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啊,霍京宇这厮竟如此财大气粗。
直接花钱,用送礼物的法子来笼络班内同学的人心。
不过——
李澄玉环视了一圈,发现只有极少数与她矛盾不深的同学还算泰然地接受了。
大多数人则持观望态度,有的直接对其视而不见表现得很是排斥。
作用有,但显然收效甚微。
相伴回坐席时,李澄玉把自己的发现大致同成兰君讲了一遍。
少年听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拧眉对着坐席后一手一个牛肉椒饼吃得正香的随春放道:“春放,这不能吃。”
成兰君天然敌视任何对李澄玉不友善的人,更何况霍京宇昨晚甚至还想攻击她。
在少年心里,那束口袋里的哪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沾了霍京宇一行人的
手,即便是金子、银子他都不会要。
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随春放闻言,一下顿住了动作,怔怔地眨着那双纯净且明亮的虎眼,嘴边油汪汪的还沾着椒饼碎屑。
“可是兰兰,好吃、好吃的!”
她不明白成兰君为什么说这东西不能吃,随即求救似地看向对面的李澄玉。
李澄玉被好友这副神情给可爱到了,当即伸手将她嘴边的碎屑给拈掉,哄道:“吃吧,没事。”
随春放闻言,立刻咧嘴一笑,大口大口重又吃了起来,那模样仿佛怕对方反悔似的。
在这书院里,李、成是对随春放最好的两个人,后者天然地依赖前两者,最依赖李澄玉。
成兰君没有再阻拦,而是沉默看着,神情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李澄玉知晓他心中所想,拍拍对方肩膀开解说:“放心,霍京宇既然是为了拉拢,必然不会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春放正长身体呢,就让她吃吧。”
李澄玉说着,还将自己包袱里多出的那三样吃食拿了出来,同她们二人分享。
反正是免费的,不吃白不吃。
周围有些一直处在徘徊、观望状态的同学瞧见李澄玉这举动,态度也逐渐软化下来开始试探着接触束口袋里的东西。
从前霍京宇虽然行事张狂又霸道,但同她们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既然李澄玉都表态接受了,她们也没必要去得罪姓霍的,惹自己一身腥。
云板响过三阵后,霍京宇一行人终于在动静歇落前进了门。
她们一反常态,不再吵吵闹闹、嘻嘻哈哈,而是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地跟在领头的霍京宇后面走。
平日里小毛病最多,总爱毛爪别人的章禾此刻也规矩地夹紧了尾巴,不敢再多动旁人一下。
一时间,学堂内头一次陷入了诡异般的安静里,气氛如同快要凝固的水泥般僵滞。
没人敢说话,也没人回头看霍京宇她们一眼。
霍京宇来到最后一排,心情烦躁地刚想像往常那样一脚踢开椅子,却又在前一瞬陡然停住了动作。
方才经过师案的时候,她瞧见那上面放着十几个束口袋,不用想便是被人给完璧归赵了。
此举无疑是在霍京宇脸上响亮地扇了个巴掌,她还无从还手。
致使霍京宇本就憋闷的内心更加得怒火中烧。
不识好歹!
霍京宇心底暗骂一声的同时气红了脸,鼻腔里喘着粗气。
然而面上还得强装成浑不在意的样子,拉开椅子沉重地坐了下来。
落座后,霍京宇下意识地用余光去扫右前方李澄玉所在的方向。
发现对方正和随、成俩人凑在一起笑盈盈地说着些什么,桌上桌下都没放她眼熟的那些束口袋。
一时拿不准李澄玉到底接受没接受自己心意的霍京宇烦躁地搓了把脸。
等她回过神儿,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还这么在乎背刺过自己的李澄玉后,心中的烦乱瞬间到达了顶峰。
想骂人、更想打架!
傍晚时分,李澄玉独自一人去见了薛山长。
经由她做保后,文瑄虽然仍受到了山长的严厉惩罚——降至丙级、停学一年,但最重要的学籍总归是保下了。
这个结果还算是在李澄玉的意料之中。
文瑄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惩罚,甚至还在离开书院前再次向李澄玉表达了感谢。
薛山长的教斋位于一处山缘,视野与风景都极好。
送别文瑄后,李澄玉没急着回去,而是择了个好位置凭栏看了会儿夕阳。
她是独自一人来找的薛山长,没让随春放和成兰君跟来。
有时候,李澄玉会特意找机会自我独处一段时间,无论是放空大脑还是天马行空地乱想,都觉得轻松又自在。
经过昨晚一夜雨的洗礼,傍晚的天空澄澈明亮。
姹紫嫣红的余晖仿若油画颜料般被随意地涂抹在天幕之上,又随着云彩的浮动不断变换。
山间的风也是清凉的,倾荡起来时带着草木被雨水洗淋后所特有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
正当李澄玉安静地享受这一切时,身后蓦地响起一柔润舒缓的男声。
“在想什么?”
李澄玉诧然转身,正撞进青年蓄着淡淡笑意与关切的眼眸中。
她莞尔一笑,回道:“在想一个人——”
温子珩闻言眨了眨眼,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便听李澄玉又道。
“然后他就出现了。”
李澄玉语气轻快地说完,倾头望着他,一双清透桃花眼笑意浓烈,梨涡深陷。
温子珩反应过来后,瞬时间便红了脸。
同时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这附近不时有各级的学子经过,有零星几个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
大庭广众之下,李澄玉就这么将满含深意的话说了出来。
对方的大胆与坦然,令温子珩既心惊又说不出的悸动。
青年的喉头忍不住滚了两下,语气端得大方又客气:“如果澄玉同学方便的话,善教能请你帮忙搬些教具吗?”
李澄玉闻言定定地望了他几瞬,最后笑着点了下头。
“可以。”
路上,二人一前一后,就这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回到了琴院师舍。
门扇合上的霎那,李澄玉做势没瞧见青年骤然放松的唇角,仍神情一派正经地询问:“善教,请问需要我帮您搬的教具在哪里?”
温子珩闻言,转过身看向她,形状优美的柳叶眼里无奈与爱溺如涓涓的春水,波光粼粼地荡开。
他欲言又止般地叹了口气:“你分明知道的,还”
还这样拿他寻开心。
李澄玉闻言,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
温子珩不似成兰君,前者恪守礼教且身份特殊,是以有时说出的话会十分的隐晦宛转。
正如方才,分明是想要与她单独相处,温子珩却要假借请她帮忙搬教具的名义。
然而,对方越是装得一本正经,李澄玉便越是想要逗弄他。
就像是生性爱玩的狸猫,即便肚子吃饱了,瞧见猎物的瞬间也会扑上前,将其拢在爪子间,好好戏耍一番。
“善教可是生气了?”
说着,李澄玉弯眼走上前,双臂环住了青年纤韧的腰身,笑吟吟地望他。
青年没有接话,他自是不会因这点小事而动怒,同李澄玉置气。
忽然间,温子珩就明白了系统所说的年岁大是一种劣势也是一种优势究竟什么意思。
他比李澄玉大四岁,会下意识地包容、原谅她的许多行为、她那偶尔顽劣的性格、她的恶趣味。
然而,据温子珩观察,其他与李澄玉同岁的小郎君并不如此。
比如先前的那位崔氏小公子崔琅之
如此一来,自己的优势便淋漓尽致地凸显了出来。
温子珩忍不住扬起唇角,弧度愈发温柔,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自信。
他回抱住面前的李澄玉,修长的手揉了揉对方脑后的发丝,声音磁雅而动听:“我炖了山药排骨汤,想让你尝尝。”
“真的?”
李澄玉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松开了面前人转而拉起他,笑着催促:“快、快,我们喝去!”
正好她想事情想得也饿了。
陶罐掀开的刹那,雾白的蒸汽将肉香蓬蓬地送入李澄玉的鼻腔。
她接连吸了好几口,心中承认自己先前的判断有失偏颇,现在温善教的厨艺已经能与成兰君一较高下了。
浓白的骨汤入碗,剁得有人半指长的精肉小排紧随其后,山药段炖得软烂一戳就化,最后再洒上一些青翠的葱花。
色香味俱全。
李澄玉不常在吃饭时说话,温子珩又家教极严,自小便贯彻食不言寝不语。
然而正当二人面对面沉默喝汤时,少女忽然间开了口。
“抱歉,文瑄与霍京宇那事,我利用了善教。”
手持瓷勺的温子珩闻言顿住了动作,抬头望向她。
片刻后,他透琉璃般的眼睛里
层层泛起关切来:“所以,澄玉方才是在为这件事而忧心吗?”
啊,这倒没有,她刚刚真的只是出于夕阳好看,想留下来欣赏一会儿。
李澄玉张了张嘴,语气认真道:“我觉得有必要向善教道个歉。”
这样一来,万一她俩以后分手了闹掰了,对方不好再翻旧账。
这点李澄玉很谨慎,她讨厌前任对自己纠缠不休。
青年闻言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道:“不需要道歉,澄玉做的是好事,我不觉得那是利用。”
刚任教时被霍京宇一行人刁难过,是以温子珩算是比书院其他善教更要了解学子间霸凌的情况。
也更能与受害者们感同身受。
他也曾多次寻机会向自己姨母提及此事,但由于没有切实的人证与物证,每次都无功而返。
是以,在发现李澄玉有整治致远班霸凌现象的想法时,温子珩默认甚至积极地配合她的一些举措。
最后不惜放下避嫌,亲自去求姨母在给霍御史的邀请函上盖了院印
与其说李澄玉是在利用他,不如说是他渴望做她趁手的刀并以此为傲。
唯一令温子珩酸忮的是成兰君,对方几乎知悉李澄玉的所有计划,并全程参与。
而自己只能靠推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种被信任程度的不对等令温子珩有些失落,同时愈发得坐立难安,总害怕自己在李澄玉心中的地位,比不得成兰君。
不过经由方才李澄玉的那一番安慰,温子珩心中好受了些许。
他听了出来,李澄玉方才的那句话看似在道歉,实则是安慰。
澄玉心里有他
想到这儿,温子珩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摇头说:“更何况,即便是利用,能帮到你,我也会开心。”
李澄玉听罢,定睛注视了他须臾,随后忽然一笑眸中迸发出灼目的光彩。
“善教原来这么喜欢澄玉吗?”
她反握住了青年的手,纤长的手指分开对方的五指,力道不容置疑地与其相交扣,紧到密不可分。
少女语气笃然,神情坦荡直白得犹如日光朗照下来,让生性克制又容易羞涩的温子珩有些无所遁形。
青年垂下眼,不敢与李澄玉对视,透白的耳廓缓缓渗出绯红,如她看过的烟霞般烧了起来。
“喜欢。”
少顷,她听到温子珩如此喃喃。
李澄玉忽然倾身上前,隔着小小一方四角桌,用另外那只手,挑起了青年精致瓷白的下巴。
漂亮的多情眼里流转着兴味盎然的波光。
“是吗。”
“怎么证明呢?”
第52章 五十二条船注定不是唯一。
“假若书法与澄玉之间只能选一个,善教会选谁?”
