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正说着话, 后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没多会儿高毅就怒气冲冲连走帶跑地从垂花门出来。
而他手里还提着给高飛买的烟酒。
“吵什么呢?”
在厨房里忙活的董巧英和高铁军听到动静也连忙走了出来。
“爷, 我媽嫌我拿的礼寒酸上不得台面,比不上大哥对象给他们送的烟有排面,讓我和雪丽再给她一千块钱。”
陈蘊都气笑了,往厨房门口的墙壁上一靠,说得特别大声:“我还是头回听说,儿媳妇还没进门婆婆就找儿子对象要钱,你们说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高兰在旁边立即附和:“我看大嫂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 怎么张口闭口的只认钱了 。”
姑嫂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很快就讓院里准备吃中午饭的老江头一家竖起耳朵往院里看来,
接着江家老老少少端着碗, 陆陆续续从屋里走了出来。
很快东西厢房屋檐下就站了两排看热闹的人。
陈蘊余光中注意到大嫂邱志芳脚步匆匆地往前院走来,表情阴沉的像是要滴水下来, 明显已经听到了姑嫂俩一唱一和。
“我家的事用不着你们多嘴,儿子对象上门不先来看对象父母, 倒是知道巴結有钱的叔叔婶婶。”
“大嫂看你这话说的!雪丽想先上你屋打招呼, 你和大哥有心思招待人家姑娘吗?”高兰冷笑。
高兰为什么会这么说……当然是因为高毅和王雪丽到家的十分钟前高亮领着对象父母一家剛进了院门。
一家子四口加起来就没用正眼瞧过人, 全都跟孔雀似的高昂着头走过,陈蘊甚至都没看清楚姑娘长相。
就是如出一辙的势利眼留下了非常鲜明的印象。
其中还有个心宽体胖的姑娘, 背影也让人印象挺深刻。
“高亮对象给大哥大嫂送了什么好东西?连几十块钱一條的烟都瞧不上了。”陈蘊意有所指地拍拍空空的手心:“我瞧见人家就提了半袋子还没有念安拳头大的苹果,难道还藏了什么专门送给大哥的好烟?”
“二嫂可别这么说,万一人家帶的是金苹果呢!咱们看事不能只看表面, 大嫂说是不是?”
“少装什么好人,我对我两个儿子怎么样关你们什么事”邱志芳拉长着臉嚷,说着还狠狠瞪了眼王雪丽:“只要我不点头,你们俩这婚事就别想成!”
“有话回屋里再说, 在家里嚷嚷完还来院里吵,还嫌不够丢人?”
陈蕴发现每回吵架看似都是邱志芳挑起,高飛适时站出来充当和事佬身份,但哪次不是吵架占了下风他才跳出来装那个好人。
比如今天,如果高飛在邱志芳要钱时阻止两句的话,高毅又怎么会气得摔门就走。
高飛早已不是陈蕴剛来北城时温和笑着欢迎她到来的大哥,就连发福身材下似乎都藏满了精明算计。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老话还真没说错。
“你嫌弃丢人我可不怕!今天正好大家伙都在,我就先把话放在这儿……老二的婚事我不同意!”
邱志芳语气狠戾,那双望着高毅和王雪丽的浑浊双眼,完全没有半点亲情在其中。
这种眼神只让高毅脚底发寒,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窟窿。
饶是面对外人再油腔滑调,此时此刻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记忆中慈爱的母亲歇斯底里地控诉着他的不孝。
“你们要結婚也可以,結婚别想从我这拿一分钱……以后你们过得是好是坏都跟我们无关!”
“我和你爸也不指着你养老。”
“没良心的东西,自从有了对象一分钱都不往家里拿,我们白白养这么大。”
“当初你偷家里的钱我们就應该不管,让你去坐牢,省得现在闹心。”
邱志芳的歇斯底里透着股怪异,各种陈年旧事都被翻出来一一骂个遍,直到把高家上下都带个遍都还意犹未尽。
“老大!”高铁军臉色铁青,扯着高飞的胳膊往前:“你媳妇再这么闹下去,你难道骄真想跟高毅斷绝关系!”
不仅陈蕴觉得邱志芳奇怪,就连高铁军也觉这莫名其妙。
高飞跟父母透露的情况明明是新房归高亮,老房子归高毅,后头贷款买的这房子等老大两口子百年后由兄弟俩分。
怎么瞧邱志芳意思……打算跟高毅斷绝关系似的,说话难听得根本没留半点余地。
高毅上班之后虽说没有把全部工资交回家,每个月还是会给父母一笔生活费,比起没工作还等着父母养的高亮强了不知多少。
所以邱志芳说这些话,完全就是胡说八道,什么话难听就专门捡什么话说。
“爸,你就别管我们家的事了!”没想到高飞竟然还反过来对高铁军甩臉,表情难看地扯回自己胳膊:“亮亮他妈没说错!”
“……”
“大哥大嫂就别在这借題发挥,扯什么高毅不孝……其实你不就是嫌人家王同志娘家没有钱!”
高明本来不打算插手高飞的家事,但看邱志芳却说越难听,忍不住就说了句公道话。
陈蕴点头,刚准备夫唱妇随也跟着说两句公道话。
腰侧忽然被什么挠了下,接着高念平小声地连喊两遍:“媽,妈!”
陈蕴低头。
高念平努力招手,示意陈蕴弯腰凑近,之后才小声地说道:“妈妈,我刚才就在大伯娘家隔壁的屋子做作业……”
陈蕴:“……”
那边邱志芳已经将矛头对转高明,这边陈蕴也无语地听完了儿子绘声绘色的描述。
“就是这样!”
高念平舔舔说得干燥的嘴唇,满意地笑了起来,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瞬间跳出两个酒窝。
“太棒了!”陈蕴挑起个大拇指,轻轻将儿子往身前一推:“爸,念平说刚才听到大嫂跟……”说着往垂花门前正看热闹的几道身影一指:“大嫂跟高亮岳母商量好了要亲上加亲。”
高亮的結婚对象姓赵,全名赵晴晴,就是藏在赵母身后还能露出半个身体的“圆润”姑娘。
早上陈蕴见着人时还以为是鼻孔长在头顶上的长脸姑娘,没想到是另外那个。
赵晴晴个头大概一米五三左右,白色毛呢大衣外还披了件白色长绒毛披肩,崩得紧紧的扣子瞧着随时都像是要崩飞。
赵父只有两个女儿,疼爱些也无可厚非。
可是邱志芳原本想给儿子介绍的是身材苗條的赵悅悅,而不是赵晴晴。
最后怎么会同意換成赵晴晴原因成谜,但两边家长已经开始谈婚论嫁走流程,要不邱志芳怎么会贷款买两套房。
结果事情发展在今天忽然发生了戏剧性剧变,令前世看多了狗血剧的陈蕴都觉得荒唐。
赵悦悦在和高亮相处的过程中看上了这个未来姐夫,非要父母再換回来。
结婚又不是儿戏,赵家的亲戚都已经知道赵晴晴跟高家儿子订婚,怎么可能临到头又换人。
然后赵母又出了个异想天开的主意。
高飞有两个儿子,老二听说在运输公司上班,工资不低人长得也算周正。
赵晴晴跟高家的儿子订婚,但没说跟老大还是老二,临时把人换成高毅也说得过去。
说得过去……
这个出生封建家庭父亲还有三妻四妾的女人根本没意识到想法究竟有多荒唐。
赵家有钱,她的想法里能让高亮和高毅跟两个女儿结婚都算是抬举高家人了。
所以赵母不仅没觉得自己想法有什么问題,还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将想法告诉了邱志芳,并且提出……要么就亲上加亲,要么婚事就此作罢。
“老天爷,什么年代了竟然还还有人搞包办婚姻。”
“没想到有人还真当自己还是旧社会的大员外?给女儿招上门女婿想招谁就招谁!”
