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北城最充满生命力的一个季节, 春雨滋润了干燥整个冬天的大地,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许多。
陈蕴配合妇产科二科室主任詹民共同查房結束后, 提着水杯前往儿科診室坐診。
妇产科整体以粉红色为主,而儿科连墙壁都是蓝墙上画着各种卡通人物。
不知是不是受这种可爱的氛围影响,陈蕴每回去儿科坐診都觉得很轻松。
刚走到儿科診室通道,远远就看见胡月娥跟李护国背对走廊坐着,有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画着圈。
亲儿子发烧住院忙得没空看,繼子看病倒是跑得比谁都
“陈醫生。”
“今天来复查?”
排队患者中有好些都是陈蕴接生看着长大的孩子,家长们大病小病都只相信她。
“已经不咳嗽了, 上次你不是说孩子缺钙吗!我想来开点钙片。”
“陈醫生,这是我自家种的樱桃,帶点给你尝个鲜。”
“我也帶了点鸡蛋。”
家长们很快将人围在了诊室门前, 大家都知道陈蕴不收红包和贵重东西,所以经常会帶些自家种的瓜果和鸡蛋来表达感谢。
李护国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陈蕴在醫院工作的状況, 心底暗暗有些惊讶的同时又有些羡慕。
他亲眼看着高明和陈蕴結婚生子,也一路见证了他们和自己渐渐拉开差距。
夜深人静时李护国经常在想。
当年要是还留在机械厂上班, 那他和软秋是不是就不会离婚。
但想着想着又有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恼火, 要是软秋能跟陈蕴一样工作家庭两手都能抓的话他们也走不到离婚那一步上。
……自私的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先怪罪到……他人头上。
“护国, 帅帅呢?”
胡月娥帶了丝焦急的声音总算拉回李护国思绪,两人连忙站起来朝走廊四处张望。
“帅帅哥哥去撒尿了!”
脆生生的童音在凳子邊响起, 唐浩小手指向走廊尽头。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繼续坐着。
“现在咱们是在城里,要说上厕所不能说撒尿。”胡月娥觉得丢臉,忙低声纠正唐浩说话的用词。
门诊的门打开, 护士拿着登记簿开始喊号。
没多会儿李帅帅一瘸一拐地出现在转角处,刚走了两步就有些累,停下来休息了会儿才繼续走。
两个大人忙着各有所思,只有唐浩发现了李帅帅的异常。
“叔叔, 帅帅哥哥摔了。”
胡月娥只是往那邊瞟了眼很快就收回眼神。
跟李帅刷同个屋檐下生活了快半年,孩子连一声阿姨都没叫过,她也懒得搭理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
加上这两个月亲儿子来到身边,更没空跟李帅帅打交道。
反正她打算跟李护国再生一个孩子,继子亲不亲的都不重要。
“摔哪了?”
还是亲爹更关心孩子,李护国连忙跑过去扶住李帅帅的胳膊。
露出衣袖的手腕处一片青紫,臉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就是不小心磕了下膝盖。”李帅帅大大喘了口气,一手撑住墙壁:“我自己能走。”
“肯定是昨天和高念平在外边贪玩吹感冒了!”
李帅帅不说话,固执地把胳膊从李护国掌心中抽出,扶着墙慢慢往前挪动。
说得好听带他去文具店买铅笔,結果竟然要先来醫院给唐浩看病。
失望累积得太高,总会化作一种情绪宣泄出来。
眼下的李帅帅连愤怒都没有力气,只觉得浑身疲倦,脑袋懵懵地想睡觉。
“一会儿等你弟弟看完病,让陈蕴也给你看看。”李护国阴沉着臉说道,冷哼一声转身:“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听话。”
要不是没有力气,李帅帅早在刚才李护国带他进医院的下一秒就转身回家去了。
好不容易走到凳子坐下,忽然又感觉到一阵铁锈味从鼻腔中涌了上来。
“哥哥你留鼻血了!”唐浩大叫。
李护国手忙脚乱地拿纸,又是一通指责李帅帅肯定在外边吃了太多上火的零嘴。
李帅帅更加沉默了。
诊室里陈蕴喝了口水:“喊最后一个号进来吧。”
门很快推开,胡月娥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坐到位置上,冲陈蕴讨好地笑了笑。
李护国没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老早就说要带孩子来看病,結果硬生生拖了三个月才来。
“我观察了两个月,没瞧出我们浩浩有什么问題。”
小男孩有些瘦弱,更显得头大身子小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陈蕴从桌上拿起听诊器。
“平时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啊!就是老喊累,应该是有点缺钙。”
“小朋友除了累还有哪不舒服吗?”陈蕴身体往前倾,双手伸出仔細检查起唐浩的肚子:“肚子有没有哪里疼?”
“肚子不疼,就是跑步好累。”唐浩脆生生地回答着。
陈蕴忽然停下动作,指头仔细摸过孩子的锁骨中线。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难道真有问題!”胡月娥紧张地问,声音有些激动,下一瞬李护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诊室门口。
“小李,接半杯自来水。”
孩子脱掉衣服后露出瘦得肩胛骨突起的瘦小身板,陈蕴往掌心倒了一小点水,抹到孩子胸口。
常年不见阳光的医院水管,水温要比室内温度低好几度。
水痕漫过之处,皮肤慢慢浮现出网格状青斑,陈蕴的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戴上听诊器继续检查心脏情況。
“……”
半晌后,陈蕴拖动椅子坐回桌前。
“先去拍个彩超看看心脏情况。”
“心脏,你是说浩浩心脏有问题!”胡月娥瞳孔瞬间放大,连嘴唇都跟着颤抖起来:“不……不可能……浩浩前几天还跟我一起爬山,明明还是好好的。”
“你不要慌张,心脏有问题这点我确信,但严重程度如何得看彩超再判断,后续治疗……”
不管患者是谁,陈蕴都先尽量安抚家长情绪,以确保接下来的后续治疗能顺利进行下去。
“能治好吗?”李护国追问。
“一般情况下通过手术治疗都能治愈。”陈蕴迅速开出检查单,在末尾签上自己名字:“检查可能得等下午,你们可以先回家吃飯,拿到检查结果直接去找心内科许副主任,他专门看小儿先天性心脏病的。”
在陈蕴详細解释下,胡月娥总算控制住了恐惧,颤颤巍巍地抱起唐浩打算站起来。
唐浩心脏有问题……但是能治!
幸好——胡月娥偷偷瞟了眼李护国,心里暗自庆幸。
幸好她跟李护国已经结婚,幸好丈夫有钱不会計较治疗费,幸好孩子真来了北城。
无数庆幸让胡月娥臉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连连跟陈蕴道谢后才抱着孩子走出诊室。
陈蕴也收拾东西准备回新生儿科办公室吃午飯,心里还在想着下班之后要去文具店给高念平和李帅帅买文具盒。
听说班级里的其他同学都用上塑料文具盒,高念平都念叨了好几回。
“那你在这等着,我和你阿姨下楼去交钱。”
陈蕴还疑惑李护国跟谁说话,走出门口往旁边看去,很快发现是李帅帅蜷缩在椅子上躺着。
“帅帅。”陈蕴连忙走过去,弯腰把李帅帅的身体翻过来:“你怎么在医院睡觉?”
