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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111章为什么给不起我未来,……

    “你不能去!”

    梁然脱口而出,“你不是说当时那个案子所有人都被捕了吗,你也是因为在最后关头挨了董自新的子弹,他已经在怀疑你了,这次你不能去!”

    沈宗野抿起笑,抬手来摸梁然的头发,手腕却被梁然紧紧抓住。

    “听到了吗,沈宗野,你不可以去。”

    “我得过去。”

    “我不准你去!”梁然生气了,她的语气很少这样严厉。

    她紧张地看着沈宗野,呼吸都变得急促。

    沈宗野抚摸她的头发,眼眸黯然,却装作镇定地浮起笑:“然然,你在担心我。”

    “你爱上我了吗?”沈宗野问。

    梁然冷静地说:“我说我爱上你了你就会不去是吗?”

    沈宗野沉默了,移开了视线。

    他依旧还是淡定地笑:“我去了不会那么危险,我有办法让董自新再次信任我。你别担……”

    “沈宗野,我说了你不能去。”梁然拿开沈宗野的手,从沙发上站起身,她的眼眶已经湿润,无比冷静和严肃地看着他,“为了我,别去好不好?”

    沈宗野无法直视梁然这份眼神。

    他明明是最不想让梁然难过的人,却还是在这一刻让她这样难受。

    热意汇成眼泪从梁然的眼眶滚落到她脸颊。

    沈宗野拉过梁然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他们做了新型毒品,叫天使糖,已经渗入了南城和其他省份,市面上太流行,必须阻断……梁然,对不起,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

    “你拿什么保证?”

    梁然挣脱沈宗野的怀抱,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在上一次的抓捕里董自新已经怀疑你了,就算上一次他没怀疑过你,现在你去了他就会疑心你,所有人都被捕了,为什么只有你还好好的?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知道,我真的会保护我自己,我很有经验,然然,我每次卧底都很成功……”

    沈宗野说着这些解释,可他的解释多么苍白,他知道连他自己都不信这些。

    这一次可比以前危险多了。

    梁然看着他,她终于不再尖锐地和他争执,不再严重地劝他。

    她望着他好久,眼眶湿红,她说:“为了我,你不可以去。”

    “你要去,我们就分手吧。”

    沈宗野眸光幽深。

    梁然冷冷地站在他身前。

    葡萄好像察觉出主人都不开心,喵喵叫着跑过来,冲他们俩昂起圆滚滚的脑袋,竖起的尾巴扫啊扫。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窗外起风了,风穿过这座繁华的城市,满眼的华灯璀璨,根本看不到城市的阴暗面。

    沈宗野说:“我也不想你等我。”

    他惭愧地笑了笑:“和你在一起我挺快乐,但是我确实给不了你像陆朝能给你的生活。我知道是我辜负你了,你不用等我。”

    “梁然,离开我你会过得更好。”

    他说完这些话,沉默地垂下头。

    梁然的目光像湖面碎裂的冰,蔓延出的潮涌都是她的眼泪。

    她没有经历过这么疼痛的时候,心脏深处窜起的疼好像让她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她握紧了手,指甲嵌进肉里,疼。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沈宗野。”

    “我不逼你换工作换岗,我只求你这次让别人去负责这个案子,可以吗?”

    沈宗野用沉默回答她。

    梁然多年的冷静彻底被他打破,她几乎歇斯底里:“你是去送死吗?为什么那么危险还要去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沈宗野,你让我看到我在这个春天就能拥有一个新的家了,但是你又把我的新家彻底摧毁。”

    “为什么给不起我未来,还要这样招惹我?”

    梁然泪如雨下。

    一开始他们说的是什么?是让感情维系在浅薄的喜欢上。

    但是现在她好像陷进去了,她可以为了让他上班近去明汇路上买一套新房子,她可以把他带到她重要的大客户面前,婉拒更多的利益资源。她可以为了他停下工作,去给他的奶奶挑选新年礼物,给他妈妈肚子里的宝宝买婴儿用品,去想他的奶奶见到她会不会喜欢她。

    她处处都在考虑他,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此刻,她意识到这一切时却是他以这么残忍的方式。

    董自新是一个狠毒的大毒贩,他怎么可能再轻易相信沈宗野的托词。

    为什么沈宗野明知这么危险,明知可能错过她还要去?

    缉毒到底有多重要?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把缉毒的责任排在她前面,那他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他对她冷淡一些就够了,他不要给她每天做可爱的早餐,做好吃的晚饭,他不要给她买戒指,不要给她准备生日那场漂亮的烟花,不要在她忆起噩梦时温柔地亲吻她的手腕……他冷淡一点,像在宁城那样,不要对她太好,不要让她沉溺在这段关系里。

    “沈淮宗,我恨你。”

    沈宗野抬起头。

    梁然背过身:“你走吧。”

    “我们之间就到这里吧。”

    “对不起……”

    沈宗野嗓音低哑,极轻的脚步声响在身后,他应该是想来抱她。

    可梁然头也不回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她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也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她紧紧望着门下的猫门洞,希望看到沈宗野想明白来挽留她,告诉她他不去了。

    她紧紧地将耳朵贴在门上,直到极轻的脚步声响起,猫门里也透过一丝影子。

    沈宗野真的来到了房门外,梁然蓦地笑了,手慌张地落在门把手上。

    等他一说完他不去了,她就会马上开门去抱他的。

    可是沈宗野说的只是:“梁然,近期上下班留意点身边的动静,有什么觉得不对的直接报警,我在桌上留了一瓶防狼喷雾,你放在包里吧。”

    梁然眼里的光黯下去,握着门把的手也在颤抖。

    “如果陈沥周再联络你,他说的话一定不要轻信,要第一时间报警。如果你觉得一个人住不安全,让小谢来给你当保镖吧。”

    房门外沉默很久。

    沈宗野说:“梁然,我走了。”

    “抱歉,不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对不起。”

    “祝你……以后都幸福。”

    “还有,然然,你别难过,我不希望你难过。”

    他离开了她的房子,客厅响起关门的声音,葡萄从门洞里钻进来,冲梁然喵喵叫。

    眼泪无声滴落到地毯上,梁然弯起脊背,抱住葡萄,埋在小猫漂亮的裙子里,寂静的房间只有她哽咽的哭声。

    她以前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拥有不了正常女生的喜怒哀乐,拥有不了她们可以为爱情落下的眼泪。

    但是现在她很疼,她脑海里会反复回忆起沈宗野带给她的喜怒哀乐。

    她不要失去,她厌恶失去。

    她已经失去了沈茹和梁幸均,到现在她也失去了沈宗野。

    葡萄伸着小粉舌头舔走她的眼泪,喵喵叫着,像是在哄她别难过。

    客厅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梁然不想起身,不想挪动,她抱着葡萄,汲取小猫身上唯一的温度。可是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铃声又响了一遍。

    梁然终于慢吞吞地抬起头,打开房门走去客厅。

    拿起手机时,屏幕映照起她脏兮兮的脸,妆面全都花了。

    她冷静地擦掉眼泪,漠然地走到露台,任风吹进她的眼睛。

    电话是她的理财经理打来的,提前问候她过年好,又说去年那笔理财今天的收益入账了,她新一年有什么想法,是否满意他们的工作。

    梁然淡淡地讲完电话,打开银行软件,将沈宗野支付的那笔装修费转到了他的账户里。

    很快,沈宗野就发来了微信。

    沈宗野:「我不要」

    「对不起,我想把房子留给你」

    梁然很快收到了沈宗野转过来的钱。

    她眼神空寂,周身的气场冷淡,漠然地重新把钱退了回去。这张卡操作受限,她就用换一张卡,直到沈宗野也限额了,没有办法再给他转过来。

    他发来微信。

    「不要这样,然然,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想让你不快乐」

    「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早点赶回来,如果」

    「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别难过,我不值得你难过,对不起」

    梁然一直都没有回复,看着这些冷冰冰的消息。

    手机黑屏了她就马上按亮,不停地滑着这些文字。

    直到沈宗野的名字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她紧紧地盯着对话框。

    沈宗野:「然然,你是个好优秀的女生,忙工作的时候别太晚了,周末和嘉嘉去户外走走,起风的时候戴一顶帽子吧,你戴帽子真好看。如果头疼了记得吃药,如果做恶梦了就把灯打开,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不要去害怕,勇敢一点面对害怕,我知道你可以,你一直都比我以为的要勇敢(′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梁然,祝你幸福。」

    眼泪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梁然狠狠将手机扔掉。

    她回到盥洗室,让热水浇走身体里的冷。

    天还没有完全黑,但城市的灯火灿烂又炫目,她躺到床上,侧身望着窗外的灯,身处在漆黑的卧室里。

    葡萄跳到床上蹭她,梁然僵硬地将小胖猫抱到臂弯里,侧过身,闻到的却是沈宗野身上干净的皂香。

    真丝枕巾上浸出一团湿润。

    这个夜晚过得太漫长,漫长到梁然以为时间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可手表上才是夜里十点。

    她拉上了窗帘,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里。

    她闭上眼睛,想清空一切,重新回到没有这段关系以前的冷静,可惜睫毛始终都关不住那些眼泪。

    零点了,是新的一天了。

    梁然怔怔地望着手表,忽然坐起身,终于还是不顾一切冲出了房间。

    她匆忙地在保险柜里找东西,匆忙地披上大衣。她不顾地滑,险些扑倒,冲进了电梯。踩着油门穿进黑夜,将车开到沈宗野家楼下。

    她冲到他的房门外,狠狠拍响了房门,才想起来她有密码。

    她的手指慌张而颤抖,不停按错了密码,直到房门被沈宗野打开。

    眼泪夺眶而出,梁然紧紧扑向他,狠狠地抱他。

    第112章 第112章我不要你成为英雄,你……

    梁然的出现对沈宗野来说完全是意外的,沈宗野不顾一切将梁然抱紧。

    “沈宗野,你带我一起去吧。”梁然埋在他胸膛,眼泪打湿了沈宗野的衬衫,他还穿着白天那件衬衫,衬衫上全都是褶皱。

    “你在说什么!”沈宗野猛地拒绝了这句话。

    “我陪你去。”

    “别说傻话,我绝不会让你去。”

    “那你答应我要活着回来。”沉默一息,梁然抬起头,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沈宗野眼眸震颤,瞳仁猛烈地收紧,他抱住梁然,埋在她头发里,逼回了双眸里的滚烫。

    “梁然,我不敢让你等我……”

    “我不管,我要你好好地回来,你要陪我搬进我们的新家。”梁然流着眼泪,“你招惹了我,就要招惹到底。”

    沈宗野收紧了手臂,狠狠亲吻梁然的唇。

    梁然仰起脸,热烈地吻他。

    “梁然,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梁然紧紧埋在沈宗野的胸膛,听着他猛烈而滚烫的心跳。

    她不想让天亮,她想让这场夜晚一直持续,持续到宇宙毁灭的那一刻,她忽然后悔她过来得太晚了。

    他们珍惜着短暂的时间,做着最亲密的事。

    他们扣紧十指,把爱意给到极致。

    沈宗野拉开床头抽屉,忽然才发觉之前买的安全套已经用完了。

    他停下了动作,要起身:“我下楼……”

    “例假才走,是安全期。”梁然扣住他手指。

    她舍不得分别。

    她好像浪费掉了太多的时间,从前她觉得这段关系只有她说结束才会停止。她以为只要她不喊停,沈宗野可以一直陪着她。

    屋子里还没有开灯,沈宗野打开床头台灯,水晶灯罩折射的光映在墙上,像剪碎的星。

    他眼眸紧落在她脸上:“我要看着你。”

    梁然也想记住他的样子,记住他眸底炽热的潮。

    她握住那根残疾的拇指,亲吻拇指上丑陋的断面,含咬到嘴里。

    眼泪顺着她眼角流淌,她的世界里只有光与沈宗野。

    灯与影永不停歇,夜色和他们到了极致。

    直到窗外透进一缕微光,六点钟的朝霞染红了云团,金光破云撒落万丈。

    梁然抱紧沈宗野,她不想开口说道别,直到沈宗野说:“没关系,你睡觉吧,我十点再走。”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不想睡觉。”

    沈宗野擦掉她眼角的湿润,像他们在南城重逢的第一次那样,国王向他的夜莺垂下头颅。

    梁然想起了他们看过的那片海,夕阳坠落在海岸,起伏的浪潮上一层接一层的晚霞荡漾,蔓延的海域尽头升起星辰。

    时间总是在人最需要的时候走得最快。

    腕表的指针跳到了十点。

    梁然抱紧沈宗野。

    沈宗野吻了吻她头发。

    “梁然,跟我在一起的这些时间你快乐吗?”

    “我,很快乐。”

    “那就好。”

    沈宗野松开她,背过身,去穿衣服,一身漆黑的夹克,黑到看不出世界的彩色,黑到即便沾到了眼泪,也瞬间浸入硬挺的面料里,隐去痕迹。

    沈宗野回过头,对梁然微弯薄唇,脸上只有浮起的笑。

    也看不到眼中有过泪水痕迹。

    他的眼眸里只有恣意的冷,像宁城那样,他们防备彼此,各自扮演着虚假的时候。

    他说:“怎么样,跟以前没差别吧,徐川看不出来吧?”

    梁然也轻轻挑起眉:“坏得很,像个暴徒。”

    “那就好。”

    沈宗野起身:“我走了,你今天还上班吗?”

    “要上班吧,毕竟我很热爱工作。”

    沈宗野点了点头,轻轻笑起。

    他们像在每一个寻常的日子,说着最寻常的话。

    “这个给你。”梁然递给沈宗野一支钢笔。

    是一支精致的银白色派克笔,壳子上有Forever的英文刻字。

    “这是陈沥周送给我的,希望对你有帮助。”

    梁然走到沈宗野身前,目光像从前那样清冷平静,她想分别的时候留下她好看的一面,她笑着拿出她一直藏在保险柜的宝贝。

    她的平安符。

    “这是我妈妈以前给我请的,很灵验的。”

    黑色皮绳上挂着一块桃木雕刻的平安符,看起来朴素得完全不值钱的样子,但对梁然来说它格外珍贵。

    沈宗野说不要。

    梁然无奈笑了笑:“我妈妈走后我就觉得没资格再戴了,但我觉得它很珍贵,我想把它给你。小时候我经常感冒生病,有了这个平安符后还真不感冒了,所以我觉得它会有用。你戴上它,我才会安心。”

    沈宗野喉结微动,最终还是任梁然将平安符戴在了他脖子上。

    “如果想我的时候就看着它吧,看着它就是看见了我。”

    “好。”

    梁然环住沈宗野的腰,靠在他胸膛里:“你是不是喜欢我穿蓝色的裙子?”

    “喜欢。”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等你回来那天我穿蓝色的裙子去接你。”

    沈宗野笑:“如果是冬季呢?”

    “要这么久吗?”梁然有些失落,语气还是装作很轻快,“那我到时候也穿蓝色的裙子。”

    “好。”沈宗野将头埋在梁然的头发里,好久之后,他沉闷的嗓音才终于低低响起,暗哑,紧涩,“梁然,我要走了。”

    “嗯。”

    梁然松开了手臂。

    沈宗野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他关上了房门。

    梁然听着这道声音,压抑的不舍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她浑身颤抖,眼泪夺眶涌出。

    她打开房门追了出去,冲出电梯时,沈宗野竟在楼下大厅里。

    四目相对,他无奈地笑了。

    他张开手臂,梁然扑到他怀里。

    “沈宗野,你答应我的要好好地回来,你不要逞强,你学着何哥,遇到不好的就溜,你像何哥为陈慧考虑那样,为我考虑一下,就这一次就好。”

    “沈宗野,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没有爸爸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门外阳光炽热,无数的光涌落进来,彻底照亮梁然的心。

    那些她以为只停留在浅薄的关系上就会很完美的感情,终于在沈宗野真诚又炽热的爱意里被他穿针引线,缝进她平静无波的光阴,在心脏筑起漂亮的堡垒。

    “沈宗野,我不要你成为英雄,你要活着回来。”

    泪珠顺着沈宗野挺拔的鼻梁滚落进梁然的头发里。

    他说:“好,我答应你。”

    沈宗野走了。

    修长卓立的身躯穿进门外的光里,只余下梁然眼底一个漆黑的、渐远渐无踪的影子。

    梁然没有再去上班。

    她一向是个把事业看得那么重要的人,今天,她破天荒关了手机。

    她留在沈宗野的房子里,床单、地板、沙发……四处凌乱。她收拾着残局,她打开沈宗野上过锁的抽屉,他的情侣戒指、沉香手串,她买的昂贵的手表,都被他妥善存放在这里。

    她打开他的书房,去看他的勋章,警徽,奖杯。

    她从前很少关注沈宗野的这些东西,她才发现他拿了这么多二等功,这么多奖章。

    但是沈宗野的家里没有一张照片,梁然很想看到他的照片,她又打开了手机,翻着相册里他们在一起时拍的照片。

    梁然才发现,原来她竟拍过沈宗野好多回。

    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时,落地窗外下着雨,他们互相靠在一起,她总是时不时拿起手机回复一下工作群里的消息,然后心血来潮点开相机拍下他们的自拍。

    沈宗野有些慵懒地垂着眼眸看镜头,在发现她笑起来时勾起了薄唇。

    还有沈宗野照顾葡萄时,梁然在旁边拍下他和葡萄的照片,小白猫懒洋洋地躺在地毯上晒着肚皮,沈宗野侧脸浴着光,薄唇带起淡笑。

    还有她感冒吊水那次,沈宗野给她办理了VIP病房,小小的感冒他居然格外上心,凌晨太累了时才靠坐在沙发里睡着了。梁然醒过来,笑着拍下这张照片。

    这些实况照片都有声音,梁然点开,听到她和沈宗野的笑谈,葡萄喵喵的叫声,和窗外的风声、雨声。

    为什么从前只觉得拍这些照片都是随手的想法。

    为什么她那些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她很在意沈宗野。

    ……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好漫长。

    天黑透时,梁然才回到家里。

    她刚打开房门,乔思嘉就冲了出来。

    乔思嘉说:“怎么了,怎么今天没去上班,手机还关机?”

