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落第一场雪时,李澄玉去了颂喜楼。
比起温暖如春的走廊,弗青住的堕云间,冷得好似冰窖。
李澄玉推门而入时,寒风夹杂着雪碎正透过大敞的窗棂呼呼往室内灌。
名叫小煦的少年依旧穿着那件她眼熟的藕荷色小褂,不过外面套了厚厚一件夹袄,但仍抵不住吹过来的寒风,冻得双手通红。
他语带着哭腔:“主子,药熬好了,您多少喝点吧——”
听到脚步声,小煦红着眼回头,瞧见李澄玉的霎那当即像遇见了救星一般。
李澄玉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又冲对方抬了抬下颌,示意他将窗子关上。
小煦依言照做,轻手轻脚地关窗点灯后便离开了厢房。
几乎是他将窗子关上的霎那,榻上那原本意识昏沉的青年忽然费力地睁开了眼,沙哑着嗓音呼喊。
“小煦、小煦!”
弗青面色苍白,唇瓣由于长时间未沾水米而变得干燥皲裂:“快、快把窗子打开!”
“把窗子打开!”
他语气中的惊慌太过浓重,听得李澄玉随即坐到了塌边,握住了对方胡乱摸索的手,疑惑开口:“为什么要把窗子打开?”
记忆里,弗青一直有个习惯,那便是无论春夏秋冬、白天抑或是晚上,都是大开着窗子,除非是她留宿。
此外,李澄玉还发现,只要自己不在,弗青便不点灯,就连寻常人冬日取暖煮茶用的火炉什么的,他屋中也一样没有。
“郡主?”
听到李澄玉的声音,弗青动作先是一怔,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顺着与李澄交握的手而上,紧紧地攀上了她的肩膀。
青年沙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委屈:“郡主,您可算来了。”
随着哽咽,晶莹的泪光顺着他消瘦的下颌缓缓滑了下来:“弗青还以为,郡主不要侍身了呢”
自打李澄玉生辰宴后,一股无形的墙隔阂开了二人。
先前,李澄玉也有过一连两三个月不来看望弗青一次的时候。
那时的弗青虽然也是日日苦等翘首以盼,心中却并不恐慌。
而这次,二人分开不过才一个月时,青年便慌得不行,夜夜辗转反侧,不停地在心中回想自己那日究竟哪里还惹了对方不高兴,以至于寝食难安。
这期间,弗青几乎是每隔三日便遣小煦去东王府请李澄玉一回,可每次要么扑空,要么被各种拒绝。
随着任务截止时间的一天天逼近,两厢重压之下,弗青终于顶不住,一夕之间病倒了。
却也因祸得福,等来了康安郡主。
面对青年对自己冷落他的控诉,李澄玉抚了抚对方的脊背,随后忍不住沉了下目光,有些讶然于手心下咯人的触感。
怎么只两三个月未见,弗青竟瘦了这么多?
“只是最近有些事脱不开身,没得空来瞧你而已,别瞎想。”
李澄玉柔声安慰了他几句,随后让他倚着自己肩膀喝药。
期间,她忍不住蹙眉开口:“怎的病得这么严重,还耍小性子不肯好好喝药。”
方才李澄玉进门时听得可是真真切切,小煦正在求弗青喝药。
青年刚忍着恶心喝了大半碗的汤药,闻言停了下来,抿了抿被药汤滋润得泛红终于又有了血色的唇瓣。
小声嗔她:“害的相思病,当然严重。”
说着,弗青将剩下的小半碗汤药放到了手边的小几上,打算钻回李澄玉怀里,谁知半道便被对方察觉给截下了。
李澄玉重又将那半碗汤药塞到青年手里,动作不容置疑:“什么相思病,我看是不关窗,冷风给吹的!”
