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兰君久久地没能反应过来。
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待到他醒过神时,二人已然置身于面前这个足有二三十尺的深坑之中,强烈的失重感令他头晕眼花。
若重来一次,成兰君绝对会在帐中便认下玉娘对他的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指控,这样的话,对方便不会一气之下地拂袖离开,也不会因为抗拒他的跟随而选择前往密林深处,进而迷路。
更不会被自己连累,跌进这暗无天日的深坑中。
“唔,好痛。”
身旁人的一声痛呼令少年彻底清醒了过来。
成兰君几乎是慌也似地扑了上去,焦声询问道:“玉娘,你怎么了玉娘,哪里痛?”
直径约两三米的深坑底部落满了枯叶,有些已经腐烂,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息。
然而向来洁癖的成兰君却对此毫无所觉,整颗心全然放在了眼前人身上。
由于剧烈的疼痛,李澄玉整个人在地上蜷成了一只虾米,她面色青白,脸上只一会儿的工夫便冷汗涔涔,昔日鲜红柔软的唇瓣也被咬得失了血色。
“痛,我的腿、好痛”
李澄玉望向自己的右腿的方向,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调。
少年闻言,立刻爬过去检查她的伤势。
几乎是刚一撩开面前人的裤管,成兰君便死死地咬住了唇。
但见李澄玉原本健长匀称的右小腿此刻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着,白森森的骨茬刺穿了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成了一个紫茄子。
成兰君望着这一幕,呼吸都在颤抖。
他几乎是要恨死了自己。
恨自己反应慢、恨自己蠢、恨自己不中用。
最后连累玉娘为了救他而摔断了腿。
“兰、兰君,我的腿、怎么了?”
李澄玉一时半会儿痛得坐不起身,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如何,只能急切地连声询问。
成兰君蓦地反应了过来,下意识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磕磕绊绊地开口:“没、没怎么。”
玉娘那么喜欢登山骑马,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腿伤得那么严重,未来兴许走路都会受到影响。
一想到这儿,少年面上装得镇定,实际内心崩溃得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一双凤眼不知不觉猩红一片。
“系统!系统你出来!”
时隔多年,成兰君再次主动召唤了系统。
心中存着一丝希冀:它不是说自己有很多道具,无所不能吗,一定有法子将玉娘的腿恢复如初!
几乎是0159号系统刚一应声,少年便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对方。
“商城里有什么东西能治玉娘的腿伤吗,快、快拿出来!”
0159号系统闻言顿了下,随即语气冰冷而机械地开口:“并没有,不过有止痛效果明显的镇定喷雾,不过我劝宿主理性购买”
成兰君斩钉截铁道:“我买!”
说话时,李澄玉断腿处血淋淋的画面仍残存在少年的眼前挥之不去,每持续一秒,抽搐的心脏就越疼一分。
只要玉娘不再痛苦,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购买能作用于女主身上的镇定喷雾需消耗您宝贵的六十六成就值,如今宿主距离完成任务只差最后一成就值,任务截止日期仅剩三天,您真的确定吗?”
0159号系统似极其不赞成他的选择,执行命令前再三询问。
成兰君的呼吸因0159号系统的拖延时间而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忍着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等对方说完话,随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我确定!”
随着脑中叮的一声响,成兰君手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瓶身上没有任何图案与标签的小型喷雾器。
与此同时,止痛喷雾的使用方法也随即浮现在成兰君的心中。
“玉娘,你右腿受了点伤,我这就给你包扎一下,你先躺着不要动。”
有了能止痛的喷雾,成兰君心中安定了些,理智也逐渐回拢。
他先是安慰了痛得直抽冷气满头大汗的李澄玉几句,随后重又小心地掀开她受伤的右腿裤管,迅速地往她伤口上喷了几下止痛喷雾。
不过三四息的工夫,原本痛得面目狰狞的李澄玉便如卸了力般松软了身体,脸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不过成兰君却丝毫不敢松懈,止痛喷雾体型小巧他尚且可以隐藏在袖中不被李澄玉发现,但其余的类似能固定伤腿的钢板却不可以。
是以,成兰君只能按照系统的指导,将自己洁净的里衣撕成布条,又在坑地寻了几根还算坚固的树枝为李澄玉简单处理了伤口。
待到一切做完,二人这才发现,头顶天色不知不觉已然暗了下去,而欢天与随春放却始终没有寻过来的迹象。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甚至没有往常鸟类或虫鸣嘈杂的叫声。
李澄玉半倚靠在坑壁上,面色依旧苍白
,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她观察一阵后,皱眉对成兰君说道:“这好像是个废弃了的猎坑。”
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李澄玉发现坑洞内不仅存着大量的落叶,有一面坑墙底部还虬结着大量的树木根须。
除此之外,坑底还零散着几具腐烂到只剩皮毛的动物骸骨。
李澄玉仔细辨认了下,发现不仅有野猪、野鹿、甚至还有狐狸、大雁
虽然疑惑会飞的大雁为什么会死在坑里,但李澄玉笃定这个猎坑已然被废弃,否则的话,猎户是绝不会放任坑中的野猪、野鹿这种好东西不管的。
这可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李澄玉将自己的推测同成兰君道出后,二人齐齐沉默了很久。
最后,是少年率先开的口,他声音低低的满含愧疚之意:“抱歉玉娘,是我连累了你,方才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掉进这坑里。”
成兰君双眼定定地望着面前人,立誓般地开口:“玉娘放心,兰君即便是死,也定会将你安全地救出去的。”
闻言,李澄玉立刻蹙眉:“什么死不死的,咱们都不会死,等着吧,欢天肯定会带着春放来救咱们的。”
说着,李澄玉主动捏了捏少年的手,对方立刻与她十指相扣,回握住了。
二人并排而坐,李澄玉将头靠在了成兰君有些过分单薄瘦削的肩膀上,长长叹了口气。
“方才,我不该这么冲动的。”
少年闻言,眼睫颤了颤,启唇欲说些什么便听李澄玉慢声又道:“或许真的是我误会了兰君,温善教一事并非你所为,而我仅凭自己的猜测便给你定了罪。”
李澄玉侧头,看向他:“应该是有人进了我的寝舍,将那玉佩偷去了想要陷害你也未可知,我却因此冷落了你好长一段时间。”
“兰君,对不”
还未等李澄玉将道歉的话说完,成兰君便蓦地倾头含住了她有些干涸的唇瓣。
少年纤长的眼睫颤得犹如风中破损的蝶翼,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他心中却莫名酸涩得厉害。
辗转温存间,成兰君低声恳求:“玉娘,别讨厌我好不好”
别讨厌我。
事情的发展并未朝李澄玉所说的那般发展,甚至滑向了更加糟糕的边缘。
夜半,正当二人焦灼地等待欢天与随春放找来时,头顶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雨来。
此时已然秋末,野外的夜晚本就寒凉,更遑论再下上一场雨。
没多久,坑底二人的衣衫便湿透了。
“不行,这样下去,你一定会着凉的!”
李澄玉拼命地制止成兰君脱衣给自己穿的动作,语气急切。
“兰君你身子本就不好,我一大女人,淋一场雨不会有事的。”
然而此刻的少年却固执得可怕,为了躲避李澄玉的手,他甚至利用对方腿脚不便,跑到了对面解衣服。
原本的里衣撕得只剩一半,于是成兰君将完好且还算干燥的中衣脱给了李澄玉。
自己则穿着破破烂烂的里衣与一件抱腹,举着宽大的外衣给对方遮雨。
起初,李澄玉不肯接受。
成兰君便红着一双眼睛凝望着她,不断地重复一句话:“玉娘不能有事。”
说到最后,哽咽到几乎落下泪来。
无奈,李澄玉只能穿上了他的中衣,但前提是对方也得和自己一样藏外衣下躲雨。
成兰君身形消瘦,外袍自然也不宽大,李澄玉一人躲在里面都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进去两个人。
但李澄玉说一不二,将成兰君一把也拉了进来。
“我不能有事,兰君也不可以”
秋夜的雨时断时续,相当难熬,淋湿后的衣服捆缚在人身上仿佛有千斤重,秋风一吹,刺骨的冰冷冻得人直打哆嗦。
李澄玉与成兰君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雨水打在外衣上,掀起噼里啪啦的潮声。
疲惫的二人在这‘潮声’中竟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待到成兰君再有意识时,雨不知何时已然停了,身下积蓄的水漫过了二人的脚面,枯叶混杂着动物遗骸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之上,令人看了不禁蹙眉。
成兰君恢复清醒的下一瞬便急忙去查看身边人的情况,随即他便心惊地发现李澄玉此刻正双眼紧闭,面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正当少年茫然无措时,素来沉默的0159号忽然出声。
“她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又淋了一夜的雨,伤口感染自然起了高烧。”
“如果你不快些将女主救出去的话,十二时辰内,她一定会有生命危险。”
第82章 八十二条船蓄势待发的危险。……
系统的话警醒了成兰君。
“你还有治疗高热的药吗,快、拿出来,多少积分我都愿意!”
少年跪坐在浑黄的泥水中紧抱着怀中人,眼尾赤红嗓音急切地催促。
0159沉默了一瞬,机械答说:“很遗憾,系统商城里没有退烧药。”
成兰君忙不迭地追问:“其他呢,能救玉娘命的,有什么都拿出来!”
说这话时,成兰君正跪坐在泥浆之中,雨水将他全身打得透湿,有不少发丝黏连在他惨白得毫无血色的面颊上,发间还夹杂着一两根枯草。
没了保暖的外衣,成兰君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冷秋的晨风冻得冰白,隐隐能看清皮下青紫血管的纹路。
他发狠地盯着虚空,眼底翻涌着淤泥般的焦急与惊惧,神容狼狈中透着隐隐的癫狂。
0159闻言沉默几瞬后,再次开口:“很遗憾,宿主剩余积分不足五十,无法兑换商城中任一可用道具。”
成兰君蓦地咬住了下唇,直咬到唇肉鲜血淋漓都毫无所觉。
0519系统见状开口,平直的机械音中透着极度理智的冷漠:“此前,我曾提醒过宿主您谨慎使用”
成兰君低头,直接无视了0519系统的话,一如往常那般。
“玉娘,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兰君想办法带你回家”
少年声音发颤地重复了好几遍,抱紧了李澄玉,不停地用自己冰冷青紫的唇瓣去碰对方潮热异常的脸。
要想救李澄玉,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逃出这个猎坑。
成兰君将李澄玉安顿好之后,便在周围浑浊肮脏的泥水中摸索起来。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段摸上去还算坚硬的野猪肋骨。成兰君直起腰,握紧了手中的猪肋骨踉跄着走到对面的坑壁前。
少年缓缓仰头,顺着坑壁向上望去,坑洞将灰白的天空圈出一个不大规整的圆,高度深得令人绝望。
成兰君看了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开始专心致志地用手中的兽骨在坑壁上挖起洞来。
他想在坑壁上凿出一个个可以下脚的深坑,最后爬到地面上去。
不知是年岁已久抑或是风吹雨淋,兽骨已经不大结实,几乎没多久便会折断损坏,成兰君只能不断地寻找合适的进行更换。
半天下来,收效甚微。
由于刚下过雨、坑泥湿润,常常黏连在一起。不仅如此,这坑泥中掺杂着坚硬的石块,成兰君在抠挖的过程中屡屡碰壁,只得不断地改变位置。
不过阴错阳差间,得到了不少可以垫脚的泥土,少年将堆积起来的坑泥都垫
在了李澄玉身下,总算没让她再泡在水里了。
淋了一夜的雨又加上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凿了两三个时辰后成兰君便开始头重脚轻起来,空荡荡的胃部紧绞着,不住地犯恶心。
正当少年支撑不住停下来大口喘息之时,忽然听到了几声喃喃的梦呓。
“渴、好渴,好冷”
见是身后李澄玉发出的,成兰君随即扔下了手中的东西,手脚并用地赶到了对方身边。
他焦急地凑近了李澄玉的面前,声声呼唤着她:“玉娘,你还好吗?”
“玉娘,你哪里难受,告诉我好不好?”
好半晌,怀中人方艰难地睁开了一点眼睛,视线却是虚焦的。
看清来人后,李澄玉嘴巴翕动了几下,唇瓣上由于高烧与缺水已然有些发白干裂。
嗓音沙哑、时断时续:“兰君、好渴、我想喝水”
闻听此言,成兰君迅速在四方寻找起来、然而猎坑就这么大,脚下除了浑浊肮脏的雨水,哪里还有什么干净的水源呢?
