把李帅帅抓出来。”
猪都能按住,再抓个李帅帅算得了什么。
“护国你听我解释,我是真怀孕了没有骗你!”
“你还想骗我!”
“怀孕刚两个月的时候忽然流产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好端端会流产……”
“既然流产了你为什么不说,还想用孩子要挟我结婚!”
那边的争吵已经變成了李护国和翠娘,陈蕴没空听他们说些什么,忙不迭提起李帅帅的褲腿。
小腿肚上数条青紫交错,有些已经沉淀的傷痕甚至已经成灰褐色。
“谁打的?”
不是皮肤病,而是被某种条状的东西抽打所致,看颜色深浅不一,应该被打了很多次。
李帅帅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站着。
倒是高念平“啊”了声,忽然大叫:“肯定是帅帅的班主任。”
“……”
方芳很快注意到门口,陈蕴阴沉着脸点点头,猛地拽住李帅帅褲腰将整条裤子脱到了大腿处。
“陈姨!”李帅帅害羞地立刻往上提裤子。
十岁的男娃娃已经有男女意识,提上裤子后跟受惊兔子似的连忙往后跑了两步。
但这不妨碍陈蕴和李护国几人都看到了大腿上那一片青紫。
大腿上的伤比小腿还严重,根据经验陈蕴判断应该是击打伤,不是脚踢就是手打。
“帅帅。”
李护国疾步走过来,一只胳膊夹住李帅帅把裤子往下一拉,很快又提了起来。
“你告诉爸,究竟是谁打的?”
李帅帅冷漠地望着,vb大吃一团眼底倒影出的身影如此陌生,李护国在他眼中甚至看不到半点波动。
陈蕴冷笑两声,把人扯到自己身边。
“现在知道关心孩子?以前干嘛去了……但凡你多关心关心帅帅的学习情况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此情此景下,李护国的关心更显得虚伪。
情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踪影,站在眼前的李帅帅瞬间成为唯一骨血,连关心都带上了丝虚情假意。
大人都看得明白,李帅帅何尝心里不清楚。
李护国抿了抿嘴,表情难看地放下了手。
去年开始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晃眼连亲生儿子都像是陌生人那般地看他。
想着想着,李护国眸光里忽然浮上层冰霜,下一秒狠狠地看向翠娘。
离婚、被逐出族谱,跟最好的兄弟决裂,到后来父亲去世。
要是当时经受住了勾引,那现在她还跟软秋好好过着日子,不用四处奔波也能拿到一笔不少分红。
要是没鬼迷心窍就不会被逐出族谱,做客那天他肯定开车带着一家子前往,也能最快时间将父亲送进医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你告诉陈姨,是不是班主任打的你?”陈蕴问。
不管李护国究竟有多后悔,但此刻陈蕴的心里充满自责。
“我成绩下降……”李帅帅抠了抠脸颊,闪烁眼神中飘过丝恐惧:“陈老師生气就打了。”
这个和陈蕴有着相同姓氏的老師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師。
李帅帅和高念平一个分到二班一个三班,没有好坏之分,全凭开学前的抽签决定。
陈蕴和软秋一起去开家长会时远远见过个背影,个子很矮好像还是个地中海。
没料到竟然是个会体罚的老師。
陈蕴的冷哼从鼻孔中喷出:“李帅帅,无论哪个学生考试班级垫底老师也不能打人,你想想考试不及格你妈有没有打过你?”
“没有。”
“家里人都没打过你,老师凭什么打你。”
李帅帅陷入沉默。
陈蕴又说:“总之打人是不对的行为,一会儿陈姨带你去医院检查,明天咱们上学校找他要说法!”
“陈姨。”李帅帅支支吾吾地挠了挠脑袋:“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妈,我不想让她担心。”
班主任体罚学生,上课迟到罚站只是最轻的。
要是哪天没完成家庭作业,老师还会让他们亲自把书包从四楼丢下去,手板心挨几下。
李帅帅一直以为每个老师都打学生。
所以老师因成绩下降而体罚他时,李帅帅根本没意识到被打是不正常的……直到刚才陈蕴点醒了他。
“那你要一五一十地跟我说老师是怎么打你的?是不是还打了其他人!”
“好吧。”李帅帅回。
“帅帅,回屋奶奶给你上点药。”方芳心疼的都要掉眼泪,同时心里很自责因老伴去世对疏忽了孩子。
陈蕴抬手阻止:“先留证据再上药。”
“好。”方芳低头抹眼泪,但是很听陈蕴的话。
“我来处理!”李护国忽然开口,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我一定会让他好看。”
陈蕴冷冷看他一眼。
但并没有再出声阻止,毕竟李护国才是李帅帅的监护人,儿子受了欺负他这个爸都不站出去的话还指望谁!
“我领孩子去医院,之后的事交给你。”
至于李护国能怎么解决这件事,陈蕴并不会怀疑。
“嗯!”李护国点头。
“护国……”
瞬间被遗忘的翠娘充满哀怨的呼唤总算拉回众人思绪。
“你还好意思叫。”方芳瞬间爆发,把李帅帅受伤的怒火全转移到了翠娘身上:“老娘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个狐狸精到底是怎么勾引人的!”
“护国救我……”翠娘护着脑袋哭得嘶声裂肺。
这会儿倒是顾不上再抛媚眼,头发丝被撤掉大把,叫声都跟着变了调。
陈蕴回头看了眼:“我们先去医院。”说完搂着两个孩子离开李家。
李护国跟翠娘要怎么继续掰扯下去。
她半点都不关心……
第92章 医院里的相逢
北城, 工人医院。
随着来医院就診的患者数量增加,医院也在悄然扩大升级各个科室。
别的科室陈蕴了解得不太清楚, 但新生儿科光是今年添置的进口保温箱就增加了十台,而且随着跟国外医院的合作,NICU正式建立。
薄雾般的晨光投进淡蓝色窗帘,二十五台保温箱安静排列在屋子中间。
消毒水混着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陈蕴身后跟着五名年轻医生,都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实習生。
大家都很紧张。
其中三个学生刚从心内科轮转到新生儿科,负责带他们的医生脾气暴躁, 光是因写病情记录就被骂了无数次。
心里本来就有阴影,加之新生儿科主任竟然亲自带他们,几人心里的恐惧都快将自己淹没了。
陈蕴扣好白大褂, 站在第一排中间的保温箱前。
“今天的工作重点!”陈蕴先回头看向五人,将大家的目光聚焦到保温箱里:“三床早產儿因肺出血转入新生儿科, 呼吸参数已调整,十六床疑似坏死性小肠炎, 今天完善所有检查后跟家属进行后續治疗沟通……”
二十张床位都已经住进了需要治疗的小家伙, 陈蕴仿佛对每个孩子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不需要病情记录本, 也不需要主管医生描述病情,她只要往那一站就能立刻说出孩子们的情况。
这个医院最年轻的科室主任, 性格温和而负责。
这是五个实習生对陈主任的第一印象。
“具体的工作一会儿由小张安排,咱们科室有些时候虽然吵……”
话音还没落,角落的保温箱里就传来阵响亮的啼哭声。
负责医生从容地放下笔, 走到保温箱前将孩子抱了出来轻拍,另一人则熟练的倒水泡奶粉。
“虽然吵,不过工作很省心。”陈蕴笑着继續说完。
新生儿科的工作环境单纯同时也是最繁琐的,二十个嬰儿每天喂奶拍嗝的次数多得已经不想计算。
不过孩子们都很简单, 只要吃饱了就会乖乖睡觉,大多数时候都可爱得让医生護士们心软。
“陈主任,林主任让您去婦產科一科室病房收治病人。”
“好。”
陈蕴冲实習医生们摆摆手,习惯性地取下听診器挂在脖颈上再離开。