    季阿姨也还在家里没有下班,担忧地看着梁然。

    梁然说:“和他在一起,手机关机了。”

    她告诉季阿姨可以下班了。

    “沈先生给你点了外卖过来,中午就送到的。”季阿姨下班前说。

    梁然微怔,去看那些外卖。

    有一束粉色玫瑰,给葡萄买的零食,还有梁悦之前惦记的盲盒。

    还有她的雪梨无花果糖水,但热饮已经变凉了。梁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雪梨水还是淡淡的清甜,味道没有变。她又翻着一个密封纸袋里的东西,有避孕药,和几种体外体内的玩具。

    乔思嘉凑过来,震惊了:“沈淮宗给你买玩具做什么,我的妈呀,你俩玩这么花?!”

    梁然轻轻抿起红唇,将东西都收起来。

    乔思嘉说:“避孕药怎么回事呀,你们没措施吗?”

    “嗯。”

    “沈淮宗这个行为要检讨一下吧,哪有让你吃药的,多伤身体!”

    “没事,我不吃了。我月经不准,例假也刚走。”

    梁然说得很平静,把葡萄的零食拆开,葡萄很喜欢,小爪爪按着乖乖地啃。

    “然然,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梁然说:“他去卧底了。”

    乔思嘉怔住:“跟以前不一样吗,很危险的案子?”

    “嗯。”

    乔思嘉抱了抱梁然。

    梁然也抱着乔思嘉,轻轻笑起:“你不用担心我。”

    “你眼睛都哭红了,还叫我不要担心你。然然,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陷进去了啊?”

    “应该是吧。”梁然说,“但是他答应了我会回来。”

    乔思嘉轻轻拍着梁然的肩膀:“那就好,我和江凛都很相信沈淮宗的,你也要放平心态,相信他能完成任务!”

    梁然轻轻说,我相信。

    乔思嘉今晚留在了梁然这里。

    她们睡在一张床上,乔思嘉说想听梁然聊沈宗野。

    梁然沉默了很久,看着窗外的月光:“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

    乔思嘉后悔聊这个话题了,就说起了江凛。她说自从梁然生日那次她给江凛制定了一个恋爱条约后,江凛对她很是小心,简直快被她训成一只小奶狗了,失去了最开始高冷的模样。她话里话外的嫌弃,说着江凛的糗事,逗梁然开心。

    梁然笑了起来。

    所有的难过都被她藏好,她和乔思嘉笑,回应乔思嘉的话。第二天回到工作里,一切如常地忙碌,生活照旧正常地运转。

    只是每一天下班的时候,她的车上都会多出一支粉色玫瑰。

    娇俏的粉玫瑰包装得很精致,有时候是放在她车门把手中,有时候是放在她挡风玻璃上。

    下班的时候有员工看到,还会笑着讨论这个送花的追求者胆子有些小啊,送花都不敢送到办公室。

    梁然知道是沈宗野送的,她和他说过她喜欢粉色的玫瑰。

    这个春节在看似热闹的气氛里来临。

    怀城的老宅很是热闹。

    傍晚,梁悦去湖边点燃烟花,梁然带着葡萄,在草坪上捂着耳朵看。

    梁悦又点燃了几只仙女棒分给梁然:“姐,新年快乐!”

    梁然笑:“新年快乐!”

    “姐,你给哥哥打个电话吧?”

    “他在工作接不了电话。”

    梁悦说了句“好可惜”,又去点燃水母。

    梁然看着夜空里的烟花说:“沈宗野,新年快乐!”

    烟花绚丽的光熄灭又升起,火光照亮梁然蓝色的裙摆。

    ……

    春节结束后,梁然从怀城回到南城,约了谢天明吃火锅,还是在之前她和沈宗野一起来过的火锅店。

    谢天明问梁然:“嫂子,你最近还好吧?”

    “我没事,他还好吗?”

    “挺顺利。”

    梁然说:“只有王局能联系到他吗?”

    “是啊。”谢天明笑,“嫂子,你别担心,沈哥是很有经验的警察,他一向都能平安,这次也会平安回来。”

    梁然点了点头。

    火锅的红汤滚滚沸腾,梁然涮了一条笋尖,细嚼慢咽。

    “嫂子,你不是吃不了红汤吗。”谢天明忙把果汁递给梁然。

    梁然之前跟沈宗野和谢天明一起吃火锅时,沈宗野涮着笋尖吃的就是红汤。

    走出火锅店时,梁然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下次能不能告诉王局,让沈宗野和我通个电话?”

    “嫂子,我尽量试一试吧。”

    “谢谢你了,小谢。”

    梁然开车穿行进车流里,四周不断变换着疾驰而过的汽车,不断变换着城市高楼大厦,璀璨灯火。所有景象都在变换,一复一日,不变的是梁然蓝色的裙摆。

    她穿着款式不同的蓝色裙子,有时候是连衣裙,外面套着挺括的灰蓝色大衣。有时候是A字短裙,外套穿着藏蓝色西装,有时候是长到小腿的紧身裙。每一条裙子都是色彩不一的蓝色。

    梁然每一天都正常地埋在工作里,下班的时候,她的车上永远有一支粉色的玫瑰在等她。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在起风的时候将车停在顾欣的糖水铺,去点一杯温热的雪梨无花果糖水。

    可是这天,顾欣说她的店铺不打算再营业了。

    梁然有些怔住:“你不是开得好好的吗,是资金链的问题吗?”

    “不是。”顾欣微微一笑,“我个人生活的原因,我想去完成学业,也许会换一个城市吧。”

    灯光下,顾欣白皙精致的脸浮起明媚的神色,她说:“你男朋友知道你喜欢这款糖水,上个月还想为你充值五万,我说我可能不做了之后,他就拜托我有时间再做这款糖水的话为你带一杯。他对你很好呢。”

    梁然不知道这件事,甚至她会员卡里的余额也是在前段时间才留意到多了很多,她才知道是沈宗野帮她充值过。

    梁然说:“你不用这么麻烦,别放在心上。”

    顾欣不开店了,梁然还是很遗憾。她知道顾欣住在她的楼下,身边出入的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富豪。顾欣有她自己的故事,梁然忽然很想和她聊聊是因为感情吗?可她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笑了笑说:“你做这些糖水和燕窝我都很喜欢,你很用心,生活会回报你的。”

    “谢谢,你也一样。”

    这是梁然喝到的最后一杯雪梨无花果糖水。

    她握在掌心,滚烫的温度像沈宗野身体的温度,等他回来她也还是会有这样的雪梨水喝,因为沈宗野会帮她亲手做。她知道他的。

    想到这里,梁然望着这杯雪梨水,望着落地窗外明媚的夜色,忍不住轻轻弯起唇。

    ……

    时间过得漫长,冬季凝固了春天,凝固了气温,也仿佛凝固了明媚的晴天,南城的三月又开始像他们遇见的那个天气一样,不休不止下起了雨。

    工作室最近接到一个韩国的项目,乔思嘉看出梁然不想离开,就带队去了国外,让梁然留在国内。一方面是梁然资源比乔思嘉丰富,另一方面是希望梁然能在南城等到沈宗野。

    梁然的工作忙碌起来。

    倒是葡萄这只小猫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它最近总是顽皮,好像是为了逗梁然开心,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一只金鱼,叼到梁然办公桌上。

    “喵~”葡萄放下这只金鱼,昂起小脑袋瞅她。

    梁然受惊不小,连忙把已经不动了的金鱼用纸巾包走。

    她对葡萄又恼又无奈:“下次不许乱抓金鱼了,听到了吗?”

    葡萄是很乖的一只猫,听得懂主人的语气,知道能做和不能做的意思。小胖猫垂下了毛绒绒的脑袋,不高兴地溜出了她的书房。

    梁然叫来做午饭的季阿姨:“葡萄今天去楼下玩了吗?”

    “是啊,早上带她去喷泉那边玩了会儿。”

    梁然将纸巾里那只无辜的金鱼交给季阿姨,季阿姨连忙说她大意了,都没看到小猫叼着东西回来,忙不好意思地拿去处理。

    等梁然吃过午饭,季阿姨向梁然请了假。她老家的父亲生病了,季阿姨得回老家一趟。

    梁然点了点头,给季阿姨拿了五万块钱。

    季阿姨很感激,担心她:“这段时间你再叫个阿姨吧,我怎么也得半个月才回来,实在不好意思然然,沈先生不在,本来我很想陪你的。”

    “没关系。你先去忙吧,需要帮助再告诉我。”

    季阿姨很感动,叮嘱梁然:“我做了一些菜在冷冻室,其实可以直接热了吃的,还是有营养的。还有沈先生上个月点的牛排我也放进冰箱里了,你想吃可以叫新来的阿姨给你煎。”

    梁然微怔:“他买了牛排?”

    “是啊,我怕化了就先放进了冰箱,忘了告诉你。”

    梁然在冰箱里看到,是她很早很早之前在何谨峰家里说好吃的那份牛排。

    沈宗野还做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他现在在宁城,还是在国内哪里,还是泰国?

    他还好吗?

    梁然没有再请临时的阿姨。

    她学着沈宗野以前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认真煎着牛排。

    她打开手机录下了视频,对着镜头抿起唇:“嗨,沈宗野,我都学会煎牛排了。”

    “等你回来我煎给你吃。”

    梁然发现,她自己照顾自己真的没什么问题。

    家里的卫生她让钟点阿姨隔天来做,每天打开扫地机器人就能保持地板的干净,不会被葡萄糟蹋得不成样。

    葡萄她也可以照顾得很好,每天抱到公司里,员工都很喜欢它。

    只是晚上下班时,梁然抱着葡萄回到家,葡萄又从嘴巴里吐出个东西眼巴巴地给她,好像很希望她欣喜地收下。

    这次把梁然吓坏了,葡萄叼的居然是一只大蟑螂!

    梁然几乎吓得尖叫,打了管家的电话叫物业上来清理。

    家里住不下去了,她今晚去沈宗野那里凑合一晚。

    屋子里倒是很干净。

    她每周都会叫钟点工来沈宗野家里做清洁。

    葡萄在这里兴奋地蹦跶,梁然板着脸,很凶地训它:“葡萄,你再不乖我要生气了,我生气就扣你零食!听到了吗,下次不许再从外面捉这些东西了。”

    梁然为这事咨询起宠物医生,担心小猫是不是犯病了,有了寄生虫。

    医生的建议是让猫咪做一个身体检查。

    放下手机,梁然望着熟悉的卧室,她打开衣柜,看着沈宗野穿过的那些衣服。

    淡淡的皂香萦绕在她呼吸间,她抱着葡萄躺到床上,为什么连换过的床单被罩都会有沈宗野身上的味道。

    她没有办法在这股气息里一次次抓空还能平静下去,她坐起身,望着空荡的枕头,终于还是抱着猫回到了她自己的家里。

    管家已经将房子彻底做了消杀,有一些消毒水和香薰混合的气味,梁然闻着有些不舒服,开窗透着风。

    第二天,她让助理菲菲带葡萄去宠物医院做个检查。

    菲菲回来说葡萄身上很干净,身体里也没有寄生虫,医生说可能是春天快来了,小猫对外面的事物有了新鲜感和探知,才乱七八糟地捉东西回来。

    葡萄消停了一天,因为梁然周末都在家里,没有带它出去玩。

    周一她又带着葡萄去上班,下班回到家,好好的猫又不知道在哪里叼了一只小老鼠给她。

    梁然:“!!!”

    “葡萄!啊!我生气了。”梁然说,“我真的生气了,你再这样我把你的猫粮都没收了!”

    葡萄:“喵~”

    “喵喵!”

    梁然:“你是不是觉得没了沈宗野我很无聊,故意找这些事情来逗我?”

    “喵喵喵!”

    小猫昂起毛乎乎的脑袋,蓝色的眼睛漂亮纯净,小爪爪还推了推老鼠,那神态好像在说“你快吃吧”。

    梁然又气又无奈。

    她没办法了,等管家又把家里消杀了一遍,她坐在沙发上,在网上搜索葡萄这种奇怪的行为。找不到答案,她又点开某薯app,她之前就是在这上面找到了陈沥周妈妈的信息,她把这个软件当作搜索引擎来用,发了个笔记问小猫的这种情况是什么原因,难道是需要伴侣或者玩伴吗?

    发完后,梁然放下手机,很凶地警告猫咪不许再作妖后去盥洗室里洗了澡。

    她的睡裙也是极浅的蓝色,像干净的海水。

    她系上蓝色睡袍,薄薄的面料服帖在她起伏有致的腰臀曲线上。坐进沙发,梁然拿起手机,打开刚才的软件。

    没想到她仅仅只是发了这一条笔记,评论和点赞竟已经有99+了。

    momo:「雾草,好漂亮的猫!」

    红薯239:「好可爱的小公主,狂吸狂吸!」

    她们全在夸葡萄的颜值。

    系统让勾选照片时,梁然随手放了两张葡萄穿着小裙子卖萌的照片。

    网友说这么漂亮的猫犯点小错当然要原谅它。

    梁然抿了抿唇,再退出时新消息又是99+,她又点进去,被新的评论怔住。

    linnnn:「姐妹你是不是怀孕了?我怀孕的时候我家猫就是老给我捉老鼠捉蟑螂,哭笑不得。」

    Kaze火腿:「对,我怀孕的时候早上起来,我家猫把我养的鹦鹉抓到我床上让我吃!!」

    红薯65F7:「我家猫咪也这样,我怀孕的时候给我抓老鼠……听说是因为动物的嗅觉比较灵敏,会闻到你有小宝宝了,动物天性吧,就捉东西给你补身体。」

    按着屏幕的手指已经在颤抖。

    梁然退出评论区,打开网页的搜索栏,但是她要搜索什么呢,她去药店比搜索更正确。

    她忽然嘲笑她这一刻的激动,她一向都是一个无比冷静的人。

    她很快下单了验孕试纸,拿到时,她走进卫生间,停下看了眼镜子。

    镜子里的人双眼明媚,好像听不到窗外的风雨声,目之所及是雨幕中暖色的灯影。

    她用试纸验完,观测区出现两条鲜艳的红杠。明晃晃,灼着眼。

    第113章 第113章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

    她和沈宗野的宝宝。

    梁然怔了好久,直到眼泪滚到脸颊,她慌忙地擦掉,望着手上的验孕笔笑了起来。

    这是不是老天给她的礼物,给她的补偿?

    她想要这个宝宝。

    她想留下她和沈宗野的孩子。

    医院的VIP门诊室。

    梁然测完血,做完了B超。

    医生说胎儿已经有7周了,胎心清晰有力,发育良好。

    医生看着梁然个人信息未婚那一栏,询问她要不要留下。

    梁然忘了回答,还沉寂毫无预兆的喜悦里,她桃花眼里明媚的光落在窗外极远的雨幕。直到医生又重复询问了她一遍。

    “大夫,我,我工作原因最近喝了酒,我每天晚上都熬夜……”

    “那你是不想要的意思?”

    “不是,我要!”梁然有些焦急,语言都有些错乱,她失笑,“不好意思,我是想问我饮酒和熬夜对宝宝有影响吗?”