定定思索几瞬后,成兰君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旁断口锋利的骨茬,狠狠地扎在了自己的小臂之上。
殷红的鲜血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出,滴滴答答地染红了他身下的泥水。
成兰君将流血的小臂凑到半昏半醒的李澄玉唇边,诱哄般地开口:“玉娘,水来了,快喝。”
意识濒临昏迷的李澄玉闻言下意识地张口吮了几下,成兰君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还未等他安心多久,怀中人忽然蹙眉,随后哇地一下将喝进去的鲜血全都又吐了出来。
“玉娘!”
成兰君惊叫出声,连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你怎么了玉娘!”
李澄玉双眉拧作了一团,人也稍稍清醒了些,她艰难地睁开眼,口齿间还有殷红的残血。
“你、你喂我喝了什么?”
说罢,李澄玉似有感般地微微转头,一眼便瞥见了少年小臂上仍在淙淙流血的伤口。
再结合自己口中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成兰君双眼紧紧地盯视着她,害怕她又会不知何时晕过去,一昏不醒。
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自然有问必答:“玉娘说渴”
李澄玉顿时又气又心疼,闭了闭眼后,随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她动作吃力地解下自己脑后的发带。
瞧了一眼,还算干净,只有末尾沾了泥渍。
绷着脸给成兰君受伤的小臂简单包扎止血后,李澄玉这才看向对方。
虽是在责备,然而说的话却由于高热显得有气无力,更像是在心疼:“你是傻了吗?”
李澄玉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花费她不少气力:“树根上残留的还有干净的雨水,再不济坑底的水也能喝,更何况人两三天不喝水也不会死”
仿佛‘死’字触发了成兰君心中的某个开关,他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后再忍不住陡然落下泪来,手臂越发圈紧了怀中人。
惨白的脸贴着她的,细碎喃喃:“对不起,我好怕玉娘会出事,对不起”
李澄玉见状,心中也荡起一股酸意。随后抬手缓缓地回拥住少年。
她埋首在对方的肩膀处,声音有些喑哑无力,鼻息间呼出的热气,仿佛能将成兰君脖颈处的皮肤烧穿似的,令他心慌愈发得浓重。
李澄玉轻轻摇头:“不要、不要再这样了,我不喜欢”
成兰君顺着她应声,然而内心却丝毫没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甚至分外的庆幸,一口血便能让玉娘恢复清醒,再让自己选的话,他依旧会如此。
正如李澄玉所说的那样,坑壁上裸露在外的树根上有不少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雨珠,将落未落。
成兰君曲起手掌,小心翼翼地收集满一捧后,凑到又逐渐陷入昏迷的李澄玉面前。
“玉娘,水来了,你喝点好不好。”
许久之后,李澄玉才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清少年手中是干净的水而不是血后,她这才松了口气,低头啜饮起来,然后没喝两口便停下了。
正当成兰君焦急疑惑时,李澄玉抬起发酸的手臂将水推到他面前,沙哑着嗓音道:“兰君、也喝”
成兰君闻言霎时便红了一双凤眼,他刚想回声说自己不渴,然而李澄玉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再一次昏了过去。
二人失踪近十二时辰后,随春放等人依旧没有寻过来的迹象。
坑底浑浊不堪的泥水渐渐降下,成兰君凿坑的进度也逐有成效。
这期间,他每隔一会儿便去查看一下李澄玉的情况,发现对方的体温还在不断攀升,半天时间不到便烧成了个人肉火炉。
这令成兰君愈发恐惧难安起来。
待到他第六十三次强迫0159号系统为李澄玉做些什么后,对方先前一成不变的拒绝说辞终于起了变化。
0159号系统毫无波澜的语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很抱歉,不过我很想知道,宿主如此锲而不舍的原因。”
成兰君神情认真地开口:“因为我爱她。”
“我不想玉娘出事。”
0159号系统闻言沉默一瞬,随即又一板一眼道:“可在我的分析之下,这对宿主来说并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您只爱她一人,甚至愿意为她消耗珍贵的六十六点积分值,放弃唾手可得的任务成功机会。”
0159顿了下,机械的话音犀利且毫不留情:“而李澄玉,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事实上心中并非只你一人。”
“你完全没有必要为她做出如此大的牺”
“住口!”
0159号系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年尖锐到近乎劈裂的声音给打断了。
成兰君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见他双眼通红、斜睨着虚空,像是在与一个极为可憎可恨的角色对峙着。
“你一个毫无感情的东西,有什么资格置喙我与玉娘的事!”
少年攥拳用力一挥,狠狠砸在了面前的坑壁上:“滚开!”
临近晌午时分,头顶的天空依旧灰濛濛的,潮湿得仿佛能沥出水来。
这个兆头相当不好,预示着还有一场大雨落下。
然而此时的成兰君,由于连续三个时辰不可不停地扣挖坑壁,体力已经严重耗尽了。
精力的迅速流逝令他眼前阵阵发昏,双腿酸软打颤的同时,手指也逐渐不听使唤,好几次都险些握不住凿坑的断骨。
半个时辰后,成兰君遇到了瓶颈。
即便他踩着凿下来的坑泥,伸长了手臂依旧再难往上凿出一个坑洞。
而最上端坑洞距离出去的洞口,还有近三分之一的高度。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连尝试七八次都狠狠地从中间摔下后,成兰君彻底爬不起来了。
五脏六腑好似被摔碎了似的,闷重的疼痛令少年纤丽的五官都错了位。
成兰君撑在地上的十指都在颤抖,昔日柔软的掌根由于一刻不停地挖土而被猪骨磨得满是水泡,有的水泡被压破后,流出澄黄的水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又糊在伤口上,钻心的疼。
“兰、兰君”
就在这时,地上挣扎的成兰君忽然听到一声微弱到近似于无的呼唤。
他蓦地抬头,面上的欣喜还未维持一瞬便转换成了惊恐之色。
只见不远处昏迷许久的李澄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此刻正皱着眉,努力地朝他的方向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已然蓄势待发的危险。
第83章 八十三条船玉娘,忘了我罢。
那是一条浑身鳞片漆黑,还泛着致命危险暗光的巨蛇!
没人发现这条蛇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抑或是从哪里钻进来的。
单单一个蛇头便足有成年女人双拳那般硕大,张开蛇嘴时,上下颚的蛇牙比人小拇指还要长些,白森森泛着寒光!
只听哈的一声蛇嘶,黑蛇的血盆大口便直冲毫无所觉的李澄玉后颈而去。
成兰君看得肝胆欲裂,嘶吼出声:“玉娘小心!”
与此同时,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个前扑,如条离弦之箭般飞到了李澄玉的面前,在巨蛇咬到她之前死死地掐住了蛇的七寸。
巨蛇命窍被挟,当即拼命地挣扎摆头反抗起来,嘶嘶的蛇鸣听得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剩余的蛇身也随之从布满树木根茎的那侧坑壁洞里迅速滑了出来,黑漆漆的鳞片上还黏连着泥水,打眼瞧去又粗又长,令人惊骇!
成兰君被它巨大的力道带倒在地,一人一蛇随即在泥泞的坑底纠缠搏斗起来。
浑浊的泥水裹了少年满身,脸上全部都是,还有许多溅进了脆弱的眼睛里。
剧烈的疼痛模糊了成兰君的视线,蛇七寸上稀烂的黄泥也令他攥得十分吃力,全身都在跟着发抖。
很快,随着全部蛇身被抽.出,黑蛇那柔韧强壮的蛇尾也从少年的脚踝一寸寸缠缠而上。
与此同时,沉重得能碾断人骨头似的巨力从成兰君的双腿席卷而上,几乎眨眼便袭到了他的胸口。
随着蛇身有规律的一收一缩,少年只觉得全身好似被几十辆马车生生轧过般,甚至能
清晰地听到骨头不堪重负后发的咔咔声,窒息感接踵而至。
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昏迷过去,反而意识从未有过的清醒,手中扼着大蛇七寸的十指收紧收紧再收紧,指甲都深深地嵌入了蛇皮中。
由于过分用力,成兰君额角脖颈都迸起了根根青筋,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可即便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也令少年很快感到力不从心。
在余光瞥见一旁拖着断腿赶来帮忙的李澄玉后,他当即嘶吼着出声:“玉娘,别管我了,你快逃,顺着这个洞,快逃啊!”
几乎是成兰君话刚说完,手下的黑蛇便挣脱了他的掌控,随后张着大嘴扭身直冲将将赶至近前的李澄玉面门而去。
“不要!”
电光火石之间,成兰君双手抓住了大开的蛇口颊肉,硬生生地将蛇头转了个方向压进了自己怀中。
只听他撕心裂肺得一声大喊:“快逃、快逃啊玉娘!”
见此情景,李澄玉面色有一瞬的僵白,然而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她并未听从少年的话,顺着黑蛇钻进来的洞逃出去,而是拖着断腿扑到了蛇尾处,努力地帮成兰君摆脱蛇身对他的绞杀束缚。
一瞬间,两人一蛇便又缠斗到了一处。
有了李澄玉的加入,黑蛇逐渐表现出心余力绌来。
成兰君重又扼住了它的七寸,较之以前更加狠厉的力道,攥得那块蛇肉都深陷下去了几圈。
然而黑蛇的反抗依旧剧烈,不住地发出嘶嘶嘶的蛇鸣,一双血红的蛇眼流转着怨毒的光。
“快,戳瞎它的眼睛!”
身后拖着蛇尾艰难作抵抗的李澄玉哑着嗓音大喊出声。
成兰君闻言拼命地将攥着的蛇头往泥地中摁去,同时中指摸索着上移,待摸到蛇脑袋左右两处有别于鳞片的光滑柔软后,指尖用力内刺。
瞬间,黑蛇吃痛嘶叫出声,挣扎的力道从未有过的猛烈,只见蛇身一个用力横扫啪地抽开了抱着它尾巴,已然气力枯竭的李澄玉。
只听重重的一声闷响,李澄玉撞上了一侧的坑壁之上,伤过的右腿腿再次传来咔嚓的断裂声。
霎时间,刺目的鲜血冲开了外层浊黄的泥沙,滴滴答答地染红了李澄玉身下的坑面。
少女也因得这巨大冲击,半阖上了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这一幕深深地刺激到了成兰君,他不顾再次绞缠上他心口胸腹的紧密蛇尾,嘶吼着咬住了手中蛇身的某处——黑蛇真正的七寸,距离它头部四十片腹鳞之下的,它的心脏。
0159的话回荡在他耳边:“失去心脏,蛇就自然死亡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生命的威胁,黑蛇愈发收缩了紧箍着成兰君的身体,甚至带着他在泥潭中致命翻滚起来。
少年浑身被黄泥所覆盖,粘稠的泥水充斥了他的鼻子、耳朵、眼睛
肋骨胸腔由于极度的压迫而缓慢变形错位,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心脏被迫放慢了速度,但仍竭力蹦跳着,向主人输送能量。
此时的成兰君已然听不到也看不见任何事物了,脑中只有一件事。
杀了它、杀了它!
他发狠地利用牙齿,这件自己全身上下最锋利坚硬的武器,不顾一切地咬碎蛇身坚硬的鳞片,撕开蛇皮、蛇肉与层层筋膜。
有腥臭冰凉的蛇血喷进少年的口中,被他面无表情地混着撕下的蛇肉囫囵吞下,尖锐的犬齿疯狂朝里深入,如狂风过境般带着能够摧毁一切的极端可怖力道。
终于,成兰君在自己的心脏被挤爆之前用牙齿咬碎了敌人的心脏。
待到少年的意识一点点回拢时,他仰躺在泥泞的坑底,视线中的天空红灰交加,不知过了多久。
没了心脏,长而粗壮的蛇身逐渐失去了力量,软绵绵得像根麻绳盘踞在成兰君的身上。
少年艰难地挣开‘麻绳’的束缚,一点一点地朝坑壁处仰躺着悄无声息的李澄玉爬去。
“玉、玉娘”
过度使用后的牙床酸软得要命,连说话都受到了影响,成兰君的喉管仿佛被蛇血腐蚀了般,嘶哑得令人心惊。
有泪水无知无觉地溢出少年的眼眶,在他那满是泥沙与鲜血的脸上冲刷出蜿蜒的痕迹。
“玉娘、你、你醒一醒啊”
成兰君哭腔浓重,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剩灭顶的惊慌与恐惧。
不过三四步路的距离,漫长得令少年绝望。
终于,他爬到了李澄玉的面前,将人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少女的面颊上。
成兰君心肺俱痛,抽噎着恳求:“玉娘、我把蛇杀了,我可以带你出去了,你、你坚持住好不好,不要、不要睡”
说着,成兰君摸索出止痛喷雾,在李澄玉扭曲得不成形状的断腿处连喷了许多下。
不知是他的哀求起了作用,还是止痛喷雾生了效果,本该失去意识的李澄玉睫毛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眼。
她凝望着眼前眼泪、泥浆与鲜血混作一团的少年许久,唇瓣动了动,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瞬便会消散。
李澄玉:“兰君,我没力气了,你快逃、逃出去、找人”
然而成兰君却流着泪摇头:“不、我们一起走,我带你走!”
