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熹微晨光掠过暗处,惊动了其中蛰伏许久的危险魅影。
几乎是瞬间,墨影点地而出,身形迅疾如风,全然没有常人一动不动站立整晚所应有的僵硬。
“主人。”
李澄玉几乎话音刚落,墨影便出现在了她面前,跪地垂首恭敬行礼。
“你有法子弄开吗?”
说着,李澄玉转了转手腕,金色锁链随即发出清脆声响。
她身后,李贞正不着寸缕地昏睡着。他四肢蜷缩,头抵着李澄玉的大腿,浓红血酒涂了他全身,似红绫道道缠缚着,纤长脖颈尤甚。
他虽是在昏睡,却并不安稳。修长墨黑的眉紧蹙着,被液体打湿的眼睫黏连在一起盖在睑下,听到锁链响动后,无意识地颤动起来。
喉咙也一直在呜咽,像是受伤的幼兽在惶恐,又似是委屈到了极点。
墨影抬了下眼,又飞快地垂下,简短答说:“可以。”
有削铁如泥的弯刃在手,切断金子不过是眨眼的事。
束缚被解开后,李澄玉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枷锁应当是特殊加工过,所以只将她皮肤磨出了浅浅一个红印。
可再怎么浅,也是被束缚过的标志。
李澄玉将锁链丢给墨影,淡声下令:“给他系上。”
墨影当即应声:“是!”
说罢,墨影上前几步俯身扯过玉床上青年的右手,三下五除二地将链子缠到了对方手腕之上。
睡梦中的李贞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呼,原本哭得就有些红肿的凤眼又涟涟地落下泪来。
口中期期艾艾地开始求饶,嗓子像是朔风吹过沙地,嘶哑得可怕:“小玉,我好疼,呜呜轻一点好不好”
墨影背后唰地出了一层冷汗,僵硬地转头看向正往浴池方向走的李澄玉。
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一次都没有回过头,才缓缓松了口气。
六月二十八日,大暑那天,是李澄玉的生辰。
清早,李澄玉是被院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扰醒的,外加树梢嘈杂的鸟叫与蝉鸣,让人听得很难不生出火气。
这厢,她将将蹙眉还未睁开眼,便听身旁人极力压低的吩咐声。
“落枫,快去前院,就说郡主还未醒让那些下人们先别点喜炮,再派些人把周围树上的知了、小雀给捉走。”
“哦对了,记得让小厨房把我熬好的陈皮酸梅汤冰上,等郡主用完早膳刚好可以喝。”
李见凛巨细靡遗地交代着。
落枫闻言应了声‘是’,刚想转身便见纱帐后隐约坐起了人影在朝他摆手,随即脚步一顿。
“不用这么麻烦。”
捉知了赶麻雀什么的,真有点太夸张了。李澄玉心想。
榻前不远处站着的李见凛见状立刻走了过去,握住了李澄玉伸出的手,撩开纱帘探身而入。
向来清润冷淡的话音中透着淡淡的欣喜:“玉儿醒了?”
李见凛边说边伸出手指小心地替李澄玉撩开黏连在脸上被汗打湿的发丝,又拿过一旁的绢扇为她打风。
眼角眉梢流露出真切的疼惜。
李澄玉天生火力旺,以前搁现代时温度超过三十度便热得不开空调睡不着。现下穿回来了,虽然东王府各处都住着冬暖夏凉,可每每醒来仍不免热得满头是汗。
李见凛这几下风扇得李澄玉舒心不已,她冲对方轻嗯了声,拖长的鼻音显得慵懒又勾人。
接着,她身子摇晃了下,极其自然地栽进了李见凛怀里。
将睡得热津津的脸整个埋入青年凉丝丝的脖颈处,李澄玉微阖着眼忍不住喟叹出声。
爽啊,真爽。
李见凛确实如她所料,抱起来睡觉凉凉滑滑的,比抱个冬瓜还舒服,还香香的。
除了有点费腰
面对李澄玉这突如其来堪称撒娇的依赖与亲近,一向矜贵冷持的李见凛忍不住咬住了下唇,面颊飞红。
他回抱住李澄玉的同时转头瞧了身后落枫一眼,对方触及他的眼神,当即脚步无声地退了出去。
“玉儿可是还有些热?”
李见凛说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发现后心处已然被汗沁潮了一片。
闻言,李澄玉点了点头,她虽然意识清醒了可眼皮仍涩在一起有些犯懒,于是脸又往下蹭了蹭,贴到了青年同样凉沁沁的锁骨。
少女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肌肤处,像被羽毛尖在不断搔挠着心肉,一波接一波的麻痒如海潮般自李见凛胸腹处层层荡开,余韵悠长。
他忍不住快速眨了眨眼,放开被咬得齿痕瘢瘢的嫣然唇瓣,声音都有些发颤:“那哥哥脱了衣服再让你抱,好不好?”
说着,青年的长指已然迫不及待地旋开了自己前襟的第一颗盘扣,谁知刚摸到第二个便被人抬手给制止了。
李澄玉霍地睁开了眼,她怕自己反应再慢一点,会再次引发一场恶战,毕竟李见凛实在难缠。
而今天日子又特殊,她得保留精神和实力。
“不了哥哥,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前院向母亲父亲请安呢。”
说完,李澄玉便一下松开了他,打算下床穿衣。
李见凛见状眸中划过几分失望,他还以为玉儿会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他凉手再睡个回笼觉
不过很快,青年眼中的失落又被溶溶的柔情所湮没,他紧跟着起身声音热切地开口:“那哥哥侍候玉儿穿衣。”
李澄玉刚想说自己今日要穿的衣裳不在这儿,便见青年徐徐将一架衣桁推到了她面前。
衣桁上完整展着件用料考究、型制精美又大气的女式成衣。
细节上无论是颜色还是绣纹都深得李澄玉的心。
李见凛凤眼含笑地望着她,温声开口:“玉儿
,十八岁生辰吉乐。”
见此情景,李澄玉当即兴奋地跳下榻,来不及好好穿鞋便三两步走到了衣桁前,语气里满是欣喜。
“这是哥哥做给我的?”
李见凛冲她矜持颔首,这的确是他提前三个月为李澄玉准备的生辰礼,他想要玉儿在这天穿着自己亲手做的礼衣去面见所有人。
“玉儿可还喜欢?”
即便知晓结果,李见凛仍有些忐忑,扶着桁梁的长指不由地收紧,双眼直直地望着眼前人。
闻言,李澄玉一双桃花眼快要弯成了两汪月牙,她扬眉点头:“那是自然!”
李澄玉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朝青年张开双臂想要试试自己的新衣。
自小她就对试新衣、尝新菜格外的感兴趣,多一刻也等不了。
片刻后,正如李见凛所料的那样,轻荷色的云锦罗裙衬极了李澄玉。
恰巧此时,几束金澄澄的朝阳穿过未合拢的窗棂缝隙落到少女身上,又随着她轻旋摇晃的动作如水般沿着身前的并蒂莲绣纹无声流淌。
有细碎光影如调皮的萤虫在她眉间睫梢舞动跳跃,将那双潋滟桃花眼映照得分外明亮。
李见凛望见这鲜艳又明媚的一幕,忍不住扬唇的同时濡湿了眼眶。
一想到生辰宴后不久,李澄玉便要同崔琳之定亲,李见凛便遏制不住地悲从中来。
他想起十年前,当时只有八岁的玉儿有段时间总闹着要他做自己夫郎。
他向对方解释自己是她的哥哥,哥哥不能做妹妹的夫郎。
李澄玉却说就因为他是哥哥所以才要做他做夫郎,她想一辈子和哥哥在一起。
没想到长大后,只有他一人当了真
“哥哥,你怎么了?”
听到这声关切,陷入回忆泥沼的李见凛才猛然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触得了一手温凉。
他竟不知不觉落了泪。
李见凛急忙转身,用帕子拭泪的同时慌张解释:“哥哥、哥哥只是太高兴而已,玉儿长大了”
闻言,李澄玉似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沉默几瞬后自身后环住了青年的腰,轻声安慰。
“玉儿长大了,也永远是哥哥的玉儿。”
李见凛闻言闭上了眼,再忍不住潸潸落下泪来,然而内心却是无比的幸福。
少女的话在他听来无疑是一句美妙的承诺,说的是永不与他相离。
窗外喧嚣蝉鸣歇得毫无预兆,几乎是下一瞬,装饰得华贵而又不失典雅的宴厢内便如冬日泉水被冻结般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待到弗青跟随王府侍从踏进厢房时,一眼瞧见的便是面前这副场景。
在座之人皆无一人言语,皆聚精会神地望着窗外不远处正在女宾区迎客宴客的康安郡主,且各个容貌出众。
听到又有人走进了厢房,崔氏二子、成兰君、温子珩四人齐齐转过头去,沈月殊反应较慢直到领路的王府侍从出声介绍才后知后觉厅内又来了新客人。
“各位贵人,这位也是受邀参加今日我家郡主生辰宴的贵客,弗青公子。”
随着那侍从温和恭敬的介绍声,弗青先是动作优雅地朝众人行了一礼,随后长睫上抬悄无声息地扫了眼对面几人,将此刻他们面上的神情尽收眼底。
首先是最早发现他来的那两位双胎兄弟,明显是哥哥的那位神情虽装得平和淡然,眼底却充斥着冷漠与警惕,自他踏进门的那一瞬起便一直在无声打量他。
而比起哥哥的内敛与沉稳,弟弟对他到来的反应要更加简单直白许多。
除了惊疑不定,还有在得知他也是被康安郡主邀请来赴宴后毫不加掩饰的敌意与排斥。
弗青见状嘴角勾起玩味似的弧度。虽是双生子,性格却截然不同,倒也是有趣。
随即,他的目光又扫向兄弟俩右侧,那里也沉默端坐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气质温润,周身洋溢着书卷气,长相俊朗气质也是十分斯文有礼,除此之外还是侍从介绍后第一个朝他回礼的人。
然而对方虽向他回了礼,却始终都蹙着眉,双眼里蓄着若有似无的苦涩与悲戚。
与青年在同一侧,却隔着张檀椅落座的少年则无甚表情,只在最初淡淡瞥了他一眼后便重又将视线投向窗外,侧脸年轻稚嫩,气质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四个人对他的到来态度都称不上友善,除了最后一位
弗青看向将将转过脸,正冲着自己和善又腼腆微笑的,长着张珠圆玉润娃娃脸的青年,禁不住扬起唇角。
“宿主,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误闯进女主养的鱼塘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弗青耳畔忽然听到自家系统的声音,对方语气带着为他捏一把汗的紧张。
弗青心说他应当不算误闯,毕竟这个位置的宴厢是他一眼挑中,能清晰瞧见李澄玉在做什么的地方。
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这么巧,遇到了与他怀揣着同样心思的男人们。
“你叫弗青?颂喜楼的那个弗青公子。”
就在这时,对面那双胎弟弟忽然出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善。
“你同我郡主嫂搜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请你这种人来。”
最后那句‘你这种人’崔琅之咬得极重,显然是听过弗青乃颂喜楼绝代花魁的艳名。
面对少年一上来便咄咄逼人的态度与显而易见的贬低,弗青不怒反笑。
但见他动作优雅地落座侍从提前拉开的檀椅之上,只轻摇了几下手上那绣着大朵大朵艳丽海棠的团扇,无边风情便尽数摇曳开来。
漫不经心的语调显得雍容疏懒,嗓音惑人:“在下与郡主自然是有情人关系。”
“至于郡主为何要请在下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说到这儿,弗青刻意顿了下,随后无比魅惑地朝对面已然生出愠色的崔琅之眨眨眼。
笑得妩媚又得意:“那必然是,她离不开在下喽。”
第72章 七十二条船扯头花忙。
几乎是弗青话音刚落,对面五人便接二连三地变了神色。
其中,当属年轻气盛的崔琅之反应最为剧烈。
只见他蹭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几乎是指着弗青鼻子怒道:“你一个人尽可妻的倡伎,说什么郡主嫂嫂离不开你的鬼话,当真是自作多情、不知羞耻!”
崔琅之此话一出,坐在他左侧位置的温子珩率先转头望向弗青,墨而长的柳眉不由地蹙起,眸中的情绪既惊讶又复杂。
若不是崔琅之开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弗青的身份竟然是位伎子。
在温子珩的认知里,这世上男子堕落成倡伎大多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几乎每个人都有着或凄惨或可怜的身世。
是值得他同情怜悯的存在,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然而,出乎温子珩意料的是,那些伎子们会在他们这些清白男子面前,所一贯表现出的自卑、回避甚至小心翼翼的神态,弗青全然没有。
对方的神容堪称艳丽而骄傲,像极了宫中最负盛宠的贵君。
不过倒也是,澄玉能在自己十八岁生辰宴这日邀请他来,想必内心十分欢喜对方。
思及此,温子珩眉心蹙得更深,面上逐渐浮现出苦涩的恍然来。
难怪、难怪从前即便闹得再晚,澄玉也从不会在他那里过夜,或许正是因为有弗青这个名动京城的花魁情人在前,所以澄玉才觉得除了写字什么都不会的自己无趣、乏味
温子珩睫毛颤了颤,像是生吞了一大捧黄连那般,苦涩激得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成兰君也终于从楼下少女身上移开眼,墨黑到毫无杂质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对面青年,像是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充满着冰冷的警告。
而沈月殊则仍在状况之外,听了崔琅之的话满脸的疑惑,忍不住侧身凑近了面无表情端坐着的崔琳之,小声询问:“琳之弟弟,倡伎是什么?”
闻言,崔琳之没有说话,反倒是情绪激动的崔琅之抢过了话头。
他十分嫌弃地白了心思单蠢得仿佛白纸似的沈月殊一眼,提高了音量:“倡伎你都不知道?”
崔琅之虽然有些无语,不过沈月殊这么一问,恰巧又给了他一个继续进攻弗青的机会。
他态度傲慢地朝对面人抬起下颌,语气里满是鄙夷与嫌恶:“倡伎是这全天下最可恶、最下贱的一种男人,他们只会勾引女人,尤其是有夫之妇,以各
种手段魅惑她们让其与自己夫郎离心离德、破坏妻夫感情。简直比那过街老鼠还要可恨,人人喊打!”