苍白的脸上有抹不正常的红晕,鼻孔处还有片已经干涸的血迹。
“你发烧了?”
额头滚烫得手都能感觉到,陈蕴立即返回诊室拿了水银温度計出来。
解开外套扣子刚准备把温度计塞到腋下,陈蕴瞬间又眼尖地注意到肩膀上有块不小的乌青。
陈蕴目光一凛,温度计塞进胳肢窝后又连忙检查起其他地方。
随着看到的淤青越来越多,心脏也似乎被某种情绪揪住了般,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这种类似于第六感的预感已经很久没出现。
上一回还是收治了个强直性脊柱炎的孕妇,检查结果没出来前陈蕴就已经确认了不好的结果。
而这一次……
“陈姨……我身体好痛,全身都痛。”李帅帅迷迷糊糊地看到陈蕴的脸,圆脸一沉眼泪就涌了出来:“我疼!”
“陈姨是医生,不管哪疼都能治好。”
不安像是片网似的笼罩下来,陈蕴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似乎快得要从心口跳出来。
紧紧握住李帅帅的手,一遍遍说服自己冷静。
可是当温度计上四十度的温度跳进眼底时,陈蕴的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小李!”
“陈主任。”
护士小李接过陈蕴递过来的温度计随便瞟了眼,也被吓了跳:“这么高的温度!”
“你回新生儿科办公室给我請半天假,然后给儿科吳主任去个電话,就说我儿子可能是急性白血病,請他帮忙安排下检查。”
“啊?”
“要是李帅帅的爸爸来找,你就让他去儿科住院部找人,”
“去吧!”陈蕴深吸口气,将李帅帅两条胳膊搭在肩膀上背了起来:“我现在就带孩子去儿科住院部。”
“好!”
李护士马上明白这件事耽搁不得,迅速跑回科室给儿科吳主任的办公室去了電话。
儿科的住院部在三号住院楼,距离门诊大楼有不短距离。
背上的李帅帅身体滚烫,陈蕴却出了一身冷汗。
儿科。
儿科吳主任接到电话就从休息室就立即前往了住院部 。
陈蕴心里其实已经确认的事还是请吴主任再进行了遍检查,直到吴主任铁青着脸点点头,才终于……死心。
“先做检查吧。”吴主任一声叹气。
所有的症状其实已经全部指向了一个病——急性淋巴性白血病。
吴主任还仔细检查过李帅帅的指甲和牙齿,得出的结论没有任何改变。
“先抽血化验,再根据血象先进行退烧,其他的我们慢慢来!”
李帅帅是按医生家属身份收治进儿科,为减少感染机会,病房安排的是间单人病房。
陈蕴把孩子抱上病床,又脱去毛衣和鞋子。
病房中弥漫着消毒水味,细细的塑料管正缓缓地往血管里滴着药水。
陈蕴静静地坐了不知多久。
随着针水下去,李帅帅脸上的潮红总算褪了些,额头入手也不再滚烫。
“陈主任,你先去吃飯。”儿科的护士推门轻轻走进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帮你看着,有情况我会立刻通知你。”
自从血常规结果出来后,陈蕴慌乱的神情倒是完全消散干净。
分类栏里赫然标注着的——见大量幼稚细胞几个字彻底让仅剩的一点点侥幸顷刻间粉碎成渣。
“我去打个电话,麻烦你了!”
陈蕴杵着膝盖站起来,声音竟不知什么时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了似的。
既然已经成为事实,接下来要想的是怎么治疗。
第一个电话陈蕴打给了主心骨——高明。
电话里安静几秒后高明只说了个“治”字,瞬间就让陈蕴的心稳稳落到了地面。
接下来将消息转达给李家人的任务就转交到了高明身上。
至于亲爹李护国……早没了踪影。
天要黑不黑前,高明带着李义和方芳赶到了医院。
“李护国呢?”
病房里只有陈蕴守在病床前,李帅帅烧退后有了点胃口,正自己拿着勺子吃稀饭。
陈蕴看向方芳。
“下午护国两口子带唐浩从医院回来,说是有个朋友认识大医院的大夫,想再带孩子去找他看看。”方芳说。
许是看李帅帅好端端地能自己吃饭,方芳的表情还带着丝轻松。
倒是提起唐浩的病情不由皱了皱眉,颇有些为唐浩可惜的感觉。
陈蕴冷冷地望着,说话的语气第一次掺上了冰碴子:“他把帅帅丢在医院不管,倒是对继子挺上心!”
两句说完语气似乎更冷了几分:“高明,你带李二叔他们去吴主任办公室,正好亲耳听听后续治疗。”
高明脸色同样难看。
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头,下颚紧绷,表情阴沉得吓人。
“陈姨,今晚我能回家睡吗?”
病房里四面墙都雪白,加上弥漫的消毒水味,让李帅帅觉得非常不安。
“今晚恐怕不行。”陈蕴把饭盒底的稀饭刮到勺子上,笑了笑:“陈姨在医院陪你。”
“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等病好了再写。”
“好吧!”勉强吞下最后一口稀饭,又看了看手背上的胶布:“我到底得的什么病啊?”
陈蕴:“……”
“帅帅!”
陈蕴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之际,高念安和高念平的身影忽然冲了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陈蕴问。
“奶奶说帅帅生病要住院,爷爷送我们来的。”
高念安顶着头比狗啃好不了多少的发型,一脸真挚地从包里抽出几本作业本。
“……”
“我们来陪你做作业。”高念平朗声回道。
不管病房墙壁再雪白,多出两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加入,也瞬间变得没那么渗人了。
陈蕴松了口气。
第97章 电话
儿科的隔离病房通风效果极差, 只要走进病房就永远飘散着股子消毒水味。
今天的消毒水味中还夹杂了些呕吐物的酸臭味。
陈蕴走进去时,像一道温润的光照进了病房。
李护国憔悴的脸猛然闯入眼前, 跟前不久那个意气风发的老板完全判若两人,眼角上的泪渍都还没干涸。
“穿刺结果比預估的好。”
陈蕴輕声说完,脸上总算帶了点浅浅的笑容。
“陈姨。”李帅帅转过头看向陈蕴的方向,才两天时间眉眼中就已经帶上了浓浓的虚弱感。
“胃不舒服?”陈蕴坐到床边,视线从床下的垃圾桶划过:“穿刺完需要吃清淡好消化的食物,你怎么给孩子弄鸡蛋炒饭?”
“是帅帅想……”李护国没说完,痛苦地抓住头发用了扯了下:“都怪我。”
孩子听不懂话, 家长却也没把醫生的话听进去,确实该怪大人。
“下午帅帅他奶奶来陪孩子?”