    “结合检查来看宝宝很健康,hcg值非常高,你又说你平时月经不规律,推测来看目前是6-7周,发育这么好是个很优质的胚胎。”

    梁然笑了起来。

    回到家,葡萄冲梁然喵喵叫,把嘴里它自己的小鱼干叼给梁然。

    梁然蹲下揉揉葡萄的脑袋,弯起红唇。

    葡萄探出可爱的爪爪,把小鱼干往她面前推了推。

    梁然漾起笑:“葡萄,我不吃你的小鱼干,你吃吧。我知道你的提醒了,谢谢你。”

    “以后我们的家就多了一个小baby,我会像爱你这样爱她,我希望她像你一样是个漂亮的姑娘。”

    三月底的南城,窗外的雨停了,空气起弥漫着浓稠湿润的雾气,远处高楼一半都隐在浓雾之下,从落地窗外望去,她好像站在一片仙境。

    梁然红唇边一直漾着笑,走进书房找到她之前给沈宗野画的那副画。

    深蓝色的夜晚,高楼栏杆上搭着一双指骨修长、线条匀净漂亮的手。手背上青色的筋络像花藤蔓延至上,停在腕骨处那串沉香翡翠旁,被冰蓝的珠子遮掩。

    梁然抚摸着画上残疾的拇指,抚摸他断口处的痂与茧。

    第二天,她将这幅画送去装裱,挂在了卧室墙上。

    日子照常忙碌,除了揣着一份巨大的喜悦外,梁然一切照旧,会穿高跟鞋,会去甲方的工地,会自己开车,会自己煎牛排。肚子里的小宝宝好像格外乖巧,医生问她有没有孕吐的状态,梁然说除了会睡午觉外,她没感觉到有什么早孕反应。医生夸奖这是一个和她很契合的宝宝,男方的基因跟她匹配度很高。

    梁然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乔思嘉。

    这天打电话的时候,乔思嘉在抱怨韩国甲方的难搞,说了一大堆数据被推翻的吐槽,梁然等乔思嘉发泄完,才说:“那听个好消息吧。”

    “我有宝宝了。”

    “你说什么?”乔思嘉通话的声音有些卡顿,嘴里的吐槽变成村庄、别墅等字句,梁然和她都没再听到各自完整的话。

    乔思嘉在郊区,信号时常跟不上,梁然也知道。

    她的喜悦似乎无处分享,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谢天明,让他转告给沈宗野,可又很担心沈宗野,不确定这个消息对于沈宗野是好还是过犹不及的压力。

    可她藏不住这份欢喜呀。

    她还是决定拨给谢天明,但谢天明的手机提示关机,梁然才想起来他上周在微信上告诉她他也要去办个案子。

    梁然抿了抿唇,有些笑话她自己,她怎么能有这么强烈的倾诉欲呢?

    她想起了之前那个软件,打开了某薯。

    很久没有登陆,新消息竟然依旧是99+,梁然点进去,才发现她这篇笔记已经有1万+的点赞量了,两千多条评论。

    她翻着新的评论,是网友都在蹲她到底是不是怀孕,还有一半的评论都是夸葡萄漂亮精致,能不能多更新点葡萄的笔记。

    梁然笑着回复点赞最高的那条评论。

    kaze火腿:「姐妹,测了吗,是不是怀孕啦?」

    梁然编辑着文字。

    L:「是怀孕,现在9-10w了,医生说宝宝发育得很好,当时谢谢你们。亲亲.jpg」

    回复完后,梁然忙起工作,回到家吃晚饭时打开软件,又收到99+的评论。

    网友都在「踢」。

    有人在恭喜她。

    有人说看她楼外的窗景像是住在某顶奢楼盘。

    有人说她起号引流,猫咪是不是存的网图,营造有钱人设。

    还有人想多看看葡萄的照片。

    搁平时,梁然不会对网上的声音有任何回应,更不可能发帖。

    但她这会儿倒来了兴致,逐条回复。

    L:「谢谢祝福」

    L:「有钱人设还需要营销吗,我在羊水里就有钱了,我的宝宝现在也是A9起步」

    L:「那就发点猫咪的照片吧」

    ……

    她在评论区里发了葡萄的好几张照片,又特意找出沈宗野买给她的那枚钻戒戴在无名指上。白皙纤长的手指揉着葡萄毛绒绒的脑袋,灯光下,钻石折射起漂亮的火彩。

    她的回复下面又像洪水一样涌进新评论。

    「人生赢家,呜好羡慕!!」

    「猫猫太可爱了,狂吸狂吸!」

    「姐姐说话好有实力哈哈哈,怼得我乳腺通畅」

    梁然弯起唇刷着这些留言,质疑的声音变少了,更多的都是网友在祝福她。

    她唯独停在一条评论下面,回复了这条评论。

    tina:「姐姐的宝宝已经有a9实力了,那姐夫不得a10往上?」

    梁然:「在我眼里,他胜过所有人」

    ……

    周末这天,梁然在医院又做了一次检查。

    医生说宝宝发育得很健康,看起来已经有12周了。

    从医院离开时,南城的四月绿树成荫,医院拐角的街道开满木棉花,长街一片嫣红,阳光从花枝里漏下,梁然开车穿进这条花道。

    她唇角翘起,眉眼明媚,在想沈宗野回来时宝宝是几个月,他会有多高兴?

    手机有铃声响,是助理的电话,梁然才想起来刚才有个客户临时约她,项目很急,她原本定在了下午,对方现在已经在饭店了,问她方不方便过去。

    梁然和助理说有时间,调转了方向赶到饭店。

    虽然是临时的约,对方坦诚,梁然也聊得愉快。只是因为客户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她有些不舒服,没有吃饭店里的食物,在客户热情的委托下以水代酒敲定了合作。

    回到家,梁然竟接到孟曦的电话。

    如今因为陈沥周和案子的关系,梁然已经用另一部私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

    “梁总,近来可好?”孟曦礼貌地问。

    梁然:“我很好,孟特助有什么事情?”

    “还是陈总以前交代送您的新年礼物,是一幅国外回流的名画,到国内的时间没有赶上春节,我才冒昧打扰您。”

    像上次那样,孟曦在按陈沥周以前的交代,送给她生日礼物新年礼物。

    时间竟然已经这么久远,和陈沥周的聊天已经是去年,对梁然而言,陈沥周的礼物真的没有必要送。

    她说着婉拒的话。

    孟曦说画已经寄来了,物流已经在派送,只是今天是周末,不确定梁然的公司有没有人接收。

    她问梁然在不在家,不如让物流送到家里来。

    梁然没再拒绝,就让物流直接送到公司,结束了通话。

    毕竟是从医院回来,她洗完一个澡,换上舒服的蓝色居家服,从包里拿出这次的产检报告,轻轻翘起唇角,和上一次的放在一起。

    她想等沈宗野回来时如果她还没有显怀,那她就把这些报告当成他归来的礼物,等他拆开礼物盒子一定会很惊喜吧。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梁然也想再处理些工作,坐进了书房里。她一直忙到傍晚,精力还很充沛,这个宝宝格外的乖巧,还没有让她感觉有什么不适。

    闲下来,她打开了某薯app,依旧还能收到很多陌生的善意。

    乔思嘉忙到焦头烂额,没有人和她一起分享有宝宝的喜悦,这些网上陌生的祝福对她而言是很珍贵的陪伴。

    她想沈宗野。

    她控制不住这份想念,最开始那几天会做噩梦,直到知道有了宝宝她才没有再做过噩梦。

    她每天都说服自己保持愉悦的心情,说服自己正常地忙碌就好,像以前那样忙着工作,也许在她抬头时,或者是下班时,她就会看见沈宗野挺拔英俊的身影。

    她时刻都保持着平静,只有在夜深人静,她才会抑制不住心底痛涩的想念。这份疼好像撞破了肋骨,牵扯心区难抑的跳动。

    只是今晚似乎有些不舒服。

    梁然坐起身,小肚子有些隐痛。

    她一点犹豫也没有,深夜里,直接开车到了医院。

    她冷静地描述着不适。

    白天才为她做完检查的私人医生用玩笑的口吻说她是太过担心,孕妇就要有好的心态,不要过度紧张焦虑。

    但是当医生的仪器用力压在她小腹时,微愣片刻,继而用了更沉的力量。

    “有些疼……”梁然蹙眉忍着。

    医生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

    “你今天吃了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东西吗?”

    “许大夫,什么情况,宝宝不舒服吗?我今天的饮食跟平时是一样的,没有哪里不同。”梁然有些紧张,腹部的隐痛越来越沉,她心脏也越跳越快。

    “宝宝已经听不到胎心了。宝宝没有胎心了。”

    医生一句话宣布了胎儿的死刑,不,是梁然的。

    她愣了好久,嘴唇颤动:“不可能,她中午还好好的!”

    “已经没有胎心了,别激动啊,听我说,从医学角度来说宝宝已经被淘汰了,做个药流吧。你还年轻……”

    “您说过我的宝宝基因很好,她发育得很健康!”梁然激动地打断。

    “你才12周,这期间很多因素是说不清楚的,做一个基因检测吧。”中年女医生是梁然高价选择的私人医生,也不忍看到梁然这样,“伤心难免,你还这么年轻,还会有宝宝的。”

    “不一样的。不一样……”梁然垂下脊背,抱住膝盖流出眼泪。

    她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沉闷的呼吸声,像窗外乌黑的云团,压着花坛里茂盛的枝叶。

    世界一片漆黑。

    梁然不想妥协,又等了一天。

    医生说还是听不到胎心,药流吧。

    梁然紧紧抓着床单,药物引起的疼让她感觉到了宝宝的流逝,离开。

    眼泪涌过梁然满眼的血丝。

    她花了昂贵的价钱选了最好的私人医院,VIP病房里有护工、护士轮流妥帖地照顾她,对她嘘寒问暖,在她脚边放着滚烫的热水袋。

    但是她浑身还是感觉到冷,像冰锥嵌进了她身体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她的宝宝好好的,是因为她的原因吗?

    是她没有保护好她和沈宗野的宝宝吗。

    护工守在病房里。

    梁然说:“阿姨,你先出去吧。”

    这是她从凌晨到清晨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嗓音干涩,低弱得像刚出生的小动物。

    护工出了门,但不敢走远,就守在门口的椅子上。

    梁然侧过身,望着窗外升起的朝霞。

    昨晚她数过的乌云已经隐入了霞光后,一层橙色一层玫瑰色的朝霞过渡得鲜艳夺目,像一幅画,像沈宗野走的那天楼门外的万丈光。

    可她在这片光影里看不到那个一身是黑的影子。

    “沈宗野,起风了。”

    “我想你来看看我。”

    第114章 第114章跟踪

    胎停的结果出来了。

    宝宝的基因没有任何问题,是因为梁然感染了李斯特菌。

    梁然好像终于有了力气去追究责任。

    她把保洁公司经理和钟点阿姨叫到医院,质问阿姨昨天的饭菜是不是没有用心,冰箱里拿出来的东西是不是没有加热。

    阿姨很惶恐,对待她这样失去宝宝、冷漠愤怒又有钱的雇主,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她解释一切都是按照梁然的交代来,冰箱里拿出的食物也都经过彻底加热。

    梁然请了检测机构去家里检查冰箱的细菌环境。

    她不会污蔑阿姨的清白,也不想放过犯错的人。

    同样的,她把昨天去过的那家饭店也投诉了。即便只是在那里喝了一口水,有没有可能是水不干净才害了她的宝宝。

    她此刻怀着最大的恶意,也许只有靠这些恶意撑着才能挨过心里的疼。

    这些都交给了梁然聘请的律师在办,梁然在医院躺了三天,回到了家里。

    进门的时候,新的钟点阿姨好像听说了她的事,对待她既恭敬又畏惧,说话都很是小心翼翼,做完饭就马上下班离开了。

    这一整天,只有葡萄陪着梁然。

    梁然抱着小猫,蜷在沙发上,巨大的LED宽幕里播放着她和沈宗野之前还没看完的电影,可她眼睛里没有光,看的也不是电影,眼神没有焦距落在遥远的虚空。

    “葡萄,我是不是好没用,我好没用是不是?”梁然喃喃自语,滑下眼泪。

    今天是沈宗野离开的第59天。

    梁然想给他准备的惊喜都化作了虚无。

    她打开了音乐,是她喜欢的一首法语歌,她曾经在宁城时放着这首歌,和沈宗野在酒店昏暗的房间里虚情假意地跳过一支探戈。

    轻轻踮起脚尖,梁然抬手搭在虚空里,望着落地窗亮洁的倒映,蓝色裙摆飘动旋转。

    摩天大厦就在这面落地窗后,繁华的城市高楼林立。

    这个社会在和谐平稳地运转,隐蔽线上的沈宗野在这片繁华背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梁然想他。

    她的想念是无声的探戈,是蓝色的、从风里跃动的裙摆。

    梁然倒在床上,她想象是沈宗野的压迫,是他的亲昵和拥抱。

    她闭上眼睛睡过去,竟在这场白昼里真的睡着了。

    但却被梦魇缠身。

    她的梦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满地鲜红的血。

    刀子割过骨髓的疼痛遍布身体,她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汗水淋漓,她眉眼痛苦地紧蹙。

    直到鲜红的梦境里破出一片绿色的草野,她终于睁开眼,坐起身大口地喘息。

    她看着她的手臂,摸着她的心口。

    刚才的疼那么真实,为什么?

    沈宗野在哪里,他到底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梁然拨起谢天明的电话,手指还有些颤抖。

    听筒里还是提示关机。

    ……

    两天后,检测机构出了结果,梁然家中的冰箱和那家饭店都没有检测出李斯特菌。

    梁然不知道怎么接受这个结果,难道她的痛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好像有些着魔了,不相信检测结果,是不是那家饭店提供了虚假的标本,或者提前消灭了证据?她竟然连医院也开始怀疑,她在想是不是她在医院哪个角落吸入到了细菌?她怀着最大的恶意,简直不像一个正常的善良的人。

    直到她终于收到谢天明的电话,才短暂地被谢天明的声音从痛苦里抽离出来。

    “嫂子,不好意思啊,今天才回来,最近没接到你电话。”

    “你在忙案子吗?”

    “是啊,刚结束。嫂子,你感冒了?”

    梁然的声音有些哭过的鼻音,她勉强浮起笑:“有点吧,你想吃火锅吗,我请你吃火锅。”

    “好啊,我请你。”谢天明说还是在上次的地址。

    梁然收拾了下,她的皮肤本来就白,这几天的打击让她脸色更多了一种病倦的苍白,桃花眼也愈发清冷。她用了饱和度最浓的红色口红,脸颊扑了粉色的液体腮红,看不出苍白。

    她收拾好,不想开车,叫了一辆豪华快车来接她。

    今晚的车道上车流异常多,有两次都险些有车蹭过来,幸好司机及时避开。

    司机也很奇怪:“怎么又是这辆车,会不会开车!”

    梁然安静坐在后排,没有搭话,也没去留意。

    她看着车窗外,明亮的灯光照亮这座繁华的城市。又是夜晚了,她又坚持了一天,离沈宗野回来又近了一天。

    临到地方,刚才两次并过来的黑色汽车又差一点在拥挤的车流中撞上他们的车子,司机晦气地直接喷了句骂人的南城话。

    火锅店外排着很长的队。

    梁然下车时,司机好心提醒:“祝您用车愉快,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注意后方来车。”

    梁然便多看了眼后方,见那辆黑色汽车在快车停下后也只能略停下,等快车启动了也才正常驶向车道。

    她走进火锅店的隔间。

    谢天明早早定了位置,才免于在饭点排队。

    梁然打量着谢天明,问他出了什么任务,有没有受伤。

    谢天明说没受伤。

    梁然问:“最近有沈宗野的消息吗,他在哪座城市,方便告诉我吗?”

    “嫂子,工作上的事不太方便,你见谅啊。”谢天明笑。

    梁然说:“他最近还顺利吗?”

    “还挺顺利的。”

    “那是不是就快回来了?”梁然说,“犯人是已经有证据的,只需要抓捕归案就好,他已经去了这么久了……”

    梁然认真看着谢天明,她最担心的是沈宗野的安全,她一直都很信任谢天明,每次都是谢天明笑着说起沈宗野很顺利她才放下心。

    但现在看来沈宗野已经去了这么久,他不像最开始的时候需要调查董自新的罪证,他现在只需要把董自新缉拿归案就好,竟还要这么久的时间,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小谢,你没有骗我吗?”

    火锅热气腾腾,白色雾气让谢天明脸上的深情有些模糊,等雾气散尽,梁然又见青年只是一如既往的笑脸。

    “我怎么敢骗嫂子啊,卧槽,这个毛肚都烫老了!我重新给你烫一片。”

    谢天明把毛肚放进自己碗里,又烫起一块新的,公筷夹起红汤里的毛肚,每一次上下都让毛肚边缘微微收卷。

    梁然是吃不了辣的,出院的时候医生就叮嘱她她有条件,可以按照坐月子来养身体,先忌烟酒辛辣,补足休息。

    谢天明弯腰要将毛肚夹到她碗里,梁然说:“我不吃。”

    谢天明怔住,筷子一抖,那片毛肚又掉回了锅里。

    梁然平静地看着他。

    谢天明忙笑:“哦,我忘了嫂子你吃不了辣。那我吃!”

    他埋头吃东西。

    梁然终于才察觉到谢天明的异常。

    他是一个缉毒警察,不会因为她一句“我不吃”就吓得把毛肚不小心掉进锅里,是因为别的?

    梁然放下筷子:“沈宗野遇到危险了,是不是?”

    “没有的事,嫂子你别担心。”

    “你告诉我实话,我不要你骗我。”

    “嫂子……”

    “如果你不说,我就在这里和你聊毒贩。”梁然冰冷地打断他。

    谢天明怔住。

    梁然提高声音:“董自新……”

    “嫂子!”谢天明猛地说,“你别这样,沈哥他,沈哥他还在任务期间,等办完就能回来。”

    梁然没有逼迫谢天明,她的神态死一般的冷寂,只是眼泪一瞬间汹涌滑落。

    谢天明急了,手忙脚乱给她抽纸巾。

    梁然一动不动,却几乎用了全力看着谢天明:“他出事了,是不是?”