沈月殊听罢蓦地瞠圆了眼,视线来回在崔琅之与弗青二人身上徘徊,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该不该相信前者的话,又担心自己因此会冤枉后者。
就在这时,弗青以扇掩唇,低低笑出了声。
他长眉舒展,上翘的狐狸眼似是被仙人精心描画过般弧度勾人,仿佛刚刚崔琅之那几句尖锐刻薄之词说的是给旁人听一样,笑得自在又开怀。
瞧得崔琅之禁不住眼角抽搐,心中愤懑更甚。
崔琳之见状也微微拧起了眉,眸色深深。后知后觉,面前人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不好对付。
少顷,弗青轻打手中团扇,方笑吟吟开口:“听小公子这意思,是在羡慕弗青?”
崔琅之方才那番话说得着实辛辣过分,但凡换个面皮薄些的被这般侮辱都会受不了。
胆怯的或许会哭着夺门而出,泼辣的直接上去与对方撕扯也有可能。
然而恰巧弗青两者皆不是,上辈子加这辈子,比崔琅之方才说得话更难听过分几百倍的他都听过不知凡几,大部分还是那个人说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弗青也没有费口舌同对方解释争论,说自己早已被康安郡主赎身许久,从始至终就只伺候过她一位。
他就这么迎着周围人的敌视与恶意,姿态慵懒地倚着身后靠背,面上挂着一贯的散漫又风情万种的微笑。
崔琅之年纪太轻,不如他哥哥,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与目的。
将自己视作争宠的强劲对手,想方设法赶他走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
青年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深切——可惜,他偏不会如对方所愿。
说罢,弗青弯起的狐狸眼笑得愈发放荡:“要不要在下教小公子几招?”
听了这话,崔琅之倏地攥紧了十指,心中一瞬间掀起滔天屈辱与怒火,俏白的面颊霎时涨得通红。
他声音几近尖锐,显然是被弗青的话给惹恼了:“贱人,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冒犯本少爷!”
崔琅之觉得被冒犯不是毫无缘由的,他出身的崔氏,乃是盛国五姓七望之一,天生便比寻常人高上一头。
如今东王府放出即将与崔氏结秦晋之好的风声后,后者在京城的地位更是跟着水涨船高。
加之崔琅之本人生了副清丽脱俗的好相貌。
所以无论是出身还是容貌,在盛国同龄人中崔琅之一直都是佼佼者、让他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何曾被人如此侮辱轻戏过?更何况对方的身份还是一介卑贱如泥的伎子!
还敢以施舍的语气说教他几招。
当自己跟他一样是个以色侍人的倡伎吗!
说罢,崔琅之便要冲上前教训对方,却被身旁的哥哥突兀地拉住了。
“琅之,不要冲动。”
崔琳之一个起身挡在了崔琅之面前,五指紧紧地扣着对方的手腕,以眼神示意他正身处的场合,提醒他周围有人在切莫失了礼数,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令康安郡主厌弃。
“琳之,你没听到那贱人方才是怎么说我的吗?”
崔琅之气得绷紧了全身,水红着双眼神情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
“琅之,纵使弗青公子出身再怎么与众不同,也是郡主的客人。”
崔琳之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又慢条斯理,任谁听了都挑不出错来,然而眼底却凝着层寒霜。
说着,他用力握了握弟弟的手腕,瞧见对方情绪稍稍平稳后,方徐徐然转身看向身后人。
崔琳之双手交叠置与身前,神情温和眉目清雅,姿态端得贤惠又大度,似位已然习惯并擅长为妻主排忧解难的当家主夫。
“弗青公子既身为颂喜楼花魁,想必自小学习的礼数便与我等寻常男子不同,既如此,我二人作为郡主亲近之人,便更应该宽容以待,替郡主好生照应他。”
崔琳之对着面前人浅浅弯唇,眼神居高临下:“对吧,弗青公子”
少年这番明褒暗贬、绵里藏针的话音一出,整个宴厢内落针可闻。
一时间,窗外重又声嘶力竭起来的蝉鸣、欢庆喜悦的笙乐、女人们热闹的推杯换盏声,皆成了这针锋相对一幕的陪衬。
不光是温子珩、沈月殊,就连一向对除李澄玉之外的事漠不关心的成兰君也不由地将视线移到了对面端坐着的青年身上。
想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
崔琅之自是也瞧出了哥哥想为他报仇雪恨的意图,是以眼睛一眨也不肯眨,生怕错过弗青面露难堪时的每一个精彩瞬间。
熟料对面青年唇角的僵硬只出现短短那么一瞬,随即便被愈发荼蘼的笑意给冲散了。
“想必这位便是未来的郡主驸马吧。”
弗青说着忽然站起身,竟动作利落地屈膝下跪垂首,在周围几人惊讶目光中,规规矩矩地朝崔琳之行了个小侍面见正夫时的大礼。
语气更是一改方才的轻挑散漫,变得恭敬且卑微:“侍身弗青,这厢有礼了。”
崔琳之见状神情先是一滞,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头看向身旁人。
“琅之,你别”
“别什么,别让我在意吗?”
此刻崔琅之的神情,已然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低垂着眼睫望着地上下跪的弗青,语气冷促地打断了崔琳之的话。
再抬眼时,崔琅之眼底已酝满了怨怼、不甘的神色,眼圈猩红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哥哥。
理智告诉崔琅之,弗青这么做或许是想要离间他们兄弟二人。
然而情感上,崔琅之却无法做到不怨、不妒、不恨。
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将更高的期望寄托在琳之身上,总是对他有着比对自己更严苛的要求。
即便他再怎么努力,父亲也只会对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成功浅淡一笑,继而将全部的目光再次放到琳之身上。
仿佛只要有琳之在,他这个孪生弟弟优不优秀、出不出众都无所谓,因为压根没人在意。
以至于当东王夫提出定亲事宜后,阖府上下都在一致恭喜琳之即将嫁给康安郡主作驸马,全然忘了他的存在。
可明明,他们是孪生兄弟,是一样的
崔琅之的牙齿都在打颤,再忍不住哽咽质问:“凭什么你心里都在得意,却还想我别在意!”
少年忽然提高了声调,整个人像是隐忍了许久终于爆发了的火山般,将将消下去的面皮重又涨得通红。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崩溃。
忍不住大声喊:“明明我们都一样,凭什么所有人都默认你才是那个郡主驸马,凭什么!”
就连康安郡主也将琳之看得比他要重,看向琳之的目光都比看他要更柔和深情些
崔琅之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活得像琳之的一个影子。
“琅之,你听我说”
崔琳之见状急忙要去拉弟弟的手,却被对方狠狠甩开了。
“我不想听你说话!”
崔琅之嘶吼出声,屈辱又悲愤的泪水在他猩红的眼眶中不住地打转。
他蓦地转身,大踏步地门口走去,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谁知还未行几步,便被跪在路间的弗青给挡下了。
青年仰头朝他伸手,方才阴丽又骄横的面上此刻正意外蹙着眉,语气里也满是歉意与惶恐,试图挽留他:“小公子”
崔琅之被他此举惹得愈发怒火中烧,几乎想也未想地便一把拂开了对方。
怒斥出声:“滚开!”
谁知砰的一声,地上的弗青竟直直撞翻了沉重的檀凳,只听他口中发出一阵痛呼,顷刻间便失力般伏倒在了地上。
望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崔琅之先是一愣,随即面上闪过痛快的神色。
咬牙切齿道:“贱人,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挡我”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面前房门便被人兀地推开了。
正是刚好巡酒巡到此处的李澄玉。
第73章 七十三条船狐媚招数。
关键时刻,崔琳之的反应速
度出乎意料的快,只见他跨步俯身,搀住了地上弗青的手臂。
语气满含关切:“公子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地忽然就跌了呢。”
“发生什么事了?”
李澄玉进屋时恰巧瞧见这幕,立刻快走几步,与崔琳之一同将虚弱得奄奄一息的弗青给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旁正沉默观战的成兰君、温子珩二人也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不约而同地轻声呼唤。
“澄玉”
“玉娘——”
沈月殊也扭过头,跟着情不自禁地喊了声‘澄玉郡主’,语气欣喜。
然而此刻的李澄玉全然被身前人吸引走了注意力,分不出多余精力回应其他,自然没察觉到三人喊了自己。
“郡主,您来啦。”
弗青还没站起身,内心的喜悦便随着话声倾泻了出来,只不过那声音尾调轻飘,还带着委屈的哑颤。
“弗青,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青年被扶起后,李澄玉瞧他脚步虚浮犹如在踩棉花,身体前后踉跄着站都站不住,干脆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身,口中纳罕询问。
几乎是李澄玉揽上他腰的霎那,弗青也回抱住了她。同时长臂如藤蔓般攀上她的肩头与脖颈,将头柔弱无骨地贴在她的心口,肩膀细碎地发着颤。
闻言,弗青抬起被散乱长发遮掩了大半的脸,侧眸瞥了眼身旁望见李澄玉抱他而面色惨白紧抿着唇的崔琳之。
嗓音又轻又沙:“侍身无碍,只是、只是身子忽然不适罢了,不关旁人的事。”
说着,弗青似是害怕什么般朝她怀中躲了躲,掩着他大半侧脸的发丝因此纷纷滑落,露出了主人精巧的下颌。
只见那雪白的面皮上,赫然印着三道清晰的指甲划痕,正朝外沁着殷殷的津血。
这一幕犹如鲜红的榴汁被打翻,泼洒在冬日细密无暇的雪面上,瞧上去可谓是触目惊心。
看得周围人齐齐一怔。
崔琅之反应过来后,顿时又惊又怒,差点跳起来。他敢以性命发誓,自己方才只是轻轻地推了弗青一下,绝对没有抓伤他的脸!
这贱蹄子是想在康安郡主面前诬陷他!
李澄玉不禁蹙眉,小心翼翼地撩起了青年伤口附近的发丝:“弗青,你脸怎么受伤了?”
崔琅之闻言当即激动出声:“郡主,你别”
“郡主,都是琳之的错,您若罚便罚琳之吧。”
崔琳之忽然打断了弟弟的话,说罢,更是毫无预兆地直接跪在了李澄玉面前。
身形纤薄的少年仰头,说话的对象虽是对着弗青,然而目光却是与上方神情讶然的李澄玉对视。
只见崔琳之努力牵起唇角,可绽在他苍白面上的笑却是苦涩隐忍的。昔日慧亮的一双杏眼也逐渐因水汽而变得朦胧起来。
他语气歉疚着哽咽:“弗青公子,一切都是琳之心胸狭窄,怨恨您深受郡主喜爱,才昏头出手推您,琳之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崔琳之说着,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跌破眼眶,缓缓滑至腮旁,贝齿紧咬着下唇。
这场景犹如残荷承露,任谁见了都无法不生出怜惜疼爱之心。
伏在康安郡主怀中的弗青瞧见这幕,神情先是一怔随即唇角泛起一丝冷嘲。
好一招以退为进的苦肉计,还是一箭双雕。
先将责任全揽在身上,好教兄弟愧疚不好再与自己离心。
再当着外人与郡主的面,屈尊给他这个伎子道歉,理由还是怨恨他更得郡主喜欢
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女人因男子为自己而发生争斗不会感到舒心。
这样一来,崔琳之既稳住了自己与胞弟的关系,还能借郡主之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这周围那么多外人在,身后还有侍从。康安郡主必然不会放任自己这位未来驸马向除她之外的旁人低头道歉。
“哥哥!”
“琳之。”
几乎是崔琳之低头的瞬间,李澄玉便出手扶住了他的下颌,制止了动作。
少年的下颌已然被泪水浸润得湿凉,李澄玉的指腹与之相贴,还能感受到他颌下皮肤接连不断的起伏,像是在努力下咽本不属于自己的委屈与酸楚。
“郡主”
崔琳之顺势抬头,一双杏眼此刻被泪意浸润得滢滢水红,透白的鼻尖同样泛着绯色,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可怜。
一旁的崔琅之见状瞬间湿红了眼眶,心中愧疚与悔恨交加,
再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郡主,其实是我”
“不关你的事!”
崔琳之几乎是尖叫般打断了自己弟弟的话。
说罢,他面色又白了几分,脸上的泪流得愈发汹涌。
少年半张着被泪水溻湿的沉重眼睫,透过破碎的眸光望着眼前人,泪水在他形状优美的眼尾拖拽出秾丽的红痕,模样实在可怜凄美。
只听他哽咽出声,削葱般的指尖颤抖地抚上李澄玉挑他下颌的手腕,乞求般地摩挲:“郡主,都是琳之的错,您要罚便罚琳之一人吧,求您”
李澄玉呼吸滞了下,随后余光不由地瞥向身旁死死咬着唇,呼吸过分急促的崔琅之。
但见对方此刻正狠狠瞪着埋首在她怀中的弗青,那张与崔琳之一般无二的清丽面庞上,充斥着对对方的憎恨与怨怼,捏着罗帕的双手死死扣着帕面用力到指尖青白,仿佛下一瞬便控制不住将其撕碎!
瞧见这一幕,李澄玉心中了然了大半。
少顷,她叹了口气,再转向面前人时眸光也变得愈发轻柔起来:“我没有怪罪任何人的意思,你先起来。”
李澄玉说罢,反手握住崔琳之的手腕,微微施力将人自地上牵站起。
崔琳之闻言,眸中随即泛起晶莹的泪光,话音里满是感激与深切的依恋。
“谢郡主怜惜”
说着,少年并未松开与李澄玉相执的手,反而十分不安地越攥越紧,垂着眼睫站在她身边安静地掉眼泪。
弗青见状眸光愈发冷幽,随即仰头轻声开口:“郡主,其实琳之公子并未怠慢过侍身,是侍身一时不察才跌地上的,与二位公子无关。”
“还望您,不要因为侍身与琳之公子心生罅隙。”
说话时,青年语气是毫不作伪的真诚,只有离得最近的李澄玉才能瞧见他那因忍泪而泛红的眼眶与被自己咬得齿痕瘢瘢的下唇。
任谁见了都会疑心事实并非如此,他此前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此刻这般不过是在息事宁人、强颜欢笑。
李澄玉见状神情凝了下,随后不由地松开了与崔琳之相牵的右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怀中青年受伤那侧的面颊。
“我相信你与琳之的为人,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在。”
随后,李澄玉话锋一转:“不过眼下,还是你脸上的伤势最要紧。”
李澄玉说罢,目光掠过桌面上那些完好无损、看样子未曾动过一筷的饭菜,望向对面齐齐站着的三人。
成兰君触到她目光的刹那,唇瓣下意识翕动,却又在霎那似是想到了什么抿紧按捺了下来,只满眼期待又克制地朝对方扬了扬唇。
瞧见李澄玉望向自己这边,温子珩也不由地弯起眉眼,不过那笑容在触及她怀中抱着的弗青后,逐渐染上难以言喻的牵强与失落。
最后,温子珩只微不可查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月殊则是满眼关切地望着她怀中的弗青,身体微微前倾:“澄玉郡主,弗青公子的脸没事吧。”
“暂时还不知道。”
李澄玉朝他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再将屋内人扫视一遍后语气平淡沉稳地开口:“各位继续用餐吧,弗青脸上的伤拖不得,本郡主先行带他下去上药,失陪了。”
说罢,李澄玉揽着弗青肩膀转身,在身后众人或怔忡、或欲言又止或失落含泪的注视中,逐渐消失在了楼梯处。
偌大宴厅内,气氛再次陷入了凝固。
崔琅之怒瞪着弗青那被康安郡主抱在怀中小心呵护的背影,心中恨得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满口的血腥味儿。
成兰君坐下后无意间瞥见这幕,向来墨黑无澜的眼瞳荡过几分嘲弄,面上的神情愈发冷漠。
“蠢货”
主动犯贱招惹最后反被对方怼得气急败坏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冲动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伤人,差点毁了玉娘的生辰宴。
最后不仅惹得玉娘费心处理平息矛盾,还连累他与玉娘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成兰君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教在场所有人听清。
崔琅之敏锐地转过头,怒瞪着一双红眼,像极了只即将暴起咬人的兔子:“成兰君,你方才那句话骂得是谁?”