由于猎坑废弃了许久,又落满了草叶,洞底湿润又阴凉,所以早在之前便被黑色大蛇当做了吃饱后休息的洞穴。
这也是为什么洞底会有大雁残骸的原因。
大蛇进出口的坑洞掩映在胡须般繁密的树根后,所以李澄玉二人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由于蛇类的柔韧与适应性较强,所以通往外界的洞口有些狭窄,正常情况下很难容许人类通过。
可即便通过的希望再渺小,成兰君也绝不肯放弃这个机会。
在确认坑洞的尽头有光亮透出后,少年几乎是争分夺秒地扩起洞身来。
他先是用兽骨抠挖,待全部的兽骨碎裂用无可用后,他便用自己的双手刨。
没出半个时辰,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双手便指甲崩裂,十指鲜血淋漓。
然而成兰君却恍若未觉般地依旧疯狂地扩着地下通道。
终于,黎明之前,成兰君全身颤抖着,自坑洞内爬了出来。
而他身后,是用蛇身拖拽着的已然奄奄一息的李澄玉。
二人的不远处,便是一条被人长久踩踏出的小路。
路尽头,是几家村舍,烟囱处正向外冒着袅袅炊烟。
“玉娘、玉娘,我们出来了,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成兰君见状喜极而泣,伏在李澄玉耳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一天两夜的持续性高烧令李澄玉的五感都变得迟钝起来,过了好久才理解他说的话。
李澄玉干涸许久的喉管艰难滚动了几下,气若游丝地道了声:“好”
与此同时,成兰君只听耳边叮的一声。
是0159号系统。
“检测到女主李澄玉好感度飙升,恭喜宿主成兰君在规定时间内达成攻略进度百分之百成就!”
“奖励结算中”
“奖励结算完毕!”
“请宿主在五分钟之内点击确定按钮领取结算奖励,逾期无效、后果自负!”
0159号系统播报完毕后见成兰君没有任何反应,以为对方是没有听到,于是调高了音量再次播放了一遍。
“请注意,超过五分钟未点击确定,攻略成绩无效、后果自负!”
这次,少年终于停下了脚步。
只见成兰君像是被一下抽去了脊骨,噗通一声软绵绵地倒在了李澄玉的近前。
一天两夜不吃不喝,无休止地凿坑挖土,与毒蛇殊死搏斗早已耗光了单薄少年的全部生命力。
是的,黑色大蛇带毒,而成兰君早在最初便被它的毒牙给蹭破了手背。
如今蛇毒早已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唯有脱离世界才能保命。
然而
0159号系统陡然出声,冰冷机械的话声中是掩不住的震惊。
“你确定用八十点成就值兑换一张千里传身贴给女主使用?”
成兰君仰面委顿在地,像是一尊渐渐失去生机的玉雕。
胸腹处的起伏越来越微弱,有黑色的血源源不断地自他的唇缝中溢出,其中掺杂着破损内脏的肉块。
少顷,只听成兰君一字一顿道:“我、确定。”
0159号系统忍不住接道:“你会死。”
成兰君声音颤抖,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我确定。”
话落,0159号系统沉默了近十秒,随后才传来播报声。
“千里传身贴已兑换,五分钟之内宿主未点击确定,任务失败。”
几乎是0159号系统话音才落,成兰君的身体便如被水稀释的墨迹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开始变得透明。
临别之际,成兰君忽然舒心地笑了起来,心中感到无比的轻松。
从此之后,他给玉娘的爱里再无瑕疵。
少年吃力地翻身靠近身旁仰躺在地、半阖着眼睫逐渐滑向昏迷深渊的李澄玉。
用近乎痴迷的目光将她的面容细细地描绘,待到消失弥漫到胸腹以下时,成兰君才小心翼翼地用带血的唇瓣最后碰了碰李澄玉的侧脸。
不舍的眼泪砸在地上,空旷的山林记住了一个少年人心碎的道别。
“玉娘,好好活下去。”
“玉娘,余生、千万要过得欢喜。”
“玉娘,忘了我罢。”
“玉娘,兰君爱您。”
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
第84章 八十四条船这俗世,再不来走一遭。……
葳蕤灯光下,李澄玉望着怀中哪怕被折腾得满面潮红、眼尾噙着泪还在细细哽咽,四肢却依旧如藤蔓般紧缠着她不放的少年,不由地仰天深深地长叹了口气。
成兰君怎的一点攻略者职业操守都没有,都完成攻略她的任务了为何还赖着不肯走?
0159号系统一分钟一次的提示音都快要响冒烟儿了,他却仿佛压根没听到似的,理都不理。
到最后,李澄玉这个被攻略者都快坐不住了,这毕竟不是她前几日虚构出的幻梦,成兰君超时不点击确认是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说实在的,她不想成兰君废这么大劲最后落得个付诸东流。
跌入意识海那晚,李澄玉在那群挤挤挨挨簇拥在自己周身的光团中,看到了成兰君的身影。
惊讶好奇之余,她查看了对方的上一世经历。
不出李澄玉所料,他的结局同温子珩一样,都堪称凄惨。
成兰君的出身与这一世相差无几,也是京城有名的大家望族成氏嫡长‘女’。
作为商贾世家的成氏,家族实力到了成母这一代尤为鼎盛。
成母成父是自幼便定下的娃娃亲,二人却在成婚前鲜少见面,仅有的两三次也是在双方母父族人皆在场的情况下,从未单独相处过。
成父阮氏出身高门大户,长相纤秀、家教极严,日常只待在自己小院儿里绣花、茶艺、侍花等,极少外出。
又因为奉行‘男子无才便是德’的理念,只通读过《男德》、《男训》,识字不多,是以性格十分保守传统。
而成母恰恰相反,自幼随成兰君的祖母外出经商、走南闯北,所以见惯了大千世界,最爱寻的便是刺激与新鲜,性情也比较自由潇洒。
婚后,成母由于性格原因对成父的感情不怎么深,但二人也算是相敬如宾,过了段恩爱日子。这期间,成父因的传统礼教与日渐相处下,逐渐将妻主视作自己的所有,身心皆十分地依赖对方。
然而好景不长,成婚一年多后,成父便意外被诊断出体寒而难以孕育子嗣。
成母也由此开始动了纳侍的念头。
得知此事后的成父十分的惶恐,为了抓住妻主的心,开始拼命地托父家寻找能让自己怀孕的偏方,被骗多次吃尽苦头后才终于有孕。
这期间,成母借他怀孕不好伺候自己为由,抬了一美侍进门,此后更是一连好几个月都宿在对方院儿中。
年轻的成父对此心酸又委屈,但却不敢阻止,只能日夜在心中拼命地祈祷自己怀的是个女儿,好教妻主回心转意。
然而事与愿违,孕三个月时,男医便告诉成父说他肚中怀的是个男胎。
成父大为崩溃,甚至有几次还动了想要堕胎的念头。走投无路下,有人向他引荐了位神医。
他信了那江湖郎中的话,开始大碗大碗地喝转胎药,企图逆天改命,将腹中的胎儿男孩变女孩。
也正因此,成兰君生下来便比寻常人孱弱,哭声像猫崽儿叫似的,体重也只有四斤出头。
由于孕期乱喝药,生产时又大出血伤了根基,成父彻底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
为了留住妻主的心以及自己正夫的颜面和地位,成父买通了给他接生的稳公和仆人,对外宣称他生的是个女孩,并起名兰君。
没想到,如此荒谬的假话,竟真的瞒过了成母。
就这样,成兰君以女子的身份一点点地被教养长大。
由于早慧,他五岁时便发现了自己同庶妹妹们的身体差异。
当成兰君跑去将疑惑说给父亲听时,对方原本和煦温柔的脸色骤变,不仅没有回答,甚至还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手心。
兰君记忆里那时的父亲,神容变得陌生又狰狞,手中攥着的竹板高高扬起,红着眼睛歇斯底里:“你是女孩,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这一幕,令儿时的他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事后,成父不知是出于亏欠抑或是别的什么,抱着成兰君哭诉了许久,向他诉说自己这么多年的满腹心酸、委屈、不易:“爹爹也是没办法,若是不这样做,既留不住你母亲的心,更护不好你我”
“爹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
“兰君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一定不会让爹爹失望难过的,对不对?”
再稍大一点,成兰君便开始白日扮作女子,夜晚恢复成男儿身。
因为父亲要教他身为小郎君该学得东西与规矩。
每每成兰君一个不注意针尖刺伤指腹抑或是沏茶烫伤手而忍不住发出痛呼时。
对面坐着的成父总是忍不住笑,语气半调侃半认真地对他说:“都是男儿身,凭什么你过这么好的日子,爹遭过的罪,你也得受一受!”
除此之外,每次成母归家,但凡与成兰君多说上几句话,成父都会在一旁怨毒地望着后者,进而一连许多日都不理他。
成兰君小心翼翼地追问原因,成父都会冷哼一声,眼尾满含讥诮:“你娘对你比对我这个夫郎都好,你很得意吧?”
“你便是这么孝顺爹爹的?”
见成兰君哭着摇头否认后,成父还会不耐烦地撇嘴:“得了吧,都是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揣得是个什么心思”
在自己父亲如此反复无常敏感又尖锐的对待中,成兰君的性情变得一日比一日沉默孤僻。
然而沉静的外表下,灵魂却在时刻遭受着欲.望的折磨。
小时候倒还好,自打来了癸水,成兰君心中想要穿漂亮衣裳、想要梳妆打扮,想光明正大地做男儿郎的欲.望如溃堤的洪水般浩浩汤汤,却被残酷的现实一次次地逼退。
二者无休无止的拉锯,令成兰君的精神每况愈下,整
日郁郁寡欢。
十六岁,他被母亲送去当时最好的书院读书。
在那里,成兰君遭受了极其严重的霸凌,还因此葬送了一生。
由于本就是男儿身、生得体弱,性格又沉默寡言,开学一段时间后,成兰君便成了一些京城勋贵之后与纨绔子妹的戏弄对象。
她们在他身边大声哄笑,辱骂他是郎郎腔,给他起各种难听刻薄的外号,笑他是病秧子、竹细鬼,在成兰君走路时故意搡他后背抑或是忽然伸腿绊他一脚,凑在一起嘲弄欣赏他吃痛狼狈的惨状。
至于成兰君的学具与书本更是常常寻不见踪影,等再找到时不时在恭桶里便是被撕得粉碎,抑或是涂满了侮辱性的符号或字句。
坐的课桌与椅子上时不时地便会被人吐满口水,桌兜里常常有死掉的老鼠、腐烂的毒蛇、蛆虫
甚至有一次,成兰君被人推入暗无天日的废弃耳房,困在里面一天一夜才出来。
这期间,即便有好心的善教看到他的处境后想要阻止也无济于事,那些人事后只会变本加厉将自己受到的惩处从他身上讨回来!
成兰君不是没有想过将此事告诉母亲,或者直接选择退学,但父亲得知此事后却极力制止了他。
用的理由是成母事务繁忙,没有工夫处理他的这些孩子间的小打小闹。
退学更不可能,他身为成氏嫡长‘女’,必须在学业上有一番作为、光耀门楣!