    谢天明不敢看她的眼神,垂眼当作给她递纸巾。

    火锅里的汤翻滚,沸腾,辣椒浮在红亮的油层,煮老的食材都被高温掀浮起来。

    梁然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溢出。

    谢天明终于嘶哑地开口:“他只是受了伤,他还好,沈哥他会平安的。”

    “你告诉我。”梁然说,“我求你了,没有人能告诉我他的情况,小谢,只有你能告诉我了,我请求你不要瞒我。”

    谢天明垂下头:“你知道的嘛,那些人都很坏,沈哥去了肯定要先受一番折磨嘛,很正常的。”谢天明故作轻松,但声线却有些轻不可察的颤抖,“先去的同事给我们回电话说沈哥受了一点小罪,但是嫂子你放心,沈哥很厉害,一定可以好好回来的。”

    谢天明在说谎。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在一个月前梁然请他吃火锅时,他就已经知道沈宗野在受罪了。

    当时沈宗野身上的定位消失在泰国机场,过了一个星期后,一直失联的郑云深才终于找到机会和王局沟通,他说沈宗野在受折磨,董自新根本不信任沈宗野了。

    只是郑云深跟的头儿只是头目之一,他根本没机会打听更多的消息,无法确定沈宗野具体的状况,当然更不可能得到董自新的位置信息。

    上一次在这里,谢天明骗过了梁然,他实在愧对梁然。正好局里来了任务,他就去出任务了,回南城是上一周的事,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梁然才一直没有和梁然联系。

    因为这趟回来后,谢天明在王局那里又得知了更不好的消息。

    半个月前,郑云深来了电话,声音有些哽咽,说沈宗野可能快不行了。王局还没有问到有用的信息,郑云深那边就有人声突然冒出,电话也马上被迫中断。

    而后,郑云深的电话又在三个小时后回拨过来,可开口说的不是如常的交谈,不是正常的暗号,是最危险的暗语。

    “杨师傅,修手机的钱不够还你了。”

    这是郑云深和王局的暗语,他在说他暴露了,回不来了。

    谢天明在出任务,那天没有在场,听说王局挂完这个电话就马上召开了会议,流下了一行眼泪。钟晓晴明明是喜欢沈宗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郑云深,那天哭得死去活来。

    可这些谢天明没有跟梁然说。

    直到此刻,他都想瞒着梁然。

    他知道梁然是沈宗野心爱的姑娘,沈宗野不希望让梁然难过。

    梁然的脸笼罩在这团白色雾气中,泪水从她指缝溢出。

    火锅店的隔间也不算隔音,只是多了一点私密性,在这里聊这些也不太合适。

    谢天明打起精神劝着梁然:“嫂子,你别难过,你不相信沈哥吗?他很厉害的。”

    “你们的房子是不是装修好了?那么大的平墅我见都没见过呢,吃完饭带我去看看啊!”

    梁然在哭泣。

    心脏像是快撞破了肋骨,每一下抽搐跳动都很疼痛。她知道谢天明讲话有所保留,她不敢去接受这个结果。

    他们的宝宝已经离开她了,她不能再失去沈宗野。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行不行?”

    “嫂子,你想做什么?”谢天明微眯眼眸,他在梁然面前一向嬉皮笑脸,这会儿却十分严肃,“嫂子,你别激动,这是我们的案子,你别做出什么傻事。”

    “有陈沥周的消息吗?”梁然擦掉眼泪,逼回泪水。

    “嫂子,你……”

    谢天明还是担心梁然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但被梁然打断。

    “一个是我的男朋友,一个算是我的好朋友,我想知道他们的情况。”梁然用请求的语气,“你告诉我吧。”

    谢天明犹豫了半晌才说:“目前新去的同事只打听到董自新是关押了一个人,但好吃好喝的供着,不像罚人的手段,还不知道是不是陈沥周。”

    怎么还能不确定。

    沈宗野之前告诉过她,陈沥周的奶奶就是董自新的母亲。

    谢天明说:“嫂子,先吃东西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都怪我。咱不吃火锅了,我带你去吃点不辣的。”

    “没事,谢谢你告诉我。”

    “嫂子,你别做什么傻事啊,安心等着沈哥回来,他一定会平安的。”

    梁然抿起苦涩的笑,点头。

    这顿饭索然无味,梁然和谢天明都没有吃多久。

    离开的时候,谢天明见梁然没有开车来,便说送她回去。

    夜色愈发浓,道路上车流如织,无数的霓虹灯影点缀起南城的繁华。

    梁然侧头望着车窗外倒退的灯影,游神的间隙,视线忽然从霓虹光团中聚焦到后方一辆黑车上。

    看车型像刚才过来时两三次都差点刮到她乘坐的那辆快车的黑车。

    “小谢,后面那辆黑车一直跟着我们吗?”

    谢天明扫了眼后视镜:“应该是吧,刚刚拐弯的时候好像也在后面。”

    梁然有些意外:“我打车来的时候有辆黑色车子两次差点撞上我坐的那辆车,不知道是不是后面这辆。”

    谢天明表情一僵,眼神再冷冷扫一眼后视镜:“我试一下。”

    前方交通岗的倒计时亮起,灯光变作红色,道路上的一列列汽车也依次停下。

    谢天明故意临时变道,引起后面的车不满地按着喇叭。

    直到绿灯亮起,谢天明拐过车道,假装在路边停下,去买水果摊贩的橘子。

    他回到车上,继续往前行驶,一分钟后,那辆黑车隔着中间一辆小轿车,又徐徐行驶在了他们后面。

    “有人跟踪你。”谢天明声音都变得严肃起来。

    梁然很意外,如果她是被人跟踪,那这辆黑车是从她出门的那一刻就开始跟踪她的?跟踪她的人又是谁?

    第115章 第115章“然然,新年快乐!”……

    谢天明让梁然坐好,他又变换了一条车道,拐弯时,后面的黑车也跟着他拐弯。

    谢天明马上就拨打了王有为的电话,将情况说完。

    王有为派了一辆警车过来,又在天眼系统查看此刻这台黑车的路况。

    当鸣笛的警车朝他们的方向越驶越近时,那台黑车变换了车道,拐向了别的路线。

    警车果然对黑车起了威慑作用。

    警车拐向黑车的方向,距离那辆黑色汽车更近时黑车的油门都变快很多。但警车照常行驶,很快就拐出了这条车道,黑车才惊觉是一场虚惊,继续掉头驶向梁然家的方向。

    王有为盯着路面监控,告诉谢天明:“车子停在梁然对面的一栋大楼了,你需要注意查看对面有无监视的人。”

    “收到。”谢天明已经跟着梁然进了家门,葡萄冲过来对他喵喵叫着,表示出好久不见的欢迎。

    谢天明刚开口喊了声“嫂子”,梁然已经流下眼泪。

    “沈宗野……出事了,是不是?”

    “嫂子,应该跟沈哥没关系。”

    “他牺牲了,是不是?”梁然要深吸气才能坚持自己说出这句话,可吸入肺腑的空气都像针扎似的将她心脏血肉戳得千疮百孔,“你告诉,别瞒我!”

    跟踪她的是董自新的人对不对?是因为沈宗野缉毒警察的身份被暴露,他们知道她是他的女朋友,才来报复她,是这样吗?

    梁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以为她知道沈宗野受点苦就已经够了,但现在他竟然可能已经是最坏的地步了,凭什么!

    “嫂子,沈哥没有牺牲,局里已经有新的同事在努力了,你要相信我们。”

    没一会儿,梁然之前见过的女警田雪就来到梁然的家里。

    她一身很职业的衬衫与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提着公文包,化妆成梁然的工作助理来贴身保护梁然,也是方便搜集嫌疑人的信息。

    往昔这个偌大的家里落地窗永远洁净明亮,能看到繁华的南城,现在四处遮着窗帘,躲避了城市的天光。往昔客厅的沙发上是梁然和沈宗野慵懒地靠在一起,现在谢天明和田雪在商讨案情。

    梁然看了他们许久,她微红的眼眶里支着一股韧劲,像暴风雨中折弯的树,逆风强撑。

    直到谢天明有些不忍,转头安慰她:“嫂子,你真的不要担心,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你要相信沈哥。”

    她是相信沈宗野,可她不信那群没有底线的毒贩。

    “小谢,他的任何消息你不要瞒我。”

    “我知道了,嫂子。”

    梁然回到书房。

    她坐在电脑前,忙不进去工作,看不进去设计图纸。

    她低头转着无名指上的情侣戒指,打开抽屉,找出那两份孕检报告。

    眼泪滴落在纸上。

    这些美好如此短暂,在她的身体里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她的宝宝来过了,又走了。而现在,她只祈求沈宗野不要再离开她。

    这两份孕检报告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这么难过的事情,她一个人痛过就好了。

    梁然找出沈宗野曾经点过烟的打火机,拨动金属滚轮,窜起的蓝色火苗将纸张点燃,明黄的火焰吞掉文字,火苗瞬间攀升到B超照片的一角。

    梁然忽然决绝地将火扑灭,不顾火苗的烫用手指拍灭火星。

    火终于灭了,烧毁到B超照片的下缘,没有烧到她的宝宝。

    梁然双肩颤抖,无声掉下眼泪。

    她打开手机上的某薯app,点进她那条热度已经1万+点赞的笔记,新增的评论那么多,还有人在恭喜她查出怀孕。

    梁然一遍遍滑过这些陌生的祝福,看着她怼网友的那些骄傲的回复,抿起唇笑了。

    这个笔记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她找到删除的按钮,抬起的手指却迟迟没有落下。

    那么多的祝福,那天那么骄傲的她,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有那么骄傲的梁然了。

    她终于还是没有点下删除,找到权限设置,将笔记锁成了自己可见。

    退出后,梁然卸载了这个软件。

    ……

    朝阳照常升起。

    谢天明没有观察到对面楼可能监视梁然的嫌疑人。

    钟点阿姨早上来上班时,谢天明单独问梁然:“嫂子,不是你家之前的阿姨吗?”

    “嗯,季阿姨父亲住院,她请了长假要照顾,这个阿姨是保洁公司推荐的,应该没问题。”

    谢天明观察了两天,阿姨确实没什么问题。

    梁然家附近也没有查出有监视的痕迹,也许是嫌疑人实在太敏锐。

    这两天梁然没有去公司上班,都在家里线上处理工作。

    她每天都在谢天明接打电话时去听他的电话。

    谢天明也不好意思回避她,知道她是担心沈宗野。

    可梁然每次都没听到关于沈宗野的消息。

    她的心越来越沉。

    阿姨做完晚饭后就离开了。

    梁然走出书房,谢天明在窗帘后支起的摄像机前坐着,田雪在门口的沙发上躺着看工作群里的消息。

    “吃饭吧。”梁然坐下。

    谢天明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梁然抬眼看向他。

    谢天明接起电话,这个电话不像平常的工作电话,他的脸色忽然很是凝重,下意识垂眸,避开梁然的方向。

    梁然走到他身前,抢过他的手机,但通话已经结束了,是王局的来电。

    “沈宗野有消息了是不是?”梁然冷声,“告诉我!”

    “嫂子,你别激动。”田雪走来安慰梁然。

    谢天明垂着头,一颗泪滚落他鼻梁。

    “沈哥没事,沈哥就是,就是不太好,但是还活着。”

    心脏的疼快要撞破骨头,梁然几乎要崩溃,无力地蹲下身。

    ……

    沈宗野此刻在泰国,但他在哪座城市他也不知道。

    他来的那天是被蒙着眼的。

    和梁然分开那天,他穿过楼下花园,冬季的南城阳光温暖,光洒在他身上。他走出小区大门,修长笔劲的双腿迈下台阶,叫的出租车已经到了他面前。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一地,万丈明媚。

    也好啊,至少梁然生活在这片阳光下。

    坐上出租车,沈宗野回复着徐川的电话,谈笑声激动又喜悦。

    车子经过明汇路,他抬头看了眼他和梁然的新家。

    锃亮光洁的蓝色玻璃上落满阳光。

    他一定要回来,他要在这个家里给梁然幸福。

    一段路上堵了车,沈宗野余光竟看见一家婚纱店。

    洁白的拖尾婚纱挂在橱窗,阳光照耀下梦幻、洁净,车堵了好几分钟,沈宗野目光落在那件婚纱上,用手机拉进摄像头,拍下照片。

    模特人台的脸在他眼里变作梁然明媚的脸,他轻轻弯起薄唇。

    车子启动时,他敛下笑,神色冷淡删掉了照片。

    出租车即将驶达目的地。

    沈宗野最后拨通王有为的电话。

    他沉默片刻,说:“叔,我想听你的。”

    “什么?”

    “干完这趟,我想听你的,换到你说的岗。你安排我去哪我就去哪儿。”

    王有为真心把沈宗野当作自己的孩子,很早就为他铺了一条道。同样可以干缉毒,同样可以把他这样的精锐用于更权威的岗位,却是往晋升方向走,不让他再干危险的一线。

    沈宗野说完了,回头看了眼南城的方向。

    出租车在一条国道路口停下。沈宗野下了车,走向一条小道,找到了徐川指定的地点,那里有一辆黑色汽车在等他,他坐上车。

    一路辗转,沈宗野也不知道身处何处,身上的手机早已经被没收走。

    他在除夕那天来到了泰国,那时正是早上。

    这里不知道是哪座城市,空气里有淡淡的咸辛,僻静的郊区植被茂密。

    沈宗野在这里见到了董自新。

    他神色欣喜若狂,但是瞧见董自新断掉的左臂,空荡的袖管垂着,他露出了遗憾痛心,张口辱骂起警察,切换进卧底的状态。

    徐川和査帕都在董自新左右,还有门口很多持枪的武装人员。

    董自新坐在一张沙发上,皮笑肉不笑地睨着沈宗野,灵活的右手懒洋洋弹起雪茄烟灰。

    沈宗野只关心董自新的手臂:“董叔,手臂还会疼吗?您受苦了。”

    董自新没搭理他,直到手上的雪茄抽得没劲了,才慢吞吞地问沈宗野:“还敢回来?”

    “当然啊,刚开始知道徐叔还好好的,我别提有多高兴。”重新恢复到卧底的警戒状态,沈宗野的眼角眉梢,举手投足的气质,微妙的气场全都做足了小人物的做派。

    他兴高采烈,望向董自新的眼眸只有纯粹的信任。

    董自新仍然是皮笑肉不笑,靠回沙发,摸着空荡荡的袖管:“那天警察是跟着你来的。”

    沈宗野一愣:“是程哥,我也着了他的道!”

    “董叔,如果是我我不敢再来这里啊。”

    “程启天一个死人,你觉得我能信他的话么。”

    董自新哂笑:“小沈啊,不要命的人我见过两种,一种是跟我一样狠,想赚大钱的毒贩。一种是缉毒警察。”

    “07年我弄死个警察,啧,身上那股子劲真勇啊,问他同伙是哪个,斧子怎么落下去都不吱声。11年我弄死个女警,来卧底的,细皮嫩肉,干起来也挺爽。”董自新笑,“你说,你是哪一种?”

    沈宗野张口解释。

    他的解释都可以成立,但董自新现在不信。

    董自新踏出这间门,沈宗野被他们拖去了一间冰冷的屋子。

    四面都是水泥墙,高高的一扇窗围满钢筋,屋子里各种刑具、绑人的木桩……

    他被铁链锁住手脚,扔到地上。

    脚边一滩干结的血迹,不知道上一个在这里受刑的人是谁。

    面前的男人扔给他一支注射器,里面已经混入了毒品。一左一右两个壮汉站在男人身后,手上有各种刑具。门口是两名持枪的武装人员。

    男人也是中国人,操着普通话笑:“干咱们这行自己还没试过吧?尝尝滋味,微量的,死不了,就是能让你爽。”

    沈宗野知道会有这一刻,他还是来了。

    他跪趴在地上,看着那支毒品。

    没有一个缉毒警察不痛恨这种东西,他们痛恨一切毒品,缉毒警察就算是死也不会碰毒品。

    但沈宗野没得选。

    他只要拒绝了,哪怕仅仅只是一丝迟疑,董自新都只会更加肯定他是一名卧底警察。

    沈宗野没有犹豫拿起注射器。

    所有抵触和恐惧都早已经在缉毒的信念里一次次铸成了坚固的碑。

    他是一个专业的卧底,他是一个精锐的缉毒警察,他的动作丝毫没有迟疑。

    铁链发出清脆的响,针头将要刺进皮肤时,注射器忽然被男人踹掉。

    滚落一圈的注射器被男人身后两人重新踢到沈宗野面前,同时扔到他面前的还有一把钉子。

    男人蹲下,高高将一个玻璃杯摔在沈宗野跟前。碎片四溅,玻璃折起的光芒锋利、刺眼。

    男人笑:“别急嘛,先上点菜。”

    沈宗野看着男人:“我怕这些,兄弟,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我选爽点的。”

    如果不出沈宗野预料,这是董自新试探他符不符合一个缉毒警察的前戏。如果他毫不犹豫选择受刑,那董自新可以马上断定他就是一名警察。

    男人冷笑一下:“你没得选。”

    左右两个人一人压住沈宗野肩胛骨,一人来捏他的嘴。

    沈宗野满眼畏惧,一个只想赚大钱的小毒贩当然也会害怕这些刑具,他眼里流露的都是恐惧。

    “兄弟,我自己来。”

    两人松开他。

    沈宗野颤着手指抓起地上的碎片:“是不是我照着做了,董叔就会信任我?”