弗青见状,捧着那汤碗,哀怨地望着面前人,半真半假地垂泪:“郡主好狠的心。”
李澄玉双手抱胸,摆出一副监督姿态,对其不为所动。
见状,青年不得不捏着鼻子喝尽了碗中的苦药。
“心口上的伤可好些了,给我瞧瞧。”
榻上,李澄玉一边拢紧怀中人,一边去解他中衣的衽带,语气关切。
很快,皎月色的抱腹被掀开,露出其下淡粉色刚落痂的伤疤。
虽然有些狰狞,但总归是痊愈了。
“长好了就成”
李澄玉稍稍松了口气,伸手在椭圆形黄豆大小的伤疤上摩挲了几下,动□□怜。
弗青经不住撩拨,呼吸不由地深长了起来。
李澄玉见状,刚打算收回手,青年便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重又将她摁了回去。
指尖恰好戳到了伤疤,弗青立刻动情地低喘出声。
还不待李澄玉反应过来,青年便衔住了她的耳垂,对着那一小块软肉又吮又咬。
温热的气息喷洒上她的耳廓与脖颈,弗青的声音有些沙,落在人耳中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郡主一直不来看侍身,这里的伤口纵使长好了,也总是时不时地发痛。”
李澄玉侧头避开他的动作,继而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谁叫你没事在心口上凿洞的,不疼你疼谁?”
弗青:“”
“郡主好生无情,不理你了。”
说罢,青年合拢衣裳,负气般地哼了一声,在榻上转了个身背对李澄玉。
闻听此言,李澄玉禁不住挑了下眉:“那我走?”
说着,李澄玉便要掀被下床,谁知刚一有动作,一双手臂便死死地缠上了她的腰,将她重又带了回去。
“不许走!”
把人带倒后,弗青一转身径直压了上来,手脚并用地将李澄玉箍在了自己怀中。
那缠人的力道,根本不像躺了三五天起不来身的病人。
二人在榻上手脚相缠,就着这别扭姿势互相依偎了好一会儿,房内也因得多了李澄玉,逐渐变得温暖起来,不再像方才那本寒冷刺骨。
弗青趴在李澄玉的心口处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重又开口说话。
“郡主这几个月,可有想过侍身?”
李澄玉闻言,认真想了想,道:“想过。”
青年闻言仰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想的什么?”
李澄玉坦言:“想你除了不听话随意伤害自己身体外,还有没有别的会让人生气的事,瞒着我”
弗青闻言一愣,急急答说:“上次的事,侍身真的知道错了。”
“回来之后,我每天都按时上药,弗青有听郡主话的!”
李澄玉挑眉看他,慢条斯理地笑:“是吗?”
弗青与她对视,重重点头。
李澄玉也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又道:“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了?”
说这话时,李澄玉刻意咬重了‘别的事’和‘瞒’这三个字。
闻言,弗青脊背不由地一僵。
他了解眼前人,对方平常看似随性又散漫的样子,实际上无论是直觉抑或是观察力都相当的敏锐。
是发现什么了吗
弗青缓缓收拢五指,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紧扣着掌心,尖锐的刺痛令他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这才勉强遏制住想要移开视线的冲动。
正当他喉结攒动,想要说些什么时,面前人忽然笑了起来。
李澄玉弯起眼后,方才周身所散发出的凛冽又锋锐的气场好似幻象一般,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再次摸了摸青年受过伤的心口,笑吟吟问:“怎么了,开个玩笑而已,你心跳好快。”
李澄玉说着凑身上前,二人近乎鼻尖相抵:“不会真有事瞒着本郡主吧。”
闻言,弗青顿时怔醒了过来,他随即环紧了面前人的腰身,将头深深地埋入对方的颈窝处。
“没有,请郡主相信弗青,除了您,弗青心中再无旁的女人。”
“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李澄玉唇畔依旧带笑,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青年脊背后光洁柔软的缎发,动作慢悠悠的。
只听她轻嗯一声,“我相信你,毕竟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闻言,弗青抬起头,眼尾不知何时又湿润了一圈,原本清媚的狐狸眼此刻微微下耷着,显得真挚而情深。
青年定定地望着她,声音缱绻中透着依恋:“除了郡主,侍身什么都不想要。”
李澄玉沉默半瞬,伸手掐住了他的下颌,指腹压在青年单薄有些发白的唇瓣上反复搓碾了几下:“你这张嘴,惯会说些讨我开心的话。”
她半眯起眼来,做势沉思道:“让我猜猜,这次你又想要什么了?”