“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
要不是从陈蕴嘴里说出来,江家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高飞这么样一个文化人搞起封建来比谁都渗人。
因为下一句陈蕴就说是高飞先同意了下来。
“我说大嫂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骂高毅,原来是打着拆散了好再安排桩婚事,要不是念平亲耳听到,你们说……这是人能想出的馊主意吗!”
“爸!”
事情真相比高毅想得还要残酷,他在父母心里竟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这一声充满哀怨和不可置信的爸根本没打动高飞。
他怒不可遏地挥手想打断陈蕴说话,双眼中满是快溢出来的恨意。
陈蕴往后退两步,继续将听来的话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大哥之所以会答應这么荒唐的想法,是因为赵晴晴她爸承诺给大哥大嫂两间百货大楼那边的商铺……还有车和房也都能倒贴。”
一开始赵家要房要车的架势十足,结果态度忽然翻转,竟然反过来倒贴。
高飞答应得飞快,高毅都不知情的婚事在父母口中已经板上钉钉,双方甚至约定好了婚后什么时候过户商铺。
高飞和邱志芳被突然砸下来来的财富冲昏了头脑,陈蕴却想却越觉得可笑。
赵家条件那么好,为什么非要找高家做亲家,本来就值得深思。
结果婚事被妹妹抢了,赵家竟然宁愿倒贴都想把赵晴晴也嫁出去,说没有问題谁信。
最大可能……陈蕴看了眼还躲在赵母身后的姑娘。
问题应该出在赵晴晴身上。
“闭上你的臭嘴,再胡说八道老子打死你。”高飞怒吼着举起手掌。
高明一步跨过来挡在高飞面前,声音冰冷无比:“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当,我是高毅二叔,今天这事我管定了!”
“你们两口子……你们两口子……”高铁军又愧又恼,指着高飞和邱志芳的手指颤抖不停:“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东西,造孽啊!造孽啊!”
“老大,你没良心。”董巧英的话里都带上了哭腔。
“结不结婚都是你们说,有没有问问高亮和人家赵晴晴的意思……”陈蕴忽然高声插话,等所有人目光都看过来时又朝赵家人一指:“赵晴晴人就在这,咱们不如问问她的意思?”
“……”
赵母脸色一变,抬起手竟然把赵晴晴往身后推了推。
就在这时,脸上胖得五官都凑到一起的姑娘探出了个脑袋,冲众人嘿嘿笑了声。
赵晴晴看着白白净净,但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姑娘不太聪明,傻气仿佛都快从眼底冒了出来。
傻气那只是不好明着说脑子有问题的说辞,可陈蕴判断……赵晴晴应该是后天疾病导致的智商有问题。
“赵晴晴就是有问题。”
人堆后,高亮忽然走了出来。
高亮这个其中的当事人之一,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冷漠姿态走进了众人视野。
他才是这件事中最大的受害者。
第102章 没有受益者
宽大的黑框眼镜在两句话后悄悄滑落到了鼻尖, 高亮伸出根食指往上推了推。
指头上一条条灰褐色伤痕从指腹延伸到手腕,看着十分可怖。
“亮亮, 你的手?”陈蘊惊呼出声。
平时吃饭用右手又有袖子遮着,陈蘊没注意到高亮左手竟然有这么多伤痕,而且看颜色深浅不一,时间跨度应该很长了。
高亮低头看了眼左手,嘴角仿佛是被几根无形的线往上拉起那般僵硬翘起,笑容令人心酸。
“趙晴晴小时候发高烧烧成了傻子,她姑姑亲口跟我说……连穿衣服都不会。”高亮说得很缓慢, 以确保周遭所有人都能听清楚:“我爸早就知道,是他要趙晴晴爸妈瞒着我妈和家里其他人……”
邱誌芳从头到尾都只是个高飞指哪打哪的可怜角色,今天以前她甚至以为跟高亮結婚的就是趙悦悦。
直至今天谎言被拆穿, 高亮以为邱誌芳多多少少会帮兄弟俩说几句公道话。
可让高亮心寒的是,母亲错愕之后很快接受了趙母提议, 至于高亮说的“不会結婚”这四个字从头到尾都无人在意。
“我和高毅跟谁結婚不重要,重要的是錢和房子到手。”高亮淡淡总結。
而他左手腕上那些伤痕, 都是这些年每次想离家出走时留下的一条痕迹。
密密麻麻的痕迹从高三分家之后开始出现, 第一次是二叔帮着盘下报刊亭后, 父母反过来怪二叔小气,要不应该盘下电影院门口的商铺才对。
仿佛二叔对他们的帮助是天经地义, 并且极力将这种观点灌输给高亮。
让陈蘊觉得寒心的冷漠態度,其实是父母错误观点的无声抗争。
“我懦弱,不敢反抗父母的命令。”高亮深深呼了口气, 语调平缓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仿佛讲得是别人的事:“但他们不能连高毅也算计进去,这个家只有一个人活得不像人……难道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高亮忽然激动地朝高飞和邱誌芳怒吼:“是不是要把我们兄弟俩都逼死了你们心里才会舒坦!”
陈蘊静静看着这个身形消瘦的青年声嘶力竭地吼着,脖颈青筋暴起, 代表着怒气的红色在脖颈以及脸颊迅速蔓延开来。
陈蕴私心里觉得高亮不懂得感恩,后来对他也就越来越淡,因此忽略了許多其实早应该发现的问题。
高亮情绪明显异常,已经发展到自残的程度。
还未消失的怒吼尾音戛然而止,高亮猛然摇晃,捂着胸口一脸痛苦地弯下腰。
整个身体像张紧绷的弓,呼吸声短促和尖利。
“亮亮!”
“高亮……”
院子里瞬间乱成一团。
陈蕴目光一凛,迅速脱下棉袄卷起袖子:“他激动得过度换气了,你们都散开。”
“二婶……二婶……我心口好疼。”高亮惊恐地捶打着自己胸口。
陈蕴一把抓住他捶打胸口的手:“你听二婶说,你这种情况是身体碱中毒了……”
话说到一半发现高亮似乎完全听不进去,立即闭上嘴往边上扫视。
忽地,角落里装着水果的塑料袋闯入眼帘。
“高明,塑料袋!”陈蕴一把捂住努力想喘气的嘴巴,大声吼道。
除了陈蕴外,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高明很快惊醒,跑过去倒出苹果把塑料袋交到陈蕴手上。
红彤彤的苹果滚得滿地都是。
塑料袋卷成桶状,反手就罩在了高亮口鼻上,示意高明:“按住他,别让他把袋子抓破了。”
高明和高毅赶紧冲过来,一人压住高亮一边肩膀。
“慢慢吸,慢慢呼……跟着我做,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几分钟后,塑料袋上已经滿是白雾,高亮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
陈蕴又等了半分钟,这才把塑料袋取下,拍拍高亮的肩膀:“没事了,慢慢呼吸。”
高亮虚脱地点点头,额头上滿是大颗大颗的汗珠,脸色苍白得没了半点血色。
谁都没料到,闹剧会以高亮呼吸碱中毒而暂时中断。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扶进屋里躺下,高飞和邱誌芳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吭,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高家其他人身后往屋里走。
此时哪里还有半点赵家人的影子。
一看到高亮差点憋死的景象场景,赵父认为高亮身体肯定有毛病,哪还願意继续攀亲家……早趁乱带着一家子跑了!