医生这个称呼也不知道从哪传开的,反正最近医院内部逐渐都换成了医生。
她刚走,保温箱里哭声开始集体爆发,实习生们瞬间也跟着手忙脚乱地开始忙活起来。
林慈英——胡祥明亲自从其他医院挖来的教授 ,与二科室詹民主任共同撑起了工人医院的名片婦產科。
两人对陈蕴这个婦產科前任主任都很尊重,三个科室的对接工作一向进行得很顺利。
“陈主任。”
“陈医生。”
婦产科里的医生和護士大多和陈蕴一起工作了五六年,一见她出现就立刻热情地打起招呼来 。
陈蕴意一一回应,在護士指路下进入了病房中。
“林主任。”
八人病房靠窗的病床前,林慈英正在弯腰用手触摸产妇腹部。
“陈主任来啦!”林慈英笑了笑,等仔细检查完产妇的胎位后才直起身子:“三十一床的嬰儿脚有点不正常,你看看是什么问题。”
林慈英有些微胖,短发烫了卷,笑起来一股亲和动人的劲儿。
陈蕴见她第一面时觉得不像是从业几十年的老医生,反而更像是胡同里某家的慈祥奶奶。
两人来到三十一床前,孩子的奶奶正靠坐在墙角打盹儿,呼噜声此起彼伏。
产妇艰难地将襁褓抱到床邊,等着让陈蕴检查。
“孩子的脚有什么问题?”陈蕴问。
孩子妈妈摇头:“孩子的五根脚趾都很正常,医生为啥说不正常我也不知道。”
“皮肤眼色不正常。”林慈英接话。
“颜色?”陈蕴解开襁褓,托起孩子的小脚丫:“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上喂完奶后護士给孩子换尿布发现孩子的脚颜色不对。”
“确实不正常。”
婴儿双脚呈诡异的紫红色,就像是秋天熟透的紫色葡萄。
“我孫子咋了,我孫子咋了……”呼噜声瞬停,孩子奶奶驚慌地扑到病床前:“大夫我孙子有什么问题!”
“孩子照过蓝光?”陈蕴问。
“昨天检测到孩子黄疸值有些高,所以照了一天蓝光。”林慈英说。
“昨天……”
昨天陈蕴休息,没有亲眼见到这孩子进入新生儿科,只能通过治疗记录上的短短几行字了解个大概。
“肯定是照那什么蓝光,把我孙子照出了问题!”孩子奶奶激动地大叫起来。
陈蕴又抬起孩子小脚,指腹捻过脚心:“不是蓝光的问题,是化肥灼伤。”
“什么玩意儿?”
“妈!你就别添乱了,听医生把话说完!”孩子妈妈压抑着怒火,冷声阻止婆婆再找事。
“今早孩子从新生儿科回来是谁抱回的病房?”
“孩子他爸。”孩子妈妈赶紧回道。
“孩子他爸是在化肥廠车间工作吧?”
“医生您怎么知道?”
“去倒点生理盐水过来。”陈蕴不再回答孩子妈妈的疑问,赶忙戴上橡胶手套小心地将襁褓彻底打开。
襁褓上果然附着着不少白色晶体。
白色晶体剥離浸入生理盐水中,液体在几人眼前瞬间变成了黄色。
“这应该是含有硝酸铵的化肥颗粒,一旦附着在皮肤上又遇到高温 ,会引发高铁血红蛋白症。”
“马上送入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搶救!”
陈蕴脱下手套,又把婴儿的衣服全部脱掉,用新襁褓包好就疾步往新生儿科走。
孩子奶奶邊哭邊追着陈蕴跑,孩子妈妈也在护士搀扶下往新生儿科走。
重症监护室的门关上,里边正在进行刻不容缓的搶救。
走廊上,林慈英忍着驚骇继續询问家属:“孩子爸爸真在化肥廠上班?”
“是,工作好些年了。”孩子妈妈回。
“今天早上从你们去新生儿科接孩子开始,详细讲给我听听,到底是怎么会沾上化肥颗粒的!”
孩子妈妈因为伤口疼一直有些迷迷糊糊地睡着,孩子是奶奶和爸爸接回的病房。
孩子奶奶仔细回忆,生怕说漏了什么耽搁孙子抢救,連孩子爸穿什么衣服都说得清清楚楚 。
也正是如此,林慈英还真从中找到了问题关键。
孩子爸爸穿着廠子制服就来送饭,去接孩子时他抱着孩子襁褓,回来时孩子是由奶奶抱着。
回到病房后孩子奶奶担心孙子着凉,还往襁褓里塞了个热水袋。
“孩子他爸衣服的化肥颗粒肯定全蹭到孩子襁褓里了,再被热水这么一烫,自然会引发高温。”
推测出前因后果之后,林慈英心底更加震驚。
她是因为知道了结果才能倒着推测出原因,可陈蕴只是凭借婴儿脚底板颜色竟然就看出了症结。
不敢想象要是陈蕴没有如此丰富的经验,一旦灼烧加深的话会产生什么样后果。
这场抢救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监护室的门刷一声拉开。
已经赶到医院的孩子爸哆嗦着嘴唇迎上陈蕴:“大夫……孩子,孩子情况怎么样?”
陈蕴的表情很严肃:“多亏抢救及时,灼伤没有往大腿蔓延,但是皮肤吸收了多少毒素还未知。”
“什么意思!”
“要等检测结果出来我们才能知道血氨浓度情况,之后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现在暂时看不出来。”
孩子妈泪流满面,身体晃悠了几下,堪堪才站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现在要赶快想想你们车间是不是发生过泄露事件,孩子会遇到这种情况,廠里的其他人呢?”陈蕴又严肃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孩子爸爸猛然惊醒,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厂子昨天确实发生了泄露,厂里通知打扫干净之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这件事。
“孩子在监护室里你可以放心,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厂里通知厂长进行处理,免得出现大面积中毒事件。”
“好,我这去。”
他的孩子已经遭了罪,不能再让其他工友或者孩子遇到相同的麻烦。
孩子爸爸周正华急忙撒腿就跑。
“孩子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吧!”
陈蕴先把最严重的情况跟家长讲明,看孩子妈妈自责伤心得厉害,又安抚:“孩子运气好,在医院就发现了问题,能完全康复的几率很大,你现在能做的是保重身体,等孩子出院还需要妈妈照顾!”
“谢谢医生,谢谢……谢谢!”
孩子妈妈泪流满面地連声道谢。
她们此刻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陈蕴和几个医生护士。
作为孩子母亲她一直没发现问题,倒是护士心细立刻上报情况,也多亏新生儿科主任经验丰富立刻判断出孩子是中毒,哪一步错过孩子的命都保不住。
等孩子母亲和奶奶離开,陈蕴立即将此事上报给医院行政。
万一遇到类似情况需进行病史询问,以确保患者跟化肥厂没有关联才可排除化肥颗粒中毒的情况。
殊不知多亏陈蕴这一举动,让所有接診大夫挽救了多少生命。
孩子爸爸周正华回到厂里一说情况,厂子立刻用广播通知全厂职工。
很快得知有十几人因孩子身体不舒服或者自己不适去了医院。
而听到通知后又有十几个正在做饭的女职工发现了手部发红发紫的情况。
由于是低温灼烧,她们又在蜂窝煤炉前而没有任何感觉,要是厂子里不提醒没人会注意。
正值中午接診大夫下班前,医院广播里通知各科派出两名医生赶到急诊参与救治。
万幸化肥厂通知得及时,上千名职工中只有三十多人出现中毒迹象。
陈蕴参与进十六岁以下儿童的中毒救治,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是新生儿科乃至儿科的治疗主导者。
这一忙就是大半个月,通过救治群体中毒事件没有出现一例死亡或是重伤情况。
新生儿科与儿科共同救治的九个儿童都陆陆续续顺利出院。
之后医院还派出队伍协助化肥厂对工厂车间进行了有害物质的彻底处理。
反倒是新生儿科监护室的小家伙还没有办法完全脱氧,病情是所有中毒患者中最严重的。
“医生,健康今天情况怎么样?”