    男人只是冷笑。

    沈宗野将玻璃片放到口中,他喉结滑动,吞咽下去。

    冰冷的尖锐物体滑过喉咙,一段刺痛落入了胃里。

    他拿起钉子,残疾的拇指在捆绑时被弄破了硬茧,流着血。

    他把钉子含入嘴里,钉子太长了,横穿到喉咙时卡不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沈宗野干呕着,钉子冲出口腔,掉在地面,一地鲜血。那片刚才吞到身体里的玻璃又涌上了食道,随着气体重新回落进胃里。

    “继续,别停啊。”

    沈宗野重新捡起一颗短一点的钉子,这一次顺利吞进了食道。

    他吞了五颗铁钉,咽了数不清多少片玻璃碎片。

    嘴唇上,口腔里,食道中全都是血,顺着他唇角流进了脖子,染湿了黑色衬衫。

    腹部开始刀割的疼痛,沈宗野蜷缩在地上,铁链在他抱紧腹部时发出清脆的响。

    男人看好戏似的坐到了椅子上。

    左右两个男人把注射器捡起来,尖锐的针头刺穿皮肤,扎进沈宗野手臂静脉。

    沈宗野浑身颤抖。

    身体忽然变得很轻,腹部和食道里的痛觉好像也变轻了,铁链撞响的声音他也听不到了。他像踩在轻飘飘的云里,四周一片绿色的草野。

    “你叫什么名字?”

    “沈……”

    “淮”字刚要出口,沈宗野仅存的意识迅速回笼,身体熟悉的轻快麻木感让他马上明白过来这是他以前试过的吐真剂。

    他们在用药物试他。

    “宗,野。”他维系着原状,轻飘飘倒在地上,睁着失焦的眼睛一会儿阖上,一会儿又艰难地撑开眼皮。

    他对这种药物有耐药性。

    为这一天,他以前做过这样的试验,用痛苦换来此刻。

    男人冷吸了口气,好像是觉得没探出劲爆的话有点失望。

    “说真话哦,说真话就能回到你最想回的地方了,也不会受痛了。”

    “你叫什么名字?”

    “沈宗野。”

    “你最想回到哪里?”

    “我的网店,我的厂。”

    “干贩毒多久了?最想跟着谁干?”

    男人又问起沈宗野很多引导性的话,沈宗野都答得没有破绽。

    最后,男人问:“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不回答刀子就要割你的肉,挑你的筋。”

    “你跟着我说,我是警察,宁城的案子就是我办的。”

    沈宗野呆滞地跟着他说:“你跟着我说,我是?我不是警察,警察来了,董叔快跑……”

    话没问到。

    男人阴冷地起身离开了屋子。

    ……

    沈宗野的药性在天黑时消尽。

    水泥砖房里亮着灯,高高的铁窗外面是漆黑的夜晚。

    痛。

    没有了药性,他的胃,肠道,喉咙都很痛。

    那些铁钉和玻璃好像在身体里游行,每到一处他都割着血肉。

    沈宗野解开衬衫纽扣,拿出藏在心口的平安符。

    桃木牌子上刻着“永保平安”,背后是梁然名字的画,像游龙和云朵,组成一个“真”字,是梁然以前的名字。

    身体太疼了。

    沈宗野尽量找姿势蜷缩起来,深深望着这块平安符。

    梁然说:如果想我的时候就看着它吧,看着它就是看见我。

    沈宗野紧紧看着,它好像真的可以抵消他身体里的痛。

    直到门外一串脚步声逼近,沈宗野才将它塞回衬衫里面,系住领口的纽扣。

    进来的人还是刚才的男人和两名手下。

    他又来逼问一遍,沈宗野又被迫吞了玻璃碎片。

    男人说:“你真是条硬骨头,你只要招了就用不着受刑,董爷说了,你跟着他的时候也算是卖命,今天除夕,他会念着点旧情给你一个好下场,让你死得干脆点。”

    沈宗野哽咽了,艰难地昂起脖子看着男人,一双湿润的眼眸把这份卧底在阴暗处,在刀尖上扮演得淋漓极致。

    “让董叔别回国内了,国内好严,让董叔好好养好手臂吧,我不是警察,我想活,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证明我自己……”

    “我刚接触冰。毒的时候还是十五岁,那年我什么都不懂,一股劲往里闯,现在看来不是我能力好,是老子我运气好。哈哈哈。”沈宗野嗓音嘶哑,每说一个字都在痛。

    他说:“我好想回到十五岁啊,就干个跑腿的,每个月挣的钱能泡妞,能让瞧不起我的人看得起就好。”

    沈宗野的这份演技让男人都有些代入了,但男人只动容了一瞬间,抬手示意手下动手。

    “真可惜你的手指头,还蛮好看的。你也别怪我,都是给董爷办事。今天过年,先剁你一根小手指,算便宜你了。”

    沈宗野的脸被按到地上,手指被他们分开,左手的小指在粗钝的刀下被反复才切断。

    非人的疼痛让他发出痛苦的闷哼,血从手指和口腔喷溅。

    窗外的夜空升起了烟花。

    绽放的声音传到沈宗野耳中,他艰难地抬起头,从狭小的铁窗眺望到七彩的烟花。

    快零点了。

    是新年了。

    他们走了。

    但是疼痛和折磨还在。

    但是没关系,没关系啊,他答应了梁然他要撑下去,他答应了她要给她一个新家。

    她现在应该在怀城和梁悦过年,葡萄陪在她身边。那只猫咪很乖巧,最会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一定可以在梁然不开心的时候喵喵逗着梁然开心。

    沈宗野趴在地上,抬头的力量都耗尽了,他就艰难地让下巴支着水泥地,眼睛灼灼看着窗外。

    那片烟花升起,又落下,又升起,灿烂地绽放。

    将他眼里的黑点成五彩斑斓。

    他的眼眸浮起笑意。

    “然然,新年快乐!”

    他在心底无声说。

    第116章 第116章一地红色,是他为缉毒……

    沈宗野反复被他们折磨。

    吞钉,肋骨敲断,小指断了,无名指断了,脚趾的指甲一片片被拔下,膝盖被敲骨折。

    他曾经在警校的课上听过的所有酷刑都在他身体上承受了一遍。

    对沈宗野来说,这些刑罚都远胜过给他注射毒品。

    董自新一直没有给他注射过毒,沈宗野能想到董自新有心留他,现在必须要拎清他的身份。

    只要这一点存在,只要他熬过来,他就可以活下去。

    这天,他们打开门,拖进来一个奄奄一息的青年。

    青年垂着头,浑身浓重的血腥,被男人捏起下巴时,沈宗野看见,是郑云深。

    是通话时暴露了的郑云深,为了不被他们逼问出战友,郑云深抢过枪朝自己开了一枪。

    他的生命要走到了尽头,可缉毒远远没到尽头。

    他看着沈宗野,沈宗野看着他。

    他们不约而同升起各自的厌恶。

    沈宗野目光很兴奋:“这么恨我……这是条子?”

    男人丢给他一把刀:“是,捅死他。”

    郑云深撑着最后一口气,是被注射了肾上腺素拖进来的,他早就已经不行了。

    但是那把刀和他都被丢到沈宗野面前时,他还是抢先夺过了刀,狠狠刺进沈宗野腿上。

    沈宗野痛得惊叫,他的声音低哑痛苦,早被铁钉不断划破,无法愈合的声带与喉腔痛到说不出话。

    沈宗野根本没有力量和郑云深搏斗。

    但在此刻,为了把戏演足,他拼了命地去和郑云深抢那把刀,身上千疮百孔,热烫的血无声涌动。

    郑云深终于出师了,他说:“你才是警察,我不是!”

    抢夺的刀子割破他们的手掌,最后郑云深扑倒在沈宗野身上狠狠咬到沈宗野的耳朵,在沈宗野的肩头咽了气。

    刀落了。

    热血流下了。

    郑云深牺牲在他24岁的时候。

    牺牲在沈宗野的肩膀上。

    可是沈宗野必须推开他,恶狠狠地用最后的力气踹他,捂着流血的耳朵。

    他的眼里只能有阴鸷的恨,不能流泪。

    他眼底的猩红滚烫都只能是因为耳朵的伤。

    郑云深的死让董自新暂时没有再用更残忍的酷刑折磨沈宗野。

    沈宗野每天只是被被铁链抽打。

    他的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脖子上的平安符被男人发现,男人冷冷来拽,还以为是个值钱的东西,一看是块木头嫌弃地丢开了。可穿着平安符的黑色皮绳还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变成单薄的细线,快要断裂。

    沈宗野用发抖的手指将黑色皮绳取下来,系成结。

    他的左手只剩下完整的中指和食指,做这样的动作太慢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皮绳再戴回脖子上,将平安符妥帖地藏进衬衫里。

    身体好疼。

    那些碎玻璃好像扎进了肌肉里头,他保持什么姿势都会痛。

    夜晚来了。

    狭小的铁窗外能看到月亮。

    一轮弯月映在窗户外头。

    沈宗野想起梁然问他为什么她的微信备注是月亮,想起她当时眼里明媚的光。

    她现在应该休息了吧。

    今天是周几啊?是周二,他大脑细细地数着他来这里后看过的一个个昼夜,他都记在了脑子里。

    肋骨很疼。

    膝盖也疼。

    沈宗野趴在地上,他会用血画了一轮弯月。没办法,白天流的血太多了,地面上的总是干净不了。

    他沾到血迹,颤抖的手指画下一轮弯月,弧线漂亮,像这轮月的主人。

    他抿起薄唇一笑,然后又小心擦掉,毁灭他思念梁然的痕迹。

    他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可以看到窗外那轮月,就够了。

    ……

    第二十天。

    第二十五天。

    折磨还在持续,只是刑法有些变少了,但是没有人会管沈宗野的死活。不知道是食道还是腹腔出血,他每天都会吐出鲜血,他身体里的铁钉和玻璃碎渣每时每刻都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沈宗野找到了很好的办法,想着梁然。

    他去想他们在宁城初遇的样子。

    他去想梁然第一次主动吻他的样子。

    去想他们在南城第一次做。爱的时候。

    只要想着梁然,这些疼和痛都会减轻。

    今天应该是梁然来例假的日子。

    沈宗野算着,如果她那天吃了避孕药的话例假是不是会提前呢,她肚子会不会疼?

    他忽然很自责,那天不应该不做措施,那天他太疯狂了,一丝自控也无,给到了极致,梁然的身体会不会不舒服?

    如果这周是她的例假,她应该很希望他留在南城,她夜晚睡觉时侧过身就能抱到他。

    沈宗野紧紧按着断开的肋骨处。

    他要撑下去。

    他必须活着回到梁然身边。

    第三十天。

    第四十天。

    第五十天。

    沈宗野觉得他的身体已经熬不过意志时,这一天,徐川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沈宗野蜷在地上,身体的疼让他没有力气,可也仿佛已经与疼痛共生。

    他艰难地抬头看着徐川,流下眼泪。

    徐川蹲到他跟前:“你招了比什么都好。”

    “我要招什么?”沈宗野说,“徐叔,我后悔跟你过来了,如果我在这儿交代了,你能不能把我弄回国内啊?我老家是南城的,住在临县黄茶镇,你随便把我的骨灰丢在哪都行,我想埋在我老家。”

    徐川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

    沈宗野不知道他能不能赌赢。

    董自新用人标准很忌讳手底下的人吸毒,不会容许任何一个手下沾上毒瘾坏他的事。

    他们至今都没用毒品逼供他,只是使用抑制中枢神经的吐真剂引诱他的真心话,可见董自新给了他一条生路。

    沈宗野知道董自新没想放弃国内天使糖巨大的市场,但是他之前手段太狠了,杀光了全部货主,他现在需要真心替他卖命的人,可名声已经臭了。

    沈宗野赌的是这个机会。

    第五十六天。

    房门打开,进来的男人依旧带着那两名手下,但他们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对沈宗野施以暴刑,他们一左一右拽起他,将他拖行出这间血腥弥漫的屋子。

    沈宗野被丢到一间手术室。

    路上从屋子到医院只用了几分钟,他坐在摆渡车上一会儿就到了。可见这里设施完善,是董自新的王国。

    即便是在最疼痛的时刻,沈宗野也必须要保持一个缉毒警察坚固的警戒,留心四周的一切。

    他照了CT,身体里能恢复的伤口都被医生清理,能简单取出来的玻璃和铁钉都被手术取出,但这里无法提供更精密的手术,他体内很多的玻璃碎屑还是无法取出,已经形成了肉芽肿,一呼一吸间都刺激成疼痛伴随他。

    沈宗野在病房里躺了三天。

    即便做完了手术,严重的折磨还是没有让他身体那么快恢复,他只能躺在病床上,但这个结果对他而言已经很好很好。

    房间四角都是监控,灯永远亮着,不会熄灭。

    这一天,沈宗野在这里竟等来了董自新。

    董自新只是站在病房门口,手上盘转着一串菩提子,面无表情盯着沈宗野。

    沈宗野艰难地撑坐起来,牵动手术伤口,疼痛让他眉心紧皱。

    “董叔。”沈宗野双唇嗫嚅,说不出话来,流下了眼泪。

    他的眼神既害怕,像个犯错的小辈,又很是委屈,不敢埋怨地垂下头。

    他把这份伪装演得无懈可击。

    紧紧攥着拳不再看董自新。

    董自新发出一道阴冷的笑声。

    沈宗野终于才抬头:“谢谢叔留我活着……”

    董自新面无表情盘转着菩提珠串。

    沈宗野说:“董叔,如果我真的是警察的话,那天我就会第一时间发现你们扔下的那辆车上有炸弹,我就不会开车去掩护你了,而是把车留在原地等爆破的警察吧。”

    “董叔,希望你能相信我。”

    董自新还是不说话,只高深莫测地睨着沈宗野。

    沈宗野说:“我的手表,手机,钢笔能不能还给我?”

    “不用手机,就要钢笔就行。”他解释,“董叔,那是我想送给你孩子的。”

    董自新手上转动的菩提猛一停下,眯起阴森的眼眸。

    “对不起,之前在万哥那里打听了叔的家人,他说您有孩子。”沈宗野黯淡地做着解释,“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应该在上学吧?我带了一支银白色的钢笔,是很贵的限量款,本来这趟是想献给徐叔的,我不知道您还活着。”

    那支钢笔和沈宗野身上的手机等物品,在他进来时都被搜走。

    董自新脸色阴森恐怖:“管好你的嘴。”

    沈宗野慌忙地道歉,董自新消失在病房。

    沈宗野不知道这只钢笔会不会回到陈沥周手上。

    他到这里之后完全没有机会打听陈沥周。

    第五十六天时。

    沈宗野在夜里忽然梦到了梁然。

    她好像很痛苦,穿着蓝色的裙子,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流下一行眼泪。

    沈宗野从梦里惊醒过来,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灼着眼,他浑身的汗,刚刚喊出了梁然的名字,是梦中喃喃的呓语。

    沈宗野很后怕,但不敢看四周的监控,他越暴露,越会给他和梁然带来隐患。他就装作是梦到了那间水泥屋子里的酷刑,看着左手缺失的三只手指哀伤难过。

    隔天晚上,他又梦到了梁然。

    梁然还是很难过,葡萄叼来小鱼干放到她跟前,小爪爪推了推,好像在说“你快吃吧”,哄着她开心。可梁然笑不出来,她的脸在梦里模糊得只有轮廓,看不清无关,但他知道梁然在流眼泪。

    沈宗野从梦里醒来,不敢再睡。

    他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梁然,他好想这一切快些结束。

    ……

    第五十九天。

    病房里闯进来的人不是医生,是董自新的手下。

    他们来势汹汹,左右两人狠拉下他,直接将他从病床拽下,不顾地面的水泥和碎石,将他拖行扔到一处高台上。

    四四方方的高台宽阔平坦,中间立着一根飘飞的旗杆,上面紫色与红拼接的旗帜应该是董自新和当地武装势力联盟的标志。

    台上陆续站满持枪的武装人员。

    徐川来到台上,在沈宗野面前蹲下,中年男人的眼眸很是失望,又带着浓烈的憎恨厌恶。

    沈宗野忽然明白这一次不一样。

    台下陆续来了很多青年,也有一些眼神狠辣的女人,都是董自新毒品王国里的各个部下。

    沈宗野看到了他们眼里的杀气。

    他好像知道他应该是暴露了。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小沈,看看这个视频里的缉毒精英跟你像不像。”

    徐川把平板扔到地上。

    沈宗野趴在地上看着,画面里是他接受采访的那段录像。

    视频打了马赛克,他的身影和脸都处在高斯模糊的状态,其实不容易对比出是他,也没有一些体貌特征,唯一算露馅的是主持人问他“在身体伤残时有没有一刻后悔过”。当时沈宗野其实皱了下眉,觉得这句话不应该出现在提问里,事后电视台说不会暴露他,马赛克做得很严密。

    “身体伤残”。

    可视频里有他起身敬礼的片段,能看出他四肢健全。

    “徐叔,他妈的这个人不是我!”