“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陈蕴检查过高亮的身体状况,除了呼吸碱中毒外可能还有些低血糖,所以才会出现濒死感。
“……”
屋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变得相当明显。
高飞和邱志芳不敢进屋,只远远站在门口张望,那么双厌恶的视线盯着,两人此刻只感觉浑身发麻。
特别是高明看哥嫂的神情,没有半丝笑意,冷得人头皮发麻。
高鐵军从衣兜里摸出根香烟,没点燃,只是捏着凑到鼻尖前细细嗅了起来。
良久后,他抬头看看门口又看了眼失神望着房顶的高亮,终于开口。
“今天我做主,老大家把家分了吧!”
“爸。”高飞紧张地喊了声,此刻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就走进屋里:“爸,等两个孩子结婚之后我自然会分,现在……”
“怎么?”高明冷笑打断明显还不死心的高飞:“还想把两个儿子送去换錢?你以为出了这事赵家还想跟你做亲家?”
“蠢货!”高鐵军沉声呵斥,指间香烟瞬间被捏成了几段:“赵家要真是錢多得花不完,会跟你结亲家?他们不过是觉得你们两口子都是蠢货,好拿捏的蠢货!”
“大哥,你还真是糊涂。”高蘭摇头嘲讽:“赵家一开始要你们家买车买房,后来又说要倒贴,你们难道就没动脑壳想想究竟是为什么?”
“两口子疼姑娘是假,我看他们就是想把骗个人来接受赵晴晴,所以才会要求你们买车买房。”高明先说。
不考虑女儿结婚后会过什么日子,所以一分錢都没不想出。
陈蕴接话:“后来之所以願意倒贴,是因为赵悦悦看上了高亮,他们知道不倒贴女儿根本不可能过上好日子。”
赵父赵母真正疼爱的只有这个健康女儿,赵晴晴只不过是个随时都可以抛弃的包袱。
“今天这家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高鐵军往角落的两个木凳子指了指:“要是不分,以后我和你妈就搬去你商品房住,我看你敢不敢轰我们出去。”
“……”
“高亮,你跟爺说老实话。”高鐵军拍拍高亮被子外的手:“你到底喜不喜欢那个赵悦悦还是赵晴的?”
“都不喜欢。”高亮答得干脆。
“既然不喜欢,那爺就做主取消这桩婚事。”高铁军又安抚似地拍拍那只消瘦的手:“先说分家的事,一会儿爺还有事要问你。”
“咳咳咳——”
接下来高铁军说的果然是分家。
“两套商品房都有欠款,你们兄弟俩谁接手哪套,剩下的贷款就自己还……”
高铁军是看着高飞和邱志芳说的,见两人敢怒不敢言,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套欠款二十三万,願意接手这套的以后还要负责给高飞两口子养老。
第二套贷款多,接手第二套的顾好自己就行。
“高亮和高毅你们谁愿意?”
“……”
高毅看向王雪丽,王雪丽輕輕摇头。
“我们不想跟爸妈住。”高毅立刻将对象的意思说得清清楚楚。
宁愿多背几十万债务也不愿跟公婆同个屋檐生活,高毅小两口的態度表达得清清楚楚。
“高亮呢?”高铁军又问。
高亮惨笑两声,没回答只是抬起手輕轻摆了摆。
邱志芳脸一白,眼神中满是不理解。
为什么……
她似乎还没意识到两个儿子都已经跟父母离心,房子再好于他们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远离糟心事。
“我花钱买的房子,我说给谁就给谁。”高飞的不满冲破喉咙,似乎是被两个儿子避之不及的態度气到。
“商品房我都不要。”高亮狠狠呼出口气,终于有力气缓缓爬起来靠坐到床头上:“我只要一间关明胡同的屋子,有地方睡觉就成。”
关明胡同是祖上传下来的房子,高亮想要一间只要高铁军同意就成,不用再受父母摆布。
“我和雪丽也住关明胡同。”高毅跟着表态。
兄弟俩都想住关明胡同,至于商品房谁爱住谁住,反正他们都没兴趣。
高飞:“……”
“既然你们都不想要商品房,那就随了老大的愿,房子你们两口子想怎么住想给谁……你们自己決定”高铁军说。
老高家虽说口头上已经分家,但所有房屋都在一个房本下,高铁军能分三间屋子给高飞,今天就能收回来重新分给两个孙子住。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高毅结婚早,先分两间厢房,高亮就住那间面积大些的正房,等高铁军老两口百年之后这间正房就归高亮。
“你们有没有意见?”
这句话主要询问对象是高明,毕竟老两口现在是跟着他们过,按理来说以后房子也该归高明。
“我们没意见。”陈蕴代表高明主动表态。
高铁军满意地笑着点点头。
高明忽然挠了挠陈蕴手心,拼命地眨眼,所有小动作全部落入了高铁军眼底。
“有什么话就说。”
陈蕴有瞬间恍惚,不知道高明眨眼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同意房子分给高亮?
“看来我昨晚说的事你是一句话都没见。”高明摇头失笑,接着才轻咳两声说道:“我们一家应该住不了多久就会搬出去。”
陈蕴终于想起,昨晚迷迷糊糊间是听到高明说想买新房子搬家之类的话。
可那时她脑子都累得成了团浆糊,无论什么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
“其实我和建国也打算搬出去。”高蘭冷不丁地说了相同的话。
和高明闲聊说买房那天后,高蘭和周建国就已经到处看房,准备趁周小娟放寒假回来前就把新房子装好。
“关明胡同的房子我和高兰商量了下,決定全都给二哥。”周建国憨笑着挠了挠脑后勺,目光真诚:“当初是二哥给我和高兰指了条明路,房子就当成谢礼。”
高铁军欣慰地笑着。
这才是一个家庭应该表现出的样子,兄弟姐妹之间团结友爱,遇到困难互相帮助。
高明望着陈蕴笑:“只要念安她妈觉得满意,我们随时都能搬。”
“先看看房子再说。”陈蕴说。
“我和你妈就继续留在关明胡同,住了大半辈子,舍不得邻里。”
这个決定老两口明显私下商量过,高铁军说完,董巧英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高兴住哪都成。”高明尊重父母意见:“要是胡同住烦了说一声我们来接您。”
高兰也说:“要是二哥家不舒服,跟我们住也成。”
或許有那么一点点住习惯了不想搬的原因在,眼下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高亮和高毅吧。
“二哥,你房子买的哪个小区?”
谈到买房,屋里气氛陡然一松,高兰好奇高明不声不响地就买了房。
“就是先选了几个小区,买多大,买哪里,都得你二嫂决定,我就是个参谋。”
高明一直坚定履行着婚前的承诺,大家大小事都由陈蕴决定。
买房这种大事,当然得等陈蕴看过之后才会做最终决定。
“那你说要搬家?”陈蕴哭笑不得地戳了下高明胳膊:“不知道的都以为房子已经装修好,明天就能搬进去,到头来八字都还没一撇。”
陈蕴太了解高明,房子还没买话就放出来,无非是一种表态。
关明胡同的房子……他可以不分。
不过陈蕴没顺势把话说明白,就算搬出去住老房子她也没打算舍,特别是在高兰表态后。
要真是他们现在也表态不要,谁知道日后大哥大嫂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买房慢慢看,我们继续说老大分家的事。”高铁军是决定了今天一定要把家分清楚。
高飞和邱志芳沉默着。
“既然高亮和高毅都不要商品房,那就不存在什么分家的说法。”高明笑盈盈地把目光转向高飞:“大哥大嫂,你们说是不是?”