大名还没有,健康的父母先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只求孩子能健健康康长大。
“明天先上无创呼吸机,过两天你可以进去看看孩子。”陈蕴笑着回道。
化肥厂承诺孩子的治疗费全出,科里用上了最先进的进口恒温箱,好在机器一上情况就得到明显改善。
“那就好……那就好。”
陈蕴很忙,回答完健康妈妈的问题后就带着两个实习医生去了儿科门诊。
不用坐诊妇产科,陈蕴每周还是有两天需要去儿科坐诊。
陈蕴前脚刚走,后脚产房里的待产妈妈们就涌了出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健康妈妈孩子的情况。
“陈主任说孩子多吸几天氧气对他脑子好……”
“陈大夫是挺厉害!我嫂子生娃那会儿是她接生的,当天就能下床走路了。”
“那还真巧,我头胎也是陈主任接生,我是相信她才到工人医院生二胎的。”
“我是听邻居说……”
妇产科能有如今的名气,陈蕴功不可没,慕名而来的产妇大多也都是冲着她来。
待产妈妈们聊得热火朝天,走廊尽头什么时候来了群穿白大褂的医生都没发现。
为首的正是刚从市卫生局领了奖状的胡祥明。
医院处理问题得当,避免了一场大规模群体公共安全事件。
医院不仅受到口头表扬,上头还给全体医护人员下发了实质性的奖金和奖品。
首先发现问题的陈蕴奖金和奖品翻倍,胡祥明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捡到宝是什么感觉……胡祥明深有体会!
“作为医生,咱们都该向小陈同学学习,救治病人的过程中要仔细认真才能不错过一点点可疑之处。”
身后的一群医生连连点头。
或多或少都夹杂着些嫉妒的医生中,唯独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大夫满脸真诚笑意。
“大家先四处看看你们接下来要工作的地方,等各科主任坐诊结束再让他们来领人!”
这群人里有男有女,是工人医院扩招刚的一批新医生。
八人全都有两到十年的工作经验,说起来也不能算新医生。
人群散开,马尾辫中年女医生轻轻推了把朋友:“傻笑什么呢!”
两人来自同一家县医院,当年好友左玲玲说要考北城工人医院时她还觉着是天方夜谭。
谁能料到运气那么好遇上扩招,两人都顺利考了进来。
傻笑的女医生正是陈蕴曾经的同事——左玲玲。
“我替朋友高兴。”左玲玲抚过长卷发,笑容更加灿烂:“我就知道以她的能力肯定能发光发热。”
“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呢!”邱冰兰撇嘴。
“我不是说了要考工人医院是因为有个好朋友在这上班吗!”
“竟然是真的。”
当时邱冰兰还嘲笑左玲玲脑子里进水,就为了个朋友竟然异想天开地要考北城大医院。
没想到……还是真事!
“你填那什么新生儿科难道就是因为她?”
左玲玲笑着点点头:“我的好朋友就是陈蕴。”
不知道陈蕴如何认为,反正在左玲玲心里陈蕴亦师亦友,是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恩人”
“我倒要好好看一看!”
没过多久,邱冰兰就见到了传说中的陈主任究竟长什么样。
起先在两女性主任中她毫不犹豫地将目光着重看向了右边一看就经验丰富的林翠英。
等胡祥明介绍身份时她才发现陈蕴竟然是个年轻又好看的“小姑娘”
邱冰兰和左玲玲都年近五十,陈蕴在她们面前确实就是个小姑娘。
“左大夫!”
陈蕴惊讶得用上了还在厂职工医院时的称呼,惊讶过后喜意瞬间浮上脸庞。
“陈主任。”左玲玲笑着眨眨眼,跟其他人一样称呼。
等院长离开,各科主任领着医生回科室安排,陈蕴才笑盈盈地握住了左玲玲的手:“考工人医院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又不用走后门。”左玲玲回握陈蕴,笑容自信:“怎么样……以后我还是跟着你干!”
陈蕴很惊喜。
能参加工人医院的招工就说明左玲玲至少取得了医学院文凭,还得有突出表现。
“你快跟我说说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两人从机械厂家属区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陈蕴不知道左玲玲是从什么地方打听到她在北城工人医院上班。
还有她又经历了些什么才能一步步从赤脚大夫考入医院。
“说来话长。”左玲玲清了清喉咙:“我们要不回科室再说,在这阻碍人家工作了。”
陈蕴是妇产科名人,她俩站走廊聊天不仅护士们老看,连待产妇和家属们也都围在边上。
“走,回去再说。”
陈蕴觉得左玲玲比起她才更像是拿了女主剧本的大女主。
左玲玲的前夫高程说是北城人,却距离隔壁省份的县城更近,换句话说就是郊区外的郊区。
回家没几个月高程就因连续两次生意失败跟左玲玲爆发严重争吵,喝醉酒后甚至动手打了女儿。
左玲玲当即决定离婚,带走了女儿。
之后她在隔壁县城租了间屋子,一边准备高考一边打零工养活孩子。
“我一直记得你说靠自己不会倒那句话在咬牙坚持着。”
凭借如此毅力,左玲玲顺利考上医学院,而后毕业分配到了县城医院当大夫。
说来也是巧,她接诊了一个孩子正是是陈蕴接生,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两人就在同个城市里。
“还好当时户口也迁到了北城,要不我还没资格参加工人医院的招工呢!”左玲玲笑。
陈蕴听完只觉得唏嘘不已。
没想到左玲玲下一句话又带来个算不上令人高兴的消息。
前几个月她接诊到了杨菊花的姑娘——胡月娥。
“胡月娥离婚快大半年,孩子判给男方,她则去北城投靠娘家了!”
只是陈蕴怎么也没想到,以为会在公司宿舍碰到的胡月娥会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面前。
谁不说一句……世事难料呢!
第93章 逛超市
北城, 人民百貨大楼。
北城规模最大的百貨大楼是栋五层高的水泥方楼,外墙刚翻修过, 白色条形瓷砖被阳光一照,反射出刺眼的白色光芒。
楼顶竖立着好几副巨大广告牌,某某商品的红色条幅宣传语随风飘扬。
百貨大楼前人潮如织,三四米宽的玻璃门都需要排队几分钟才进得去。
“你们跟紧我,一会儿进去别走丢了!”
陈蕴和高明几乎是被人群推搡着往大门走,三个孩子护在胸前半点都不敢错眼。
从新闻里听说大楼里开了北城第一家超市,一家子原想着去凑个热闹, 没想到和他们想法一样的人真不少。
“全是来那什么超市的?”高明不解。
超市是什么不知道,反正妻子只是要他充当司机和提包打跟班,跟着走就成。
“早知道还不如在家休息。”陈蕴无奈叹气。
现在就是想反悔都没法后退, 出去比顺着人群往里走更加困難。
或许是手头都有闲錢,也或许是正赶上春节前夕, 准备年貨的人多。
一片樟脑丸的气味中,一家子好不容易进入了大厅。
“超市在一楼, 怎么大家全往楼上走?”