对面,神情冷郁的少年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刚想回敬对方一句‘是你’,他身旁却率先有人站了起来。
沈月殊拧着双柳眉,语气诚恳带着担忧,开始苦口婆媳地劝说他:“是琅之你错听了,这里没人骂你,你今日是身体不舒服吗这般暴躁易怒,你冷静些好不好”
听到沈月殊这话,成兰君先是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再次冷嗤——又一个蠢货。
崔琅之自是不信,刚要上前同沈月殊与成兰君辩个清楚,下一瞬却被崔琳之给冷声喝止了。
“够了琅之!”
崔琳之的语气明显压着怒,说话都变得毫不留情:“康安郡主刚走,你便这般迫不及待地想她回来吗?”
往日兄弟俩相处时,崔琳之总是最为包容、说话和风细雨的那位,对待弟弟崔琅之鲜少有这般急言令色的时候。
崔琅之顿时听得脸色一青,比被当着康安郡主的面被弗青冤枉陷害千百倍深重的委屈袭上他的心头。
泪水几乎是瞬间便砸在了地上,崔琅之整个人全然无法接受,冲着崔琳之低吼出声:“好,我走!”
说罢,崔琅之便哭着夺门而出。
“琅”
崔琳之见状唇瓣张了张,抬手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在瞧见自己这空落落被康安郡主主动放开的左手后,整个人忽然哑了声。
渐渐地,少年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身后的檀椅上,仍旧湿淋淋的眼睫缓缓低垂而下,掩住了满眼的疲惫与苦涩。
而即便几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温子珩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李澄玉离开后,便静静地端坐在自己椅子上,面上的神情似是恍惚又像是恍然。
狐媚招数,当真这么有用吗?
很快,温子珩似是想到了什么,唇瓣动了动。是了是了,毕竟弗青的脸只是被抓了下,澄玉便这般紧张,当着崔琳之这个自己未来驸马的面,将一个伎子紧紧揽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松懈
温子珩转动酸涩的眼瞳,望向二人离开时方向。
棕褐色的眼瞳里泛起细碎的希冀:如果他学会了,澄玉也会在这么多男人中,多看自己一眼吗?
第74章 七十四条船在那里入了珠。
屏退府医与全部下人后,李澄玉将用来消毒的烈酒倒在雪白的棉花上,捞过身旁的弗青便将棉球摁在了对方还在沁血的下颌处。
青年顿时嘶了声,抱紧了李澄玉的手臂,眨着双被泪充盈得水汪汪的狐狸眼讨饶:“疼郡主。”
李澄玉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不为所动:“自己下手抓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疼?”
她话虽如此,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点放轻了下来,隐约透出几分怜惜与呵护的意味。
弗青闻言轻咬下唇,移开了视线:“侍身愚钝,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不明白?”
李澄玉哼笑出声,随即捉住他抱着自己小臂的右手,举到二人中间晃了晃。
“下次扯谎前,记得先把自己的指缝洗干净。”
“瞧瞧,那上面可还沾着血呢。”
弗青闻言瞳孔皱缩了瞬,随后才又慢慢恢复原状,与此同时面上也难得地流露出几分被人拆穿后的羞赧与无措来。
他小心地觑着李澄玉的神情,期望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试探着开口:“郡主可是生侍身的气了?”
然而对方始终神容平淡地给他处理着面颊上的伤,让人辨不清喜怒。
就在弗青开始慌神时,李澄玉终于开了尊口:“那得看你送的生辰礼物究竟值不值得让我等这么久,以及原谅你一次。”
事实上,李澄玉之所以这么快就能将真相摸出个大概,其实还有一点。
在前院遇见弗青时,对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在进府前便将礼物登记造册抑或是当面送她,而是卖了个关子,要她巡酒巡到自己时,再给她
如今想来,恐怕弗青那时便存了让自己撞破他被人刁难、受苦委屈的场景,好教自己怜惜的心思。
李澄玉说罢,扔掉了手中被血污染的棉球,重又换了个新的。
这次,她往上倒了更多的烈酒。
闻听此言,弗青心中顿时安稳了大半。
只见他伸手,两条长而白皙的手臂如条条玉蛇般徐徐攀援上少女的肩膀与脖颈。
青年伏在李澄玉的耳边,微眯起那双朦胧而叆叇的狐狸眼,嫣然薄唇轻启呵气如云:“郡主多日不去侍身那里,想必也定不知这京中上个月曾来了位手艺奇绝的缅人吧。”
这是在点她冷落自己呢。
李澄玉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斜扫了他一下,示意对方继续。
殊不知她这一眼几乎立刻瞧酥了弗青的半边身子,后者最爱李澄玉高高在上时,那种漫不经心冷漠看人的眼神。
弗青情难自禁地仰头在她下巴处亲了一口,双臂缠得更紧。
连带着自身语调也变得莫名轻快起来,染着隐隐的兴奋:“那缅人极善阴阳调和、水乳交融,与闺房之乐有关的秘术。”
“侍身便从他那里买了许多郡主瞧上一眼便会感兴趣的新鲜小玩意儿。”
“除此之外”
弗青说着说着,忽然咬唇停了下来,只用那双狭长含情的狐狸眼,欲说还休地望着眼前人。
怎么说俩人也相处了两三年之久,李澄玉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停下手中的动作正眼看向他:“除此之外,你还做了什么?”
弗青被她瞧看得心肉一跳,不由地牵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完好无损的那侧脸上,面颊缓慢烧起云霞。
少顷,青年方鼓起勇气,望着李澄玉的眼睛,小声却清晰地道:“侍身还听从他的建议,在、在那里入了珠。”
说罢,弗青便觉得自己面庞又热了几个度,随即飞快地眨眨眼,一不做二不休:“郡主不若猜猜,侍身为了你一共入了几颗?”
一开始,李澄玉还没明白青年口中的‘那里入了珠’是什么意思,等到几息过后,她才恍然地瞪大了眼。
托现代她那个好闺蜜的福,李澄玉曾被对方带着翻墙去外面的世界瞧过几眼。
然后就在小蓝鸟上见识到了‘男人入珠’前、后以及使用时的样子
可谓是狠狠开了次眼。
是以在听到弗青为了她给自己入了珠后,李澄玉很难不对他生出几分心软。
毕竟男子的下面这么敏感,不经意一碰就能痛得死去活来,加之这里又是古代,即便有麻沸散,弗青
所承担的风险与疼痛也要比现代那些珠男们高的多。
万一感染化脓,且不说根了,人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除此之外,人最后保住了根却一蹶不振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澄玉除了动容,望向面前青年的视线里还多了几分探究与关切。
触及她的眼神,弗青怔了几瞬,语气迷茫不解地开口:“郡主为何这般看着侍身?”
李澄玉的唇抿了又抿,视线不住地往他身下瞟,然而神情却依旧平静地回应:“你、身体还好吗?”
闻听此言,弗青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她的弦外之意。
他面庞先是红红青青又白白一阵,随后才笑得温和却一顿一挫地开口:“侍身很好、相当好、非常好。”
“郡主不信的话现在便可一试!”
弗青说着,三两下便解开了自己的腰封,他呼吸有些急促、眼尾不知是羞得还是恼得,溢出一片绯红,像天边烧化的云彩将原本就魅丽的眉眼装点得愈发秾艳逼人。
同时还不忘去捉李澄玉的手,带其往自己大敞的衣襟里探,一副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模样。
生怕自己动作慢一点儿,对方便会厌弃他。
李澄玉见状再忍不住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将人重又捞回怀中,箍得紧紧的不能动弹,口中轻斥:“试什么试,你脸上还有伤呢,本郡主哪有你想得这般急色。”
听闻李澄玉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后,弗青心中升起的那抹不安骤然散去,与此同时胸腹处油然而生一股暖流,原本紧绷的身体也因此如春风化雪般逐渐软塌下来,流淌至少女的膝前。
青年轻伏在李澄玉的膝上,偏头凝眸望着对方专注为自己涂药的侧脸好一会儿,才如狸猫打哈欠般拖长了语调开口:“那郡主,可还欢喜侍身送您的这份礼物?”
毕竟是对方做来取悦自己的,李澄玉不假思索地嗯了声,又用指腹自瓷瓶中剜了块药膏,在指尖搓化了才动作缓慢地往弗青伤口上涂,算作嘉奖。
带着少女体温的药膏匍一覆上伤口时,会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这痒意比起锋锐的疼痛,让人好似在夏天喝被晒得温不嘟的水,自心底便觉得不甚痛快。
灵魂中坍塌的沟壑,深不见底,需要更为刺激猛烈的东西来填满。
弗青呼吸滞了下,随后忽然启声:“其实,侍身还有一物,想要送予郡主”
李澄玉闻言挑了下眉,随后视线下移,双指在青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探入对方胸前已然有些松散的衣襟,从中拈出了一副小巧而又精致的卷轴。
“你说的是这个?”
李澄玉瞥了一眼,心生好奇:“这是什么?”
弗青先是讶然她视线的敏锐,随后方缓缓点了下头,坐直了身子面向她:“对,这是侍身为郡主手抄的一份妙法莲华经。”
妙法莲华经主要是赞颂观世音菩萨的慈悲救度,随带身侧可以乞求消灾解厄、平安健康。抄来做生辰礼,再合适不过。
随着卷轴的徐徐展开,映入李澄玉眼帘的一片由金红色墨汁写就的经文,字体是同主人那放浪形骸性格截然相反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端正隽秀,没有任何的涂改痕迹,让人瞧了很是赏心悦目。
李澄玉喜欢这世上所有能让她赏心悦目的小玩意,于是很是欣然地便收下了。
这厢,她刚想回弗青一句谢,动作却忽地一顿,片刻后她自经卷上抬起眼看向弗青,话虽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这经书,是你用自己血写的?”
弗青闻言眨眨眼,似是有些讶然她是如何发现的,随后莞尔一笑,语气随意如常:“是的,据说这样佛经的功效更强,菩萨会看在弗青如此诚心的份上,更好的庇佑郡主。”
李澄玉听罢眉尾动了动,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而是双手抚上了青年肩膀,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着。
“伤口在何处,给我瞧瞧。”
李澄玉本以为青年抄佛经用的是指尖血,可没想到
弗青觑着她的神情迟疑几瞬后终是依言照做,拉开了身前本就松垮的衽带,露出了自己左半边肩背以及胸膛。
只见青年白皙饱满的左胸处,心口正上方嵌着片刻镂成盛开海棠花样式的金薄,那金薄有多美丽,就与周围的皮肉多有格格不入。
不仅如此,随着青年胸膛的起伏,还不断有殷殷血丝自中渗出。
血丝沿着金薄边缘弥漫,这场景令李澄玉恍然看到皑皑雪山上绽放出一朵金色红棠。
她顿了片刻,忽然翘起唇瓣,对着面前的弗青幽幽道:“其实,这才是你真正想送我的那第二个礼物吧。”
望见李澄玉笑,弗青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逐渐松懈了下来,他俯身吻上了少女的唇角,语气里满是赞叹与痴慕。
“郡主好生聪明,侍身什么都瞒不过您。”
李澄玉很欣赏心胸辽阔的男人,恰巧,弗青的胸肌就很可观,她不止一次在二人意乱情迷的时候喊过他大胸男妈妈。
事后弗青多次表示他可以吃催乳药,但是都被李澄玉拒绝了。
这次,弗青乐观地想,这次她一定不会再拒绝自己了。
“要试试吗?”
弗青伸手,径直揭开了那片金薄,珍珠般的血珠霎时自红豆大的伤洞中溢出,在他雪白的胸脯上拉出一条鲜明的血线。
刺眼而夺目。
青年的嗓音染上了喑哑,兴奋地微微发颤:“弗青期待了许久,呼——,郡主、被弗青哺育时的场景”
第75章 七十五条船离了您,弗青不会开心。……
望见这血腥却堪称奇谲瑰丽的一幕,少女眸光动了动,不过很快便如流星般沉寂了下去。
李澄玉唇畔仍是带笑,可说出的话却令青年凝滞在了原地。
“弗青,我记得和你说过,不要在没我允许的情况下随意地伤害自己的身体。”
大多数时候,李澄玉的心情都很好,相应的脾气也不错。她会在自己的底线上给予旁人最大的温柔与尊重。
然而脾气不错并不代表她就是位好惹的人。
弗青闻言面颊上的潮红缓缓褪去逐渐变得如霜般透白。他怔怔地与面前人对视良久,唇瓣翕动着,好几次都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选择了坦白。
“抱歉郡主。”
青年喉结滚动了几下,唇边僵硬地牵起一丝笑,他声音又轻又低眉眼间满含深切的无奈:“您知道的,侍身忍不住。”
说着,弗青小心翼翼地摩挲上李澄玉的指尖,发现对方并未排斥自己的触碰后,旋即分开五指与其紧密相扣。
他垂头,动作虔诚又缱绻地捧着对方的手背,吻了又吻。
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颤着:“您久不来看弗青,先前留在弗青身上的痕迹都消失了”
语毕,青年缓缓抬眼,形状妖魅的狐狸眼不知何时泛起了澹澹的水光眼眶濡湿。
他撇嘴,神情是止不住的委屈:“没了那些痕迹,弗青想您想得难捱,夜夜都睡不着觉,不知不觉就”
说着说着,一滴热泪便啪嗒落在了少女的手背之上。
李澄玉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少许变化,但见她微微蹙眉:“弗青,正常人不会睡不着觉就在心口处钻出个血窟窿的。”
青年闻言快速眨了眨眼,语气急切地开口:“其实不疼的,侍身也不怕疼,只要一想到是为了郡主而疼,侍身心里就特别开心,就像有您一直陪在身边那样”
在弗青这里,疼痛从不是应该惧怕的。
他感恩疼痛、渴望疼痛,甚至无比需要这疼痛。
疼不仅能教弗青体会到何为真实、给他清醒、令他能够时刻保持思考与理智。
最重要的是,疼能让他感受到爱。
谁知,他这番话说完,面前人依旧是那副严肃冷沉的神容,一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也全然黑朦了下去,没了柔光。
弗青见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彻底慌了神儿,惨白着脸握紧了李澄玉的手:“对不起,侍身忘了这样做郡主会不喜欢”
青年哽咽着向面前人反复道歉保证。
“郡主,您原谅弗青这一次好不好?”