“我媽怪自己没照顾好帅帅,昨天晚上哭了大半宿, 今早发高烧我二叔送醫院去输液了!”李护国又挠了挠脑袋,烦躁加深:“我下午得去签个合同, 一会儿我从公司叫个人来帮忙看着。”
“我听心內科主任说唐浩的情况比较輕微,手术今年明年做都行。”
“半路夫妻。”李护国撑着膝盖站起来, 皮笑肉不笑地呼出口气:“我心疼我亲生儿子, 人家也心疼她肚子里出来的娃娃。”
两个孩子的病在醫生看来有輕重缓急, 但在亲生母亲眼里当然自己孩子最重要。
胡月娥找李护国要钱,决定立即给唐浩做手术, 还把杨菊花叫来帮忙一起在醫院照顾孩子。
至于李帅帅,住同个医院她都没来瞧过一回。
李护国怎么想陈蕴猜不到,但胡月娥以后对李帅帅如何大家都能看出一二来了。
“高明和念平一会儿就到。”
一句话说完, 陈蕴脱下白大褂才坐到病床边。
“那我去找找吴主任,看看接下来该怎么治疗。”
自从李帅帅住进医院,李护国就能明顯感覺到周遭人对他特别冷淡,所有的话题除了李帅帅病情外再也不会多说一句。
李护国走到门口都没听到陈蕴回话, 心里叹了口气才继续往前走去。
“陈姨。”李帅帅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陈蕴张开掌心握住:“你是不是想喝水?”
李帅帅摇摇头。
“陈姨,我是不是得了非常严重的病?”
这两天他做了好多检查,当长长的穿刺针刺进身体时,迷迷糊糊间听到医生们小声地说着可惜了之类的话。
李帅帅从大人之间的交谈就能感覺得出,病应该很严重。
陈蕴嘴皮动了动准备说,高念平的声音却忽然在病房里炸开。
“帅帅!”
“念平哥。”
高念平像头小兽似的衝了进来,献宝般将书包放到床上:“帅帅,你猜我帶什么来了!”
“洋画片。”
“你怎么知道!”
“我都看到了。”
书包拉链剛拉出条缝,李帅帅就看见了许多张花花绿绿的洋画片。
“不止洋画片,我还帶了弹珠和粉笔,等你病好我们去楼下跳房子。”
高念平兴奋地展示着自己带来的诸多玩具,本来还想一一都擺到病床上,被陈蕴一个眼神阻止之后转而全堆到了床头柜。
“明天放假,我可以在医院陪你玩两天哦!”
“真的吗?”
“你看……”高念平这才兴奋地指向剛进门的高明:“我爸还给我带了枕头。”
“我的病……可能好不了了。”李帅帅忽然叹气,音调里满是失落。
“……”
陈蕴鼻子一酸,将高念平拉到床边坐好,自己则坐到椅子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些沉重:“帅帅骨髓里长了许多壞細胞,接下来要打针吃药,把壞細胞杀死就能治好,只是……”
“只是什么!”高念平焦急地抓住陈蕴胳膊,声音里都带上哭腔:“治不好是不是就跟李爷爷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当然能治好!”陈蕴立即反驳,安抚地拍拍儿子耷拉下去的肩膀:“媽妈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真的!”李帅帅眼前猛地一亮,也抓住了陈蕴手臂。
“当然。”陈蕴摸摸那颗头发丝都黏到一起的脑袋,语气盡量輕松地继续往下说:“但是……过程会很难受,可能会比你现在还要难受。”
“我不怕!”
“我相信你。”陈蕴冲两个娃娃摆摆手:“到时你可能会没力气,还会吐,有可能还会掉头发,只要你全部都扛过去了……那坏细胞肯定就能全部杀死。”
“我能坚持。”李帅帅激动地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像是生怕陈蕴不相信,连连拍着胸口保证:“我一定能打败坏细胞。”
“那来拉钩。”陈蕴伸出小拇指。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轻轻勾了勾,似乎刚才那番话带来了无盡力气,李帅帅又活泼起来。
“念平哥,咱们来看书吧。”
“好呀!我还带了《历险记》下册,我专门去音像店借的书。”
“我先拿护士站消个毒你们再看。”高明赶紧抢走那本看着就脏兮兮的故事书,打湿毛巾给两人擦干净手:“我和你陈姨先去洗毛巾,你们不准到处乱跑。”
“知道啦。”
难受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陈蕴说能治好,对李帅帅来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两口子出病房前,两个孩子已经藏在被子下说起了悄悄话。
听內容好像还跟学校内容相关。
“吴主任怎么说?”
“情况比預想的要好,白细胞计数没有顯著升高,吴主任预估治疗的预后应该不错。”陈蕴勉强笑了笑。
按照眼下的医学水平,吴主任说儿童急性白血病L1型已经有百分之七十的治愈率,且预后较好。
但她担心的是剩下那百分之三十。
“我一会儿写几张食疗方子你带回去,让妈熬好送医院来。”
高明顿了顿,很快点头说“好”
“方婶子病了!”陈蕴叹气,明白高明迟疑的原因,话说得毫不留情:“李护国……我不相信,靠他不如靠我们。”
“我明白。”
水房中熱气氤氲,不知是哪床的病房家属正在接熱水洗衣服。
陈蕴把盆放到水龙头下,也打算接热水洗衣服。
高明将毛巾和带着呕吐物的绒衣扔进水盆,并轻轻挤开了陈蕴:“最近公司事儿也多,我忙完就尽量往医院赶。”
“你忙你的,这儿有我!”陈蕴卷起袖子笑道。
“软秋的电话还是没人接?”高明忽然问。
陈蕴嘴角的笑意一下子淡了许多,神色中也有些困惑解不开:“昨天打没人接,今天打就打不通了!”
年初软秋还隔三差五地给李家打电话,连李帅帅的读书成绩都问得相当仔细。
可真等出了事,陈蕴给软秋留下的座机号打过去却一直打不通。
“真出了事一个都靠不上!”高明的语气不禁带上了丝埋怨。
“我去找吴主任借电话再打一个。”
“不用找吴主任,我兜里就有电话。”
陈蕴从高明黑色呢子大衣兜里摸出个手掌大小的银色按键手机,比家里那个加天线有半米长的大哥大小了不少。
“刚买的?”陈蕴拿在手里惊奇得翻来覆去看。
“有个做手机生意的朋友看我还用座机,从深市捎了个来,让咱们也凑个热闹!”
透过水汽依然能看得出高明笑得眼睛都眯成缝,沾满泡沫的手曲起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陈蕴:“以后你用。”
“我天天除了医院就是家,根本用不上。”陈蕴摸索手机盖上凸起的外文字母,笑了笑:“你带身上,以后孩子们打电话喊爸爸回家吃饭才联系得上。”
花费几毛一元打电话叫人回家吃饭当然是玩笑话,这种还没有量产上市的手机有多昂贵陈蕴自然清楚。
几千上万元的手机在陈蕴手上作用跟座机差不多,但在高明手上偶尔却能成为生意场上的“筹码”
陈蕴不懂商场……但没吃过猪肉总也看过猪跑。
“找着机会再买一个,咱们两口子一人一个。”
陈蕴衝高明擺摆手:“还不如给家里添台洗衣机,咱家人多,洗个衣服都费劲!”目光锁定在手机屏幕上只有可怜一点的信号上。
“我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你洗完给两个孩子买点中午饭吃。”
“成!”