    “还说不是你?谁他妈身体伤残了还有胳膊有腿。”

    徐川指挥身后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男人说:“根据办公桌和镜头的距离,目测一般采访室的大小,我们用公式可以算出视频中的缉毒警察和镜头的距离有3米,按敬礼这个画面窗口的高度可以算出墙高是3.2-3.5米之间,摄影头以30-50度视角仰拍,按这个警察距离镜头3米和窗口高度来计算,他的身高在187-196厘米之间,减去警制皮鞋与警帽的高度,可以得出这个警察的身高在183-188之间。”

    沈宗野脸上只有被污蔑的急迫。

    可他的心沉落到了死局。

    他知道再辩解都无用了。

    徐川:“你的身高就很符合,你的大拇指也很符合。沈宗野,枉我劝董爷留你,你他妈真是连我也骗过去了啊。”

    这段时间,徐川知道董自新国内需要人手,才劝着给沈宗野一个表现的机会。

    沈宗野愤怒地解释:“你要把我往死里推,我不是警察!”

    徐川冷笑:“没用了,今天你会死得很惨。”

    台上有各种刑具,还有毒品。

    徐川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低头点烟。

    之前让沈宗野受刑的男人开始叫人上台来弄沈宗野:“一个个来,每个人都有份,别一下子干死了。”

    第一个上台的毒贩想用刀子割沈宗野的耳朵,沈宗野快速地扭避,腿踢中青年,将他踹下台,引得台下的人争先要上来弄他。

    匕首还是划破了耳廓皮肤,血液滚烫落入脖颈。

    沈宗野刚做过手术,胃部的伤口还是撕裂了。

    这样的场面像沈宗野入职以来在局里听过的各地暴露的缉毒警察被报复时的案情。台下的一群群人都是执掌今天这场死刑的侩子手。

    他必须要自救。

    他看向徐川:“徐叔,我不是警察。如果今天你让所有人这样杀了我,事后查出我是被诬陷,难道不是寒了所有兄弟的心?谁不是拿命在帮董叔,台下的兄弟有一天被误会,也要像我这样被当众惩罚?”

    第二个人听进去了,看了眼徐川,只狠狠踢了沈宗野身体。

    徐川无动于衷:“证据摆在眼前,台下的兄弟再像警察,也没有人像你嫌疑这么大。”

    “你说了,我只是嫌疑大!”

    “我不是叛徒!”

    沈宗野的情绪异常坚毅。

    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已经惹得台下一些人开始犹豫观望。

    但徐川还是没想放过他,歪头示意给沈宗野施刑的男人。

    男人拿起了注射器,操作着吸入毒品液体。

    沈宗野眼眸黯然。

    他知道他这一次可能真的活不了了。

    他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他今年才25岁,缉毒的生涯还想干一辈子。

    他后悔以后不能再战斗了。

    他后悔这次的卧底走得太早了。

    他应该过完除夕,陪梁然跨过年,看一场烟火再走。

    他们上一次的除夕就没有好好地看过酒店窗外那场烟花。

    他后悔了。

    后悔他们的新房装修得太慢,他还没有让梁然拥有一个新家。

    他后悔他没有跟梁然说出一句我爱你。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他爱她,可他明明早已经非她不可。

    为什么到现在才意识到梁然早就爱上了他,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她抱到胸膛里,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她不会被他吓跑的,她也是爱他的。

    他们没有说过这三个字。

    他不想死在这里,他想回去见到梁然,亲口告诉她“我爱你”。

    他不想死在这里,他想信守诺言,活着回到梁然面前。

    男人来到他面前。

    沈宗野喊他兄弟,说着触动人心的话,都是他踏上这条路的经历。几句话短短几秒,男人到底还是给他时间说了,但一双硬鞋踩上他腹部,狠力碾压。

    手术缝合的伤口破裂,腹腔剧烈的疼痛让沈宗野脖颈上青筋遍布,血管急速的血液流转,暴烈突起的青筋蔓延到眉峰。

    沈宗野的双眼是血红的,眼白里密密麻麻的小血管全部破裂。因为疼痛,他薄唇大口地张着,却仿佛吸不到一丝空气。一地红色,是他为缉毒流下的血。他高大身躯倒在这片血泊里,浑身抽。搐,颤抖,修长的双腿痉。挛似地抽搐。

    台下的毒贩里,有卧底进来的新同事。

    是他把这件事汇报给了王局,是谢天明在接听王局的电话,是梁然在遥远的南城流下眼泪。

    男人一声“你忍忍”刚落下,一道愤怒的、急迫的嘶吼声让他住手。

    远处的青年冲到台上,他鼻梁上架着一幅金边细框眼镜,模样英俊斯文,冲到沈宗野面前用身体挡住他。

    男人不耐:“你他妈谁啊?不要命了——”

    啪。

    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

    是徐川打的。

    来人是陈沥周。

    因为收到那支钢笔而想尽了办法终于赶来的陈沥周。

    “我要这个人!”陈沥周对徐川嘶吼。

    徐川虽然是看着陈沥周长大的,很得陈沥周的尊敬,也把陈沥周当成亲厚的小辈,但他此刻不为所动。

    陈沥周夺过他们的注射器,扎入自己手臂:“把他给我!不然我也死在这里。”他的手指按着活塞柄,即将推入的动作,他在发抖,但镜片后的眼睛无比坚定。

    沈宗野吐着血,不知道腹腔哪出破裂了,巨大的疼痛和呼吸道的血液都让他无法再开口表达。但他拖延了时间,真的撑到了生机。

    他们还在僵持。

    徐川看向陈沥周身后,是董自新来了。

    董自新一句话也没说,但沉静的表情彰显着他的暴怒。

    陈沥周说:“我要他活着!给他做手术,救他!不然我也把命还你。”

    陈沥周已经流下眼泪,看着董自新,语气带着祈求:“求你了。”

    他们是亲父子,但是这近一年的时间,他却被他的爸爸关押、监视,每天都生活在无数双眼睛,无数的摄像头和窃听器中。

    他知道了他的爸爸不是一个正经开店,喜欢养花种菜的普通人,而是一个杀人无数的毒枭,手底下拥有一个组织严密的贩毒集团,拥有一支武装势力。

    他的爸爸,成为了他一直以来最痛恨的人。

    父子俩眼神对峙半晌,董自新蓦地冷笑了下。

    徐川这才淡声吩咐左右:“抬人。”

    他们直接将沈宗野抬下台。

    鲜红的血流了一路。

    他们将沈宗野丢到代步车上。

    陈沥周扔掉注射器,手在发抖,脚步也在颤抖,他跳上车坐到沈宗野旁边的位置。

    “开快点!快点。”陈沥周嗓音哽咽。

    沈宗野的瞳孔已经失焦,脸颊到脖颈的皮肤全都一片惨白。

    他撑到现在只是因为缉毒警察的意志,他的身体早就被折磨得像个死人。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陈沥周还可以信。

    沈宗野抬起右手,沾到血,慢吞吞在陈沥周掌心划着什么。

    他画的是一片四叶草。

    是梁然救了他。

    梁然的钢笔,梁然和陈沥周的四叶草。

    陈沥周对上沈宗野的眼眸,视线急剧地颤抖。

    沈宗野知道陈沥周看懂了,他还是太累了,闭上了眼睛。

    ……

    这里是董自新的王国,每个区域都有严密的规则和监控。沈宗野被抬走后就失去了所有消息,台下各个毒贩忿忿不平散去,包括其中卧底的同事在后续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沈宗野的消息。

    沈宗野被送到了医护室里抢救。

    陈沥周去求董自新,他的衬衫和裤子上都是沈宗野的血迹。

    他对董自新说:“爸爸,你要把他治好。”

    “他是个警察。”

    “他不是。”

    “为什么救他?”

    陈沥周说不出为什么。

    他以前只以为沈宗野是个坏到透顶的毒贩,对梁然性虐。

    收到那支钢笔时,他极度地惊恐和担心,他以为是他曾经联络过梁然,暴露了梁然,让董自新把梁然抓到了这里。

    是啊,他的爸爸十恶不赦,做尽了坏事。

    他是在去年六月才知道这一切。

    董自新骗他出国,在他出国后派人将他带到这里。

    他也是在那时才知道他的爸爸一直在毒贩,从来没有什么金盆洗手。

    从前那些虚假的父爱都是演的,董自新不再演了,对他冷漠严厉地训诫,将他监视起来,没收他一切可以向外界联络的设备。他每天被关在豪华的房子里,游戏机,不联网的电脑,董自新给他能消遣的一切,但就是禁锢他的自由和人格。

    他甚至在被关了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董自新用吐真剂引导说出了轻松二号的制作公式,以及为什么制作轻松二号。

    这事是徐川告诉他的,徐川说漏了嘴。

    徐川说,当时他回答是为了给妈妈和喜欢的人报仇。

    董自新问他喜欢的人是谁,陈沥周说一个好姑娘。

    药性太强了,陈沥周那时晕了过去,才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他得知这一切与董自新撕破了脸。

    他流下眼泪质问董自新,为什么要贩毒,为什么要做坏事。

    董自新说他天真。

    他出国的钱,他在国内读贵族学校的学费,他顺遂富裕的人生全都是毒资提供给他的,居然还有脸问为什么。

    陈沥周流下眼泪质问:“难道你就不给妈妈报仇了吗?”

    董自新沉默瞬间,冷声说:“仇已经报完了,但我不会放弃毒品生意,我们父子撕破了脸,我也不会怪你。如果你想对得起你妈妈,就在这里给我生个孙子出来。”

    从那天起,陈沥周彻底失去了人权。

    他被他的爸爸关在了房间里,里面是漂亮年轻的女人,来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他不碰,董自新就换一个女人进来。

    他还是不碰,董自新就叫人给他喂药。

    药物实在太难受了,陈沥周就自残伤害自己,把头撞破,陷入晕厥。

    董自新进来和他长谈,说他很希望有个孙子。

    陈沥周问:“是觉得大号练废了,想要一个小号吗?”

    “你想要孩子,你可以再找女人生,反正我现在再也看不到我的爸爸还会记得我的妈妈。”

    董自新无比愤怒。

    从那天起,董自新的方式变了。

    他说他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他只需要精。液去做试管,他给陈沥周选择,是让女人来帮他,还是他自己取。

    陈沥周每天会被喂食各种药物,他是个学化学的,有对些成分很了解,那些药都是治疗弱精症,提升精子质量的药物。

    陈沥周不去探究他是不是弱精,是不是精。液质量有问题。

    他只知道他在那一天后就失去了人权,失去了爸爸。

    他每天过着这样的生活。

    丰富的饭菜,每隔几天必须上交的精。液,他好像只是董自新传宗接代的工具。

    直到前天收到董自新给的那支银白色钢笔,他才从活死人的状态醒过来。

    那是他送给梁然的、全球限量款的派克笔,上面有他的刻字。

    他那一刻激动又惧怕,不敢问出梁然,可却一直想打听到梁然的消息。

    直到今天,他听到有人说会议台那边在杀一个缉毒警察。

    这是他能阻止今天这一切的原因。

    他看到是沈宗野的瞬间,想到了梁然。

    他不知道他送给梁然的笔为什么会在沈宗野手里,但他们这样对待沈宗野,他就知道了沈宗野一定不再是一个坏人。

    直到沈宗野在他掌心画出那片四叶草。

    陈沥周知道梁然是恨毒贩的,她不会喜欢一个贩毒的人,她能把钢笔和四叶草都交给沈宗野,那只能因为沈宗野是一个好人。

    对于梁然,她是美好,是希望,是陈沥周熬过这些苦时光唯一的慰藉。

    每次熬不下去时,他就去想梁然。

    即便那些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很短暂,梁然也终于成为这漫长的黑暗里他唯一的月光。

    董自新还在等他的答案。

    陈沥周说不出这答案。

    陈沥周冷冷说:“我不要他死,如果他死了,你就没儿子了。”

    “你威胁你老子?”董自新紧眯眼眸。

    陈沥周没有见过董自新周身杀气的样子,眼前的中年男人的确不再是曾经那个为他做饭,对他关怀备至的慈爱的爸爸了。卸去虚假的面目,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最初那段父慈子孝的亲子关系。

    还是有眼泪从陈沥周眼眶滑落,他还是太弱了。

    董自新终于松口:“你拿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陈沥周无声了片刻,沈宗野还在医务室,那具糟糕的身体没有时间再拖下去,陈沥周握了握拳说:“我配合你,要一个孩子。”

    董自新淡声说:“他是个警察。”

    “他不是!你见过他的脸?那段视频模糊成那样你们就说他是?第一个说他是的人是谁啊,是不是太想取代沈宗野,去笼络你的市场啊?”陈沥周反问,“你是不是哪里做得太出色,在外面得罪了人要跟你抢地盘?”

    陈沥周没办法洗脱沈宗野警察的嫌疑。

    他就使用离间计。

    他忽然觉得他在这黑处呆太久了,怎么变得这般恶毒起来了。

    董自新有明显的松动。

    陈沥周说:“爸爸,我认识他,在宁城的时候他还帮助过我。我每天被关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了,我希望他活下来。可以吗?”

    董自新终于松口:“看他的造化。”

    “不行!你必须把他送出去,去外面的医院!我知道你有办法。爸爸,求你保住他的命。”

    “你在替他难过?”董自新问,“那时候爸爸的手断了你怎么不为我这样难过?”

    说到这里,陈沥周想起了最开始看到董自新空空的袖管的时候。

    当时董自新说他被毒贩伤了,陈沥周抱着董自新嚎啕大哭,他说把他的手臂接给董自新,董自新感动得红了眼睛。

    此刻,陈沥周苦笑,反问:“你不记得那天了吗?我们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你也不记得了吗?那你把我的手臂拿去吧,我的给你。”

    董自新盯着陈沥周许久,终于是流露了仅有的一丝人性。

    他扭头示意徐川去办,垂死边缘的沈宗野很快被医护人员从医务室推上了救护车。

    但董自新立场依旧不变:“我留他一命是因为你是我儿子,如果你不听话,我也可以随时不留他。”

    “……谢谢。你今晚就可以找女人过来了。”陈沥周垂下视线,嗓音干哑。

    董自新却说:“不急,你是我儿子,爸爸是心疼你的。我会给你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女人。”

    陈沥周原本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同之处,他准备离开,但是余光见董自新在笑,那笑很如从前那般和蔼,陈沥周忽然才猛地惊醒。

    “什么是我自己喜欢的女人?爸,你想做什么?”陈沥周声音在发抖。

    董自新:“你惦记的女人,给你妈妈设计园林那个,叫梁然。”

    第117章 第117章我不后悔

    大脑的血迹急速流转,在耳膜深处激起嗡鸣的声音。陈沥周如坠冰窟,浑身发寒。

    他努力控制所有的失控,才不至于让他露出在意的模样,他冷嗤:“我早就不喜欢了。”

    “我每天关在这里,怎么还会去想女人?爸,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这个梁然,我以前是以为对她有点好感,但我只是觉得她像我妈妈。”

    “时间这么久,我早就不在意了,你别牵连无辜的陌生人了,我只想见到奶奶,我不想再背负太多的罪孽。”

    提到他的奶奶,董自新才有些动容。

    陈沥周流下眼泪:“谁都救不了我,你不能,女人不能,只有奶奶可以,我想奶奶了,我好想奶奶啊。”

    陈沥周不知道,因为他这句话,董自新真的放弃了劫持梁然。

    ……

    四月底的气候阵雨繁多,这场雨随着迁徙的台风从这里迁到南城,淅淅沥沥坠入南城的夜。

    谢天明说,卧底的同事说沈宗野暴露了,但沈宗野被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儒雅的青年救下,他的情况有些危险,但还是能活的。

    后半句是谢天明的安慰。

    在梁然耳中,它应该只是一句不知生死的话。

    她的眼泪流尽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沈宗野活着。

    救沈宗野的青年是陈沥周吧,他能保护得了沈宗野多久?毒贩的地盘怎么能容忍沈宗野一个缉毒警察活下去。

    梁然无法把这颗跳动的心脏妥善地安放。

    即便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她的眼前也是沈宗野浑身是血的模样。

    谢天明没有把沈宗野怎么被折磨的经过告诉她,他只说沈宗野不好了。但是梁然知道,她知道啊,沈宗野在受苦。

    “你们的人为什么救不了他!”崩溃到极致,梁然几乎是愤怒地责问,“你们派人去救他啊,既然都能打出来电话,为什么不去抓坏人!”