直到那时,成兰君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过得不好,父亲会开心。
再后来,同寝舍的人趁着成兰君不在,偷翻出来了他藏起来的月事带,以及压箱底的一件男子样式的抱腹。
他男扮女装来书院的事就这样被摊开在了众人前,各种污言秽语接踵而至。
有人笑他生性放荡,来尽是女人的书院是因为饥.渴难耐。
还有人传他同多个善教有染,之所以文考次次魁首,是因为他出卖身体才得到的对方透题。
更有甚者,无耻到甚至当着成兰君的面污蔑他曾勾.引过自己,邀请她与他欢好
没有一人相信成兰君,也没有一人敢站出来阻止,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最终,在事情闹大后,成兰君被书院强制退学撵下了山,好不狼狈。
远在百里外应酬的成母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竟是人还未动身回去,给成父的一纸休书便到了家。
还是以无后、歹毒、善忌、欺瞒等男子的七出之罪休弃了对方。
当晚,成父便接受不了打击上吊自缢了,死前留给成兰君的血书里,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怨恨与指责。
怨他占了自己女儿的位子、还害自己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恨他不孝顺,不讨成母喜欢,为自己留不住对方
父亲葬礼之后,成兰君愈发消沉,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有时一睡两三天不醒,有时又连续四五天失眠,食不下咽。
成父去世半年后,成兰君便在母亲的要求下对外恢复了男儿身份。
昔日朝思暮想的郎君漂亮衣裳与首饰如水一般流进成兰君的闺房,随之而来的还有各个联姻者的画像。
她们无一不是与母亲有商业往来,关系密切之人的后代。
成兰君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因的书院中的惨痛经历,十分厌恶抗拒女人。
成母怀柔几次无果后,直接拍板强硬地给他定下了一位联姻对象。
对方虽出身不凡,是位朝中四品大员,却长他将近三十岁,最长女比之成兰君还要大上十岁。
他若嫁过去,便是第六位续弦
除此之外,对方甚至还算是他远房的一位表姑母。
当着母亲的面,成兰君默认了此事,而后在成婚的前一夜,一把火烧了自己闺房。
熊熊火光中,成兰君换上了一身他最喜欢却始终不能穿的冷玉色郎君襕衫,对镜浅敷面、轻点妆。
最后平躺在小榻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待到火舌烧上手中父亲留给他的血书时,成兰君长舒一口气。
心中想的是:若有下辈子,这俗世,他再也不要来走上一遭了。
第85章 八十五条船一定会再见面。
至于死后灵魂被0159号系统绑定一事,也属于意外。
彼时的成兰君意识消沉,相当地排斥自己意识内的这个东西,但木已成舟,一人一系统只能将错就错。
被绑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成兰君都在漠视甚至抗拒0159号这个系统的存在,加之又处在任务前期,对方在察觉到他的心思后,便主动陷入了休眠。
直到成兰君被李澄玉救下并带回了自己寝舍,0159号系统才感应到什么似地忽然苏醒,并告知他,李澄玉便是此次的攻略任务对象。
由于上一世的经历,成兰君厌恶极了伪装、也厌恶极了欺瞒,更不想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美满来生而去利用对自己有恩的李澄玉。
于是再次勒令攻略系统没有自己的召唤不得随意苏醒。
后来,成兰君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李澄玉,为了她所做的一切皆出自真心真意,不掺杂任何的目的与私心。
李澄玉也正是因为看完了成兰君的记忆,确认了这一点,才得以从最初获知真相时的震惊、不悦中冷静下来。
彼时的她独自一人坐在崖顶,在意识海极致的静谧与平和中一点点地自我剖析,最后得出结论做出决定。
这世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母父之爱、亲友之爱、恋人之爱,皆是如此。
别人爱她或是因她的出身、家世、或是因她的外貌、性格。
都是看中了她身上的某样东西。
同样的,她之所以喜欢李见凛、崔氏双生兄弟、弗青、成兰君等,也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讨她喜欢的东西,例如长相、性格、身材
基于钱、权、色,还有所谓的气运对她的喜欢,抑或是基于性情、灵魂对她的喜欢,在李澄玉看来,二者并没有特别显著的区别。
毕竟皆是出自她这个人。
然而不得不承认,后者的理由听上去更让人舒心一些。
李澄玉自认自己不小气,却也不是那么的大度。
做不到被人欺骗、愚弄后选择理解和原谅。她心中的郁气需要发泄,所以生出想要折腾、‘报复’对方的心里也是理所应当。
想要她的气运可以,但前提是得让她这个金主妈妈玩得舒心。
毕竟这世上,从没有免费的午餐,李澄玉也对当圣母不感兴趣。
然而这种钱货两讫双方都没有损失的交易,不知怎的,刚一实施便在成兰君这里碰了壁。
看着少年头顶那鲜红的倒计时五分钟字样。
李澄玉终是无声叹了口气,抚了抚自己怀中人潮漉漉的脊背,轻声开口:“兰君,我们谈谈。”
说是谈,其实两人对前几日营帐内发生的一切皆心知肚明,只是彼此都没点破而已。
少年闻言,缓慢扬起脸。他面颊上潮红的情欲还未消退,然而迷离惝恍的眼神已然恢复清明。
成兰君动了动,四肢愈发缠紧了面前人,几欲钻到对方身体里去,沙哑着嗓音低低开口:“我是决计不会离开玉娘的。”
“即便是死。”
李澄玉顿了下,秀眉蹙紧:“可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魂飞魄散。”
“我不后悔”
说着,成兰君重又将头深深地埋进面前人的怀中,语气又低又闷,充斥着难以忽视的决绝与执拗。
“离开之后,便再也见不到玉娘了,那和去死没什么两样。”
“兰君不要。”
他这番说完不久,便有温热的水意打湿了李澄玉颈肩的皮肤。
没忍住,李澄玉闭了闭眼,有那么一瞬间,成兰君的眼泪好似透过皮肤渗进了她心里,牵起几分酸涩滋味。
短暂动摇后,李澄玉重又睁开眼,望着倒计时那仅剩三分钟的红色警告逼迫自己又狠下了心
肠。
只见她蓦地坐起身,拉开了怀中人,开口便是指责:“兰君你太自私了!”
李澄玉微微红了眼眶,声音痛心疾首:“你这样做,与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人被杀害有什么区别?”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成兰君闻言,神情有片刻的怔忡,随后便下意识地道起歉来:“对不起、玉娘,对”
然而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几乎是飞蛾扑火般地再次抱住了李澄玉。
泣不成声地开口:“求求你了玉娘,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我不想走,我不能没有你玉娘,别赶我走”
成兰君的泪水好似开了闸的洪水,三两下便将李澄玉好不容易强硬起来的心给彻底溻软了下去。
李澄玉无奈又无声地连连叹了好几声气,眼尾也被少年这伤心欲绝的乞求给打湿了。
她望了眼成兰君头顶倒计时仅剩两分钟的字样,压抑下心中的焦急与不舍,缓缓拢住了对方的腰身:“兰君你听我说。”
李澄玉的声音重又恢复了温柔,带着淡淡的几不可查的悲悯:“当下最重要的是你得活着,我不想看到你完成任务后依旧魂飞魄散。”
“你前世受了那么多苦,下辈子我想你出生在一个母父恩爱的和乐家庭,她们爱你、宠你,为你是一个漂亮健康的小郎君而感到高兴。”
泪水自成兰君紧闭的双眼中簌簌滚落,他不住地摇头。
“不、不”
李澄玉:“不仅如此,你还会有很多真心对待你的亲人、朋友,她们会喜欢你、支持你,在你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保护你、受伤的时候安慰你”
少年哭泣声愈发的悲恸,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似的,无力与恐惧迅速弥漫上他的全身。
成兰君更加抱紧了面前人,嘶哑着哀求:“不要、不要!”
李澄玉的声音也染上了些许微哑,带着循循善诱:“你会一辈子有人爱、有人陪,过得无比幸福。”
温热的唇瓣辗转在成兰君被泪水打湿的面颊,李澄玉声音温柔中含着不舍:“这是我给兰君最后的礼物。”
说罢,在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李澄玉伸手替他在头顶面板上点击了确定按钮。
滴滴滴的系统提示音中,成兰君难以置信地一点点松开环抱面前人的手臂,涌动着泪光的凤眼中,震惊与怨怒交织,爱恨难分。
李澄玉见状,不忍地张了张口,吐出一句:“抱歉兰君,我是真的喜欢你。”
“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闻言,成兰君的眼泪迸溅开来,面上的神情似哭似笑,似喜似悲,复杂异常。
有血线自被他紧咬的下唇徐徐滑下:“玉娘”
少年的身体消散得极快,只片刻工夫便只剩胸腹以上,到最后李澄玉只来得及揩去他眼角溢出的一滴泪水,做出一个承诺。
“我会想办法的兰君,想办法去你的世界找你,我保证,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未来的某一年、某一天,一定会再见面。
***
深秋九月十八,李澄玉以崔琳之未婚妻主的身份,参加了崔府老主君的六十大寿。
当晚,在崔家主君严氏的热情挽留下,李澄玉留在了崔府过夜。
“其实方才宴上,郡主不必饮这么多酒的,太伤身子。”
小径尽头,一袭明岚色锦衫的崔琳之扶着醉意阑珊的李澄玉,语气里满是心疼与关切。
李澄玉闻言弯起眼睛,整个人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头也抵在了他肩窝处蹭了几蹭:“听说那酒是你亲手酿的,情不自禁就贪了几杯。”
崔琳之微微红了脸,小声嗔道:“郡主惯会哄琳之。”
随后,他再次敛起眉,语气轻柔又认真:“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真的伤身体。”
李澄玉低低笑了几声,打趣他:“刚订婚,这便管束上我了?”
崔琳之脚步乱了一拍,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飞快地眨眨眼问:“郡主不喜欢吗?”
李澄玉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轻轻咬了下他近在咫尺的耳廓。
崔琳之猝不及防,半边身子都跟着抖了下,痒意随之升起,被咬过的耳朵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起来。
年轻女人萦着淡淡果酒芬芳的热息喷洒在他的侧脸上,令崔琳之呼吸不自觉放缓。
“不告诉你。”
二人来到李澄玉入住的客房,里面已然被下人收拾得干净又妥当,桌上还摆着几盘新鲜的水果点心以及一碗用来解酒的沆瀣汤。
“郡主,喝点沆瀣汤解解酒吧。”
崔琳之端起桌上的那碗沆瀣汤,搅动着瓷勺轻声开口。
谁知对方一扭头:“不要,不好喝。”
作为富贵人家的崔府,沆瀣汤都是用甘蔗和白萝卜熬制的,水甜水甜的东西,再怎么都不会难喝到哪里去。
然而醉酒的李澄玉莫名多了几分小孩子气,需要人好声好气地哄着。
崔琳之自是了解这一点,于是面上的神情放得愈发轻柔,一双杏眼内波光似水。
他先是低头抿了一口,自己尝了尝:“唔,不难喝的。”
随后才重又舀了一勺抵到李澄玉的唇边,歪头轻声细语道:“郡主乖乖喝了,琳之给郡主一个奖励好不好?”
李澄玉酡红着一张脸,昔日潋滟的两只桃花眼都在蓁蓁烛光下变得朦胧起来。
她也随着崔琳之的动作微微歪头,似是在思考,好半晌才张口含住了瓷勺。
就这样一人喂一人喝,没用多久一小碗沆瀣汤便见了底。
这厢,崔琳之刚放下手中的碗,还未来得及抽出手帕给李澄玉擦擦嘴,便被对方一把抱住了。
李澄玉将人梏在了怀中,凶狠的动作撞得她腰间一紫色的铃铛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崔琳之听到这清脆响声,不由地恍了下神儿,待到再回过神儿时便听身后人追问。
“我喝完了,礼物呢?”
第86章 八十六条船谁让你更舒服,我还是哥哥……
“郡主先闭上眼睛。”
崔琳之就着坐在她腿上的姿势扭过身,长指搭在了对方肩头,咬了咬唇瓣,细声开口。
案上暖融融的烛光将少年一双杏眼映得水滢滢的,李澄玉直直凝了他一会儿,才随着他的话缓缓闭上眼。
少顷,两片湿湿软软的物什便落在了她的唇畔,带着少年男子身上所独有的浅淡馨香。
李澄玉睫梢颤了颤,再次睁开眼。
怀中人的脸已然红了个彻底,如天边轻渺的云霞,为他原本就清丽脱俗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动人风情。
“郡主喜欢吗琳之的这个礼物。”
崔琳之冲她眨眨眼,语气既期待又忐忑,搭在李澄玉肩膀上的长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她的衣服。
少年的这个吻太浅太短暂,如蜻蜓点水。
李澄玉直言道:“没什么感觉。”
崔琳之随即动作一顿,杏眼登时泛起无措与慌乱来。
正当少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时,李澄玉的手却忽然扣上了他的后颈,强势地将其压向自己
唇边荡起一抹笑,声音微哑:“再来一次。”
夜色渐深,清秋携着桂花香气的风吹荡开少年的衣摆。
四下无人之际,崔琅之的身影矫健似鹿,推开虚掩的檀门,一个闪身便溜进了女人留宿的客房。
彼时的李澄玉正将将沐浴完,背对着他在用布巾擦拭自己还在滴水的发尾。
少年见状,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背后,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崔琅之无声嬉笑,靠近李澄玉的耳畔,仿着自己哥哥的语调轻声开口。
“郡主猜猜我是谁?”