李澄玉注视着青年的眼睛,慢条斯理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她知道,将自己与温子珩酷爱的书法放在一起让对方选择的这个举动,相当的幼稚与残忍。
但是架不住忽然到访的兴致,想玩。
特别是瞧见温子珩因此流露出惊讶与挣扎的神色时,她从中获得了一种别样的愉悦。
还在现代世界时,李澄玉就很喜欢这样故意惹当时的男友生气或者伤心,然而再去哄好对方。
再然后,那些人就成了她的前男友。
虽然他们有提出只要李澄玉保证不再这样做,俩人就可以和好,但都被她给拒绝了。
笑话,男朋友没了可以再找,xp没了人生的乐趣也就没了。
李澄玉不想自己过得了无生趣。
不过后来妈妈得知她有这个癖好后,语重心长地劝她改正,否则会伤害身边真正爱她的人。
李澄玉想解释自己只对男人这样,但是怕妈妈再为她操心,于是只能点头答应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都穿书了
李澄觉觉得,没必要再这样压抑自己。
少女此话一出,温子珩脑中有片刻的懵怔。
若是旁人问出这个问题,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书法。
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书法都已深深地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它早已不是他的一个爱好,而是他能自洽地生活在这世间、让他安身立命,留下些痕迹的依仗。
否则的话,上辈子的他也不会因为再拿不起笔而绝望地吞金自戕。
然而此刻,温子珩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面对少女提出的问题时,心中的天平产生了动摇。
在自己爱的人与理想之间,被迫选择的行为令温子珩感到痛苦。
那双形状优美的柳眼中随即流露出深切的哀伤来,如渗出的泉水般,汩汩不停。
理智提醒青年,这个让他单是一想便深陷痛苦与挣扎的问题,是面前人故意设定的。
对方又是恶劣地想要戏弄他。
然而温子珩在触及到少女灼亮又期待的目光时,又忍不住愧疚起来。
觉得是自己误会了李澄玉。
或许是他的问题。
温子珩想,自己好似从未向面前人准确地表达过对她的喜欢,对她的在乎,总是在索取对方的爱意,承受她对自己的好。
所以澄玉才会如此这般询问他。
是他的错,他没给足她安全感。
想到这儿,温子珩抬手,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抚上少女俏丽明媚的眉眼。
他眸底仍酗着隔世与今生的浓重哀伤,与如有实温的淙淙爱意交织在一起,逐渐酿成澎沛博大却寂静无声的情感,丝丝缕缕地将面前人包裹起来。
见此情景,有那么一瞬间,李澄玉的思维有短暂的停滞。
少顷,只见青年哽咽出声,一字一句道:“抱歉,失去书法我可能活不下去但同时,我也愿为了你而死。”
他话音很轻,但代表的份量却极其沉重。
温子珩自小便被教导要言出必行,所以很多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必要时刻,他真的会这样做。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闻声立刻道:“哎哎哎,宿主,攻略成功咱就可以撤了,你别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
系统没法不在意这件事,温子珩的攻略任务若是失败是真的会死!连带着它也会被降级处罚。
温子珩依旧没有回应自己系统的话,双眼深深地凝着面前人,一心一意等对方的答复,生怕她不信任自己。
李澄玉沉默了几瞬,随后眼尾陡然迸溅出灿然的笑意。
她倾头在青年白皙的侧脸啄了一口,语气轻扬。
“不会让善教去死的。”
喝完排骨汤后,李澄玉直言自己还有事要做,婉拒了青年留宿的请求离开了。
这厢,少女的身影将将消失在门扇后,温子珩便听到了多情女主系统的惊呼声。
“好家伙,女主的好感度刚刚一下涨了十个百分点!再来二十个咱们就能准时完成任务了!”
还未等温子珩反应过来,便听系统语气恍然大悟说:“难道宿主方才那招使得是‘以退为进’?”
它话音轻快,表现得十分得意:“真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宿主,想得招式这么高明,就连女主都被你骗到了。”
此话听得青年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本能地想向对方解释自己那番话是出自真心并非作伪。
然而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这么快?”
系统闻言语气疑惑:“对呀,怎么,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早完成任务,你就能回去获得圆满来生,系统我也能得到奖励美美休息,一举两得!”
温子珩眉心却越蹙越紧,忍不住出声问:“那她呢?”
“谁?”
系统卡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女主李澄玉。
“唉,你操心她干嘛,她可是气运之子,身边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永远不会缺人陪的。”
闻言,青年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般,周身忽冷忽热,难以呼吸。
半晌,才艰难说道:“那她会忘了我吗?”
系统没发觉出温子珩情绪的异常,以为他是在担心完成任务后还会和女主有所牵连,于是口吻笃定地回答:“完成任务后,主系统会抹除你在这个世界的全部存在。”
甚至还安慰他:“所以请宿主放心,女主她肯定会忘记你的!”
待李澄玉慢悠悠回到原先仨人住的
寝舍时,天色将将落黑。
瞧见随春放正趴在桌子上玩竹牌正起劲儿,李澄玉呼噜了一下她厚茸茸的头发后,便朝里走去。
毫无意外地在庖房中寻到了成兰君的身影。
少年正坐在灶台前看火,葳蕤的火光将他瘦削如病兰般的身影衬得愈发单薄孱弱。
他罕见地对着熊熊的火焰怔神,不知在深想着什么,就连膛子里柴火燃尽快要掉出来都没发觉。
李澄玉见状忍不出提醒:“兰君,小心脚边的火。”
成兰君顿时如梦初醒,而后一下站起身,火红的灰烬擦着他的衣摆掉落在地上,溅起细碎星花。
“玉娘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少年三两下踩灭了脚边的灰烬,快步走到李澄玉近前,曜石般的墨眸中淌着思念的涓涓流光。
仿佛她们分别不是两个时辰,而是两年、两辈子。
李澄玉点了点头,随后曲指刮了下他鼻尖无意蹭上的黑灰。
举止亲昵,口吻却有些严厉:“烧火时心不在焉,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成兰君受惊似地快速眨了眨眼,随即拉住了少女的手,语气发软地向她认错:“对不起玉娘,让你担心了。”
李澄玉见状,并未揪着此事不放,对方性格一向谨慎沉稳,想必方才一事并非有意。
于是重又将目光投向了对面散着缕缕蒸汽的米桶上,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往常这个时候,成兰君已经快炒完最后一盘菜了。
不过李澄玉并未询问其缘由,而是语气如常道:“今晚饭可以少煮些,我不是很饿。”
闻言,成兰君呼吸无声滞了下,整个人仿佛被拉进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古潭。
冰冷的潭水寸寸淹没他,带来僵硬与窒息的同时,一股专属之物被人窃取掠夺的愤怒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温子珩以帮忙搬教具的名义骗走了玉娘,并留她在自己的师舍吃了晚饭,或许不止
成兰君缓缓蜷起了袖中的长指,心肉被自脉搏中逐渐析出的冰碴刺得阵阵锐痛。
他不明白,自己从未主动招惹过温子珩,为何对方却总是同他争抢玉娘的关注与喜爱!
少年蜷曲起的指尖缓缓收紧,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中,越刺越深。
“兰君,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李澄玉关切的问询短暂地拉回了成兰君的理智。
少年先是苍白着脸摇摇头,随即克制不住地一下抱紧了面前人,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对方的肩窝。
并在心中无声乞求:玉娘,再多爱我些吧。
不要将目光投向别人,不要接受对方的爱与好,不要理会、更不要回应
然而成兰君比谁都清楚地知晓,自己的乞求有多么的荒谬。
他此生注定,不会是李澄玉的唯一。
离拔青会开始还剩两日时,李澄玉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
原本狐假虎威、借着霍京宇的势作威作福的章禾、于杪一行人,开始挨个朝被她们欺凌过的学友讨好、寻求原谅起来。
别的同学见她们这样,都如同见了鬼一般,惊讶又嫌恶,训练一结束便远远地绕着走。
“从送东西的那一天就开始了,若是对方不原谅,她们还会一直纠缠,并暗示大家今晚将选票都投给霍京宇。”
鲁町雅站在李澄玉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同对方解释。
昨日散堂时,李澄玉趁着人多的空档,宣布了即将举行匿名投票以决定霍京宇是否还能担任领操员一事,并表明对这一职位属意的人还可以自荐。
此话一出,众学友议论纷纷,将本就焦虑上火的霍京宇搅得愈加心浮气躁。
当场就下命令给章禾、于杪等自己的一众拥趸,告诉对方无论如何都要笼络住堂内大部分学友的支持。
否则的话就让她们后果自负。
章禾几人惧怕霍京宇的拳头和家世,根本得罪不起,只能唯命是从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本来一向擅长偷奸耍滑的于杪想从投票上下手,但李澄玉的一句‘匿名投票’直接堵死了这条路。
她们又不可能去威逼恐吓对方修改这项规则,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打落牙混血往自己肚子吞,强忍着难堪拉下脸向一个个被她们曾经欺负过的学友求过去。
收效甚微不说,从中得到的白眼与冷嘲热讽更是数不胜数。
也算是尝到了她们先前霸凌她人后所带来的一点苦头。
第53章 五十三条船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投票当晚。
附近所有的学堂已人去室空,悠长的廊亭只有致远还燃着亮光,深蓝的夜幕压下来,更衬得气氛安静又凝重。
除去停学一年的文瑄,致远整班三十八人全聚于此,安静地等待匿名投票的开始。
为保证投票的绝对公开透明,李澄玉甚至还邀请了温子珩与薛山长从旁监督和证明。
“以防有人舞弊,票纸我们选择统一发放。”
李澄玉站在教席后,举起手中一张裁剪得四四方方好像小卡片样式的票纸扬起给下方的人看。
成兰君与鲁町雅则分别负责一左一右,开始依次发放。
票纸拿到手后,众学友惊奇地发现纸张正中央还用红泥印着个图腾——一只直冲青霄的云雀。
这是李澄玉闲来无事在原身的一堆物品里扒拉出来的印章,看清上面刻的图案后,她一眼爱上的同时顺便拿来做了票纸的防伪标志。
堂下并排坐着的章禾同于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完蛋’二字。
这下她们俩原先想要投票作假、浑水摸鱼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李澄玉站在堂上,神色平和语气不疾不徐地同众人演示:“拿到票纸后,大家不需要写‘是’或‘否’,只需要用这根针在印章的左或右边戳个洞。”
“左‘是’,右‘否’。”
众学友听完后,面色当即豁然开朗。
这样一来,她们有些想对霍京宇继续担任领操员投反对意见的人就不用担心会被对方私下里记恨报复了。
毕竟针孔不比字迹,是无论如何都辨别不出其主人是谁的。
霍京宇每听李澄玉说一句话,脸色就变差一分。
到最后,她面如黄纸,整个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到了手脚冰凉、焦躁到如坐针毡的地步。
此时此刻,霍京宇终于意识到李澄玉并没有同自己开玩笑,心中烦躁的同时隐隐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悔。
与此同时,愈发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
“现在,请各位学友随我出去走廊排队,并按顺序依次进入学堂,每人大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可以进行投票,超时、纸面没有针孔等都视作自愿放弃。”
李澄玉说完便先一步跨出了堂门,薛山长与温子珩则站在学堂最后,沉默且安静地注视地这一切,履行监督的职责。
待到所有学子都离开后,一直沉默的薛山长忽然出声,向来严肃威严的面容上流露出对李澄玉的淡淡赞许。
温子珩胸中也充斥着与有荣焉的骄傲,颔首回她道:“是的,澄玉她一直这样。”
这样优秀、鲜活且耀眼,像纸面上拓印的那直冲云霄的自在云雀,也像枚迎风招展烈烈作响的赤红旌旗。
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李澄玉刚走出学堂门没几步,便被霍京宇带人追了上来。
“我们谈谈。”
霍京宇唇色发白,眼中的乞求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李澄玉朝担心自己的随春放、成兰君她们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并示意斋长鲁町雅可以按计划开始投票了。
随后转身朝不远处朵朵花开似瀑布的紫藤萝廊亭下走去。
霍京宇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背影罕见的有些颓唐,像只战败的斗鸡。
在一丛开得最盛的紫藤花束下站定
后,李澄玉仰头深嗅了下。
霎时间,独属于紫藤花那淡淡的果味混合着蜜味的芬芳花香如同海潮般弥漫进她肺腑的每一寸角落,让人通体舒畅。
片刻后,李澄玉方转眼看向身后人,问道:“有什么事吗?”
这几日接连都没能睡着,霍京宇向来趾高气昂的脸上显得有些憔悴,眼中血丝密布。
她深吐了口气,肩膀耷拉下去,语气是无计可施后的沮丧:“怎么样你才肯”
霍京宇顿了下,“肯放过我。”
听她用‘放过’一次,李澄玉只觉得有些好笑。
霍京宇难道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同她作对,找她麻烦吗?
见面前人听了自己的话竟忽然笑了起来,霍京宇顿觉一阵耻辱。
她双拳紧攥,骨节将皮肉绷得青白,拼命压下了心中暴戾想要发泄的冲动。
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钱、男人或者其他别的什么。”
霍京宇说得断断续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理智与平和,不落人下风。
她其实知道——身为康安郡主的李澄玉,是绝不可能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的。
可霍京宇仍抱有侥幸心理,万一呢?
李澄玉笑而不答,就这么看着她,仿佛在好奇她究竟能退让到何种地步。
见此情景,霍京宇咬咬牙,破罐子破摔道:“如果你这次肯放我一马,我手下的人还有、我,任你差遣!”
李澄玉不禁挑了下眉,明白了对方这话的意思——霍京宇这是在向她投诚,甘愿屈居她下,马首是瞻。
见面前人表情终于松动了些,霍京宇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语气飞快地说:“我保证,你我联手能在励璋横着走,成兰君一个郎郎腔病秧子、随春放那个大傻子,根本帮不到你什么的,只有我”
“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缘由。”
李澄玉忽然冷下脸来,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霍京宇的话。
语气满是警告:“还有,春放和兰君从不是我的奴仆,她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若你再敢像方才那样侮辱她们,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说罢,李澄玉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抬步便要离开。
还没走几步,就又被对方给喊住了:“李澄玉!”
接二连三被拒绝,与害怕无法向母亲交差的压力垒加在一起,终于压垮了霍京宇的神经。
她猩红着眼,咬牙威胁道:“你要敢撸我下来,信不信我同你鱼死网破!”
见李澄玉望了过来,霍京宇一扬头,神情是外强中干的凶恶:“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其实比我更要看中这次拔青会。”
“你想夺魁、想见风偃国师对不对!”
