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想这世间遗忘了当年。
于是——
凡间。
闹市里:“听说水袖台上了新的剧目?有修士的法术神通, 精妙神异得很,咱们一同去看看?”
街巷中:“最近怎么都在提什么葬天记?葬天?这幕戏可真是好大的口气。““九寂山?未曾听闻,是否过于夸张了, 怎么连天道都能镇压?”
郊野处:“大哥,快看天上!那是什么?有人!”“不要惊慌, 听闻乃仙家手段, 近来常在各处出现, 我等可暂为休憩,观看一番。”
……
修行界。
“你看没,春花戏班新出的葬天记?”
“葬天记?以前看过的,我们宗门大比那次, 正好请了他们。”
“这可不一样。近来这出戏里,蜃妖可加了不少东西。说是葬天记,实则是葬天记的后续。”
“后续?”
“葬天记讲的是修士齐心协力葬了那旧天道。但旧天道哪有那么容易消逝, 祂葬于三世棺、沉入黄泉水, 死后怨气冲天, 往后万年, 是什么继续镇压着祂的残骸?”
“什么?”
“九, 寂,山!”
“真假?那座禁地的九寂山?”
“你自个儿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倒是觉得挺真实的。人死尚且生出凶祟,天道之死又怎会风平浪静?九寂山之所以成为禁地,就是因为镇压了旧天道的冲天怨念啊。”
“可若真如此,为何当今修行界对此不置一词?”
“呃……这我哪知道?总之你先去看看。”
“行, 我去看看。听说附近就有蜃妖的人。诶,你又去哪?”
“我打算去九寂山看看。这座山守了咱们万年安稳,我想左右无事, 不如去见见。”
“……我与你一道。”
“你不看戏了啊?”
“看啊。这不是听说到处都有蜃妖的身影吗?去的路上,说不定就顺路遇上了。就……你那么一说,我也想去见见九寂山了。镇压天道,听着就很震撼。”
“是镇压旧天道死后的怨念……算了,走吧。”
……
临山城。
这是距离九寂山最近的一座城池了。
於长生与蜃妖陵岚坐在一处茶楼中,幻化出普通修士模样的陵岚往熙熙攘攘的街上看了一眼,兴致盎然:“近来临山城也热闹得很了。”
於长生微微颔首。
多是相邀结伴,要去看看九寂山的修士。
九寂山乃至方圆百里都是人迹罕至的禁地,如今境况完全反转,人声鼎沸得好似哪个繁华人间地。
他们旁边一桌的修士,正兴致高昂地说起九寂山。
只听一人神秘道:“方才我从城门那边过来,你们可知发生了何事?”
在朋友的催促下,他才道出实情:“从九寂山到临山城,这片土地污秽浸染,来往都不能使用灵力,对吧?但有人发现,可以在城外运转灵力了。”
这附近的大地被邪祟怨力所浸染,魔气甚至在地下凝结为魔晶。
但凡修士在此地运转灵力,一身修为必然会被污染。
这是共识。
因此自然有人不信:“不会走火入魔吗?”
那人解释:“不会。你现在去城外看一眼,好些个修士,都动用法术神通往九寂山去了。”
他补充道:“你们可知,他们是如何发现可以动用灵力一事?都是因为近几日,城外挖掘魔晶之人皆颗粒无收,有不信邪的人,大着胆子往更深处走,依然未发现半粒魔晶——好似附近魔气被完全抽空抹净了似的。没了那些污秽力量,是不是可以吸收使用灵气了呢?他们试了试,竟然还真是如此!”
好像绝地不再是绝地了一样。
他的同伴纷纷惊叹:“怎会如此?难道是九寂山有灵,知道我等愿往,于是涤荡干净了前往的路?”
……
“九寂山出事了?”陵岚与於长生对视一眼,他们很难乐观,对九寂山附近出现的种种异状,只会往更坏处想。
於长生更加果断:“先去看看。”
在起身时,他投往街巷的眸子忽然一定,那是?
龙华此刻也来到了临山城,他步履匆匆,刚下飞行妖兽,就往城门方向去了。但走着走着,一头雪白的大狼从旁窜了出来,挡在他身前,还拿尾巴拍了拍他小腿。
“啊!雪狼!”龙华认出来,这是他师父的傀儡,当下左顾右盼,“师父呢?”
很快就在当街开的茶馆里,看见了临窗而坐的於长生。
顿时眼睛一亮,靠山来啦!
他跟着雪狼走进茶馆,瞧见师父身边没见过的修士:“这位是?”
陵岚撤去手臂的化形,白乎乎的雾气涌动:“小友,好久不见。”
“诶,陵岚班主也在啊!”龙华认了出来。
像是找到家长的小崽子,他飞快地在桌前坐下,不等他家师父开口问他为何在此,就巴拉巴拉把这些日子的遭遇与发现全部相告。
而后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一口咕咚下去,开始摇人:“师父,陵岚班主,你们和我一起去九寂山行吗?”
仗着一身功德光环,龙华是胆子大的哪里都敢闯,但身边力量能多一些是一些嘛,前不久传讯给了掌门,但宗门力量何时能到、能到多少也不定,不如眼前现成的战力呀!
於长生的心神此刻却全在手中玉简上。
玉简之中,是龙华绘制与他的幕后黑手的面容。
原来是长这个模样。
那个……一夜之间害死了满城百姓,害死了他父母亲族的畜生。
终于,终于露出了马脚。
他站起身,长袖中依然笼着一尊袖炉,其内燃烧着秘药,稳固着他生来残缺的神魂。
他侥幸在那场惨绝人寰的人祸中活下来,在师父师兄们的照顾下,艰难活到现在。
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日。
他面容苍白,眸色沉凝:“走罢。”
这人的目的,应当始终都是九寂山。
而今九寂山有异,跟这人脱不了干系。
踏出茶馆时,於长生腰间玉珏微闪,他脚步微顿,探入神识,神色怔忡。
跟上来的蜃妖察觉他气息不对:“怎么了?”
“宗门召集,即刻前往九寂山。”於长生缓缓念出,“……幕后之人,疑为飞仙宗悲风老祖。悲风老祖,目前已失踪。”
陵岚:“什么?”
龙华:“那个人……是悲风老祖?”
双双震惊当场。
龙华更是很快将两边消息联系起来。
阿咬忽然返回九寂山,必然是九寂山的本体出了事。
同时疑似黑手的悲风老祖失踪——
这老祖是去九寂山找事儿了吧?
掌门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才会召集大家共同前往九寂山。
悲风老祖,公认的修行界第一人。
早八百年前就能飞升的人物,却因为什么宏愿,压制修为赖在修行界迟迟未去仙界。
这些日子来,龙华听了不少悲风老祖拥趸的无脑吹,总之就是很牛逼,全修行界断层的厉害。
想到阿咬会对上这家伙,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师父,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出发吧。”
陵岚低笑了一声:“初生牛犊不怕虎,听着是悲风老祖还敢去啊?”
“悲风老祖又如何?也只是一个修士罢了。”龙华也像是说给自己听,“阿咬可是能镇压旧天道的山灵啊,怎么会比不过他!”
於长生安静地给掌门师兄回了消息,取出傀儡金鹏:“走了。”
陵岚笑叹一声:“不愧是师徒俩。”
三人登上傀儡背脊,金鹏双翅一展,便腾空而起,直射城外。
“师父,不能飞的!”龙华方才因为震惊没反应过来,直接随着师父上了傀儡,这会儿眼见着就要出了城门,他才蓦地提醒,“九寂山方圆百里内都不能使用灵力的!”
他想师父可能报仇心切,忘记了这一点。
然而於长生没有停下傀儡。
金鹏在眨眼间已经飞过了城墙,来到了荒芜死寂的平原之上。
九寂山是修行界的禁地。
龙华还记得,当初他与阿咬、云不知一同离开九寂山时,一路寂寂,直至快抵达临山城时,才渐渐看到为赚取灵石而活跃在边缘处的修士们。
可此时他从金鹏背脊之上往远方眺望,不由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怎,怎么如此多的人?”
只见从城墙下,乃至目之所及的更远方,荒芜死寂的大地上、乃至空中,出现了诸多同行者。
有孤身一人的,也有三五成群的。
各显神通,往九寂山的方向去。
人迹罕至的绝地,忽然热闹了起来。
龙华在来临山城的路上,虽未亲眼得见,但也听说了春花戏班四处“广而告之”葬天记的事。
是因为这个吧?
当九寂山的过去被众人悉知,总有人为之触动,或感恩、或憧憬,也有质疑,而后选择不远万里而来。
九寂山再不是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忌。
只是,他能理解这么多人要去九寂山,但……说好的绝地呢?他以为他们要长途跋涉披星戴月赶路的?