大厅里超市两个鲜红大字就挂在正中间, 想要看不见都難。
可大家的目标分明在楼上, 人流如流水般涌上了二楼,倒是去超市的方向只有零星几人。
“楼上好像是卖电器的, 咱们跟着去看看?”
陈蕴連忙摆手:“家里不缺电器,咱们不去凑那个热闹。”说着话还不忘伸手抓住跃跃欲试的女儿:“人少咱们正好慢慢逛。”
高念安拼命给爸爸使眼色,分明想跟着人群上楼去一看究竟。
“你妈是領导, 她说了算!”高明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对三个孩子说:“錢都在妈妈那!想要买什么找我没用。”
“走吧。”
明亮的灯光令人目眩,超市里边仿佛比室外还亮堂,刚经过入口瞬间就有股子热浪扑面而来。
陈蕴把检查过的挎包重新背上, 指挥孩子们去推一个购物车。
“哇!”
“妈妈我想买这个铅笔,买五根还送个擦头……”
“陈姨,方便面是什么面?”
超市里五花八门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三个孩子目光完全不受控制地黏在了货架上。
陈蕴不过选个香皂的功夫,再抬头三个孩子已经钻到了隔壁货架边。
“高念安……没付錢的东西不能撕开哦!”
“知道啦!”高念安朗声回应,接着就听见她询问的声音:“妈妈,李帅帅想吃草莓味饼幹,念平想吃牛奶饼幹,我们能都买嗎?”
“可以,想买什么爸今天都给你们买!”
陈蕴轉头去看“大放厥词”的高明,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不当那个扫興的妈妈。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宠孩子。”
货架上突然出现的一排方便面成功让陈蕴停下了步子,手指拂过大红包装上有些熟悉的几个字,一时间有些感慨。
十七年前陈蕴穿过来时連吃顿白米饭都是奢侈,没想到活着活着终于见到了前世习以为常的许多东西。
高明嘿嘿笑了两声,大手直接越过陈蕴的肩膀:“我拼命挣钱就是给你和孩子花,要是哪天我抠搜地不肯花钱,那你才该着急了!”
陈蕴笑着瞪了眼高明:“你敢!”
“不敢不敢。”高大身影微微弯腰,用肩膀撞了下陈蕴,笑容讨好:“赚了钱不是第一时间就上交了嗎!哪敢有其他心思。”
边贸運输线开办得异常顺利,加上周建军領着伙兄弟加入,很快就补上了運输队司机的空缺。
而且这些人里大多是老汽车兵,对于途中各种车辆问题的处理能力比其他司机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边贸线几乎全交由周建军的车队完成。
线路开始运营之后,高明又跟两家国际商贸物流公司签订了运输业务单。
这两年陈蕴忙着跟进口保温箱较劲儿的时候,高明甚至已经在海市成立了家分公司。
“去看看孩子们,别真把货架给搬空了。”
“遵命。”高明挤眉弄眼地立正敬礼,麻溜地饶过货架,很快就听见他倒吸凉气的声音:“这是牙膏,你们买那么多牙膏要用一辈子吗!”
“不是饼干吗?”
“上面不写着牙膏两个……”
声音突然消失,好几秒钟都没有再响起,就在陈蕴疑惑是不是有什么事时,高明的声音终于又从旁边货架传来。
“还挺巧。”
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高明语气里的不高兴陈蕴当然能立即分辨出来。
遇到熟人了……但不是件高兴的事。
“帅帅。”
陈蕴:“……”
陈蕴推着购物车绕过货架,果然瞧见李护国尴尬悬在半空中没来得及缩回的手。
李帅帅躲到了高明身后。
“高明。”李护国的表情略顯僵硬,收回的手无奈地放到了推车把手上捏紧:“恭喜你拿到了虎和那条线的通行证。”
“要是没拿到,公司就垮了。”高明冷笑。
半年时间看似一晃而过,其中经历了多少艰辛在场的几个大人心里都门清。
“挖司机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李护国声音干涩,笑容像勉强贴在脸上的面具,嘴角扯起的幅度僵硬无比:“不过后来我也尽量补偿了……我……”
“我知道那两家国际贸易公司找过你……以后我们俩谁也不欠谁。”
年前李护国父亲去世,高明全程帮着李护国忙前忙后,倒是他那个合作伙伴連脸都没露一下。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李护国忽然良心发现,极力想跟高明修补关系。
但是……效果甚微。
“过两天我結婚,就在自家請客,你和嫂子一定要来。”李护国叹了口气轉移话题。
“結婚?”高明诧异。
翠娘假孕被拆穿后听说李护国就打算彻底断了,陈蕴还是从李义叔那听到些细枝末节。
翠娘说要上派出所告李护国,最后还是用三万块钱才把这事解决。
按时间算的话跟翠娘才分开三四个月,轉头竟然要跟人結婚了?
“高叔叔,陈阿姨。”
一个令陈蕴怎么都没想到的人悄悄从货架那头走近,一身淡粉色套装抢先映入眼帘。
“胡月娥?”陈蕴不可置信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她穿着掐腰的化纤面料连衣裙,刚过膝盖的裙摆和黑色高跟鞋衬得其双腿修长白皙,领口处黄澄澄的金项链若隐若现。
零下十几度的天,一双肉色丝袜哪就能挡住刺骨寒意,陈蕴都替她腿疼。
胡月娥变了很多,浓妆下的脸青涩褪得干干净净,倒是处处透着股顯而易见的“成熟妩媚”
“你的結婚对象是她?”陈蕴问。
李护国点头,又把目光投向李帅帅,声音放得尽量温和:“帅帅,胡姨马上就要跟爸爸结婚,以后咱们要在一起生活。”
“帅帅你好。”胡月娥微笑,看似随意地从衣兜掏出几块糖:“一会儿阿姨請你吃饭好不好?”
李帅帅撇嘴,步子一跨顺势躲到了陈蕴身后。
“帅帅早就不喜欢吃糖了!”高念安毫不客气地接话,直勾勾地看着胡月娥:“糖纸都化了,一看就粘牙!”
“我最讨厌吃糖。”李帅帅冷哼。
但凡李护国用点心就会知道儿子并不喜欢吃糖,小时候零食少所以才稀罕,自从搬到关明胡同后糖大多进了高念安嘴里。
而且这孩子的口味跟陈蕴一样,非常喜欢吃辣。
高念安姐弟遗传了高明不能吃辣,每回陈蕴偷摸着出去打牙祭吃火锅都会帶李帅帅去。
连高家人都知道……顯然亲爹并不知情。
“帅帅,明天爸帶你去游乐场坐碰碰车怎么样?”李护国好声好气地靠近,姿态甚至有些卑微:“喜欢吃什么跟爸说,爸给你买。”
李帅帅扯陈蕴胳膊:“陈姨我们走。”
“李护国。”高明把车推到父子两人中间:“软秋走之前把孩子托付给我们两口子,只要帅帅不愿意我就不能让他跟你走。”
李护国沉默着。
“下午爸就搬回家住了,今晚咱们爷俩再好好聊一聊。”
“哼!”李帅帅扯着高念平躲到了货架另一头去。
片刻后,李护国放弃了帶李帅帅走的打算。
无论如何低声下气,李帅帅连个正脸都没给他。
胡月娥一转身就立即搂住李护国胳膊,vb大吃一团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类似于撒娇的呢喃声远远飘来。
“我记得以前胡月娥还叫李护国叔叔吧?”
