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澄玉闻言抬眸望过去,发现事实果真如此。
由于正式入场的央道只有一条,强毅的位置又是靠得最近的,毫无意外地被她们给抢了先。
只见在邬煜炀的带领下,强毅班其余四十三人整齐地排列成一条长队,在属于自己的那块一百乘一百的四边形场地以‘螺旋形’路线跑动起来。
她们每绕一圈,队尾一名队员便会加速跑至队伍前端站定有条不紊,以此形成了‘滚动式前进’的视觉效果,令看者惊叹。
此举与前面九组近乎都是中规中矩走路入场的方式形成了鲜明对比,立刻便引起了台上场下如潮水般的喧哗议论。
台上,刚结束了上一队打分,此刻正百无聊赖休息的证判们一下打起了精神,其中两位身穿黑红行褂的证判更是脊背挺得笔直,面上流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
左右两旁的观赛席上,一些年轻贵夫们也觉得此举着实有趣,纷纷以帕掩唇同身旁的亲友或侍从小声交谈起来。
与此同时,举着队旗的邬煜炀刚一露面,便有不少参加过上届拔青会的学子认出了她。
她们有的人兴奋地提醒身旁学友:“快看快看,强毅上场了!”
还有人在伸长脖子目睹了强毅整个入场过程后,一遍摇头一边朝致远的人咋舌感叹:“运气真背,抽中了强毅,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淘汰”
与周围学友或慌乱、或愤怒的反应不同,李澄玉显得出奇的平静。
早在同文瑄摊牌时,她便得知对方将自己设计的入场方式透给了强毅。
也做好了被对方抢先一步使用,而自己这边会被打上模仿、抄袭标签的准备。
至于为什么不放弃‘贪吃蛇式’入场方式而转换新的,李澄玉自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在。
“大家不用慌张,请相信自己与身边的学友,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保持与平时训练一样的水平,就一定能赢!”
李澄玉神情肯定、眸光坚毅,语声温和而不失力量。
她的话仿佛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像一只大手轻易便抚平了其余人心中的焦躁与忐忑,情绪很快趋于稳定。
随着一声短而促的
哨响,致远整班在央道前集合完毕,紧接着又在举旗吹哨的随春放、昂首领操的霍京宇带领下,入了赛场。
新颖的事物只有在首次亮相时,才会吸引观者的赞叹与目光。
果然,致远班再次以螺旋式入场方式进场站定时,周围观众的反应便不再如方才那般好奇剧烈,甚至还夹杂着低低的嘘声,像是不怀好意的人在倒喝彩。
不过好在,致远班一直牢记着李澄玉先前的交代,内心并未受多大的影响,只各个神情紧绷、专心致志地等待比赛开始时的金锣被敲响。
此间,眼尖的观众纷纷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抬手示意身旁的同伴看,语气疑惑。
“哎,你瞧见没有,致远的人怎么手中还拿着块木板啊,前面那个和她们衣服穿得不一样的,是打算领操吗?”
说着,那人啧啧两声:“她们花样好多啊,胆子也大,真不怕证判们因此扣分吗?”
同伴闻言,微皱着眉神情严肃地分析:“这真说不准,不到分数出来的那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咱们继续往下看吧。”
不过她倒是认可对方的那句‘胆子大’,毕竟团体武术操比赛举办了这么多届,来来往往这么多书院、班级,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上场、演示、下场、等待评分出炉。
她们从未想过甚至不知道单单一个列队进场也可以被人设计出花样来。
不只是个别,几乎所有参赛班级都将提高动作统一度、整齐度以及规范度视为夺魁的关键所在。
因此场下有不少人都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她们此举不过是在投机取巧、枉费工夫。
“嘁,都是些花架子,待会儿拳打不齐丢脸的时候可就有好戏看喽~”
毕竟,虽说赛名为团体武术操,可归根到底考察的依旧是武术操的观赏性而不是实用,否则也不会将整齐与规范度列为评分占比最大的一个标准。
不过这些议论与质疑声皆在一阵响亮的开赛铜锣声发出后,骤然恢复平静。
整个校场内,将近两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场中各据一方的致远与强毅。
与此同时,隆隆的缶声引领着高昂的竽笙,再次被奏响,激荡的旋律似是战场上两军对垒时拼杀的号角,听得站在最前的霍京宇紧张兴奋地激红了眼。
“嘟嘟——”
随着春放的两声短而促的哨声,霍京宇带领着致远班全体,齐齐朝台上的十位证判以及各方观众施以抱拳礼。
又在嘟嘟两声后,利落地分拳撤腿,做了个漂亮又完美的武术起势动作。
这期间,霍京宇一直用眼尾余光扫着四周学友的动作,发现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整齐后,她心中愈发佩服李澄玉锐利的眼光与心思的缜密。
想到训练初期,李澄玉便提议让随春放担任此次比赛的班级执旗手,并用吹口哨的方式来提示动作间的转换,被她给拒绝了。
霍京宇的反对理由很简单——随春放反应一向迟钝,做什么事都要慢上半拍,许多武术动作左右手都分不清,根本没有调控武术操动作节奏的能力。
李澄玉却异常地坚持己见:“恰恰相反,整个学堂里,春放是最有能力做好这件事的人。”
她语气很是确信:“我了解春放,她在算数方面比任何人都要敏感,让她来吹哨掌控节奏,我们就再也不用操心动作过快过慢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能让春放扬长避短,她不擅长打武术,那我们就不让她打。和你一样,将好钢用在刀刃上。”
李澄玉特意了解过,在拔青赛上,班级的举旗手是可以不用参加团体武术操演示的,只要一直保持旗帜树立飘扬便好。
最终,霍京宇在她坚持不懈讲道理又摆事实的努力下,被说服了。
而如今的事实证明,对方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有些嘈杂的围观席逐渐安静了下来。
坐席上,几乎是人人瞪大了眼,有些后排学子甚至不顾礼仪站到了凳子上,抻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地中央的场景,面上逐渐流露出惊叹之色。
只见绿茵平坦的赛场之上,两方人马一左一右,动作仿佛是一个整体又好似有傀儡师在操控一般,整齐划一到令看者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高台之上的十位证判也一改方才的疲惫神色,各个精神专注地望着场下的场景。
缶声阵阵间,致远与强毅的人不时配合着动作发出一声气势恢宏的大喝。
云折龙脊、踞虎听雷、雪压青松、月换星移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邬煜炀侧身闪避、单臂擒拿、膝盖快速前撞又卸力收回。
腾空劈腿如利刃下斩,扎马沉跨似猛虎伏崖。
整个人仿佛一把剑又似一张弓,时而锋锐刚正、时而柔韧灵活,蓄力暗藏。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队友亦是目光炯炯,面容严肃威严,跟随着邬煜炀的动作节奏出拳、收腿,整齐宛如一个整体,每一声大喝都相当的有气势。
在此期间,邬煜炀一心二用,以余光扫过上方证判们以及周围观众的反应,发现她们无不用赞叹的目光望着自己这边后,心中当即充盈起即将胜利的喜悦。
整个场上,没人会是她们的对手。
可就在这时,侧方的观众陡然传来一阵惊呼:“快看致远、快看!”
邬煜炀闻言眉头一皱,心中当即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下意识想转头却在紧要关头生生给忍住了。
在赛场被对手影响从而转而注意力,是大忌。
比起对致远班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的强毅,其余人是瞧得一真二切。
有些人甚至惊叹般地哇出了声,更多人是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会后面如此精彩绝伦的场景。
就在方才,致远的武术动作在行进到‘羿射九日’时,最前排的一行六人在出拳之后忽然像被定住了一般岿然不动了,而二排一行在出拳顶肘之后也立刻被摁下了暂停键。
三排一行人则是出拳顶肘曲腿后暂停动作,四排一行人是出拳顶肘曲腿落步此种情况一直延伸至最后一行六人。
整个招式如波浪般层层推进又来回往返,每行的每一个人举手投足的动作都无比的默契整齐,最终呈现出的视觉效果十分令人赞叹。
近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致远一下给吸引了过去,继而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
面对这汹涌如洪水般却是献给对手的掌声,强毅队逐渐有人心态不稳,频频侧头蹙眉朝致远那边张望。
这些人不比邬煜炀擅长一心二用,一旦分神便立刻出现了动作滞后或提前的情况。
对于当下如此考验整齐度的比赛,此举无疑是在给对手送分。
见此情景,邬煜炀忍不住额头迸起青筋,急中生智用狄语大喊了声:“万方辑瑞、大狄永昌!”
身后的其他人也迅速应和,跟着她的话大喊这八个字,以提醒那些因突发情况而分神的队友。
邬煜炀的方法很有效果,眨眼间,原本隐隐分散的强毅重又凝聚起来。
上方的两位狄国证判见此情景,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还得是足智多谋的三王女啊。
半炷香不到的武术操展示时间一晃即过,待到四周寓意着结束的鸣金声响起,看呆了致远花样武术操表演的看众们这才陡然回过了神儿,心中意犹未尽。
“天啊,致远的人是怎么想到的那些,真是让人开了眼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能那样打招式的。”
有人双眼发直地低声喃喃。
“谁不是呢。”
身旁的同伴连连点头,眼睛还紧盯着赛场致远的人,语气满是纳闷:“唉,你说她们是怎么办到的,做着动作转换队形还能那么的整齐?”
“听的哨音吧。”
另有一人接话道,还伸手指了指下方,“就那个举旗的,我发现她一直在吹哨,而且很有节奏,致远的人跟着她的哨声动根本没乱过,动作做得比强毅还齐,简直了!”
她这厢话音才落,周围便又兀地响起哇的惊叹声。
三个人齐齐朝前望去。
单见本该结束后集合下场的致远人忽又随着哨声动了起来,迅速站定成一块完美又规整的四方体,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块图面朝下的木板。
“嘟——”
随着最后一哨声落下,致远三十六人唰地将反转后的木板举过头顶。
一副巨大的汇聚了五国国色、祥瑞以及图腾的彩画便立刻
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恰好此时,一束金灿灿的阳光射穿了众人头顶厚白的云层,打在了画板之上。
画板图案被阳光一照,立时折射出了耀眼又璀璨的七彩碎光,如恢弘的神迹降临世间一般震撼人心。
是李澄玉往颜料里掺进的碎云母在起作用。
与此同时,偌大又寂静的校场内,响起了致远整三十八人掷地有声的齐喊。
“海晏河清、天下大同!”
第62章 六十二条船不听话就永远关着。……
“海晏河清、天下大同!”
这八个字,致远的人分别用盛、景、狄、严、恕语依次喊了一遍。
她们喊声还未落,场内便响起了极其热烈的掌声。
高台上的许多观众甚至自发地站起身,为她们拍手叫好。
端坐在高位最中央的主证判也面露欣赏之色,对着下方致远班的一众学生频频点头鼓掌。
其余证判大多同主证判反应类似,眼中流露出对台下致远的赞赏肯定目光。
少数则神情复杂,其中当属狄国的那两位证判心里最难受,拉又不能真的当众拉脸,可笑的话又着实笑不出。
毕竟到手的魁首就这么被抢了。
而场下的邬煜炀脸色比她们还要难看上十分,面上再没了开赛前的胜券在握、气定神闲,神情阴沉得好似要杀人。
此时此刻,四周观众的每一次欢呼、鼓掌、叫好,都像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二十年来,邬煜炀还从未有过今日这样被人踩在脚下,成为对方出尽风头的垫脚石的时候。
她缓缓转过眼,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致远最中心站着的李澄玉面上。
少女脸庞白净,微抿着的唇令她两侧的颊肉稍稍鼓起,显得青春又倔强。
她胸膛起伏剧烈,额角以及鼻梁沁出了层如露珠般的细密汗水,眼瞳如被打磨过的曜石般鲜活而晶亮。
即便被同样鲜灵青嫩的同龄人簇拥着,依旧是那样的突出。
纱帘后,李贞骤然眯起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金褐色的眼瞳收缩成一个小点,近乎贪婪地攫视着这一幕。
他以目光代替指尖,细细地游走在李澄玉俏丽的侧脸之上,先是被汗水濡湿的碎发、饱满的额头、黛而长的柳叶眉,再是瘦挺的鼻梁微翘的鼻尖、清晰的人中,最后是饱满柔软又殷红的唇
贪心地不放过每一处。
良久,长相阴丽气质华贵的青年喉结下压,无声喟叹,心肉也随之轻颤、眼眸灼热。
好久不见,我最心爱的小玉
“哈哈哈哈——”
“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几乎是刚一下赛场,李澄玉便被身后的霍京宇等人激动地抱起高高抛到半空再接住。
致远班的每个人面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心中更是兴奋得不行,难以相信自己真的打败了实力如此强悍还是上届魁首的强毅。
方才十位证判们的评分相继出炉,去掉一个最高分一个最低分,她们最终凭着多出的那两分,险险胜过强毅。
李澄玉被抛到半空时还有些紧张,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在几次落下都被身下的同伴稳稳接住后,便逐渐放松了身体,跟着她们放肆地大笑出声。
因为这一路走来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为了赢过悍敌强毅,她们经历一日又一日地辛苦训练,用各种方式来培养彼此间的默契度。
为了打出气势打出拳风,四肢绑上五斤重的沙袋,只有每晚睡觉时才会取下。
为了保证规范与统一度,她们请来汤善教帮忙细抠每一个细节。
中途甚至还出过奸细、闹过内讧
其实,有最后那个‘杀手锏’在,她们不至于这般辛苦,但李澄玉一开始便坚持用最笨的方法——通过刻苦训练,使致远班的每一个人做到宛如复制黏贴般的整齐来迎战比赛。
毕竟再花哨的进场、退场方式都只是锦上添花,打铁还需自身硬。
这厢,李澄玉刚被霍京宇她们放下,正抓着随春放和成兰君的手一左一右帮忙稳定身形时,身侧忽然传来一声恭喜。
李澄玉侧头眯眼,发现是新认识的林璨行。
对方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额头上还绑上了一条窃蓝色的缎带,衬得她那双圆阔杏眼愈发水润有神、器宇轩昂。
“我方才看了比赛,你们的表现实在是精彩又有趣。”
林璨行左靥笑窝浅浅,对着李澄玉不吝赞美,眼中有切实的善意与欣赏。
李澄玉朝她点头:“谢谢。”
“改日可以教教我吗?”