陵岚拍拍他的肩膀,把刚在在茶馆中听到的消息据实以告。
龙华试着吸纳灵气:“……真的可以?”
除去灵气稍显稀薄,其他与旁的地方无异,完全感受不到他们此刻正身处绝地之内。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阿咬是因为此,才匆匆赶回九寂山的吗?
第92章 他的图谋 多年来的处心积虑,好似一场……
青山杳之所以急匆匆赶回九寂山本体, 确实是因为九寂山本体出了事。
整座大陆的负面力量,日复一日地朝山体汇聚而来。这力量如山倾、如海泄,但问题不大, 他能处理。
然而,他在传承之地时, 骤然察觉, 那日复一日、已习以为常的庞大黑暗, 竟然还能更加的庞大——宛如整个世界倾覆而来。
九寂山镇压邪祟,可镇压也是有极限的。
每隔千年,当镇压之力与邪祟之力抵达岌岌可危的平衡时,山灵便会献祭自身, 将之消耗涤荡。
这一个千年的极限,本就近在眼前。
化身小狼崽,与龙华结伴在外的时间, 是他好运偷来的时间。
他本来也是时候回去, 献祭自身, 换取下一个千年的平静。
何掌门他们的推测很对。
他们担心山灵见识了外界繁华, 会舍不得回去, 不愿意再献祭自身。
他们又觉得,山灵有了喜欢的人与物,才会更愿意为了守护而献祭自身。
这些担忧与笃定,都很对。
因为山灵有了喜欢的人,不想喜欢的人伤心,想按说好的那样, 一直陪着他,所以这一次,不能再献祭自己了。
可山灵诞生就是为了守护这座大陆的, 他绝不会放任邪祟不管。
他变得贪心了。
他希望能够两全其美。
甚至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该如何破局。
说是镇压旧天道,实则是镇压旧天道“死后”的庞大怨恨。
若能一举消磨了旧天道“残骸”,因埋葬旧天道而停滞万年的九幽黄泉,便能重新流淌起来,恢复昔日的轮回之所。
当九幽黄泉恢复,世间邪祟有了新的去处,九寂山便也从镇压守护的宿命中解脱。
办法其实一直在那里。
曾经不选择这个办法,有旧天道过于强大,很难彻底消磨的原因。
也有山灵无欲无求的原因。
只要千年复千年的轮转下去,总有一日旧天道会消逝,黄泉会恢复。
而一座山,最不缺乏的就是时间。
万年已逝,旧天道的怨念早已比不过初时。
而山灵,也有了所欲所求,不会再简单粗暴的选择献祭自己。
时机刚刚好。
青山杳唯一要琢磨的,就是怎样提前、彻底地解决旧天道“残骸”。
凭他自己的力量很难,需要找到足够的外力。
于是山灵去了传承之地。
找到了无始剑。
这柄剑,是比九寂山更加古老的存在。
若说九寂山诞生至今有万年之久,那么无始剑诞生,更在九寂山诞生的万年之前。
曾斩尽天下魔物,也曾镇守魔物诞生之地万年。
说起来是九寂山的大前辈。
九寂山主镇压,无始剑主杀伐。
有这位前辈助力,彻底湮灭旧天道一事,也有了几分可行。
或许是杀戮过重,无始剑迟迟未孕育出完整的灵。
青山杳本是想借无始剑一用。
却没想,来到无始剑前时,意外察觉了剑灵的存在。
无始剑竟在无人察觉间,悄悄孕育出了剑灵!
“吾名无始。”剑灵在青山杳说明来意后,果断应下了请求,“旧天道,百足不僵。吾与你同往。”
看起来也是与旧天道有旧仇宿怨的。
可在与旧天道残骸动手之前,有人先对九寂山下手了。
就在无始话音落下之际,遥远的九寂山本体传来巨大的压力。
庞大的邪祟之力铺天盖地地朝山体涌来,让位于传承之地的山灵在某一瞬间,竟有了溺水般的窒息感。
“你怎么了?”剑灵察觉到异样。
“本体有变。”青山杳支撑不住,也化为闪烁明灭的灵体,小狼崽的身躯倒在一旁,“我须尽快返回。”
不然,邪祟之力骤增,一旦冲破镇压,后果不堪设想。
无始化作一抹流光,环绕在山灵身边,锋芒毕露:“走。”
山灵晃了晃,大前辈可真是给满了安心感。
将小狼崽的躯体托付给传承之地的灵,再与剑灵一同,飞快返回九寂山。
回到山体的瞬间,庞大的黑暗就浓稠地淹没过来,将山灵严严实实地覆盖包裹,好似要就这样将山灵蚕食殆尽。
在被黑暗完全裹挟的瞬息,青山杳镇静地手掐法诀,好似当下情形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短暂地震散了黑暗,瞥见了隐藏在黑暗后的那张面孔。
“悲风老祖。”青山杳恍然,“是他。”
当悲风老祖主动出现在九寂山前时,山灵曾经被干扰、被蒙蔽的记忆就逐渐清晰起来。
恢复的记忆散落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
……
万年来,世间的负面力量均往九寂山而来,山灵也从中窥见众生百态。
悲风老祖的最初,也是一普通稚童。
某日贪玩,与朋友藏猫猫时误闯他人灵堂,巧合之下,他触碰到了冰冷僵硬的躯体。
直面死亡的阴影,吓得嚎啕大哭。
“人为什么会死?”他尚且懵懂不知死亡为何时,已经感知到了其可怖之处,执念顿生,“我不能死。”
好在他有天赋,年幼便拜入了飞仙宗。
“修行可以长生。”他道心坚定,“我必成仙。”
虔心求道,却在执念渐渐得以安抚平静之时,他随前辈外出历练,亲眼得见仙人坠凡,身死道消。
“仙人也会死?”他道心崩溃,“那修行又有何用!”
很长一段时间,他浑浑噩噩。
那样高高在上,触手不及的仙人,他一心追逐的至高之境的仙人,从天上陨落了。
他拼了命的修行,就是为了飞升成仙,为了长生不老。
可仙人在他眼前死了。
仙人也无法不朽。
“怎样才能永恒的存在?”他偏执成念,从仙道走向魔道,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他在仙雪冢听说了九寂山的故事。
“啊,原来就连天道也有死去的一天。”他感慨,“弱肉强食,唯有最强的那个,才有资格一直活下去。”
旧天道羸弱,才会被众修士埋葬。
他不愿再飞升仙界。
仙界之中,都是仙人,总有高低之分。
飞升到仙界,他便是重头开始。
不再是飞仙宗宗主,不再是此界的第一人。
他会如那坠凡的仙人一般,任人宰割,重新体会幼年时的虚弱、无能为力、软弱可欺。
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他要做修行界实力断层的第一人。
无人可伤害到他。
无人可威胁到他。
当外界一切因素都在他控制中时,他只需要思考,怎样停滞自身的衰老。
不飞升的话,修行者的年岁也是有上限的。
但他找到了延长寿命的方法。
修士的身体并不重要,他有无数种方法获取更年轻的躯体。
唯有灵魂,会被时光渐渐消磨,变得羸弱。
但他找到了办法,用世间的灵,来填补自己的灵魂。
如此,他可在时间长河中依然不朽。
他在凡间掀起战乱,鲜血几乎染红了水灯明的河流。
他用阵法收割了一座皇城的灵,遗孤於长生至今神魂有缺。
他亲手制造了一起又一起惨绝人寰的祸事,来满足欲壑难填的苍老的灵魂。
他甚至得到了噬魂种——能够汲取修士血肉乃至灵魂的种子。
他一手创建了噬魂宗,从此不再亲自出手。
由得无数门人宛如伥鬼一般,在修行界为非作歹,为他带回一批又一批染红的噬魂种。
他得到了无数“粮食”,源源不断的补充。
他的灵魂被填补得圆融充沛,多少年来依然崭新如同青年时。
他的“长生”如同计划那般顺利。
可还是不够。
他活了太久,灵魂的需求日况增加,他需要更多的、更纯粹、更强大的灵。
还有什么比九寂山山灵更能满足他的呢?
能够镇压旧天道之死的灵。
每千年献祭,又会从献祭中新生的山灵。
才是真正源源不断的“粮食”。
他甚至想到,九寂山下的三世棺呢?
能够埋葬旧天道的三世棺,如今有灵诞生了吗?
又或者,三世棺中的旧天道呢?
在那庞大的怨念恨意之中,是否还有旧天道的些许真灵存在呢?