“弗青真的知道错了,您不要厌弃弗青好不好”
随着情绪的激烈起伏,青年胸前原本已然有凝固征兆的猩红伤口又快速涌出血来,鲜红的液体淅沥落下,几乎眨眼间便打湿了主人身前的衣衫。
霎时间,空气中满是
浓郁的甜腥味儿。
然而弗青本人对此却毫无所觉一般,仍神情凄惶地抓着面前人的衣袖,不断乞求着李澄玉的原谅。
望着这一幕,李澄玉心中叹息的同时不由地想到了自己与弗青的初遇。
那一年,她刚满十四岁。
盛国女子一般十四岁及笄,及笄后便开始渐通人事。
然而李澄玉第一次踏足颂喜楼这栋京城远近闻名的风月场时却并不是为了品尝女乐男欢。
管事的龟婆得知她的身份与来意后,忙不迭地带着她往后院走。
其间还不忘恭维李澄玉:“那郡主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这道菩提玉斋啊,放眼整个京城还真只有我们颂喜楼的厨娘做得最地道。”
比起人声鼎沸、灯火葳蕤的前阁,颂喜楼的后院只有埋头做活的杂役,以及行色匆匆的仆人。
周围过分安静,便显得不远处男人尖刻的辱骂与鞭打声格外刺耳。
“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杂种,不让你往前院跑你还跑!”
“三番五次搅黄老子好事,今儿老子不把你这身贱皮子抽烂就倒喊你作祖宗!”
李澄玉被这几声骂吸引了注意,不由地转眼望去。
但见一男子正侧对着她,手中挥舞着一根细而韧的短鞭。
对方满头珠翠,一身艳丽华服型制却颇为大胆,大片的脖颈胸脯以及手臂都随着他扬鞭的动作暴露在外面,白腻腻一片。
比起李澄玉方才在前厅见过的一些名伎,对面那个男人已经称不上一句年轻。
对方发狠眯眼时,眼尾还会牵起道道细纹。
然而他的长相无意是最令人眼前一亮的,即便已然是半老徐郎,却依旧风韵犹存。
不过这风韵在那男人恶狠狠挥了几鞭后,便被打成了齑粉。
男人的对面,直直站着位塌肩低头的少年。
比起一身华服打扮美艳的前者,后者只穿着简单的短褂褐裤,料子像是浆洗过千百遍,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衣摆边缘起了毛边,灰扑扑毫不起眼。
啪!啪!啪!
男人话音还未落下,鞭子便如暴雨般劈头盖脸地朝褐衣少年招呼了过去。
那动静,听得李澄玉忍不住蹙眉牙酸。
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自始至终对面少年都不避不闪,甚至没说一句讨饶的话。
那时的弗青也才十六岁,然而身量已然抽得纤长挺拔。就是瘦得实在过分,整个人像极了初春江边新生的青柳,随便一阵风来就仿佛能将他吹折似的。
龟婆顺着李澄玉瞧的方向望了一眼,歉意地同她解释:“这是我们鸨爹在教训不听话的奴才,让郡主您见笑了。”
说着说着,二人便走到了近前。
与此同时鞭子与辱骂声仍在继续,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逐渐有血珠顺着扬起的鞭子飞溅到周围的花草上,路过的仆从见状都飞快地绕道走。
然而李澄玉却在那时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前。离得近了,她才听清那挨打少年并非是个哑巴,他喉中不断有声音发出。
起初,李澄玉以为对方这是在抽泣或者求饶的呜咽,直到看见他低垂着头仍掩饰不住的上翘嘴角。
他竟是在笑。
最后,李澄玉终是没忍住胸中的好奇,插手了此事。
有她这个郡主出面,颂喜楼上下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李澄玉十分顺利地将弗青从鸨爹手里救了出来。
上药时,她便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方才,我瞧见你在笑,为什么?”
“明明他都那样对你了”
说着这句时,李澄玉的语气有些愤慨不平。
然而少年弗青却顶着满脸的鞭伤,笑得真情实意,口吻幸福:“郡主误会了,鸨爹那是在对弗青好。”
“弗青开心,所以才会笑。”
李澄玉闻言不解又惊讶。
但她对弗青的好奇与兴趣却并未因此消减半分,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厚。
于是她索性将弗青养在了颂喜楼,每次来楼里学做菩提玉斋时,都会去瞧上一眼对方。
这期间,常人难得一品的佳肴、点心,另人艳羡的华服、美饰,有趣新奇的小玩意儿,更是如流水般往他屋子里送。
偶尔,李澄玉还会亲自给他上药。
但她却再也没见过弗青流露出与那日相似的,真情实意又幸福的笑。
等到李澄玉完全学会做菩提玉斋那日,她再次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彼时的弗青伤势已然大好,穿着袭柔软洁净的明岚色绣金襕衣,迎着西窗的余晖,在一点点地擦拭着自己的湿发。
李澄玉走近他,在铜镜中与其对视:“弗青,这几日你过得开心吗?”
少年弗青闻言回过头,冲着她浅淡一笑。笑容比之四年后要青涩许多却已然初露风情。
“郡主对弗青的恩德,弗青感激不尽。”
“无以为报,弗青愿以身侍奉郡主,还望”
李澄玉闭了闭眼,心中升起些许挫败,这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
但很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李澄玉总有使不尽的耐心与精力。
在那之后,她便成了颂喜楼的常客。
弗青也因此,摆脱了每日在后院做脏活、累活,穿不暖吃不好,还要时不时挨鸨爹毒打的生活。
李澄玉在同他一起听完了楼里所有说书,看够了各式杂耍和皮影戏后,开始带他出去玩。
春日里,她们泛舟野湖,赏花、垂钓,在船舷上一人占据一边,互相泼水嬉闹。
夏夜,李澄玉会悄悄带他上山,在漫天遍野的萤光中,头抵头躺在草毯上,看夜空数不清的星星共享一颗荔枝。
秋天,她教他骑马、在山坡上放纸鸢,捉最肥的蛐蛐、打雁、烤鱼。
隆冬,弗青被李澄玉带着学会了御雪,在厚厚的冰面上比赛滚最大的雪球,临走时,留身后两个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每一次,二人兴尽而归时,李澄玉都会问他同样的一个问题。
“弗青,你开心吗?”
然而每当弗青回答后,李澄玉总会不满意地皱眉摇头:“不,你在撒谎。”
直到某天,一向被动服从的弗青破天荒地主动邀请她来颂喜楼品茶。
而也就是那日,李澄玉在目睹一京城纨绔的暴虐行径后,出手救下了被其险些性.虐至死的鸨爹。
望着站在鸨爹床前无意识泪流满面的弗青,李澄玉看着二人轮廓有几分肖似的脸,忽然福至心灵般地问他:“弗青,你开心了是吗?”
这次,李澄玉没等弗青回答,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她也不再需要对方的回答。
对一个人兴趣的消减只在一刹那间。
李澄玉在朦朦胧胧的猜测中,触摸到了真相一角。
恍然大悟的通透感甚至让她大方地宽恕了弗青对自己的算计。
即便这一年多来,对方从不主动、从不拒绝,只是为了保持她对自身的好奇
,进而更好的牵引与利用她行事
李澄玉甚至替弗青感到一丝开心——他只是一意孤行地将生身父亲给予的痛也当做了爱,不是不懂得这世间的好恶。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李澄玉都未再去过颂喜楼,见弗青一面。
就在她即将忘却这个人时,对方某日忽然出现在了王府对面街角。
他一身素净青衣,头戴幂篱,手中还提着一件小巧的红木食盒。
不知等了多久。
李澄玉只朝他投去一瞥,对方便惊喜地扬唇,形状优美的眼睛里似是有千言万语。
然而李澄玉已经对他失了兴趣,不等对方靠近自己,便抬步入了府。
此后,弗青的身影便日日出现在东王府门前,手中提着各式各样想要送给李澄玉的礼物。
被王府守卫阻拦几次后,他不再试图靠近,而是定定地站在不远处,视线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李澄玉最后消失的方向,从日升等到日落。
无论烈日抑或是暴雨,等待回头的身影执着得近乎化作了一尊石像。
终于,渴望之人再次驻足在了他面前。
倾盆暴雨如鞭子般落下,血线好似一条条红蛇从倒在水泊中的弗青身上钻出,争先恐后地朝四面八方游去。
李澄玉执伞停在了他身前,任由对方伸手握紧了自己的裙角。
弗青扬起湿漉漉的脸,眼神热切地望着她,由衷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唇角。
大雨湿透了青年的衣发,显出他形销骨立到可怖的身形。
离得近了,李澄玉才瞧见其脊背处密布的伤痕。
她垂眼望着这一幕,语气再次带上了好奇。
“为什么?”
不是已经在我身上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
为什么日日站在这里不肯离开?
为什么看到我靠近会露出这副神容?
为什么要拒绝你痛苦爱着的生身父亲只要你出阁接客便接受你的安排?
“郡主,弗青、还、没回答您那个问题”
滂沱大雨中,弗青嗓音哽咽,紧攥着李澄玉裙摆的透白指尖不住地轻颤着。
“不开心。”
他仰望着面前人,有凄艳的泪从消瘦苍白的腮边缓缓滑落,与地面的雨融为一体。
“离了您,弗青不开心。”
李澄玉望着这幕,沉默许久,最后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三日后,沐浴完回屋歇息的李澄玉在床上摸到了□□的弗青。
彼时,对方刚退烧只半天,后背伤势将将有所好转
临门一脚前,李澄玉拒绝了弗青的乞求,转而在后期对方承受不住即将崩溃时,狠狠地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管。
直视着对方逐渐变得崩坏失焦的视线,李澄玉冷声警告:“以后,不要在本郡主没允许的情况下随意地伤害自己的身体。”
“还有,这是最后一次”
——吃你的苦肉计。
第76章 七十六条船李澄玉听到攻略系统提示音……
待到生辰宴彻底结束时,已然繁星初上。
送完客回院休息的路上,李澄玉蹙着眉,总觉得自己漏掉一人。
不过很快,她便在自己房门前瞧见了对方的身影。
“琳之,你怎么在这儿,可是没赶上崔府回去的马车?”
说着,李澄玉便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了对方面前,神情关切。
“郡主”
崔琳之见状先是柔柔朝她行了一礼,随后抿了抿唇,面上局促与羞愧参半:“琳之是来向郡主解释白日之事,以及赔罪的。”
说话时,他眼睫下耷两只杏眼睑边都不同程度地泛着湿红,像是来之前便因此事哭了许久。
李澄玉见状,并未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而是反手握住了对方细腻的手腕推门将人带进了屋。
此时正值夏末,虽入了夜可院子里仍又闷又热,没有一丝风不说各种虫鸣蝉叫也搅得人耳朵疼。
委实不是个交谈的好去处。
屋里有仆从事先摆好的冰鉴,靠近便一股凉沁沁的温度袭来,吹得人好不惬意。
李澄玉从碎冰里取出瓶冰镇酸梅汤,给自己和崔琳之都倒了一杯。
一饮子喝尽后,她这才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李澄玉放下手中的瓷杯,转头看向对面娴淑又安静地坐着等待自己的崔琳之。
不自觉便放缓了语气安慰他:“今日之事我已然从弗青那里了解了大概,是他与琅之话不投机生了误会,不关你的事。”
崔琳之闻言溶溶月般的目光先是闪烁了两下,最后又徐徐黯淡了下去。
只见他摇了摇头,话里话外仍是在自责:“不,琳之也有错,琳之身为哥哥却没管教好琅之,教他与弗青公子起了冲突,琳”
谁知少年话还未说完,便猝不及防地被李澄玉一把扯了过去。
崔琳之忍不住低呼出声,等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然跨坐到了康安郡主的腿上。
只见他蓦地瞠圆了一双杏仁眼,方才还雾濛濛满是愧意的眼瞳此刻已然被诧然与羞赧所取代,柔软嫩红如花瓣的唇微张着,瞧上去格外的懵懂好欺负。
李澄玉看得心肉发痒,禁不住在少年白嫩光滑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随后揽紧了对方的腰身,凑近了他,语气认真一字一顿地道:“琳之你记住,不是你的责任便不要往身上揽,平白受些没必要的委屈!”
“你先是你,然后才是琅之的哥哥,什么都没你自己重要,你得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才是。”
早在很早之前李澄玉便发现了,崔琳之不知是天生的责任心重抑或是自小便被教育成这样,许多次明明都是崔琅之犯下的错,最后率先站出来承担责罚的却是他。
看得李澄玉怜爱又心塞。
闻言,少年不知是被李澄玉那突如起来的一口给亲懵了还是在思考她方才说的话,沉默怔忡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抿唇低下头的同时讷讷地应了声好。
原本清亮的声音也低了下来:“琳之记住了。”
李澄玉听后半信半疑,侧头想要瞧瞧他面上的神情,口中追问:“当真记住了?”