林璨行忽地认真又问。
“什么?”李澄玉疑惑似地朝她歪头。
林璨行指了指成兰君手中抱着的两块木板,莞尔轻声:“怎么将上面的图案一下变出来的,可以教教我吗?”
方才距离虽然离得有些远,看她瞧得确实真切,那些图案是像变戏法似地忽然出现,平时拿在手上时与普通木板别无二致,这也是为何上场时许多人都疑惑的原因。
“我不白学。”
说着,林璨行忽地打了下响指,指尖凭空出现一只炫彩的斑斓色蓝翼大蝶,接着经由她轻轻一吹,蝴蝶便翩然朝李澄玉飞去。
“这个抵给你做学费。”
李澄玉双手拢住那蝶,几乎被掌心这只鲜活自然如同真的似的纸蝴蝶炫了眼。
她随即点头,朝林璨行大方一笑:“可以,等你来东王府做客,我一定教你!”
这厢,林璨行离开后没多久,团体武术操比赛便临近了尾声。
待十五组一共三十个班级的比拼全部结束后,只一盏茶的工夫,监会司的人便公布了此次晋级决赛的十五位班级名单。
名单按得分高低排序,李澄玉所在的致远班赫然在首。
此名单一经公布,场上有的观众为自己支持的班级不幸落败而沮丧叹息,有的则因自己看好的班级幸运晋级决赛而沾沾自喜。
大多数的观众都支持且满意这个结果,纷纷报以掌声。
致远班众人听此结果,稍稍平复下去的心顿时又激荡起来,互相兴奋地搂着抱着,大喊我们赢了、我们入围了的话,更有几个感性的还忍不住红了眼眶。
然而就在致远班每个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场地中央忽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大喊。
“我抗议!”
众人闻声望去,但见一身指导善教服制,面色莫名有些苍白的中年女人双拳紧握昂首立在校场中央。
她身后两侧分别站着一脸面无表情的邬煜炀以及满脸写着不服气的邬煜宵。
再后面则是同样表情严肃又悲愤不甘的强毅学子。
只听那中年女人再次振声大喊:“本人作为强毅指导善教,抗议此次团体武术裁判结果!”
此话一出,原本喧嚷热闹的会场顷刻间陷入寂静,四周的人各个神情惊讶地望着她们。
十位即将离席计划下场休息慰问晋江班级的证判也相继停下脚步。
走在最前的主证判徐然转过身,眼中的讶然只在最初掠过那么一瞬,而后重又恢复平静与威严。
主证判姓曾,出身大严,在盛国做了将近十五年的遣盛使,而今已年逾四十。丰富的人生经历与岁月共同缔就了她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沉稳品性。
面对强毅班善教这种怀疑证判组能力与冒犯划对等的行为,曾主判面上不气不恼,反而朝对方抬了下手,语气温和:“这位善教稍安勿躁,请仔细说说你反对本次裁决的缘由。”
闻言,强毅善教先是下意识地朝她身后的邬煜炀望了一眼,随后才朝主证判礼貌似地点了下头。
而后一指身后的致远等人,深吸一口,大声道:“在下认为,致远等人在此次团体武术操比赛过程中存在投机取巧、弄虚作假的嫌疑,强烈建议证判组废除致远本次成绩,重新裁决!”
她这番话音一出,身后的强毅学生立刻举拳应和,高声大喊:“公平公正
、重新裁决!”
激奋的且煽动性极强的口号在整片校场间回荡,很快便引得观赛席上一片骚动,议论声四起。
“强毅的学生这是怎么了,怎么各个这么激动。”
“人上届是魁首,这届直接进不了决赛,一下落差太大接受不了吧。”
“我方才瞧强毅打得确实和致远不相上下,致远能赢不会真的有内幕吧”
主证判见状,迅速递给左右两位副证判一个眼色,示意对方安抚好观众情绪,随后快步走下了证判台。
而与此同时,李澄玉与温子珩也领着致远一众人走到了强毅对面。
霍京宇向来是火爆脾气,听到强毅善教这无端污蔑,上来就往她们头上扣屎盆子的话,顿时气愤得便要撸袖子揍人。
她才不管对方是哪国人,身后站着谁,这么多人在场又事关国家集体颜面,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的污蔑与诋毁。
“别冲动。”
关键时刻,李澄玉伸手拦住了她。
比起霍京宇以及身后一众学友的义愤填膺,李澄玉的神情相当的淡定温和。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强毅,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位善教身上而是与邬煜炀对视,面上甚至带着浅浅的笑:“看来三王女对输给我们致远一事,相当的耿耿于怀,身为对手,本郡主十分理解你的心情。”
邬煜炀闻言额筋无意识抽动了下,双眼缓缓眯起。
她果然没有看错,李澄玉不仅是整个致远班的隐形核心,还极其的难以对付。
就比如,方才对方只轻描淡写几句话,便揭穿了善教此举不过是做代言,她才是主使人的事实暴露在了众人之前。
同时还给她们强毅打上了因输掉比赛,从而不甘心、不依不饶如同三岁稚童想要大人更改比赛结果般的撒泼耍赖的烙印。
邬煜炀忍不住挫了挫有些发痒的犬齿,身体里那烙印在每个狄人血脉里的斗争欲被李澄玉轻易勾起,如喷薄在即的岩浆般,顷刻间变得沸腾。
随即,望着她的李澄玉话音一转,视线锋锐:“不过,本郡主理解归理解,并不代表三王女就可以因为私人感情而对于我们致远横加污蔑。”
李澄玉微微抬起下颌,嘴角仍在翘,但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音中的警告:“还望三王女,慎、言。”
邬煜炀闻言也笑了,冷翠色的眸色犹如游走在林间的致命毒蛇,酗着极其危险的暗光:“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康安郡主急什么?”
一旁抱臂站着的邬煜宵也冷哼出声,视线锁定在李澄玉身上,蹙紧了一双瘦剑眉:“都是你们致远搞得这些花里胡哨、混淆视听的东西才骗得了证判们的高分,你们本就德不配位!”
李澄玉一听他说话就想笑,想笑的同时又想给对方灌瓶哑药,或者将他拴起来,什么时候对她能说出好听话了,再将人放了。
说不出来就永远关着。
第63章 六十三条船美人三分恼,尤显玉颜韶。……
“那你们怎么不搞呢,是不想吗?”
李澄玉懒懒瞥他一眼,话中的揶揄立刻惹怒了邬煜宵。
“你——”
少年一个箭步便要冲上前,火红的发尾荡起好似烈烈燃烧的焰光,青翠的眼眸气怒地泛起水意,长眉紧拧。
美人三分恼,尤显玉颜韶。
李澄玉忽然就理解了这段话的含义,并深以为然。
她微微倾头望着怒火中烧的邬煜宵,挑衅似地扬了下眉尾,笑意愈发浓深。
关键时刻,邬煜炀伸手拦下了自己弟弟,同时心中也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她与邬煜宵乃是同胞姐弟,十分了解对方的性情。弟弟虽然心高气傲却不是愚蠢冲动的性格。
怎的遇到李澄玉后,便总被对方三言两语惹得暴跳如雷,轻易就牵着鼻子走。
然而眼下并不是深究此事的时候,因为主证判已经走了下来。
“她们搞了,不过只搞了个开头,至于创意偷的谁的,好难猜呀。”
霍京宇身后站着的于杪适时开口,甚至刻意放大了声音拖长了音调,意有所指的内容引得周围人议论声四起。
“先前就有人传强毅为了赢往致远班里安插奸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什么?强毅这么新奇的入场方式原来是偷致远的吗,偷了别人的创意结果还是败下阵来,于是气不过要求证判重新裁决,这也太不要脸了”
“强毅老本行了,上届就有许多书院的赛前无故中毒拉得站都站不起来,当时就有人怀疑是她们动的手脚,真是为了赢不择手段,一群害群之马!”
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或讥诮或讽刺,语气都算不上好。
听得包括邬煜炀在内的强毅众人脸色极其难看,红红黑黑犹如锅底一般,各个攥紧拳头想上去将人暴打一顿。
偏生她们此刻正处在紧要关头还是劣势地位,只能尽可能地展现遭受不公平待遇后的受害者形象以博取大众同情,不能再四处树敌。
邬煜炀原以为李澄玉在知晓文瑄是细作后,会主动放弃先前拟定好的入场方案,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反而在此关键时刻,将此事当众抖落出来给她们施加压力。
以至于自己棋差一招,根本拿她毫无办法,只能打落了牙和血吞。
一时间,邬煜炀心口气血翻涌,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起来。
不过好在这些纷乱的议论声并未维持多久,便快速沉了下去。
一身绛紫色证判服制、脚步沉稳气质威严的曾主判自人群分开的道路尽头缓缓走来。
凡所经之处,年轻的学子们纷纷向她点头行礼,骚动的人群也逐渐变得安静。
曾主判目不斜视,一直走到人群中央对峙着的李邬二人面前才停下脚步。
她目光沉静地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而后落在邬煜炀面上,语气平稳而威严、不疾不徐:“拔青会自开赛至如今,还从未有过裁决失误的先例,一直都秉承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
说罢,曾主判眉头微皱,这才看向邬煜炀身侧兢战站着的强毅善教,沉声发问:“这位善教,你确定自己的指控无误,并申请对致远班团体武术操比赛重新进行审核裁决,无论最终结果如何?”
强毅善教闻言额头兀地滑落豆大似的汗珠,她忍不住再次看向三王女的方向,触得对方冰冷坚定的眼神后,语气发虚地点头:“是、是的主证判,在下确定。”
主证判略闻言顿了几瞬,随后方略微颔首:“既如此,在重新进行裁决前,身为主证判,我要明确告诉你的一点是——为了保证双方的权利不受侵犯,重新裁决的前提需要被裁决方的应允与配合。”
在首届拔青会刚开始筹备时,监会司便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制定了一系列详尽且严格的规则与条例。
其中有一条规则便是赛会证判皆由五国遣使中随机各抽取两位,且被抽到的证判只能参加一届不能继任。
以此来严格杜绝参赛书院贿赂证判的可能发生、保证评分时的公平与公正问题。
正因有如此详细、严密的规则在,拔青会举办这么多年,都从未出现过一次参赛人员对评分有异议要求重审的案例。
曾主判此话一出,邬煜炀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下。
先前她单知道拔青会不满意裁决结果可以申请重判,没想到竟然还需要被裁决方的配合。
邬煜炀腮关紧咬,头一次感受到被人当众戏耍后的屈辱,心中愤怒难当。
霍京宇却听得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嘲讽出声。
“你们强毅机关算尽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我们致远是决计不会上当的!”
看到一心想压自己一头的对手吃瘪,致远人也各个扬眉吐气起来,纷纷出言大声附和霍京宇方才的话。
“打不过就想耍赖,没想到选的是条绝路吧哈哈哈哈,真让人痛快!”