“我和老高拼命挣钱买房是为了谁!”邱志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疑惑、伤心、不理解、全化作满身怒气指向高亮和高毅:“还不是为了你们!”
“……”
高亮冷漠看着,高毅更是嗤笑出声。
“为了我们?你应该说是为了哥,跟我有什么关系。”
父母偏心关明胡同谁不知道,结果临了临了竟然说是为他们,估计路过的狗听了都会发笑。
他高毅就是那个“们”字,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没不重要。
“我可受不起。”高亮听得发笑,视线一直落在被子上:“但凡真是半点为我好,也不会用亲儿子换钱。”
陈蕴一直注意着高亮的动作,发现他视线游离不定,手上小动作很多。
还在还能完整清晰地表达心中所想,心理问题应该还没严重到需要醫生介入的程度。
“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和你妈的!你们忘记小时候咱家穷得连米糠就吃不起……”
邱志芳或许在两个儿子冷漠的神情中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可高飞却还沉浸在自我意识中无法自拔。
高飞对钱的执着起始于知青生活那些年,穷苦和饥饿在心底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后来手里有点钱了,发现邻里和同事们看他的目光明显开始不同,越发对钱看得重要。
只要更有钱,是不是其他人就会越尊敬他。
与其说钱看得重,还不如说是享受别人巴结,沉浸在被捧上天的感觉。
“你们出去看看外边,哪家娶媳妇儿嫁姑娘不是选家庭条件好的,我们不是为了你们以后日子好过又是为了什么!”
“都是不识好歹的东西,别人说两句尊重意见就是对你们好!只有没脑子的才会这么想。”
“……跟你们没话好说!”
长篇大论后发现众人的眼光越来越冷,高飞觉着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很快放弃了寻找认同感。
“我先把话撂在这!既然你们兄弟俩都选择了老房子,有本事你们就住一辈子!”
“我和你妈不用你们养,以后这两套商品房也和你们没关系。”
“走!”
邱志芳被扯着胳膊拽了起来,脸上困惑依旧,脚步踉跄地被拉着走出了屋子。
陈蕴认为,他们还没有熄灭跟赵家结亲的打算!
“……”
“高亮,你也毕业快半年了吧?”陈蕴突然站起来,坐到了床边:“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高亮轻轻摇头。
几个小时前,耳旁还充斥着父母商讨商铺到手后该落谁名字的声音,赵晴晴边傻笑边尿裤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谁能料到一转眼,婚事黄了,他……自由了。
但心里松了口气后接踵而至的却是无尽迷茫,是未来该怎么走的无措和彷徨。
“二婶是大夫。”陈蕴又说。
“我知道。”
“那我就实话实说,二婶觉着你的情绪上出了那么一小点问题……你自己也应该感觉到了吧?”
刚能吃饱穿暖的时代,对于许多心理疾病的诊断和治疗还是一片空白。
所以陈蕴说的比较含蓄,并没有往生病这个词语上靠。
高亮双眸一亮,猛地抬头朝陈蕴看去。
“你想不想换个地上生活?”陈蕴又轻声问道。
“想。”
铿锵有力而又简单的回答,陈蕴的提议似乎瞬间让高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高明。”陈蕴叫。
高明思索了几秒钟,很快想到了个位置:“我虎和市的运输部门市需要一个人处理费办公室业务,你想不想去?”
这个工作岗位不需要技术,能吃苦就能干下去。
对于眼下迫切想要换个地方开始新生活的高亮来说,再适合不过。
“我要去!”高亮立即同意,接下来的话却令人有些意外:“那关明胡同的房子我也不要了,爺!我以后自己挣钱买。”
“好,好!”
一连串糟心事后vb大吃一团,总算有了件令高铁军从心底高兴的喜事。
孙儿有志气,他这个当爷爷的当然会支持,使劲地拍了高亮肩膀几掌:“老高,晚上给亮亮拿点钱当路费。”
“爸你先别忙着拿路费。”高明赶紧劝住就要站起来去拿钱的董巧英:“我话还没说完……”
虎和市的环境极其恶劣,每年就一个半月夏天,一年接近有六个月都是冰天雪地。
公司派去的行政人员,好几个都因为受不了寒冷的气候回了北城。
运输部开办了一年多,能踏踏实实干满半年的一个都没有。
“亮亮就算想去也得先把身体养胖点。”高明比划着高亮还没有陈蕴粗的手腕:“身体素质赶不上,就算你想去我都不敢送你去。”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高明这个二叔还不得内疚一辈子。
“亮亮就安安心心在这住下。”高铁军马上就接过了养胖高亮的任务,练练保证:“我和老董反正闲着没事干,以后就负责做饭。”
“亮亮你也别闲着。”高明说。
“知道了,二叔。”
“高毅和小王同志的婚事我和他奶看着准备,咱们就在院里请几桌热闹热闹。”
“我听爷爷的。”
“我也听爷和奶的。”
大孙儿的麻烦解决了,二孙的婚事也得提上日常。
既然高飞两口子不插手,作为爷爷的高铁军理所当然要挑起责任。
“那我就等着吃你们的喜酒!”陈蕴笑。
风卷着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停了小半天的雪又开始落下。
迟到许久的午饭,总算在大雪中摆上了桌。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月,等天放晴,年看着也将近了。
陈蕴没等来高毅和王雪丽的喜糖,也没看到高亮长胖,就先接到了前往西南孟定縣下属村镇义诊的通知。
北城风雪飘摇时,孟定縣经历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洪水。
这场洪水造成了上千人死亡,几万人流离失所。
县醫院向中央请求派遣醫疗队进入孟定,帮助县医院进行对伤员的救治。
北城各大医院迅速相应号召,决定派出医疗队伍迅速进入救援。
工人医院派出了十五名医生以及二十名护士。
陈蕴作为工人医院婴幼儿方面的专家,自然成为支援第一梯队。
接到任务后,陈蕴立即交接手头工作。
而后回到家收拾简单行李就登上了前往孟定县的火车。
高明和两个孩子都是回家后才从高铁军口中得知陈蕴已经出发救援。
这一去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
第103章 救援
下了火車, 又坐上前往孟定县的汽車,由于道路泥泞大巴車无法前行, 只能分批乘坐吉普車前往指定村鎮。
工人医院分配到的是一个叫河尾鎮的地方。
鎮子下属共有十三个村子全都经历了洪水,其中有三个村被洪水完全淹没,幸好撤离及时没有造成人員傷亡。
“你说才二月份,怎么就会发洪水了呢?”
车子在泥路上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行,左玲玲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努力想跟陈蘊找点话题转移注意力。
孟定县位于华国西南,气候温暖, 一年四季降雨量都很充沛。
要是北城二月下大雨可能还异常,孟定县什么时候会有大雨倒都不稀奇。
“天灾的事儿,人还能管得住老天什么时候下大雨。”陈蘊摇摇头昏脑涨的脑袋。
所过之处都仿佛被淤泥染成了同一个色调, 原本该绿意盎然的初春,却全变成了褐色。
泥浆挂在树杈上, 小草上,甚至连河水都成了浓稠的泥水。
空气里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到处弥漫着说不上来的混合臭味, 河面上偶尔飘过的动物尸体也会飘来阵阵尸臭。
雨虽然已经停了三天, 入目所及的整片世界也跟着这场雨而暂停。
“雨不大咧!不知道怎么洪水就这么严重,我家鎮上的两层砖房都被淹得只剩个房顶。”
副驾驶位置上负责接待工人医院全体护士的政府工作人員是个年龄不大的男青年。
青年的神色里滿是疑惑, 听年长的老同事们说,百年前镇子发大洪水还是因为连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雨才这么严重。
“雨不大,怎么会淹这么严重?”左玲玲好奇地问了起来。
青年挠头:“正儿八经下大雨就三四天, 剩下半个月我觉着雨也不大呀!”