他长久的将目光投向九寂山的方向,像饥饿的饕餮张开了空洞的喉咙,贪婪渴求到无以复加。
他开始谋划。
先是从世间抹去九寂山的存在。
而后,以大法力遮掩天机,让自己的存在从九寂山的感知中淡去。
最后,他将数千年里收集到的噬魂种,一部分用于己身,一部分深埋于九寂山方圆百里的土地下。
世人都知晓,九寂山是禁地,山内灵力禁绝,再厉害的修士进去,也与凡人无异。
而九寂山周围也是绝地,因九寂山镇压的邪祟过于庞大,导致山体周围的土地也被邪祟侵染,土地深处甚至凝结出了魔晶。
数不清的噬魂种就这样散落于这片土地中,宛如水滴藏于大海,邪气四溢,却无一人发现,无一人怀疑。
他很有耐心。
不断地积蓄着这一切。
这个千年,就是他动手的时机。
他要在山灵献祭自身的时候,给予其致命一击,才好将虚弱的山灵收为己用。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山灵这一次,竟化形离开了九寂山。
或许这样更好,他有更多的机会去捕获山灵。
从戈壁上邪灵试图吞噬山灵,到琳琅山谷的心魔侵入……都是他在暗中布置的种种尝试。
可惜都失败了。
且几经折腾,噬魂宗入了各大宗门的眼,被联手掀了台子。
这也不要紧。
一个噬魂宗没了,他随手再建一个便是。
最可恨的是,噬魂种暴露了。
他的粮仓从根本上,被断了“粮种”。
他的身份更是摇摇欲坠。
怎么突然走到这一步的?多年来的处心积虑,好似一场莫名笑话。
他不得不终止种种图谋,提前启用自己预设的最后一步——
动用掩埋于九寂山周围的噬魂种,汇聚庞大的邪祟之力,引入九寂山中。
九寂山的镇压是有极限的。
他要撑破九寂山的极限。
而后在九寂山虚弱之际,契约山灵,收归己用。
第93章 战 此战,必斩此獠!
山灵见证了悲风老祖一念成执, 舍身入魔的一生。
只是再后来,悲风老祖越发强大,一手遮掩天机, 将他的存在从命运线中淡化了去,山灵也就此淡忘。
就像水灯明曾见过悲风老祖幼时的模样, 却怎样都回忆不起具体的容貌。
就像龙华在仙雪冢中, 从时光碎片里见到悲风老祖, 却怎样都看不清其正面的模样。
唯有龙华在传承之地,最靠近九幽黄泉的地方,才从获取的前世记忆中看清,也记住了那人的面孔。
悲风老祖此刻出现在九寂山, 便是舍弃了从前种种掩饰与伪装。
青山杳心下了然,这人的身份已然暴露于世人,许在想赢得此役后, 便要舍弃这幅躯体了罢?
换一个面貌, 蛰伏起来, 便是一个重新开始了。
他在浓稠的黑暗中, 听见无尽的哀叹、哭嚎、呻吟、尖啸……
是万万人灵魂困于噬魂种中, 不得解脱的痛苦与憎恨、哀嚎与诅咒,如黑泥般涌动,淹没他的口鼻,试图入侵他的灵体,蚕食他的神智。
这是无尽煎熬的痛苦过程。
悲风老祖或许认为,如此便能消耗他的心智, 令他虚弱混乱。
但这样的过程,他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经历着。
他早已适应忍受。
或许此刻的黑暗比之以往更加庞大可怖,但他已回到本体, 足以支撑一二。
而且,他还有同伴。
他不会输给悲风老祖这样的人。
“无始前辈。”青山杳传音给剑灵,“我需要集中力量应对他,埋葬于九幽黄泉的旧天道之死,能否请您出手暂为镇压?”
“何须镇压。”剑灵干脆道,“待吾直接斩了祂。”
剑灵折身而下,直取三世棺所在。
不愧是前辈,真是可靠。青山杳叹服,来自山下的压力骤减,好似常年压在肩上的担子陡然轻了一半。
他抬眸,望向重新包围而来的重重黑暗,再没有先前格外压迫的窒息感——怎么说,哪怕悲风老祖积蓄了数千年的噬魂种,其中饱含的怨气恨意,也很难与天道之死并肩。
但依然很棘手。
他的力量足以将这片黑暗撕毁,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由噬魂种裹挟而来的黑暗,其中有的,不仅仅是怨气与恨意,还有无数修士的灵。
若要保存修士的灵,他就不能粗暴地以力破力,唯有细致地予以“拔魔”,从这浓稠广阔如大海的黑暗中,将邪祟之力汲取镇压。
这会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若无始前辈那边支撑不住的话……
青山杳摇摇头,摒弃掉消极的想法,专注地对抗黑暗、净化黑暗。
自从遇到龙华,他总是足够好运的。
他第一次走出了九寂山。
意外察觉了悲风老祖的阴谋,让其不得不提前动手。
去传承之地借剑,竟借到了剑灵前辈本身。
想来,悲风老祖还不知道无始前辈也来帮忙了吧?
还有——
九寂山感知着外面的世界,“看”到了镇压天道的故事在四面八方上演,也“看”到了众修士千里迢迢往这方而来。
往好的方向想。
山灵在黑暗中闪烁着剔透的灵光。
想无始前辈能够力扛旧天道残留的怨气,或许在他抽出手去协助时,旧天道之死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想很快就有更多的修士,比如那些“护山人”将抵达此处,或许能有办法与他共同净化这片庞大黑暗。
想,龙华快到了罢。
……
最先到的,是飞仙宗、斩仙门等宗门顶尖战力。
仙、魔、妖汇聚一堂。
当临山城中,关于九寂山附近异变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时,他们便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既然九寂山周遭不再是难以使用灵力的绝地,那么千里或万里的距离,便拦不住他们。
他们各施手段,在极短的时间里,赶到了九寂山前。
或许不能说是九寂山前,因为他们在距离九寂山还有很长一段路程时,被铺天盖地的浓郁魔气阻拦下来了。
魔气污秽混乱,是斩仙门这等魔道巨擘都见之色变的存在。
前方不见九寂山巍峨高大的山体,只见浓稠如污泥般的黑暗,仿佛城墙一般拔地而起,直抵苍穹,将九寂山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内里。
“是阵法!覆盖整片绝地的阵法!”被何掌门带着一同抵达的云不知面色苍白,“难怪绝地中魔气消失一空,原是被阵法抽取,全部汇聚于此地。”
“这样大的手笔。”何掌门看向飞仙宗宗主,“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唯有悲风老祖了罢。”
飞仙宗宗主神不守舍,他已然接受了事实,只是难以面对。
飞仙宗老祖,当世第一人,飞仙宗更是因为其存在,壮大为修行界第一宗门。
宛如宗门信仰的存在,却在备受众人尊崇的那些日子里,暗中残害无数修士,手段惨绝人寰。
他很难理解。
修为也好,地位也罢,已经到了那样的层次,悲风老祖为何要步入邪道?
“老祖。”他也是修行多年,半步飞升的人了,但此刻声音都平稳不了,他冲着黑暗中质问,“老祖,真的是你吗!”
斩仙门门主冷笑一声,提刀便砍:“事已至此,何须多问!再不快点,山灵可要没救了!”
天魔宫宫主从旁掐诀相助:“这魔气混乱不堪,我等也无法直接进入其中。诸位,先想想法,除掉魔气如何?”
只见威势赫赫的雪亮刀光劈入浓稠黑暗,一条暗紫巨龙随天魔宫宫主挥袖间朝黑暗咆哮而去——在刀光、紫龙触碰到黑暗墙壁之前,一道粼粼剑痕清晰地印入众人眼底,那剑轻描淡写地拦下了刀光,斩碎了紫龙。
“可不能叫你们碰到魔气。”一个平淡的声音从旁响起,好似那人一直在他们不远处一样,“这可是专门为山灵准备的食物。”
一个身影从隐没的空间中出现。
没有记忆点的平淡面孔,唯有一双眼深沉如渊。
“老祖。”飞仙宗宗主握紧长剑,眼角泛红,“你如何至此!”
“为我所求而已。”悲风老祖心平气和地抬剑,剑尖指向众人,“我会契约山灵,山灵今后也会一以贯之地镇压邪祟。或许,我还能帮助山灵尽早清除掉旧天道怨念,叫九幽黄泉回归,恢复天地轮回秩序。如此,你们也要与我作对么?”
只是想契约山灵?
何掌门皱眉:“你契约山灵作甚?若清除旧天道怨念,山灵不再需要镇压此地,你又欲将山灵作何打算?”
悲风老祖勾了勾唇角,轻描淡写:“契约后便是我的东西,想做什么不可以呢。”
他并不想与众掌门争斗起来。
如果能平和解决,自然更合他意。
他甚至极有耐性地补充道:“我方才所说,皆可立下天道誓言。诸位,你们的选择呢?”