    “嫂子,我们会抓捕董自新,你别这样。”谢天明想劝,可他不是沈宗野,无法给梁然任何安慰。

    田雪虽然也同情梁然,但还是不赞同地开口:“我们知道你是难过才说这些话,难道我们不想救同事吗?你知不知道这个电话是我们的同事冒着生命危险打出来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还有跨国办案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谢天明没让田雪再说下去。

    梁然回到了房间。

    她看着墙上那幅画,画上的手指修长漂亮,指骨匀称,紧实有力的腕骨被沉香环绕,那颗蓝色的翡翠似星辰。

    她紧抿着唇,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望着这幅画。

    第二天必须要去上班了。

    乔思嘉还在韩国,助理处理不好一些工作,梁然也从来不是躲避的性格,早起换上一身蓝色的西装去了公司。田雪跟在她身边当着助理,谢天明也隐身在她附近。

    这一天,没有任何异常的跟踪。

    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跟踪的痕迹。

    王有为说那台黑车在前天的早晨就被车主弃车逃离了,原本想抓捕黑车的警察扑了个空。

    车子牌照都是假的,倒是监控显示的那名司机和车上的另一男性消失在了长途汽车站。

    第四天,梁然身边依旧没有跟踪。

    王有为将谢天明撤离,留下田雪继续跟在梁然身边再作观察。

    梁然每天忙着工作,处理工作认真严谨,游刃有余。

    田雪坐在她办公室喝着咖啡,梁然一抬头时,正撞见田雪盯着她瞧的眼神。

    田雪自然有些尴尬:“呃,嫂子,我发现你工作的样子真的好漂亮啊。”

    “这样才好嘛,人总是能走出来的。你别整天担心沈哥,他会没事的。”

    人总是能走出来的。

    对梁然来说,她只是隐藏了她对沈宗野的牵挂。

    第八天,他们把田雪从她身边撤离,安排在暗处。

    梁然回到一个人的状态,上班,下班,回到家家里还是只有葡萄,钟点阿姨也会在她下班后离开。

    她的身体好像恢复如常,像是那个宝宝从来不曾来过。

    她依旧会有忙不完的工作,坐到电脑前依旧会认真画出图纸,但却犯下了最低级的计算公式错误。

    梁然放下鼠标,怔怔看着窗外的一轮月。

    那轮月升在繁华的城市夜空。

    她知道如果没有沈宗野,她不会有这些牵挂和疼痛。

    她知道如果没有沈宗野,她会愉快地生活在这座城市的繁华下。

    只要她放下沈宗野,她的工作就不会受到影响,她心底的疼也会逐渐变得无足轻重。

    她知道的,沈宗野凶多吉少。

    这几天谢天明不敢接她的电话,这几天田雪说局里没有卧底同事新的消息,卧底同事已经失联了。

    梁然面对过死亡。

    她经历过沈茹的死,她经历过梁幸均的离开。

    在意的人离世,会是当时刻骨的痛楚,但在余生里再难忘的疼也都只会化成心底一场绵绵不休的雨,黏腻、潮湿,伴随一生。但余生总会有晴天的,不会永远都是雨天。

    她知道她从来都很理智。

    只要她放下沈宗野,她就不会再拥有这种刻骨的疼痛。

    她会拥有向上发展的事业,她可能会和一个像陆朝那样的男性恋爱,结婚。她有很多的财富,她会过着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只要她放下沈宗野。

    但她做不到。

    她的理智早就在沈宗野刻画的爱意里变成感性。

    她冷寂的人生早就被沈宗野捂热。

    梁然知道,她做不到。

    她没有办法放下沈宗野。

    第十天。

    暗处的田雪被王有为召回局里了,她身边已经没有任何可疑的跟踪,她公司的环境和居家环境安保又非常严格,局里觉得她已经处在安全的范围。

    这一天,梁然约谢天明见面,问他沈宗野的情况。

    谢天明还是有些黯然,如今没有隐瞒梁然:“新的同事还是失联的状态,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打入新人过去。嫂子,坏人总有一天会落网的。”

    人没办法的时候总会说一些励志的话。

    这个总有一天是哪一天?

    像在宁城那样,是一年以后?还是永远预知不到?

    “嫂子,我看你这几天气色也好多了,你别担心啊。”谢天明给梁然夹菜。

    梁然抿起唇淡淡笑了笑。

    餐厅的落地窗外,城市艳阳高照。

    阳光铺在梁然眼底,她做了一个毅然的决定。

    中午,乔思嘉终于从韩国工地上回来了,和梁然吐槽她以后再也不想接这种项目。

    梁然请她去做了spa,订了新款的包犒劳乔思嘉,两人又一起去美妆专柜扫了很多口红,经过一家婚纱礼服店,梁然停下了脚步。

    乔思嘉有些不解。

    “怎么啦,想起你家沈淮宗了?”

    梁然只是笑:“嘉嘉,我们拍一组婚纱照吧。”

    乔思嘉:“?”

    梁然:“我想看你穿上婚纱的样子。”

    乔思嘉懒懒摆手:“太累了,改天吧。我都要累死了,江凛凌晨三点回来,我现在只想回家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江凛回来都别打扰我那种!”

    梁然一笑。

    和乔思嘉分别后,她开车回了趟怀城,将葡萄送到了梁悦这里。

    梁悦非常高兴:“姐,怎么把猫猫送回来呀?”

    “我要出差一趟,季阿姨请假了,钟点阿姨照顾不好葡萄,带回家让张姨和你照顾吧。”

    “你要去很久吗?”

    “嗯,有些久。”

    梁然陪梁悦去外面吃了晚饭,带着梁悦玩了夹娃娃。

    晚上,她开车回到南城。

    家里很安静。

    没有了钟点阿姨,没有了葡萄,没有沈宗野。

    书房昏黄的灯光安静洒在胡桃木办公桌上。

    梁然握着钢笔,出神了很久,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写下字……

    第二天。

    她乘坐最早的航班飞到了宁城。

    五月初的宁城满城市盎然的翠绿。

    春天来得晚,城市倒显得生机勃勃。

    她来到了沈宗野之前租住的公寓。

    她打开对面这套她买下的房子。

    滑滑梯就在客厅入眼处,阳光落满地板,开门的风涌动进来,照亮光束里浮动的灰尘。

    那尊没有带走的白瓷观音立在桌上,迎光微笑,慈悲的眉眼普度众生。

    观音好像知道梁然来了,也好像等着梁然的到来。

    观音望着梁然。

    梁然看着观音。

    有些事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对面忽然响起开门的声音,沈宗野曾经租住的房门被一对年轻情侣打开。

    他们走出房门,见到梁然打量过来的视线,两人愣了下,忙将房门关上。

    梁然在物业处找到房主,在一天之内用双倍的价格将这套房买下。

    那对情侣还在搬家,等房子腾空的这一天,梁然去了阳城一处海边,她和沈宗野曾经来过的海边。

    海岸附近依旧摆满长长的摊位,夕阳坠入水面,起伏的海潮上晚霞的金光被浪花折碎,像闪烁的星。

    梁然坐在了沈宗野带她来过的那家餐厅。

    还是从前的那名女服务生来招呼她,问她点什么菜。

    梁然坐在海滩上的露营帐篷里,视线望着餐厅里忙碌的年轻老板,餐厅已经多了很多客人,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梁然点完了从前点的那些菜。

    女生说:“你一个人吃吗?那有点多诶。”

    “没关系。我很久以前来过一次。”

    “是前年吗?”女生试探地问她。

    “你还记得我?”

    女生笑得很甜:“嗯!还真是你,我记得你,因为你很漂亮嘛。”

    “谢谢。”

    “前年和你来的那个青年呢,你点这么多是等他吗?”

    梁然点头:“是的,我在等他。”

    “那就好,不然你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女生手写着菜单,进门之前对梁然笑,“我和我老板在一起啦!”

    梁然笑:“你很开心,真好。”

    女生扬起笑脸进屋去忙了。

    那道刷白的墙上依旧还是从前那排发光的字:

    爱隔山海,

    并不后悔当下的选择。

    海风吹落进梁然的眼睛。

    她吃着满桌的海鲜,每一样都吃一点。

    结账离开的时候,女生问她:“你男朋友没有来吗?”

    “嗯,但是我知道他会来的。”

    她的话有些奇奇怪怪。

    女生也不好意思多问,还给她抹了零,热情地说欢迎下次光临。

    梁然绕着海滩走了很久,不知道哪家餐厅里放着一首很老的歌,思念的歌词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样。

    她穿过这片音乐离开。

    第二天,对面的情侣已经利落地搬空,物业收了钱,找保洁公司迅速地做完了清洁。

    梁然重新回到这套房子。

    沈宗野的卧室格局没变,但熟悉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他的气息。

    她走进她曾经装修的那间健身房,攀岩墙依旧还在,那些健身器材也还在,原封不动。

    梁然看着这一切,轻轻抿起了红唇。

    打开台灯,她伏在桌上写下字,装入了信封,收件人是沈淮宗。

    ……

    今晚她睡在了这里。

    床仍是沈宗野睡过的那张床,他们在这里度过那些虚情假意、各自防备的时光。梁然想起从前,忽然就有些好笑。

    她侧身拥住被子,修长的天鹅颈白皙纤细,乌黑的卷发散落在枕畔。

    她想象她抱到的是沈宗野,她肌肤触碰到的是沈宗野的体温。

    第二天。

    梁然约见了何詹。

    来到宁城她就是为了找到陈沥周,或者是和陈沥周有关的一切。

    如果没有卧底警察能传递出消息和准确位置,那么她愿意去做这个传递信息的人。

    她没有告诉谢天明,因为谢天明不会同意,禁毒总局也绝对不会允许。

    见何詹是为了套到和陈沥周有关的消息,可梁然还是失望了。何詹从那次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收到过陈沥周的信息。

    何詹以为梁然是喜欢上了陈沥周,很担心陈沥周。

    聊完这些,何詹想找些话题安慰她:“要不要去我们公司看看,虽然沥周不在,但我不敢松懈,公司现在发展得越来越好了,新的家政机器人也开完了发布会,快要上市了,一起去看看?”

    梁然原本想拒绝,不过还没去过陈沥周的公司,索性同意了。

    她在公司里遇到了孟曦,何詹正好让孟曦全程接待梁然。

    孟曦见到梁然也有些意外,不过礼貌微笑地引着梁然参观公司上下。

    孟曦身上的香水味浓烈独特,梁然觉得有些熟悉,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你用的哪款香水,沙龙调香吗?很独一的味道。”

    孟曦一笑:“是的,是法国的香薰大师的私人订制,我按我的喜好做了这款,没想到也有客户喜欢,我还给两个客户送过这款香水,梁总喜欢的话……”

    孟曦忽然停顿,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但她很快就绕开了话题,看向迎面来的何詹:“何总来了,让何总陪您逛吧,我去安排晚餐。”

    梁然觉得孟曦的状态有些不寻常。

    她现在把周遭的一切都往最坏的地方想。

    在晚餐结束时,何詹提出要送梁然回酒店,梁然说:“让孟特助送我就好。”

    孟曦始终维系着礼貌周全的笑。

    梁然坐进孟曦的车。

    孟曦替她关好车门,回到驾驶座。

    “梁总,我的车技很一般,您……”

    “你知道陈沥周在哪里是吗?”

    孟曦愣住。

    梁然说:“你能联络到他,对不对?”

    “我联系不上陈总啊,这么久了,我也会担心陈总。”孟曦黯然地说。

    梁然闻着车厢里这股越发独特的香水气,橡木的凛冽带着白胡椒的辛辣,刚才在饭局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起了她在哪里闻到过这股香水。

    在她做完产检去赴临时客户的约时,在客户那个饭局上闻到那位女士身上这股香水味。

    “你的香水送给过谁,南城王董的夫人,李玉芬?”

    孟曦暴露出极微的僵硬,如果不是梁然猜定在她身上,一定会忽略这丝细微的表情。

    “孟曦,我的宝宝是不是你害的?”

    孟曦猛地抬眼:“不是我……”

    梁然拿出手机,按下110。

    “你不说实话我就报警,警察会调取你那天的监控,查你的行程和你的通讯。”

    电话已经拨通,在转报警台。

    孟曦猛地夺下梁然的手机挂断通话,她双手发抖,看向梁然的眼神不安和愧疚。

    “梁总……对不起。”

    “真的是你。”梁然的声音无比冰冷。

    她很痛苦,好像又有一丝被证明清白的解脱,她不再那么自责,不是她害了她的宝宝。可她还是轻松不起来,她的宝宝永远地离开了她。

    “梁总,他们拿我妈妈,我妹妹威胁我,我不得已。”孟曦哽咽着说出这一切,“是他们要我做的,他们想绑架你,把你带走。”

    “带去哪,他们又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是按他们的电话来做。”

    孟曦说,在二十几天前就有人给她打电话,问梁然和陈沥周的关系,要她带走梁然。

    他们很有计划,绑架了孟曦的妈妈和妹妹,孟曦不敢报警。孟曦隐约是知道陈沥周在替他妈妈查找毒贩的证据的,隐约知道陈沥周可能凶多吉少,这个电话背后的人应该也是毒贩。

    他们问她梁然的信息。

    孟曦之前为陈沥周调查过梁然,对梁然的背景非常清楚,但她骨子里不是一个坏人,没有把梁幸均是被毒贩害死的信息透露出来,也没有提过梁然的男朋友好像是个警察。

    他们让她限期内把梁然引到第二现场,他们自己会动手。

    但梁然却怀孕了。

    孟曦查到后告诉给了电话里的人,那头要她把孩子弄掉。对孟曦来说,身为陈沥周的助理,也接触过各大细菌实验室,弄到一些细菌对她来说不算太难的事。

    梁然产检那天见到的客户也是孟曦曾经拜访过的客户,那天是她在包房里做了手脚。送香水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她没想过会因为一瓶香水这样暴露。

    她觉得她还有仁慈。

    没有用车祸或者更暴。力的方式去害梁然,用了危险系度最小的方式。

    眼泪淌在脸颊,梁然冷漠地看着孟曦:“我还要感谢你了?”

    “没有,梁总,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这么做,你的事情过去后他们要我选择一个人放回来,我妈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陈沥周并没有什么新年礼物送给梁然,那通物流送货的电话不过是试探梁然,他们想借孟曦打消梁然的防备,将她带走。

    “伤害你我很后悔,但是我没有办法。梁总,你不该来宁城的,我身边可能都还有他们的人,你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

    梁然说:“带我去见他们。”

    孟曦彻底错愕。

    是的。

    梁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来找这些人。

    去卧底的警察没有消息再传回来,那就换她来吧。

    她要去救沈宗野,她没有办法放下他不管。

    “梁总,你在说什么?”

    “我想陈沥周,我要见到他。”

    孟曦不太相信:“我在陆总那里听到你男朋友好像是警察?你是为了他?”

    “没有,我喜欢陈沥周,我爱上他了,我想去找他。”

    梁然虽然这样解释,可孟曦还是不信。

    梁然抢回手机:“你不带我去见他们我就报警,告诉警察你帮毒贩害人。”

    孟曦夺回梁然的手机,将梁然的手机紧紧藏在背后,她喘着气说:“对不起,你不能报警!”

    “如果你真的想我帮你你就不能报警!”

    孟曦很懂得拿捏这份坏。

    梁然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女生,有些人天生有骨子里罪恶的基因。如果她遇到这样的事,她绝对不会去伤害一条无辜的生命。

    她恨孟曦。

    但现在她需要孟曦的帮助。

    她的手机被没收了,包也被孟曦收走。

    孟曦最后再问了她一遍:“你真的要去联络他们,去他们那里吗,你不后悔吗?”

    “我要去,我不后悔。”

    “好,我帮你联络,但他们当时放弃绑架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再见你。”孟曦惴惴不安说,“我们约定好,不管他们见不见你,我都不会透露你男朋友是警察,你爸爸是被制毒水源害死的。你也不能报警说我害了你的宝宝,可以吗?”

    “可以。”

    梁然和孟曦达成了这个交易。

    孟曦下车打着电话,两分钟后回到车上,眼神复杂地望着梁然:“他们答应了。”

    窗外夜色浓郁,宁城的夜晚明月透亮,夜空无云。

    孟曦开着车驶上一条车流稀少的道路。

    梁然降下车窗,让晚风吹落进她眼睛里。

    这么凌厉的风吹痛了头皮,她又开始偏头痛起来。

    凌晨一点。

    孟曦将车停在一条国道上。

    她们的车前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

    孟曦说:“就是他们了。”

    “梁总,你还可以后悔的,如果你不想去我试着打电话去解释……”

    梁然已经打开了车门。

    孟曦拉住她的手,眼神复杂。

    梁然看着她说:“做坏人的事会有报应的。”

    孟曦慌张地松开手。

    梁然走向了那台车。

    车旁魁梧健壮的男人拉开车门,梁然钻进车厢,没有犹豫。

    越野车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下。

    第118章 第118章我想保护我喜欢的人……

    历时三天,梁然终于停下颠簸。

    她一路被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身边的人说着泰语。

    他们将她带进这间房间。

    房间里空白、干净,只有一张沙发和墙上的钟、摄像头,空气里有微咸的海风和一股热浪。

    梁然身上还穿着在宁城时的薄外套和蓝色长裙。

    敞开的房门口站着两名持枪的男人。

    梁然刚走到门口,他们的枪口就对准她,冰冷的眼神示意她别妄动。

    几分钟后,一个气场森寒的中年男人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出现在房门口,他身后的人叫徐川,梁然在云上人间见过。

    为首的人就是董自新了。

    他和陈沥周不太像,陈沥周更像他的妈妈。

    董自新深不可测地打量她。

    梁然也迎着他的审视。

    徐川刚才在监控里见到梁然时,已经对董自新说起她曾经是沈宗野的女人。

    董自新对于梁然的印象只是孟曦给的资料,介绍偏多的是梁然工作上的履历和国外留学的经历,他还不清楚梁然是沈宗野的女人。但现在,董自新眼眸愈发阴冷。

    面对他们,梁然应该是要害怕的,可做好了准备她就只能坦然地站在这里。

    她说:“我来找陈沥周。”

    董自新波澜不惊,翘着腿坐到了沙发上。

    “你是沈宗野的女人?”