“你看这还不叫大呀!”左玲玲指着缓缓出现在眼前的一面白墙,如今被水线划出清晰的黄褐色分界线。
陈蘊也跟着看过去,这应该是镇子以前的碾米房,洪水过后就剩下面墙壁孤零零的立在那。
放眼看去入目的所有建筑都烙印着一条令人绝望的水位标。
车子开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 司機眉头微皱,低声骂了句:“他妈的!”
“怎么了?”男青年紧張的问。
司機粗旷的嗓音带着愤怒狠狠砸了拳方向盘:“轮胎陷进泥里了,接下来只能得走路进去。
“那我们就下车走进去。”作为此次工人医院救援隊的带头人陈蘊当即决定。
车里三人立即收拾好行李,陈蕴先推开车门下车。
镇中心的街道仿佛成了杂物场,到处都是被冲的七扭八歪的柜子,一大块牌招牌斜插在陈蕴下车的正前方泥土里。
人还没站稳,就被还没干透的泥浆滑得往前趔趄了几步。
跟在他们后边的吉普车相继也停下来,车门打开,大家陆陆续续走了下来。
“陈主任,我们带来的药物还没到,等药到了一起进还是先去医院展开救援。”
第二辆车走下来的年轻医生身材很魁梧,是去年刚考入医院的骨科医生,听说在部隊除了治病救人外还能负重跑万米。
胡祥明专门派他来,主要是为了保护同行的女同志。
“先去医院看看情况。”陈蕴决定。
張大夫立即回身把陈蕴的决定告诉了其他医护人员,大家迅速收拾行装,排成一隊。
三十五人中,有二十七人经历过灾害应急响应,剩余八人全是部队转业的老兵。
带队青年朝最高处的一栋三层红砖楼指去:“那就是镇中心医院,咱们步行过去可能得花点时间。”
河尾镇北高南低,中心医院就位于镇子的最高处。
别看直线距离就半公里,想要从泥浆中爬上去,将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带队青年叫崔文明。
本想给队伍起带头作用,陈蕴点点头后立即就转身先往上走,可惜没走两步就一脚陷入到小腿的淤泥中。
“男同志带头,女同志互相搀扶。”陈蕴一手拽住要往前扑的青年,一边转身跟身后的同事们交代。
整个镇子安静得只剩下远处挖掘機的声响。
往日里充斥着热闹景象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几个人影,偶尔有人经过也都是身穿军装的军人。
队伍互相搀扶着忘医院走。
夕阳西下,给这座废墟似的镇子镀上了层悲壮的颜色,那偶尔出现的军绿色则代表着希望。
陈蕴他们这一抹白,对医院里等待治疗的许多病患来说无疑于“神丹妙药”
中心医院门口早早就等着好几个人。
一看到众人袖标上代表着医院的红十字出现,其中一个滿身泥点子的中年女同志立即兴奋地跳了起来。
雙方见面瞬间,雙双都惊呼出声。
“陈主任!”
“段云!”
镇中心医院的院长竟然是红日机械厂职工医院的护士长——段云。
长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加上身材发福许多,要不是那张脸还没怎么变,第一眼根本就认不出。
“段护士长。”左玲玲随后也认出了段云。
“左大夫。”段云滿脸的惊喜和不可思议,看看两人忍不住感叹起来:“你们竟然又进了同一家医院。”
接到上级通知,北城派出的医疗队里有位主任,婦產科与儿科的治疗水平都处于国内顶尖行列。
当时段云还在想,要是来得是陈蕴就好了。
陈蕴去北城她还去参加了送行,可怎么都没料到这位顶尖人才真就是陈蕴。
“先别说我们,你怎么从护士摇身一变成了院长了?”
跨度之大,左玲玲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段云叹了口气,神色中有悲傷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先别说这个,我先带你们进医院看看情况,咱们边走边说。”
那么多人还等着接下来的安排,确实不是聊天叙旧的好时间。
众人迅速跟着段云进入了医院大门。
中心医院因为地理位置较高,不像其他街道被淹得那么厉害,但医院大堂墙壁上同样也有层浅浅的痕迹。
大厅已经被冲洗干净,陈蕴他们经过的路上很快留下了串泥脚印。
陈蕴回头看了眼。
“大家上楼前都把鞋脱了换双鞋再上楼,楼上都是患者,避免二次细菌感染。”
“好。”
大家应着,纷纷原地脱鞋脱袜。
也正是因为如此,段云总算有了跟陈蕴和左玲玲聊几句闲话的时机。
段云的本职工作还是护士长,眼下只是中心医院的代理院长。
陈蕴的眉头不由狠狠皱了起来。
医院里竟然轮到了由护士长代院长的程度,那说明医院已经……无人可用。
“院长呢?”左玲玲问。
“院长和医院六个大夫以及后勤的男同志去红土村救灾,遇上了泥石流……”段云低头抹起眼泪,声音也变得低沉下去:“一个都没挖出来。”
“埋了几天了?”
“三天!”
大家都知道被埋在底下的人生存机会渺茫,可医院里谁都不想说死这个字。
陈蕴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大厅,久久出神。
“现在医院就剩刘医生,她处理一般的伤风感冒还可以,可遇上婦產科问题束手无策。”段云深呼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平缓情绪,立即开始说起医院情况。
医院药物暂时还充足,眼下最需要的是医生和护士。
住院部共有三十五张床位都已经住满,十五个是躲避洪水中受伤,六人是老年性疾病发作,剩下十四人都是孕產婦。
河尾镇已经是方圆几十公里内位置最高的镇,其他镇在这场洪水中很多都被淹得看不到任何痕迹。
所以其他镇即将要生產的孕产妇都会往河尾镇送。
就在她们说话的这个空挡,医院门口有忽然群人呼啦啦地涌了进来。
竹竿穿过凳子做成简易的担架,三个凳子上都坐着肚子高高隆起的孕妇,看月份都已经快到临盆。
“大夫,有没有大夫……”
“我儿媳要生了,肚子疼了快一天了!”
“我媳妇也喊肚子疼。”
“我是大夫。” 陈蕴拢了拢衣襟,迅速走到几人面前:“段云,你们医院的产房在哪里?”
“在二楼。”
“先把这个黄衣服的妹子抬进产房,其余人迅速准备接产!”
被陈蕴点名的产妇裤子潮湿了一大块,明显羊水已破,眼下是最为紧急的情况。
陈蕴沉着冷静地指挥起带来的所有医护人员。
“左玲玲你负责那个产妇,一旦达到生产条件迅速送入产房……”
“好!”
“我这就去。”
大家都在医院经历过各种紧急的抢救情况,陈蕴只要分配好工作,所有人都能迅速忙碌起来。
段云也没闲着,急忙安排人带领医护人员熟悉中心医院运作。
“时隔十多年,我又能跟着你进产房了。”
这十几年陈蕴好像没怎么变,除了工作中的每一个步骤都更加沉着和冷静,最后戴上无菌手套举起双手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接下来就得麻烦段护士长多多协助。”陈蕴笑着眨眨眼。
产房的门打开,两人笑着走了进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医院正在争分夺秒救人时,北城第八小学同样不太平。
“讓你胡说八道!”
“再敢说我两个弟弟的坏话,以后我就天天在学校门口堵你!”
“呜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哼!”高念安收回高高举起的拳头,冲小树林外抬了抬下巴:“还不滚!”