“这丢人可真丢大发了,申请重
审之前都不问问吗,哦,我忘了,就你们强毅这一家输不起又不要脸的”
有几人甚至还是当初最怕她也最抗拒霍京宇继续做领操员的人。
胜利的喜悦渐渐冲淡了她们之间的隔阂,使其开始变得同仇敌忾起来。
李澄玉静静站在一旁,将她们关系的转化逐一纳入眼中,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浅淡的、好似松了口气似的笑。
喧闹过后,致远人逐渐又安静下来,等待一个人的抉择。
说起来,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中,作为学生的她们最应该赢取的是指导善教温子珩的意见。
然而此时此刻,包括温子珩在内,所有致远班的成员都无一例外地将目光放到了站在队列最首且一直沉默的李澄玉身上,紧张又无言地等待她的抉择。
少顷,李澄玉似是没注意众人落在自己肩上那沉甸甸的目光,只眨眨眼冲着面前的曾主判礼貌一笑。
语气平静:“晚辈这里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证判,希望您能予以解答。”
曾证判闻言抬了下手,温和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澄玉唇畔带笑:“我们举办那么多届团体武术操比赛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想让你们这些年轻学子增强团队协作意识、能够强身健体。”
曾证判不假思索地回答。
李澄玉点点头,一字一句道::“如果目的只是这两点,那晚辈可以保证,致远班每一位同学都能做到,相信其他参赛班级亦然。”
“至于我们致远比赛期间的动作规范与整齐度如何,想必今日观赛席上的各位也都有目共睹。”
曾主判下意识地顺着李澄玉的话点头,这次致远的表现的确带给了她很大的惊喜。
“第二个问题,我想请教的是强毅善教,同样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说着,李澄玉转眼看向邬煜炀身后的强毅善教,对方此刻的面色白得像纸一样,还因忽然被点到名,而流露出紧张与茫然来。
下意识地还想去看自己身前邬煜炀的脸色,却没机会了。
李澄玉语气依旧温和,面上甚至带着笑。可冰而冷的压迫感却如粗壮藤蔓般缓慢攀爬上强毅指导善教的脊背,令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想知道的是,善教方才口中说的致远存在投机取巧、弄虚作假的嫌疑,可有切实证据?”
“比如,我们投得什么机,作得什么假”
李澄玉此话一出,当即便有致远学生出声应和她,语气义愤填膺。
“对啊,你说我们致远弄虚作假,可有证据!你说啊!”
“说不出来就是污蔑!”
强毅善教听得后背衣服都快要被冷汗给沁湿了。
三王女当时在比赛不知晓情况,可她却是在指导善教席上瞧得是明明白白。
她也曾出言劝说过三王女,可对方过高的骄傲和强烈的胜负欲令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无奈,强毅善教只得硬着头皮,听三王女命令行事。
“你、你们搞得花里胡哨,扰乱视听!”
“不尊重赛场、不尊重对手,更不、更不尊重证判!”
李澄玉真的笑了,给无语笑的。
或许是她闺蜜本身写作能力不佳吧,连带着这本文里的一些人以及一些事,都有些一言难尽。
就像打游戏一直开的是简易模式,即便遇到什么困难也能很轻易就克服,一帆风顺很好但久了偶尔也会觉得没意思。
以上情绪只产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很快李澄玉便又收敛起嘴角弧度,变得认真起来。
她双眼逼视着对面的强毅善教,声音不大却穿透力很强,能教周围人听得一真二切。
“请问这位善教,拔青会哪一项规则里,明确规定不允许我们搞这些?”
早在决定要赢下魁首后,李澄玉便托温子珩找了历届拔青会中有关武术操比赛的全部规则及其得分要点,并仔细研读了一遍。
十分肯定里面没有不允许参赛班级擅自设计入、退场方式、中途作队形变化等。
李澄玉还在稳定输出:“旁的人都没走过的路、不敢走的路,我们致远走了且走得很好,难道就是我们的错吗?”
“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求实创新、博学百纳’正是你们天昌书院的院训。”
“可怎么到了我们励璋,创新就是错、就要被对手横加污蔑与指责呢?”
听得不光是强毅的指导善教,就连部分强毅本班人,都有些不甚自在、如芒在背。
最后,李澄玉冷笑着反问面前的邬煜炀,望着对方青白交错变换的脸,一字一句道:“难道拾人牙慧,剽窃她人创意,就不是弄虚作假、就是尊重赛场、尊重对手、尊重证判了吗。”
她这番话音落下,全场有几息的寂静,随后霍京宇忽然大叫了一声:“说得好!”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用力鼓掌,望向李澄玉的眼睛又热又亮,里面满是叹服。
霍京宇天生的嘴笨舌拙,遇到旁人误会自己都是懒得解释,习惯性地先用武力去解决,再不济还可以仰仗家世。
所以内心最欣赏那些遇事脑子活络、嘴皮子利索,遇事能有条不紊、有理有据地将对方怼得哑口无言的人。
很显然,李澄玉就是这样的人。
经霍京宇这么一带,周围人也陆续反应过来,纷纷为李澄玉鼓掌叫好。
致远班的人鼓得尤其起劲儿,她们不傻,能听得出来,李澄玉兜兜转转问了这么多问题做了这么多铺垫,其实都是在将强毅泼给她们致远的污蔑与陷害的脏水给一盆盆地还回去。
用强毅自己的话,来打她们的脸。
如此体面又尖锐的反击,令身为中间人的曾主判都忍不住流露出一瞬赞叹的神情。
然而,李澄玉最后说出口的那句话,令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这次我愿意配合接受证判组重新裁决致远的成绩。”
第64章 六十四条船一场赤.裸裸的羞辱!
说实在的,面对他人的质疑,拼了命的自证是最愚蠢的行为。
然而这次的李澄玉却有一定要这样做理由。
“不是,李澄玉你疯了吧!”
呆若木鸡的众人中,霍京宇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一下冲到李澄玉的面前,神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李澄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我是认真的。”
说罢,她转眼看向对面同样神情惊讶,但惊讶中又带着些许怪异与警惕的邬煜炀,莞尔扬唇。
“当然,前提是你们强毅要满足我的两个条件。”
李澄玉伸出两根手指,在邬煜炀与邬煜宵姐弟俩面前晃了晃。
邬煜宵见状蹙眉,下意识接道:“什么条件?”
他刚开口,身旁的邬煜炀额角青筋便忍不住跳了几跳。
她这个蠢弟弟怎么又被眼前人给三言两语忽悠着走了!
李澄玉面上笑意浓了几分,也不故意搞什么玄虚,直截了当道:“第一,我们不是无偿的配合,你们强毅至少出三百两金请我们才行。”
她这话一出,不光是强毅,就连致远这边的人都齐齐抽了口气。
三百两、金?!
致远班的人纷纷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从震惊到兴奋的转变。
虽说她们中大多数人都出身名门,自小便不缺衣少穿,可谁不喜欢从对手那里薅钱呢?
更何况对方还是狄国人!
这么一想,接受重审调查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就连霍京宇脸上那震惊抓狂的神色都消散不少,呈现出脑子转不过弯来的茫然来。
邬煜炀则脸色黑沉得犹如风雨欲来时的天空,无意识地咬紧了后槽牙。
——面前人实在是太狡猾多变了,像淤泥里的泥鳅一般难对付。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拔青会这种如此重大且瞩目的赛事上,李澄玉竟然会将其同金钱联系到一起。
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李澄玉自己难道不觉得儿戏、丢脸甚至不庄重吗?
她身为康安郡主所要维护的皇家脸面与威严呢?
邬煜炀的脸色变了又变,这厢,她刚想出口回绝此事,却被对方先一步抢了白。
只见李澄玉一双潋滟桃花眼弯成了两轮月,笑得散漫又挑衅,却是对着邬煜宵说的。
“需要考虑这么久吗,怎么,你堂堂一狄国王卿,你姐姐身份又是如此尊贵的三王女,就连区区三百两金子都拿不出来吗?”
邬煜炀心头一跳刚要去制止身边的弟弟,对方便一扬螓首,傲然挑眉。
“谁说的,三百两金对本王卿来说不过一件首饰而已,赏给你们就当打水漂了!”
邬煜宵神情傲慢,语气颇为目中无人。然而李澄玉却完全没有被他的话给刺到,乃至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还一边笑一边邀请身边的曾主证判出面做双方的见证人。
曾主证判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对于李澄玉要强毅付费申请重审的行为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好说话地做了见证者。
“怎么了阿姊,三百两金子换一次能让我们翻盘的机会,很划算啊!”
邬煜宵瞥见阿姊想制止自己的动作,转身用家乡话小声不解地询问对方。
此刻的邬煜炀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弟弟,深刻地怀疑李澄玉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
否则这么明显的圈套,怎么被对方稍微那么一激就立刻蠢得跟着往下跳!
邬煜宵对上自家姐姐的视线明显愣了下,等反应过来后还想再问,然而后者已然气得一下别开脸不想再看他。
好似已然无心无力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
不过很快,邬煜宵便在李澄玉提出的第二个要求中,间接找到了答案。
“第二,若重审依旧判定是我们致远赢,那么我需要强毅给予致远一个公开且诚恳的道歉。”
李澄玉这话说得自然又轻松,然而内容却犹如万钧雷霆一般落在邬煜宵的耳边。
他怔忡地眨眨眼,望着对面人那双流转着慧黠笑意的含情眼,陡然明悟到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李澄玉设计的,用来报复她们要求重审致远成绩的圈套!
假设致远在重审中输掉了比赛,外界极有可能会传她们强毅胜之不武,花三百两金子买来了致远的让步。
可若是致远赢了的话
邬煜宵碧翠色的漂亮眼瞳中登时泛起恼怒的火光,恨恨地看向眼前冲自己笑得散漫嫣然的李澄玉。
若是致远赢了,外面更会疯传——强毅花三百两金子,在对手那里买来了一场赤.裸裸的羞辱!
醒悟过来的当下,邬煜宵便立刻想要反悔,可世上泼出去的水哪里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更何况还有曾主证判在场。
最重要的是,她们大狄皇室的颜面不能丢。
是以今日这亏,她们不吃也得吃!
邬煜炀一把攥紧弟弟的手腕制止了他,直视着李澄玉的那双眼睛里,爬满了如蛛网般的殷红血丝,眼神更是冷厉得骇人。
她唇角僵硬地上扬,皮笑肉不笑:“可以,不过若是你们致远输了,也需要给我们强毅一个公开且诚恳的道歉。”
邬煜炀试图通过谈判降低自己的损失。
熟料李澄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行,我们没有错。”
言下之意,无论致远是输是赢,都不是我们的错,要错也是你们强毅的错或者整个证判组的错,总之不是致远的错。
邬煜炀听得登时眼前昏黑一片,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虽然李澄玉在阵前同强毅的人讨价还价得理所应当、寸步不让,然而在面对自己这边的人时,心中多少有些不确定。
毕竟同意重审成绩是她一个人的决定,她不知道致远其他人的态度,也不可能独断专行强求她们都陪着自己冒险。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答应了下来,你们当中要有人不愿意也可以不参加,我不强制”
李澄玉简单几句解释了自己的动机,可临到最后几句时,忽然被霍京宇语气强硬地给打断了:“什么愿不愿意的,李澄玉你是不是压根没把我们这些人放眼里?”
她面庞有些红,好似对李澄玉方才说的话相当的不满。
霍京宇的语气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忘了自己当初怎么说的吗?”
“你说致远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重赛一次,即便是百次、千次我们也不怕,你休想关键时刻抛下我们!”
她这厢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人接了上去:“是啊澄玉学友,要参加大家一起参加,你要是抛下我们想独吞那三百金,我可不答应。”
那人语气带着调笑,很快便将原本凝重严肃的氛围带动得轻松不少。
“你不答应那我也不答应!”
“我也是”
没过多久,大家便都开始互相嬉笑起来,每个人眉梢眼角都洋溢轻松,丝毫不见一丝紧张与忐忑。
因为致远的人深切知道强毅对她们的指控有多么的荒谬。
她们能够胜利从来不靠那些花哨的招式,而是通过废寝忘食、艰苦卓绝的练习与排练赢来的。
所以即便重赛百次、千次,她们也只会越做越好、越战越勇。
因为此刻的致远有信心、有能力、有彼此。
见证了学堂内由倾轧严重到团结融洽这一整个过程的温子珩内心涌起一阵说不出的触动,他下意识地望向身边这一切的缔造者。
少女自被霍京宇打断话声后便没再开过口,此刻她正无意识地微翘着唇角,弯起的眼睛里,荡漾的尽是融融而隽永的波光。
与沸腾喧哗的赛场截然不同的是,纱帘后的一片冷寂。
“你们都瞧见了吗,方才小玉她们又赢了一次!”
李贞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向来蕴着淡漠与百无聊赖的凤眼里此刻却燃着灼人的亮光,语气兴奋地询问身边人,企图得到认同。
然而除了一身漆黑的嬷嬷外,再没人望向他这边。
那些侍从、死士皆低垂着眼,对于李贞的话声充耳不闻,仿若他是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黑衣嬷嬷双手交叠放在小腹,背影犹如烧焦的木桩般笔直而压抑。
听了李贞的话,嬷嬷也只略略侧目神情冷漠,面对他这难得的快乐时刻显得无动于衷。
黑衣嬷嬷瞧了眼背后桌上的燃香,语气一板一眼、不容抗拒:“殿下,时辰已到,我们该回宫了。”
当致远重赛结果出炉,主证判依旧宣布其获胜,甚至这次的评分比原先还要高上一分后,全场沸腾。
在亲眼观看了一遍致远抛去那些具有争议的花里胡哨招式、全程规矩打完一遍后的邬煜炀一句话未讲,拂袖冷哼一声后便离开了当场。
最后,是强毅的指导善教忍着脸上的难堪,代替全体强毅队员向她们致远郑重且公开地道了声歉,还附赠一张面额为三百两金的银票。
这点李澄玉早就预料到了。
只是
她望着强毅善教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满脸的怨怼,致使翠色的眼瞳都亮了不少的邬煜宵,讶然地挑了挑眉。
对方是来放狠话的。
只见他快走几步逼近:“李澄玉,本王卿记住你了!”