熟料还未等她瞧清,崔琳之便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只露在外的一点睫梢不住地发着轻颤。
直到瞧见眼前少年那热红到几乎快要沁出血来的饱满耳垂,李澄玉才后知后觉。
方才她又是亲又是抱的,这是给人家整害羞了。
想到这儿,李澄玉将打算松开圈着崔琳之腰身的手,对方却好似察觉到她意图般,忽然抬手回攀住了她的肩膀。
崔琳之带着颤声的轻喊,似羽毛尖搔过李澄玉的心肉,又酥又痒。
“郡主”
少年说着,细瘦的手臂缓缓收紧,竟勒得李澄玉一时有些呼吸不畅。
紧接着,只听崔琳之再次出声,轻得恍若梦呓:“再抱抱琳之好不好,郡主许久都未曾这么亲近过琳之了。”
分明是对自己近日冷待他的谴责,可李澄玉翻来覆去,只从中听出了少年小心翼翼的乞怜与委屈意味。
带着少许的哭腔,分外惹人心疼。
“好。”
说着,李澄玉重又圈紧了怀中少年纤韧的腰身,同时侧头补偿似地吮了下对方红如珊瑚珠的耳垂。
崔琳之脊背一颤,呼吸也瞬间紊乱起来。他缓缓自李澄玉肩窝处抬起头,鸦羽般的眼睫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冉冉上抬时,半遮半掩,却衬得那双水润杏眼越发温柔情浓。
瞧得李澄玉呼吸一滞。
这厢,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忽然靠近,在她的额心轻柔地落下一吻。
温软的触感几乎是瞬间惊醒了李澄玉,与此同时,一股奇妙的余韵自被少年吻过的眉心辐射开来。
李澄玉下意识抬眼,崔琳之也在此刻垂下眼。
前者目光炯亮,后者情意深长。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抵的霎那,便如有实质般,黏连胶着在了一起,再也无法错开。
毋虚多言,双方的呼吸随即越靠越近,逐渐交融在了一起。
从一开始唇瓣的小心触碰到紧密相贴、辗转、濡湿、若即若离
很快,俩人的呼吸便变得急促起来,纷纷染上了夏夜的燥热与焦涸。
随着纳气、吐息,越来越多瞧不见却存在的物什逐渐自二人周身蔓延开,逐渐充盈至四周每个角落。
如烧红的云霞般越积越多、开始膨胀、发酵
耳鬓厮磨间,少年双臂愈发环紧了身前人,微阖的双眼里潋滟着动情愉悦的水光。
他翕动着嫣红淋然的唇瓣,呵着热息恍惚地低喃:“郡主,琳之好想今晚就嫁予你”
少年无意的这番话,犹如危险夜色中被陡然擦亮的火把,将原本就厚重潮热的暧昧气氛一下推到了极点边缘。
然而就在即将乍破彻底失控的前一瞬,侧房内突兀的声响中断了这一切。
李澄玉蓦地睁开了眼,此时一个念头划过,不过两三瞬的工夫她的眼神便彻底恢复了清明。
“你先待在这里,我进去瞧瞧。”
说罢,李澄玉便松开了面前人,掠过崔琳之欲言又止的目光,起身朝里屋走去。
不到片刻,李澄玉便重又折返了回来。
崔琳之抿了抿被吮得糜红的唇,试探着问道:“郡主,里面可是什么东西倒了?”
李澄玉思绪还沉浸在方才她惊鸿一瞥的画面里,闻言牵唇笑了笑。
“时辰不早了琳之,我遣人护送你回府吧,太晚回去,想必会惹得崔主君担心。”
崔琳之闻言紊乱不止的心瞬间停了几拍,随后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他喉中滚了又滚,终究克制住了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里面是谁?
为什么选择他而放弃我?
少年深黑色的眼瞳水濛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清晰,他冲着面前人温顺点头,声音是隐匿起来的哑涩。
“好”
屋外,待崔琳之与领路仆从的脚步逐渐远去后,李澄玉掀帘入了卧房。
自卧房拱形内门而入,没几步便进了湢室。
李澄玉卧房的湢室修得很是宽敞,中间砌了方大小足够五六人一起泡澡的浴池,用的材质皆是防滑又清透的青石。
此刻,这湢室中正氤氲着缥缈白雾,淡香杳杳、流水潺潺。
让人以为是误入了某个仙境。
直到雾中有人幽怨开口。
“好想玉娘只属于兰君一个人”
那人说着,自雾中缓缓靠近池边伫立的李澄玉。
池水随着他的走动,缓缓向两边荡开,水面飘荡的嫩红荷瓣犹如一叶叶扁舟,经受不住白浪的推波也跟着晃荡起来,暗香悄然浮动。
不多时,成兰君便行至了池边,站在波纹荡漾的池水里仰头,堪比曜石的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少女。
李澄玉也垂眸,隔着眼前缥缈的雾气打量着他。
只见面前人静静地站立在水中,胸腹以下皆漫在池中,清澈的池水浸透了少年身上纯白层叠的素纱,宽大的衣袂在水中如牛乳般倾荡,再往下便得朦胧起来,瞧不清于是愈发惹人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黑缎般的墨发垂散开来,有几缕被潮湿的水汽打湿黏连在主人的颊边。
衬得成兰君本就腻白的面颊愈发得通透,一双凤眼如水洗过般,灼亮得令人心惊。
最吸引李澄玉视线的,是他额前的那点朱砂痣。
此时此刻,成兰君俨然一尊活过来的玉雕小菩萨。
抬眼间,气质冷昳且圣洁。
然而唯有李澄玉知晓,看似无暇的玉雕之内究竟藏着怎样的一颗火热的、只属于她的甚至令人窒息的芯。
少年冰冷苍白的四肢如玉蟒般绞缠上李澄玉的,森幽如深潭般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攫视着她。
其中翻涌着的尽是如淤泥般的忮色与恐怖占有欲。
成兰君的唇在面人各处辗转流连,一路留下潮湿又灼目的红痕,企图以此来覆盖前者的所有踪迹。
少顷,纱衣被缓缓撕裂的声响激得池中水花逐渐大了起来,雾气也跟着愈发浓郁。
越来越多的‘牛乳’得以自由,与女式轻荷色的外衣缠绵眷恋在一起,彼此难分。
少年的后背紧咯在坚硬的青石台阶上,不多会儿便被磨红了大片。
然而他却恍若不觉痛般,紧紧地抱着身前人。
成兰君分明只腰下浸泡在水里,然而他整个人却好似溺水一般,大口喘.息着。
殷红的唇瓣无意识地张合着,有血丝混着晶莹的涎液顺着被人故意咬破的唇角缓缓流淌。
少年半阖着眼眸,眼前的壁灯已然模糊成一团橙红的光晕,上下起伏晃动着。
耳边除却水花拍打池壁的哗哗声,便只有他胸膛处越发剧烈的心跳。
汗水混着幸福的眼泪遍布在他潮红湿热的面颊上,少年的喉头止不住地战栗着,断断续续地倾吐着心中对面前人绵绵不绝的爱意与心语。
却听得上方的李澄玉一阵头皮发麻。
“兰君呃哈想永远呼、唔和玉娘在一起哈呃上穷碧落、下黄泉”
“再深些、兰君也可以、再重”
“好爱玉娘呃啊,兰君好爱”
闻言,李澄玉也动容地俯身环紧了面前人,爱怜地吻了吻对方已然有些迷离涣散的眼睛,在海潮的最高处柔声回应:“兰君,我也喜欢你。”
下一瞬,李澄玉的耳边便清晰地听到了叮的一声。
随即,一道现代世界所独有的机械系统提示音响起。
“检测到女主李澄玉好感度飙升,恭喜宿主成兰君达到攻略进度百分之九十九成就,胜利就在眼前,请宿主再接再励!”
第77章 七十七条船我不要你了,温子珩。……
每年九月气温开始转冷时,励璋书院都会停学一月,谓作授衣假。
历年放假前夕,书院各学堂的气氛都格外骚动,今年尤甚。
“哎,你们都听说了吗,昨晚有人匿名向温校监举报,书院内有善教与学生存在不正当关系!”
课间,不知是谁平地起的这声惊雷,瞬间吸引了周围人全部的注意力。
十来人闻言如洪水般哗啦啦地将那人围在了中央,七嘴八舌地问道。
“此话当真?”
“善教与学生?这、这成何体统啊!”
“真的假的,你从何处听说的?”
“都是谁啊,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提及自己方才经过校监教斋时无意间听到的秘辛,那人便兴奋得满面红光,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个度:“鄙人敢拿我未来的锦绣前程发誓,此事千真万确!”
“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说罢,那人刻意停顿了几瞬,最后在众人期盼又急切的催促中拉长了声调开口。
“那善教不是别人,正是温校监的亲侄子,致远班的那个男书法善教温、子、珩!”
啪!
脂白色的玉佩被重重拍在桌案上时,力道之大,震得人耳膜刺痛。
桌案对面,温子珩在瞧见玉佩的瞬间,面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刚说到一半的辩解否认的话就这样卡在了腔子里,化作了坚硬的石砾哽得他喉痛。
温继彬指着桌上明白刻着侄子生辰八字的玉佩,语气愤怒难当:“温氏家传玉佩在此,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先前我发现这玉佩不见后,还曾问过你。”
随即,温继彬胸口便开始剧烈起伏起来:“你说玉佩珍贵,戴在身上执教不便,就寻了个妥帖处收了起来。”
“原来竟是收到自己学生枕下了吗!”
与此同时,温继彬再克制不住胸中滔天怒意,一袖扫落了案上之物。
霎时间,那些写满了男儿隐秘心意与靡靡
情思的飘花信笺便如雪片般纷纷扬扬铺了满地。
只听温校监一声叱骂:“跪下!”
温子珩便咬紧下唇,双膝触地。
今日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青年不知为何会有人举报自己,与他有‘苟且关系’的人又怎会变成了霍京宇。
起初他还能辩解几句,可自从玉佩出现,他的意识与思绪便不受控制地乱成了一团线,太阳穴隐隐发胀。
温继彬望着跪在地上,忽然一言不发的青年,缓缓摇头,语气痛心疾首:“行瑾啊行瑾,你糊涂啊!”
“你怎能行事如此、如此淫.乱荒唐,竟不顾人伦纲常,同自己的学生搅到一处去!”
说着此处,温继彬闭了闭眼,只觉得血气上涌,冲击得自己一阵头晕目眩,脚跟都险些站不稳。
再睁眼时,她双眼已然不知不觉遍布血丝,眼角闪烁着泪光,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失望与愤怒:“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此事若是传出去,我温氏百年清誉将置于何处?书院颜面又何存!”
温子珩闻言单薄的脊背晃了晃,眼眶也无知无觉地湿润起来,他垂在身侧的双手越攥越紧,惨白的唇瓣翕动着,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我膝下有女无子,所以一直将你视如己出。”
“你幼年丧父、继父不贤,我便常常将你接入府中嘱托你姨丈一定要悉心照顾。”
温校监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起来,像一瞬间老了十来岁:“小时候我最支持你学书,你虽身为男儿身天赋出众又肯努力,是以即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力排众议请你来书院执教。”
“想以此帮你完满理想抱负。”
“可行瑾你呢?”
她猛地发狠锤了几下桌案,嘶声质问:“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你不知羞耻、不懂感恩。”
“不但枉费我的期望与栽培!”
“你还让我颜面尽失!”
姨母的指责犹如重锤落下,瞬间便砸弯了温子珩的脊梁,他吃痛般地眨了眨眼,俊逸苍白的面上一阵恍惚。
这世上,恐怕再没什么比让一直支持看好自己的长辈失望,更令人无措愧疚之事了。
片刻后,温子珩缓缓折下腰,以头触地,深深地、深深地向自己的姨母叩了一首。
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青年的眼眶,顷刻间便打湿了他面前的地板。
“姨母,一切皆是行瑾的错,不关任何人的事。”
温子珩一字一句,话声艰难。
“是行瑾不肖、不知羞耻罔顾人伦、辜负了您的期望。”
这些话犹如碎裂的瓷片,往外倾吐时将青年的喉道划得鲜血淋漓。
“行瑾自愿接受一切惩处,以赎前罪!”
温子珩缓缓抬起头,额心已然一片青紫:“还望您,不要牵连无辜之人,更恳请您能保重身心,不要因行瑾之错而伤及贵体。”
做局之人有备而来,举报温子珩的证据无一虚构,无论是他为了抒发思念而写的情笺抑或那件贴身玉佩,桩桩件件皆真实出自他本人之手。
温子珩无从辩驳,在这些证据面前,他所说的话所解释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无力且苍白。
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承担下所有罪责,尽快了结此事。
唯一令温子珩感到少许欣慰的,是还好李澄玉没被自己牵扯进来
自那日后,温子珩便被撤去了善教一职,被带离书院禁足在了自己房中。
与此同时,母亲的训斥,继父绵里藏针的讥讽、庶弟们话里话外的贬低、周围仆从异样的目光,如海浪般铺天盖地朝他袭来,令人窒息。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压垮温子珩,他最担心最在乎的唯有那个人的想法、那个人的态度。
事发到如今,两三日的不眠不休,足以令温子珩从一开始的震惊无措到发现被有心人针对谋害的愤慨,勉强恢复到镇定清醒。
因此也很快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究竟谁才是幕后主使。
毕竟,与他不和,想用师生不伦一事斗垮他,却偏偏将李澄玉从中择得干干净净的人,只有一个。
然而温子珩即便知晓了始作俑者是谁,心中仍焦虑难安。
这几日,他因的自身出不去又迫切地想见李澄玉一面,于是冒着风险接连让贴身侍从给东王府递了四五次信,可都石沉大海。
一时间,温子珩的心犹如被放置在铁板上反复煎熬般,坐立难安。想见李澄玉一面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乞求,事发第三日下午,东王府那边终于有了回应。
几乎是通报的下人将将离开,温子珩便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来人。
一瞬间,所有因担惊受怕而腐蚀出的心脏空缺,皆因这个紧密的拥抱而被再次填满。
温子珩深深地呼吸着,只三两下工夫,泪水便不可遏制地濡湿了眼尾,再出声时,话语里也盈满了委屈与脆弱。
“我和霍京宇没有任何超过师生以外的关系,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澄玉相信我好不好”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只一息间,温子珩听到怀中人轻嗯了一声。
李澄玉:“我相信善教。”
然而温子珩却听得下意识地蹙起了眉。
他怔怔地松开紧环着面前人的双臂,在瞧清对方脸上淡薄到近乎冷漠的神情后,心中莫名一慌。
胸腹处登地拧起一股不安的酸意。
“澄、澄玉,你怎么了?”