说实话陈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两人会搅在一起,当年胡月娥非唐军杰不嫁的誓言李护国可是亲眼见证了,结果兜兜转转他们竟然会结婚……
高明看得直摇头。
“李护国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跟胡月娥结婚,难道是想再生一个?”陈蕴疑惑。
父母离婚时帅帅已经懂事,对出轨的李护国一向没什么好脸色,父子俩逢年过节偶尔才会见上面。
现在的李护国有钱,与其拉下脸来讨好不亲的儿子,还不如再生一个。
高明将几个孩子拿错的牙膏一一归位,语气里同样有些疑惑:“你看李护国刚才那舔着脸的样儿,像是不要帅帅?”
“不像!”
李护国就差拱手叫一声“祖宗”完全一副李帅帅说东绝不敢往西去的样子。
“我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好!”
夫妻俩同时转头去看冷不丁插话进来的李帅帅,再看高念安姐弟同样也是副鄙夷的表情。
显然帅帅已经提前跟姐弟二人说过。
“因为我爸不能生孩子了……”李帅帅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明显的嘲讽,不能两个字故意拖长了语调:“以后就我一个孩子,不对我好还能对谁好!”
“你怎么知道?”
“他跟奶奶说悄悄话,我和念平哥哥都听见了!”李帅帅指指身边,高念平立即点头:“就是你加班半个月都没回家的时候,我在帅帅家睡……”
陈蕴当然记得!加班那段时间正是化肥厂泄漏事故,新生儿科为了给厂职工家属儿童进行中毒检测连续加班了两周才逐渐恢复正常排班。
李护国大半夜的冒雨回家,一进屋里就说要带李帅帅去抽血检查。
“奶奶让他滚出去发疯,后来爸爸说我可能不是他的种……”李帅帅说到这突然啧啧了两声,表情似笑非笑:“奶奶一直问,爸才说他去医院检查,以后都不能生娃了!”
两个孩子对那什么死什么什么的病不懂,但能听明白李护国话里的意思——李帅帅亲爸是别人。
死精症……
陈蕴在心里默默补全了疾病的名字。
显然点破翠娘假怀孕那天,李护国心里就对陈蕴说的话起了疑心,后来应该去检查过。
等确信真是死精症之后自然会怀疑李帅帅究竟是不是自己血脉。
结果显而易见,否则怎么可能对李帅帅低三下四讨好,还搬回来住。
李帅帅接下来说的事正好印证了陈蕴的胡乱猜想。
不仅李护国激动,方芳听说之后差点吓得一口气没上来,第二天就找了个体检的借口带李帅帅去一栋很高的屋子里抽了血。
“后来奶奶给我买了新书包和新鞋,我就知道我肯定是她亲孙子。”
大人们总以为孩子们还小什么都不懂,随便几句就能糊弄过去,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李护国花了大价钱去做这个亲子鉴定。
结果令他和方芳满意,却不知在李帅帅心里留下多大的裂缝,以后想要修补关系恐怕会更加艰难。
“这件事别跟你妈说。”陈蕴觉得有些话不应该再随便糊弄过去,于是很认真地解释道:“要是她知道李护国带你去抽血,肯定会难过的睡不着觉。”
“秘密!”李帅帅拍拍嘴巴。
“这么大的事都敢藏着不说。”陈蕴忽然目光一凝,扫视几个心虚的孩子:“还有没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
“有。”高念平是三人中最藏不住事的一个,刚和陈蕴目光接触就立即把姐姐供了出去:“姐姐想当武打明星,就是电影里打架特别厉害的那种演员。”
陈蕴:“……”
“你想当什么武打演员?”高明问。
“姐姐还偷偷学武術……”小心地瞟了眼高明渐渐往下压的唇角,硬着头皮才继续说完:“外公帮姐姐找了个武術老师学习。”
高明:“……”
高明可以不厌其烦地带领女儿寻找興趣,也能容忍她一次次快速放弃。
但绝不允许高念安对危险的东西产生兴趣。
武术老早就被划分到了危险行列中,高明幼年时曾经就吃过不少武术训练的苦,腰上留下的伤疤已经跟随了他小半辈子。
老父亲要发火的边缘中,陈蕴则是忽然感慨出声。
“我姑娘连猪都能按倒,真是学武术的好料子!”
这把子力气不学点武术还真是可惜了……
第94章 偏心
夫妻俩起初只是将女儿想要学武术当成一时兴起, 直到陈蕴发现高念安胳膊和腿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高家人才逐渐重视起这件事来。
陈蕴开明, 一开始就呈支持态度。
前世她经常听到一句对医学生们的调侃——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一路走过来的陈蕴承认学医确实辛苦。
学生时代——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实验。
到工作了,还是有学习不完的新知识和值不完的夜班,偶尔还得跟患者家属讲事实摆道理。
但要问她后不后悔学医,陈蕴会毫不犹豫地说:“不”
对女儿来说也是一样,只要她想学愿意学, 妈妈就会支持。
“念安以后不会练得五大三粗吧……那还怎么找对象?”
“看来我还是得多挣点錢,以后给念安招个上门女婿,有咱们看着没人敢嫌弃她。”
“武术多危险, 要是受伤怎么办?”
“还好你是大夫,要是见势不对咱们就立即阻止她继續。”
“她想当的是武打演员, 光闷头练武术有什么用!”
“我好像认识个拍电影的副导演,我得跟他打好关系……下回幫忙我肯定不能收錢!”
“陈蕴……”
而高明不想女儿走上一條能看得见的坎坷辛苦路, 难受了半个月才好不容易缓过来。
期间就在这种忐忑又想通的自我调节过程中同意了高念安继續练习武术。
“唉——”
胡同里最近多了好几个大爷养鸽子, 每天早晚都能瞧见一大群鸽子在半空中盘旋。
陈蕴下班踏进院门瞬间听到的除了大爷唤鸽子的哨声就是高明的叹气声。
“怎么这么早就下班?”
陈蕴有些哭笑不得, 说是说想通,但老父亲表现出的低落还是得慢慢愈合。
“李二叔七十大寿, 你忘了?”
“瞧我这记性!”陈蕴拍了下腦门,往房间走的步子加快:“我换个衣服就出来,今天在医院大厅抢救个孕妇, 衣服上沾了血。”
“不赶时间,反正是在飯馆里吃。”
李二叔跟帅帅他奶奶都不晓得高明跟李护国已经闹掰,结婚请客那天就家里两个老人作为代表去吃了顿飯。
李二叔跟高鐵軍关系不一样,陈蕴自然要去吃这顿饭。
“帅帅和念平呢?”
“在做作業。”高明往东厢房抬了抬下巴:“俩小子都知道不能惹我, 这几天乖着呢!”
“那一会儿你帶个饭盒,咱们给念安帶点菜。”
“唉!”
“别唉声叹气了,这是什么?”
屋门被拉开,陈蕴捧着个深蓝色的盒子跨出门槛,顺势就打开了盒盖,眼底刹那间映上了抹喜色。
既然在院里说话,就不可避免地让旁人听见,更何况是隔壁屋的高兰。
“瞧我嫂子笑得……哎哟!这料子是羊毛吧。”
驼色大衣在夕阳下泛起青金石光泽,手指抚过就能感受到羊毛顺滑的质感。
领口的银色锁扣式样一看就知道是国外款式。
“羊毛大衣?”