霍京宇狰狞一笑,眼眶红得彻底:“李澄玉,你不让我好过,我也定然不会让你如愿!”
这是彻底走投无路了,在威胁她两败俱伤。
李澄玉静静地看着对方。
早在决定要在拔青会上夺魁,去面见风偃国师后,她便私下里打听了许多有关对方的情况。
据传,风偃国师乃盛朝建国三百年以来,十任国师中能力最强悍的一位。
不仅能够呼风唤雨、调整国运还能准确预测某人的过去与未来,然而风偃国师一年中十一个月都在闭关,即便出关后也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就连当今陛下与她面见交谈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是以,李澄玉若要想短时间内与对面见上一面,寻找回去的方法,唯一能走的捷径就是在拔青会上赢得一次魁首。
然而,机会少并不代表没有。
原身出身皇亲国戚,与平民相比,同风偃国师见上一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要李澄玉愿意等,那霍京宇的威胁就对她构成不了任何影响。
对方脱口而出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但仍装得色厉内荏,恶狠狠地瞪着她。
李澄玉轻笑了声,回了对方与上次对峙时类似的答案:“你可以试试看。”
“操!”
霍京宇骂了句糙话,咚地一拳擂在了面前的花架之上,力道之下震得头顶攀爬的紫藤花簌簌落了一地。
待到李澄玉再次回到学堂时,投票已然进行到了末尾,只剩随春放、成兰君、以及负责主持的鲁町雅等零星几人还没投。
“有人自荐吗?”
李澄玉找到了排在最末尾的鲁町雅,问道。
对方闻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章禾她们方才趁着你离开,挨个警告了我们,说不许同霍京宇竞争‘领操员’一位,否则就让我们好看。”
见李澄玉皱眉,鲁町雅张了张口,语气有些犹豫:“其、其实”
“没事,你有话直说。”
李澄玉神色和缓下来,以眼神示意对方。
鲁町雅:“其实还有一点,想必你也看到了,霍京宇此人虽然脾气暴躁爱欺负学友,但武术操确实是整个堂里打得最好的,所以现在暂时还没人敢接替她的位置”
霍京宇带人殴打过鲁町雅,是以她私心很排斥为对方说话,可自从被推到了斋长这个位置后,就决定了她在必要时刻得抛弃私人情感就事论事。
李澄玉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的确,在武术操方面,霍京宇的实力暂时还无人能及。
随即,鲁町雅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期盼地看着她:“不如,澄玉学友自己试试呢?”
很快,随春放与成兰君便依次投完自己的那票走了出来。
昨晚吃过饭后,李澄玉花了些时间同随春放解释了下关于这次投票的事,让她能够理解并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使权力。
虽然一直有李澄玉在身边护着,但霍京宇一行人仍给随春放起了很多难听的外号。
随春放讨厌她们,自然投了反对票。
成兰君也是一样。
投票结束后,便来到了最激动人心的唱票环节。
负责盘点票数环节的是温子珩,斋长鲁町雅与另一名学友从旁辅助。
霍京宇已然走了回来,整个人气场阴沉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拳捏得紧紧的,脸色随着唱票出的一个个结果,青白交替。
身边的于杪见状,大着胆子凑上前,表面安慰实则邀功:“霍姐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打点妥了。”
为了霍京宇败选后不将全部的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于杪忽悠着章禾与另外两人,各自割了点‘肉’自己又忍着心痛添了点,总算在表面上笼络到了学堂内大半人的支持。
是以,她才有底气同对方做出保证。
霍京宇闻言高悬着的心往下落了不少,但仍分不出精力搭理对方,只模糊地应了声‘嗯’。
这厢,她话声刚落,一直咬得分外紧的投票结果也终于出炉了。
致远整班一共三十九人,除去休学的文瑄、被投票人霍京宇,余下共有三十七人具有投票权。
这三十七人中,另有三人选择了弃权。
最后结果赞成霍京宇继续担任领操员的与持反对意见的人比是——十六比十七。
此结果一出,霍京宇神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于杪也看傻了眼,语无伦次地冲她解释说:“霍姐,你相信我,我绝对都打点好了,这结果不对劲、肯定是有人反水了,这”
霍京宇直接擂了她一圈,低吼出声:“滚!”
说罢,霍京宇一下踢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如头暴躁发狂的狮子般气急败坏想要逃离现场。
与此同时,周围人的目光与窃窃私语落进她耳中尽数化作了刺耳的嘲笑与讥讽。
霍京
宇十七年来锦衣玉食供养出的高傲与自尊怎么可能容许她承受这等侮辱。
然而就在霍京宇即将冲出堂门时,李澄玉一个侧身将她拦了下来。
“不许走。”
李澄玉神色平静无波地对上霍京宇那几欲喷火的视线。
语气冷淡道:“我还没投票。”
第54章 五十四条船李澄玉,你别太过分。……
李澄玉此话一出,方才还有些喧嚷的堂室立刻安静了下来。
负责主持投票的鲁町雅这才想起来,李澄玉还没有参与投票。
她又立刻低头数了数手中的票纸,发现的确只有三十六张。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到门口对峙气氛剑拔弩张的二人身上,皆屏气凝神。
霍京宇力睁着的双眼里爬满了红血丝,她望着拦在自己面前寸步不让的李澄玉,认定了对方是想要做最后的羞辱。
气愤令霍京宇整个人都在颤抖,脑中嗡嗡作响,极度的恼怒使得她名为理智的弦绷到了极致。
霍京宇几乎咬碎牙齿:“李澄玉,你别太过分。”
“搞当面羞辱那套,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说着,霍京宇迈步上前,几乎与面前人鼻尖相对,宽大的身形显得极其有压迫感。
堂后站着的薛山长见状皱眉,刚想出声制止,温子珩却冲对方无声摇了摇头。
青年虽然也担心二人会起冲突打起来,但直觉告诉他,李澄玉不会做那种当众羞辱别人之事。
她这么做定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在。
“澄澄”
与此同时,一向反应慢半拍的随春放忽然急了起来,快步想要上前帮忙,也被身旁的成兰君沉默拦了下来。
少年微蹙着眉,心中虽满是有忧虑,但不约而同地与温子珩想到了一处。
他不能让随春放上前给李澄玉添麻烦。
李澄玉抬眼,看向面前神情几欲喷火、将她视作仇敌想除之而后快的霍京宇,语气是与之相反的波澜不惊、心平气和。
“你想错了,我对羞辱你没兴趣。”
说罢,李澄玉伸手推开挡路的霍京宇,捏着手中的票纸缓步走上了席案前。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木板上那用黑炭笔写就的,用来记录‘是’‘否’票数的几个‘正’字。
两边的‘正’字个数相同,唯有最后一个在笔画上存在细微差别,票数你追我赶咬得很紧。
而李澄玉的这一票,决定了霍京宇是直接落选,还是有投掷骰子,再来一次的机会。
在投票开始之前,考虑到或许存在平局现象,李澄玉提供了几项方案,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在平局状态下,可以用投骰子的方式决定霍京宇是否能够继续担任。
兜兜转转间,就连李澄玉自己也没料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最终会落到她身上。
少顷,李澄玉伸出手,自身旁人手中接过了炭笔。
一时间,整个学堂内似是陷入了无声之地,众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李澄玉紧捏炭笔的手指,猜测她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满是人的学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像是被束缚住手脚绑在了凳子上,头顶是摇摇欲坠,不知落不落、也不知何时落下的巨大铡刀。
霍京宇实在受不住内心的害怕与煎熬,逃也似地转身跑出了门。
而这次,李澄玉意外地没再拦她,也没人关注。
所有人的注意力皆放在了李澄玉即将落下的炭笔尖上,心高高地悬起。
而李澄玉本人,也丝毫没有吊着众人胃口、故弄玄虚的打算。
瞧清木板上的选项后,便利落地在最末尾的‘正’字上添了一笔。
——是。
票数十七比十七,持平。
按照先前的规定,需有一人投骰子以决出最后的结果。
一二三点为否,四五六点为是。
最终,骰子在薛山长的手下,投出了个五点。
此结果一出,方才还气氛凝固的学堂瞬间如被石头砸破的冰河面,咔嚓一声响后激起千层浪。
有人沮丧失望、有人意外惊讶、有人欢呼叫好,还有人沉默以对
而站在堂上的李澄玉神情始终平淡自若,她并没有着急出声,而是等到堂下同学如沸腾的水般逐渐冷却平静下来后,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有些人会对我方才的选择,疑惑、不解,甚至失望。”
李澄玉的音调疾不徐,平素慵懒散漫的声音正经起来后,透着股使人安定、信服的魔力。
“可我要说,这个决定的确是我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选择,同在座的各位一样。”
李澄玉的目光缓慢扫视过堂下每个人的脸,将她们的各种反应尽收眼底:“霍京宇等人依仗家世,在学堂中作威作福、随意欺辱学友,这是不争的事实。”
说着,她又将视线投向另一侧的温子珩她们,同对方微微颔首:“等拔青会结束,相信在薛山长与温善教的证明下,霍京宇她们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李澄玉转过头,顿了下后才重又继续:“然而,在此之前,我想呼吁大家给霍京宇最后一次弥补自身错误的机会。”
此番话一出,堂下立刻便有人骚动了起来,小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凭什么,她都那样对我们了”
“为什么还要给她机会,是嫌欺负我们不狠吗?”
“谁替我们着想过”
这些反对声虽小,却在堂中此起彼伏,情绪又实在真实强烈,就连一向拥护霍京宇的章禾她们都无颜反驳,各个头抵胸口悻悻地当鹌鹑。
待到她们发泄够情绪,反应不再像方才那般激烈后,李澄玉才再次开口,语气较之先前更加得温和诚恳:“我知道,被欺负被霸凌带给大家的伤害是深刻的、不可逆的。”
说着,她从旁拈起一物:“正如这些选票上的针眼,无论如何都无法恢复如初,在座的各位从来都有不原谅的权利,没人能够剥夺。”
李澄玉放下手,面容平静:“而我方才的那些话,其真实目的不是想为了霍京宇开脱,也不是在替她寻求各位的原谅。”
“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近几年的拔青会性质已然不同以往,否则强毅也不会如此重视我们这个初出茅庐的对手,进而不择手段地安插奸细想要赢得比赛。”
说到关键点,李澄玉无意识地蹙起了眉,声音也扬了起来:“而霍京宇的领操能力与认真程度,想必大家前几日都有目共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她,我们暂时还没有更好的选择。”
此话一出,堂下的众人纷纷垂下眼,方才骚动的人也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即便不愿承认,她们的表现也间接认同了李澄玉的话。
在领操一事上,霍京宇的能力确实无可替代。
停顿片刻后,李澄玉一字一句道:“我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只有一个。”
她神情庄重,眸底像是燃着一簇火焰,亮得惊人:“那就是希望大家,能够暂时放下隔阂、仇恨与偏见,为了致远、为了励璋,为了我们大盛,团结一心、打败强毅!”
李澄玉此番发自肺腑的话一出,堂内瞬间又陷入了真空状态,无一人言语,就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高站在堂上的李澄玉并未再趁热打铁说些什么鼓动人心的话,而是点到为止,神情沉毅地望着台下沉默的众人。
她在等。
一旁的温子珩见状,无端替李澄玉捏了把汗,此番若是搞不好,对方私下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正当温子珩唇瓣微启,刚想顺着她的话说些什么时,忽然有人站了起来。
他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是学堂内一向对集体事务十分积极,品行正直磊落的白承兴,
只见白承兴右手握拳,语气抑扬顿挫:“澄玉学友说得对!”
她环顾四周,面庞不知是羞惭抑或是激动什么的,涨得微红:“学友们,今朝若是因为一些私人恩怨就将魁首的荣耀拱手让人,还是向来与我大盛不对付的狄国强毅,那我们就枉费励璋这么多年的栽培!”
“辜负养育我的母国!”
白承兴话刚说完,又有人站了出来。
此人名叫沈稼元,个头不算高但性格冷静又理性,除却一些武课外,所有文课成绩皆名列前茅,行事低调不喜张扬。
她能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李澄玉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沈稼元点头:
“对,霍京宇固然嚣张跋扈,欺负过在座的不少人,但这属于内忧。”
“《御寇策》有言:故善谋国者,必先折锋于外,而后理薪于内。我们致远当前最重要的是解决外患,不能因为霍京宇这一次要矛盾而忽视拔青会这一主要矛盾。”
“就这样弃致远荣誉于不顾,将胜利的果实拱手让人。”
沈稼元的话声没有白承兴的响亮,情绪也十分的平静,但说出的话从实际出发、一针见血,相当具有说服力。
而沈稼元也是少数主动将手中的选票投给霍京宇的人之一。
她这番话一出,原本情绪强烈难以接受的几名学友,神情肉眼可见地软化了起来。
见堂内气氛开始变化流转,于杪猾鱼般的脑子亮光一闪,反应迅速地立刻在角落上振臂大喊:“团结一心,共克强毅!”