两个满脸眼泪的男生连滚带爬地跑远。
“他们肯定会跟老师告状。”高念平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道:“他舅舅是学校副校长,咱们有麻烦。”
“怕什么!”高念安相当不齿,举起拳头挥舞了两下:“敢告状我就真揍他们一顿。”
刚才就是踢了两人屁股一脚,以高念安现在的能力,真下死手的话两人得进医院。
“姐。”高念平无奈。
姐姐凡事都喜欢用武力解决,可拳头再硬也不可能比爸爸拳头硬。
幸亏妈妈没在家,否则姐弟俩今天屁股肯定要开花。
“他会告状,咱们也能告!”
高念安冷哼一声,捡起书包就打算背上,刚弯腰就见高念平忽然扯着自己衣服往两边使劲拉。
嘶啦一声,校服口子上忽然多出了两条口子。
接着高念平揉乱了头发,用大拇指使劲碾嘴角伤口,又弯腰抓起把泥土往裤子上抹。
高念安吓得目瞪口呆。
“你在干什么?”
“告状啊!”高念平笑。
成功把自己弄得很是凄惨之后,才一手捂着右腿,一瘸一拐地从小树林里走了出去。
高明接到学校电话赶到学校,推开校长办公室门的下一瞬,气势瞬间凌厉起来。
“谁打的你?”
高明疾步走到高念平面前,完全忽略了办公桌两边坐着的几个中年人。
“他。”高念平指向其中一个小胖子:“蔣明亮说帅帅的病是我妈传染给他的,说帅帅治不好,还讓我等帅帅死了一定要把坟墓地址告诉他。”
一语出,满屋皆惊
原先还打算双方各打一板子的孔校长笑容刹那间凝固,阴沉着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吴副校长。
可是高念平还没有就此结束的打算,控诉了好几分钟蔣明亮在班级里的恶行。
今天他们打起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一张书桌。
因为李帅帅长期在医院里治疗,所以书桌一直空着,老师也并未重新安排学生去坐。
这让老早就想坐前排的蒋明亮特别不满。
后来就口不择言地说了以上那些难听话,这让跟李帅帅亲如兄弟的高念平怎么忍受得了。
在班级里就跟蒋明亮打了一架,以高念平微微占上风结束。
结果放学后蒋明亮找男同学和学校外边混社会的混子拦住了高念平,嚷嚷着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然后……正巧被来接弟弟放学的高念安撞见。
几人场子没找回来,几个混子还被高念安打得屁股尿流,埋头就跑。
高念安冲高明眨眨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自家孩子没有受欺负让高明迅速冷静下来,把两个孩子往身前一拢,语气冰冷:“我看今天这事是我们要找学校要个说法才对。”
“就是!”高念安连忙附和。
“我爱人受国家安排支援灾后救援,结果倒好……她的孩子竟然在学校里被同学霸凌,学校领导不仅放任不管,还在电话里说我女儿和儿子使用暴力,我应该先把这件事上报卫生局还是市教育局。”
“我相信卫生局一定不会寒了我妻子的心……”
说着说着,高明从衣兜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翻盖手机,拇指轻轻挑开。
孩子之间的事瞬间被高明上升了个高度……
第104章 转校
副校长口中的小打小闹到了高明嘴里已经上升成欺辱“白衣天使”子女。
母亲在前线救援, 子女在学校被人污蔑殴打,只要卫生局真插手……孔校长等着挨批评吧。
吴副校长表情讪讪, 外甥中午来告状是半句没提打架原因竟然是咒同学死这么难听的话。
哪怕高念平妈妈不是参加救援的醫生,今天这事儿他们也不占理。
“校长,挨打是我外甥活该,我代替他向高同誌以及高念平同学道歉,我们一定会好好教育明亮这孩子。”
“吴副校长说笑了,蔣同学能说出李帅帅得病是被念平他妈妈傳这种话,可想而知, 平时在家里家长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轻易地诅咒同班同学死,我想这应该不是简单的小问题!”
“我记得……”高明帶着若有似无的打探目光看向吴副校长:“蔣明亮同学的爸爸妈妈应该也是醫生吧?”
蔣明亮的父母都是工人醫院最早一批职工,资历比陳蕴资深得多。
蔣妈妈在醫院后勤部, 爸爸是儿科医生,跟陳蕴偶尔会有工作交接。
平时倒是未听妻子提及与医院哪个同事有工作不愉快的情况发生, 但今天蒋明亮说那些话充满恶意,明显不可能只是为了张书桌能想到的恶毒想法。
高明觉着, 这里边多半有蒋明亮父母的影子。
“高同誌千万别误会。”吴副校长声音忽然拔高, 极力掩饰的慌乱轉瞬便压了下去:“明亮他爸妈工作忙, 平时基本都是孩子爷爷奶奶帶,可能是老人平时老讲荤话被这孩子听进了心里, 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蒋明亮有些不服气地哼了声,嘴巴剛嘟起,就被忽然伸出来的大掌拍得身体一歪, 身体傳来剧痛。
“呜呜……”
吴副校长这一巴掌用了不少力气,原先身上有些酸痛的蒋明亮立刻疼得仰头抽泣起来。
高明看得眉心一跳。
略显多余的一巴掌,态度前后反差过大,更令人觉得奇怪。
“咳咳咳——”
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孔校长轻咳两声, 急忙站起来跟高明握手:“高同志别急,既然知道问题所在,接下来解决事情就行了。”
高明跟孔校长打过交道,学校搬迁图书馆时租用運输公司的卡车,费用到现在都没有影。
……也是个擅长和稀泥的角色。
“我剛才的话是说重了点。”高明又忽然变得温和起来,看着就像是气已经消下去的样子,不过听着語气依然有些僵硬:“孔校长您说,哪个父母瞧见自己儿子受伤能无动于衷。”
“哎呀……我也为人父母,当然能体谅高同志!”说着拍了拍高明肩膀。
“高同学的医药费,我们绝对不会推脱,高同志还是快带孩子去医院检查……孩子爸妈工作忙,我给我爱人打电话,讓她陪你们一起去。”吴副校长跟着表态。
高明摆手,語气又好了不少:“医药费就算了!只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么事,要是咒李帅帅的话传进人家父母耳朵,我相信今天应该不止坐在辦公室说话这么简单。”
“高同志说得对,老吴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育蒋明亮同学!讓他意识到错误。”
“校长您提醒得对,我们家长以后肯定会好好教育孩子。”吴副校长心里明白,高明和孔校长这就是打算把事情揭过去了,连声保证的同时又抬脚踢了蒋明亮小腿肚一下:“还不快跟高同学道歉。”
蒋明亮吃痛地闷哼一声,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道歉:“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说李帅帅坏话了!”
“哼!”高念平扭头不理,心里的气可没那么快消下去。
但大人们此时话题已经逐渐向其他方向轉去,孔校长提到了学校接下来要拆除旧教学楼再盖栋新楼的打算。
拆旧楼就意味着会产生许多砖石废土等建筑垃圾需要清運出去。
而孔校长话里是的意思无非是想借高明公司的卡车帮着运这些垃圾,出车不行还得出人。
高明一拍大腿,满脸遗憾:“那可真是太不巧!北城车场眼下一辆车都没有,车全去了海市码头……要不孔校长问问李帅帅他爸?”