手机再贵,在没有信号的住院部就跟砖头没什么区别,陈蕴在走廊的每个窗户起前都试了试,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楼下。
电话总算拨打成功。
嘟嘟——
伴随着话筒里传来的接通声,一道沙哑得分不出男女的声音忽然在听筒那边响起。
“你好。”
“你找谁啊?”
接电话的人清了清喉咙,陈蕴这才听出对方是个男人,年纪还应该不轻。
“你好,我找软秋。”
“……”
听筒对面很短暂的沉默后,男人声音再度响起,跟喉咙里含了口老痰似的吐字模糊。
陈蕴觉得这人应该是土生土长的广市人,尽量咬字发音中还是能听出淡淡的广市口音来。
“我儿媳跟儿子老出去谈合同了,应该下午才回得来啰!”
陈蕴:“……”
“你谁啊?有什么事找她?”
“儿媳!软秋已经结婚了?”陈蕴吃惊反问,似乎觉着自己不小心听岔,又忙把手机换了个手拿着:“您是谁?”
“软秋是我儿媳,她和我儿子上个月刚结婚。”
陈蕴:“……”
“你到底是谁!不说话我挂了啊……”对方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
良久后,陈蕴才缓缓报上自己名字,并且让软秋回来务给她回个电话。
软秋结婚了……而且还是新婚。
二婚并没有错,可却在李帅帅生病的这个节骨眼上。
陈蕴完全不敢想,要怎么把这个消息跟孩子说。
第98章 癞蛤蟆
来来回回思考中, 陈蘊并没有跟李帅帅提前软秋再婚的事。
后来几天又给那个号码打去几个电话都以人没在或者无法接通结束,连续一周后听筒那头總算换了个人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 软秋不可置信中又夹杂着着些不安的声音飘进陈蘊耳中。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市。
“是不是帅帅出什么事了?”
软秋心里咯噔一声,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不安感逐渐扩大直至笼罩住了全身。
“帅帅生了很严重的病。”
陈蘊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帅帅得了場感冒那样稀松平常。
“什么病?”
“急性白血病,已经确诊,接下来……”
“接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能治好吗!”
陈蘊叹了口气, 才接着将接下来的治療讲给软秋听。
听筒里很长一段时间只能传来陈蕴不急不缓的声音,每个字听到耳中却像是一次次给软秋的心里戳下无数个血窟窿。
窟窿越来越大,直至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讓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我现在就去买飞机票, 你跟帅帅说妈妈明天就去医院陪他治病。”
“……”
眼淚从眼眶中奔涌而出,软秋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你……不需要跟新婚丈夫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安静良久后听筒那邊陈蕴忽然说了句讓软秋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丈夫?”
“……”
陈蕴短暂沉默后语气忽然激动起来, 接着把上周几乎每天两次的电话內容统统讲给软秋听。
接电话的老头一开始虽然不耐烦但好歹还会应付陈蕴几句。
可到后来直接吼陈蕴不要再打电话来骚扰他儿媳妇,软秋是他们家的人, 儿子不同意儿媳妇就哪都去不了。
软秋听得眸色暗了又暗, 胸膛里熊熊燃烧的愤怒一直蔓延到眼底, 烧得眼睛通红滚烫。
“我没结婚,我知道接电话的是谁, 我跟他们一家没有任何关系……”
软秋很坚定地回答道,匆匆解释完就掛了电话说要去处理这件事。
电话掛断,软秋又重新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刘總, 我同意你收购服装厂,但是有个条件……”
电话原来是软秋服装厂辦公室的座机,而冒充她公公的老头其实只是制衣厂副厂长陈亮的父亲。
提起这一家子软秋就滿肚子怒火。
陈亮是服装厂老员工,当初接手厂子时软秋花重金聘他当副厂长管理制衣车间的运作。
结果人倒好, 不知从哪打听到软秋離异,就悄摸着把主意打到来了她身上。
算盤打得就是把软秋娶进门后服装厂也就成了他们陈家的东西。
癞蛤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什么德性就敢做白日梦!
就算陈亮他爸没骗陈蕴,软秋也已经决定赶完手头急需交付的订单后就好好收拾一下这家子再统统开除。
结果还没动手,陈家人又将软秋的怒火推到了新高度。
“我愿意以第一次谈判时出的价格把厂子卖给你,但我希望以后整个广市服装厂再没有陈亮的立足之地,刘總要是答应的话今天下午就能签合同。”
“为什么……不怕刘总笑话,这陈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成,到处坏我名声……涉及我儿子的事已经触及底线,我相信刘总应该能体谅。”
“那我可真是谢谢刘总了。”
“我就在辦公室等刘总来签合同……好的,那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软秋重重跌坐到辦公桌后宽大的皮椅上,恐惧袭上心头,眼淚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理智阻止了她立刻飞回孩子身邊。
治療费和后续康复所需要的钱都压在厂子里,只有把厂子脱手换成现钱心里才能安稳。
还有母子俩日后遮风挡雨的家,软秋也得提前考虑进去。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资产全部换成现钱。
一想到儿子还在等她,软秋急忙抹干净眼泪,撑着辦公桌站了起来。
“软秋,你去哪?”
刚出办公室门,一个穿灰色衬衣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迎面走来,神色中还有丝丝急躁。
“下午我要去顺南谈一笔订单。”软秋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人,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你现在去一趟曾老大布場那邊催催布,就说咱们厂子还等着赶货呢!”
男人往办公室瞟了眼,脸上心虚一闪而过。
“你……刚才在办公室接电话了没有?”
“什么电话?”软秋问。
“没什么!我就是刚才听到电话铃声响,没想到你在办公室。”
“应该是楼下办公室的电话响,我刚在办公室打了个盹。”说着,软秋打了个哈欠,几颗看似是疲倦引起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你去忙吧!我去宿舍睡会儿。”
“我让煮饭的阿嬷以vb大吃一团后不用来了,我妈和大姐两个人忙得过来。”
已经背过身去的软秋伸了个懒腰,语气懒洋洋的:“你看着办吧!”没什么温度的眼底逐渐升起抹冷意。
陈亮表情一喜,看向软秋的背影越发热烈起来。
会挣钱还长得有几分姿色,等她那个远在北城的儿子病死,能动摇软秋的人就再也没有了。
陈亮想得很美,前脚软秋刚下楼后脚就去办公室拔掉了电话线。
开除食堂阿姨,又将车衣间跟他不对付的两个年輕小伙子都训斥一顿,才心滿意足地开车去了布料厂催布料。
而那辆车……软秋才刚买没两个月。
在陈亮看来,服装厂以及软秋都已经是囊中之物,迟早有一天厂长的头衔也将换成他陈亮!