青年启唇,将唇边李澄玉的指尖一下含进了口中,湿软的长舌讨好地卷缠而上,声音甜腻而含混:“想要郡主欢喜,郡主开心、侍身就开心”
闻言,李澄玉轻笑出声,从他口中抽.出了湿漉漉的指尖,晶莹的涎液在二人之间拉出暧昧的银丝。
李澄玉戏谑似地看向弗青,后者根本受不住这种目光,仰头吻住了她的唇。
只听青年低喘着乞求:“郡主,看我”
一时之间,窗外的风雪都仿佛消弥了一般,融融的暖意流淌在堕云间。
楼中不知是谁吹起了竹箫,箫声清幽而哀婉,如怨如诉、如泣如慕。
箫声渐高,榻上两人的情意也渐浓,正当她们耳鬓厮磨之际,一声高亢尖叫打破了所有。
“杀人了,抓刺客,快抓刺客!”
李澄玉闻声抬头刚想要下床查看情况,身后的青年忽然拦住了她:“危险,郡主别去!”
“门没闩,万一刺客闯进来,就不好了。”李澄玉语气忧忡。
几乎是她话音才落,只听磅的一巨声,一身黑衣手持血刃的蒙面刺客便慌不择路地闯了进来。
那刺客显然是杀红了眼,瞧见李澄玉气质不凡又衣裳华贵,当即厉呵一声。
“狗官去死!”
说着,便一举手上的杀人长刀冲了过来。
“闪开!”
李澄玉见状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弗青,抓起手边的瓷枕朝刺客砸去。
随后大喊一声:“墨影!”
然而熟悉的人形阴影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刺客重又挥砍下来的利刃。
“郡主小心!”
李澄玉迅速侧身,只听唰的一声,左半边衣袖被对方整个削了下来,若是反应再晚上半瞬,被削掉的大概就是她的手指了。
想到这儿,李澄玉不由地攥紧了双拳,心有余悸。
然而不等她缓过来,面前的刺客便又重新发起了新一轮猛攻。
这个时候,李澄玉无比痛恨自己怎么不会武功。
她躲闪得甚是狼狈,若不是刺客先前与人搏斗时受过伤,有些挥砍的动作做起来十分吃力,好多次她都差点被刺
中!
“弗青,快去外面找人来,快去喊墨影!”
瞥见对面的弗青一连着急想要冲上来帮忙,李澄玉不得不一边隔着张桌子与刺客周旋,一边朝他大喊。
“不、不行,郡主会受伤的”
弗青惨白着脸不断摇头,双眼发红,瞳孔里满是对她的急切与担忧。
“快去啊!”
这厢,李澄玉刚声嘶力竭地朝他吼完,一个分神,手中用来抵挡的檀凳便被刺客的长刀劈成了两半。
“爹的!”
李澄玉暗骂一声,将手中的凳子腿往对方脸上一扔便要逃,谁知刚一转身后背便袭来一股巨力。
瞬时间,李澄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最后重重地砸在了对面的衣桁上。
稀里哗啦的断裂声中,李澄玉恍惚听到弗青的一声惊叫。
“郡主!”
遍体剧痛中,李澄玉艰难回头,正瞧见本该跑出去喊人的弗青不知何时冲到了自己身前。
随后,只听噗嗤一声轻响,有温热的水液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李澄玉脸上。
她怔怔地顺着血线抬头。
视野中,李澄玉只能瞧见弗青后心处迅速洇开的一片鲜红,以及那把穿胸而过,最后堪堪悬停在自己头顶处十几寸的锋利剑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