温子珩握紧了面前人的手,慌声开口:“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吗,我、我可以解释的,不要相信别人好不好,澄玉想要我怎么证明都可以。”
闻言,李澄玉定定瞧了青年几瞬,随后微微扬起唇,慢慢抽.出了被他紧握着的双手。
说出口的话,先是令温子珩一愣。
“不用证明,我知道善教是被人栽赃的。”
说着,李澄玉忽然自袖中拿出一根颜色嫣紫的线香。
那线香几乎是刚一出现,顶端便无火自燃起来,不过三两瞬的工夫,浓郁的香雾便如有实质般萦绕上了青年的周身。
温子珩望见这诡奇的一幕,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脚步好似被人钉住了般动弹不得。他先是明显地恍惚了瞬,随后霍地抬眼,呼吸都在颤抖。
事后的这几日里,温子珩一直在有意忽略或是拒绝深想最关键的一件事。
——自己送给李澄玉的贴身玉佩,为何会出现在霍京宇的床榻上。
据他所知,李澄玉虽然行事随意,却很少丢三落四。
“你、你为什么”
温子珩喉头一哽,险些有些说不下去。
他用力咬了咬唇,很快便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渗了出来,青年牵了牵唇角泛起一抹苦笑:“玉佩丢了,为何不与善教早早说?”
说罢,还不待李澄玉应答,青年便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语无伦次:“我、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我”
“就是你想的那样。”
李澄玉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全部,都是你想的那样。”
闻听此言,温子珩神容先是一僵,紧接着眼泪便无声落了下来。
“我不信、我不信澄玉是这样的人。”
他缓缓地摇着头,俊逸消瘦的脸上神情固执。
青年深深地吸了口气,似是在极力维持头脑的冷静:“理由,我需要理由。”
说着,温子珩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迈步上前,昔日清明沉静的一双柳眼里除了浓烈的心痛,还有隐隐的希冀。
希冀对方之所以这么做是存着难以言明的苦衷,抑或是遭受了威胁别无选择之下的自保
“我腻了。”
李澄玉淡淡开口。
‘我腻了’这三个字,落在温子珩的耳朵里,不亚于万钧雷霆当头劈落。
青年单薄的身形晃了晃,面上的神情是极度震惊时的全然空白。
他唇瓣张合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什、什么?”
“我原以为善教这个身份玩起来会很刺激。”
李澄玉望着他,徐然开口,轻快的声调听上去格外的天真与残忍。
“但实际发现,并非如此。”
说着,少女拢起嘴,将手中的线香吹得火光更旺些后,便信手将其插在了一旁的香炉中。
“或许也与你性格有关,太过保守、死板、固执,就连叫.床都千篇一律,始终不肯主动说上一句荤话。”
做完这一切后,她方抬起眼,看向面前的青年。
只见对方一双柳眼不知何时变得血红一片,其中充斥
的情感如宝石破碎后的纹路,复杂且浓烈。
震惊、心痛、绝望、无助、崩溃
与此同时,泪水扑簌簌落下,打湿了他整张脸。
李澄玉一锤定音:“你让我觉得很无趣。”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温子珩攥紧了她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嘶哑着低吼:“不、不!”
不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
然而李澄玉却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束缚。
温子珩被她毫不留情的力道带得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即忍不住痛呼出声。
无意识地发出哀求:“不要,澄玉”
然而面前人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做出最后的裁决:“我不要你了,温子珩。”
“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
第78章 七十八条船万念俱灰。
“检测到女主李澄玉好感度飙升,恭喜宿主成兰君达到攻略进度百分之九十九成就,胜利就在眼前,请宿主再接再励!”
在听完这声系统播报的内容后,李澄玉震惊地瞠大了眼,下意识向后退去,熟料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跌进了池水中。
落水的瞬间,李澄玉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极速下沉的同时,意识也出现了空白。
等再回过神时,周围已全然换了副场景。
四面八方尽是白茫茫一片,无声无形,安静得仿佛这世间唯剩李澄玉一人。
然而李澄玉却并不惊慌,甚至油然而生一股欣喜与怀念。
时隔多年,她再次以清醒梦的方式进入了自己的意识海。
她师傅口中,一切事物的本源。
在这里,李澄玉像是终于摆脱了凡人肉.身限制的神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极致的轻松与自由。
很快,李澄玉便迈步朝前走去,凡她所经之处,山河逐渐成型,万事万物萌发。
四周白茫的空虚迅速地被覆盖、填满,天空出现日月,大地四季更迭。
只几个呼吸的工夫,小桥流水的村庄、热闹熙攘城镇、巍峨庄严的皇宫便拔地而起,又很快被李澄玉掠过。
直到她跟随内心的指引来到一处悬崖边,头顶是一轮硕大皎洁的明月与时隐时现的繁星。
李澄玉盘腿坐下后不久,余光便瞥见天幕上接连划过五颗流星。
那些流星陨落后并未消失,而是直直地朝她飞来,挤挤挨挨地簇拥在她周身,成了漂浮在空中大小颜色不一的光团。
意外地,李澄玉从五个光团中,分别看到了六个熟悉人的身影。
这些是什么?
李澄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手指也点上了其中一个亮度明显比之其他要黯淡些许的光团。
在触碰到那团光球的刹那,李澄玉周身场景顷刻变换,眨眼间,她便来到了一处森严古朴的高门深宅中。
在这里,李澄玉意外以上帝视角旁观了温子珩结局凄惨的前世。
温子珩出身书香世家,高祖、祖母、母亲,皆是当朝远近闻名的大儒,与温母青梅竹马的温父曲氏亦是名门闺秀。
二人婚后琴瑟和鸣,五年后,温子珩在众人的期待下,呱呱坠地。
虽是男儿,却也来之不易,温母温父将其视作掌上明珠。
尤其是温父,在儿子抓周抓到毛笔后,便时常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读书练字。
不过三岁,温子珩便会识写千字、颂百篇诗,聪敏异常。
其祖母得知此事后,曾抚掌感叹:“若珩儿托生个女儿身,此后定大有作为。”
熟料好景不长,温子珩六岁时,父亲曲氏便因突发恶疾与世长辞。
三个月后,继父杜氏作为续弦被温母迎入了温府后宅,彼时他已身怀六甲。
继父杜氏长着一副柔弱可亲的面容,初见小子珩时,便当众拉着他的手潸潸落下泪来。
抽泣着做出保证:“好孩子,往后,我代你爹疼你”
然而不出半年,杜氏便以腹中孩儿托梦,想要长兄为其祈福纳吉好安全降生为由,在温母的默许下,将温子珩送去了距家百里外的老道观。
“珩儿乖,等你妹妹平安出生,娘便来接你。”
离别的马车上,母亲柔声这般哄他,而继父杜氏则沉默地抚着自己临盆在即的孕肚,唇角恍惚含着丝笑意。
秋去春来,彼时方六岁的温子珩在那座破落道观里一待便是十二年。
头几年,母亲、祖父还时常来探望他,幼时的温子珩极其珍惜与家人相聚的时间,总会在她们来的头一晚便兴奋得整夜失眠,天不亮便跑到山下等待。
然而渐渐地,她们来得次数越来越少,反倒是继父杜氏,每年一次地来看望他,每次怀中都会多出一个新生的孩子。
与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或弟弟。
她们身上穿着光鲜亮丽又柔软舒适的衣服,看向温子珩这个长兄的目光充满着陌生与隐隐的敌意。
“你祖父年事已高不宜舟车劳顿,你母亲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珩儿不会怪罪她们的吧。”
杜氏总是这般不咸不淡地解释,随后给他留下几件旧衣或发硬难啃的点心,说是母亲捎给他的。
从不多看温子珩一眼。
道观位于寒山深处,观中只有一老道公与一只上了年纪的狸奴,除了主神殿,其余三间四面漏风,条件实在艰苦。
在温子珩来之前,老道公一人守了二十年观,性格孤僻且怪异,因此,温子珩在一开始吃过不少苦头。
后来,老道公在知晓他的身世后心生怜悯,将温子珩收为了弟子,并发现他在书法上有浓厚兴趣以及卓越天赋后,开始悉心教导。
观中贫瘠,凑不齐一套好的纸墨。温子珩便用竹枝在筛细的沙子上练、手指蘸水在平坦干燥的石板上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练出了一手超凡脱俗的好字。
“此子笔下灵气逼人。”老道公时常对着到访的香客这般欣慰感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此后,寒山观里有在世钟王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后不知怎的竟传到了城中杜氏耳中。
温子珩十八岁那年,继父杜氏带着华服美饰与仆从忽然出现,说要迎他回家。
“你妹妹渐长,府中需要人教导。”杜氏一改昔年的冷漠,笑得慈爱又温良,“更何况,你祖父近年想你着实得紧。”
少年温子珩听罢,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在拜别老道公时,重重地给对方磕了三个响头。
“此去艰难,为师一愿你坚守本心,二愿你多加保重。”
临别之际,满目沧桑的老道公紧拉着温子珩的手,眼泪婆娑,不舍地再三嘱咐。
离家十二载,府中一切都全然变了番模样,温子珩寻遍了整座府邸,再找不见一位自己幼时眼熟亲近的仆从。
就连父亲昔日的遗物,也全然没了踪影。
温母已然升任朝内最高学府的校监,日日早出晚归,温子珩回来一个月后,才得以隔着长廊匆匆得见对方一面。
而那时的母亲,眼底只有对他的陌生与疏离,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将他认出来。
这期间,继父杜氏带他见了一人,对方也姓杜,长相同温子珩的继父有四分相像,举止轻浮、言语狂妄。
事后,温子珩才得知对方是继父幼妹,杜家婆公视作命根的老来女。
“听说侄儿写的一手堪比颜柳的好字。”名唤杜小娘的年轻女人上下打量着他,扔给他一支沾了墨的毛笔,“写几个字给姑姑瞧瞧。”
在温子珩提笔写下“上善若水”这四个字后,杜小娘眼中明显闪过惊艳,然而最后扔撇嘴冲他摇头:“名不副实,字写得太秀气,缺乏力道。”
当晚,继父杜氏来到温子珩的房中,开门见山:“从今日起,你每晚必须写好三副字并署上你杜姑姑的名字,最后交由我。”
温子珩惊愕不已:“为何?”
杜氏面不改色:“如今这世道为官艰难,你姑姑前几日有幸结识了礼部侍郎裴大人,若得其赏时,必然前途无量,你母亲也会
从中受益。”
说着,杜氏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至于你
他目光毒辣,似是能将少年温子珩的所有隐秘心思洞穿:“千万莫再怀有仅靠几个字,便能流芳百世的妄想。”
杜氏的语气冷漠又傲慢:“身为一介男子,纵使写得一手好字又能如何,最后的归宿依旧是相妻教子,你杜姑姑愿意给这个机会,你应当加倍珍惜。”
“不要不识抬举。”
温子珩听得不由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继父杜氏的话犹如巴掌扇在了他脸上,令他愤怒又无法反抗,不得不承认——在这世上,男子即便能写出一手超凡脱俗的好字又能如何?惟有借女人之手,才能登得大雅之堂、名流千古。
“对了,”那晚杜氏离开前,曾笑着认真问他:“守拙道长年逾六十,你这个做徒弟的若是还有份孝心,定然不想看他晚年难安吧?”
一瞬间,温子珩遍体生寒。
那夜,十八岁的温子珩,写废了百来张纸,才在黎明前勉强凑出三副字交上去。
事后,他脱离般蜷缩在满地的废纸堆上,泪水将身下的宣纸打得透湿。
有了温子珩代笔,杜小娘凭着一卷笔式挺拔,有凌云之势的《蜀山图歌》一夜之间便名声大噪。
礼部侍郎裴陵听闻此事亲自登门拜访求购。
年少的温子珩站在屏风后,听着裴陵对着杜小娘赞不绝口的话,心中盈满了憋闷与苦涩。
“杜小姐字中有游龙之气,实在难得!”
“哪里哪里,侍郎过奖。”
杜小娘话声谦虚,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此后三年,杜家平步青云,杜小娘因得裴陵的举荐入了翰林院供职,杜氏在温府的地位也跟着愈发牢固,接连发卖好几位得宠企图往上攀的侧室。
而温子珩,则被他关在了后院高高的阁楼上,日夜不停地写字,连开窗看一眼屋外风景都不被允许。
唯一还算值得欣慰的是,杜氏默许了他每三个月去寒山探望老道公一回。
每一次,老道公看着愈发憔悴死气的温子珩,都止不住地摇头叹息。
“怎么又瘦了”
温子珩二十一岁那年,杜小娘升任了礼部主事。
那天,她喝得醉醺醺地来找温子珩讨字,得意洋洋地向他说起自己如何打压构陷同僚,逼得对方悬梁自尽一事。
“那老顽固竟敢质疑我的字并不是亲笔所作!”
杜小娘冷笑一声,“简直找死!”
温子珩手中的狼毫啪地一声折断了。
当晚,他便拒绝动笔。继父杜氏得知此事后,二话不说先是狠狠甩了他几个巴掌,随后弯腰俯在他耳边轻声道:“最近天冷路滑,你说这守拙老道若是一不小心失足坠崖”
温子珩咬破了嘴唇,眼泪混着鲜血一同滴落在衣襟上,像极了他一生最爱的红梅。
温子珩二十三岁那年秋,杜小娘因得‘书法精妙’被太后钦点成了幼帝太傅。
三天后,寒山观托人传话,守拙道长外出云游,归期不定。
听到这一消息,温子珩望着窗下洗墨池旁那株逐渐枯萎的梅树,忽然笑出了眼泪。
当夜,一封送去督查院检举杜氏兄妹恶行的书信还未完笔,继父杜氏便带人闯进了门。
“珩儿这信,打算写给谁啊?”
杜氏依旧笑得和善,手中把玩着一条温子珩平日里用来束抄经卷的细韧白绫。
温子珩望着这一幕,心中无比的平静,他挺直了脊背,不避不闪:“给督查院。”
“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杜氏闻言摇头叹气:“傻孩子。”
有人上前按住了温子珩,细而软的白绫缠上了他纤细的脖颈。
“怎的都到了这般年岁,还愚蠢得令人发笑。”
杜氏一边说,一边收紧了手中的力道。
温子珩不再挣扎,而是怀着满腔的不甘与愤恨,猩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继父杜氏的脸。
“如今你姑姑已然成了天子太傅,还有谁会相信你的话?”