少年依旧傲慢地扬着下巴,轮廓分明、异域风情十足的面庞上不知是气得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泛着明显的红。
他绿眼微眯,像不甘又愤恨的狼崽子般睨着面前的年轻女人。
闻言,李澄玉忍不住弯了弯眼,唇畔的笑散漫又疏懒。
“是吗,那就记牢些,下次见面要主动打招呼。”
她语气轻飘又随意,仿佛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刚争得你死我活的劲敌,而是交情不浅可以随意玩笑的朋友。
对方这怪异的态度惹得邬煜宵呼吸下意识急促了几分,胸口激荡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他咬牙压下,皱眉深而凶狠地瞪着李澄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下次见面,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李澄玉仍是笑,傍晚火红的余晖落进她眼里,有一刹那晃了邬煜宵的眼睛。
她点点头:“挺期待的。”
“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第65章 六十五条船坏了,怎么都冲我来了。……
圆形校场外,几乎每座书院都为参赛
学子搭建了几顶专门用来备赛以及休息的营帐。
营帐内不仅有凉席、凉茶、点心,还有专供洗浴换衣的简易湢室。
有些财大气粗的书院,还会在营帐内摆放几个冰鉴用来给学生降温解暑。
李澄玉抱着自己的换洗衣物,看着面前还得五六位才轮到自己进去的湢室,急得不行。
方才又是和强毅的人讨价还价、又是重赛的,激情澎湃的同时身上也跟着出了不少汗,里衣都被汗水溻透了。
李澄玉讨厌身上黏糊糊的感觉,所以想抓紧时间清清爽爽地洗个澡,再去见东王夫和李见凛他们。
熟料和她有同样感受的人不少,湢室外一时间人满为患大排长龙。
这么一急,李澄玉后背的汗霎时间出得更多了。
陪她一起来的成兰君见状,轻声提议说:玉娘,不若我去同前面的人说说,你有急事让你先来”
李澄玉立刻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她瞧着前面几个排队的同书院的学生各个热得汗流浃背,有的脸红得跟熟透的秋苹果似的还呼哧带喘,仿佛下一秒就会厥过去。
真要是她插了某个人的队,对方最后没撑住,热昏过去了,她就缺大德了。
又等了一会儿,心里预算了下十分钟之内大概轮不到自己后,李澄玉果断选择放弃。
正当她带着成兰君掉头准备回去时,忽然在不远处瞧见了温子珩的身影。
对方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们,当即加快步伐,走到了李澄玉的近前。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给你准备了桶凉水在善教营帐,里面暂时没人,你可以去那里洗。”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李澄玉登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便往回走。
口中还不忘谢道:“善教你好体贴。”
温子珩因为着急寻她,额角也沁出了层薄薄的热汗,心中分明也有些燥热,却听了她的话渐渐变得舒然与畅快来。
没什么比在关键时刻帮到李澄玉,让她觉得自己有用,更能让温子珩感到满足与安心的了。
说起来,他之所以会提前准备凉水也是依从李澄玉的习惯。
往常对方每每折腾完他之后,哪怕再累再困,都会强撑着爬起来洗个澡再睡。
所以温子珩料定了比赛结束后,李澄玉会苦恼沐浴的事,于是提前做了准备。
三人来到善教营帐时,里面果真空无一人,只有盛着清水的两个木桶。
正当李澄玉想要迈步进帐时,一直跟在她身旁安静走了一路的成兰君蓦地轻声开口。
“玉娘,我进去帮你洗吧,这样更快些。”
少年语声熟稔神情自然,仿佛早就实践过千百次这个提议一般,听得温子珩下意识蹙了下眉。
李澄玉脚步一顿,还未等她开口,身旁青年便先一步脱口而出道:“不可。”
说着,温子珩墨眉紧拧地看向对面神情冷淡的成兰君。
语气颇为严肃:“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之人瞧见传了出去,你可曾想过后果?”
先前书院就有人见李、随、成三人总是形影不离,关系太过亲密,便传她们互成磨镜之好,尤其是李澄玉和成兰君。
只不过那些长舌之人碍于李澄玉康安郡主的身份,一直收敛着而已。
然而温子珩觉得这样下去终归不妥,他既身为澄玉的善教,便有责任维护对方的声誉。
成兰君面上神情依旧冷冰冰的,仿佛远离李澄玉后他便失了那抹活气,像口散发着寒气幽森森的古井。
“我从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
温子珩脱口反问:“那澄玉呢?”
“你有没有想过她在不在乎?”
成兰君好似被他的话给戳到了似的,瞳孔下意识皱缩了瞬,看向李澄玉的方向。
温子珩也跟着转头瞧去。
二人随即一怔。
只见原本李澄玉所站的位置现下空无一人,帐帘直直垂落,隔开了他们与里面哗哗的水声。
温子珩、成兰君:“”
少顷,二人齐齐移开目光,一左一右地在帐帘两侧站定,为里面正在洗澡的人守门。
这莫名的默契令成兰君与温子珩都觉得有些不适,前者面色愈发冷凝起来,后者的神情也好看不了哪去。
所幸这个时间段里,大部分人要么去比赛、观赛,要么躺在营帐里纳凉休息,并没有多少人在外面闲逛,善教区更是无人踏足,自然也没瞧见这颇有些怪异的一幕。
“你最好离她远些。”
片刻后,温子珩压低声音,冷冷开口。
此话若是被与他相熟的人听到,大概会惊讶得侧目。
毕竟温子珩此人规矩与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一言一行都如他的姓氏般,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极少有如此不客气的时候。
对面的少年依旧不为所动,纤长的眼睫微垂着,敛住墨晶般的眼瞳,辨不清内中情绪。
好半晌,成兰君才漠然开口:“温善教请先以身垂范,再来教训学生罢。”
说着,纤弱如病兰般的少年侧眸,语气极淡没有任何情绪,温子珩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讥诮。
“毕竟,比起磨镜之嫌,师生乱.伦明显要更难听上许多。”
温子珩被戳中痛处,面色白了又白,一时之间竟有些哑口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张了张口,语气有些干涩却很坚定:“我不会教澄玉受到伤害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温子珩想他会主动站出来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即便会受千万人的指责与唾骂,也不会教澄玉受到丁点儿伤害。
也得亏攻略多情女主系统没听到他的心声,否则一定会跳起来指着温子珩鼻子骂他恋爱脑!
温子珩说罢,定定打量着对面少年:“而你,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
青年语句中带着明显的怜悯,成兰君听了却并未被刺到,反而眼风略带深意地扫了对方一眼。
一直抿得平直的唇线此时却微不可查地翘起一丝弧度:“希望这不是善教的一厢情愿。”
温子珩听了这话,心中莫名涌起些许不安。
他蹙眉想要追问,然而成兰君已然别过了眼,只留一下片神情淡漠的侧脸,拒绝继续交谈的意思十分明显。
几乎是二人交谈的话声落后没几口茶的工夫,帐子里的哗啦水声也停了,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
又过了几息,李澄玉撩帘走了出来,她面上还沾着水渍,细碎的湿发搭在额头,双眼亮晶晶的,有清新的水汽缭绕在她周身,顷刻间便驱散了盛夏的炎热。
走出营帐的当下,李澄玉便下意识地寻找成兰君的身影,在与对方对视上后抿唇一笑,漂亮桃花眼中跃动着软而暖的流光。
“好兰君,帮我先收着这些脏衣服可以吗。”
成兰君也随她一起笑,从善如流地自她手中接过装进布袋里并紧紧地抱在胸前,纤秾的眉眼汩汩流淌出欣然与幸福来,与方才沉郁冷凝的少年判若两人。
“好,玉娘。”
李澄玉的依赖、需要,对成兰君来说是世上最好的良药,可解一切饥渴与疼痛。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李澄玉走路都要他抱着!
二人的对话实在太过自然、亲密,周身的气氛凝成了一堵虚无的墙,将一旁的温子珩牢牢挡在了外面。
青年一错不错地望着这幕,浓重
的失落如同迎面拍来的海潮般将他瞬间淹没,心肉也像是被人揪住了似的,霍霍地开始泛起酸痛。
为李澄玉出来后下意识寻找的人不是自己,为对方从未以对待成兰君这种熟稔语气吩咐他做事
胸腹处的酸痛一波波流转顶撞着,难受得温子珩眼眶不自觉泛红,呼吸也开始艰难起来。
他禁不住地想,若李澄玉不是他的学生便好了
“对了温善教。”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着他的李澄玉忽然转过了头,眼眸含笑地看向他。
再次道谢:“这次真的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恐怕我还在那里排队呢。”
虽然来时温子珩说条件简陋凑合一下,可等李澄玉进了善教营帐,发现里面不仅摆了两大桶凉水,就连衣桁、布巾、香胰都一应俱全,也不知道短短这么些时间,温子珩是从哪里搞来的。
青年闻言眨了眨眼,心中的酸苦稍稍被冲淡了些,可面色依旧有些差,像极了纤薄的白纸,一触即碎。
温子珩强扯出一丝笑,嗓音干涩地开口:“能帮到澄玉便好。”
李澄玉似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异常,蹙眉眨了眨眼,眸中浮现出淡淡的疑惑与关切来。
这厢,她刚启唇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语气欢歆的呼喊声。
“郡主嫂嫂!”
“澄玉郡主。”
听到这略有些耳熟的少年音,李澄玉下意识转头瞧去。
便见一袭海蓝色透云罗衫的崔琅之,提着衣摆,如只投林的乳燕般,自远处朝自己飞奔而来,脸上挂着灿烂至极的笑。
紧随其后的,是一袭淡绯色长衫的沈月殊,青年不知是热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珍珠白的面颊上泛着微微的红,原本就莹润的鹿眼在瞧见李澄玉的刹那变得更为晶亮。
还不待李澄玉惊讶,路尽头长兄李见凛那仿佛瑶琳玉树的颀长身影接踵浮现,而与之并肩同行的是容光温柔的崔琳之。
望见这一幕,李澄玉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脑中跟着闪过一句话。
坏了,怎么都冲我来了。
第66章 六十六条船几个男人一台戏。……
燕子般活泼的崔琅之像只小炮仗似地一下撞进了李澄玉怀里。
李澄玉被他带着趔趄了下,后退两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郡主嫂嫂,琅之好想你!”
崔琅之双臂紧环上她的脖颈,杏眼弯成了两汪月牙,整个人都贴在了李澄玉身前尤嫌不够,双腿跃跃欲试地想要缠上她的腰。
即便随性散漫如李澄玉,在面对崔琅之这旁若无人般的大胆与热情时,偶尔也会无力招架。
“好了、好了,我也是、我也是”
李澄玉心中无奈地叹息,手上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推开他,而是拍了拍崔琅之的脊背以作回应。
听了她的话,崔琅之这才肯松开紧环着她脖颈的手臂。整个人像只终于被捋顺了毛的狸奴,微挑着秀丽的眉,漫不经心地朝对面正皱眉凝着他的温子珩、成兰君投去一瞥。
眼角眉梢满是恃宠而骄又得意满满的微笑。
温、成二人:“”
“琳之,你们怎的来了?”
李澄玉绕过身前的崔琅之,快步迎上崔琳之、李见凛他们。
相较于崔琅之这个小叔子,身为李澄玉名正言顺的未婚夫郎,崔琳之表现得要克制得体许多。
他先是屈膝行了个礼,而后才款款开口,声音温润而轻柔:“回郡主,府中有姊妹参加了今年的拔青会,我们是来特意观赛的。”
“中途恰巧偶遇了王夫与见凛兄,便想着一同来瞧郡主一眼。”
李澄玉点点头,随后才顺着他的话转眼看向自己近前的李见凛。
语气有些疑惑:“兄长,爹爹呢?”