李澄玉动作先是一顿,随后笑叹了口气,握住少年纤白的手腕拉了下来。
语气似是无奈,似是宠溺:“琅之,别闹。”
崔琅之闻言,随即打蛇上棍,顺着李澄玉拉他手腕的力道坐进了对方怀中,长臂紧环着她的脖颈。
见面前人认出了自己,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与哥哥崔琳之相似的杏眼明亮逼人,带着前者所不曾流露过的率直与大胆。
崔琅之视线下移,紧盯着李澄玉红嫣水润的唇瓣三两息后,随即倾身而上。
他吻得很是用力,又吮又吸,几近火热痴缠。
好半晌,李澄玉才气喘吁吁地与他分开。
还不待她偏头喘匀气,崔琅之便又缠了上来,一边啄吻着她的唇角,一边吃味地问。
“谁让郡主更舒服,我还是哥哥?”
宴席结束后不久,正打算回房梳洗一番的崔琅之忽觉一阵难耐的心悸,随即一股火热的情潮自胸腹部上涌,顷刻间便令他软了手脚。
崔
琅之承受不住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噗通噗通快到不可思议的心脏,紧咬着唇瓣抑制快要溢到唇边的呻.吟。
待到好半晌缓过劲儿时,后背的热汗已然沾湿了里衣。
不必深想,崔琅之便知发生了何事。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自地上爬起,以最快地速度跌跌撞撞地走向湢室,沐浴换衣
对于崔琅之这个火药味浓郁的问题,李澄玉并没有回答,而是疑惑反问:“方才你不是说有事先走吗,怎的又忽然回来了?”
崔琅之闻言一愣,后知后觉面前人是将哥哥琳之当成了自己。
心中顿时荡起一大股甜蜜与得意来,冲散了先前胸腹间流淌着的如毒汁般的闷滞与酸戾。
少年撅起红艳艳的唇瓣,在李澄玉的脸颊左右脸颊上啾啾了几下,搂着她的脖子逞娇。
“忽然又舍不得你了。”
说着,崔琅之倾身上前,鼻尖蹭了蹭她的,双眼眸光闪烁了几下,有些碍口识羞。
但终是说了出来,带着男儿家的羞涩与小心试探:“郡主,琅之今晚留下陪你好不好?”
李澄玉闻言微微瞠大了眼,神情有些犹豫:“可是”
崔琅之见状一下衔住了她下巴处的软肉,用牙尖细细研磨着,声音含糊中透着娇蛮:“郡主订婚宴前可是答应过我的,要补偿琅之一个心愿。”
说罢,琅之半拖半拽般地拉着李澄玉的手往床榻处走去。
口中嘟囔着:“今夜我就想在哥哥之前成为郡主的夫郎,你不能言而无信”
少年身形虽单薄,力气却不小。期间,李澄玉被他拉得脚步踉跄了下,腰侧系着的紫色铃铛顿时叮铃作响。
清脆的铃声听得崔琅之动作恍惚了瞬,随即脚下一软,带着身边人齐齐跌在了榻上。
翌日晨起,崔琅之是被人推醒的。
入眼便是哥哥崔琳之蹙眉明显酝着薄怒的脸。
崔琅之曲臂坐起身,语气意外:“琳之,你怎么在这儿,郡主呢?”
“此事,应该我问你才对。”
崔琳之语气颇冷。
“你怎么”
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只盯视着崔琅之,唇瓣抿得紧紧的,面色可以用难看一词来形容。
毕竟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瞧见自己弟弟睡在未婚妻主床上更令人无法接受的事了。
闻言,崔琅之的脸色也旋即垮了下去,他同样抿直了唇,烦躁地扔了对方一眼。
“我不知道!”
“还有,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分明是你欠我的!”
自打那日订婚宴后,他们兄弟二人便已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过话了。
崔琅之怨恨父亲,明明他们都是他的儿子,最后却选择让哥哥嫁予郡主,丝毫不考虑他的心情。
也怨恨琳之,前期装得大方,说愿意同他平等竞争康安郡主驸马之位,对自己早于他出生这点天然优势摆出一副愧怍模样。
结果却是个虚情假意的两面派,最后不仅违背了承诺,甚至还表现得心安理得,连句向他道歉的话都没有。
被此生最在乎的两个亲人联合起来背叛,崔琅之险些崩溃。
而崔琳之这边,经由李澄玉先前的开导,也想通了许多,决定狠下心来不再受弟弟的无理要挟。
崔琅之等了许多天都未等来哥哥的认错补偿,心中愈发耿耿于怀,两人即便一个屋檐下也鲜少搭话。
是以,二人就这么僵持到了现在。
崔琳之闻言秀眉蹙得愈紧,心中惊讶又气愤,不由地提高了音量:“我何时欠得你?”
而崔琅之也同样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回呛道:“你说呢?”
“你答应过我又没做到什么,你心里清楚!”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时,寝窝珠帘蓦地被人自外撩开了。
哗哗珠响中,只听一女声关切询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澄玉说着,自外走了进来,她已然梳洗妥当了,整个人神清气爽,正一脸关切地望着他们。
崔琳之见状唇瓣翕动了下,一瞬间脑中浮现万千思绪,又很快被他挥散了。
少年冲着面前人强牵出一丝笑来,语气无奈中带着歉意:“琅之每次起床时总要闹会儿脾气。”
“让郡主见笑了。”
李澄玉温和地展演一笑,随后指了指已然天光大亮的窗外,提醒二人:“快些洗漱用饭吧,我怕再晚些咱们赶不上时辰。”
昨日她们一行人决定要去城外的净岚寺为崔府老主君祈福纳吉,定的今日巳时,眼下时间就快要到了
出城的马车上,车轮碾在碎裂的小石块上发出碌碌的颠簸声响,但仍打破不了颇有些怪异的气氛。
只见还算宽大的车厢里,崔琳之、崔琅之两兄弟一左一右紧挨着李澄玉而坐,前者温顺垂着眼睫,后者则怀抱着李澄玉的手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郡主快尝尝,这牛乳梅子酥酪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还带着奶香。”
“还有这个、这个,也都特别好吃”
崔琅之一边说一边拈着块牛乳梅子酥酪凑到李澄玉唇边,另一只手则细心地摊开托在她下巴。
他面上满含期待,眼睛却充满胜负欲地斜看向对面的哥哥崔琳之,隐含着挑衅。
崔琳之见状抿了抿唇,也随即抬手斟了杯茶拿在手上。
路况莫名有些颠簸,他只倒了小半杯,紧紧地攥在指尖避免茶水泼洒出来。
少顷,只听他温声细语地开口:“郡主,点心吃多了会干口,不如喝点水润润喉吧”
谁知崔琳之话还未说完,突如其来的变故便发生了。
只听轰隆隆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四周的车窗瞬间嗡鸣抖动起来。
马儿受惊凄厉的嘶鸣声也随即响起。
车身开始剧烈晃动,震得厢内三人坐都坐不稳。
崔琅之吓得大叫出声,而崔琳之手中的茶水也再端不稳,咣当一声落在了厢底。
“地动了,快跑啊!”
车厢外,隐约传来赶车妇惊恐的大叫声。
崔琳之闻言心中一骇,立刻急声大喊:“外面怎么了,孙姨、孙姨!”
“来不急了,我们快些出去!”
李澄玉皱眉打断了崔琳之的话,同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磅的一声重响,一股巨力掀翻了三人乘坐的马车。
崔琳之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便是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抛出车外,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锐利的疼痛迅速席卷上少年的全身,崔琳之疼得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面色惨白如纸,眼前更是一片昏黑。
待到他稍微好转一些,艰难地爬起身时,眼前的一切令
他当场僵在了原地。
只见方才她们三人乘坐的马车已然被一间足有耳房那般大的巨石砸得稀巴烂。
拉车的三匹枣骝马,其中两匹被当场砸得血肉模糊,剩下的那匹或许是目睹了同类的死亡,正慌乱踢踏着四蹄,大突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嘶鸣,企图挣脱缰绳的桎梏站起来逃跑。
望着这一幕,崔琳之只觉得浑身冰冷,许久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
“救命,有人吗,快来救救我们!”
“琳之、哥哥、琳之你听到了吗,快来救救我呜呜呜”
李澄玉与崔琅之的呼救声如针般,顿时扎醒了少年。
崔琳之吃痛般地一激灵,随即红着眼睛急切地在四周寻找她们的踪影。
“郡主,琅之,你们在哪儿啊!”
“琳之、我们在这里,快来救救我,快来呜呜呜。”
听到哭声是从面前的山崖下传出的,崔琳之当即跑上前,低头一看,险些被眼前的场景吓昏过去!
只见康安郡主与弟弟崔琅之分别挂在崖壁之上,前者双手攀着块凸出的岩石,指节用力到失血青白。
而后者则挂在了一棵细瘦的野桃树枝上,正惊恐得泪流满面。
而她们的脚下,则是万丈深渊!
第87章 八十七条船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即便昔日教养再怎么端庄得当,面对如此要命的场景,崔琳之仍吓得腿软,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崖边,面色白到近乎透明。
“琳之,快、快去马车上找绳子!”
就在这时,李澄玉的一句话忽然点醒了少年。
崔琳之立刻忙不迭地应声,手软脚软地朝被砸得破碎的马车跑去。
“呜呜呜快点啊琳之、快点!”
崖底不时传来弟弟崔琅之崩溃的催促声。
“马上就好琅之,等我”
崔琳之安慰弟弟的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
说话间,他手脚并用地来到了马车前,幸存的那匹枣骝马早在方才便挣断束缚跑掉了,原地剩下一截还算长的缰绳。
找了一圈的崔琳之在拿到那段缰绳后如获至宝,他双手用力扽了扽,发现绳子又粗又结实后,随即大喜出声。
“郡主、琅之,我找到绳子可以救你们了,你们再坚持一下!”
有了救命绳,少年心中一下安稳了许多,他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崖边,先将绳子的一端绑在临崖的一块大石头上,而后握着另一端跪趴在崖边,探头朝下看。
紧接着,崔琳之的动作便蓦地一顿。
如此危机的情况下,绳子只有一条,他该扔给谁?
一直渴盼着完婚的未来妻主,还是自己一起长大的亲弟弟?
扔给一个人,另一个人则极有可能会面临坠崖的风险。
也就相当于他亲手杀死了对方。
想到这儿,崔琳之的眼泪一下喷涌而出,心中强烈的痛苦令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的抉择。
崖壁上挂着的李澄玉听到他的哭声,艰难地仰头朝上看去。
“琳、琳之!”
此时此刻,李澄玉正仅靠手指抠着一块石头而悬吊在崖壁上。
她的十个指头承担了身体全部的重量。是以,哪怕这个过程才过去短短三四分钟,李澄玉已然撑得面色发白、呼吸急促,出了满头的冷汗。
紧绷起的双臂肌肉也开始因为持续不断地发力而逐渐酸痛战栗起来。
不过李澄玉的神情还算镇定,对上崔琳之的视线后,她快速说道:“琳之,我还能坚持一会儿,你快、快去救琅唔!”
谁知李澄玉话还未说完,右手下扒着的那块石头承受不住重量突然崩碎,她的身体也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坠了几分。
崔琳之吓得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全身力气像是被人唰地抽去了一般,心脏空了一半儿。
李澄玉也惊得魂不附体,只剩左手还扒着剩下的那半块石头,整个身子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望着这一幕,崔琳之抱着怀中的缰绳哭得泪流满面,心中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必须在两人之中做一个选择的事实像把锋利的刀,反复拉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拦腰切成两半。
如果有可能,崔琳之愿意自己去死,换另外一个人好好活着。
与此同时,那边勾着崔琅之的桃树枝也隐隐传来断裂声,咔嚓嚓的响动听得人不寒而栗。
崔琅之吓得面如土色,强烈的对死亡的恐惧令他下意识挣扎起来,语无伦次:“哥哥、哥哥,快想想办法,我好害怕、我不想再死了”
“时间不等人,快点做出决断吧宿主,救下女主完成攻略任务,是当前的最优解!”
‘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系统在崔琳之的耳边反复催促。
崔琳之用力地摇着头,他哭得双眼通红,下唇被也咬得鲜血淋漓可仍缓解不了胸腹处锥心般的抗拒与痛苦。
“要是风傲天女主死了,你即便救下了二号宿主也没用,你们的下场依旧是死亡!”
脑中的系统话声也急了起来,高声强调。
系统残忍却理性的发言如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崔琳之的心头。
少顷,李澄玉只听崖顶上的崔琳之哭声骤然拔高,如凤凰泣血又似幼兽走投无路时的哀鸣,带着深切的悲恸,摧心折肝一般。
“对不起琅之,对不起!”