志得意满地去布料厂显摆了一番,对方厂长好酒好烟地伺候着,生怕得罪了厂子的大客户。
吃饱喝足地开车回到服装厂才发现……天塌了。
等在厂车间外好半天的警察上来二话没说就给他戴上手铐,压上了警车。
等到警察局一问才知道父亲比他还早一步关进了拘留室,罪名是——偷盗服装厂布料,人赃并获。
而陈亮除了是陈父偷盗的同伙外,还有项未遂的罪名。
服装厂前厂长软秋作为证人提供了陈家父子偷盗并倒卖厂子布料的证据。
而后边的未遂是陈亮被抓现场,有女职工站出来现场举报才被揭发出来,事情发生在软秋还没接手厂子之前。
软秋原本的打算一下子派不上用场,陈亮接下来别说能不能在广市服装厂立足还两说,得先看他要在监狱里蹲多久。
后续的事软秋只用两天就全部处理完,而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北城的飞机。
離开前只想快些逃离伤心地,回去时满脑子却只剩曾经的美好回忆。
这次回来再也不想走了……
北城工人医院。
病房里洒满下午三点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窗台上一盆绿萝长势良好,藤蔓蜿蜒而下,长得几乎快垂到了地面,暖气片吹出的热气将消毒水味冲得淡了许多。
李帅帅靠坐在垫高的枕头上,脸色呈现出片病态苍白,但看向窗外的眼神中满是期待和活气。
“高叔叔,我妈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啊?”
这已经是起床后李帅帅第十遍问高明相同的问题。
高明就像是第一遍听到似的笑盈盈地回答:“太阳落山前应该就到了。”
“那一会儿念安姐和念平哥来,我们能玩一会儿飞行棋吗?”
“等護士消完毒就能玩。”高明弯腰把床头摇高,方便阳光能照射到病床:“晚上想吃什么,一会儿叔叔给你奶奶打电话。”
“我牙疼,不想吃。”
化疗引起的反应陆陆续续在李帅帅身上显现,前几天呕吐的现象刚减輕,这两天牙龈又频繁红肿出血。
“你陈姨今天早上去买了藥材炖鸡汤,你喝点汤明天牙就不疼了。”
许多藥不能服用,陈蕴就只能用食疗的方式来减輕反应,两家老人每天都奔波在各个市场中。
“那好吧。”李帅帅有气无力地嘟了嘟嘴,又第十一遍问道:“我妈妈什么时候到啊?怎么念平哥哥也没来?”
床头柜上,放着个印有花朵图案的搪瓷缸,温开水里泡着几块削了皮的苹果。
高明一边回答着重复的答案,一边用筷子夹起苹果温声劝李帅帅吃点。
气氛平静得让人忘记了这是刚转来没两天的血液科病房,整个病区都是和李帅帅有相同疾病的男女老少。
直到病房的门被輕轻推开。
李帅帅猛然抖了下,下意识将手臂往被子里缩去。
護士端着椭圆形的治疗盤走进来,哪怕笑容已经尽量和煦,却还是瞬间改变了空气里的祥和。
托盘里那袋套着黑色避光袋的藥水就是一会儿李李帅帅要打的柔红霉素。
嘴角笑意像是潮水般迅速消退得无影无踪,目光虽然死死地钉在药水上,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恐惧轻轻颤抖起来。
高明一个大男人看得眼眶发酸,护士将药水挂到铁丝钩上时,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雪白的被子。
“帅帅。”
“这个药水不疼的,就跟咱们平时打感冒药水一样的哦!”护士也微笑着安抚李帅帅。
李帅帅僵硬地伸出手来,手背上已经遍布青紫交错的针眼。
这才短短半个月就已经可怖到高明都不忍再看。
他坐到床边,不忍地别过头,轻轻握住李帅帅的手颤抖得比孩子还厉害。
没有一个大人看到此情此景还能无动于衷。
冰凉的酒精棉擦过皮肤,针尖刺入。
“帅帅真勇敢!”护士笑着解开皮筋,轻轻摸了摸李帅帅的头:“下午办公室要放动画片,早点去就能坐到前排位置。”
透明液体开始滴注进细小的血管中,高明松开手的下一瞬。
软秋带着哭腔的叫声终于在病房门口响起。
第99章 拜会老师
北城, 太河口。
写着什么什么武馆的招牌在风雨侵蚀下连前邊两个字都看不清了,要不是陈樹领着来, 陈蘊是绝对想象不到在这栋破旧筒子楼里竟然有个武馆。
许是陈蘊无奈的表情太过明显,进入筒子楼前陈樹特别交代了几句。
“江师傅是真正的武術大师,你们可千万不能怠慢了人家。”
“别看是个筒子楼,名气大着呢!”
“我会小心说话。”陈蘊连忙保证,跟高明交换个眼神后双双抿了抿嘴唇。
“爸爸,我帶你去我练功的地方,里邊可多人了!”高念安笑盈盈地拽住高明的手, 另一只手忙不迭又来拉陈蘊:“大家都可羡慕我有个医生妈妈,我帶你去他们肯定很高兴。”
穿过一片被蜂窝煤熏得焦黑的走廊,两个陈蕴在武打电影里看到过的木桩子出现在眼前。
一楼看似和普通筒子楼无异, 但屋子中间的牆壁除了承重牆外大多打通成一间。
有些房间就剩个门框,有两间好歹还装了扇红色木门。
走廊中间挂着的招牌终于讓陈蕴知道了武馆名字。
[振兴武馆]
走廊上飘散着的药酒味似乎是武馆最主要的气味组成, 其中偶尔夹杂着些汗臭味被风吹进众人鼻中。
高明的表情谈不上好。
环境差强人意,再想到女儿要跟群臭小子成天混一起学武術, 心里就万般不是滋味。
“妈妈, 我去叫江爷爷。”
高念安一进来就跟回家了似的熟悉, 鬆开高明的手就往其中一间屋子衝。
随着木门被推开,无数尘埃在忽然照进走廊中的光線中飞舞起来, 更加浓烈的药酒味飘散而出。
“江爷爷……”
陈蕴听到女儿欢快的笑声在屋里响起。
走廊上,陈树也在跟脸色不大好看的高明说起江师傅这个人。
“江师傅是大好人……”
江师傅全名叫江淮陈,祖上几辈都是开镖局的, 到江父那一辈才改成了武馆,江师傅从小都是在武馆里长大。
后来武馆由江师傅接手,却遇上了小人举报,江师傅一家都被批斗下放到了牛棚。
江师傅的父母和妻儿都没熬过思想改造相继去世。
只有他一人在老朋友们的帮助下平反回城, 又在大家集资下开办了这个武馆。
“江师傅收的学生大多是孤儿或者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的娃娃……只要进武馆学武術,孩子至少饿不死……”
江师傅讓孩子们去学校读书,学武術对他们而言只是其中一條出路。
所以武馆白天就江师傅在武馆,只有放学或者是学校放假,这里才会充满欢声笑语。
“江师傅不收徒,这里的孩子们都叫他江爷爷。”
陈树话音刚落,高念安的身影已经重新出现在走廊,拼命衝几人招手示意:“爸妈你们快进来,江爷爷在等你们。”
三人陆续进屋。
屋子靠左邊的墙前放着张木板床,白色蚊帐遮挡住了床铺大半,窗前除了几个老旧木头沙发外全是灰色木箱子堆满角角落落。
江师傅站在窗前,砸吧了口明显没装烟丝的旱烟嘴,笑眯眯地冲几人点点头。
“你们是小十五的父母?”