李见凛闻言并未率先开口,而是定定地直视她,那双浅褐色总是蓄着淡淡哀愁的凤眼一错不错,不肯罢休地想从对方眼睛里瞧出些什么,
好半晌才沉声开口:“父亲与崔主君有急事,便先行离开了。”
青年声线清凌凌的,如霜雪敲击玉石,听得李澄玉在这颇为炎热的酷夏里难得感到几丝清凉。
她心情愉悦地扬起眼梢,却见面前人反倒微拧起眉心来,似有些悒郁。
也是奇怪,方才对方瞧见她第一眼时,分明是扬着唇角的。
“王夫听闻文法大师今日傍晚会路过净阑寺,便与我父亲一同去为郡主求平安符了。”
一旁的崔琳之适时出声,为她又贴心地作了番解释。
李澄玉顺势转眼望向他,那双总是含情的眼在与对方视线相抵的瞬间便荡起融融的笑意来。
与弟弟崔琅之那身颇为鲜艳亮眼的海蓝色罗衫不同,崔琳之今日穿的纱禙子乃霄青色,淡雅清新如捣碎的海盐冰,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得冰肌玉骨、清丽无方。
对李澄玉的眼睛格外的友好。
也难怪古代的那些个帝王要开后宫
少女目光灼亮,内里的欣赏与赞叹更是毫不加掩饰地倾泄出来。崔琳之心悸般地眨眨眼,面颊缓缓浮现出羞赧的红,没几息工夫便错开视线抿唇垂下了眼帘。
李澄玉却丝毫没有像对方那样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扬唇笑了起来,这厢她将将启唇想要手写什么,一旁的李见凛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玉儿,不为兄长介绍一下这二位吗?”
李见凛说着,神态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五指交握。
与李澄玉肌肤相触的霎那,半个身子蛩咬虫噬般的麻痛瞬间如潮水褪去,青年被折磨得许久的僵硬脊背骤然放松,眼尾缓缓溢出红晕。
李见凛撩起眼皮,凉沁沁的凤眼一一扫向自家妹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二人。
一位神色僵硬苍白的青年,一个面容怏郁的少年。
前者他不认识,可即便如此李见凛也大致能猜到对方的身份——励璋书院当今山长的亲侄子,院内唯一的男善教。
据说年纪轻轻便书艺卓绝,一手小楷写得精妙绝伦如玉珠落盘
想到这儿,李见凛终于正视向对方,冷而苛刻的目光将那人上下扫视了好几遍。
心中一寸寸评判着——长相勉强算得上斯文英俊,就是眼角上挑,妖媚不正经!
鼻梁一侧还长着颗痣,灾痣克妻!
李见凛视线继续下移,落在温子珩的衣着上。
装束还算中规中矩,外衫料子虽不错,款式却是最常见的大袖对襟,坠着过时许久的兰花扣。
头上也只简单插着根质地还算上称的白玉簪,再无多余配饰。
一眼瞧过去,单调、乏味。
李见凛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心中得出结论——对方是那种李澄玉即便见了,也不会生出兴趣的男子。
不过很快,他便又抿直了唇。
李见凛发觉自己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对方的身份是励璋书院内唯一一位男善教。
想到这儿,青年面色霎那间冷沉了下来。
依照李见凛对自家妹妹的了解,对方决计会对玩弄古板自持善教这种背德又刺激的游戏感兴趣。
是了是了。
李见凛眼尾的红意陡然深了些,如捣碎的胭脂被随意地涂抹在雪地上,浓烈得令人心惊。
不若的话,对方是定然不会用那种眼神紧盯着他与李澄玉交握的手。
自小到大,恋慕妹妹的男子如过江之鲫,每每看到她们兄妹二人牵手时,那些人脸上无一不会对他流露出震惊、憎恶、排斥的神情。
仿若他抢走了他们最宝贵的珍宝般,恨不得以身代之。
而如今,对面人亦是这副神情。
李见凛不禁想要冷笑,分明他们才是那个妄图抢夺他珍宝的强盗!
青年错开眼,面无表情地去评判下一个。
后者的名字李见凛依稀记得,叫成兰君。
青年微微眯起凤眼,眸底厌恶之色较之方才不遑多让。
成兰君,一个——乘着自己男扮女装之便,接近他的妹妹,并无休无止地纠缠她的贱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李见凛呼吸都有些不自然起来,直直地睨着对面的成兰君。
眼前浮现出对方每次望向
李澄玉时的眼神。
少年漆黑的眼瞳里翻涌着的尽是如淤泥般肮脏贪婪的欲望。令李见凛看上一眼便觉得无比恶心
三伏天里,李澄玉差点被手中的凉意冰得一哆嗦。
人真的能体寒到这份儿上吗?
她吃惊的同时忍不住地想,李见凛体温这么低,那夏天若是抱着他睡觉一定比抱长条冬瓜更舒服吧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眼下当务之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们兄妹俩如此亲亲密密地牵手,合适吗?
李澄玉试着动了动,在得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后便果断放弃了。
兴许原身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毕竟李见凛都为她假孕堕过胎,听他的话好像还不止一次。
牵就牵吧,左右她也不会掉块肉。
“好,那我介绍一下。”李澄玉点头。
说着,她目光转向前,在掠过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的沈月殊时稍顿了下,随后方笑吟吟开口。
“这位是我的书学善教温子珩,温善教不仅博学多才,日常还对我颇为照顾。”
温、子、珩。
李见凛将这三个字在齿尖上反复磋磨,恨不得咬烂了嚼碎了吞进肚里,表面却端得很是得体,甚至微微翘起了几分嘴角,朝对方颔首施礼。
“多谢温善教对玉儿历来的照拂,见凛感激不尽。”
“宿主,他是在挑衅你吧。”
沉默看戏许久的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终于发觉不对开了口。
接着忍不住啧啧感叹:“女主多情人设这么稳的吗,就连亲哥哥也纳入了后宫”
听闻此话的温子珩神色霜白惝恍,也终于从自家系统那里找到了李澄玉这个兄长自见他第一面前,眼神里便满含憎恶与怨怼的由来。
对方难道也与澄玉是那种关系吗?
可她们、她们分明是兄妹啊!
自出生便克己复礼、循规蹈矩的温子珩一时间遭到了巨大冲击,心神猛烈震荡间,就连向对方回礼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相较于温子珩,成兰君的神情要自然平静得多。
李澄玉:“兰君姓成,是学堂里除春放外同我关系最亲近的学友。”
成兰君随声向对面的李见凛施了一礼,后者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二人的表现在旁人看来无可指摘,可每个人眼底都透着冰寒与淤忮。
最亲近
李见凛心中冷嗤,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分明只有他一个。
疯子。
成兰君死死地盯着对面青年紧牵着李澄玉的手,面无表情地想。
一个就连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妹妹都能喜欢上的疯子。
病得不轻。
而李澄玉这个当事人则对这仨人明里暗里的打机锋毫无所觉。
还在笑吟吟介绍:“善教、兰君,这是我兄长李见凛,琳之、琅之你们先前已然见过了,我就不多做介绍了。”
“最后这位穿浅绯色衣袍的是我新结识不久的朋友沈月殊,和琳之他们是表兄弟。”
沈月殊闻言小鹿般圆润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刚欲要说些什么,话头却毫无预兆地被旁人抢去了。
“是义兄,我和玉儿并无血缘关系。”
不知怎的,李见凛突兀地添了这么一句。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一静。
就连一直都端庄浅笑望着众人的崔琳之也忘记了表情管理,缓缓抿直了唇。
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李见凛不仅主动牵住了康安郡主,还刻意加上这么一句话。
任谁都无法不多想。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被众人忽视的沈月殊兀地惊叹出声:“您与澄玉郡主原来是义兄妹吗?”
青年微微睁圆了眼,随后又倏地弯成了月牙。
他视线下移,落在了青年与李澄玉紧紧交握的双手上,语气诚恳又自然地夸赞道:“澄玉郡主,您真有福气,有这么一位关心疼爱你的哥哥,虽是义兄胜似亲兄。”
“小时候我和姐姐一起去人多的地方时,她害怕我跑丢也总这样牵着我的手。”
提及自己姐姐,沈月殊面上的神情流露出淡淡的怀念与伤感来。
“即便后来我长大了这习惯她也没有改,直到最后意外去世”
说到这儿,沈月殊的神色黯淡了几分,不过很快便又明亮起来,并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郑重地对李澄玉道:“所以,请一定要珍惜见凛兄长!”
闻言,李澄玉愣了几愣后才反应过来,唇边随即荡起一抹笑对着格外认真劝诫自己的沈月殊点头应说:“好,我一定会的。”
与之相反,李见凛的神色在听完他的话后陡然冷凝起来,那双微翘的丹凤眼里逐渐蓄满了尖利的冰刺,锋锐得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面前这个不识趣的青年人戳得千疮百孔。
见此情景,不远处的崔琅之低头咬着自己的锦帕,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原先因着李见凛与康安郡主的那层兄妹关系,他与琳之每每遇到对方时,都必须表现得低声下气以讨好这位未来大舅哥。
偏生除李澄玉这个妹妹外,李见凛从不轻易给旁人笑模样,崔琅之不知自家哥哥如何,反正他早就攒了一肚子气。
眼下瞧见李见凛吃瘪,崔琅之心中怎能不畅快,连带着一直被他唤作呆子的沈月殊也瞧着顺眼起来。
第67章 六十七条船恨红了眼。
趁着中场休息的空档儿,黑衣嬷嬷连同着两位死士一位侍从一行四人将李贞团团围在中央,快速且无声地下了观景台。
此时,阔大的圆形校场上行人来来往往十分的热闹,其中大半是成群结队的书院学子。
有的呼朋引伴,三五成群脚步轻快地朝某个方向走,面上带着兴奋的笑,似是要去看一场自己期待已久的比赛。
有的则好似将将结束对垒,津津的汗水打湿了她们热红的面颊,眼睛却被赢得的胜利淬洗得亮如宝石。
她们各个挺胸阔步,行走间满身洋溢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劲,分外惹人注目。
幂篱后,李贞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在这些人中逡巡着,每每瞧见与心中那人相似的轮廓身形,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对方靠近。
身旁的黑衣嬷嬷觉出他的异常,皱眉沉声警告:“殿下,老奴劝你”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一群年轻后生便呼啦啦如野马奔腾般自后方冲了出来。
其中有几人正巧撞到了黑衣嬷嬷,后者登时被带得东倒西歪,眼瞧着要以头抢地,距离最近的一名死士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李贞见状,毫不犹豫地摘下幂篱朝另一位看守他的死士面门扔去,又一下撞开试图阻拦他的侍从,动作敏捷地从破开了口的包围圈中突围了出去。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周围人见状急忙朝四周散去。李贞抓住时机挑拣人多的地方钻,三两下便如鱼儿入水,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早在还未下高台时,李贞便暗暗将致远班离开时的方向记在了心里,在成功摆脱掉黑衣嬷嬷几人后,便马不停蹄地往那处赶。
跑动起来后,身上那袭形制简单却奢华暗藏的宫服便成了拖累,李贞不得不双手提着衣摆,以避免自己
踩到跌跤。
不大一会儿,他那原本梳得整齐又精致的发髻也被颠得渐渐松散,几缕发丝纷乱地飘荡在李贞眉眼间,衬得五官愈发阴丽逼人、眼眸灼灼,路过的人无一不侧目惊叹。
若是往常,李贞定会狠狠瞪对方一眼再让黑衣嬷嬷治罪,然而此刻他的整颗心已然扑到了寻找李澄玉上。
李贞既忐忑又期待,害怕自己不顾一切找去时对方却先一步离开了,同时又期待着自己站到她面前时,李澄玉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
会惊讶欣喜吗,会像自己疯狂想念她一样想念他吗?
想到这儿,李贞脚下的步伐迈得愈发快了起来,像只总算得了自由飞向巢穴的鸟,如此这般迫不及待。
终于,在穿越大半个人群熙攘的校场后,李贞终于在校场边缘寻到了竖着励璋书院休息营帐的指使期,他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忙不迭地走了进去。
“澄玉学友好像被唤去善教营帐了,公子不若去那儿找找吧。”
随着不断靠近李澄玉所在的善教营帐,李贞的脚步从一开始的急切奔忙逐渐缓和徐然起来。
快速的跑动使得他额角沁出了层细密的热汗,面颊从里到外透着雾般浅淡的红。眼眸依旧灼亮,然而神情却从方才的兴奋急切逐渐转变成了羞涩与期待。
李贞放下了提了一路的衣摆,将面颊旁有些纷乱的碎发规矩地别到而后。他开始后悔出宫时没多敷些珍珠粉在脸上。
又担心唇不够嫣红惹眼,于是用力抿了又抿。
越靠近善教营帐,李贞的脚步便越发轻缓,一股近情情怯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细数起来,自上元节后他便再未与李澄玉见过面,一恍小半年过去了,这没心肝的小混蛋竟一次也不肯进宫瞧眼自己,还得逼他亲自来寻。
李贞心中郁结,嘴角弧度却如涟漪般缓缓荡开。
拐过最后一道弯后,那学生口中的善教营帐终于出现在了李贞眼前。
只一眼,李贞便在众多人中准确地攫见了少女俏丽的侧脸。
他心神不禁一荡,将将启唇要喊,却在瞧清她所置身的场景后似只被扼住咽喉的黄鹂鸟般陡然失了声。
李贞蓦地顿住脚步,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不远处的那幕,缓缓眯起了双眼。
先前还不觉得,此刻骤地一停,身后赛场的喧嚣、远处树林嘈杂的蝉鸣鸟叫刹那间都离他远去了。
此时此刻,李贞的耳畔只剩胸腔心脏用力迸跳时的砰砰声,震得耳膜不断嗡动,剧烈到好似下一瞬就要爆开!