“我听人家说这种大衣穿着暖和,你先試試暖不暖和。”
高明眼神闪躲,仿佛不敢与陈蕴直视,耳根一如十几年前两人相识时那般很快窜上抹绯红。
结婚快十八年的老夫老妻,竟然还害羞上了。
“你快試试啊!”高明把衣服取出来抖了抖:“要是暖和我再给爸妈买。”
“嫂子你快试试,料子一看就不便宜。”高兰笑眯眯地推着陈蕴进屋。
二嫂平时对穿着没什么讲究,冬天里軍大衣和棉袄逮着什么穿什么,有时候穿得比老一辈的都还臃肿。
陈蕴怕冷……
不管前世还是这一世,骨子里都自带怕冷的基因,冬天只讲暖和半点不敢追求苗條。
“桌上还有两个袋子你瞧见没?”
高明隔着门问。
“看到了,有两条裤子。”
“听说叫什么羊毛保暖裤还是秋裤,反正听着暖和,你也试试。”
“好。”
屋里陈蕴回答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高明被高兰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转身回到凳子上坐下。
“哥,你和我嫂子感情还真好。”
“你和周建国也不赖,那小子年轻的时候可会打算盘,现在还不是被你管得服服帖帖。”
一物降一物……用在高兰和周建国身上再合适不过。
自从领养周小娟之后,两口子都大变了个样,日子眼瞧着越过越红火。
周建国生活的重心除了饭馆就是老婆女儿,连长相得因此变得慈祥许多。
“他要是敢有异心,我和小娟就让他滚出去自己过。”高兰摊开掌心,高明摇头后自己抓了颗瓜子丢进嘴里:“二哥你说,我们是等小娟大学毕業之后再买房还是趁现在房子便宜早点下手。”
“手头錢够了?”
“够!”高兰往院里其他几家的屋子看去,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哥你还的四十万买套房绰绰有余吧!”
高兰借出去三十五萬,三个月高明还了四十萬,整整五萬利息。
“你要是想买一般的商品房四十万绰绰有餘,可要是买外销公寓只能买三环沿线的。”
北城的房價眼下就是如此魔幻。
市中心的房子能卖到三四千一平,外销公寓更是高达七八千。
一套商品房首付是普通工人二三十年的工资,能买得起商品房的大多是生意人。
今年的房價比起两年前涨了一倍有餘。
别说高兰考虑买房,陈蕴瞧见北城房价涨幅如此惊人后也动了要赶快买房的念头。
越往后房价只会越来越贵。
“大哥和嫂子在电影院邊上买了套商品房。”高兰忽然说道。
“什么时候?”
“年前,你和二嫂那会儿都忙,爸妈应该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高兰悄声道。
高明挑挑眉,立即听懂了高兰话里的意思:“他们找爸妈借錢了?”
“嗯。”高兰重重点头。
说得好听是借,高兰估摸着这钱根本要不回来,邱志芳话里淮外都透着股理所当然。
“爸老觉得大哥日子过得比不上咱俩,私下应该早想着能幫就帮点。”高明猜出父母的心思。
他也是当爹之后才逐渐理解了父母的心思,子女中不管谁过得稍微差点他们心里就老会念着。
“商品房是大哥大嫂给亮亮准备的婚房。”
“婚房?”高明拧紧眉心,余光忽然注意到屋门打开,立即站了起来:“等会儿说。”
大衣的颜色像极了深秋午后从树上掉落的秋叶,衬得陈蕴皮肤特别白皙。
哪怕折叠放了许久,大衣上依旧没有半点折痕,垂坠感十足。
随着陈蕴跨过门槛,下摆划出一个利落又优雅的弧度。
“二嫂真好看!”高兰惊叹。
放下的长卷发随意披散在腦后,比起故意烫的波浪卷,看上去更加自然而且合适。
陈蕴笑着挑起眉头,张开手臂给两人展示:“怎么样!是不是显得个子很高”
“一看就是文化人。”高兰真心夸赞道。
“我屋里还有双毛皮鞋,配这件大衣正好。”
好衣服就是好衣服,陈蕴光是在大衣里邊穿件高领毛衣就已经足够暖和,臃肿厚重的棉袄瞬间被她抛到脑后。
“嫂子你瞧我二哥。”高兰笑嘻嘻地朝高明方向吐出瓜子壳:“眼睛都看直了吧!”
“他哪是看我,是在看屋里那两个小子偷懒呢!”
老夫老妻的难不成还真能看出花儿来……就算是也能承认。
“他们哪来的钱买可乐?”高明接话。
窗口一闪而过的褐色瓶子不是可乐又是什么,况且瞧着还不止一瓶。
“多半又是李二叔买的。”陈蕴也跟着往窗子看去,看到两孩子正乐呵地碰瓶,忙说道:“只准喝一瓶,有多的全部没收。”
她指挥,高明行动。
“刚才你和你二哥说亮亮的婚房是怎么回事?”
“嫂子听见了?”
“你们就算在屋里说都能听见,更何况还是外边。”
高明大步流星地走下台阶,厢房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两个孩子的身影嗖地一下跳了起来。
高兰最后一颗瓜子结束,拍了拍手掌才继续说起刚才没说完的话:“大哥和大嫂贷款买了套一百多平的商品房,听说是给亮亮准备的婚房。”
“贷了多少?”
“好像二十还是二十三来着。”
大哥买房的事除了高鐵军两口子知道,就没跟高家其他人说过,高兰也是从高亮那打听到的消息。
“亮亮的结婚对象你见过吗?”
“上哪见去!”
“他们怎么会买这么大的房子?”陈蕴皱眉。
高飞下岗后跟邱志芳一起专心经营电影院门口的小商店,生意比起许多拿死工资的来说确实不算少。
但顶破天一个月两千的收入竟然敢贷二十万买房。
除非这房是非买不可,否则按邱志芳小气的性子肯定舍不得让银行赚走那么些利息。
“还不是为了亮亮结婚。”
“亮亮有对象了?”
“听小娟说亮亮对象是大嫂亲自介绍的。”高兰神秘兮兮地伸出手指捻了捻:“家里有钱。”
陈蕴一声叹息。
高亮复读两年都没考上好大学,最后只勉强考上个大专,眼看今年就该大专毕业。
成绩如何不得而知,没想到再听到高亮消息竟然是要结婚。
“大嫂介绍的……”
哪怕是亲妈,邱志芳给亲儿子找的也一定是以家庭条件为先,至于姑娘人品绝对没有认真打听过。
不仅陈蕴如此想,高兰说到这也是不由撇了撇嘴。
“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大嫂还搞包办婚姻那套!”
“高亮什么都没说就同意了?”
“那孩子……就是被大嫂握着手心里的面团,想搓圆搓圆,想捏扁捏扁。”
“他愿意就成。”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这是高亮将陈蕴的好全当成驴肝肺,甚至反过来赖二叔二婶没安好心之后,总结出来的深刻道理。
而且随着年纪越大,越发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和邱志芳简直就是一个德性。
“按理来说高毅应该比高亮还先结婚,你说大嫂咋想的……那高毅两口子怎么办?”高兰奇怪。
况且高兰本来就更关心高毅,所以对大嫂偏心的做法更看不惯。
打听那么多无非就是担心高毅吃亏。
陈蕴抬抬下巴。
“你是说老房子?”