杜氏俯下身,与其对视:“更何况,你二弟的书艺已经不出你左右,无论是杜家还是温氏,都不再需要你了。”
白绫逐渐收紧,温子珩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窒息与死亡的阴影缓慢将他吞没。
生机消散的前一瞬,温子珩恍惚看到了幼时的父亲,站在开得正盛的梅花树下,拿着纸笔与杏仁糖在朝幼时的自己招手。
笑吟吟说:“珩儿快来,爹爹教你写‘蒹葭’二字”
最后,惨死深宅的温子珩并未化作厉鬼,而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个自外世界来名叫‘攻略多情女主’的系统所捕捉,二者进行了交易绑定。
攻略多情女主向他承诺:“滴!只要宿主能在前世死亡节点到来之前成功收集多情女主百分之百爱意值,便能回溯时间、弥补遗憾、获得美满来生!”
“这交易没这么简单吧,说,里面还藏了什么潜规则。”
李澄玉盯着手中被她从光团中强薅出来,此刻吓得正瑟瑟发抖的浅灰色小圆球,也就是所谓的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冷冷逼问。
此刻的多情女主系统早没了在宿主温子珩面前的趾高气昂,被李澄玉一通揉搓爆锤后,乖顺得犹如小绵羊一般。
丝毫不敢隐瞒,也掩盖不了,面前人实在是太敏锐了。
“呜呜呜,宿主在、在你身上获取的爱意值实际是、气运值,攻略完成后,我们会分给宿主、一成,用来为他构建美满来世”
说到最后,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此刻的它有表情的话一定是万念俱灰。
它向这世界的气运女主泄露了系统真相,不仅宿主温子珩再无完成任务的可能,就连它也会遭受主系统的严厉处罚。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自己也没想到,李澄玉的气运竟磅礴如斯,不仅屏蔽掉了主系统,甚至最后还发现了它的存在。
“你们挺会做生意啊,宿主们劳心劳力,你们系统坐享其成,最后还得九成。”
一成的气运值便能给人铺设出一个美满来生,那么九成呢?
力量一定大到超乎想象。
这是拿她当羊毛薅呢。
想起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刚刚夸她是自己见过气运值最高的被攻略对象这种拍马屁的话,李澄玉禁不住在心中连连冷笑。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听得心虚,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打定主意后,李澄玉捏了捏手中的系统,皱眉问:“距离温善教任务截止时间,还剩多久?”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丝毫不敢耽搁,立刻给出了答复:“还、还有不到十五天。”
闻言,李澄玉又问了它一个问题:“攻略成功后奖励是由谁发放?”
“你,还是你的顶头上司。”
攻略系统不明所以,也不敢撒谎,于是如实说道:“一般都由本系统发放。”
随即,它小声又臭屁地补充:“这点权限我还是有的。”
李澄玉闻言扬了下眉,看着它的目光慢慢变得幽深玩味起来。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见状抖了抖身子,声音满含警惕:“你、你想做什么!”
第79章 七十九条船你想杀我?
“长公子好像疯了。”
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只一晚上的工夫便传遍了整座温府。
下人们又惊又奇,挤挤挨挨地凑到一处,小心翼翼地从未合拢的窗缝处往里瞧。
但见昏黄的烛光下,她们那位自出了事,便一连十来日都未踏出过房门半步的长公子,正低头一针一线地绣着什么,神容平静,嘴角隐约还挂着丝笑。
众人再定睛一看,顿时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手上绣的不是别的,而是件红彤彤的嫁衣!
“宿主,你还好吗?”
这是七日来,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第十八次问温子珩这个问题。
片刻后,青年才出声:“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声音低微,透着多日未好好
吃饭喝水后的沙哑与疲惫。
说罢,青年短暂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掐了掐酸疼发胀的眉心,几瞬之后,重又将绣花针拈了起来,原本青白分明的柳眼里此刻爬满了红血丝,令人触目惊心。
见此情景,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终于再忍不住似的急声道:“好什么好,你是打算任务失败之前,先把自己给熬死吗?”
“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宿主!”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温子珩闻言默了默:“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此话一出,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停顿了许久,而后忽然叹了口气,软下了话声:“说真的,我那个提议也是为了你好,距离任务截止时间还剩三天,只要在这三天里,你能用那把劫谶刀杀了女主夺得她的气运,你就不会魂飞魄散了。”
温子珩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细长的针尖瞬间扎破了他的指腹,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赤红的嫁衣上,顷刻间消失不见。
攻略系统苦口婆心的劝说仍在继续,听得青年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我知道,面对女主你一时半会儿肯定下不去手。”
“但宿主你是忘了吗,上辈子你结局那般凄惨,今生好不容易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难道真的甘心选择放弃吗?”
“为了一个多情、花心、一脚同时踏几条船却丝毫不愧疚心虚、一句玩腻了便轻易抛弃你的坏女人。”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般,抓人耳朵:“重生之后,你不仅可以救下你早亡的父亲,还可以向利用、折磨你的杜氏兄妹复仇,让她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仅如此,你还可以堂堂正正地以一个男书法家的身份名垂千古,将那些偏见、傲慢、眼高于顶觉得男人就应该相妻教子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别说了!”
温子珩声音颤抖地呵止了系统的话,原本僵滞血红的双眼隐隐涌动起水光来。
他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嫁衣,任由锋锐的针尖将掌心刺得鲜血淋漓。
好半晌,青年方艰难而又嘶哑着声音开口:“后日是她的订婚宴,我要去。”
“你帮我,我知道你能办得到”
九月初九,大吉,宜动土、搬迁、开业、嫁娶。
虽是东王府与崔氏的订婚宴,然而热闹程度却堪比大户人家迎娶正夫。
锣鼓笙乐喧天、鞭炮唢呐齐鸣。
京中无数勋贵如流水般接踵而至,纷纷朝身穿一身紫红绣金,笑得满面春风的李澄玉拱手恭贺。
“康安郡主,恭喜恭喜。”
“恭喜郡主,觅得佳偶”
而在这些人群中,突兀地出现一位身穿黑色披风的男子,犹如渗进水中的一滴墨,分外惹眼。
瞧得红裙少女不由地一怔,而其余的人面上的神情,却是毫无所觉。
黑衣男子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走到了李澄玉的近前。
看清对方兜帽下的长相后,李澄玉讶然地挑了下眉:“温善、”
意识到青年已然被除去了善教一职,李澄玉很快咽下了还未出口的那个‘教’字,从善如流地另改了个称呼。
“温公子,今日到访,可是特意来我这儿喝喜酒的?”
说话时,日光照亮了李澄玉前襟精美繁复的缠枝金绣,为她的面庞镀上一层夺目惊艳的辉光。
年轻女人言笑晏晏,桃花眼中还残留着柔和清湛,全然瞧不出前几日同他说结束关系时的冷漠与残忍。
时至今日,温子珩望见这幕,心脏仍诚实地狠狠撞了下胸腔,掀起一波闷痛酸麻的余韵。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耳边便传来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的催促声。
“宿主,要做什么抓紧时间,隐身泡泡的功效支撑不了多久的!”
温子珩闻言咬了咬唇,神情顿时如破釜沉舟般冲面前人挥了下衣袖,口中不忘道:“得罪了,澄玉。”
颠簸的马车上,少女一身红裙与身下青年的喜衣纠缠在一起,一时间竟分不清彼此。
半晌,只听李澄玉一声冷嗤:“没想到温善教平日里瞧上去斯文有礼,竟也能做出强闯人订婚宴,迷晕带走新娘一事。”
身后环抱着她的温子珩闻言面上流露出羞愧的红意,他紧了紧手臂,声音无措:“抱歉澄玉。”
“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说着,青年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为李澄玉挑开黏连在她面颊上的一缕发丝,却被对方偏头躲过了。
见此情景,温子珩胸腹当即拧起一阵酸痛,令他瞬间便湿润了眼眶。
他蜷了蜷手指,终是再次伸手将那缕发丝挑开温柔地挽到了李澄玉的耳后。
温子珩愈发收紧了环抱着少女的手臂,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李澄玉很想挣开,她向来不喜欢分手后还和前任纠缠不休,但方才的那次偏头已然用光了她积蓄起来的全部气力。
“请问,温善教是接受不了被甩的事实,想要报复我吗?”
李澄玉满含讥讽地开口,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令她的心情十分的不爽。
哪怕温子珩再三保证只是暂时的。
闻听此言,青年面色苍白,极快地否认了:“不、不是。”
“那你要带我去哪?”
李澄玉深深地皱眉,口吻满含不耐。
还不待温子珩回答,她便抢先一步说道:“我告诉你温子珩,无论你做什么挽留都改变不了我已经对你失去兴趣的事实,只会自取其辱,明白吗?”
“我李澄玉从来不吃回头草!”
说完这话,李澄玉明显地感觉到身后人一瞬间变得僵硬的身体以及深重的呼吸。
过了许久,身后青年才又有了动作,对方将头抵在了她肩头,好似解释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我只想澄玉最后陪陪我。”
最后,李澄玉仍是没从温子珩口中得知他将自己掳走的真实目的,不过也不需要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励璋书院前。
此时正值授衣假,书院内空无一人。
温子珩怀抱着依旧浑身无力的李澄玉,一步步走上书院长长、长长的石阶。
她们穿过地面上满是凋零的紫藤萝花瓣的廊亭,拐一个弯,来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学堂。
那时也是个深秋,山上的樟叶被染得火红。
青年至今都记得那一幕,当他提着藤编教箱踏入学堂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左侧靠窗最后排埋头睡觉的少女。
窗外的秋阳温柔地扑洒在她身上,将她乌黑浓密的发顶映得炫着幽微的紫光。
静好、宁谧、安心、神圣
这世间任何一个词都无法准确地形容温子珩那天看到这一幕时的心境。
“当时我站在台上,看你出声为我解围。”
青年边说边解开了身上的黑绸披风,露出了其下火红的嫁衣。
正无力地半倚着墙壁坐在自己桌案上的李澄玉见状眉尾不由地一挑。
“我当时心跳的特别快,咚咚作响,我以为是被人故意刁难的紧张,后来我才知道。”
说着,温子珩屈膝,抚着李澄玉的小腿,缓缓在她面前单腿抵地跪了下来。
“我原是对澄玉一见钟情。”
青年说这话时,一向容易羞赧的面上出奇的平静,只一双柳眼深深地,如两团漩涡般凝望着她。
纵使李澄玉一时片刻看不透浮动隐匿在这一双眼中的浓烈情绪,但是她知道一件事。
——温子珩没有说谎。
少顷,她唇角微扬,虽是惯常地在笑,可眼眸却是疏离而冷静地审视着对方:“你这是做什么?”
青年闻言深吸了口气,喉结发紧地轻颤着。
方才阐述自己心思时不见红的脸,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澄玉以前不是说,想试试在学堂里”
温子珩蓦地咬唇,颤着眼睫嗫嚅了半天,仍克服不了自己,说出那个令人羞耻的字眼。
最后改换成了另一个。
“
弄我。”
李澄玉面上缓缓浮现出讶然的神色,此前,她的确在兴起时提出过想要在学堂里玩温子珩,但都被对方给拒绝了。
说不扫兴,是假的。
李澄玉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盎然神情,故作冷淡地开口:“那是以前,现在的我已经不想玩了。”
“哪怕你现在穿着一身嫁衣。”
“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温子珩。”
然而她话将将说完,对面人便蓦地埋首下去。
李澄玉受惊抽气,面上的冷淡之色险些维持不住。
好半晌才聚拢起全身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头发,将其提了起来。
李澄玉瞠大了眼,面颊发红:“你做什么!”
青年吃痛扬起头,眼尾泛着莫名的绯意,面上则不知是汗是泪抑或是别的什么,正泛着滢滢的水光。
对上李澄玉愠怒的视线,他面色白了瞬,眼神却是近乎伤兽受挫后极力想要证明什么的偏执与强硬。
青年喉结颤了颤:“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说罢,在李澄玉惊讶又复杂的视线下,温子珩便再次低下了头,握着她小腿的长指用力到泛白,手背浮现起青筋。
他声音嘶哑,因着下吞的动作,还有些含混与哽咽:“我会向你证明,自己比他们都好”
日光逐渐西斜,映照在细长桌案后二人重叠的身影之上。
学堂厮混过后,温子珩又带着李澄玉来到了自己先前的师舍。
他离开得匆忙,此后再未有人来过,所有东西都还在。
傍晚的风透过大敞四开的窗吹进室内,茱萸花上的银链在橙光的霞光下一闪一闪地折射着亮光。
再戴上这两个枷锁其实相当不易,伤口已然弥合,是温子珩又沿着细微的痕迹生刺进去的。
眼下还糜红着,又经李澄玉方才狠狠几掐,已然有殷殷的血丝渗了出来。
然而温子珩却很开心,他其实很喜欢李澄玉送的这个礼物,一直没壮起胆子告诉过她。
青年握着李澄玉的手,一如之前那样,笔尖蘸饱了水,落笔之处却成了前者赤.裸光洁的胸膛。
柔软的笔尖在皮肤上游走摩挲时,都会引得温子珩发出接二连三深长热切的低喘。
“那日,你问我是不是在勾.引你”
青年有些喑哑的声音时断时续地响起。
昔日总是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桌案此刻混乱无比,温子珩背抵着坚硬的案边,清俊的眉眼此刻因得心海处一波强过一波的汹涌潮汐而变得格外迷离。
他深深地喟了口气,所有的隐秘心思,也随着这口气,被缓缓地,一点不剩地朝身上人倾吐了出来。
“其实是的”
曾违背自己的原则,做出不容于世堪称卑劣不堪之事的经历,对于温子珩这个两世都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人来说,仿佛是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日复一日地让他遭受良心的谴责。
所以,青年接下来的话,与其说是在剖白,不如说是在忏悔。
温子珩扔掉了手中的狼毫,一手与面前人十指相扣,在难捱浪潮中颠簸,另一手则眷恋地抚上对方被浪打湿得潮热的侧脸。
他汛红的柳眼里逐渐流露出与痛苦交织的痴迷:“自见澄玉的第一眼起,我便着了魔一般,控制不住地关注你,想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
“我试过遏制这股冲动”
他胸腔中溢出一连串苦笑:“结果反倒变本加厉,愈发使我开始不满足只能看见你,更想要靠近、甚至触碰你”
“好恶心。”
李澄玉微昂起汗淋淋的下巴,笑眯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对方,如此刻薄绝情地评价。
却对自己这一过程中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
她微微躬身,捏住了青年有些消瘦的下颌,逼视着对方的眼睛,浅笑着一字一句道:“对自己的学生生出如此心思,温善教,你可真下流、卑鄙、令人恶心。”
熟料面对这么重的指责,青年也只惨白着脸,动作僵滞那么一瞬。
随即,他吻了上来,动作是比之往昔克制、羞涩截然相反的疯狂。
透着孤注一掷与疯狂,令李澄玉有些喘不过气。
半晌后,青年被她抓着头发向后仰,她才勉强摆脱这窒息的纠缠。
温子珩的眼眶不知何时悄然红透了,嘴角渗出一道殷殷的血迹。
他笑得依旧温柔无比,喃喃出声:“是啊,我不仅行事卑鄙,还愚不可及。”
瞧见李澄玉望着自己的眼神疑惑又怪异,青年低笑一声,双臂环紧了腰身,带着她一同摔在了席垫之上。
话声也因为不匀的气息而变得缥缈起来。
“我活了两辈子,第一世结局凄惨,好不容易得来一次机会,只要让你百分之百爱上我,我便可以重生”
说着,温子珩死死地纠缠住怀中人,面庞逐渐变得酡红,脖颈也迸起激烈的青筋:“而我明明知道、知道你天生多情,身边无时无刻不围绕着男人,不可能会全心全意地爱上谁。”
有眼泪顺势迸溅开来,青年的语气充斥着对自己的懊恼与愤恨:“却仍故作矜持,丢弃不了所谓的道德与尊严,最后惨遭抛弃”
温子珩胸腔剧烈起伏着,腹部的肌肉也跟着抽搐痉挛起来,他几乎是咬着牙道:“我好愚蠢!”