有随掌门前来的,尚不了解前仇旧恨的部分修士,隐约有些动摇了。
只是将九寂山山灵据为己有罢了。
听说山灵此前在召灵大典上,也主动契约了个人类嘛——虽然那是平等契约,而悲风老祖想结缔的,肯定不是这种契约。
但今后一切如常,只是牺牲山灵的自由。
比起毫无胜算地对上悲风老祖,不如就……
“九寂山是修行界的恩人!”灵世宗木宗主提高了声音,“忘恩负义之辈,在渡天劫时,能过得了自己心魔那一关吗!”
他本体是谛听千佛树,此刻声如洪钟,自带玄妙,将悲风老祖言语间暗中施展的迷惑术法一扫而空。
在众人清醒之际,他继续道:“诸位不要忘了,数千年里无故失踪、死亡的门人。他们死得冤屈,死得痛苦,一身血肉与魂魄,都被一粒种子吞噬干净,死后也不得解脱。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说着只是想将山灵据为己有?诸位,你们抬眼看看,眼前这混乱的魔气里,究竟有什么!”
木宗主作为“木灵”,比在场所有人都先感知到,连斩仙门门主这样的魔道高手都不敢涉足的魔气里,存在着什么。
那是无数被污染的灵。
纯白的魂魄染上血红,被扭曲、被污浊,在尖叫、在哭嚎,怨气冲天、恨意连绵,永世不得解脱。
想想此前悉知的“噬魂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吸食了修士血肉魂灵的种子,千百年的累积下来,于此刻此地形成一片人间炼狱。
悲风老祖欲以此为矛,打破山灵与旧天道岌岌可危的平衡,让山灵被压制,从而收服山灵。
斩仙门门主作为魔道第一人,在木宗主提示后,也终于察觉了魔气有异。
他向来针对飞仙宗,对悲风老祖下意识的敬畏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他旧话重提,大胆发言,嘲讽至极:“不会有人真信他的许诺吧?还记得他曾发下的宏愿吗?天荒界祸乱之苗头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飞升。呵,我瞧着,他就压根没有飞升的想法。”
恶事做绝,罪孽缠身。
如此之人,若能飞升,便是天道瞎了眼睛。
但悲风老祖毫不顾忌地杀戮成性,百无禁忌,可见的确是对飞升上界没有半点想法。
众人听着,竟觉得斩仙门门主所言,极有道理。
木宗主则蓦地想起在“灵”间捕风捉影的传言——灵是可以互相修补的,当弱小的灵快消失逝去时,强大的灵可以赠送出自己的一部分,挽救弱小的灵。
他继而想起,悲风老祖如今年岁几何呢?
再强大的修士,若不飞升上界,寿数也是有限制的。
悲风老祖压制修为,迟迟不飞升上界,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
为何观其躯体内的魂魄,丝毫不见苍老衰败?
“你……”木宗主震惊于自己的推测,更震惊于人性的残酷,“你是以他人的灵填补自己的灵?这些年死于噬魂种下的修士,有多少是入了你之口?你要九寂山山灵,也是这个目的?!”
众人惊愕。
悲风老祖轻叹一声,果然,噬魂种的暴露,就是有这样的麻烦。
前前后后,竟让这些人七零八碎地拼出了真相。
这就很难温和地解决了。
不过也不要紧。
虽说蚁多咬死象,面对这些人自己确实有些头疼,但只是避战拖延时间,完全绰绰有余。
悲风老祖尚不知无始剑灵已就位,正从山灵手中接过了力扛旧天道的压力。
他在心中计算着,旧天道的怨气、九寂山这一千年镇压的邪祟,再加上他为九寂山准备的噬魂种“大餐”,足够将山灵撑到饱。
只需要一定的时间。
很快,很快他就能在山灵最脆弱的时候,将其一举契约。
一旦山灵到手,谁还能对他动手?
真要鱼死网破,就不怕他毁去山灵,令邪祟横行世间?
眼前这些正义之士,谁敢背负那样大的因果?
“都是自私自利,冷漠旁观山灵一次次献祭自身的人,怎的现在又如此热心了?”他又可惜地叹了一声:“原以为,你们会更识时务一些。”
“巧舌如簧。”木宗主再次喝止了悲风老祖惑人心智的术法,“我等如何看待山灵,心中自有分晓。”
一剑阁阁主凛然拔剑:“诸位,此獠不除,后患无穷。先是吃修士,再是吃山灵,安知往后欲壑难填,还需何物满足。许是你我同门,许是万物生灵。他是飞升之下第一人,我等也是半步飞升。此战,必斩此獠!”
剑光起,磅礴灵光绽开,遥遥望去,好似烈阳灼灼,明星煌煌。
第94章 此消彼长 “那便看看,谁强谁弱。”……
龙华与於长生、陵岚还在路上时, 就再次得到了讯息。
悲风老祖在九寂山处现身,以磅礴魔气笼罩了山体,无人能够靠近。
几大掌门拦下了悲风老祖, 与之遁入空间,以命相搏。
悲风老祖被拦下, 固然是个好消息, 但众掌门能拦他几时, 那魔气于九寂山又有何影响,仍旧叫人担忧不已。
等接近九寂山时,他们才意识到,消息里提及的“磅礴魔气”究竟有多么磅礴。仿佛一座拔地而起的巨人城池, 遮天蔽日,连绵不绝,内里是无尽的黑暗。
而后看见了先于他们抵达的修士, 有一部分在奋力攻击试图净化魔气, 还有一部分焦急地凑在一起商讨着什么。
显而易见的, 九寂山被笼罩在魔气之后, 众人无法接近, 此刻正在尝试各种办法。
“不能靠近魔气。”陵岚敏锐地判断,“我从未见过如此混乱血腥的魔气,但凡触碰,便会走火入魔。”
龙华从中感觉到了熟悉。
在仙雪冢时,他从时光碎片中,见过那些吞噬了修士的暗红噬魂种, 无比的血腥邪恶。
此刻面对眼前深渊般的魔气,他仿佛再次面对成千上万汲取了修士性命的噬魂种,怨气与恨意凝聚为无间地狱, 其内尽是挣扎扭曲的灵魂。
於长生没有往魔气当中闯,他目光扫过下方修士,操纵金鹏下落。
“发生了什么?”龙华一马当先地跳到地上,拦下一个修士询问,“这儿何时变成这样的?”
那修士回道:“我也不知。听最早抵达的修士说,他们到时,此地就已经魔气弥漫了。有人试探着进入过,不到两三步,就心魔入体,已被友人带走医治。”
他指了指附近众人,担忧道:“大家都在想法破开魔气,想去看看九寂山出了什么变故——若九寂山真是在镇压世间邪祟,那么此处当下如此情形,恐怕形势不妙。”
什么变故?龙华担忧地看下九寂山的方向,不必猜想,定是悲风老祖搞的鬼。
阿咬现在,不会在与悲风老祖对峙吧?
“龙华。“於长生在不远处唤他,“这边来。”
之所以落在这个地方,是因为他看见了云不知。
云不知安静地立于一处,眼眸微阖,凝神沉思,垂放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弹动,似是偶尔掐算。他的面容作了法术遮掩,但也没有多用心的遮掩,能瞒过不甚在意的旁人,却很难瞒过於长生。
当金鹏上的三人落在他身边时,他从深思中惊醒,抬眸瞥过来,随即惊喜道:“龙华。”
他的声音是没变的,因此龙华也认了出来:“云大哥!好久不见!”
他喊完人就意识到什么,快速瞥了一眼师父与陵岚,又给云不知递眼色,云大哥目前还在全修行界通缉中,自己不会将他暴露了吧?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云不知无奈摇摇头,撤去了自己面容上的伪装,语气歉然,“长话短说,也该将这一切告诉你了。”
九寂山的宿命,龙华已然知晓。
但修行界为“护山”的手段百出,却荒谬到让人啼笑皆非。
最开始,想将山灵困于一隅。
后来,在山灵离开九寂山时,派出卧底云不知一路跟随,将暗中控制美名为保护。
不论是认识的何掌门、灵世宗木宗主,还是只听闻过的高高在上的飞仙宗宗主、斩仙门门主,都默契地配合这一场结局注定的演出——他们“护着”山灵,直至山灵回归到本身的宿命中去。
他们当中,有冷漠将山灵看作工具的,也有对山灵心怀感恩的。
但他们或高声宣告、或沉默以对,实则都坚持着一点——山灵最终是要回归到祂既定的命运中去的。
如今交给山灵的自由,是有时限的。
一旦到了千年之期,就算山灵不愿自我献祭,他们也会迫使山灵这样做。
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山灵的选择。
龙华能够带着阿咬离开九寂山,倒还是这些人一次仁慈的慷慨了。
“哪用你们强迫啊。”龙华眨眨酸涩的眼睛,“若真到了危急关头,阿咬那种人,自己就会挺身而出的。也不看看,他都自我献祭了多少次了?”