“他们宁愿贷款都没有打老房子的主意,不是有这个打算还能是为了什么。”陈蕴说。
其实不是没打过主意,而是刚提出就被高铁军骂了回去。
老大两口子偏心是他们的事儿,但总不能让高毅结婚之后没房子住。
反正无论什么原因,老房子总算留了下来。
“我和老周商量凑十万给高毅买房。”高兰忽然正色,话也说得很明白:“家里的钱要换成我一个人拿主意,钱肯定是分成两半,一个孩子一半,但……”
周建国当初本来就不想养高毅,能拿出十万就已经是捏着鼻子才同意下来。
“十万已经不少了。”陈蕴笑着拍拍高兰的肩。
东厢房里传来汽水瓶互相撞击所产生的清脆叮当声,没多会儿高明就端了一箱汽水走出来。
“改明儿咱们真要跟李二叔好好说一说,不能这么惯孩子。”
一箱二十四瓶,孩子说买就买一整箱,还真是拿退休金不当钱看了。
陈蕴笑笑,继续跟高兰聊天:“过两天高毅带对象回来,你见得人多,可要帮着参谋参谋。”
“哪的人?”
“不知道。就听高明说是公司职工家属。”
“那我们是得帮着把把关,可千万别学大嫂势利眼,得先瞧瞧姑娘为人咋样?”
汽水瓶叮叮当当地放到陈蕴脚边,高明从中拿出两瓶:“咱们喝。”
“爸。”
窗口探出两个脑袋,高念平委屈巴巴地喊了声。
“爸什么爸,就算喊穿了天也轮不到你们喝。”高明得意地挑眉,在两娃目视中撬开瓶汽水递给陈蕴:“汽水喝多烂牙,妈妈怎么说的你们都忘记了?”
“正好过几天带你们去看牙。”陈蕴接过,笑眯眯地喝下口:“要是有虫牙就补一补。”
“不知道谁去年补牙还疼哭了?”高明说。
“高念平!”李帅帅很没义气地立刻供出好朋友:“疼得哇哇大哭,还流鼻涕。”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
“好啦!”陈蕴连忙压了压手:“你爸开玩笑呢!汽水给你们留着,但一个星期只能喝一瓶。”
“今天……”
“今天不是喝了!”
“……”
“快写作业,写完去吃席。”
天色随着几人闲聊已经渐渐暗了下去,鞭炮声猛地在院外炸响,提醒邻居们准备开席。
陈蕴一家子是等高铁军回来之后才去的饭馆。
到时……大厅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第95章 宴席中
李忠去世所帶来的阴霾仿佛在接连几桩喜事中迅速被抚平。
反正在陈蕴看来, 李护国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半点难受的痕迹,整个人容光焕发, 连走路都帶着阵风。
宴席地点定在一家装潢非常豪华的大酒楼,宾客除了胡同邻里,大多都是跟李护国有生意来往的客户。
这其中就有不少是安平运輸曾经的运輸业务客户和同行。
“高总!”
“高经理,还真巧!前几天就想去安平找你喝两杯,来来来坐这!”
“小高,听说你们公司……”
尴尬装没看见的,厚脸皮套近乎的, 还有打听高明最近新线路赚不赚钱的。
这个行业起步没几年,大部分运輸公司都还处于摸石头过河的阶段,[安平运输]开拓新线路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最好的垫脚石。
可惜每个人听到的无外乎都是场面话, 大家都是聪明人,绕来绕去几句之后便会识趣地找借口离开。
耳旁好不容易清净下来, 胳膊就被陈蕴轻轻拍了拍。
肖木帶着妻儿在另一边坐下。
“明哥,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剪不断理还乱。”高明摆摆手, 曲起食指轻轻弹了下肖佳云的小辫子:“我和他再闹也没法彻底翻脸, 除非……死了一个。”
李义和高铁军是生死兄弟, 李帥帥虽然一直叫陈姨,其实孩子剛出生陈蕴就认了孩子当幹儿子。
再加上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 老死不相往实在是难。
“以前不是叫高连长吗!怎么又叫上明哥了?”陈蕴好奇,目光虚虚落在乖巧坐着的肖佳云身上。
香香软软的女儿就应該是肖佳云这样,粉嘟嘟的脸蛋配上粉色纱裙, 可爱得简直令人羡慕。
陈蕴一想到今早出门嚷嚷着要剪头发的高念安。
心里只剩一缕无奈地叹息。
“都轉业多少年,再叫连长不合适。”高明温声解释。
“我心里就愿意叫你高连长。”
肖木剛把毛帽子取下,立刻就被肖佳云拿起戴在自己头上,嘴巴咿咿呀呀地念着些听不懂的“咒语”兴高采烈地比划出几个动作。
谢丽萍一把捂住女儿的嘴, 尴尬地冲几人咧嘴苦笑:“这孩子……老幹些丢人的事儿!”
“胡德山!”高念平忽然大叫,说着竟抓起两根筷子也比划起来 。
陈蕴:“……”
在考虑要不要也捂住儿子嘚吧嘚吧讲个没完的嘴巴时,李帥帥赶紧替高念平解了围。
“陈姨,胡德山是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他就喜欢戴一顶毛帽子,可厉害了!”
“对,胡德山是大英雄。”
肖佳云挣脱开母親的手掌,一脸激动地调下凳子,朝“志同道合”的朋友冲去。
“我们都往边上坐坐吧!”陈蕴哭笑不得。
大人全都往左边凳子移了个位置,留出空间讓三个孩子热烈讨论。
“你们家念平有没有参加补習班?”
陈蕴和高明的教育理念是全力支持但不干预,只要大方向没有走歪,几乎都不会插手孩子们的学習和兴趣。
做作业……除外。
谢丽萍则是另一个极端,从穿着发型到学习成绩都是親力親为,看架势似乎要将幼年时缺失的母爱全部补上去。
肖木跟高明吐露的烦恼中很大一部分都来自夫妻俩对孩子的教育理念分歧。
“念平的成绩在他们班能排前十,我和高明都觉得很滿意。”陈蕴笑了笑,目光从大厅中交际得如火如荼的李护国和胡月娥身上划过,叹了口气:“如果他想参加补习我和他爸一定送他去,要不……”
“不想!”高念平斩钉截铁的拒绝声响亮坚定。
陈蕴笑:“你看……我们家这两孩子都有主见,帅帅学习成绩优秀,更不需要操心。”
李帅帅常年霸榜年级第一,高念平不管期中期末都是中游,既算不上尖子生但也不能算差。
高明老跟陈蕴开玩笑,说两个孩子都遗产了他不爱学习的基因。
“要是肖佳云成绩能有帅帅好,那我肯定也不插手……”
谢丽萍的抱怨戛然而止,李护国和胡月娥挨桌敬酒已经来到了他们这一桌。
“菜都上齐了,大家都吃着喝着!”
抹了摩丝的头发丝亮得能反光,拇指粗的金项链在白色衬衣领口下若隐若现。
皮带被油肚撑了起来,正中间大大的名牌标志抢先一步闯入众人眼中。
不管穿着还是身形,李护国都已经是个活脱脱的大老板形象。
胡月娥挽着李护国的胳膊,笑容温顺又恰到好处。
“老肖瞧见我门口停那辆車没有?我托一哥们从港市运回来的,花老鼻子钱了!”
肖木笑了笑。
他们来时外面天早就黑了,别说路边的轿車,就是那躺个人他们也看不清楚。
李护国大拇指一翘,又轉向高明:“老高你说说,多大的老板还天天骑自行车上班,嫂子那辆轿车也該换了吧!”