同时还私下里狂掐身边昏昏欲睡的章禾大腿,暗示对方跟自己一起。
章禾被疼得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这次反应还算快,在于杪喊了两声后,也磕磕绊绊地跟着加入了进去。
“呃,团、团结一心、共克强毅!”
渐渐地,周围有人被她们的热烈情绪感染,陆陆续续地举起手来,摇摆不定的心也逐渐倾向了即将到来的拔青会,跟着喊起了口号。
就这样,致远学堂内喊声由弱转强,最后震天。渴望赢过强毅的心与斗志似火一般,越烧越旺暂时消融了彼此间的隔阂与恩怨。
人心拧成了一股绳,跃跃欲试地想要挑战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强敌。
待到学堂中的人彻底散尽,天色已近浓黑。
薛山长还有要事在身,只在最后鼓励了番众学子之后便先行离开了。
温子珩却出于某种私心,陪着李澄玉等人留守到了最后。
而李澄玉之所以这么晚才离开,也并不是毫无缘由。
第55章 五十五条船成年人全都要!
待到学堂的人都散尽后,漆黑的天幕也彻底笼罩下来。
李澄玉这才慢悠悠地提着盏灯,走到了先前放木箱的耳房前,嗓音散漫地出声。
“人都走光了,还不出来?”
身后跟着的随春放闻言挠了挠头,声音有些疑惑:“澄澄,你在和谁说话呀,鬼吗?”
就连温子珩面上也有些讶然,成兰君则面容依旧,如一汪静水般波澜不起。
刚提起‘鬼’这个字,几人身后忽地乍起一阵凉风,吹得草木簌簌作响。
随春放被吓了一跳,立刻惊弓之鸟般抱住了李澄玉的手臂,整个人都缩在她身后,不安地朝四周张望。
声音打颤地说道:“我好害怕呀,澄澄,我们回去吧。”
随春放瞧上去个头虽大,但胆子极小。李澄玉深知这一点,刚想出声安慰,对方却忽然跳起来指着面前缓缓打开的破木门大叫出声。
“啊,有鬼、有鬼!”
李澄玉还没反应过来,耳房黑暗中便走出一人,青白着脸咬牙切齿地回道。
“大傻春!你说谁是鬼!”
李、成、温仨人抬头一看,发现竟是先前中途跑掉的霍京宇。
随春放整个人都躲到了李澄玉的身后,闻言只探出了个脑袋顶,嘀嘀咕咕道:“你打人、打人疼,最吓人”
霍京宇见状一下皱起眉来,刚想上前揪她衣领,成兰君一个侧身站到李澄玉的身边一同将随春放挡得严严实实。
冷声警告:“别过来,春放怕你。”
霍京宇被气得七窍生烟,但有李澄玉和温善教在场,她终归不能拿随、成两人怎么办,只能原地站着,一时间面色黑得有些难看。
李澄玉平静地注视着她,忽然出声,语气冷嗤:“引出这么多麻烦,你还不打算改?”
霍京宇先是一愣,随即似是听懂了她话中的别有深意,当即大声辩驳:“我没有打算为难她!”
“我就、我就是”
她‘就是’个好几次,但怎样都找不出恰当合适的语言来形容。高门权势滋养出的傲慢不容许霍京宇这种人在遭受误解时过多解释,她更擅长用武力解决问题。
“格姥子的”
最后,霍京宇烦躁地一下踢飞了脚下的拳头大小的石块,嘴便绷得犹如坚硬蚌壳般不再开口。
李澄玉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径直道:“躲在耳房这么久,想必已经得知了结果,就不用我再通知你一遍了吧。”
被人当面戳穿,霍京宇心中顿生出一股强烈的羞耻。
她确实在离开之后不甘心,又折返回来躲在狭窄无人的耳房中,想要得知投票的最终结果。
投票结束后,曾陆续有人经过耳房,却无一人发现她在其中。
所以霍京宇难堪之余,还有些惊疑,李澄玉是如何得知自己没离开反而待在耳房里
想到这儿,她十分的不爽——李澄玉看起来对她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各种滋味搅合在一起,令霍京宇有些五味杂陈。
她皱紧了一双浓眉,定定望着面前人许久,才迟疑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李澄玉先前不是还各种设套威胁她?怎的最后还是将最关键的一票投给了‘是’。
虽然离得不算近,但霍京宇仍清晰地听到了李澄玉为自己说的那番话。
当时的她内心不可谓不惊讶,毕竟半炷香前,她们还剑拔弩张地对峙过、势如水火。
是以此刻的霍京宇在面对李澄玉时,浑身说不出的别扭与尴尬。
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对待她。
朋友吧,没可能,仇敌呢又算不上。
然而李澄玉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有些无奈。
怎么一个二个都觉得自己是在帮霍京宇。
天地良心,她费尽心力做这么多,真的单纯只是想把一盘散沙似的致远给聚拢起来赢得魁首,而这件事的关键是解决霍京宇她们这群坏汤的老鼠屎。
而恰好这些‘老鼠屎’里的领头‘屎’有点用,她又正缺个趁手的工具人
一切是那么的机缘巧合,事赶事了。
否则的话,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李澄玉都不会主动接触这些会霸凌他人、以他人的恐惧和痛苦取乐的人,她嫌晦气。
李澄玉实话实说道:“不为什么,就是你先前说的,我想赢而已。”
这话算是对她能力的认可吗?
霍京宇突兀地想,李澄玉看中了自己的实力,只有在她的帮助下,赢的几率才会更大。
想到这儿,霍京宇胸膛缓缓鼓了起来,原本沉重烦躁的心情莫名其妙地缓解了许多。
一种被向来漠视自己的人肯定的滋味充斥着她的内心,让她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最重要的是,非特殊情况,薛山长要求必须全员参加。”
李澄玉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语气轻描淡写地又撂下一句。
她这句的话外之意锋利得好似针尖麦芒,一下就戳漏了霍京宇不断膨胀的得意。
霍京宇脸色青青白白,吭哧了半
晌都不知该如何回怼对方,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劲儿卷土重来,她又踢飞了脚下的一块石头。
按照计划,给完霍京宇甜枣又打了她一棒子后,李澄玉利落转身,没有兴趣再同对方多说一句。
这厢,李澄玉四人刚下到最后几个台阶,即将拐弯时,忽听背后霍京宇喊了声。
“喂,李澄玉,等赢了拔青会,我在鼎鲜楼宴请大家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霍京宇惴惴不安地攥紧了拳头,盯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傲慢的人通常难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即便意识到了,也很难甘心低下头颅向对方表达歉意。
像今日这般主动示好做出承诺,霍京宇还是生平头一次。
也是她目前为止,心中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先前的霍京宇并不是不知晓自己欺压学友的行为是错误的,只是今晚,她才肯承认。
也胆小,只敢以这种迂回别扭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好半天,霍京宇才在不算明朗的月色下看到李澄玉没回头地朝自己比了个手势。
“三?”
霍京宇低头自己模仿着比划了下,拇指食指圈成一个圆,同时伸直了另外三指。
看了半天后,她心中忽然豁然开朗,莫名的轻松与自信涌起,请三次就请三次,她又不是请不起!
走到分叉路时,刚要往自己寝舍方向走的李澄玉忽然被人一左一右拉住了手腕。
“澄玉,”
“玉娘——”
温子恒、成兰君的呼唤随即在耳边响起。
二人对视一眼,就着头顶还算朗然的月光,皆看清了彼此眸底的讶然与一瞬而起的敌意。
温子珩张了张口,话声轻缓:“澄玉,善教那里新到了筐枇杷”
与此同时,成兰君也启唇,眼神殷切:“玉娘,我准备了你想吃的鲜虾鱼面。”
他们二人再次同时出声,声音交叠在一起,好似同对方杠上了般,暗暗较着劲儿。
温子珩说完后便抿直了唇,一双柳眼忐忑又安静地注视着面前人。
成兰君也不再言语,漆黑如天上星子般的墨眸一瞬不瞬地凝着李澄玉的侧脸。
二人都屏息,默默地等待着她的选择。
对于如此紧张的气氛李澄玉却毫无所觉,她眨了眨眼,神色如常地问道:“温善教,一筐枇杷的话,我们二人恐怕吃不完吧。”
温子珩抿了抿唇,片刻后点了点头。
李澄玉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侧的少年,轻声问:“兰君,你一人做五碗面,会累吗?”
成兰君无声望了她几息,隐约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沉默三两瞬后选择摇了摇头。
见状,李澄玉欣然一笑,同二人商量:“那这样好不好,兰君做面给我们吃,饭后水果就吃温善教的枇杷。”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自从长大后,李澄玉就很少再做选择,作为成年人,她本身又有这个能力,当然是全都要了。
温、成二人没料到李澄玉会这么选,也无法说出拒绝她的话,只好点头应下。
最后一行四人,全部聚到了李澄玉宽敞的寝舍内。
成兰君打开带来的食盒,瓷碗中的汤面还在朝外氤氲着袅袅热气,鱼与虾所特有的鲜美滋味顺着热气弥漫开来,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温子珩也洗好了两大盘枇杷,自隔壁端了过来。
橘黄色的枇杷各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小,李澄玉见到后忍不住先尝了一颗,牙齿刚咬破果皮,果汁便刹那溢满了整个口腔,汁水充沛又清甜,让人胃口大开。
众人次第落座后,温子珩凝了眼桌案上那空出来的第五碗汤面,默默思索着其主人究竟是谁。
李澄玉也没让他等多久,径直打开了窗扇,朝外喊了句。
“墨影。”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一道矫健的阴影便落到了她的脚边,动静轻巧得仿若一片羽毛落地,无声无息。
手中还拎着一个尺寸不小的葫芦。
墨影低头,醇澈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安静的室内,不大不小,刚好令温子珩他们听清。
“主人。”
青年讶然地眨了眨眼,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没由来的不安。
在盛朝,许多出身煊赫的人身边都跟着死侍或暗卫保护这些温子珩是知道的。
但那些暗卫九成以上是力量更为强悍敏捷的女人。
温子珩紧紧地盯着墨影,只见对方脸覆银面瞧不见长相,通身黑色劲衣,身高腿长性别模糊。
但身为男子的直觉告诉他,对方同自己一样。
一样什么呢,一样的性别、心思、抑或是别的什么,温子珩不敢再往深处想。
李澄玉自他手中接过葫芦拔开盖闻了闻,随即满意地扬起一抹笑。
接着又朝自己对面位置抬了抬颌:“辛苦了,去吃饭吧。”
墨影闻言一怔,面具后的漆黑眼瞳流露出受宠若惊的错愕。
从未有暗卫被允许同主人一起用餐。
大多数暗卫的地位甚至不如主人家养的一条狗。
李澄玉说完便兀自坐了下来,片刻后瞧见墨影依旧没什么反应,她疑惑转头冲着对方扬眉,面上带笑:“还愣着干什么,坐啊。”
墨影喉结无声滚了两下,压下了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低低应了声。
“谢主人。”
李澄玉语气自然地同众人介绍:“这位是墨影。”
她话一出,随春放只略略抬了眼,又低头吃了起来,眼中只有自己面前的鲜虾鱼面,吃得那叫个心无旁骛。
成兰君与温子珩则齐齐地转头看向少女,皆等着她继续。
然而李澄玉却并未多言她与墨影之间的关系,介绍完对方的名字后便迫不及待地拾起了筷子,开始吃面。
成兰君见状,眸光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又注视了她几息后才缓缓收回目光,也跟着拈起了自己的竹筷。
而温子珩则忍不住微微侧头,用余光打量自己右侧端坐着的墨影。
男子的身形挺拔而沉默,像是无言的影子般端坐在桌案的正下方,静悄悄的,肃杀的独特气质颇为扎眼。
几乎是瞬间,墨影便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二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的刹那,温子珩忍不住呼吸一滞。
透过覆面眼部的镂空,温子珩瞧清了对方的眼神,如冰冷的锋刃、又如寒冬的雪塬,空茫死寂。
看他似是在看一个没有呼吸的死物,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更令温子珩感到疑惑的是,成兰君对墨影的反应。
似是习以为常?
温子珩确信成兰君对李澄玉的占有欲与自己相比只多不少,也笃定对方定然能察觉到墨影的异常。
可他为什么会毫无反应呢?