云不知无言以对。
他们只是,不敢赌山灵的“人性”,不敢给山灵选择的余地。
赌输的代价太大,没有人能承受得起。
龙华抬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从晦暗的情绪里振作起来,认真地盯着云不知:“你们的想法我也明白,为了守护,为了大义,有的牺牲在所难免。但你们能不能尝试着,减少牺牲的代价?一定要是山灵吗?一定需要山灵一次又一次献祭自己吗?你们试过别的办法没有,哪怕一次?”
云不知狼狈地移开视线:“当初葬下旧天道后,上古修士有过尝试。但别无他法。唯有各门派熔铸天材地宝,一遍又一遍地加固山体,方能安稳至今。”
“我是问,如今的修行界,有过尝试吗?”龙华坚持问,“万年前与万年后,埋葬的旧天道,总会有所变化吧?修行界也有所变化了吧?当年修士做不到的事,放到现在就一定做不到吗?”
他道:“说做不到前,总要试一试吧?总想着,反正山灵可以通过献祭,保护世界安稳无虞,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盯着山灵循环往复的牺牲自己——你们不能因为有了这么一个解决办法,就心安理得地漠然置之吧!怎么不能多想想山灵?祂欠你们修行界的吗!”
他眼里漫上潮意,心头却鼓噪着一团火,这团火从最早得知阿咬的宿命起便开始燃烧,他焦躁、担忧,又愤怒、不甘,阿咬那样好的人,在这些人眼中,却等同于现世安稳的一个符号、一样道具,仿佛不应有自己的人格与情绪。
可是阿咬,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对世间种种充满好奇与眷恋。
很难想象这样的阿咬,是如何独自守在生机寂绝之地,年复一年。
龙华心疼惨了。
云不知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了,他们从未尝试过。
因为传承下来的办法是那样,于是修行界代代都那样做。
收罗天材地宝,汇聚于九寂山上,始终,让九寂山独自面对旧天道之死的邪祟。
为什么不尝试呢?
没必要。
维持现状,对修行界、对任何人都没有损失。
唯一牺牲的,只有九寂山山灵。
可又有谁在乎山灵呢?
那本就是为了镇压而诞生的山灵啊。
“从现在开始尝试也可以。”龙华望向旁边的师父与蜃妖,至少已经有人迈出了第一步。再望向越来越多汇聚而来的修士们,以后也会有更多的在乎山灵的人。
“有可能试过之后仍无能为力。”龙华深吸一口气,不愿去想这种可能,“阿咬也会选择用老办法保护大家。”
“但,万一可以呢?”他像是预见了那样未来,眸光明亮,“世界与山灵,都得到了拯救。”
这样两全其美的未来,为什么不可以有呢?
龙华觉得可以,他想,阿咬一定也在为之努力。
若没有这样的可能性,阿咬那样认真的人,不会轻易许诺他未来。
他眨了眨眼眸,将眼尾的潮气压下,坦然道:“修行界我还有很多不懂。悲风老祖被众掌门拦下,那么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想法通过眼前的魔气壁垒。”云不知声音干涩,“但我们还未找到办法。”
龙华将视线移至翻涌的魔气之上。
怪不得一路上,大地仿佛被净化过一样,修士也能随意使用灵力,敢情是所有的邪祟都被抽取汇聚到了这里。
他抬头仰望这堵遮天蔽日的魔气之墙,低头琢磨了一下,大胆地朝前伸出手去。
他向来是很大胆的。
每一次的大胆,总会有好的结果,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
“龙华,当心——”云不知一句提醒还未说完,就见龙华的手水灵灵地插入魔气之中,那血腥混乱的魔气仿佛遭遇克星,油水相遇似的退避开来。
云不知:“怎会?”
龙华意料中的镇定,接着一步迈了进去。
魔气无比丝滑地退避开来,半点不沾龙华的身体。
试验得到证实,龙华才退出来,朝惊讶的几人笑了笑:“有人说过,我功德加身,诸邪不扰。我能够进去。”
云不知怔了怔,随即欣喜道:“如此,便有一事我们能够做得!”
於长生好似也想到了,与云不知对视一眼:“通知各个宗门罢。”
此刻,邪祟在入侵山灵,山灵在镇压化解邪祟,彼此相争,就是此强彼弱的关系。
若是山灵更胜一筹,危机便可化解。
魔气阻拦了他们靠近相助,山灵只有孤军奋战。可若是能从侧面加强山灵,山灵愈强,那么邪祟就愈弱了吧?
至于怎样加强山灵的能力——
这可就是修行界几大宗门代代相传的老手艺了。
无脑堆天材地宝就对了。
这一个千年之期近在眼前,各大宗门早已按惯例收罗积累了无数天材地宝,就等山灵献祭前使用,材料可都是现成的,只需即刻调派过来。
之前没想用此法,是因为无人能突破魔气之墙。
可现在,不是有龙华了么?
於长生迅速将消息传递出去。
一边,云不知拉着龙华,细细教导他应如何做。
在九寂山脚下,有一巨大阵法,将山体团团包围其中。
阵法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阵眼,五个阵眼分别位于山体不同方向上。
以往,送到山下的天材地宝都是萃取后的灵物精华,分别按照五行属性置于阵眼内,便能让九寂山山体汲取精华,淬炼自身。
九寂山最初就是为镇压而炼制的法宝,这个阵法也是最初便成型的古阵法,源源不断地弥补山体镇压的损耗。
云不知细细地为龙华讲解,於长生却在与众门派传讯时,得到了外界的一则消息。
他的面色倏地冷凝下来。
“怎么了?”云不知察觉他气息不稳,敏锐看来。
下一刻,他也收到了相应的传讯。
神识扫过讯息,云不知眸色也暗沉下来:“如此丧心病狂之辈!”
龙华左右看看,发现此地不少修士也慌乱嘈杂起来,好似也收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
“凡间再起战乱,修行界各大城池陷入混乱。是阵法之故。”陵岚也翻阅着春花戏班给他的消息,因戏班中人散布于各地,他收到的消息格外多,“有祸乱人心、引人入魔的阵法,也有不留生机的杀阵……各地混乱不堪,惊惶恐惧,灾祸蔓延。”
他默然,看了一眼於长生,其中一个城池的阵法,好似於长生故土皇城的那一个,眨眼之间,全城生机寂绝。
龙华听得愕然,短短几句话里,却好似充溢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也想到了,此消彼长。”云不知声音干涩,“故而掀起更深的绝望,制造更深的怨恨,令无尽的黑暗投往九寂山。”
悲风老祖活了这么多年,他在盯上九寂山的那一刻起,便在世间埋下无数险恶,只待一日爆发,为压垮九寂山雪上加霜。
龙华望着远方直奔此地的各大门派的修士队伍,咬牙冷笑出声:“那便看看,谁强谁弱。”
萃取的天材地宝精华,此刻送至!
第95章 九寂山下 十世善人的功德,在九幽黄泉……
修行界乱作一团。
悲风老祖多年来的布置同时爆发, 从门派内部,到繁华城池,短短瞬息之间就变了天。无数修士在无知无觉间便被卷入了灾祸, 离别、背叛、伤亡,恐惧、悲痛、绝望……血色连绵, 哀声蔓延, 修行界仿佛坠入了至暗时刻。
不止是修行界, 凡间更是哀鸿遍野。
凡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灾祸时,更加无力抵挡。
且较之修士,凡人数量更多,也更易陷入绝望。
在悲风老祖的暗手下, 凡俗界的数个王朝之间掀起战乱,有精通望气之术的修士遥遥看向凡间,只见那片天空杀气冲天, 苍穹下盘桓着无数亡人的怨恨, 黑压压的邪祟怨气笼罩了兵戈扰攘的王朝。
从凡间, 到修行界。
不幸卷入的生灵猝不及防地死去, 满含怨恨与不甘的灵寻不到步入九幽轮回的路, 只觉远方有同类如明灯炬炬,仿佛指引一般,吸引它们投奔而去。
破碎的、被怨念侵染得漆黑的灵,直奔九寂山而去。
笼罩九寂山的魔气壁垒,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扩张,让附近的修士不得不一退再退。
云不知与於长生等人也不得不退。
身边有修士惊惶道:“这可如何是好?方才进入其中的小子, 不知是否安好?”