“胡同路窄,自行车方便。”高明说。
“前几天[北城二建]是不是找你谈合作了?”李护国话锋一转,眸光忽然凌厉起来:“要是谈成功了别忘记讓兄弟们也跟着喝点肉汤。”
“你消息还挺灵。”高明挑眉,表情充滿玩味:“昨天剛开除个看大门的,别不是又跑你公司看大门去了吧。”
公司看大门的两口子偷公司汽油卖被发现,高明前脚刚开除两人,后脚就有消息他们去了其他公司。
考察消息多半也是怀恨在心的两人透露出去。
反正[北城二建]本就不可能只跟高明一家谈合作,说不定这一片凡是规模大些的运输公司都收到了合作提案。
最终会选中谁家,那得看甲方定夺,作为乙方的他们没有选择机会。
“他们去了赵金国的前进运输。”李护国短促的干笑两声,嘴角弧度恰如其分地弯起:“以后公前进运输和超越运输没有任何关系。”
“你和他也掰了?”肖木惊。
之所以用又……当然是因为第一次闹掰的高明就在身边。
“我和赵经理本来就是合作关系,生意上的事分分合合很正常。”李护国面不改色地笑着回道。
“原来是他……谢啦。”高明说。
李护国绕来绕去无非就是想提醒高明小心赵金国从中横插一脚。
曾经什么掏心窝子话都能说的两人竟变成了处处充满假笑和客套才能说上几句话的关系。
高明觉得没意思,李护国也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举杯朝高明和肖木示意了下后,李护国繼续往下一桌走去。
陈蕴刚想跟谢丽萍繼续刚才没说完的孩子话题,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下。
“陈大夫果然是你!”
“柳倩!”
柳倩和劉海的第二胎是陈蕴亲自接生,偶尔去父母那边也能撞见劉伯安抱着孙子来串门。
可以说夫妻俩能留下这个孩子全靠陈蕴给予的信心。
柳倩把牵着的孩子往前推了两步:“见着陈姨怎么不叫人。”
小男孩羞涩地把脑袋埋进妈妈后背,就挥动了两下胖乎乎的小手当成招呼。
陈蕴抓住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摇了摇:“最近有没有去医院复查?”
“准备下周就去。”
“让劉叔少炖些肉汤给晓云喝,太胖对孩子青春期发育有影响。”
劉晓云的心脏手术恢复得非常好,跑步运动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就是每次见一回就越发圆润的身材需要更加注意。
柳倩笑得无奈:“得你亲自跟我爸说,我和刘海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老人家疼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子跟眼珠子似的,别说不能喝肉汤……就是说孩子两句都不行。
刘伯安倒是把陈蕴的话当成铁律,一句顶他们百句。
“过两天我亲自跟刘叔说。”陈蕴答应下来,又笑着弹了弹刘晓云胖乎乎的脸蛋:“你们快去忙!咱们改天聊。”
柳倩是跟几个朋友在楼上聚会,她们聊几句的功夫门口就有人来看了好几回。
“成!回见。”
柳倩领着儿子往门口走,走了没几步又一拍大腿小跑回来。
“陈姐,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柳倩拉着陈蕴走到角落,才附到她耳边小声开口:“刘海说他们单位今年开放了一批医学研究项目的预申請,文件下半年才会下发到各医院,申請的人多……你得提前准备。”
“刘海他们单位?”陈蕴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家关系亲近,但陈蕴从没打听过刘海的工作单位,刘伯安提起也以“文化工作者”带过。
陈蕴还以为……是文化局的呢!
“姐你听我说!”柳倩抿了抿唇,繼续轻声说道:“刘海在科委上班。申请这个项目需要副高职称打底,研究小组需要百分之六十中级研究者……”
科委的全称是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
一个能全国医学研究项目审批的主导单位,每个医院申请研究项目时都要跟科委打交道。
刘海在科委工作令陈蕴惊讶。
再则是研究小组竟然需要百分之六十的中级研究者……陈蕴上哪找那么多。
陈蕴两年前就在胡祥明引荐下拿到了两名老专家的背书,副高职称已经到手。
本来打算积累几年经验,等年纪上去了再拿正高职称。
但柳倩话里有话,打底两个字就足以说明副的只是基本盘,在众多申请者中根本不够看。
陈蕴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我会尽快准备。”
“那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想问的,改天来家刘海慢慢跟你说。”
“替我谢谢刘海。”
“咱们的关系还说那些。”柳倩笑着拍拍陈蕴肩膀,脚步轻快地离开。
陈蕴站在原地又想了好一会儿接下来该怎么做。
刚准备回到座位,又被人拦住了去路。
胡月娥笑容满面地站在了回去的路上。
“陈姨!”
“你跟李护国已经结婚,不该叫我阿姨,要不帅帅该怎么喊我!”陈蕴看着她,目光坦荡没有半点多余波动:“你还是叫我陈蕴吧。”
胡月娥嘴唇嗫嚅了两下,缓缓开口:“陈姐。”
“你有事要说?”
胡月娥的两次婚姻都让胡钢铁和杨菊花不满,第一次结婚好歹还以女方父母去了酒席,第二次听说连彩礼都没过手。
李护国跟翠娘还没断干净就和胡月娥勾搭到一起,风言风语早传得整条路上的运输公司职工都有所耳闻。
胡钢铁丢不起那人,结婚当天女方就来了杨菊花一个人。
“陈姐,我想带孩子去你医院看一看。”
陈蕴点点头。
既然专门拦住她说这么几句,肯定不是感冒发烧如此简单,陈蕴等她继续说。
“是我跟前夫的孩子。”看陈蕴没有表现出反感才继续说:“孩子本来是判给他爸,但是唐军杰又坐牢去了……”
陈蕴眉心一跳。
胡月娥继续说了下去。
唐军杰犯的是涉嫌故意杀人罪,虽然还没判刑,但传来的消息不是无期徒刑就是死刑。
唐父一听儿子活不成,立即就嚷嚷着没能力养活“病歪歪”的孙子。
不管胡月娥同不同意,对方已经托人将孩子送上了来北城的火车。
同时唐家人还告诉胡月娥,儿子唐浩身体可能有病,让她带孩子上大医院看看。
至于是什么问题胡月娥也不清楚。
“我周二坐诊儿科。”陈蕴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你要提前一周挂号,不然抢不到。”
“谢谢陈姐。”胡月娥高兴地道谢。
“孩子来北城之后住哪?”
要是住李家,自然跟李帅帅有关系,陈蕴必须多嘴问两句。
“我和护国已经说好了。”胡月娥又笑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vb大吃一团衣摆的金色装饰上摩挲:“护国说以后孩子跟我们,还说要让浩浩改姓李。”
陈蕴:“……”
亲儿子不亲,打算跟继子培养感情?
陈蕴猜不透李护国心里的想法,朝胡月娥微微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
“陈姐,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陈蕴的手臂被拉住,显然这件事比给唐浩看病更加急切。
而且胡月娥不用说,两人都应该已经知道了內容是什么。
“我记得陈姐会诊脉,能不能帮我把把脉开点中药调理下身体。”
“为了生孩子?”陈蕴问得直接。
胡月娥点点头,手放在小腹上:“护国和我都还年轻,要是能给帅帅添给弟弟的话当然更好。”
想要个孩子,确切的说是想要个男孩。
可惜这个愿望能完成的希望相当渺茫,陈蕴似笑非笑地轻咳了两声:“我建议你先回去跟李护国说一说,要是想怀孕最好夫妻双方一起喝药调理。”
“男的也要喝药?”
“你问问李护国就知道!”
陈蕴转身就走,无论胡月娥再想说什么也只装没听见。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还真没说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