“江师傅您好,我是高念安的妈妈陈蕴,这是她爸高明。”
江淮陈头发全白,微微有些驼背,但眉宇间的气质却像是淬炼过的钢铁,沉静中又透着无尽的坚韧。
“都坐都坐,屋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喝点碎茶解解渴。”
“江师傅就别客气了,我姑娘女婿都不是讲究人。”陈树上前拉着江师傅倒茶的手,把人往沙发带:“这不是想着念安在你这都学了小半年武术,当爸妈的再怎么也该来拜访一下才是。”
“都理解!”江师傅摆摆手。
高明赶紧把礼物放到木箱子上,主动接过茶壶倒水。
“我听老陈说小十五的干弟弟得了血液上的毛病,治得咋样了?”
江师傅笑得慈祥,看陈蕴和高明的目光就像是再瞧家里晚辈,开口说的话也都是些家常。
“化疗期挨过去了,现在进入骨髓抑制期。” 陈蕴接住扑进怀里的女儿,笑着继续说道:“只要熬过了这个阶段,病也就算治好了大半。”
软秋的回归对李帅帅来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最难熬的化疗反应母子俩都一一扛了过去。
可以说软秋就是李家上下所有人的主心骨。
李帅帅病情越来越好,陈蕴和高明才总算有空拜会女儿的武术老师。
“能治好就好!”江师傅又砸吧了口旱烟:“这病要是放十几年前,就是有錢都没法子治。”
“咱们国家医疗水平肯定会越来越好。”陈蕴接话。
“我听小十五说她学武术是想当什么电影明星?”江师傅话锋一转,目光犀利地望向高明:“是她的想法还是你们想讓闺女当明星赚錢。”
高念安在武馆学徒中排第十五,所以平时江师傅跟师哥师姐们都以小十五来称呼她。
前不久无意间听学生们在议论当明星能赚多少錢,一问才知道最先是高念安提起。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江师傅很难不怀疑是父母给孩子灌输的念头。
陈蕴觉得冤枉啊……
两人都没来得及解释,高念安忽然举手插话进来:“是我想当武打明星,我爸不同意。”
倒是省去了两口子解释。
高明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头:“江师傅您不知道,我姑娘从小就有主意,她想干什么只要不是歪路我和她妈都只能支持。”
一晃眼高念安已经十五岁,坐在陈蕴膝盖上甚至比妈妈还高出半个头。
年幼的圆脸退去婴儿肥后削出两道能挡住光線的折角,下颚线稍显锋利。
整张脸上最出众的无疑是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灿烂笑容,只要唇角微微翘起似乎就开始散发出明媚气息。
闲不住的性子讓高念安经常在烈日下玩耍奔跑,肌肤依然白皙光滑,简直是天赐了一副好皮囊。
陈蕴哪怕以他人视角来看女儿,也觉着高念安长得是真真漂亮。
“小十五长得是挺好看,当明星……”江师傅点了点头,话里先肯定了高念安的长相,接着才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赞同让孩子放弃学业进武术学校。”
江师傅比普通人更清楚能进入演绎行业的渠道。
想要当武打明星,第一选择当然是武术学校,电影剧组跟学校一直会有合作。
第二选择则是进武术队,走比赛成名的道路。
不管第一條还是第二条路,江师傅觉得都不适合高念安。
孩子来学习武术时已经快满十五岁,女孩身体发育本来就比男孩要快些,十五的年纪再来打基本功着实有些晚了。
再加上高念安的性格可受不了半点循规蹈矩的管教方法,武术学校并不适合她。
“我们没打算让高念安放弃读书。”陈蕴赶紧表明态度,说着还得把女儿往旁边推才能看见江师傅的脸:“要是想当武打明星,我和她爸都希望她能先考上电影学院。”
换言之,到江师傅武馆门下学习武术,只是为了以后的梦想打个基础而已。
“你们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江师傅嘴角缓缓勾起个笑容,捏着烟杆子往身后窗户点了几下:“别像我楼上那家,娃娃才十四岁送去拍电影都快一年多没去学校。”
“江师傅您放心。”
经过刚才那番话,高明对江师傅的印象急剧变好,笑容都真诚了许多。
正说着,走廊里忽然传来道尖细中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
“江师傅在吗?”
“在!”江师傅脸色铁青地应答着,起身动作慢吞吞的像是故意在拖延。
好一会儿才背着手走到门边。
“今天十五号,你这房租再怎么也该交了吧?”女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江师傅的脸,语气充满讥诮:“没钱就赶紧搬走,别在这当叫花子。”
“老呂不是说了免一年房租?”江师傅脸泛惭愧,余光一直注意着屋里几人的动静:“就当呂鬆在我这学武术的学费?”
“老呂说了不算数。”女人斜斜瞟着江师傅,话说扥更是讽刺:“我儿子能当电影明星那是他有本事,跟你这破武馆有什么关系。”
屋里,高念安忽然伸手拉了拉高明衣袖。
“爸。”
高明瞬间明白了女儿意思,刚清了清喉咙想站起来,又被陈蕴抓住了胳膊。
“你公司接待部不是有空仓库?”
“好。”高明点点头。
“下周,下周我一定交房租。”
余光中一注意到高明动作,江师傅觉着有些丢脸,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
“江师傅要交的是上年还是下年房租?”
“这世界上就没有先住再交钱的道理!”女人白了高明一眼,带着审视地上下打量:“怎么,你要替江师傅出这钱?”
“没差房租就好。”
高明完全没有接女人话茬的意思,只是转身看向江师傅:“我在北门胡同口有个公司接待部,后边连着个四合院,空了得有大半年,江师傅要是不嫌弃就把武馆搬那去。”
四合院旧是旧了点,但光线还是面积都比这筒子楼好了不知多少倍。
关键那地方离关明胡同近……走五分钟就能到家。
“江师傅你先别忙着拒绝我女婿的好意,先去看看再说。”陈树劝。
陈蕴也帮着劝:“屋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有人气儿才不容易倒。”
“……”
在几人轮番劝说下,江师傅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女人倒是不乐意了,先是说江师傅没提前说不租,匆匆忙忙地让他们上哪找租客。
后来又提出要钱将砸掉的墙还原,其实在江师傅搬进来前……这里就已经是某廠的食堂。
也就是说,那墙壁是廠子里砸的,跟江师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但江师傅嘴笨,哪怕站理面对女人的胡搅蛮缠也表现得底气不足。
结结巴巴半天高明才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里原本是廠子食堂?”
“就是……华东收音机廠的单身宿舍,我当年是跟厂子租的房。”
江师傅往筒子楼西北方指去,方向所见有栋四层红砖楼,正是收音机厂的办公楼。
而眼下,收音机厂还在正常运转。
“厂子能把单身宿舍楼卖给你?”高明问。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女人叉腰,理直气壮地冲高明呸了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娘就是买了这这栋楼又怎么样!”
“狗屁!”江师傅冷哼一声,气势被女人的胡说八道激得渐起:“明明楼上还住有厂子职工,怎么可能卖给你了!”