孔校长:“……”
高明不仅推脱了这事,还想讓学校去找李帅帅他爸,要是讓李护国知道今天吵架为何而起,能愿意那才真是见鬼。
孔校长的表情有些僵硬起来,脸上笑意也淡了许多。、
高明却像是没瞧见似的,笑眯眯地环顾了圈辦公室:“那我就先带孩子去医院看看抹点药,校长副校长你们慢慢聊。”
出了学校大门。
夕阳已经只剩最后一抹亮光挂在天边,橘黄色光线正好照射在路边的黑色轿车上。
“爸。”高念安小心翼翼地喊了声。
高明一路上都没说话,越是安静越是让姐弟倆心里忐忑,最终还是先主动搭了话。
“念安先上车。”
高念安赶紧钻进车里坐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有些模糊的车窗看向高明正脸。
爸爸笑着,而且还是很得意的笑。
“你以后学学你弟弟,凡事多动动脑子,别什么事都想着用武力解决。”
“要不是大姐我就真受伤了!”高念平还是背对着高明,看不见表情,只能通过话里的内容来猜测,此刻只一心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今天是我冲动,不应该跟蒋明亮打架。”
“真受伤?”高明迅速转身,目光落到儿子撕开的校服上:“看来这校服是自己弄的?”
高念平点头:“蒋明亮根本打不过我,我还踹了他屁股好几脚,有本事他就脱裤子告状!”
高明:“……”
“我教弟弟的……”高念安兴奋地伸手比划,半个身体都探出了车外:“专攻下路,招招毙命!”
高明:“……”
“爸。”高念平急切的还想再解释两句。
“爸没生气。” 高明转身让出车门的位置:“既然你没受伤,那医院也不用去了,爸带你们下馆子去!”
“噢噢噢噢——” 高念安兴奋地连忙往左边位置移:“弟弟快上来,咱们今天下馆子。”
高念平松了口气,乖乖地上车坐好。
车子发动,很快驶向刚建好没多久的公路。
“念平,你觉得八中怎么样?”
“还行。”高念平摆弄着校服拉链,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用蛮力,撕坏了拉链还得换。
“那下学期爸给你换个学校怎么样?”高明问。
“……”
姐弟倆几乎同时将脑袋伸到了前座驾驶座中间,好奇追问。
“让念平来五中吧,有我罩着看谁还敢欺负他。”
“我明年就要参加中考,现在换学校还来得及吗?”
高明透过后视镜看向越长跟越像陳蕴的高念平,只依稀从微微上翘的眼尾看到一丝和自己有点相似的长相。
儿子不仅长得像陈蕴,性格也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高念平在众多同龄人孩子中属于智商非常普通的行列,但胜在刻苦和坚韧。
所以五中考試时高念平落榜,之后只能去离家比较近的八中上学,甚至刚读一年級时学习成績只是班級中游。
前些年高明因为这事焦虑得经常失眠,还动过念头要让孩子参加补习班追成績。
后来还是陈蕴说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想法。
不是每个孩子都是读书那块料,高念平除了读书成绩稍微落后点,其他方面都很优秀。
何况陈蕴认为儿子并不笨……他高明只是因为女儿太优秀而误以为所有孩子都应该是这样。
夫妻俩谈心后,高明就不再拿高念平的考試成绩和任何人比。
考得比上次好了就奖励,考得差了就再来。
没想到高念平骨子里简直完美遗传了陈蕴的不服输,期末考试考得比期中考试总分高两分的话,下一次就绝对不允许比这次成绩还差。
就靠着这股子勤能补拙的毅力,四年级上半学期就成为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并且保持到了五年级。
想要进入五中,只要有如此成绩托底,高明相信那边肯定愿意接收这个插班生。
“爸认为来得及,你有信心吗?”高明反问。
“有信心!”
“既然有信心就行,剩下的事爸来办。”
“真是五中?”高念平又问。
高明冲后视镜眨了眨眼:“五中要修栋新教学楼,爸捐了五万元……八中的校服别管,反正马上就放暑假了。”
“好。”高念平丢开崩坏的锁头,高高兴兴地靠坐回椅背:“难怪孔校长让帮忙你不干,肯定是早想好了吧!”
“你以为孔校长今天为啥给我打电话?还不是想借机让我干白工还不敢要钱,上报到学校里的钱自然就进了他兜里。”
“我说怎么一开学老师就让我们填父母的工作,原来是提前了解同学家长都是干啥!”
高念平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每次开家长会,校长都会来班里跟好几个同学的家长聊天。
今天这么一想,那几个同学家里不是做生意就是干部家属。
目的性太强……
“学校的事等你期末考试结束再去办都行,咱们今天还有个重要任务!”
就算不晓得任务是什么,姐弟俩还是瞬间沸腾起来。
“吃完饭咱们看房子去。”高明语气同样带着高昂的激动,趁红灯停车时特意转头看了眼姐弟俩:“等你妈回来,咱们给她个大惊喜。”
来北城前对妻子的承诺总算到了兑现那一天。
第105章 义诊(1)
孟定县, 河尾镇。
連續一周的烈日之后,街道上的泥浆都晒得幹裂出数条比手掌还粗的裂缝。
接到通知能返家的居民们陆陆續续回到了镇上, 开始在政府幹部领导下进行清扫和消杀 。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接下来也是至关重要的阶段。
陈蘊剛结束一台剖腹产手术回到办公室休息,連续三台手术已经累得意识都有些模糊,坐下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才知道这会儿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要不是左玲玲也已经具备独立手术的能力,陈蘊肯定早就累垮了
“陈主任。”
段云人还没到,声音就先透过老旧走廊飘进了耳朵,陈蘊往门口看去。
“一个好消息一个壞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治疗盘里端的不是针管药水, 而是两个紅透了的大桃子,光看颜色就知道肯定已经熟透了。
“好消息。”
段云拿起两个桃子放到桌上,挑了个大的递给陈蘊:“孟定特产, 我洗过了。”
桃子脆甜多汁带着丝丝冰凉,应该是剛到没多久的物资补给。
咔嚓——
段云也跟着咬下大口, 才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新支援的医疗隊下午就到,听说足有四十人, 还有两个婦产科医生。”
一开始医院接收的还是附近几个乡镇的孕产婦, 随着道路打通, 许多人听说河尾中心医院有个很厉害的婦产科大夫,就連百公里外的都往这跑。
短短几天时间, 医院住院部早就人满为患,连走廊上都住满了待产孕婦以及家属。
情况报上去没两天就得到消息,新增加的支援马上就到, 之后能大大缓解医護人员严重不足的情况。
“还真是好事!”陈蕴瞬间覺得胃口大开,又咔嚓咬下一口桃子:“那壞消息是什么?”
咔嚓——咔嚓——
段云忙活着啃完桃子,轻轻将桃核抛进垃圾桶,才苦笑着叹了口气:“新医護隊伍将全面接手医院的工作, 我们……要下到各个村里进行义診。”
义診其实早已在陈蕴预料之中,听完这个其实算不上壞消息的消息,只是淡淡地问了句:“分派给我们多少个村子?”
“至少十五个!”
“什么时候出发?”
“跟新支援隊伍交接完成后立即出发,隊伍下午就到,我估计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段云叹气,瞧见陈蕴只是点头表示清楚,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猜我为什么说义診是坏消息?”
“条件艰苦?”