一股股的钝痛自心脏周围绵延泛起,李贞无意识地佝起脊背,呼吸的频率紊乱又破碎
不知不觉间,血丝逐渐蔓延上他未眨分毫的双眼,似从心口处蜿蜒生长的藤蔓。
李贞喉结颤抖下压,滚动间,淡淡的铁锈味在他整个口腔中弥漫开来。
视线里,少女明媚慧黠地笑着,对所有人的讨好亲近来者不拒,又对他们彼此间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视而不见。
李贞望着那些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当他们面对李澄玉时,眼中翻滚着的无一不是粘稠的、炙热的、小心翼翼的,同时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失落与哀伤。
像极了卑贱乞丐,在朝一位生性吝啬又多情的国王讨爱。
多可怜多可恨!
李贞用力盯看着少女浅笑的优美侧脸,听她声声说给旁人的夸奖与赞美。
尖锐的耳鸣一点点加剧,双眼缓慢发胀、泛酸、视线模糊、清晰、再模糊
来时心中积攒的一切期待、激动、欢喜、想念全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后火烧火燎般的炙痛在胸前铺陈开来。
他这只没有自由的鸟雀,为了见她一面拼了命地逃出牢笼,最后竟得如斯结局。
——说好的,只喜欢他呢?
李贞不可遏制地恨红了眼。
这厢,他欲将上前,熟料下一瞬小臂便被只硬如铁铸的大手给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李贞受惊转头,正对上身后一脸肃容的黑衣嬷嬷。
对方拧眉沉声:“殿下,你失信了。”
分明是大夏天,可李澄玉后背却莫名泛起一阵恶寒。
她不适地动了动肩膀,一面应着身旁人的话,一面目光装若无意地在营帐四周来回扫视着。
然而一圈下来,除却对面远处一营帐边角依稀有几片人影掠过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
李澄玉只当自己又是比赛又是应付男人的,累着了。
正胡思乱想呢,青年的一声轻唤重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说郡主总言当初搭救珰儿和帮月寻亲只是举手之劳,可月依旧想做些什么以答谢郡主大恩。”
在周围五六双称不上友善的同性注视下,沈月殊自袖中徐然拿出一物。
正是一只元宝样式、玉白色缎面、绣着淡蓝色兰花与墨绿色竹叶的香囊,做工颇为精致。
将香囊捧在手心后,青年珍珠般莹润光洁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羞赧。
“这是月第一次做香囊,月愚笨,请教了琳之弟弟许久才学会。”
说着,沈月殊望了眼李澄玉身后站着的少年,冲对方感激一笑。
崔琳之亦浅笑着点了点头,可那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任谁瞧了都觉得勉强。
不过也是,教情敌给自己未婚妻主绣香囊,哪个男子心中会觉得爽利呢?不当场抓破对方的脸,都称得上一句大度。
随侍李见凛身侧的落枫瞧见此幕,忍不住在心里啧啧感叹。
“这香囊里月加了我们山州所独有的凉玉碎,随身携带可保周身清凉干爽。”
说罢,沈月殊将手中香囊又朝李澄玉的方向送了送同时垂首行礼:“香囊粗鄙,万望郡主莫要嫌弃。”
说完,他鹿眼闪烁了下,语气与神情皆分外诚恳,又补充了句:“噢呃,郡主嫌弃也没有关系,月会重新再做新的!”
见此情景,对方不远处站着的崔琅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咬牙低声:“明明那么多东西可以送郡主,非要选择香囊,还一定要让人收下,当别人都是傻子似的,贱蹄子装什么白莲花。”
他身旁的崔琳之已然恢复了平静,闻言回头悄声制止自家弟弟:“别说了,当心教旁人听见”
崔琅之看了自家哥哥一眼,不满地小声哼哼:“听到又怎样,还不是怪你,当初我拦着不让你教他,你还非教”
这下好了,他刚顺下去的气儿,又被那呆子给堵上了。
崔琳之转头垂眼,对于弟弟的指控不言不语。
一听到戴个香囊就能凉快些,李澄玉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立刻将其接了过来。
口中欢喜说着:“哪里会嫌弃,我正求之不得呢。”
李澄玉火力旺,从小怕热,这古代又没个空调风扇什么的,若不是感官不好,她都想打赤膊或者裸.奔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香囊里的凉玉碎的确有点东西,李澄玉拿在手里的瞬间变觉得触手生凉像握着团软玉,一时之间都有些爱不释手了。
见康安郡主接受了自己的香囊,沈月殊心中溢漫出喜悦来,瞧见李澄玉腰侧还坠着一个后,他神情自然地流露出几分好奇。
忍不住笑着问道:“澄玉郡主,这个香囊是琳之弟弟送予您的吗,做得可真好。”
崔琳之闻声视线下移望向那个香囊,随后唇瓣微抿,面色隐隐泛白僵硬。
“哦,这个是兰君送我的,日常驱蚊虫的,
很好用。”
李澄玉笑着拨了拨香囊穗带,朝成兰君的方向望了一眼,恰与少年那双漆黑专注的双眼对视上。
她不禁挑了下侧眉,说来也是奇怪,好像自己每次回头,都能与成兰君对视上,就好像他一直都这么望着,从未错开过须臾。
闻言,沈月殊脸上流露出深切的惊讶来,他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兰君小姐竟也通晓男工,这针脚配色,让月看了自惭形秽。”
闻言,一直望着李澄玉,任谁说话抑或是对他冷嘲热讽都毫不关心的成兰君终于错了瞬眼,淡淡皱眉看向对面的沈月殊,想从对方面上看穿些什么。
然而出乎成兰君意料的是,沈月殊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成兰君一双眉蹙得更紧了。
“你们都是用心做的,我都很喜欢。”
李澄玉淡笑着开口,坚决将一碗水端平。
“郡主嫂嫂,那琅之呢。”
崔琅之再按捺不住,忽然开了口。
康安郡主那本该是他和哥哥两个分享的宠爱与注意力被他人霸占的事实令他内心十分不愉。
崔琅之说着,用力挤到李澄玉面前,打开食盒漏出里面沁着冰凉水珠的瓷盅,仰脸杏眼微弯:“琅之新学了一道小食,叫青梅淬凉浆。”
“里面的青梅是今早果农们新鲜采摘的,凉鱼儿也是用的海虾海鱼保准吃不出一丁点儿的淤泥味儿!”
说着,崔琅之还得意地斜眼觑了成兰君一下。
“滋味吃起来酸甜冰爽,凉鱼儿又筋又滑。”
“郡主嫂嫂也会喜欢吗?”
听到有好吃的,李澄玉笑开了眼,抬手夸赞似地摸了摸他的头,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喜欢,我一直馋琅之手艺呢。”
崔琅之当即眼眸一亮,下意识地想将李澄玉摸自己头的手抱于胸前,却被自家哥哥突兀的轻咳声给打断了。
对方在提醒他外人面前要收敛。
崔琅之有些扫兴地撇撇嘴,眼睫下压扫视四周,内心腹诽真可恶,要是这些人都死光就好了,康安郡主就是他和琳之的了。
李澄玉听到咳嗽声,当即转头,瞧见崔琳之面色隐隐有些泛白后,担忧地握住了他的手。
“琳之,你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一旁的李见凛见状垂眸扫了崔琳之一眼,眼底溢满出冷意与嘲讽,睑边红意愈甚。
他这个名义上的未来妹夫惯常喜欢扮柔弱博同情,可实际
成兰君不为所动,双眼黝黑如深潭死水,扔直直地望着李澄玉。
处于人群最外围的温子珩依旧异常沉默,面色惨白地盯着少女主动伸去的手。
沈月殊则凝眉,同李澄玉一同望过去,满脸关切。
崔琳之瞧见李澄玉主动握住自己的手,眸底先是跃过一丝光亮,而后很快恢复如常,他淡淡扬唇反握住,语气温柔:“无碍,就是近日一直在、在和父亲敲定我俩纳彩宴上的一些细节,没怎么休息好罢了。”
崔琳之此话一出,四五道目光齐齐射向他,里面充斥着震慌、忮恨、怨毒、不甘、愤怒周围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崔琳之却恍若未觉,唇边的笑意愈发得体温柔。
第68章 六十八条船你最好别让其他男子近身。……
凭借着极其出彩的表现,致远最后理所应当地赢得了此次拔青会团体武术操项目的魁首。
一时之间,不光是致远的人高兴,整个励璋学子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之中。
要知道,励璋学子向来善文不善武,距离上次赢得团体武术操比赛魁首已然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更遑论还是对战上届魁首狄国强毅的情况下。
一向日理万机的温校监得知此事,特意拨冗下到了致远班视察,个人还拿出了一百两银子作为对她们胜利的嘉奖。
致远学堂的人在一夕之间,各个成了励璋书院的名流,走在路上风光无两。
就连霍京宇等人被带去山长那里接受处分时,都有不少人认出了她们。
争先恐后地询问她们来薛山长的教斋是不是又要领赏,臊得霍京宇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刻,霍京宇才后知后觉,欺凌旁人不会成为她的荣耀,只会是她日后难以启齿的污点。
六月二十五日,宫中夜宴,各国在拔青会上赢得魁首或表现突出的书院学子皆受邀参宴,一行共十人。
穿书后头一次进宫的李澄玉没想到在宫里还能遇到拦路的。
“澄玉学姊,这人你认识吗?”
此次与李澄玉一同出席魁首宫宴的另一位励璋学子是岑溪。
岑溪说罢,惊疑不定地望着对面长相惊艳,气质却来者不善的华服少年,微微偏身挡在了李澄玉面前。
瞧见李澄玉停驻在原地迟迟不上前,邬煜宵不耐地挑了下眉:“喂!”
此时夜宴还未正式开始,许多人都选择先在宴厅外的御花园中交谈放松。
于是乎,邬煜宵这一嗓子便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
李澄玉见状毫不犹豫地拉着岑溪就要绕道,谁知刚一转身,身后便噔噔噔地响起脚步声,没几瞬肩膀便被人用力扣住了。
“李澄玉你敢跑!”
邬煜宵迅速将她整个人扳正面向自己,翠绿眼瞳里气势汹汹。
一旁的岑溪见状蹙眉,刚要说话却被李澄玉一个微笑给制止了。
“小溪你先去那廊亭里休息一下。”
岑溪听话抬脚刚走,邬煜宵便迫不及待地冷嘲出声:“哼,李澄玉,别以为你害怕本殿下就能放过你,得罪了本殿下,逃跑是没有用的!”
李澄玉闻言蹙眉抬眼,与少年锐亮视线对视时,眼底是深切的茫然。
“大哥你谁?”
邬煜宵一愣,张口有些结舌地想要解释:“我、你”
而后忽地反应了过来,绿眼大瞠,不消片刻他那雪白的面上便肉眼可见地恼红起来,胸腹剧烈起伏,几欲喷火。
“李!澄!玉!”
邬煜宵咬牙切齿地低吼。
谁是她大哥!他有那么老吗!他还比她小两岁呢,两岁!
李澄玉被他吼得被迫仰身偏了下耳朵,眼角逐渐溢满出恶作剧得逞后的笑来。
只听她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不用喊那么大声,我听得见,小、哑、巴。”
听到李澄玉喊自己‘小哑巴’,邬煜宵俊脸又涨红了一个度,人却忽然诡异地冷静地下来。
见状,李澄玉眼角眉梢的笑更深了几分,也没再说话,而是直直地打量着他。
或许同她一样也是来参加宫宴,邬煜宵今日的穿着要比上次格外正式华丽。
一身绣金窄袖狄服穿在身,衬得他如玉山般的身姿愈发挺拔而修长,中央扣着的牙犀蹀躞勾勒出其劲瘦腰身。
颈项上戴着串晶红玛瑙,三五颗绿松与黑曜穿插其中,更有银质的细链如流水般淌到他的锁骨,与少年左耳坠着的银色耳廓坠相交辉映,不时发出泠泠清脆声响。
野性且自由。
匍一对上李澄玉望过来的目光,邬煜宵眼神先是下意识地躲了下,而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
李澄玉闻言笑了,语气纳罕:“你叫住我,不就是想让我看你?”
邬煜宵一下瞠大了眼,语无伦次起来:“你、你胡说!”
李澄玉却叹了口气,一副明明早已看穿他心思的模样,却顺着他话道。
“好好好,我胡说,你叫住我不是想和我说说话,也不是想让我看看你,就单纯地想要在宫里挑衅我这个郡主,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本郡主扮难堪,以解你心头之气,这下行了吧,我的小王卿殿下?”