几乎是李澄玉抓住绳子的同时,耳边陡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哥哥、哥哥、救我,救啊啊啊——”
与此同时,还有崔琅之撕心裂肺的惨叫。
三四瞬后,崖底重重传来一声闷响。
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崔琳之整个人身子一颤,瞬时间泪如雨下。
他趴跪在崖边,朝下方伸出手去,半截身子都探到了崖外,口中哭嚎着:“对不起、对不起琅之,对不起”
“危险,琳之!”
借着绳子艰难爬上崖后,李澄玉飞扑到崔琳之身边,制止了他这一危险行为。
崔琳之的情绪终于崩溃,他抓紧了李澄玉的手,疯狂地乞求她:“郡主,我求求你救救琅之好不好,他还没死、他没死,你让我下去救他!”
李澄玉见状,不顾剧烈酸痛的双臂,拼了命地将他拉离了悬崖边。
她死死地勒紧了怀中少年的腰,任由对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崔琳之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放开我、琅之还没死,我要去救他——”
悬崖足有百米深,下面还净是乱石,人一旦摔下去是绝无生还可能的。
李澄玉自是知晓这一点,是以无论如何都死不松手,任由怀中人对自己拳打脚踢。
在疯狂的挣扎与极端悲痛下,崔琳之很快便耗光了力气。
李澄玉被他带着跪坐在了地上,双臂仍死死地禁锢着对方。
泪水将少年灰败的脸打得透湿,衬得一双眼睛血红无比。
崔琳之仿佛被抽去了一半灵魂,眼中除了汹涌的哀痛外便只剩下木然的绝望。
五感也开始受到了影响,崔琳之只觉得眼前阵阵昏花,就连传进耳朵里的声音都开始变得不真切来,时断时续。
他听到李澄玉哽咽着开口安慰自己:“不是你的错,琳之这一切都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是意外回去之后我会向她们解释。”
最后是郑重的承诺。
“琳之,你救了我的命,我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几乎是李澄玉这句话音刚落,‘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系统便响起了叮咚的提示音。
“检测到凤傲天女主对一号宿主的钟情值已达百分之百,恭喜宿主在规定时间内达成‘女主对您矢志不渝’攻略成就。”
“注意、注意!二号宿主已死亡,根据对方生前遗愿,特将其在任务期间积攒下来的钟情值无偿赠予一号宿主。”
“赠予完毕,再次恭喜宿主圆满完成任务,奖励结算中,请稍候~”
闻听此言,崔琳之忽然轻笑出声,随后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剧烈。
眼泪随着笑声一起迸溅开来,神情无比凄怆。
李澄玉看得蹙眉,焦急询问:“琳之、琳之你怎么了?”
“我、我带你下山,我们找人来!”
李澄玉说着,便要伸手去抱少年,崔琳之正是抓着她心神松懈的空荡一把推开她,奔到了崖边。
“琳之!”
李澄玉惊得瞠大了眼。
“别过来,再
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崔琳之一声厉喝止住了李澄玉的脚步。
少年屏住呼吸,僵硬地扭头往崖下瞥去一眼,不知是眼中泪水太多昏花了视线抑或是距离太远,他只看到了一片血红。
那红爬上了崔琳之的双眼,致使他流下的泪水似乎都成了血色。
“琳之,我知道你很难过,接受不了事实,但请你不要冲动!”
李澄玉皱紧了眉,朝他伸出双手,语气带着请求。
崔琳之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崖边,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铮铮作响。
“郡主,琳之给您讲个故事吧。”
随后,少年不等李澄玉的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从前,有位大户人家的主君怀胎十月,生了对双胎儿子,大儿子最早出生,有些体弱,小儿子晚了些许,身体十分康健。”
“俩人自出生起便形影不离,又生得粉雕玉琢,是以一个被母亲取名‘琳之’一个被唤作‘琅之’。”
寓意美玉成双、相依相伴。
崔母一是愿他们此生如珍宝般互映生辉,再便是盼他们二人性情能如玉般坚韧、永不离分。
“他们兄弟二人相伴长大,虽然偶有争吵,但感情甚笃。”
“弟弟性情顽皮又胆小,虽然总是闯了祸之后将罪名推给哥哥,但每次都是他率先发现哥哥生病,并寸步不离地守在对方床边。”
“自小到大,凡是从长辈那得了好处,无论是吃的、玩的还是用的,都会大方地分一半给自己哥哥,从来如此。”
说到这儿,崔琳之轻轻扯了下唇角,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那傻小子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他离不得哥哥,等到长大了也要和哥哥嫁一个妻主,永远不分开。”
李澄玉闻言蹙起了眉,看向少年的眼神疑惑又复杂。
崔琳之的话还在继续:“后来有一天,哥哥忽然生了病,从此每况愈下,再没好起来。”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李澄玉,忽然问她:“郡主听说过花枯病吗?”
李澄玉闻言顿了下,随后摇了摇头。
“这个病会让十六七岁的小郎君,像被人残忍折下来的花一般,随着时间渐渐枯萎、腐烂、死亡”
说到这儿,崔琳之回忆起自己的前世,仰头长叹了口气,眼泪顺着眼睛淙淙地滑落:“太痛苦了——”
“一开始,是指尖或者脚尖偶尔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哥哥以为是自己绣花久坐导致的。”
再后来,那麻痛感便如肆生的藤蔓迅速向上蔓延,等到崔琳之发觉不对劲时,病魔已然侵袭了他的四肢与力量。
他的双腿变得软绵绵不听使唤,就连独自站立都成了难事,更别提行走。
最后,崔琳之甚至拿不稳一根绣花针。
他被迫困在了床榻之间,然而自始至终意识却是可怖的清醒——这便是花枯病最令人痛苦之处。
它会剥夺你对身体的一切掌控,唯独放过理智。它要你清晰地看着自己身体是如何一点点分崩离析。
“麻痹之后,哥哥四肢的皮肉开始逐渐萎缩,像吸干了果肉干瘪下去的柿子,皮肤松弛地搭在骨头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往下咽刀片,喉咙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血腥味儿”
崔琳之双眼空洞,眸光隐隐颤动,似是又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
随后,最令人绝望、生不如死的‘腐烂’开始了。
最先掉落的是头发,崔琳之曾一觉醒来,发现枕头两旁尽是自己脱落的头发,接着是眉毛、眼睫
再之后,是指甲、牙齿。
原本健康的粉色甲床变得青黑,稍稍一碰便脱落了下来,露出其下淤泥般紫红的甲床,还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牙齿则是在他呼吸时掉落的,在那之后,崔琳之便不敢再随意张口了。
“最痛苦的,是皮肤剥落的过程。”
崔琳之整个人都在发起抖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它可能从任何部位开始,手臂、胸膛、大腿而哥哥的,是脸颊。”
那时的崔琳之,面部彻底失去弹性,如陈年旧纸一般干燥而脆弱,随后像紧绷到极致的布匹,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裂纹越扩越大,淡黄色腥咸的液体混着血丝自裂缝中日夜流个不停。
随后,皮肤开始如泡过水的墙皮一般,一小片、一小片地翘起、剥落,整个过程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与痒,像是无数只虫蚁趴在你脸上啃噬一般,却无法抓挠,只能生生忍着。
崔琳之:“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两年,两年间,哥哥见过无数大夫、喝了无数碗药,可都毫无起色”
生命的尽头,崔琳之躺在床榻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从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美玉无瑕般的少年,沦落成像被人折断根茎的芍药,在阳光之下无可避免地枯萎、凋零、腐烂。
身下的血水将床褥染脏了一床又一床,少年的鼻腔里,满是自我生命腐败的腥臭气息。
十八岁前夕,崔琳之终于咽了气。
第88章 八十八条船让我见她一面!
“上天不作美,这期间,一向身体康健的弟弟也倒下了”
提及那时的崔琅之,崔琳之的情绪崩溃了一瞬,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止不住地抽泣:“他也得了花枯病。”
“哥哥以为是自己害他染上的,便拒绝让弟弟靠近,然而”
然而崔琅之得知后却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没了琅之,谁来给哥哥喂饭?’
那时的崔琳之面皮已经开始皲裂,露着鲜红的里肉,组织液混着殷殷血丝一刻不停地往外淌,因此吓昏过很多被派来伺候他的下人。
崔琅之便担负起了贴身照顾他的重任,不分白天黑夜地陪在他身边,直到自己病重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后来,崔琳之头七那日,弟弟崔琅之也去了世。
说到这儿,崖边少年垂下眼睫,叹了口气,话声显得有些缥缈:“或许是死时太痛苦、不甘心吧,他们兄弟二人被一个名叫‘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的系统给绑定了。”
“对方允诺,只要他们其中任意一人能够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的正夫,得到对方‘矢志不渝’的承诺,他们便能获得一个健康、美满的来生,前提是不能在任务中死亡”
说到这儿,崔琳之再次哭笑起来,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闻听此言,李澄玉面上的神情后知后觉,声音艰涩地开口:“所以我是你们的攻略对象?”
崔琳之咬唇暂时止住了泣声,抬起含泪的眼睛望向她:“对不起”
紧接着,他又道:“但是,不管郡主信与否,我和琅之早在这一过程中,真心喜欢上了你”
崔琳之承认,一开始在接受任务了解完背景后,的确对李澄玉这个人产生了一些偏见。
上一世他虽年纪轻轻便离了世,既没有婚配也没有心上人,但总归对自己未来妻主有过幻想与期待的。
而李澄玉除却身份、外貌,与崔琳之心中的完美妻主形象大相径庭。
她既不稳重自持,也并不出口成章,反而行事随心所欲、活得自在又潇洒,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牵绊住她的脚步。
甚至还格外的风流多情,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莺莺燕燕
然而崔琳之仍不可遏制地动了心,喜欢上一个自由的人,对他这个前世今生皆没得过自由之人,简直太理所应当了。
听了少年这话,李澄玉拧紧了一双眉,面上浮现出恍惚与疑惑来,仿佛内心遭受了冲击,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好半晌,李澄玉才再次将目光投向悬崖边站着的崔琳之,语气带着深深的不解:“你既已喜欢上了我,又为何如此你难道不想完成任务了吗?”
李澄玉:“你前世明明”
那么痛苦。
她话虽未尽,然而聪慧如崔琳之,却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
少年抿了抿唇,朝李澄玉浅浅笑了下,泪水还挂在腮边,神情凄艳中带着些无奈:“没办法,我同琅之做手足这么长时间,早就不分彼此了。”
“郡主是我最爱,而琅之是我最亲。”
“我救了你,对不起他,我自是要向他赔罪的。”
李澄玉闻言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她不
由地再次朝悬崖旁的少年伸出手。
“琳之,别”
崔琳之眼中的泪水已经不再流了,唇角还带着丝释然轻松的笑:“琅之最怕一个人了,我得去陪他。”
少年深深地回望了李澄玉一眼,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笑道:“保重,郡主。”
说罢,崔琳之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
像坠入了困倦的深海,意识朦胧间,少年只觉得耳边声音无比的吵闹,滴滴滴欢歆的系统恭喜声响个不停。
其中夹杂着几声熟悉的呼唤。
“琳之、琳之——”
听到弟弟的呼喊,崔琳之猛然睁开了眼。
而恰巧此时崔琅之也寻到了他的身边。
哭得满脸是泪的崔琅之惊喜地拥住了他,语气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太好了琳之,你没死!”
与此同时,‘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系统的播报声也清晰地传入了崔琳之的耳中。
“攻略任务已完成,恭喜两位宿主得偿所愿!”
“传送通道开启中,倒计时五分钟”
接二连三的信息冲击得崔琳之脑中一团乱麻,不过很快他便从中理出了一个关键。
他急忙攥住了崔琅之的手臂,快声问道:“你刚刚说我没死太好了,为什么?”
崔琅之两只杏眼快红成了灯笼,哭腔浓重:“方才上山时马车出了意外,然后你和郡主一起挂在了悬崖”
“然后能用的缰绳只有一条,需要你去选、去救对不对!”
崔琳之忽然开口,仿佛听到他心声一般接上了他的话。
最后直勾勾地盯着他:“你选了谁,也是郡主是不是?”
崔琅之没注意到哥哥话中的‘也’字,反握住他的手臂,语气满含歉意:“对不起,琳之”
崔琳之没有在意,继续追问:“可你既然选了郡主,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
说着,崔琅之咬住了唇瓣,怕哥哥生气所以犹豫着不敢道出真相。
崔琳之见状,双眼直直地凝着他,语气沉重又笃定:“所以你最后也选择了跳崖,想要来陪我是不是?”
崔琅之将唇瓣抿得菲薄,垂着眼睫不敢同他对视,算是默认了。
一瞬间,豁然开朗的感觉致使崔琳之指尖都在发抖。
随即,崔琳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开始在白茫茫的四周大声呼唤李澄玉。
少年的胸中情绪百感交集,后知后觉的歉意、离别将至的恐慌,汹涌的喜欢与不舍
“郡主!郡主!”