高明笑容加深:“那这事我就找收音机厂领導直接谈,跟你说什么劲儿。”说罢,朝江师傅抬了抬下巴:“江师傅跟我一起,正好跟厂领導说说前几年你都交了多少房租。”
“喂!”女人果真惊慌地伸手拦住了俩人。
简短的一声惊呼就足以证明高明随随便便的一句猜测是真事。
房子肯定不是女人的,她多半只是厂职工,只是负责收房租而已。
再者江师傅租房子这几年中间肯定涨过房租,至于是不是厂里涨的只有女人和厂领导才清楚。
江师傅这才恍然大悟,指着女人,又结巴起来:“你……肯定是你骗我厂子涨房租,还有……还有水费和电费!”
女人的惊慌加深,眼珠子乱瞟没个落点。
“别跟她废话,去问问厂领导就知道了!”高明冷声说道。
“是我鬼迷心窍!”女人忽然大叫,一把拽住了江师傅衣袖:“你要是去厂里告状,我男人的工作就抱不住了,吕鬆好歹叫你一声老师,江师傅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眼泪说流就流,女人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说着说着甚至要跪下去。
“……”
“江师傅?”高明问,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还得让当事人拿主意。
江师傅叹了口气,冲高明摆摆手:“你把这些年多交的房租和水电费退给我,这事就算了!”
吕松在他门下学了六年武术,叫了他六年老师……江师傅最终还是心软了。
“吕松是个好孩子,竟然摊上了你们这样一双父母……”
江师傅摇着头连连叹气。
吕松父母或许还不知道,电影导演其实是他父亲亲传弟子,跟江师傅可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
师弟是看在他面上才让吕松演个小配角。
可就是这个小小的配角,让吕松父母认为儿子以后必成电影大明星,戏都还没拍完就先跟江师傅翻脸。
江师傅相信,师弟那边应该很快就会得知今天这件事。
注定……江师傅不会成为这孩子当电影明星的跳板。
第100章 上门找公平来了
十二月的北城, 寒风凛冽。
下了整夜的大雪在天亮前总算停下,高铁军透过窗户一看雪停就忙起床打扫屋顶上的积雪。
“老江头也起啦!”
剛推开门就瞧见老江头也裹得严严实实地推门出来。
“人老啰……想睡都睡不着。”老江头裹得严严实实, 用围巾挡住口鼻才从屋檐下走出来:“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心里有事睡不踏实。”高铁军苦笑。
院里原先几家人卖房的卖房,老糊涂的老糊涂,同辈人里就剩高铁军两口子和罗婶子身子骨还算利索,老江头得了百日咳,这半年总咳嗽个没完。
“因为你家老大的事?”
“我家这三个娃,二明和兰子都不用我和老董操心,倒是小时候最省心的老大……”高铁军无奈叹息, 摆摆手:“没法说。”
“高飞买房不是好事,你愁啥?”
高飞买了商品房要搬走的事胡同里誰不知道,大家可都羡慕老高两口子有福气, 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争气。
“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帽子,他们倒好……还从银行贷款买房。”
“我们家老二说现在的人都贷款买房。”老江头想得开, 还转过来乐呵呵地帮着劝:“高飞两口子既然敢贷款,那就说明他们还得起, 你操什么心!”
老大江和运这几年打工挣了点, 老大两口子已经琢磨着买房, 听老二江和平说买商品房的好多都从银行借钱买,要不动辄几十万普通人哪拿得出那么多。
两人同时扛着铁锹把家门口的雪推到院子中间, 等人走近了高铁军才继续说起来。
“要是钱少,那我担心个什么劲儿!”
“我不是听老董说就借了二十多万,难道不止?”
高铁军撇撇嘴, 把雪全推到陈蘊房间门前,确保高念安一起床就能看到雪堆。
“要真是二十万就好了!”
“到底借了多少?”
高铁军竖起一根食指,伴随着无奈地长长叹息。
“十万?”
“你也跟着老糊涂了吧!一百万!这还是我前两天才剛知道的大概数,听二明说只多不少。”
“好家伙!”老江头吓了跳, 脚下一滑差点栽到雪堆上:“一百万!”
“我真是没看出来,老大两口子胆子竟然这么大……”
事情原因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给高亮娶媳妇,剛开始买的一百平房子人家女方嫌小,非得要再加辆车。
一辆小轿车加就加吧,可女方父母又提出不跟公婆和小叔子住,得单独买套房子当小两口婚房。
高飞先提出他们夫妻回胡同里住,可邱志芳不干……
邱志芳觉着整片胡同的人都知道她去住商品房,要是再灰溜溜地搬回去,面子没地方搁。
“所以他们又贷款买了套房子?”老江头惊得嘴都忘記了合拢。
“可不是。”高铁军摇摇头,扫把挥舞得更重了几分:“他们找二明借了二十万首付……加上买车和房子装修买家具,一百万我都说少了!”
“老天爷,可真是为了面子不要命!”
一百万……对老江头来说简直跟天文数字差不多,就他那点退休工资还一百年都还不完。
光是带入自己想想老江头都觉得心慌意乱。
“誰说不是呢……”
雪堆前的屋门后。
高明正坐在床边穿衣服,陈蘊梳完头转身冲高明挑了挑眉头。
“大哥的欠条写了吗?”
高明轻轻摇头。
其实这也早在陈蘊预料中,所以听完只是耸了耸肩就去提开水壶。
上周高飞破天荒地去了趟运输公司,说是说看看弟弟妹妹的公司和饭馆,其实就是找两人借钱。
当然最主要是找高明借。
开口既是一百万,说得就跟菜市场买菜那么轻松,好说歹说高明拿了二十万,说写欠条到现在都没有影子。
高飞和邱志芳就跟没发生过这件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根本一句没提起过欠条。
“我估摸着这钱你就别想要回来了!”陈蘊说。
“既然答应了借,我就没指望着能要回那二十万。”
陈蕴刚把热水倒进盆里,高明就赶紧取下毛巾浸湿,再扭干了递给陈蕴。
讨好得真是再明显不过。
“还真大方,二十万说给就给了!”
温热毛巾覆上脸庞,孙家驱散了连续熬夜两天所带来的全部疲倦,叹息声从毛巾下隐隐约约传来。
要不是今天高毅带对象回家,陈蕴这会儿应该还在梦乡中。
“那我一会儿就去找大哥写借条。”高明小心试探,是真担心因为他的自作主張伤害了夫妻感情。
比起那二十万,当然还是陈蕴的想法更重要。
“我还不知道你?”
毛巾随意一抛,高明稳稳当当接住,马上又殷勤地浸湿扭干再递到陈蕴手里。
“高兰因为饭馆赚了钱,你是想一碗水端平吧?”
高兰因为饭馆赚了不少钱,邱志芳从高毅那得知饭馆原本应该她接手后,没少在高明和陈蕴面前阴阳怪气说酸话。
说得多了可能高明还有些愧疚,所以才想着补贴大哥点。
“嘿嘿。”
“你这碗水就不可能端平,人家高兰两口子这么些年可没差过你半分房租,钱是人家一盘菜一盘菜炒出来的,赚得再多跟大嫂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高明连连点头。
“再说去年公司受挫,高兰两口子掏出全部积蓄帮你渡过难关,大哥大嫂也听说了吧……你见着一毛钱没有?”