此话一出,邬煜宵整个人都好似被噎到一半,俊逸的面容一阵红一阵白,喉咙里像是卡了根刺,几番张嘴都没能吐出一句。
最后憋得人都快哭了,却还是那句‘你胡说’。
李澄玉怎么也没想到,邬煜宵扎这么大一架子,人却菜成这样。
随便逗逗就破防了。
瞧见周围越来越多人朝自己这边望,李澄玉不好再欣赏,于是随口安慰了对方几句,拜拜手。
“快开宴了,没事的话那就下次再见。”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对面双眼恼得通红的邬煜宵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瞧清李澄玉右手无名指指侧那颗黑痣后,邬煜宵神情难以置信。
他双眼发直,死死地盯着那在葳蕤路照下,小而明显的印记,同自己左手无名指那颗
一模一样。
“竟、竟真的是你”
邬煜宵一双浓黑剑眉紧紧拧起,翠绿的眼瞳里闪烁着碎光,嗓音哽咽不知是崩溃还是喜悦。
李澄玉同样皱眉,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侧眼睨着神情过分怪异的邬煜宵:“你这什么反应,我怎么了?”
对方霍地抬眸,翠色眼瞳里直直地攫着她:“你最好别让其他男子近身,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他们狄族男子,一生不侍二妻,同样的,他们命定的妻主一辈子也只能爱他们一人。
邬煜宵不管李澄玉从前如何,此后她只能爱他一个。
对此,李澄玉给其评价只七个字:人菜、瘾大、想得美。
等摆脱掉邬煜宵时,御花园中闲逛的人已然所剩无几。
最后李澄玉带着岑溪,险之又险地赶在昌宁帝驾到之前落了座。
约莫半炷香工夫后,皇帝才携众侍从姗姗而来。
紧接着便是帝升御座,朝中大臣、参会学子、四国皇女帝卿、使节依次行礼。
再后便是献善进乐、赐物酬功等一系列宫宴仪式。
期间,李澄玉心中重又生起了拔青会时那股没有来的被人压抑注视着的不适感。
然而这里是皇宫。
李澄玉借着观舞,视线一一扫过周身,待到中场流程行至进酒仪式时,她才终于锁定了视线主人。
“康安郡主,这是陛下赐您的鹿血酒,今晚独一份儿,奴婢给郡主斟上。”
前来倒酒的掌事嬷嬷笑吟吟开口,动作恭敬又客气地跪地抬手,如宝石般鲜红透亮的鹿血酒随即倾泄而出充盈满李澄玉的酒杯。
听闻是皇帝赏赐,李澄玉下意识抬头朝上首望去。
正对上那人的视线。
只见金砌玉筑就的龙椅之上,一英眉凤目女子疏懒坐着,她眉宇间萦着若有似无的倦怠,但气质沉静威仪,举手投足大气而矜贵。
对上李澄玉望过来的视线,昌宁帝唇角微勾,眯起的凤眼里有什么前者看不清的情绪翻涌不休。
与此同时,那股似鬼魅般如影随形的视线也在对视的霎那消失了。
这一瞬,李澄玉的大脑如洪流滚过,闪过许多条念头。
很快,她便掐掉了皇帝与她有仇,想借机毒杀她这条。
一是她有生活一帆风顺只吃糖不吃苦的人设在,二是当着众多人的面鸩杀她手法有点过于蠢了。
期间李澄玉也想单纯地安慰自己皇帝表姐此举只是在表达关心。
可敏锐的第六感一直提醒着她,这事不对劲
最后,在快速排出掉其他可能后,李澄玉眼中逐渐流露出深切的无力来。
姐妹别搞,我是直的。
李澄玉之所以会这么想,绝不是毫无缘由的。她了解自己闺蜜是什么德行,正如对方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健康的恋爱固然重要,可畸形的关系实在精彩!
她绝对会干出主角人设女男通吃这事来。
顶着龙座上年轻女人一瞬不瞬的幽暗注视,李澄玉硬着头皮喝完了手中那满满一杯鹿血酒。
放下杯子的同时,李澄玉也决定先将自己的性取向放一放。
毕竟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才怪!
李澄玉一想起那倒酒嬷嬷临走前的一句‘郡主今晚就别出宫了,陛下想同您在清心殿叙叙旧。’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趁着散宴时人潮汹涌,没有嬷嬷或者侍从注意到自己,李澄玉逃也似地离开了宴客的大殿,朝宫中冷清又僻静的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期间李澄玉甚至头脑风暴想好了万一被人抓到后该怎么解释。
她会把责任全推到鹿血酒身上,说自己喝完后浑身燥热难受,看到东南有高楼就想爬上去吹吹风
然而令李澄玉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倒酒嬷嬷在发现她不见后,追来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听到外面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躲在干涸太平缸中的李澄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奇怪,将将还瞧见康安郡主呢,怎么一转眼便不见了。”
“去观星阁楼下找找看吧”
不知是谁接了这么一句,停在太平缸前的脚步重又有了动静,陆陆续续地跑远了。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生息,李澄玉才长长出了口气。
这厢,她刚一点点挪开头顶的水缸盖,紧绷的后背不知碰到了缸体某处,只听咔嚓一声机关启动的声音。
下一瞬,李澄玉只觉得脚下一空,连声音都还未发出便蓦地坠入了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第69章 六十九条船挥之不去的炙热。……
扑通一声响,李澄玉十分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三四圈才堪堪停下,好在没受任何的伤。
躺在地上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一睁眼发现眼前全是星星在打转。
吓得李澄玉以为自己得了脑震荡,仔细再一瞧才发现是头顶天花板镂空下的光。
那光点或繁密或零星没有规律,有的大有的小、细碎如萤,像极了她曾经在山上露营时看到的绝美星空。
李澄玉先是惊叹皇宫不愧是皇宫,室内星空都能给造出来,随后才慢慢站起身试着寻找出去的路。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李澄玉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密室之中,墙体是奇怪的八面形,没有窗更没有门。
李澄玉甚至想不起她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这里有人吗!”
“喂!嬷嬷,我在这里——”
尝试喊了几分钟发现无人应声后,李澄玉那被新奇劲儿与鹿血酒激得火热的心迅速凉了下去。
不会吧不会吧,她不会被困死在这儿吧!
正当李澄玉绞尽脑汁寻找能出去的路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句她无比熟悉的年轻女声。
“师姐,好久不见。”
李澄玉被吓了一跳,循声转头时发现自己身后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地方此刻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人。
对方一身紫底黑纹宽袖长袍,头戴白玉莲花冠,立在阴影处时气质神秘又唬人。
然而李澄玉在瞧清那人长相后,紧张的心情立刻消失了大半,甚至有些傻眼。
面前人的脸,与她现代时关系最好的闺蜜白云漫,长得一模一样!
虽说她乡遇故知是件喜事,但李澄玉还是因着对方开头的那句‘师姐’而犹豫观望起来。
万一面前人与她闺蜜只是长得像怎么办?
少顷,李澄玉抿了抿唇,试探着往那人面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道:“你、是风偃国师?”
她话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很是笃定。没别的,这里的布置与气氛玄学味儿太浓了,又是头顶星阵又是八卦形屋体,对方出现得还这么悄无声息
李澄玉很难不将其与风偃国师联想到一起。
对面人闻言静了片刻,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低低叹了口气,对着身旁说了句:“你师姨又失忆了,去拿弥忆香来。”
一乖巧女童随即应声:“是。”
李澄玉震惊,不是,这儿怎么还有个人!
不过很快,她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禁问道:“弥忆香是什么?”
“等师姐闻了香,自然会想起一切。”
那人说着,动作娴熟地自女童手中接过两根淡青色的线香,在火折上引燃。
橙红的火苗舔舐着香头,不消片刻,乳白色的香雾袅娜升起,奇异又平和的芬芳似有灵智般如潮水纷纷朝李澄玉所在的方向涌去。
李澄玉有些担心这香有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后退,然而那香无孔不入,没多久她的意识便开始涣散起来。
恢复记忆的过程,像是在做一场冗长而又真实的梦。
梦里,李澄玉将被自己遗忘的,短暂却幸福精彩的前十八年又经历了一遍、其中包括和义兄李见凛、崔氏双子、弗青、成兰君、温子珩等人相识纠缠的过程。
就是信息量过大,再加上喝了酒的缘故,导致部分记忆出现了混淆,稍微认真去想脑子就疼得受不了,只能等时间长了慢慢恢复。
关于自己就是原身康安郡主这件事,李澄玉内心其
实早有过猜测,期间更是不断地通过对身边人进行反应测试来加以论证。
所以接受真相时相当得平静与迅速。
只是一点,李澄玉有些不太明白,或者说不太相信。
“万古长夜见汝则明,四海八荒遇汝则春。此间种种造化,皆系汝一念慈悲耳。”
“师傅的这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澄玉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被撑得酸胀的太阳穴,一边仰头问白云漫,这个她现代的好闺蜜、现在的好师妹。
年轻女人缓步踱到她面前,屈膝半跪与她平视,语气轻声细语:“意思就是——你是这个世界的造物神、天道、气运的化身,你赋予万事万物以生命,这世间的一切因你而存在。”
白云漫说着,将手中一杯温度刚好的茶递到了她手边。
见状,李澄玉动作迟钝地接过那茶,有些愣愣地想,难怪她穿书这么久都没个什么天道、系统的联系她,原来她一直在给自己打工啊。
喝完杯中茶后,李澄玉精神好了许多,挺直身子看向面前人。
“其实我还有些不太明白。”
李澄玉微微蹙眉:“如果这个世界才是真的,那么我所生活过的其他世界,是假的吗?”
李澄玉在恢复这个世界的记忆后,发现自己小时候曾多次出现过昏厥十几日再醒来脑中多了段现代记忆的经历。
而这段现代记忆短则几个月,长则四五年。
这导致她小时候常常记忆错乱、语出惊人,父亲东王夫甚至不止一次地找得道高僧给她做法事,认定她是被邪祟引诱丢了魂儿。
直至遇到她现在的师傅姜轻霄,忽然昏厥的情况才没有再发生。
白云漫轻轻摇头:“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师姐先前所去过的那个世界自然也是别人造化而来。”
“那意思是我还有可能回去?”
李澄玉双眼一下就亮了。
“可以,只要你想。”白云漫点头。
李澄玉忍不住追问:“那个世界是你的吗?”
白云漫认真思索了片刻,最后笑着给了她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或许吧。”
听到这个答案,李澄玉有些失望。虽然面前人长着和她闺蜜白云漫同样的一张脸,可二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
记忆里前者从小到大都一直很尊敬她这个师姐,但性子冷冷的,师傅交代的每一件事都会认认真真地完成,活像个小古板。
现代的闺蜜就鬼马活泼很多,时常想起一出是一出,敢在不做任何旅游攻略的情况下就跑去高原看格桑花,然后一边抱着氧气罐不撒手大喊我不行了,一边又能在拍照时半分钟做三十个假动作。
敢当街拿出手机和偷拍女生裙底的变态老头中门对狙,骂得对方落荒而逃。
就连下雪天都敢骑车出去玩,摔倒后等她来扶时再讨好地递上一串被压扁的糖葫芦。
还敢写以她为女主名的小说
如果再见不到对方,李澄玉会很遗憾。
片刻后,她又问了白云漫一个问题:“可我为什么会去别人的世界?”
“别人,也可以到我的世界来吗?”
白云漫眸光平和地点头:“师傅说,凡意志超脱者皆生有二魂,主魂生万物,次魂游历万千浮世,二魂同属一体却互相独立。”
“只有个人意识即将消亡时,主次魂才会发生交替互通现象,记忆融合,而师姐算是特殊情况。”
“因得这特殊情况,师姐的主魂记忆才会出现空缺和混乱现象,于是师傅走前给我留了这些弥忆香,并让我今日在此候你。”
白云漫这些话说得颇有些深奥,李澄玉独自消化了一会儿又结合以前的记忆,才逐渐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个人意志极其强烈的人会生出两魂,次魂会在其她人的世界里充当npc,而主魂则负责创造独属自己的新世界。一般情况下两魂相互独立、互不打扰,彼此记忆只有在主魂消亡时才会融合,而她属于特殊情况。
很快,李澄玉再次头痛起来,掐着眉心看向白云漫:“那为什么我在那个世界时,朋友会写出和我现在这个世界名字、身份、甚至人生经历都高度重合的话本子,这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穿到了书里。”
对此,白云漫的解释是:“有些世界会被灵性强的主魂观测到并记录下来,写成我们认知中的话本子。”
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说我是这个世界的天道,那我是不是也有许愿成真、活死人肉白骨或者时间倒流的能力。”
李澄玉头痛缓解许多后,思维便忍不住开始发散。
白云漫的回答依旧不疾不徐,比起李澄玉的不着调仿佛成熟稳重的她才是那个师姐:“按理来说是如此,毕竟这个世界有多繁茂皆系师姐的意念有多强大。”
说着,白云漫淡淡一笑:“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要遵循你内心所认同的规则。”
内心许愿自己飞起来却仍坐在地上十秒钟过去都无事发生的李澄玉差点被自己气笑,谁敢信,她内心的准则竟然是在唯心世界里搞唯物!