蜃妖大心脏地安慰他们:“东西都已经给了他,那就相信他能做到罢。”
在众人后退时,进入魔气壁垒中的, 自然是龙华。
他手指上多了一枚古朴的储物戒,是飞仙宗一位长老送来的,其内空间极大,也被填充得挤满,一件件闪烁着灵光的天材地宝,随便哪样放在修行界,都会引来众人争抢,可在储物空间中,却数量多到好似平平无奇。
也无怪如此。
毕竟是修行界顶尖的数个宗门,收罗了千年才积攒下来的灵材。
龙华默记着九寂山外阵法的方位,在浓郁的黑暗中往前大步走着。魔气侵扰不了他,但他也很难在这样浓郁的魔气中动用灵力,唯有一步步往九寂山靠近。
越往里走,魔气便越是浓稠。
从稀薄的雾气,变作粘稠的水汽。
再往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龙华听见了身边淅沥沥的雨声,是魔气过于浓郁而化作了雨滴,砸落在坚硬的岩层上。
雨声又从小雨变作大雨。
气温也飞速降低,发梢睫毛上都悄悄凝出了霜雪。
龙华凝神静心,辨别着雨声与温度,判断自己没有走错方向,是笔直走向了九寂山。
当雨声从“哗啦啦”变作“噼里啪啦”时,龙华在滂沱的魔气大雨下,终于走到了九寂山的边缘。
他眼睫轻颤,其上覆着的白霜簌簌掉落。
这时,他才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盏明灯。
灯是斩仙门长老给的,说是有明目破障之效,简单讲就是可以在如此这般环境下,为龙华照亮一方天地。
只是灯芯有限,使用时长不多,为确保用在关键处,龙华这时才将其取出。
他想山脚下辨认一下方向,去寻最近的一处阵眼。
明灯为他照亮了不到百尺的距离。
他看见了瓢泼而下的黑雨,仿佛水帘般自天空垂下,这样大的雨,换作平时,他连三尺以外都看不清。但明灯的破障之能,让他的目光透过雨幕,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看见了九寂山嶙峋的山体。
其上覆盖的白雪,已经被雨滴染黑、融化,污浊的雨水在坚硬的岩石棱角间奔流,仿佛要从岩缝里侵染到山体深处。
更远的地方,黑雨化作了黑雪,似不详的灰烬,无边无尽地落下,要将山体埋葬冻结。
时间已经刻不容缓。
九寂山的模样,龙华早已印入脑海。
每一处的轮廓、蜿蜒、走势,他烂熟于心。
单看方圆百尺的景色,他便明了自己所处的方位,以及该往哪个方向走上多远,能抵达第一个阵眼。
他熄灭了明灯,按照选定的方向,沉着地继续前行。
“阿咬。”走的路上,他忍不住唤了几声,但雨声轻易将他的声音压下。复又想了想,阿咬应是无暇察觉到他的到来,不然不用他呼唤,阿咬自会回应他。
于是不再多语,只埋头匆匆赶路。
山脚下,那翻涌弥漫的魔气,似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鸿沟,只需稍稍沾染,便是致命之祸。
雨声中开始浮现出渗人的哀嚎与诅咒,仿佛冰冷的利刃切割躯体内的灵魂。
像是走进暗潮汹涌的极夜,望不见底的浓黑中,隐着无数呢喃低语,使人混乱疯狂。
龙华的周身开始溢出朦胧光晕,暖融融的,毛茸茸的,给他身体轮廓镶上一层薄薄的金边。
光晕净化了那些诅咒呢喃,也将愈发的极寒阻拦在外。
也让他在黑暗中无比显眼。
在另一个空间,被众掌门合力阻拦的悲风老祖,遥遥往九寂山投来一瞥,看见了黑暗中一点熠熠萤火。
是他。
山灵自主契约的那个小修士。
不知是否山灵庇佑,他始终算不透这人的命运。
这点萤火在浓稠的魔气里渺小、黯淡、飘摇欲坠,却又坚定、准确地穿过黑暗,抵达了关键阵眼。
随着萤火的轨迹,一处处阵眼被点亮,九寂山被污染的山体上也蒙上一层灵光,灵光从微弱,到渐渐明亮。
也正是从九寂山方向亮起的明光,才让此处战得激烈的众人,纷纷察觉了九寂山的异变。
众掌门心中一喜,竟然有人能够突破魔气开启阵法?瞧着已是将千年批次的天材地宝送到了?
好好好!
而悲风老祖眸色更加阴沉。
至今,他的计划已出现太多变数。
这个算不透的小修士,始终是一个如鲠在喉的阻碍。
他心念一动,往萤火方向打出数道灵诀,灵诀隐藏在空间汹涌起伏的灵力潮中,直奔龙华而去。
众掌门早有预料,纷纷出手阻拦。
然而悲风老祖的后手不在此地,此刻的动作,仅是麻痹众人而已。
九寂山下。
五行阵眼,龙华已成功启动了四处。
在终于抵达最后一处阵眼时,他才将土属性的天材地宝取出,就听见大地深处传来一阵嗡鸣,原本坚实的土地宛如海浪般起伏翻涌起来。
将他高高抛起,又当头罩下——
脚下大地被撕裂开来,在一片黑暗里,他往下坠去,四周空荡,没有任何可以凭依之物。
在坠下的瞬间,他仍记得抛出自己炼制的数具傀儡,将天材地宝托付出去,下了激活阵眼的指令。
全身灵力不管不顾地爆发,经脉刹那间撑到针刺般的剧痛。
剧痛中,龙华仍笑了起来,没问题了,阵法启动。
待从痛苦中回过神时,方才还在耳边作祟的雨声悄然寂静,他仿佛掉进了另一个空间。
果然不会太过顺利。
龙华毫不意外,他心里清楚,自己与阿咬此番所面对的,是何等棘手的敌人。
悲风老祖,修为高深莫测,与之相匹配的,是他漫长到近乎跨越了几个时代的生命。
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悲风老祖这般老谋深算的性子,若不多布置几处后手,他决然不会相信。
但这片空间里,灵力无法运转。
无尽的下坠里,龙华及时地取出明灯,灯光映照之处一片空茫,灯光之外仍然是纯然的黑暗。
他不禁想,九寂山下方……是什么来着?
如今大陆上众人皆知,九寂山下镇压着旧天道。
再具体点,旧天道被三世棺所葬,而三世棺沉没在九幽黄泉中。
于是龙华坠入了一片冰冷刺骨,冻结灵魂的水中时,他隐隐有了觉悟。
有别于在传承之地仅是靠近黄泉,他这会是实打实的泡进了黄泉水。
活人,可以踏入黄泉吗?
换句话说,踏入黄泉的,还是活人吗?
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渐渐模糊起来,隐约中,耳畔仿佛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是十世善人。」
「合该这辈子功德加身,诸邪不扰,心想事成,享尽富贵荣华。」
是那个送他来到这一世,又拍拍屁股飞速消失的声音。
十世善人的功德,在九幽黄泉也好使的吧?
龙华意识涣散,已经到了胡思乱想的程度。
伴着那道声音,他好像又回到了还是模特的前世,站在炽热的聚光灯下,被相机的闪光白花花地笼罩。
很快的,周围事物在白光中飞速后退。
白云苍狗。
他的时间也在飞速后退。
他再次回到了生命记忆的起点——他的前世,一株在风雪中刚刚萌发的幼苗。
他在山灵无微不至的呵护下生长。
他陪着山灵,一次次死,又一次次生。
每一次山灵献祭自身时,都毫不犹豫地将一身功德尽数给予幼苗。
功德之力给予幼苗在绝地生存的可能,日复一日的,竟也到了足以化形的时候。
那是山灵又一次献祭己身之后。
在山灵消散前,庞大的功德之力再次被灌注于草叶间。
本就在化形边缘的仙草当即便开始突破,引来了化形之劫。
仙草高兴极了,他想化形!
化形后走遍九寂山的每一处角落,等待山灵新生,而后与山灵小伙伴再次的正式的互相认识一次。
可他未曾预料到,化形之劫会那样可怖。
异族化形,必有天雷之劫。
是逆天而行的磨砺考验,也是炼体锻骨修得人身的必经之路。
有渡劫成功的,也有渡劫失败打回原形、甚至身死道消的。
一般而言,身死道消的异族,大部分是恶事做尽、罪孽缠身之辈,天劫对这些异族,总是更深恶痛绝的。
仙草资质好,还功德加身,以他的能耐,化形雷劫本该轻松度过。
然而仙草身在九寂山。
九寂山是镇压邪祟的地方,下方还埋葬着旧天道残骸。
从天雷的角度看下来,这儿方圆千里都乌漆嘛黑一片,罪孽值拉满到极限,尤其是中心的九寂山为甚。
以至于仙草周身的功德金光,在这浓稠的黑暗里,也被彻彻底底地掩盖了。
雷劫威力层层递增,直达顶配九重雷劫,势要荡平人间一切罪恶。
这是在传承之地未能得见的记忆了。
龙华此刻便是雷劫下的仙草,眼睁睁见着一道道粗壮的雷霆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劈下,又与周身的功德金光不断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碰撞产生的震荡之力,几乎要将他狠狠撕裂。
罪孽不清,雷劫不停。
可汇聚至此地的罪孽,是源源不断的。
龙华咬牙,声音破碎:“见鬼的天道,你睁眼看看!劈错人了!”