成兰君不该是这样。
温子珩袖中的长指缓缓攥起,心中思绪翻涌不休。
七八口汤面下肚后,李澄玉肚中馋虫解了大半,不再像方才那般吃得专注,注意力开始分散起来。
这时她方注意到,墨影不知何时换了副面具。这次是黑木质地,面具颜色如墨般漆黑。
其上的木纹是流水般的银色,样式虽然普通又不起眼且只漏出鼻子以下的部位,但与银色的全覆面相比,又显出别样的风情。
墨影的脸好似做过伪装,与李澄玉上次见面时略有不同,下颌拐角有点偏低,不如先前的弧度漂亮凌厉。
原本最具辨识度的唇珠,也因为他咀嚼时抿紧了唇瓣,从而看不真切。
不过李澄玉笃定自己没有认错。
毕竟,此刻脚下被她踩着的大腿,触感是那样的熟悉,紧实又柔韧。
以及对面墨影那不受控制烧红的耳根,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56章 五十六条船震颤恸响的心跳。
没多久,李澄玉就发觉了对方的变化。
只见那热意似是喷薄的岩浆般从墨影耳根处飞快地蔓延下来,即便隔着层鞋底,依旧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李澄玉轻啧了声,脚尖施力碾了碾。
对面的墨影霎时攥紧了竹筷,修长分明的指节泛着青白,呼吸节奏紊乱而破碎。
他原本吃得就慢,半炷香过去,碗中粉白色的鱼面只下去了一小半,此刻他颊侧微鼓,顿了足足四五瞬后才重又开始咀嚼,
动作机械不自然。
李澄玉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用筷尖拨了拨自己碗中仅剩的七八根鱼面,同时桌下的足尖也悄然挪了个位置。
下一瞬,对面端坐着的墨影受惊似地一下顿住了动作,紧接着他像是呛到了般,漏在外面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绛红,脖颈青筋虬起,喉结不断震颤着。
与此同时,胸脯还深深起伏,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如山洪爆发般,自被踩住的地方传来,陌生又熟悉的酸畅连同着闷痛,酿成能轻易击溃人心智的滔天巨浪,猛烈地朝墨影本人袭来。
他心脏迸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墨影向来挺直的脊背不受控地微微佝起,剧烈的刺激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摆动身体迎接抑或是逃避。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如流星般快速划过他的脑海。
——主人会不开心。
想到这儿,墨影全身倏地一僵,最后生生凭着自身百千次残酷训练铸就的强大意志力给压下了。
墨影艰难地抬起被汗水打得漉湿而沉重的眼睫,炫着白晕的余光掠过坐在他两侧,对当下所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浑然不觉的成、温二人。
渐渐地,一股奇妙的滋味自他胸腔汩汩涌出。
面具下,墨影鼻息急促而灼热,有密密的细汗顺着他的额角流淌至下颌,后背处似有无数蛩蚁窸窣爬过般,在脊髓中引起阵阵悚然的战栗与涟漪。
——主人,竟然、竟然当着温、成二人的面,在玩弄他
这种隐秘的骄傲与得意令墨影的思想有片刻的怔神,灵魂也仿佛短暂地脱离了肉.身,如烟雾般飘然至极乐之境。
“怎么不吃了?”
李澄玉忽然出声,再次动了动脚,这次力道有些重,她感觉到了痉挛。
墨影猝不及防,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两只耳朵红得几乎快要滴下血来。
桌席上的成、温二人见状,耳膜好似被人刺了般,反射性地转头看向他。
温子珩面色有些发白,心跳不自觉加快,耳边尽是血液极速流淌时的淙淙声。
青年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了墨影脸上,黑木面具将后者的面庞遮掩了大半,温子珩只能瞧见对方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的唇。
视线再向下,温子珩瞳孔不自觉紧缩了瞬,心脏好似被人掐了一下,有些惊悸。
黑衣本就显瘦,只方才这一会儿工夫,墨影不知为何出了许多汗,此刻还算轻薄顺滑的布料紧紧地黏附在他上半身,隐约勾勒出胸肌的饱满。
是十分傲人的曲线,随着主人略显急促的呼吸正一起一伏。
再往下便隐没在了桌缘。
这一幕好似无数根刚针簇簇射.向温子珩的眼瞳,令他吃痛偏过了头。
随即,温子珩心中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无名的厌恼——身为一介男流,墨影怎得如此不守男德,穿得衣服也如此浪荡、引人遐想。
紧接着,温子珩心中像是缺了一块,酸汁顺着缺口不断注入他的心室,腐蚀得他脆弱的心肉滋滋作响。
青年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瞄向自己胸膛,暗暗同身旁墨影的比着大小。
在发现自己处于劣势后,温子珩的面色更白了几分。
依稀想起曾经,李澄玉说过自己喜欢胸肌大而柔韧的男子。
还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他平时多吃些鸡肉什么的,举举重物练练胸。
而他却一心沉迷练字,完全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此刻再回想起时,温子珩口中满是懊悔不迭的苦涩。
回过神儿后,墨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即将被自己攥碎的竹筷,朝对面的李澄玉恭敬垂首。
他声音有些嘶哑,语气带着歉意:“回主人,属下愚蠢,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墨影话虽如此,然而坐在他身侧的温子珩仍敏锐地察觉出了些许异常,说不出的怪异感弥漫在他心间。
待温子珩瞧清不远处李澄玉的反应后,心脏更是狠狠一沉。
只见少女面上正噙着丝淡淡的笑,水波涵淡的桃花眼里,跃动着的尽是兴味与顽劣的亮光。
这神情温子珩再熟悉不过,李澄玉每次打算或者正在作弄他时,都会流露出此番神容。
而他现如今正好端端地坐着,他
霎时间,温子珩仿佛被人定住了般,浑身上下一片冰凉,牙齿都在忍不住地开始打颤。
就在这时,随春放忽然咚地一声放下了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转移走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将面汤喝尽后,随春放随意抹了下嘴,咧起一个笑,显然是吃开心了。
“澄澄、兰兰,我吃饱了,现在可以吃枇杷了吗?”
随春放的语气有些迫不及待,放在桌子上的手指雀跃地拍打着,一双虎眼亮晶晶的,满满都是期待。
方才随春放吵着要先吃枇杷,李澄玉顾忌着她最近几天肠胃不适,就让她吃完面再吃。
这厢,还未等李澄玉点头,她身侧沉默许久的成兰君率先站了起来。
淡声道:“我去给春放端来。”
洗净的枇杷就放在不远处的小几上,几步路的事儿。
李澄玉点了点头,对少年道了声辛苦,同时也收回了在墨影身上做乱的脚,就这么一直抬着也挺累人的。
低头吃自己碗中仅剩的几根鱼面时,李澄玉的余光扫过了成兰君先前的位置,发现他碗中的鱼面几乎没怎么动过,正讶然时,只听一声低呼。
与此同时,金黄的枇杷果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滚得厅中到处都是。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加之成兰君一直背对着她们,桌前坐着的四人都没看清事情的经过。
少年神情满含歉意地转过头,手中的瓷盆里只剩零星七八颗。
“对不起玉娘,我不是故意的”
成兰君望向对面的李澄玉,向来无波无澜的墨眸中隐隐泛着无措的水光。
李澄玉随即站起身,柔声安慰他:“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捡起来再洗一遍不就得了?”
说着,她大步走过去,先将完好的那一盆枇杷果端到了桌席间,接着又弯腰将附近几颗滚落在地的挨个捡起来。
语气随意地招呼大家:“你们先吃,我和兰君把这些再洗一遍。”
早在李澄玉起身时,墨影便反射性地也跟着站了起来,纵然耳根红意未褪,酥麻畅痛的余韵也如海浪般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但理智已然清醒,时刻做好了听从李澄玉命令、保护她的准备。
温子珩也缓缓站了起来,他看了眼怀抱枇杷碗的成兰君,又看了看李澄玉。
只觉得喉间莫名苦涩,张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澄玉带着成兰君,往湢室方向走去,自己则无力地又缓慢坐回了凳子上。
这厢,湢室里,李澄玉将手中的七八颗枇杷果全都扔进水池后,刚就水洗净吃了一颗手腕便被人给突兀抓住了。
李澄玉转头一瞧,发现是成兰君,刚想说话对方却毫无预兆地一下吻了过来。
少年的唇瓣凉得过分,动作却分外急切不安,趁着她张口想要询问的空挡,舌尖便闯了进来。
似是害怕失去些什么东西,于是拼命地想要挽留,勾着、缠着、绞着,又似是在找什么东西,横冲直撞、竭尽全力。
成兰君平时瞧上去羸弱,某些时候力气却大得出奇。
此刻,他那修长的两条手臂正犹如攀附住猎物的菟丝藤般紧紧地环抱着李澄玉的肩颈。
整个人密密实实地贴附上她,犹如自古潭深井中出现的水鬼,面容诡冷而艳绝,周身滴滴答答地流淌着绝望又苦酸的恶水。
一旦遇到能拯救他的神明,穷尽手段也不肯撒手,妄想纠缠生生世世。
不过片刻工夫,李澄玉的舌根便被少年嘬吸得有些发麻,呼吸也开始困难起来。
李澄玉有些懵,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她想
拉开成兰君仔细问问,谁知刚一有动作便被对方抱得更紧,少年喉结不住滚动着,隐隐传出小狗呜咽般的泣音,同时有什么又凉又咸的水意从唇缝渗进了她口中。
李澄玉怔了一瞬,随即抽.出一只手来,径直掐住了少年的下颌将他推远,动作强硬地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瞧清了成兰君的神情。
少年的面色苍白得有些骇人,他唇瓣嫣然正小幅度地颤抖着,苍黑的眼睛却紧闭似是怕被她发现内心真实的情绪。
正有数条河流自他濡湿的睫丛中蜿蜒流下,打湿了面颊。
见此情景,李澄玉讶然地蹙起了眉:“兰君,你怎么了?”
湢室门没关,她压低了声音轻声问,同时也不自觉松开了掐成兰君下颌的手。
没了李澄玉手的支撑,少年宛若一条无骨蛇般抱着她的腰身跪坐在了她的脚边。
随后,缓缓扬起头。
成兰君墨黑的眼瞳里充盈着水光,粼粼的波光犹如水晶般将他眸底的神情割得破碎而惝恍。
似一尊正低眉无助哭泣的美玉菩萨。
看得李澄玉呼吸不自觉一滞。
就在这时,成兰君忽然捧起了她的一只脚,动作缓慢地放到了自己的心口。
隔着一层鞋底,李澄玉甚至都能感觉到他震颤恸响的心跳。
第57章 五十七条船被狠狠蹂.躏过。
下一瞬,只听少年哽咽着乞求出声。
“玉娘,也踩我一次,好不好?”
李澄玉神情微讶,随即收回了被他紧抱着的腿。
不同的人适合不同的游戏,就像螺丝和螺帽,遇到性格不适配的人玩起来的趣味会大打折扣。
比起纤弱但行为语言皆直白的成兰君,沉默寡言只会默默承受的忠犬型墨影才更适合被她当众踩。
李澄玉俯身拉成兰君起来,语气有些惊诧:“兰君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踩你。”
她边说边动作轻柔地给他擦面上的眼泪:“你身子这么弱,万一我把你踩坏了怎么办?”
成兰君闻言,漆黑的瞳孔颤了颤,面色像失血过多般透着死寂样的苍白。
玉娘此番话可是在嫌弃他身子太差,不经玩?