离开前,李澄玉问了白云漫最后一个问题。
“你今天回答我的每一句话,不会都是师傅走前交代过你的吧。”
随着弥忆香渐渐发挥作用,李澄玉记忆中的师傅形象逐渐变得清晰立体。
年轻端秀的脸,纤长挺直的背影,以及总是透着温和又悲悯的目光,盈满浅淡药香的衣袂
此时的白云漫,正亭然站在一处石壁前,手指灵巧地在墙壁上敲了几下后,四周便逐渐响起机关转动的沉重隆隆声。
闻言,她冲着李澄玉点了点头随后浅淡一笑:“是的,师傅还说师姐不必为她的离开感到伤怀,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从心从觉不留遗憾,有朝一日,她和师爹还会回来看我们的。”
待到李澄玉从机关密道中走出,头顶已然夜幕深沉、繁星烁烁。
虽然还未消化完全的繁杂记忆与鹿血酒使得她头脑昏沉,可清楚了自己来时与归处的心却是清明又自在的。
然而李澄玉还没自在个几分钟,便被折返回来的倒酒嬷嬷给逮了个正着,又被对方恭恭敬敬地给请了回去。
秉着‘我是造物主我怕谁’的思想,李澄玉最终还是在皇宫住了下来。
不过她并未选择睡在表姐所在的清心殿,而是凭着还有些混乱的记忆去了小时候自己夏天最爱的,有阔大玉床的盛凉殿。
累了一天的李澄玉洗漱完之后几乎是倒头就睡,全然忘了倒酒嬷嬷交代的那句‘陛下想同您叙叙旧’。
盛凉殿的玉床堪称解暑神器,李澄玉以为她会一觉睡到天亮,熟料半夜便被紧贴着自己后背挥之不去的炙热温度给扰醒了。
第70章 七十条船你有什么好恨的呢?
李澄玉迷迷糊糊睁开眼,察觉到不对劲后猛然转头望去。
朦胧宫灯下,正对上一张面色潮红绮丽的美人脸。
对方浅阖着那双瑞凤眼,弯起的眼尾勾着优美的弧度,神态凄艳而迷离。唇缝中还衔着缕她的头发,深而热气地喘息着。
对上李澄玉目光的刹那,青年动作一顿,随即愈发贴紧了她,近乎与她鼻尖相抵呼吸交融。
来者虽是她那位皇帝表姐,然而声音却变得如同男子般沉郁磁哑,一张脸美得雌雄莫辨。
他叹息般地笑起来,语气中带着嗔怪:“好小玉,你可算是醒了。”
李澄玉惊讶,身体下意识地往外撤:“陛下。”
瞧见她躲避自己的动作,李贞眼中闪过一抹恨色。
然而动作却愈发温柔起来,执起她的手探进自己已然松散的前襟,放到了平坦又紧实的胸前。
李贞笑吟吟望着面前人迷茫与惊讶交织的眼:“玉儿是还没睡醒,所以将朕错认成了那个跛子吗?”
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李澄玉愣愣好半晌,才从被她睡成一团浆糊的记忆中找出些有用的信息。
她试探着开口:“李贞?”
闻声,李贞愉悦地笑了起来,上挑的眼尾渗出秾丽的红,似佛桑初绽。
他俯身凑近李澄玉耳畔,语气危险:“太晚了小玉,朕已经决定要罚你了。”
李澄玉闻言下意识起身,却猛然发现自己除了右手,两脚以及手腕上不知何时都被戴上了金色的锁链。
锁链细而长,如游蛇般一部分蜿蜒在玉床上,另一部分则隐没在了三个床脚下。
李澄玉:“”
她竟然被李贞这个疯子锁在了床上!
为什么会骂李贞是个疯子,李澄玉一时半会想不出缘由,只是下意识觉得对方难缠,很难缠。
自己当初就不该瞧对方可怜有趣而去招惹他。
见一时半会仅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挣不断后,李澄玉这才转眼看向跪坐在身旁凝视她许久的青年。
没好气开口:“给我解开。”
“噗,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李贞闻言,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般,忽然愉悦又神经质地大笑出声。
他笑弯了腰,亲昵地趴在李澄玉的肩头,笑得眼泪婆娑。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捂着肚子喘息着才断断续续开口:“小玉、呵啊在说什么、傻话,呼——这次,朕决计、不会再心软了。”
李澄玉闻言垂眸,正与李贞那被泪水与恨意激得猩红幽怨的双眼对视。
她看得先是一愣,随即后知后觉般地开口:“那天营帐后躲着偷看我的人,是你?”
闻听此言,李贞似是被毒虫蛰到一般倏地僵住坐起,泼墨般的长发在他肩头与颊侧两边散开,衬得他肤色苍白得近乎死亡。
青年缓缓瞠大了那双瑞凤眼,血丝仿佛碎裂的宝石纹路密布其上,恨与痛在其中翻搅,面颊隐约闪动着水光。
此上种种,衬得他像极了阴丽绝望的男鬼。
很快,青年眼角不受控地抽搐,竟显得有些狰狞,纤长的脖颈青筋迸起似有万箭穿心:“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面对他压抑不甘的质问,李澄玉却只听得眉心微动,那双潋滟桃花眼里不避不闪,平静而坦然。
甚至透着淡淡的茫然,仿佛在说,你不是知道原因?
又仿佛被恋人指责移舟泊岸的人不是她,更或者,是她又如何。
等了许久,面前人都未发一言,只沉默地看着他、看着散在她们中央的那些金色锁链。
“呵”
最后,又是满腹委屈的李贞率先败下阵来,明明他才是最得理的那个。
青年低头错开尖锐对峙的视线,喉中溢出声响,似是冷嗤更像是呜咽。
胸腹深深起伏几阵后,等到李贞再抬头时面上原本破溃的神情一扫而空,衬得唇角扬起的笑愈发诡艳起来。
“没关系的,没关系。”
他呼出一口郁气,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接受幻想中李澄玉的道歉。
说着,李贞缓缓抬手,抚上李澄玉神情不解又有些复杂的侧脸。
语气缱绻、一字一顿:“因为朕不会、不会再给你机会抛弃、背叛朕,让朕眼睁睁地瞧着你同别的男子卿、卿、我、我了。”
说着,李贞扫开床上委顿的外袍,露出自己带来的三个玉瓶,啵的一声拔掉了其中一个的红布塞。
霎那间,浓郁甜腥的鹿血酒气自瓶口争先恐后地溢出,熏得李澄玉忍不住别过了头。
李贞却兴奋地晃了晃手中的玉瓶,瓶身倾荡间几滴鲜红如血的酒汁溅落在他修长苍白的指节上。
见状,他伸出比那血酒还要猩红几分的舌尖,轻轻舔去了指节上的酒渍,凤眼间波光流转霎时萦绕上几分病态绮丽的醉意。
待李澄玉适应了浓烈酒气再次回头,正巧望见这幕。
她不禁挑了下眉,出声:“你想做什么?”
酒液倾倒而出的前一瞬,李贞忽然停下了动作。
青年泛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李澄玉,随后突兀地弯起,嘶哑的声音也跟着小心温柔起来:“朕想与小玉成婚。”
李贞说着倾身向前,重新牵起李澄玉自由的右手放到了自己炙热搏动的心口处,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眼睛:“小玉若与朕成婚,朕定以江山做陪嫁,日后你为皇、我为后。”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说道最后,青年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仿佛无比的期待又无比的紧张:“小玉,可愿意?”
李澄玉闻言沉默与他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忍俊不禁弯起眼来。
“你一个傀儡皇帝,说什么以‘江山做陪嫁’的痴话。”
说着,李澄玉左手拍了拍青年光洁苍白的侧脸,手腕上的锁链也跟着哗哗作响。
“清醒一点,李贞。
李贞闻言也跟着笑了,同时手腕翻转,汩汩的血酒顿时如瀑布般倾洒而出,瞬间便打湿了二人锦白的寝衣。
有几滴甚至迸溅到李贞苍昳如雪的脖颈与下颌,艳谲无方。
他笑得糜丽而开怀,伸手死死地抱住了李澄玉的腰身,倒在了一旁的玉床上,语气无比的幸福:“那么小玉,我们便只剩在这玉床之上,交.合至死一条路了。”
六岁那年,李澄玉第一次见到李贞时,他正爬在地上与冷宫中太监养的一条狗抢食。
明明已经八岁了,却长得又瘦又矮,连一只还不到他大腿高的哈巴狗都打不过,被狠狠咬了一口屁股。
那时的李贞还没有名字,脸上脏得根本瞧不清样貌,头发板结成一缕缕耷拉在眼前,有的走路时还一翘一翘的,十分滑稽好笑。
躲在树上的李澄玉瞧见他拼死拼活地从狗嘴里抢来了一块馒头,却并没有自己吃。
而是捂着被咬流血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幽暗破败的废殿里走去。
那里关着的尽是犯了重罪或是被皇帝厌弃的君侍。
很快,李澄玉便听见废殿里传来男人嘶哑又疯狂的辱骂声以及李贞呜咽的求饶声。
他喊那人爹爹。
没过多久,李贞便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被狗咬伤屁股时他没哭,此刻却整个人哭得快要昏厥过去。
他一边哭一边舔着手上的碎馒头渣,手上的舔完了就一点点捡地上碎掉的,混着沙土一块往下咽,眼泪将他满是污渍的脸冲得沟壑纵横。
一时间,李澄玉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笑。
后来,她主动跳下树和李贞成了朋友,不仅给他带新鲜的馒头、肉包子点心吃,还给他取名教他识字、将哥哥李见凛多余的衣服送给他穿
她们在冷宫里相处了六年,直到李澄玉十二岁那年,李贞生辰,许的愿望是想让她带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李澄玉答应了,她利用自己的郡主身份带李贞出了趟宫,那时正值花灯节,她们每人戴一个狐狸面具牵着手在满是花灯的夜市里疯玩,玩累了就并肩坐在河畔吃黑芝麻馅儿的汤圆,吃累了就头靠着头看漫天盛开的烟火。
那时的李贞对她说:真幸福,想永远这样和小玉在一起。
然而她们回宫时,却不巧撞上了中宫凤君的轿辇,再然后,李贞忽然抬起了头。
那晚过后,李贞便成了凤君的女儿,拥有了新名字,并在凤君的支持下四年后顺利登基为帝。
原因只有一个——他与凤君那莫名得了软脚瘟的太女女儿长得有八分相像。
登基前一晚,已与李贞冷战许久的李澄玉破天荒地主动来找了他一次。
她问李贞:真的决定了吗,以后你再没有自由。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我
李贞苦笑着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看向她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说了句:“小玉,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一个君侍与侍卫偷.情所生的孽种,要怎么做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
你不明白,沾着野狗腥臭涎液的冷馒头究竟是什么味道。
你不明白,当雪透过溃破的屋顶落在身上时,份量有多重又有多冷。
你更不会明白,当唯一的亲人死去,你却无处将他安葬,甚至不能泪流哭嚎的那种绝望与痛苦
那晚,李贞还是单方面求得了李澄玉的‘宽恕’。
他将纯洁的,还未成为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毫无保留地献祭给了他的少女神明。
李贞躺在温凉的玉床上,大敞着躯体,含泪且幸福地凝望着面前人。
少女神明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冷酷地做出判决:“无论怎样,我们都再回不去从前。”
“我不会原谅你。”
李贞眼睛有泪,紧紧地抱住了李
澄玉,像是在对她说又是在宽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
可嘴上说着没关系的是他,最后瞧着李澄玉离自己越来越远,歇斯底里、绝望不甘的也是他。
李贞忍不住违抗命令,一次又一次当众下令诏康安郡主入宫伴圣,哪怕代价是被抓着头发溺进水里一次又一次。
最后还在李澄玉操弄他时,抚摸着被水撑得圆滚滚青筋泛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小玉,我给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在得到对方明确拒绝后,他仍不死心,甚至还趁着李澄玉不备,在茶水里下了药。
所幸,李澄玉只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一夜便被人找到救了出来。
可那一夜,李贞伏在她身上,哭歇斯底里,用尽各种讨好手段只求她看自己一眼。
李澄玉不为所动。
李贞绝望得直发抖,捧着她的脸哀求:“我、我后悔了”
“小玉,你带我走好不好、别娶别人好不好,不要喜欢上别人,求你。”
他的少女神明终于睁开了眼,却冷酷又无情:“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从那晚你拒绝我带你离开开始。
从现在你的束缚永不会结束。
猩红的血酒洒了满床,李澄玉将满手甜腻的酒汁涂抹在青年白腻到近乎刺眼的胸口,像是用刀刃在他心前划下道道伤口。
她双手上移,最后环住了李贞修长的脖颈,俯身与满眼绝望又幸福泪水的他对视。
“所以李贞,你有什么好恨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