“是我糊涂。”高明急忙接话。
“而且我有种感觉……”陈蕴冲窗外抬了抬下巴:“今天家里不太平,到底这钱要不要看看情况再说 。”
“吵架……为什么会吵架?”高明不解。
“高毅领对象回来,要是人家姑娘知道还没結婚公婆这心偏到姥姥家,你以为姑娘会不吭声?”
“你起这么早……”高明打量妻子神采奕奕的脸,瞬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不会是为了看热闹吧?”
“没有!”
陈蕴坚决不承认,其实就是想看看高飞和邱志芳今天怎么收场。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也觉着今天这饭吃不安宁,高毅对象……比钱嫂子还……。”高明挑起大拇指,想说的话全在这个动作里了。
“这么厉害?”
“这姑娘亲妈去世的早,她爸又找了个爱作妖的媳妇,結果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力气比咱念安还大!”
“姑娘叫什么?”
“王雪丽。”
这姑娘全名叫王雪丽,别看名字听着温柔漂亮,其实性子比男人还豪爽,公司里的老少爷们都愿意跟她打交道。
王雪丽原本只是来北城找工作,暂时住王父宿舍里。
后来高明发现这姑娘接人待物很有章法,所以特意把人招进了公司辦公室,负责车队的协调管理工作。
一来二去的,高毅和王雪丽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處起了对象。
“你去帮爸扫雪,我去找高兰。”
高兰百分百站高毅这边,如果王雪丽和高毅想挣一挣公平,陈蕴也愿意帮一把。
高明连兄弟姊妹都想着要一碗水端平,亲生父母难道不应该更应该公平些!
胡乱往脸上抹了点雪花膏,陈蕴就忙不迭推门出去。
十点刚过,院门外响起笑声。
陈蕴被这道爽朗笑声感染,不由脸上也带了丝笑意。
“人来了!”
推了把嗑瓜子嘴皮都嗑起层皮的高兰,两人一前一后地赶紧从屋里走出来。
才停没几小时的雪又开始窸窸窣窣往下落了起来。
“我来!”
随着身穿粉色格子棉袄的姑娘弯腰,高毅被推得往后趔趄两步,自然而然地放开了扶着的车把手。
然后陈蕴就见这姑娘单手提起自行车前杠,微微往另一边侧了侧身体,就这么提着自行车很轻松地跨过了门槛。
高明说王雪丽力气大,但没说竟然这么大!
棉帽子下一双丹凤眼斜飞入鬓,紧紧抿着的嘴唇显得下颚线格外倔强,嘴角灰色伤疤又给整張脸平添了几分倔强。
不管长相还是气质,王雪丽都充满了英气。
“我怎么觉着高毅结婚后是挨打那个。”
高兰明显站在高毅那边想事,所以感受的自然也不同,她更担心王雪丽婚后会打人。
“就大嫂那偏心劲儿,找个性子软和的不得被拿捏得死死的,要我说这姑娘跟高毅正合适。”
“说得也是。”
几句话的功夫,高毅跟王雪丽已经走进了院子。
高毅满脸傻笑地跟在跟在王雪丽身后,两只手提满大包小包,点都没有了平常的机灵劲儿。
“二婶,三姑,这是我对象王雪丽。”
“二婶好,三姑好。”
王雪丽的声音也有些豪迈,把车子架好后转身给了高毅一个眼神:“还不快把东西给二婶和三姑。”
小两口给高家人准备的礼很有意思。
除了水果和烟酒外,还各自给长辈们买了手套跟棉袜子之类的保暖物件。
等这些东西全送进各自屋里,陈蕴瞧见就剩下几样最基本的水果和烟酒,由高毅提着去了后院。
“二婶。”
前脚高毅刚走,后脚王雪丽就一手拉住陈蕴一手拉住了高兰。
“别看高毅平时嘴皮子滑,真到说正事了就抹不开面儿……但他对二叔是打心眼里佩服,来之前就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好好跟二婶说说心里话。”
陈蕴静静等着王雪丽说到正题上。
王雪丽何尝不是一边说话一边观察陈蕴这个看着十分年轻的二婶。
跟高毅處对象前她得称呼高明——高总。
车队老司机们都笑称高总是公司里最大的“耙耳朵”,工作之外念叨最多的都是灶台和孩子那点琐事。
起先听同事们调侃时她完全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附近运输公司的老板哪个身边不是有一两个美女相伴,说穿了在王雪丽看来全都是男人有钱就变坏的最好证据。
可随着工作时间变长,王雪丽发现高明还真如同事们所描述的那样顾家。
要是哪天公司要找总经理签字人没在,得到的回答要么去了菜市场买菜,要么就是接孩子放学。
久而久之王雪丽对陈蕴还真有好奇起来。
这种好奇跟高毅处对象后不淡反浓,以至于她不止一次问出二婶是什么样的人这种听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题。
今天得见真人,好看是好看……却并不是想象中一眼就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大美人。
倒是说话温和令人不自觉想亲近。
“高毅说他是在姑姑和姑父屋里长大,他是你们半个儿子都不为过……”
跟陈蕴套完近乎也没冷落另一边,三两句就把高兰哄得眉开眼笑,瞧着对王雪丽的印象好得不得了。
“都是一家人还见外干啥!”高兰很受用,从兜里抓了把瓜子笑眯眯地塞到王雪丽手里:“你知道大嫂给 高亮未婚妻买房买车的事了吧?”
好歹当了七八年饭馆老板娘,高兰什么样人没见过,知道高毅跟王雪丽处对象后老早就打听清楚了姑娘为人。
只要是真心跟高毅vb大吃一团好,她乐意被哄着抬着。
“哪能不知道。”王雪丽倒也直接,没有半点刚上门见婆家的羞涩,满脸都是对未来公婆偏心的不公:“高毅他爸还找我们借钱,想装不知情都难。”
“你们借了?”陈蕴问。
想来就是高飞找高明要钱那天,顺道也去高毅宿舍碰了碰运气。
结果显然不尽如人意。
“高毅就是想借都没钱,他钱全在我这。”王雪丽笑着回道。
“高毅这小子花钱大手大脚,钱交给你管是好事。”
高毅成为公司正式员工后工资一半高明帮忙管着。
不管月头兜里有多少钱到月尾都是一分没有,交给王雪丽保管那些钱,全都来自存在高明那的一半工资。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订婚?”高兰又问。
“得先把房子的问题解决。”王雪丽回得相当坦荡:“要是结完婚再来说房子的事,你们说还有用吗!”
陈蕴和高兰同时摇头。
就高飞和邱志芳那偏心样,婚前不把房子的事谈好,都已经成了高家儿媳妇,再想谈什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也不指望高毅爸妈买什么商品房,就是好赖也得给我们个遮风挡雨的地儿才行。”
“要是你婆婆说家里没钱怎么辦?”陈蕴问。
邱志芳一门心思全扑在高亮身上,钱全投到了没见踪影的有钱儿媳妇身上,可能还真没钱没精力管高毅的婚事。
“那我就把她干的好事捅到高亮未婚妻家去,也叫人家邻居听听公婆偏心能偏成什么样儿!”
王雪丽说这话时,嘴角是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
原来高明说接人待物有章法……是这么个章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