然而,任凭崔琳之如何呼喊,都似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的回音。
少年急忙向系统寻求帮助:“系统,我请求见被攻略对象一面,让我见她一面!”
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李澄玉讲。
半晌,四周才传来系统平静的话音:“抱歉,二位已脱离任务世界,无法进行链接,请见谅。”
而此时的崔琅之经过哥哥三言两语的解释,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情绪隐隐有些失控。
只见他攥紧了崔琳之的袖子不断重复:“怎么办啊琳之!”
正当二人急得团团转时,只听‘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系统话音一转。
“不过,有人方才通过本系统给二位留了一封短讯。”
它话音落下,一行淡金色光芒组成的李澄玉字迹便浮现在了崔琳之兄弟二人的面前。
只四个字。
【保重】、【再会】。
***
若不是此次意外重回意识海,李澄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崔琳之、崔琅之兄弟俩竟也是身负系统的攻略者,并且同样拥有一个堪称惨烈的前世。
望着光团中,崔氏两兄弟临死前那堪称血肉模糊的身体,李澄玉终是不忍地别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下一瞬,属于沈月殊的光团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她的视野。
同他的主人类似,沈月殊的光团格外的洁白柔软,散发着珠光色的莹莹色晕。
棉花般暄软的光团中,四五岁模样的的小月殊正趴在大他一轮的姐姐背上,手中抓着一个五彩的风车,正咯咯咯地笑得正欢。
这一幕看得李澄玉弯了弯眼,指尖不自觉便点了上去。
一瞬间,沈月殊前世的所有经历便在李澄玉面前铺陈开来,巨细靡遗。
与温子珩、成兰君以及崔氏兄弟相比,沈月殊的身世着实算不上大富大贵。
然而他却拥有一个相当美好幸福的童年。
沈月殊虽三岁丧母七岁丧父,但长他一轮的同胞姐姐却甚是疼爱他。
即便一家人住在山莊不甚方便,然而只要沈月殊一句话,沈家长姐也会驱车往返五十里不辞辛苦地给他买来爱吃的杏仁糖。
逢年过节,新衣服、新首饰,好吃的、好玩的更是接连不断地往他那处送。
就连娶夫郎,沈家长姐的第一个要求也是对方要待自己弟弟好。
就这样,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又生长在深山,沈月殊逐渐养成了林中灵鹿一般无忧无虑、至纯至善的性格。
变故发生在沈月殊十九岁那年。
那年秋,沈家长姐上山途中遭遇强盗掳人劫色,在挺身而出与对方搏斗时不幸被刺中腹部。
事后,幸存者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凑钱及时将她送去医治,然而三天后,沈家长姐还是由于失血过多咽了气。
临终前,她拉着弟弟沈月殊,几次落泪,一再恳请他代替自己和姐夫一起照顾好珰儿。
并嘱咐沈月殊,日后若是走投无路,可以凭借着她给的信物去京都寻老外叔公的庇护
祸不单行,就在沈家长姐出殡那日,沈月殊的姐夫谭氏也悲伤过度而猝死在了棺前。
忍着强烈的悲痛操持完姐姐、姐夫二人的葬礼,原本面如满月的沈月殊不过几夕之间便瘦脱了相。
随着沈家长姐的故去,沈氏山莊没了主心骨,开始频繁地被有心人骚扰。
好几次,对方差点冲破莊门强闯进来。
沈月殊只好抱着将满两岁的小侄子珰儿夜夜缩在床下避祸。
几次三番后,沈月殊怕极,决定带着珰儿去京城投奔老外叔公的庇护。
谁知这一去,竟将他们舅侄二人的性命丢在了半路。
第89章 八十九条船神魂颠倒。
由于自幼生长在深山,鲜少接触外人,沈月殊在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很少设防。
也因此,在带着珰儿南下去京都的路上吃尽了苦头。
他先是被租车行骗,花了二十两银子只得到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
再是经过闹市时没有防范,被扒手偷了近一半的身家银子去。
后来又差点被人骗去花楼卖身
待到舅侄二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距离京城只剩百里的弘县时,全身上下就只剩三个铜板。
彼时,弘县已然入冬,凌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沈月殊消瘦的脸上,剌得人生疼。
沈月殊将小小的珰儿裹在棉衣里抱在怀中,自己也用布巾兜住头脸,给露在外面的皮肤抹上黑灰。
这三个月来吃过的种种教训,已经教会了他如何在人前伪装、保护自己。
天上开始下起了雪粒子,沈月殊饿得实在难受,便拿出了一个铜板买了两个刚蒸
熟的肉包子。
谁知还未走出多远,便分了一个出去。
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翁倒在地上,出气儿多进气儿少,路过的人都对此避之不及。
沈月殊看得于心不忍,随即上前将老翁扶了起来,并往对方冰冷僵硬的手里塞了个暖烘烘的包子。
做完这一切后,沈月殊刚要离开,然而老翁的儿子却在此时寻了过来。
得知是沈月殊救下了父亲,老翁儿子执意要报答他的恩情,再三邀请他去自己家做客。
反复犹疑后,沈月殊望着怀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珰儿,最后不得不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老翁与儿子相依为命,家中的关系和陈设也十分的简单。
然而沈月殊并未因此放松警惕,期间,他找借口推脱掉了老翁儿子为其准备的饭菜,甚至连茶水都未喝一口。
但是一觉醒来,他却被五花大绑,身上还不知何时还在被人换上了一身鲜红嫁衣。
沈月殊倒霉,再次信错了人。
那对父子干的行当是拍花子,早在前几日发现沈月殊是个男子独身一人还带着个孩子后,便将主意打到了他们身上。
一开始,老翁父子想将沈月殊舅侄二人直接卖入花楼,然而黑市上有人在看到他们的八字后直接出高价买了下来。
就这样,沈月殊被迫‘嫁’了人。
‘嫁’给了一个死人。
拜堂前,沈月殊激烈反抗,企图想要逃跑,被人发现后再次遭到了迷晕。
待到重新恢复意识时,沈月殊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狭长的空间里。
身边和他一起躺着的是具隐隐散发着臭味的尸体。
而沈月殊的手,正和对方紧紧地绑在一起。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沈月殊绝望又恐惧,拼命地踢踏、抓挠着木板,想要逃出去。
然而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怎么撞木板撞得头破血流,都没人回应。
最后,沈月殊是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的。
而他的珰儿也没能幸免,被那户人家做成了运财的小鬼,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李澄玉来到沈月殊居住的览翠斋时,正听到他和自己的系统争吵。
“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女主准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下一瞬,青年净透的嗓音传来,带着满满的不赞成:“我不想,澄玉郡主已然和琅之弟弟订了婚,我这么做,与破坏她们二人感情有什么区别?”
极品魅魔系统听后险些气得仰倒过去,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绑定了一百个宿主,前九十九个都是能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的妖艳贱货,怎么临了儿快退休了遇到了个圣父傻白甜。
沈月殊就是来克它的!
“你完不成任务都要死了,还管会不会破坏别人感情!”
极品魅魔系统好似濒临崩溃,就连机械声都带上了刺啦刺啦的电流杂音:“人家失去的不过是感情,你丢掉的可是命啊!”
沈月殊蹙紧了一双秀眉,坚持道:“那也不行,姐姐曾说过‘勿以私心而恣伤于人’。”
“她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极品魅魔系统:“那你小侄子珰儿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他?”
“他还那么小,死得那样惨”
沈月殊闻言蓦地抿紧了唇,漂亮的鹿眼一瞬间涌动起了水光,随后又很快被他挣扎着压了下去。
许久,李澄玉只听青年低低道:“我会想办法的。”
这厢,沈月殊刚在心中结束与自己系统的对话,便有下人掀帘走了进来。
对他轻声禀报:“表公子,康安郡主来了。”
听闻来人是李澄玉,沈月殊立刻站起了身,将手中给珰儿做了一半的虎头鞋放回了篮子里,疑惑又欣喜地朝外走去。
扪心自问,沈月殊虽嘴上应承了系统会想办法,然而在面对李澄玉这个恩人加攻略对象时,心中始终是负疚且茫然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沈月殊曾无数次地幻想,自己若是与李澄玉再早些认识便好了。
比她身边所有人都要早。
关系再纯净些就好了,他不会像今日这般左右维谷、进退两难
“自你入崔府这几个月里,一直都没来得及细问,衣食住行可还习惯?”
待摒退了下人,李澄玉对着面前青年笑盈盈问道。
沈月殊闻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外叔公对月和珰儿都极好,琳之、琅之表弟也都很和善。”
说到崔琳之,沈月殊望了眼李澄玉身后,疑惑出声:“琳之弟弟没和郡主一起来吗?”
李澄玉闻言轻眨了下眼,面不改色地回他:“琳之与琅之有事出府了,我今日前来是有事与月殊公子相商。”
沈月殊听得微微瞠圆了一双鹿眼,神情一瞬间变得认真起来,甚至不自觉挺直了脊背:“澄玉郡主请讲,若此事月能办到,定竭尽全力不负郡主所托。”
他认真又正经的神情,不知怎的引得李澄玉扬起了唇。
须臾,她微微倾头,望着对方眼睛道:“听说城外今晚有场水灯会,月殊想去瞧瞧吗?”
每年临近十月下元节时,京城外都会举办一场规模不小的水灯会,以祭祀水官,乞求解厄。
待到天边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散尽,河岸边陆陆续续有人将手中点燃的水灯放生。
大多是青玉莲灯。
竹条作就的莲骨轻盈而舒展,浅白色的素绢为瓣,中间的莲心是用绿瓷小盏盛着的一点清油。
点燃后,青黄色的萤光似莲房含露,灯影拂过之处,粼粼水纹间浮动着淡淡的药草香。
这是放灯者在为自己的亲眷祈求苦病消散。
再便是合欢同心盏。
淡粉色的并蒂莲样式,点燃后散发出淡淡的合欢花清香,周身氤氲着胭脂色的光晕,像晚霞落进了湖心。
这种水灯桥上的小郎君几乎人手一盏,祈愿自己未来的姻缘美满,与心上人白头到老。
放生水灯时,他们还会双手合十虔诚祈祷:“愿似合欢灯双照,同饮人间露水长。”
剩下的便是些苦读书生请求自己金榜高中的蟾桂灯、幼童们钟爱的蚱蜢灯、红鲤灯
不出一杯茶的工夫,阔长的湖面上便沉浮起千盏萤灯,如瑶台仙圃坠入凡尘,又似银河倾倒人间。
点点‘星’光摇曳中,有一画舫悠然地随着水波被推远。
青年坐在船头,湖面的葳蕤灯光将他满是新奇的一双鹿眼映照得格外晶亮。
“真漂亮——”
沈月殊忍不住轻声感叹。
他自幼生长在深山,鲜少外出,日常见过最多的便是从山顶淙淙流下的山泉小溪,不知道也从未参与过这种放生水灯为家人和自己祈福的活动。
“喜欢?”
身后的李澄玉说着,不知自何处变出了一个梨花样式的水灯,递给了他。
沈月殊双手接过,面上的神情是掩不住的欣喜。
他用画舫上挂着的油灯点燃了梨花芯,刚要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将其小心翼翼地推到水里,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回头。
“郡主的呢?”
李澄玉正盘腿倚靠着身后的舫栏,手中拎着一只细长而小巧的酒壶,时不时地喝上一口,有淡淡的酒香自她周身传来。
她的声音好似也有些醉了,带着莫名的慵懒与缱绻,回道:“只准备了一只。”
闻言,沈月殊定定瞧了她片刻,四周朦胧的灯光映在年轻女人的脸上,俏丽的五官也被这点滴灯火揉皱了,带着似有若无的愁绪。
她好像没有之前那般开心了
这个念头自方才起便一直盘桓在沈月殊的心头,此刻这一幕更是加深了他的推测。
鬼使神差般地,沈月殊轻声道:“那一起吧?”
随即,他怕对方没听清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一起放灯。”
李澄玉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很快起身,来到了青年的身旁。
画舫船头的空间有些逼仄,二人近乎挤挤挨
挨在一起,衣摆重叠摩挲间,在昏暗处竟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的。
沈月殊不自觉抿紧了唇,李澄玉身上溢出的浅淡酒香被他吸入了些进肺腑,一时间他恍惚觉得胸前也火在烧一般,熥热了他的脸。
就在这时,李澄玉忽然伸出手,长指拢住了青年捧着梨花灯的手背。
沈月殊心尖蓦地一颤,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直到梨花灯沾水,灼灼燃烧的花芯随着水波波动,灯光荡漾这才恍醒了他。
“许的什么愿望?”