病是爹胎里带出来的,自小到大,成兰君已然习惯了自己三天一小病两天一大病的身体。
习惯了将酸苦至极的汤药当水喝的日子。
并做好了自己哪天忽然死去的准备。
可在遇到李澄玉后,他就改变了这个想法,他想获得健康的身体,想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边。
可先天的缺残哪里能这么快修复呢
成兰君哀哀地望着面前人的眼睛,心中绵绵不绝地回荡着无助与绝望的苦水。
无数晶亮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自他绯红的眼角滚落,迭迭不休。
少女见他忽然哭得更凶起来,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的巾帕给他擦眼泪,桃花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无措与疼惜。
“兰君,你别哭呀。”
这一幕似根金灿的光线,霎时割开了成兰君混沌腥臭如淤泥般的心雾,使得他在崩溃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少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想。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玉娘亲口承认过自己喜欢他的,她从不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所以玉娘真的只是因为心疼才不愿意踩他,只是因为墨影他是个下贱暗卫,怎么折腾都不会出事。
墨影出身卑贱、身体更卑贱,所以玉娘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成兰君眼睛缓缓亮了起来,几乎立刻便相信了自己这个新推断。
像是河中央即将溺死的人,偏执地抓着手中那根脆弱的稻草不肯放。
他一下扑进了面前人怀中,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身不撒手,心中满是自己大难不死后的惊悸,声音沙哑。
“玉娘,兰君好爱你。”
成兰君哭得莫名奇妙,恢复得也莫名其妙,李澄玉时间没深究追问对方原因,她们在湢室内待得有些久,随春放已经在外面喊了。
湢室门没关,李澄玉担心被外面人听到些什么,毕竟方才成兰君又是让她踩自己又是哭的,丝毫没有放低声量,到时候将人引过来看到这一幕,又会多生许多事。
于是李澄玉安抚性地在他脊背上拍了两下,柔声催促:“你去洗把脸,我把这些枇杷洗完咱们就快些出去吧。”
这厢,随春放还要再喊,便被温子珩给制止了。
“我去看看。”
温子珩起身,朝湢室方向走去——他彻底坐不住了。
只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脑中便被无数可能与猜想充斥得满满当当。
那些可怕猜想犹如锋利的刀片,在他心中搅动、翻滚,让人坐立难安很不好受。
温子珩想去亲眼看看,李澄玉和成兰君待在湢室那么久,究竟在做些什么。
可青年刚走到湢室门口,李澄玉便迎面走了出来,她神情如常手中端着装枇杷的瓷碗,二人没及时刹住脚一时间差点撞上。
李澄玉反应奇快,立刻腾出一只手扶住了温子珩,关切询问:“善教没事吧。”
温子珩摇摇头,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站着的成兰君身上。
少年眼圈红红的,昔日黑如墨潭的眼睛此刻却曜动着辉光,虽神情淡淡,眼角眉梢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唇瓣湿润淋漓着水光,还透着莫名的嫣红。
似是被狠狠蹂.躏过一样。
对方分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温子珩却觉得成兰君像是打了场胜仗的将军。
在向自己炫耀
他在向自己炫耀。
想到这儿,温子珩原本就思绪混乱的内心更是狠狠一沉,心肉像是被那锋利刀片给划了道口子,霎时间鲜血淋漓疼得颤抖。
趁着吃枇杷的空档儿,李澄玉顺便说了件事。
她语气轻松,丝毫未察觉另外三男人间诡谲压抑的氛围:“其实今晚叫大家来,是想你们帮我个忙。”
李澄玉说罢,用布巾擦干净了手中的果汁,自角落处搬来了七八块方方正正的薄木板。
木板还是她当初让霍京宇帮忙找的,长宽都是六点六寸,材质是轻木,拿在手里又薄又轻。
原先李澄玉计划是用麻布,毕竟便于携带,但她私下里试了试,发现效果不如木板这么理想,容易皱还不好抻平。
于是只好作罢。
温子珩见状轻声询问:“澄玉想要我们做什么?”
李澄玉朝他笑了笑,随后挨个给她们四人递了块木板,自己又拿起一块指着上面的图案。
示意她们:“其实很简单,你们只需要按照要求,在我画的这些图案中均匀地填上色就可以。”
先前,霍京宇将这些木板交给她后,李澄玉便牺牲了自己以往看话本子的时间,挨个用细炭笔给木板画上了相应的图案。
紧赶慢赶终于在昨晚完了工,而后日就是拔青会,填色又是个大工程,纯靠她一个人实在太累。
在座的几人,李澄玉都信得过,所以干脆喊来了她们。
听完她的解释,温子珩刚要开口,成兰君却先一步接道。
“好,玉娘想要我们怎么做?”
填色之前最关键的一个步骤便是调试颜料。
李澄玉先前系统地学过几年的无骨画,也心血来潮地跟着网上教程做过几次纯天然颜料,又向书院里教习绘画的张善教那里借了些,现下已然配齐了。
至于填色后要用到的封层,李澄玉也已经托墨影寻来了熬好的桐油。
桐油刷在木板上后,不仅能增加颜料的光泽还可以防水,薄涂一层半晚上就能干也不至于影响颜色的纯正度,一举多得。
准备好一切后,李澄玉拔掉葫芦塞,少量多次地将桐油倒进盛着不同颜料粉的瓷盘里,不停地搅拌直至均匀。
比起现代刺鼻的油漆,桐油带着股淡淡坚果油味,气味不知要
温和多少。
李澄玉挨个给其余四人分了工,再加上自己,最后五人一起干到月亮西沉才彻底完工。
翌日,致远所有人皆早早在约定好的校场上集合,做着会前最后一天的排练。
昨晚那场投票好似一盆兜头冷水,浇熄了霍京宇等一众人的嚣张气焰。
领头的霍京宇一反常态地变得沉默,除了每次领操时都表现出百分百的投入力以外,不再多说话,休息时坐在树荫下独自一人喝着水,甚至好几次拒绝了手下们的讨好与关心。
章禾、于杪俩人见霍京宇这么狂的人都被李澄玉拿捏住命脉给治老实了。
于是二人再不敢作妖,像平日那般惹是生非,开始夹起尾巴来做人。
期间,有人做曲臂转身动作时不小心打到了章禾的脑袋,后者被打得两眼发黑也只敢狠狠地瞪对方一眼,什么威胁的话也不敢说。
下午三点多,李澄玉取来了经过一天晾晒已然变得干燥光滑的木板,按照众人站位依次发放了下去。
队伍中的白承兴翻来复去地看着自己手中绘着精美图案的木板,面上掩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大声询问:“澄玉学友,这就是你说的能一击制敌的杀手锏吗,怎么用?”
周围有人跟着她问:“对呀,这到底怎么用的?”
“我瞧着这木板好看是好看,可很平常啊,难道是什么武器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脸上都掩饰不住的疑惑与好奇。
细心的沈稼元拿着自己分得的木板认真观察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问李澄玉,目光微微亮。
“是需要拼起来使用吗?”
说着,她将自己的那块与同身边的学友木块怼在了一起,木板边缘的线条顺畅地吻合上了。
李澄玉冲她点了点头:“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很快,众人便听从李澄玉的指挥,由高到低紧密排列,一同举起了手中的木板。
“温善教、汤善教,你们二人觉得这个效果怎么样?”
李澄玉转头看向两位善教,寻求反馈和建议。
温子珩昨日便已见过木板完全拼起时的模样,此刻反应还算平和,朝她笑着颔首。
而他身旁的汤善教已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着实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武术操团体赛而已,竟也能被李澄玉玩出花样来。
入场与操练方式新奇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上了道具?
“厉害、厉害,我参加过四五次拔青会,还从来没人搞这种”
汤善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再次感叹了一句‘新奇’、‘厉害’。
立刻有队伍边缘站着的学子按捺不住好奇,让身旁人帮忙举着木板,自己跑到前方观察,几瞬后也忍不住也惊呼出声。
见到她们这般反应,越来越多人骚动起来,接二连三地出队伍进行观察,又连连惊奇惊叹地回去。
待众人都平静下来后,有性格谨慎保守的人小声发出提问。
“这、这法子的确够新奇有趣博人眼球,但能行吗?”
“拔青会的证判们会给我们高分吗?”
“会不会因此判我们违规”
她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毕竟拔青会中的团体武术操比赛,最看中的仍是队伍的整齐度与动作规范性。
若是百分制的话,整齐度占据的比例高达十分之九。
面对众人的担心与质疑,李澄玉却表现得相当心平气和。
她不是不知晓队伍整齐度的重要性,但眼下的问题是拔青会迫在眉睫,而致远整个班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练习,整齐度已然达到了峰值。
也就是到了瓶颈期,短时间内即便再怎么训练也不会有太大收获。
李澄玉相信,强毅那边的情况也定然比致远好不了多少。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拿下评分的那另外十分之一。
第58章 五十八条船总归是不方便。
六月初一,拔青会正式开赛。
会场设置在距离香樟山五十里地外的井嵬坡校场。
井嵬坡校场地势平坦且开阔,地面还生长着一层毛茸茸绿油油的草垫,是绝佳的比赛场地。
平日里就有许多人来此比赛多人蹴鞠、赛马、放风筝什么的。
而现下,主会场已然被人提前用五色旌旗围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
今日天气很好,头顶白云厚如棉花,遮挡了刺眼炙热的阳光,风吹过山谷与溪涧,送来清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待致远班一行人乘着励璋书院安排的马车抵达时,现场已然是人群熙攘。
“哇——澄澄,好多人啊。”
随春放说着,不由地抱紧了李澄玉的胳膊,一双虎眼亮晶晶的,好奇又新鲜地打量着四周。
只见校场内,不同的人穿着不同颜色、型制的学子服,从左至右大致分为红、青、蓝、橙、紫五种。
分别对应狄、盛、景、严、恕五国。
五国学子在各自提前划分好的区域内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着,会场喧哗又热闹。
打眼一瞧至少上千人。
与此同时,李澄玉还听到了远处鼓、萧、笙还有琵琶等混合演奏的乐声,有时庄重舒缓有时慷慨激昂,像开战前的入阵曲。
李澄玉悟了,这搁现代,不就是一场大型的高校友谊联赛嘛。
“致远的人,随我这边来。”
汤善教高举右手,招呼她们跟着自己走。
由于团体武术操比赛是第一场赛事,是以致远整班算是励璋来得较早的队伍,占据了比较靠近的席位。
入席时,李澄玉分别花时间打量了自己两边的队伍——狄国与景国。
前者参会学子统一穿身深重的红,黑色丝线在她们脖领、前胸、后背、袖口以及衣摆各处皆绣有团团纹路。
仔细辨瞧几眼后,李澄玉发现绣得都是些猛禽凶兽。
这些图案与她们身上翘起的飞肩一起,给人一种森严壁垒、悍勇无匹的气势。
与最前端插着的狄国旌旗如出一辙。
除此之外,李澄玉还发现她们中大多数人的眼睛是灰蓝色极少数是灰绿色,瞧见陌生人时打量对方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锋锐具有攻击性。
——战斗民族。
李澄玉得出这个结论。
后者参会的景国学子穿得则是云蓝色的襕衫,身上用银线绣着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的图案,
比起狄国人气势的争勇强悍,景国人给李澄玉的印象是温和有礼。
大多数人触及到她的目光,都不偏不躲,大大方方地打量回去,然而报以友好的微笑和颔首。
但仍给她一种瞧不清底细与实力的神秘感,好似静水流深。
发觉自己穿书后,李澄玉就恶补过盛国以及周边国家历史,自是也知晓狄国曾多次蓄意发动过侵略战争,最后被其余四国联手教训后才逐渐老实下来。
盛、景两国也是在此期间结成的同盟,彼此之间联姻、商业、文化都比另外三国都要更加密切,是名副其实的友国。
所以景国人看待她的目光比狄国人要友善,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更何况这次团体武术操比赛她们盛国还和狄国的强毅是对手。
这厢,李澄玉刚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领着随春放与成兰君在自己身边一左一右坐下,身后不远处便传来了喧嚷声。
李澄玉好奇回头张望,身后有人陆续听到动静站了起来,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不多时,喧嚷变成了争吵,李澄玉依稀听到了霍京宇痞气的话声。
她几乎是立刻便站了起来,随、成二人也跟着纷纷行动。
三人往回走时,李澄玉正好遇见了神情焦急的斋长鲁町雅。
她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臂,皱眉问道:“斋长,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鲁町雅也急得不行,正要找她,见李澄玉人过来了,立刻掉头带着她往回走。
口中快速地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刚刚卞婴正常走路时,经过一个狄人,对方见她走得快,就伸腿绊了她一下,差点磕破膝盖。”
“吴愈涵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却狡辩自己不是故意的,还出言嘲讽。”
“霍京宇知道后,就上去为卞婴打抱不平,说对方要是不道歉,就一定会让她好看。”
在鲁町雅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李澄玉步子迈得更快了。
外层围观的致远班人瞧见李澄玉来后,皆主动地给她们一行人让了
行。
来到人群正中间后,李澄玉一眼便瞧见了霍京宇,对方正拎着一狄国学子的衣领,满脸怒容地举拳要揍。
而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半是狄国人,她们纷纷站在被攥着衣领的同伴之后,神情像捕猎的狼群般蓄势待发。
仿佛一旦霍京宇那拳头落下,她们就会一拥而上要了她的命!
李澄玉立刻出声:“霍京宇,住手!”
霍京宇听到她的喊声,下意识松开了手中人的衣领,也放下了自己的拳头。
就在这时,李澄玉听到了一旁几个狄人学子毫不遮掩地吁了几声,又嘀嘀咕咕地凑头说着什么。
李澄玉本人听不懂,但不妨碍她从神情骤然发狠的霍京宇脸上瞧出端倪。
应当是嘲笑她是纸老虎、虚张声势、不敢真的下手的话。
李澄玉一步迈到霍京宇和那个被她攥领子的人中间,大声地先发制人:“霍京宇,你怎么又随便打人!”
霍京宇闻言一下睁大了眼,随即脸色比方才被人骂胆小鬼、听话的狗,都还要难看。
她死死皱眉,神情满是被自己人误会的气愤与难堪,面上青红交错、大声反驳道:“我没有!”
李澄玉语气咄咄逼人:“你还说没有,我方才都亲眼看到了!”
周围致远的人见状,纷纷出声向着被她误会的霍京宇说话,其中属当事人卞婴最为积极:“澄玉学友,你这次是真的误会了,霍京宇是因为我被欺负了才要教训对方的。”
“而且她没真的打,你误会她了!”