活该又愚蠢。
此时的李澄玉已然恢复了些许气力,她深呼吸了几次平复下感觉后,眉眼重又恢复平冷,她伸手推开面前人想要起身。
“你说什么?什么两辈子,你昏头了吗温子珩。”
谁知李澄玉将将坐起,对方立刻便扑了上来,将她抱得更紧。
有温热的泪水如雨般落下,顷刻间便打湿了李澄玉的脖颈。
“对不起,澄玉、对不起。”
青年抽泣着声音开口,系统倒计时五分钟的声音如催命符般在他耳边滴滴响起。
温子珩的泪水忽然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他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这两世来,我自认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却唯独,对不起你。”
“我从一开始便带着目的靠近,企图从你身上得到最宝贵的东西。”
青年的心开始缺氧般抽痛起来:“所以,我不怨你,也没有资格怨你玩弄后又将我丢弃。”
“我只恨命运,让我以这种方式遇见你。”
听到这儿,越来越多的疑问致使李澄玉的耐心终于耗尽,她单手扼住青年的脖颈将其猛地推开,同时烦躁出声:“温子珩,你得失心疯了不成,胡言乱语些什么”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青年手中的一点雪刃闪了眼。
李澄玉蓦地顿住,怔然半瞬后随即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你、你想杀我?”
几乎是下意识地,李澄玉便想要往外跑,然而此念头刚一出,她便恐怖地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
“宿主快啊,我帮你定住了她,快!没时间了!”
耳边传来攻略女主系统焦急的催促声,以及滴滴滴近乎刺耳的倒计时响。
十!
温子珩闻言愈发攥紧了手中的劫谶刀,跪坐在李澄玉的面前压弯了脊背,心中不舍闷痛得近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九!
“澄玉,实在对不起。”
八!
“但请你原谅我”
青年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嗓音嘶哑,双目被泪水激得血红一片。
七!
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卑鄙、原谅我的怯懦。
六!
说着,青年颤抖着指尖牵起李澄玉的右手,与自己一同握住了劫谶刀的柄,刀身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森森的寒芒。
五!
温子珩抬眼,隔着眼前朦胧一片的水光,深深地、深深地望着眼前人。
四!
心疼、爱意与不舍,无数浓烈的情绪冲撞得青年五脏六腑都在胀痛不已。
三!
迎着少女惊惧的目光,温子珩再忍不住,倾头吻住了她的唇。
二!
青年
阖上眼,几近绝望般地低声开口:“求你,不要忘记我。”
一!
下一瞬,温子珩在李澄玉惊诧的目光中,陡然调转了刀刃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第80章 八十条船温善教,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刀刃刺入心脏的一霎那,极端的痛苦令温子珩的瞳孔都扩散了几瞬。
腥甜的鲜血自他口中争先恐后地涌出,而他却油然而生一种庆幸——还好痛得是自己。
比起死亡与疼痛,温子珩其实更害怕遗忘。
前世与今生,无论是急病去世的父亲抑或是难产而死的姨丈。
都好像落在桌角上的一片尘埃,被人轻轻一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明明,他们留在世上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周围人转眼说忘记便能忘记。
人生海海,究竟什么才能永垂不朽?
后来,温子珩从书法中得到了一个回答。
每每临帖,他时常感到震撼。分明自己没有见过这些人,却能从作品中感知到它们主人的思想、喜怒、乐悲、人生
她们肉.身已灭但灵魂通过优秀的作品得以永存。
于是,他练字愈发得刻苦,四成是出自真心喜欢,六成是想凭此被人铭记。
然而两世的愿望,显而易见的都落空了。
若说上辈子死在继父杜氏手中时,温子珩不甘、怨恨。
而这一世的他,在失败与死亡来临时,却是坦然甚至幸福的。
他坦然。一是无愧于心,自己没有辜负幼时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也没有违背寒山寺师父的殷殷嘱托,为了一己私欲而去伤害无辜之人。更何况对方还是李澄玉。
二便是,有人曾切身教会了他一个道理:人生如旷野道路万万条,活在别人的记忆中或许很好,但自由自在地做自己也不错。
至于幸福——临死前,穿着自己亲手做的嫁衣,将背负的所有秘密、愧疚、爱意全部向心中人吐露干净,最后在对方怀中去世、了无遗憾,便是温子珩的幸福。
不过,一向守礼讲道理的温善教意外自私了一回。
汩汩的鲜血自心口涌出,打湿了刀柄,触感湿滑而黏腻。
温子珩感受到面前人的震惊与无措,于是愈发握紧了她的手,又将刀身往自己心口送了送。
——他妄图以和李澄玉一起杀死自己这种堪称惨烈的方式,令对方永永远远地记住他。
哪怕随着自己的魂飞魄散,李澄玉的记忆也会被系统一键消除,即便这一幕只能浓重地存在她记忆中哪怕一瞬。
便足够了。
刹那即永恒。
意识消散前一瞬的温子珩如是想。
然而
“滴,女主好感度已达百分之百,恭喜宿主温子珩成功完成系统任务,奖励结算中,请稍等。”
仿佛即将溺毙之人被猛然托举至水面,榻上的青年忽地坐起了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皮肉与肋骨下,心脏正咚咚咚地有力跳动着,尖锐的疼痛消失了,没有伤口没有鲜血,就连混乱一片的师舍与嫁衣也全都不见了。
连带着一起不见的,还有李澄玉。
温子珩发现自己重又回到了十几天前,周围空气中那股异香仍在,然而被少女插在香炉中的那根线香,却在他望过去的下一瞬烬灭了。
耳畔异常嘈杂,攻略多情女主系统为他庆祝任务成功的烟花与口哨声响个不停。
青年蹙眉怔忡好一会儿,方嘶哑着嗓音开口:“这、这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
他怎么就攻略成功了?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这番话音一落,攻略多情女主系统便收了声,有那么几瞬,房内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安静中。
正当温子珩对系统的异常反应纳罕,打算询问一二时。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先一步开了口,语气心虚:“那个,其实早在几天前,女主就知道全部真相了。”
此话一出,不啻为一道惊雷劈落在温子珩的头顶,一瞬间,耳边嗡嗡作响。
随后,攻略系统大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中间为了保存颜面,有意略去了自己谄媚李澄玉时的事实。
“刚刚宿主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女主用我系统商城里的织梦香,给你虚构出的一个梦,目的就是为了考验你”
攻略系统瞥见温子珩那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的脸色,不由地拔高了音量:“我、我其实是想提醒你来着,但、但是她、她太残.暴了我根本没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装成我的样子迷惑宿主上当,那时候我真的快要急死了,生怕你真的会杀了女主!”
说到最后,系统机械的话声里甚至带上了拟人化的心有余悸。
随后,它话锋一转:“但是我没想到,宿主你关键时刻竟然真的经受住了考验成功完成了任务,我再也不骂你是恋爱脑了唉,快完成结算了,宿主你这是要去哪啊?”
回过神儿后的青年丝毫不理会系统的询问,几乎是踉跄着夺门而出。
刚跑至屋外,温子珩便震惊得脚步一顿,泪水无意识地充盈上了眼眶。
只见周围,凡是他目之所及的地方,熟悉的温府景物开始一点点如烟尘般消散,原处留下无尽的空白。
一种即将失去最高贵之物的恐惧如滔天海浪兜头朝温子珩砸下,梦中劫谶刀刺入的心口也随之传来阵阵隐痛。
泪水跌下眼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沾湿了青年的面庞,沿着即将消散殆尽的笔直庭路,他先是疾走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地跑了起来。
挽发的玉簪坠地碎裂,无数青丝在温子珩的脑后飞扬,身上衣衫纷乱背影跌跌撞撞。
此刻的温善教,全然没有了昔日的清隽与雅正,脸上极度的惊慌甚至衬得精致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澄玉、澄玉!”
青年紧紧地追随着路尽头那抹身影,焦声呼唤,可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奔至对方身边。
强烈的无力感与绝望席卷温子珩的全身,嗓音嘶哑而悲恸:“澄玉,你回来!”
“求求你,回来!”
等待青年跌跌撞撞临近时,少女的身形消散得隐约只剩下了一个半透明的轮廓。
李澄玉依旧惯常弯着那双含情眼,笑吟吟看着他。
挥手与他道别:“温善教,祝你来世美满幸福、得偿所愿。”
“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见。”
“不、不要!”
温子珩惊恐出声,同时奋力朝前扑去,却落得一空。
霎那间,少女散做无数光点,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温子珩跌坐在虚白一片的空间里,面上先是一片茫然,而后忽地大悲落泪。
澄玉,你从不懂我,如果你明白我的心,便可知——比起来世的幸福美满,我更想今生只在你身边。
**
无人在意的角落,全部完成任务的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终于在脱离小世界后重新与失联了近两年的主系统取得了联系。
却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一个噩耗。
除却它分给宿主温子珩,为其铺设美满来生的那一成气运值为真,其余九成皆为无效气运值。
也就是说它这个系统劳心劳力近两年,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不不,是赔了夫郎又折
兵!
临走前,李澄玉还将它的系统商店给洗劫了一空,一个子儿都没给它留下。
反应过来后,攻略多情女主系统顿时惨嚎出声:“长官,李澄玉她欺系统太甚,您一定得为0188报仇雪恨啊!”
九月初,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长怀坡细密的纤草已然生黄,打眼瞧去,地上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绒垫,让人心生温暖,很想躺上去滚上两圈。
‘茸毯’之上,是碧蓝远彻的天空,一只青色的云雀纸鸢正在秋风的托举下飘飖着越飞越高,即将隐入云霄。
不远处,一抹橙红的身影正手持风筝线在起伏的山丘上自由兴奋地疯跑,像脱了缰的小野驹。
“欢天,你去跟着春放,别让她跑远了,注意安全。”
陪跑了几圈后,李澄玉实在迈不动步了,一手叉腰用力喘气,一边还不忘吩咐身边人。
“是,郡主。”
欢天得了令,忙不迭地朝随春放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离开,周围霎时变得空旷了起来。
李澄玉假装不经意地一瞥,余光旋即捕捉到了不远处帐帘后的视线。
待到她再正眼望去时,却又消失了。
原地沉默几秒后,李澄玉抬步走向了营帐。
几乎是她掀帘进入的同时,对面的少年便自矮凳上站了起来。
成兰君一双凤眼亮晶晶的,其中对来人的欣喜浓烈得掩都掩不住,然而动作却处处透着小心翼翼。
他脚步动了动,下意识地想靠近对方,却又生生遏制住了。
漂亮的唇瓣翕张着,说出口的话不知是紧张抑或是激动,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玉娘是累了吗,或者是渴了还是饿了,兰君这就”
“不用。”
李澄玉只扫了少年一眼,便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在对面拣了只小凳坐下,简单的两个字语气是能将人逼疯的不咸不淡。
神情亦瞧不出任何的喜怒。
见状,成兰君无助地咬紧了下唇,眼中亮起的光芒徐徐黯淡了下去。
心情像是梅雨季的布巾,怎么拧都潮得很,沉重、闷窒地压在他欣赏,泛着折磨人的酸。
少年最受不了李澄玉这般对待自己。
冷淡得好像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只一想,胸膛处便如钝刀割肉般,令他的呼吸都带着了痛与血腥味儿。
什么时候玉娘突然变成这样的呢?又是什么原因。
成兰君拒绝深想下去,欲盖弥彰地选择忽视。
他眨眨酸涩的眼,终于鼓起勇气靠近了眼前人一小步,唇角牵起笑来,语气里是殷切的卑微:“我方才烤了些糍粑饼,调得刚好是玉娘爱吃的桂花蜜糖味,玉娘尝尝,好不好?”
闻言,李澄玉无声叹了口气,并未率先出声回他,而是自带来的箱子中挑出一物,随后啵地一声打开了瓶塞。
随着紫红酒液倾倒而出,还算宽大的营帐内瞬即弥漫开了一股浓郁而怪异的奇香。
那香味冲击得成兰君猝不及防恍惚了片刻,等到再清醒时,便听对面人淡淡开口。
“陪我喝点?”
面对李澄玉的任何邀请,少年从不会拒绝,即便他向来不胜酒力。
更何况,成兰君也绝不允许和玉娘‘冰释前嫌’的机会,就这么在他眼前溜走。
这厢,少年手中喝得一干二净的酒杯还未彻底放下,热切的眼神便率先投向了对面人。
满怀希冀地想从心上人那里得到鼓励或夸奖,埋怨他喝得急也没关系
然而。
李澄玉长指摩挲着面前仍是满满一杯的酒盏,语气冷静而笃定:“兰君,温善教被匿名举报一事,是你做的,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