李澄玉收回手,扭头看向他。
一时间,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沈月殊甚至能瞧清她唇瓣两侧微微凹陷的梨涡。
青年闻言下意识地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些什么,李澄玉便打断了他。
“算了算了,我忘记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罢,李澄玉双臂交叉在脑后,径直躺了下来。
二人头顶是漫天的星野,随着画舫越漂越远,身后热闹喧嚣的氛围也被她们甩在了身后。
四周忽然静谧安宁了下来,只剩下湖水拍打船身的哗哗碎响。
沈月殊望着这一幕,不自觉笑了笑。也学着李澄玉的样子躺了下来。
他声音清雅徐然,像杯回味甘甜悠长的茉莉茶,沁人心脾:“其实在月的家乡,愿望是可以被说出来的。”
“因为只有说出来,天上的神仙才能听得更清楚。”
“月许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就是期盼身边人都能过得健康开心。”
说罢,他顿了下,才又问:“郡主许的什么愿望?”
等了许久,都没人应声。
沈月殊疑惑一转头,发现身旁人不知何时已闭上了眼睛,呼吸悠长而舒缓,显然是睡着了。
见此情景,青年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刚想回船舱拿件披风给对方盖以防着凉,耳畔便忽然传来自己系统惊喜的声音。
“好机会啊宿主!”
沈月殊的动作一顿,语气疑惑:“什么好机会?”
“这是我用你积分从商城里兑换的缠情香,你若是将此香喂女主服下,再与之交.合,不出三次,她定会对你神魂颠倒。”
极品魅魔系统说罢,一瓶秾紫色的精致瓷瓶便凭空出现在了青年手中。
极品魅魔的声音逐渐拔高,话音里满是迫不及待:“到那时,你的任务也就能顺利完成了!”
第90章 九十条船极品魅魔称号。
“不可以!”
沈月殊闻言瞳孔骤缩,几乎想也不想地便要丢掉手中的紫色瓷瓶。
极品魅惑系统当即大喊出声,阻止了他:“你想想珰儿!”
“你想死,可珰儿呢,他还这么小,有什么错?”
“珰儿就该陪你去死吗!”
沈月殊闻言倏地攥紧了手中的瓷瓶,呼吸也随即一滞。
此时画舫已然被水波推到了离岸更远的地方,原来聚拢在船身周围的水灯也朝四面八方漂散开来。
江心掀起一阵夜风,拂动了青年的衣袍,他忽然觉得很冷。
极品魅魔系统的话还在继续:“宿主难道忘了生前姐姐要你照顾好珰儿的嘱托了吗?”
沈月殊闻言脊背狠狠一颤,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反驳系统的话:“我没有!”
与此同时,长姐临终前的面容也随即浮现在沈月殊的眼前,对方面色青白而枯槁,一双眼睛满是临近死亡时的绝望与灰败。
长姐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嘴巴一张一合间,还有鲜血不断从唇角溢出,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在求他:“求你、照顾好珰儿”
沈月殊霎那间红了眼眶,瞳孔止不住地颤动。
“你没有?”
极品魅魔系统尖锐反问:“可若不是你轻信他人,珰儿怎么会死?”
“珰儿都是被你这个舅舅给连累的!”
“你欠他一条命!”
沈月殊下意识被它的话逼得向后退去,脚步跌跌撞撞。
他声音嘶哑,不断地摇着头:“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与此同时,姐姐死不瞑目的脸在沈月殊的面前越来越清晰。
对方大睁着双眼,怨恨又愤怒地瞪着他,好像是在责怪他怎么没有按照约定照看好自己的孩子。
直到后背抵上了坚硬的船栏,青年才堪堪停下,随后他脱力似地滑下,跌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头,眼泪也跟着淌了下来。
“别说了、别再说了,我求你”
沈月殊沙哑着嗓音低声乞求,模样像根暴风中摇摇欲坠的枯草,再经受不住一点摧残。
前世珰儿的死像一把生锈的剑刺在他的心口,每一次回应都像是呼吸,牵扯出细密而锥心的刺痛。
如果可以,沈月殊愿意用自己的命换珰儿来生美满幸福。
见此情景,极品魅魔系统的那冷酷又刻薄的话声终于停了下来,重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而和缓。
只听它再次出声:“抱歉宿主,我刚才说说的话有些不当,但忠言逆耳,我之所以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与珰儿好。”
“毕竟,仅凭你现在与女主的熟悉程度以及你那极高的道德素质,短短一个半月内,我断定你百分之百完不成任务。”
沈月殊掩面抽泣,他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像是落了单又被命运这匹饿狼逼入绝境的羔羊。
无助又彷徨。
然而极品魅魔系统知道青年在听,对方一直都这样,礼貌、友好,对身边所有人都怀揣着单纯、无害的心思。
哪怕对方伤害了他,他也不会想着报复回去,而是会远远地躲开,一边开解自己对方不是故意的,一边独自舔舐着伤口。
是以,极品魅魔系统刻意放缓了语气,显得颇为语重心长:“所以宿主,今晚是你唯一成功的机会,我希望你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珰儿想想,做出正确的决定。”
江上的风大了起来,呼呼地在沈月殊耳边刮过,吹得系统的声音有些缥缈悠远,不知不觉间便染上了蛊惑引诱的意味。
“现下,女主已经喝醉了,如果宿主想我会在商城里为你兑换遗忘喷雾,保证她一觉醒来就能忘记船上所发生的一切。”
极品魅魔系统的话似水滴落入湖面泛起的波纹,在沈月殊的脑海层层荡开:“这样的话便没人知道宿主做了什么,女主与她未婚夫的感情也不会遭到破坏,一举两得。”
“更何况,就连我这个系统都察觉到女主对你心存好感,想必与你春风一度对方也是极其乐意的。”
闻听此言,角落里的青年缓缓抬起了头,上方挂着的油灯随着船身轻轻摇晃,将他脚下的影子也拉扯得不断摆动。
沈月殊的眉眼隐匿在黑暗里,唯有挂在圆润白皙下巴处不断滴落的泪珠清晰可见。
“你真的甘心,错过这次机会吗?”
极品魅魔系统最后的这句话轻如鸿毛,却似万钧大山压在了青年身上。
一时之间,画舫周围不停倾荡的江风停息了,哗哗作响的水声也销声匿迹。
天地间,只剩青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沈月殊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缓缓抬起攥得疼痛又僵硬的那只右手,接着,颤抖着指尖一点点地拔掉了缠情香的瓶塞。
有几滴秾紫色的香液随之迸溅到他的手背上,霎时间甜香四溢。
沈月殊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那几滴缠情香液,怔怔地望了许久。
久到极品魅魔系统忍不住出声催促:“你还在犹豫什么,快去啊,宿主”
青年闻声眼瞳颤了颤,随后攥紧了手中的瓷瓶,起身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并没有依系统之言去到李澄玉的面前,而是回到船舱里,拿出了自己玉白色的披风。
江风沁凉,还带着水汽的潮寒。
沈月殊将披风盖在了熟睡中的李澄玉身上,随后,在对方身旁动静极轻地坐了下来。
缠情香的气味流转在她们二人之间,睡梦中的少女似是受到了它的侵扰,微微蹙了下眉,原本平缓的呼吸也开始渐渐加快。
“有效果,快,喂女主喝下去!”
极品魅魔系统激动地在沈月殊耳边大喊。
青年闻言轻柔地嗯了一声,随后仰头自己将整瓶的缠情香给饮尽了。
原本闻着香甜诱人的缠情香液,入口竟是又苦又涩。
沈月殊生平最怕吃苦,然而这次他却如释重负般地扬起了唇。
还好,他没听话给澄玉郡主尝。
极品魅魔系统见状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仿佛见到了鬼一般:“你在做什么?”
它语气里满是崩溃:“这是给女主的,你喝下去有什么用啊!”
“完了完了,这东西可是我花费你全部积分兑换的,现在全完了”
沈月殊从决定自己喝下那瓶缠情香液开始,便已不再理会极品魅魔系统的任何话语。
很快,缠情香的功效便起了作用,青年白糯米似的面皮逐渐烧红起来,面庞散发的热意就连寒冷的江风一时半会儿都吹不散。
以前,沈月殊怕黑、怕冷、怕苦更怕痛。
然而历经两世的他如今,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极品魅魔系统喋喋不休的责怪抱怨仍在继续,沈月殊对此恍若未闻,垂头咬破了自己的指腹。
就着不断溢出的鲜红血珠,沈月殊在玉白的披风一角,给李澄玉留了一封道歉信。
直到这一刻,沈月殊才深切地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无能且愚笨的。
他无能,完成不了姐姐临终时的嘱托,更保护不好珰儿。
他愚笨,找不到既能顺利完成任务又不伤害任何人的办法。
不过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由于绑定初期,极品魅魔系统曾再三强调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攻略一事。是以,沈月殊在写给李澄玉的道歉信中,只说自己做了错事,需要赎罪。
并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希望李澄玉日后能够代替自己稍稍照看一下珰儿,也不用多,只分给珰儿一分喜爱即可。
沈月殊也知晓自己这个要求究竟有多莫名与无耻,所以信的后半段,他都在不停地向李澄玉表达自己的歉意。
指尖的鲜血近乎浸透了披风背面的布料。
做完这一切后,沈月殊长长久久地凝视着面前少女,回忆着与她相见、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却发现,自己与李澄玉的回忆,少得乏善可陈。
然而尽管如此,对方却如同这江上的一盏盏水灯,照亮了他那黑暗又苍冷的两生。
就这样,沈月殊一直盘腿坐在少女身边许久,直到眼前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慢慢站起身。
他站在船头,慢慢张开手臂,感受有别于厚重山野的江风轻盈地穿过自己的五指,拂过面颊。
与此同时,极品魅魔系统在沉默观察了好一会儿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语气震惊。
“宿主你疯了!”
极品魅魔系统的声音罕见的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别冲动,我先前警告过你的,在任务世界死亡,魂魄会化作世界的养分反哺气运之女,到时候你真的就魂飞魄散了!”
沈月殊闻言笑了笑,他要的便是这个。
于是对着系统真诚地道了声:“谢谢。”
青年想得很简单,他求李澄玉帮忙,总得给对方一些报酬不是。
如果自己魂飞魄散后能给珰儿换得一个美满来生,还能给李澄玉带来一点裨益,那他便是死也瞑目了。
极品魅魔系统听了他的话卡顿了几瞬,随后忽然出声。
“你难道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换珰儿的?”
它显然是从沈月殊留给李澄玉的道歉信中发现了关键所在。
沈月殊没有隐瞒自己的系统,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他想用自己的命,来换珰儿任务完成的可能。
此前,由于绑定系统时他与珰儿的羁绊太深,是以有百分之十的攻略任务落在了珰儿身上。
这也是为何,珰儿能在李澄玉出现的瞬间认出并紧追着她不放。
也正因为珰儿是小孩子,生得又聪慧可爱,正巧讨了李澄玉喜欢。是以那分出去的百分之十攻略进度很快便完成了。
沈月殊十分肯定,在自己死后,攻略任务不会立刻被判定失败。
而李澄玉也会因得他的死亡,对珰儿产生怜悯、怜爱。
那么珰儿也就有极大的可能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系统任务
想通这一切后,极品魅魔系统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宿主做这个决定真的想好了吗,不会害怕吗?”
沈月殊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时至今日,比起魂飞魄散,他更恐惧毫无价值的死亡。
就像上一世那样。
“谢谢您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们的帮助,五一八八。”
5188是极品魅魔系统的代码,是它真正的姓名。
话毕,沈月殊再次温柔地笑了笑,最后从容地倒入了面前的湖中。
冰冷的湖水无孔不入地钻入青年的七窍,熟悉的窒息感让他立刻便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
一样的黑暗、一样的疼痛、一样的令人恐惧。
然而这一次,沈月殊的心中不再绝望。
他像一颗无意坠落进水中的珍珠,向着水的最深处沉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沉而稳的力道截住了青年下落的趋势,将他重又托举到了水面。
待到沈月殊再次恢复意识时,灿烂的日光炫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蓝天白云下,一只精致画舫正静静地泊在湖心,周围不时有两三只水鸟经过,美好而安谧。
昨日李澄玉躺过的地方眼下只一件玉白色的披风。
披风上,沈月殊用指尖血写就的鲜红字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彩的两句话。
【珰儿离不得你】
【水灯会保佑你心想事成】
下一瞬,青年的耳边传来极品魅魔系统的提示音。
“叮咚——极品魅魔系统提醒您,攻略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获得‘极品魅魔’称号,现在开始进行奖励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