周围有会盛国话的狄国学子听懂了她们的对话,都纷纷露出一种看她们‘窝里斗’的戏谑神情,
在此期间,景、恕、严等国有好事的学子也纷纷凑了过来,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听了众人的解释,李澄玉神情仍不为所动,对着霍京宇大声道:“我方才看得可是真真切切,你要打一个盲人,你一个健全大女人欺负一个盲人,对方不仅盲还有可能是个瘸子、脑子有问题,你不是仗势欺人还能是什么?”
她这番话一出,全场寂静了足足有两三秒。
很快,致远的人便反应了过来,随即噗嗤噗嗤地纷纷笑出了声。
她们都听出来了,李澄玉先前的话是欲抑先扬,后面的话是在指桑骂槐。
见学友们都笑了,霍京宇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脸上被误会的气还没消,眼神直愣愣的,显得人有些懵。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于杪忽然接上了李澄玉的话,还故意拉长了音调,语气很是讨打。
“是啊霍姐,咱们盛国人一向不爱恃强凌弱,这位狄国的学友瞎了眼肯定不是故意伸腿绊卞婴的,你就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吧。”
于杪此话一出,又引得周围学友嗤嗤地笑出了声。
现在轮到狄国学子们齐齐变了脸色,一个个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有些人甚至开始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做出打群架的姿态。
李澄玉唇角也噙着丝笑,视线一个个扫过面前这群狄国,语气端得善解人意又温和。
“没事了,大家有缘相聚在此,彼此都称得上是学友,偶有摩擦也是正常。你们快把人带走了,记得找人看着她些,毕竟眼睛瞎腿又瘸,总归是不方便。”
当事人阿那丹立刻逼近她,灰绿色的眼睛里满含怒气,语气暴戾:“你说谁眼睛瞎腿又瘸!”
见她想要靠近李澄玉,霍京宇一个箭步挡在了阿那丹的面前,以眼神威慑对方不许再上前一步,致远班其他人也纷纷将李澄玉围在了中央。
对面狄国也有块头大的几人站到了阿那丹的身后,皱眉死死地盯着致远班的人。
一时间,两队人马剑拔弩张。
李澄玉瞥了阿那丹和她们身后几人一眼,没在对方身上找到团体武术操的参赛徽,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
她虽然不大听得懂狄语,但能从阿那丹的反应中推测出一二。
李澄玉挑眉,散漫的语气令嘲讽意味更浓郁了几分:“你啊,你眼神好的话就不会撞到人了,我们景国只有瞎子才会撞人,用不用我给你找根竹竿探路?”
阿那丹显然是听懂了,立刻大吼起来:“我没瞎!”
后面她又说了什么,李澄玉见身前的霍京宇脊背忽然紧绷起来,腮骨起伏,似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李澄玉立刻抓住了霍京宇因蓄力而硬如铁石的手臂,压低声音嘱咐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先出手。
盛国史书上曾明确记载过很多次,狄国人骨子里流淌着争勇斗狠的血,狄国将士更是各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打起仗来无所不用其极十分难缠。
然而方才她都那样挑衅讥讽阿那丹了,对方仍没有出手,只是语言上进行回击,甚至还锁定性格同样暴躁冲动的霍京宇不放。
为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拔青会作为五国联赛,由各国轮流举办,而这届刚好轮到盛国承办。
若是赛会还未正式开始,盛国学子便因为一些小摩擦将其他国家的学子打了一顿。
此事传出去,影响会怎样?
会不会让其余四国皇帝、百姓,认为她们盛国在仗势欺人?
其后果又会如何?
虽然李澄玉很快接受了自己穿书且一时半会回不去的事实,开始积极地享受和玩各种美男,行事逐渐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但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挑起两国矛盾,导致民不聊生。
哪怕这只是闺蜜以她名字作为主角名而随意编写的一本小说。
哪怕原身的设定是一辈子锦衣玉食、生活一帆风顺
意识到自己竟然产生了这个想法后,李澄玉忍不住眯了眯眼。
有些讶然自己在一本书中、一个虚拟的世界里,竟也会下意识地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良好道德。
毕竟高中时她有一段时间压力特别大,就吃了同学的安利,玩过一款名叫罪恶都市的游戏。
在游戏里,她经常控制着橘色在城市里无恶不作,抢钱、放火、开车撞人什么的怎么解压怎么来。
还几次邀请闺蜜一起,可对方只看了一眼就说不好玩。
可李澄玉却觉得新鲜有趣,接受程度很高
她的性格就是喜欢追求刺激和新鲜,好玩的事情如果不违法乱纪,那么但凡有机会她都会选择尝试一下。
那时的她在游戏里时,心中没有丝毫的障碍和负累,完全抛弃了道德只将自己当做残忍的刽子手,以暴力来发泄压力。
可明明小说和游戏一样,都是最常见的消遣方式,为什么她这次就不一样呢。
是因为沉浸程度不同吗,一个是手柄控制,一个是魂穿?
而方才那个想法之所以会产生,也是因为自己是魂穿,担心害怕死亡后就再也回不去家?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一场自我剖下来,李澄玉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59章 五十九条船那你走近些。
然而剑拔弩张的当下不容李澄玉深思下去,很快她就又将注意力转移了回来。
李澄玉挑
眉:“怎么证明?”
阿那丹红着脖子叫嚷道:“你瞎啊,我一个人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腿不瘸眼不瞎,不就是证明?”
致远班立刻有人犀利回怼:“那你既然腿不瘸眼不瞎,为何好端端地伸脚绊人,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闻言,阿那丹先是噎了下,很快就比着李澄玉的话,对着那人梗脖子瞪眼睛:“你怎么证明我是故意的?”
“有证据吗,啊!”
而与她对峙的,恰好就是目睹全过程的吴愈涵,她挺身而出、掷地有声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你就是故意绊的我们的人!”
阿那丹趾高气昂地反驳,丝毫不见有任何的心虚:“那我还说你们是一伙的的,做伪证想要讹我!”
她这番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年轻女声,话音轻扬:“我也看到了。”
见又有人插了进来,众人齐齐转过头,发现为致远说话的竟是位景国人。
李澄玉也朝她投去目光,瞧见那人年纪与原身相差不大,也都是十八九岁的样子。
对方长身玉立,一身剪裁得当的学子服穿在身愈发衬得她腿长背直,仪态远比周围的学友都更加得出尘稳重。
与之琼林般的身姿截然相反的是她脸上的那双杏眼,形状圆阔、瞳孔晶亮,神情慧黠又灵动。
让李澄玉一下想起从前她某次爬山时,路遇的一只刚成年的猞猁,她身形流畅举止优雅,金褐色的眼瞳闪着慧亮的光,两只耳朵上长着长长的聪明毛,不时还俏皮地抖动几下。
蹲在树上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她。
李澄玉将这一幕拍了下来,发到网上还小火了一把。
大概是爱屋及乌,她心中不免对面前人心生出几分亲近与好感来。
李澄玉随即看到了眼对方肩上佩戴的参赛徽,上面有她的姓名——林璨行。
以及本次所要参加的拔青赛项目——红蓝双方沙盘与实地对战。
见李澄玉望了过来,林璨行朝她友好一笑。
“方才这位狄国学友伸脚绊人时,我刚好目睹了全过程。”
林璨行语气不疾不徐,嘴角微扬,左颊处的一颗酒窝若隐若现:“之所以现在才说出来,是想看看她脸皮究竟能有多厚。”
她说的是盛语,且十分的流利准确,听得阿那丹一下涨红了脸,没想到竟会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阿那丹脖子一扬,色厉内荏道:“你、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有了林璨行这个第三方的加入,方才还僵持不下的局势瞬间逆转。
阿那丹背后站着的那几位狄国学子察觉优势不在己,也互相对望了一眼,方才还嚣张的气焰一点点落了下去。
见状,致远这边立刻乘胜追击,大喊着:“道歉!”
“快道歉!”
还有人特意用狄语大喊:“不道歉也没事,我们斋长已经去请善教和监会司的人了,我就不信有这么多人作证在她们面前你们的嘴还是这么硬!”
此话一出,李澄玉敏锐地察觉到阿那丹蓦地白了脸,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某个方向。
“真是个蠢货!”
不远处,一红发绿眼的少年唾骂了一声,随即看向身旁高大的女人。
“阿姊,我们快走吧。”
女人同样生着一双绿眼,像丛林中剧毒的竹叶青般苍翠危险,头发也是红色,不过没有身旁少年那般鲜艳张扬,而是浓郁深沉的暗红。
邬煜炀面色阴翳,扫了眼已然朝自己这边包围过来的几个致远学子,沉声道:“不必。”
因为已经晚了。
她们在近距离观察敌人反应时,对方也在不知不觉间锁定上了她们。
致远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要难缠许多。
说罢,邬煜炀抬脚朝人群中走去,邬煜宵则紧随其后。
“发生什么事了?”
见到自家三王女走了过来,狄国一众学子像终于有了主心骨般,纷纷又挺直了腰杆,给对方让行后犹如被分开的海浪般重新簇拥在了她身后。
“回三王女”
阿那丹同伴用狄语低低同她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致远很多人都听出了对方在叙事上的诡述,立刻指出:“她在撒谎,你们的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邬煜宵狭长的眼睛微眯,斜睨向身侧人,声音冷而沉:“阿那丹,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阿那丹面色惨白,一下跪在了她脚边,声音颤抖:“回三王女殿下,阿那丹知道错了,请您原谅我。”
一旁的邬煜宵见状,当即抬起冷白的下颌,朝李澄玉等人道:“听到没有,她知道错了。”
这番堪称傲慢无理至极的话听得致远班的人都忍不住皱起眉。
什么意思,她们若是不原谅对方就是不识抬举吗?
李澄玉则扬起一丝浅笑,桃花眼直直地凝着对方。
指尖面前少年并没有刻意扮女装,一头烈红色的长发被墨玉冠缚成一束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如同倾斜而下的岩浆那般灼目耀眼。
炙火般的红更衬得他面皮冷白,挑起的长眉如瘦剑般刺向鬓发,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碧绿眼瞳像海子般纯澈蔚青。
就是眸光太过锋锐,神情太过傲慢。
像块未经打磨的绿宝石,耀眼夺目的同时周身的岩石冷而硬,一不小心就会割伤人的手。
少年左耳缘上还有黧色的刺青,图案张扬、冲击力很强,有种野性难驯的美。
李澄玉的视线落在对方肩膀处的参赛徽,随后讶然地挑了下眉。
就在这时,少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当即厌恶皱眉,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少年特意说的盛国话,虽然带着些许口音,但还算流利,气势很足。
成兰君闻言一下蹙紧了眉,刚想开口,李澄玉却制止了他。
邬煜宵本以为面前的年轻女人在被自己斥责后,会面露羞惭,不敢再与自己对视。
谁知对方竟不闪不避,反而朝他走近一步,脸上扬起笑,那双桃花眼里也随之晃动起柔亮的波光。
李澄玉轻声开口:“没什么,就是有点可惜。”
她语气中的惋叹太过显眼,令邬煜宵忍不住脱口道:“可惜什么?”
然而李澄玉却再未答他半个字,而是转而看向一旁的邬煜炀。
她挑眉,笑吟吟地问对方:“既然她是你的人,那么你们强毅打算如此解决此事?”
“是现在就道歉,还是等彼此的善教与监会司的人来再解决。”
这厢,还不等邬煜炀作答,跪在地上的阿那丹忽然跳了起来。
语气激烈:“你别胡说,我和三皇女殿下没有任何的关系!”
好蠢。
邬煜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邬煜炀面上神情虽没怎么变化,然而额头青筋却在隐隐发作。
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令李澄玉笑意愈深。
她没有回阿那丹的话,而是双眼直直地盯着邬煜炀。
对方也抬眼看向她,二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须臾,邬煜炀忽然冷冷开口:“给她道歉,下次不许再犯。”
比拼还没开始自己就略输对手一筹的事实令她的面色有些阴沉。
她脚边的阿那丹闻言,头上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滑,忙不迭地向卞婴道歉,语气再没了方才的嚣张。
而她身旁的学友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没人再敢出声挑衅。
在此期间,邬煜炀的双眼仍死死地攫着李澄玉。
李澄玉也大大方方地回敬她,面上笑得慵懒又散漫。
少顷,邬煜炀用标准的盛国话,一字一句对她道:“期待接下来,你的表现。”
这算放狠话?