然而雷劫越发狂暴。
或许是还未曾有异族,可以在如此威力的雷劫下,坚持过这样长的时间。
对雷劫背后的天道意志而言,异族的顽强,几乎等同于一种挑衅。
但天道运转,冥冥中因果报应自有定数。
若功德加身的仙草葬身于涤荡罪恶的雷劫,那便是一场地狱笑话了。
九寂山周遭时有空间乱流,而雷劫的狂暴进一步撕裂了空间。
阴差阳错下,仙草附近形成了空间乱流。
仙草种子曾经便是通过空间乱流,从仙雪冢来到九寂山。
此刻,再次被空间乱流卷入,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天雷下的异族消失,雷劫终于满意地消停下来。
而九寂山上,一株仙草从山体上凭空消失,唯有折断在岩层里的残留根系,叫人知晓曾有仙草存在过。
而坠入另一世界的仙草,忘却了这个世界的种种,以龙华的身份,开启了短暂的人类生涯,直至被一个莫名的声音召唤。
直至此刻,终于回想起了所有。
第96章 破局之法 走出这座山,去见世间万物……
龙华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他不再觉得冰冷刺骨,反而感到安宁静谧、温暖包容。
他没有眼睛去看,但莫名知晓自己仍在那片黑暗里。
他没有耳朵去听, 但莫名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龙华。」
「龙华……」
他没有嘴巴去说,但莫名就发出了声音。还是很微妙的语气:“你是……天道吗?”
此刻呼唤龙华的声音, 正是当初一口一个「你是十世善人」, 将他莫名其妙带进这个时间的声音。
稍加联想, 龙华觉得,这家伙莫不是此世的天道?
那个声音怔了一下,而后带着笑意:「不,我们只是新天道的护道人。」
上古时期, 旧天道被埋葬,新天道诞生,世间灵气爆发性复苏, 生死秩序重新规整。
修行界一面是蓬勃发展, 一面则伴随着种种混乱与动荡。
那个时代, 无数天骄横空出世, 他们惊才绝艳, 在受众人仰望的同时,也守护着稚嫩的新天道,镇压一切鬼祟,为这片大陆带来长久的安宁。
自然,他们后来成功飞升仙界。
但众人的守护意志积沙成塔,稳稳地扎根此世。
自称为新天道的护道人。
悲风老祖成势, 在修行界上空罩下巨大阴影,护道人知道吗?
是知道的。
他们做了很多,通过冥冥中的气运操控、因果关联, 令悲风老祖露过数次马脚。
比如落明河在飞仙宗发现的线索,便是当年飞仙宗门人在他们的影响下,察觉到了悲风老祖的暗中作为,可惜未能揭穿其真面目,就被悲风老祖反杀,死前在禁制内艰难留下了“仙血冢”的线索。
比如当年仙草化形,雷劫受九寂山绝地影响,差点要跟仙草不死不休,也是他们影响了空间乱流,将仙草之灵投入异世,而后再找回来。只是隔着两个世界,待他们找到龙华时,龙华已在异世长大。
他们做了很多,但又什么都做不了,总归是无法直接对悲风老祖出手打压。
被他们看好并予以借力的其他修士,却耐不过悲风老祖的魔高一丈。
「他承天道偏爱出生,本该是那一世的气运之子,修行顺遂,直抵飞升。」这个声音感慨道,「他之意志,本该是我们中的一员。」
也正因为此,守护意志对悲风老祖的暗中针对,都被他一一化解。
前期化解得还比较惊险艰难,后来随着悲风老祖的实力提升,渐渐,便无甚影响了。
龙华听着,明白过来:“我是你们看好的,又一个屠龙勇者?”
「是你与山灵一并。」守护意志纠正他,「功德深厚者,同样得天道偏爱。你与山灵之功德,早已纠缠混淆,于天道眼中,二人同为一人。」
即是说,悲风老祖气运深厚,而他与阿咬功德深厚,正巧能与之抗衡?
龙华想了想:“说起来,天道还亏欠我。当年雷劫瞎了一样的乱劈,是不是天道理亏,对不住我?”
守护意志:「……是。」
“所以我现在要做什么?”龙华猜测,“难道是要把天道喊出来,给予悲风老祖正义的制裁?”不会吧,要是天道看悲风老祖这个逆子不顺眼,不该早就动手了吗?
说是天道偏爱的气运之子,但实际上,天道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唯有规则而已。
天道偏爱,只是对气运深厚的修士的一种描述,并不是真的得天道垂青。
仙草当年雷劫,愈演愈烈,也并不是天道见仙草顽强,固执地与其杠上,也仅仅是雷劫的规则而已,要涤荡一切邪恶。
悲风老祖肆无忌惮的在人世间作恶,无非也是明白这一点。
天道对恶人的清算,在飞升的雷劫。
可悲风老祖并不愿飞升,因此从未担忧过。
守护意志肯定了龙华的猜测:「你要再渡一次雷劫。」
龙华:“啊?”
他们提醒龙华:「你坠入黄泉水中,肉身已经消亡。」
龙华:“呃。”
「但你还有一副躯体。」他们卷起灵体状态的龙华,往一个方向掷去,「那是你本来的身体,当年雷劫半途中止,并未渡过,待你回归,再次化形之际,雷劫自当再临。」
龙华:“……”他眼前一片光怪陆离天旋地转,从安宁静谧之地转瞬便来到了另一个地方——阴冷、邪恶、大雨滂沱。
是笼罩在邪祟魔气当中的九寂山。
此刻他的状态也很奇妙。
他附着在了一株小草上。
感觉并不陌生,毕竟几次三番的幻境、前世记忆,他做草已经相当熟练。
只是污黑大雨犹如瓢泼,让他看不清四周,草叶更是在大雨中艰难的贴附着岩层,若不是从山体内部传来的温暖的支撑力量,这株草只怕早就被侵蚀折断了。
支撑?
龙华精神一震,草叶拍了拍岩层,再次试着唤道:“阿咬?”
这次,山灵终于有了回应,吃惊的回他:“龙华?”
“阿咬,你还好吗?”
“你的身体怎么了?怎会附着在草上?”
两人同时担忧的问出,愣了下,又同时回答对方。
“还好。阵法开启,有很大助益。”
“身体没了,我就重新做回仙草了。”
龙华感觉到身体内涌动的力量,隐隐有了了悟,他已经踩到了化形的门槛,随时都可以化形,引来雷劫。
他再拍拍岩层,探出一丝灵识:“阿咬,说来话长,来看。”
时间紧任务重,他大大方方地对山灵敞开了自己的神识世界。
山灵被他一句“身体没了”惊到,没有犹豫,担忧地勾着那丝灵识,被钓进了龙华的神识世界里,前世今生、守护意志……种种画面一股脑得传递过来,叫他目不暇接。
龙华也终于见到了青山杳。
山灵依旧是宁静平和的模样,并没有因当前现状的紧绷,好似一切仍在掌握之中。唯有眼下加深的疲惫,与苍白皮肤上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显示出他对抗得并不容易。
但无论如何,阿咬现在还好好的出现在他前面。
龙华提了好久的心,终于稍稍回落了一点下去。
几个呼吸间,青山杳便知悉了所有,清浅的灰眸转动,轻轻地落在龙华的面庞上,像一个珍惜的吻:“辛苦你了。”
龙华却毫不客气,扑过去抱住山灵,嗅到雪山般清冷清透的气息,感觉被外界污浊大雨狠狠霸凌的感官终于得以修复。
他有很多话想说,说当年山灵与仙草间的情谊,说他这一路上的挂念,说云不知那群骗子,说……
“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了。”龙华从青山杳怀中抬头,蹭了蹭山灵的下颌,眼角红着,眼睛却亮晶晶的,“守护意志也是骗子,说我完成了‘感谢前世’的心愿,就可以回去那个世界——可我始终是这个世界的人,乱说什么回不回去!那个身体都没了,当然不回去了!”
说的好像那副身体于黄泉水中消融,是什么好事一样。
青山杳本该心疼他的,但欣喜却止不住地漫上来,忍不住重重搂住他:“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是承诺,拼尽全力也要达成的承诺。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谓、不在意。
他要从自我献祭中,挣出另一条两全其美的路来。
而今,这条路也绝非空想。
龙华忍不住笑起来:“阿咬,你怎么都学着我说啊。”
青山杳轻轻“嗯”了声,抱着他晃了晃:“你教我。”
一直是龙华教他的。
走出这座山,去见世间万物,去亲吻一个人,去希冀未来。
龙华于是教他:“干掉悲风老祖!”
青山杳:“干掉悲风老祖!”
“一起化形!”
“一起化形!”
“踢馆修行界!”
“踢馆修行界!”
“成亲!”
“成亲!”