“那只是其中之一,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这回要去的村子中有个‘刺头’不仅条件落后,而且有一定的危险性……”
段云调到河尾镇医院也有五个年头,对附近一些有名的村子都有所耳闻。
当然这有名其中有些是好名声,有些却是令人摇头的坏名声。
参与义诊名单中的长孫村就是后者。
解放前领头人物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后来在规劝下才投降下山并入了其他村子。
革命一结束,行政名从生产队恢复成村子,村子更名长孫村。
不是姓孫的村民遭受排挤,久而久之搬走的搬走,去世的去世,最后全剩下孫姓人。
“听说之所以叫长孙村,是因为村长当年刚好得了家里第一个孙子,是孙家长孙……所以叫长孙村。”段云撇撇嘴:“知道村名由来你就能想象得到,这个村有多封建。”
长孙村重男轻女到了一种极致,许多女孩生出来都被溺死或者扔进弃婴塔,直至生出儿子才会作罢。
计划生育政策在这些人眼里没有半点作用,村里多得是躲起来生老二老三的家庭。
只要有计划生育干部下村检查,整个村的人互相包庇,相互通风报信……包括村委会也是如此。
也正是因为vb大吃一团如此,长孙村里大部分能活下来的都是男丁。
“但凡疼爱女儿的,谁家都不想让姑娘嫁进恶名在外的长孙村,你想村里不得全是光棍儿啊!”段云满臉鄙夷:“所以长孙村在咱们这又叫光棍儿村。”
“光棍儿村……”陈蕴轻轻点头。
像是这种村子还有个隐藏在表面下的更深层隐患——妇女拐卖。
陈蕴前世看过不少妇女儿童拐卖的纪录片,里边就有长孙村这种重男轻女导致村里男人娶不到媳妇的。
既然娶不到……那就买!
“所以这回去村里义诊的都是已婚妇女,未婚女同志全都派去其他地方。”
上头对于医疗团队的安全保障安排得非常全面,不仅没安排未婚女同志,还特意派了一队在镇里进行抢险救灾的军人同行。
段云倒是不担心安全,就是一想到要去这种村里帮他们看病心里就膈应。
话音才刚落,楼下忽然响起的杂乱声响直接打断了谈话,段云撇撇嘴:“支援的来了,我们下楼去吧。”
“好。”陈蕴擦干净手上的汁水,压下心里想说的话。
楼下大厅,乡镇代表正在高兴的欢迎支援队伍。
陈蕴眼尖,很快就在其中看见了同是工人医院同事的——蔣长军。
蔣长军是儿科医生,听说出身自医学世家,有个儿子跟高念平是同班同学。
用一句话概括来说……两人不熟。
陈蕴远在千里之外,当然不可能知道蔣明亮跟高念平发生了冲突,更没法从蔣长军那张老实憨厚的臉上看出心里想法。
欢迎仪式匆匆结束,副镇长很快就宣布了明天将要前往义诊的队伍名单。
“陈蕴主任为三队领导,队员有蒋长军,左玲玲……共十二人。”
蒋长军没什么表情地环顾了一圈屋子,而后才走到陈蕴面前打招呼:“陈主任。”
“蒋医生,欢迎啊!”
蒋长军伸出手,跟陈蕴公式化地握了握,而后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陈主任最近和家里有没有联系?”
“镇中心医院的电话线出了故障,没法打电话。”
蒋长军忽然挠了挠脸,满脸歉意地冲陈蕴咧嘴苦笑:“事情是这样的,我儿子蒋明亮……”
蒋长军一五一十地把在学校里发生的事都讲了遍,末了又连连道歉。
“那孩子从小被我岳父岳母宠坏了,我工作又忙……平时确实缺少对他的管教!”
其实吴副校长还真没说假话,老一辈宠得孩子无法无天,迟早有一天会闯祸。
之所以心虚,还不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说出罪魁祸首是自己父母,转而赖到了蒋长军父母头上。
可惜当时在场的是“做贼心虚”的吴校长,否则高明也不会用最坏的心思揣测蒋长军两口子。
有时候太谨慎就会想得太多……
“确实得好好教育孩子的是非观,否则以后出学校只能让社会来教育他!”陈蕴叹。
“我和他妈已经充分认识到问题严重性,他妈前几天就把人接回家去了!”蒋长军非但没有覺得陈蕴说话难听,甚至还觉得非常有道理:“以后我们会亲自管教他。”
“你们先去休息,明天早上还要走几十里山路。”陈蕴冲他笑了笑。
“那我就休息去了。”
光是听副镇长念到的村子名以及距离河尾镇多远就能想象得到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有多少路要走。
蒋长军去宿舍休息,陈蕴则马不停蹄地继续投入工作之中。
有了专业妇产科医生加入,陈蕴这一晚难得睡了个踏实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微微亮。
义诊队伍已经全部集结完毕,护送的军人队伍也早已到位等待,就等着宣布后就能出发。
一番冗长的激励词后,终于宣布。
“出发!”
三义诊队共有医护人员二十人,十二女八男,负責保护安全的军人小队共有五人。
“陈主任你好,我是此次负責安全的班长叶剑,接下来的一个月就由我们小队负责各位大夫的安全。”
“叶班长你好。”
“要是有药品可以交给我们的战士帮忙运送,山路不好走,你们想要再负重爬山应该会很困难。”
叶剑深觉此次任务艰巨,从任务宣布下来后眉心就没松开过,导致陈蕴等人第一印象都认为叶班长很严肃。
他们队伍里女同志占多数,而且一个个地看着都不像是能吃苦的样。
“好。”陈蕴不自大,当即就点点头:“我们携带了一批酒精,麻烦叶班长安排战士们帮忙背一下。”
“我这就去安排人。”
车子在公路上行驶了一小时后就不得不停下,再往前的小路只能容纳两辆自行车并排,更别说汽车。
孟定县的公路普及的情况还非常差。
放眼看去,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绿意盎然,大自然的恢复能力远比人居住的城镇要快,只有路上残留的断枝碎石还能看出一点痕迹。
“好热。”
走上小路才半小时,队伍中就有人气喘吁吁地低声抱怨。
才九点多,烈阳的炙热已经比北城六月初夏时还要晒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快就感觉到了滚烫。
陈蕴也不例外。
除了背上的药品很重外,还有脸上草帽没遮住到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疼,被流下的汗水这么一冲痛感瞬间加剧。
“大家再坚持坚持,距离第一个村子还有半小时路程。”
负责带队的叶班长停下来给大家打气,顺势往隐在山里的一个地点指了指。
不说还好,一说村子的具体位置,大家心头都是一颤。
叶班长说半小时,那是针对训练有素的战士们,换成陈蕴他们这些常年缺少锻炼的大夫来说,没有一小时恐怕连村子影子都看不到。
“走吧!”陈蕴也转身吆喝:“早到早休息,要不一会儿太阳更晒人。”
众人脚步加快。
段云抹了把晒得通紅的脸:“左大夫快跟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考到北城医院去的吧?”
山路实在难走,要是再不找些感兴趣的话题转移注意力,接下来的时间肯定更加难熬。
左玲玲却更加好奇段云以及红日机械厂那些相熟的人。
“你们还记得李卫红不?”段云问。
“记得,就是机械厂党委书记黄方成的儿媳妇,李卫红可是第一个在陈蕴那瞧病之后怀上娃娃到生的……”左玲玲对此印象深刻。
“李卫红她男人也下岗了。”
“黄学工?”陈蕴还记得那个身体有些许残疾但很正气的男同志。
“是啊!黄方成退休之后第一批下岗名单里就有黄学工,你们说这不就是人走茶凉吗!”
“黄学工出去打工还是留在了厂里?”陈蕴好奇 。
“都没有!他们一家子都回北城了,我还想问你有没有碰着呢!”段云说。
“北城那么大,哪那么容易碰见。”
北城都快建到五环了,就算陈蕴天天在外闲逛都不一定有机会遇见,更何况她还天天在医院里打转。
“那可不一定。”段云指指陈蕴又指指左玲玲:“就像你们不也是进了同一家医院,还有我们……谁能想到竟然会在孟定县相遇。”
“说得也是。”
刚感慨完,陈蕴就立即抬手喊停了队伍前进。
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前方出现了条河,河水暴涨淹没了进出的唯一一座石桥。
也挡住了他们进村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