李澄玉眨了眨眼,笑着回她:“我也是。”
随后,邬煜炀再不多看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阿那丹一群人见状也灰溜溜地重新找了个地方坐。
周围其余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只剩以李澄玉为首的最中心的几人。
李澄玉先是向为自己这方说话的林璨行道了声谢。
对方大方表示:“举手之劳而已。”
“我叫李澄玉,有机会来东王府做客。”
说着,李澄玉指了指绣着自己名讳的肩徽,笑着向她发出邀请。
林璨行微微一愣,似是讶然于她身份的特殊,随后点头,神情重又恢复了先前的波澜不惊,姿态持重眼神去跃动而明亮:“我会的。”
二人这便是交上朋友了。
林璨行离开后,李澄玉又转而询问了卞婴的情况,得知她并未受伤后才算放心。
这厢,她将将安排好负责给待会儿来的善教与监会司说明情况的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喂,你刚刚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澄玉闻声转身,发现竟是去而复返的邬煜宵。
邬煜宵说着,迈开长腿走到了她身前,苍碧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双臂环胸,神情不耐中夹杂着好奇。
还未等李澄玉开口,他便眉头一皱,神情恶狠狠地警告。
“你若是敢耍我,我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话一出,不光是李澄玉身边的成兰君,就连霍京宇都皱起眉来,大喊道:“喂,你别没事找事啊!”
她虽然不打男人,但是必要时也能为了自己人两肋插刀。
李澄玉回头朝她们投去安抚一瞥,随后才重又看向邬煜宵,笑吟吟问道:“你想知道啊。”
邬煜宵哼了一声以示应答,眼睛仍紧紧地盯着她不放,想知道对方会作何回答。
李澄玉见状笑得愈发柔软,如金阳下粼粼耀眼的春水:“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邬煜宵一下瞪大了眼,好似难以置信:“你!”
“不行,今天你必须告诉我,否则不许走!”
他忽然伸出手臂,拦在了李澄玉的面前,朝对方昂起下巴,面上的神情像对着敌人霍霍磨爪的小豹子,凶恶又霸道。
李澄玉直直望了他片刻,最后似是妥协般,低低叹了口气。
冲邬煜宵勾了勾手指:“好吧,那你走近些。”
第60章 六十条船美是美,可惜长了张嘴。……
邬煜宵见状立刻皱眉,海中绿藻般的眼瞳中满是警惕。
他想也不想地拒绝出声,并昂首命令道:“不行,你也不许动,就站在那说!”
即便是泥人儿还有三分血性呢,更何况李澄玉又不是真的好脾气。
见对方不配合,她利落转身领着成兰君等人便要走,没给邬煜宵任何一个眼神。
谁知刚迈一两步,左侧肩膀便被人扣住了。
“喂!”
那人没好气开口。
李澄玉等了两三秒才回头,发现果真是邬煜宵追了上来。
红发绿眼少年的耐心好似快要耗尽了,瘦直的剑眉紧蹙,夺目锋锐的眉眼间缭绕着燥郁,更显得俊逸逼人。
邬煜宵收回搭她肩的手,压抑着心中火气再次抱臂睨着她:“这下够近了吧,快说!”
说罢,他还不忘磨着牙尖冲李澄玉放狠话:“我警告你,别想耍花招!”
李澄玉闻言慢悠悠转过身,定定又看了他几眼后,这才迈腿朝对方也走了一步。
面对李澄玉的忽然靠近,邬煜宵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因为不想在她面前漏怯而生生忍住了。
整个人像只如临大敌的刺猬,脊背紧绷着发顶根根竖起、难以适从。
这世上除了母王与他阿姊,还从未有别的女人离他这般近过。
李澄玉迈一步后便停下了,转而朝他微微俯身。
邬煜宵看着眼前少女缓慢放大的俏丽面容厌烦地瞪她一眼,刚想要推开对方却在与她四目相接的刹那,如点了穴般怔怔地定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李澄玉也在距离他十寸左右的距离再次停下。
她眨了眨眼,奇怪地看着他:“愣着干嘛,把耳朵凑过来啊,难道你想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
而此刻,邬煜宵的整个意识仍停留在瞧清少女眼底纹路的震惊之中,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他神思不属、脑中乱成了一锅浆糊,震惊、不解、迷茫、慌乱、无措他怎么也没料到——傩师口中,自己那好奇、期盼了十几年的命定之人,竟然是个盛国人。
竟然是李澄玉!
久难回过神儿下,邬煜宵竟无意识地顺着李澄玉的话附耳过去。
由此一来,李澄玉才得以瞧清,邬煜宵左耳廓上的刺青,图案纹的竟是一只玄鸟。
喙细而尖、双爪锋利,身形纤细而优雅翅膀宽大、翎羽似披风等等,这些都是玄鸟的特征。
“我方才可惜的是”
少顷,李澄玉慢条斯理地开口,视线徐徐扫过少年骨相优越的侧脸,仔细打量他的每一寸骨与肉,眸光闪烁不明。
就是可惜。
“你美是美,怎么就长了张嘴。”
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静静欣赏,而不会觉得聒噪。
少女的呼吸温热而清浅,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芬芳,像风吹过花开烂漫的草原、像切开了的被溪流冰镇许久的蜜瓜、像
邬煜宵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就连呼吸也紊乱起来。
两只耳朵尤其是左耳,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呼呼朝外冒着热气。
热意顺着耳朵如岩浆般汩汩流进心里,邬煜宵被烫得心肉忍不住打哆嗦。
不过三五秒的工夫,李澄玉便眼睁睁地瞧见邬煜宵左耳上那只玄鸟一点点褪去黧黑,周身变得比红还要更深浓几分的赤色,线条也越发得栩栩如生,仿佛彻底活过来一般。
好家伙,竟然还会受热变色!
李澄玉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直到话音落后十来瞬,邬煜宵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揶揄。
他一下瞪大了眼,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你!”
邬煜宵下意识地想要去抽腰侧的玉骨银鞭,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来,早在入会场时,侍从便为了安全收走了所有参会人员的武器。
没了玉骨银鞭的邬煜宵像是被拔掉了牙齿又剪去了指甲的小豹子,被面前挑衅自己的‘猎物’不仅气得眼眶发红,更是将满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李、澄、玉,你找死是不是!”
李澄玉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神情甚至有些无奈:“我本来不想说的,是你自己非要追问”
感情还是他自找的了?
邬煜宵头一次被气得眼前发黑,深刻地怀疑傩师判断有误,面前这个可恶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未来待他如珠如宝的天命妻主。
“你”
邬煜宵还想同她算账,然而邬煜炀派来寻他的下属也在这时找了过来。
对方语气焦急:“王卿,三王女殿下命您速速回去。”
与此同时,前方原本舒缓轻松的乐声也逐渐起了变化,变得恢弘而悠扬,这是赛会即将开始的前奏。
两厢夹击下,邬煜炀只得恨恨作罢,并在离开前对着面前人撂下狠话。
“李、澄、玉,本王卿记住你了。”
“你给本王卿等着!”
李澄玉对于他小学生约架似的放狠话行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谁让邬煜宵没礼貌,一上来就拿鼻孔看人。
这厢,李澄玉三人刚重回座位,温子珩便步伐匆忙地走了过来,神情关切。
“澄玉,我听斋长说你和狄国学子发生了矛盾,怎么样,没受伤吧。”
方才鲁町雅找到温子珩时,他作为致远的责任善教正被监会司的人留在营帐里开幕议。
散会后得知此事,便第一时间赶了回来,此刻白净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李澄玉立刻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我们都没事,善教不用担心。”
就在她话音刚落,低沉悠长的陶角声陡然响起,周围喧嚷不止的人声也立刻平息了下去。
陶角声时长时短,响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待彻底停歇时,四周唯有五色旌旗被风吹动发出的铮铮声响。
李澄玉定睛朝前看去,发现对面特意砌建起用来观赛的高台上,已经陆陆续续有身穿各色官服的人入了座,年龄大多四十往上。
最中间一行的十位证判已全部就位,各个脊背挺直、正襟危坐、神情严阵以待地望着下方。
每位证判的右手边分别搁着红墨判笔、裁剪得当并写着参赛班级名称的判纸,以及茶
水和点心。
其身后左右还分别立着位侍从,一名负责倒茶递笔,一名则负责随时准备着被调遣以及传话。
今日不知是恰逢朝中休沐还是怎的,高台上来观赛的朝臣有许多,有的还携着家眷。
见此情景,李澄玉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霍京宇,发现她此刻正双眼冒光,激动得面庞发红,不住地朝一位证判身后张望,应当是发现了自己的母亲或者姐姐的踪影。
李澄玉嘴角弯了弯,忽然想起离家时,原身父亲曾提过一嘴,说她母亲东王近日会被陛下派去了黔南监督征税,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
大抵是来不了的
谁知李澄玉此念头刚出,眼风却在高台最北侧扫到了两个熟悉身影。
一位神姿雍容气质高贵,另一位面庞则如雪塑冰琢、举手投足清冷出尘。
正是原身父亲东王夫和兄长李见凛。
他们二人好似早就注视了李澄玉许久,待一对上她的视线,便齐齐扬起笑来。
见此情景,李澄玉心中顿时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就像有一次自己幼儿园开家长会,正巧碰上妈妈出差,爸爸需要照顾生病的爷爷。
她心里其实早就做好了谁都不会到场的准备,可临到开始爸爸突然出现时那样,既惊喜又感动。
李澄玉立刻也朝他们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用口型示意俩人,等结束后自己就会立刻找他们。
心中期盼着东王夫和李见凛能看懂她的意思。
与此同时,高台最南侧淡橘色纱幕后,一华服青年正满脸不愉地瞪着他身边伺候的下人。
“这就是你给朕找的好位置?”
“想看个人都找不到在哪儿,你以为朕是千里眼吗!”
青年对面,一黑衣嬷嬷面色淡漠地负手站着,头顶发髻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上没有一件多余配饰,整个人好似块宫墙下冷硬的石头,森严又古板。
“殿下,请注意您的言辞,宫外禁止‘朕’这一自称。”
李贞又瞪了她一眼,狭长的狐狸眼没了平日里的伪装变得寒芒逼人,语气愈发不善:“你耳朵是聋了吗,我方才说这个位置我瞧不见!”
黑衣嬷嬷闻言略微垂首:“回殿下,您出宫时曾许诺过陛下低调行事,离看台中央太近必定会引人注目惹来麻烦。”
李贞墨眉一蹙,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管,这是你们的事!”
“我今日必须要寻个能清楚看到人的地方。”
说着,他便一下自檀椅上站起了身,抬脚朝外走去,谁知刚到帘前便被外面值守的侍卫给抬手拦下了。
身后的黑衣嬷嬷仍是先前那副淡漠神情,声音冷而平直地发出警告:“殿下,您若执意如此,那奴婢就只能立刻安排您回宫了。”
与李澄玉先前猜想的类似,拔青会与现代的高校友谊联赛没什么两样。
陶角声将落,又接连奏起五段不同曲调的乐声,每段乐声响起时,高台上都会有两名证判起身,与台下学子一同行礼。
好似现代奥运会上的开幕式奏国歌环节。
最后,是此次拔青赛的总证判发言。
见到对方手中那整整五页纸的演讲稿后,李澄玉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竟然久违地感到了几分亲切感。
枯坐将近半个小时后,拔青会正式拉开帷幕。
随着总证判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四面战鼓同时被敲响,咚咚咚的震耳鼓声夹杂着庄重肃穆的铜钟陶角,立刻听得人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乃至于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
这届参加拔青会团体武术操项目的书院共五所,每所擢取六个班,一共三十班学子参赛。
而为了节省比赛时间,监会司又提前将这三十个班级划分为了十五组,每组两班互为对手进行同台展示。
只有打败对手班级才能获得晋级决赛圈的资格。
“我们和强毅的出场顺序是第十位,会不会太靠后了些?”
她班比赛期间,温子珩找到李澄玉忧心忡忡地这样问。
“善教不必担心。”少女安慰似地朝他扬起一个笑,“相反,这个出场顺序我很满意。”
太早出场的话,证判们各个精神饱满,会严苛地抠每一个细节,打分也会十分谨慎。
太晚出场也不行,彼时证判们由于长久地集中注意力会加速体力的消耗,特别是连看十几场同样招式的表演后,会变得审美疲劳,也会出现厌烦心理。
而第十位出场则完美地卡在了中间,有前面千篇一律甚至枯燥的演示做对比,她们致远才会显得愈发鹤立鸡群。
“我们一定会赢的。”
说这话时,李澄玉声音浅淡而平和,然而青年却分明感受到了她话中的自信与笃定。
温子珩深深地望着眼前人,惴惴忐忑的内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在紧张等待了近一个半小时后,终于轮到了致远班上场。
由于位置的原因,强毅的人先于她们进入会场。
这厢,李澄玉正和斋长鲁町雅挨个检查每个人手中的道具,便听前方领队的霍京宇忽然骂了一声。
“混蛋,强毅那群狗杂种偷了我们的入场方式!”
她这番话一出口,惹得其余人立刻慌了神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