第97章 天劫 所谓罪孽深浅,天雷之下无所遁形……
万丈魔气如黑色穹顶, 将九寂山彻底笼罩。
还有新生邪祟怨力,化作暗流,从四野奔涌汇聚, 融入幽暗的魔气漩涡。
抬眼望去,墨色阴云遮天蔽日, 如汹涌海潮, 朝着九寂山轰然压下。
天地陷入死寂。
修士们神色凝重, 苍白的面容映着昏暗天光。
他们被不断扩张的魔气逼得步步后退,却始终找不到破局之法。
唯一能够进入其中的龙华,被魔气吞没了全部气息,至如今已过去许久, 也不知是否安好,阵法是否得以启动。
就在众人忐忑之际,一道雪亮闪电撕裂苍穹, 映得众人瞳孔骤缩。
云不知惊讶抬头, 看向那沉甸甸的阴云, 目光好似能够穿透阴云, 看到更深处去。
“这是……”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紧绷起来, 灵觉疯狂示警——这不是寻常天地异变,而是雷劫降临!
不止是他,更多的修士同样察觉到,震惊不已。
“天劫?”惊呼此起彼伏。
“此时此地,是哪位道友渡劫?”
“如此威势,莫不是飞升之兆?”
惊疑不定间, 又是数道雪白电光接连劈落,震耳欲聋的雷鸣自九霄传来,连大地都随之震颤。
从雷劫的孕育, 到此刻天地共鸣,只是极短的时间,其威压便到了令人心神颤抖的地步。
“退!快退!”有人终于意识到,比魔气、邪祟更大的危机临近,“远离天劫笼罩范围!”
毕竟魔气可以避开,邪祟只冲着九寂山去,而雷劫之下,无人可幸免。
若被卷入他人雷劫,想要脱困,唯有待雷劫主人渡劫成功。这期间,自身需按修为、罪孽承受雷罚,若撑持不住,便难免身死道消。
呼吸之间,孕育中的雷劫愈发威势恐怖。
没有谁的雷劫会如此可怕,宛如天怒。
有修士侥幸道:“是魔气猖狂,触怒了天道?”
有人反驳:“痴人说梦!天地视万物如草芥,岂会为人间动荡降下雷劫?”
然而不论缘由为何,众人唯有飞快退避,趁着天劫孕育初期,远离雷劫覆盖地域。
这一退,几乎退到了临山城。
“何人的雷劫?”云不知深深蹙眉,总不会真是天道在回应九寂山的困局?
此刻天幕低垂,底层是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邪祟之力,化作万千黑蟒蜿蜒攀升,而其上,劫云浓稠如墨,裹挟着毁灭气息沉沉压下。
邪祟之力至阴至暗,雷劫之力至阳至刚。
如此极端正反之力碰撞于一处,仿佛连天都要撕裂开来。
於长生缓缓道:“这场变数,或许正是破局之机。”
有人在旁听了他的话,隐隐赞同:“总比束手无策好些。”
但也有人忧虑:“雷劫来得莫名,会不会又是悲风老祖的伎俩?”
言语间,雷劫终于酝酿至巅峰。
只见遥远天际,天空撕碎阴云,骤然裂开蛛网状的白痕,一道雷光轰然坠下,灼目亮光瞬间刺破浓稠魔气,刹那间,竟让所有人的视线穿透了魔气屏障,清晰望见九寂山巍峨高大的轮廓。
那道雷劫,正是劈到了九寂山之上!
怎么会劈九寂山?
不该劈这庞大魔气吗?
难道是九寂山在渡劫?
雷劫如瀑布般倾泻,竟在须臾之间,从魔气壁障中破开一处巨型窟窿,将九寂山四周邪气清缴一空。
但与之同时,直面雷劫的龙华更是承受了巨大威力。
他如今是一株不到臂长的仙草,草叶看似修长柔嫩,一掐就断,此刻没顶于雷海之中,通体翠色也透出灼人的银白,仿佛被雷光穿透了似的。
仙草四周的雪层、岩石,也在雷劫之下悄然湮灭,形成巨大坑洞。
然而再仔细看,仙草周身隐约有一层灿金灼芒,在雷光之中不显,却稳如磐石,牢牢护住了草叶。
而岩层虽在消融,却更能看清,这株在面上长得不高的仙草,其下根系早已深深扎入山体,盘结交错间好似与九寂山融为一体。
在天劫之下,邪气侵袭的压力陡然一轻。
但面对如此万钧雷霆,也不比邪气侵袭简单就是。
青山杳腾出手来,力量源源不断地通过山体、通过仙草的根系,传递给龙华,协助他渡过化形雷劫。
“阿咬,我有功德加身,能撑得住。”龙华叫停他的举动,“你的雷劫也快了吧?不必管我。”
说话间,九寂山上方的天色愈发可怖,雷云低垂,有天灾末日世界终焉的可怕景象。
退至临山城的修士震惊不解,究竟是谁的雷劫?
得是劈悲风老祖那个罪孽滔天的人,才能引动如此雷劫罢?
可天雷明明在劈九寂山。
但聪明的人很快便想明白了。
九寂山镇压世间邪祟,那个地方就是至阴至暗之地,哪怕是普通修士到那处渡劫,天劫受九寂山气息影响,恐怕威力也会百倍千倍的增加。
遑论此刻,九寂山遭魔气笼罩,更有更多的邪祟之力从世间源源不断涌来。
天劫受此气机牵引,必会愈演愈烈,摧枯拉朽。
有魔气不清、邪祟不尽,天劫便也混混沄沄,绵绵不绝之势。
所以到底是谁,会选在九寂山这等绝地渡劫?
於长生几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眸中尽是担忧。此时身处九寂山的,还能有谁呢?
不是山灵,就是龙华。
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的雷劫,是他们能扛得下来的吗?
情况比众人猜想得还要恶劣。
仙草当年便应渡化形之劫,结果在渡劫中途,灵识落入异世界,相当于从天劫下中途逃脱,可算犯了天劫的大忌。此刻重新渡劫,天劫威力直接一个翻倍。
而山灵也听龙华的话,准备化形。凭他的修为,化形是只要他想,就可以。
九寂山历经上古至今,镇压旧天道之死,镇压世间无处可去的邪祟之力,本身就是一个熔炼了无数天材地宝的准仙器,他的化形之劫,更是比一般器灵化形更加声势浩大。
龙华的超级加倍天劫,与九寂山的准仙器天劫,加上九寂山多年镇压邪祟形成的至阴至恶之地,还有……今日悲风老祖一手炮制的魔焰滔天,宛如投薪助火——造就了近乎毁天灭地的天劫之势。
仿佛无人能从其下幸存。
而不论是九寂山,或是山上的仙草,却奇迹地在雷光中完好无损。
功德金光安静弥散开来,无声地守护着一山一草。
于是天劫仿佛受到挑衅般,再再再次提升了威力。
“阿咬,撑住。”龙华在巨大威压中扬着草叶,意气风发,“我们要带悲风老祖在天劫里露个脸。”
九寂山上方的异空间里,诸位掌门人仍在与悲风老祖斗法。
一方人多势众,一方修为乃当世第一。
双方气机胶着,竟隐隐形成峙立之势,一时之间难分轩轾。
这自是悲风老祖想要的形势。
他只需要时间。
待九寂山山灵被魔气侵蚀,他的布局便成了。
仙宗魔门这边也料想到了悲风老祖的打算,可他们奈何他不得,哪怕再心焦,也只能如此僵持下来。
可不知何时,他们这处空间蓦地动荡起来。
先前应当是有些预兆的,但众人都当是交手带来的灵力震荡,生死交战间并未分神留意。于是当众人都察觉到时,这片空间已经有了碎裂之兆。
空间内部的战斗,尚不至于打破这片空间。
那么,是外力在破坏这个空间?
诸位掌门惊疑不定,凝神往空间外探去,悲风老祖莫非还有什么后手?
而悲风老祖也面色沉凝,一双眼黑沉沉望向空间外,又有何事?
众人实则都是以小缕神念探知外界,可这一缕神念在送出小空间的一瞬,就仿佛水滴落入熔岩,眨眼间便消融了去。
众人神识一痛,外界感应便中断了。
但哪怕一瞬,以在场诸位之能,也看清了外界的形势。
——雷劫!
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浩荡磅礴的天雷之劫!
也就是这一刻,小空间在雷劫下轰然碎裂,众掌门,包括悲风老祖,猝然间暴露在雷海之中。
“哈哈!”他们灵识敏锐,在撼天动地的雷声中,听见一个年轻灵识快乐的笑声,“出来了!”
他们来不及看声音来自哪里,就被一道道雷霆当头劈下。
仙门中人被劈得轻,魔门中人被劈得狠。
至于不打算飞升,自认为永远见不到雷劫的悲风老祖,已然被磅礴雷光淹没其中。
所谓罪孽深浅,天雷之下无所遁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