    梁然说:“以前是。”

    “一个良家女,怎么会喜欢一个毒贩。”

    梁然:“你年纪大了,没听过好女人都迷恋过坏男人吗?”

    这话像是说到了董自新的心坎,他也许是想起了年轻往事,浮起极淡的笑,但倏然冷下脸:“还是说,你知道沈宗野是一名缉毒警察。”

    梁然意外地抬起眼皮,极是震惊,喃喃说:“这么说他是个好人……可他很坏,我见过他杀人。”

    董自新问:“杀谁?”

    “前年除夕的时候,有一群人撞他的车,我见过他拿刀捅人。”梁然很是意外,“警察也会杀人吗?”

    董自新没回答她,也似乎没有疑心她的话。

    毕竟他信的是孟曦。

    梁然在宁城的伪装就骗过了沈宗野,现在,她也有理由继续伪装下去。

    “那他是警察,在你们手里还有得活吗?”

    “我们是哪种人?”董自新反问。

    梁然眼里这才有些害怕:“孟曦说你们做的是灰色生意,可能是诈骗,还有贩,毒。”

    董自新不怒反笑,视线从梁然脸上一路赤。裸扫下,停在她身体起伏的曲线上,又扫视她蓝色裙摆下白皙的脚裸。

    梁然说:“我来找你是因为孟曦说你是沥周的爸爸,沥周没有碰过这些产业,我想让你放了他。”

    “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沥周和我失联这么久,都是因为你不让他回国吧?”梁然说,“父母的爱不应该是这样,沥周很爱你,他也很想他的奶奶。我见过奶奶一面,她很喜欢我,我和奶奶有缘,之前沈宗野要我帮他找观音像,应该就是给奶奶找的,那尊观音是我找到的。”

    “只要你让我带沥周回国,让我和他在一起,我就帮你修复你们俩的父子关系。让你和沥周,和奶奶,重新回到以前。”

    董自新盯着梁然许久。

    梁然平静地迎着他的审视。

    她知道她不可以软弱,如果她软弱了,她不仅会害了自己,还帮不到沈宗野。

    董自新起身走到梁然身前,他虽然只有一米七几,个头只算正常,但周身杀气逼人,气场十足的恶劣压迫,寻常人都会害怕。

    而梁然也害怕起来。

    她睫毛轻颤,一只手按住自己的手腕,极不自然地后退一步,直到身体抵到墙。

    “叔叔,你想对我做什么?”

    她的胆识和此刻的害怕都激起了董自新的欲望。

    董自新嗅着空气里的香水气,眼眸沉沉盯着梁然。

    梁然说:“叔叔,我想见沥周。”

    几声叔叔还是将董自新拉回了理智。

    董自新几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没有得手的失望。

    “你什么时候见过沥周奶奶?”

    “在沥周公司的宴会上,奶奶对我很和蔼,她喜欢我,说我有文化。我也喜欢奶奶养的狗。”

    房间里极安静。

    无形中的压迫最为致命,但梁然沉默不语,只维系着真诚和那些自然的害怕。

    对董自新来说,她的任何理由他可以都不信。

    可他信他毒贩的狠毒。

    梁然知道这一点,董自新才不会认定她敢来骗他。

    董自新说:“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让我们父子的关系回到从前。还有,沥周妈妈的仇人已经死了,你要说服他放下仇恨。还有,我的生意是秘密,你说出口,沥周也救不了你。”

    “放心,我比沥周现实一点,你的生意再坏也只是在国外做,只要你不影响我和沥周在国内的生活。”

    董自新问:“你前段时间怀孕了?”

    “嗯。”

    “谁的?”

    “一个甲方,很像沥周,我喝醉了,我也很自责。”

    董自新没再问其他,终于带梁然去见了陈沥周。

    这一路她没有被蒙住眼睛,她看到一望无际的树林和宽阔平坦的水泥地,几辆代步车停泊在灼热的阳光下,载着她和董自新等人去了一栋两层楼房。

    她走进客厅,他们打开一扇锁住的房门。

    陈沥周听到动静,面无表情看向门口,直到看见的是梁然。

    他愣得忘记反应,猛地起身冲到她身前,嘴唇嗫嚅得说不出话。

    梁然深深望着陈沥周。

    一年没有再见,陈沥周憔悴、沧桑,头发不再打理得英俊干净,凌乱得没有形,眼里也不再有光,晦暗哀沉。

    梁然来之前想过他的处境。

    只要他没有参与到毒品中就还是一个好人,现在看来他应该还是从前的陈沥周。

    她的眼眶湿润,对陈沥周浮起笑:“沥周,好久不见,我来找你了。”

    陈沥周的双眼瞬间涌起热流。

    他张着唇不知道要说什么。

    梁然微笑着看他:“你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收到了,一直在等你想当面谢谢你,可是一直等不到你回来。你可以抱一抱我吗?”

    经过她的提醒,陈沥周这才抱住了她,他们之间的状态这才正常了很多。

    梁然说:“为什么想送我那幅画?”

    “那是你喜欢的,我听你提过你喜欢那位画家。”

    “我只是随口聊到吧。”

    “嗯,我记住了,你说的话我都记在了心里。”陈沥周埋在梁然头发里,流下眼泪。

    他的智商很高。

    震撼之后他已经猜到了梁然来这里的目的,也知道梁然说出这些是为了让他配合。

    那次救回沈宗野之后,陈沥周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沈宗野的消息。董自新只说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他好好配合,乖乖听话,沈宗野才能活。

    事后陈沥周又听到徐川说起前段时间还死了一个打电话暴露的缉毒警察。

    陈沥周很后悔他为什么走不出去,为什么当时没有救下那名警察。

    他能明白国内的警察在抓捕他爸爸,现在见到梁然,他也懂了她来这里的目的。

    梁然抱着他:“你有想我吗,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想你,我不敢拖累你。”

    陈沥周好像明白了梁然演的什么戏。

    她多傻啊,来到这里九死一生,她为什么还敢来。

    “我不怕。陈沥周,我也很想你。”

    陈沥周从梁然肩膀上抬起头,望向门口的董自新。

    他的眼神很复杂,假装得感激、自责、欢喜又痛苦。

    他责问董自新:“爸爸,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我不要她卷进来,她是个清白的人!”

    “她自己要来,她喜欢你。”董自新说得很无辜,从门外离开。

    房间里有无数的监控和监听器。

    陈沥周松开梁然,紧望着她流下眼泪。

    梁然抿起红唇对陈沥周笑,她的眼泪也无声滑落。

    “梁然,你不该来的。”

    “因为你在这。我想保护我喜欢的人。陈沥周,我知道你懂我,来到这里,我不后悔。”

    陈沥周张了张唇。

    梁然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颊。

    陈沥周睫毛颤动,知道梁然在演戏,知道她是想盖住他刚才差点开口说出的沈宗野,他紧紧抱住梁然。

    他们说着从前,说着他妈妈的园林,他们聊着梁然的工作,聊着这里晚上的风景和星辰。

    他们没有一句话提到过沈宗野,智商在线的两个人都没有被巨大的情绪走偏,各自诉说着对对方的思念和喜欢。

    陈沥周的一举一动都骗不过董自新,他毕竟是董自新看着长大的儿子。因为对梁然的感情全部都是真的,他的行为没有一丝出错。

    梁然已经在沈宗野身边卧底过一回了。

    那时候她把沈宗野当作害死梁幸均的仇人,再大的恨都能压下,又何况此刻这点对昔日好朋友的深情。

    她演得很逼真。

    为了沈宗野,她站在了这里,她做到了。

    ……

    傍晚的时候,董自新亲自做了饭菜招待梁然。

    餐桌上有陈沥周爱吃的红烧排骨,梁然将排骨夹到他碗里,陈沥周还是有些阴郁,他的情绪只是对董自新。

    梁然说:“这是你喜欢吃的菜,叔叔特意做的。”

    陈沥周看了眼梁然,这才动筷。

    梁然对董自新说:“谢谢叔叔。”

    她没有上赶着的热情,说谢谢都依旧是清冷的语气,倒不会显得刻意逢迎。

    董自新挂着平和的笑。

    这看起来是一顿趋于融洽的晚饭,董自新对梁然没有任何为难和试探。

    梁然和陈沥周都知道,不是董自新信任他们,是因为董自新不惧怕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脚。

    因为梁然的到来,陈沥周可活动的范围从这栋楼房变成了房子外面的草坪,树林。

    夜晚,梁然和陈沥周散步在这片树林中,穿过高高的斜坡坐在草坪上。

    陈沥周脱下他的衬衫垫在梁然身下,晚风将他的白T恤吹鼓。

    梁然拉过蓝色裙摆盖住脚裸,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绿色,不知道那是树林还是草地,同那片绿延伸得无边无垠,月亮悬在深蓝色的夜幕中。

    她忽然理解了沈宗野曾经看过的绿野。

    是不是他也曾在卧底生涯漆黑的夜晚,有过这样一场漂亮的绿野和月光陪伴。

    晚风里涌动着海潮的咸腥和热气。

    四面都有持枪巡逻的武装人员,陈沥周身上也随时戴着监听器,因为他之前就报警举报自己爸爸贩毒,才被董自新这样严密地监视。

    当时因为拨出的电话是当地的警局,董自新早就买通了保护伞,陈沥周才失败。

    为此,董自新愤怒地扇了陈沥周一耳光,说他从来不心疼自己爸爸刀尖上舔血的危险。

    身上的监听器让梁然和陈沥周都没有说起过沈宗野,他们聊着公司的事情,聊着梁然身边是不是有追求者。

    梁然停下,认真看着陈沥周:“我来这里,还不足够让你知道我的心吗?”

    她的桃花眼只有深情,一轮月倒映在她眼底。

    陈沥周知道要如何扮演下去,这个时刻他应该亲吻梁然,可他觉得对梁然不公平。

    他那么想保护梁然,在这里的每一天都靠想着梁然才熬过来,现在却好像没有力量保护得了她。

    不对,只要他离开这里,按照他的原计划把董自新骗回国,他就有能力报警让警察抓起他的爸爸,就有能力保护得了梁然了。

    梁然五指扣住陈沥周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奶奶。

    陈沥周视线深邃,紧望梁然。

    他们的想法出奇一致。

    梁然又写:订婚。

    有人看向这边,陈沥周反手扯过梁然手腕,将她搂在怀里,低头亲吻她。

    梁然闭上眼睛。

    有眼泪流下。

    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救沈宗野。

    她知道这一切都不算什么的。

    但是和不爱的人接吻,她想的全都是沈宗野的亲吻。

    沈宗野亲她时喜欢搂她的腰,沈宗野吻完后喜欢用那双充满侵略的眼眸看着她笑。沈宗野会整理她的头发,会抓过她的手指用微凉的薄唇亲吻。

    陈沥周很笨拙。

    何詹说他一心都在化学实验上,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孩子。

    他生涩地吻她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探进她唇齿,直到他满腔压抑的苦痛在这一刻遇到了甘霖。梁然像蜜,他忍不住疯狂地汲取。

    这些压抑已久的痛苦都在这个亲吻里悉数爆发。

    直到梁然喘息地将陈沥周推开:“你亲疼我了,我都呼吸不了了。”她的声音又娇又喘,她知道陈沥周身上的窃听器。

    陈沥周很愧疚,耳朵的红蔓延到脖子,他刚想开口说对不起,梁然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暴露。

    陈沥周话锋一转,深深望着梁然:“梁然,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想带你回到正常的生活。”

    “你爸爸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

    “沥周,他在国外做的生意只要不带回国,我们就别管了,好吗?”

    “可是我妈妈的仇我还没报。”

    “叔叔跟我说过你妈妈的仇已经报了,而且你妈妈的园林建成这么久,你还没有亲自去看过吧。那也是我的作品,你不是很喜欢我为你设计的作品吗。”

    “我知道,可是我很爱我妈妈。”

    “可你爸爸也很爱你。”梁然说,“我也讨厌你爸爸这样的坏人,但他们影响的只是社会秩序,谁说坏人身上没有可取之处,你爸爸就算是杀人犯,他也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啊。”

    陈沥周久久地沉默,动容地看着梁然。

    他们俩说着这些恶心的话,幸好附近没有人近距离盯着,否则都会露馅。

    梁然恶心董自新这样的人渣。

    陈沥周痛恨他的爸爸。

    某些时候,他们很像一样的人。

    回到房间,房门被送他们回来的武装人员从外锁上。

    梁然犹豫了下:“我也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嗯,可以吗?”

    梁然点了点头,抬头望着四面墙上和桌上至少八个明处的摄像头:“卫生间也有摄像头吗,我想洗澡,我也要在这里换衣服……”

    陈沥周拿起了桌上的对讲。

    这个对讲接通董自新和徐川。

    那头是徐川接的,陈沥周说:“让爸爸把房间里的监控撤掉吧。”

    徐川让他稍等。

    半个小时后,董自新同意了,门口的人进来关掉了摄像头上的按钮,几个隐藏摄像头也摘了出来。

    这一切不知道是给梁然和陈沥周的安慰,还是表面的形式。

    梁然要的蓝色睡衣和裙子,护肤品、化妆品、香水,全部都被人送进来。

    房间里关了灯,那扇落地窗开着,细密的铁网浇筑在玻璃窗后。

    梁然躺到床上,躺在陈沥周的身边,看着那扇窗外的月亮。

    房间里和床头的监听器依旧持续工作着。

    梁然也只有在此刻才能在被子里握住陈沥周的手,在他手心写下沈宗野的名字。

    她不知道她写的字陈沥周能不能感知得到。

    但陈沥周知道她想问的是沈宗野。

    他在她手臂上写下字:他在医院,他还活着。

    第119章 第119章他的然然

    梁然闭上眼,让眼泪悄无声息浸入枕头。

    陈沥周那次救下沈宗野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再同沈宗野见面。

    但他知道董自新没再折磨沈宗野。

    徐川说沈宗野伤势很重,是抢回一条命,医院不适合做太大的手术,董自新也不想好好对沈宗野,他身体里的玻璃碎片就特意留着,让沈宗野受着罪。

    因为陈沥周拿自己威胁董自新,董自新暂时没有用毒品控制沈宗野。最大的原因其实也是陈沥周说中了董自新的痛处,有人不想看董自新做得太好。

    而沈宗野在医院里醒来也和董自新说,他得罪过向邬道,向邬道虽然被抓了,但上面还有人,如果他真的是一名警察就不会明知是死还回来,乌鱼上面的人是不是想看董自新自乱阵脚,早就想对付董自新了。

    陈沥周不知道沈宗野都和董自新说了这些。

    沈宗野处在囚禁失联的状态,他也是。

    但陈沥周知道,他爸爸的毒品生意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些复杂的势力争起来都是你死我活。

    陈沥周和梁然维系在这样的关系里。

    他们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地方演着日渐情深。

    第五天的晚上,陈沥周按梁然隔着被子在他手心写下的提示,翻身吻了梁然。

    梁然和他演着这场床戏。

    陈沥周的反应明明都是真实的,但没有真正触碰她。

    监听器还在工作,梁然的声音无比的娇,直到最后紧紧抱住陈沥周,轻轻地哭喘。

    明明是演戏,陈沥周却早已经满额头的汗水。

    梁然抿起唇替他擦掉。

    “陈沥周,我应该一直会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

    陈沥周紧望梁然,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替她整理,不敢冒犯到她,手指都没有挨到她侧脸的皮肤。

    “第一次的我是什么样子?”

    “有夕阳的光照在你身上,很帅气,很年轻,很温柔,很阳光的样子。”

    陈沥周弯起唇角。

    梁然看着窗外,密密的铁网隔离了夜色。

    她不知道沈宗野的状况,她来这里这么久,也只能呆在陈沥周身边,和陈沥周活动的范围就只有这栋楼附近的草地。

    她说:“每天好像山顶洞人一样,好想去逛街啊。”

    陈沥周失笑:“不行我让爸爸开个网络,让你网购?”

    “好呀。”梁然轻轻点头。

    他们把日常演得很逼真。

    陈沥周还真的像小时候哄董自新要零花钱买东西那样,单纯天真地去找董自新,说他想要个网络网购。

    他们身上的监听内容每天都在董自新掌控的范围。

    董自新觉得陈沥周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样子了。

    他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梁然逛着网上的商城时,前后左右好几个人盯着,她和陈沥周就真的只是网购,买了衣服鞋子包包,手表配饰,画和书籍,又买了些日常的零食酒水,地址是徐川指定的一个地址。

    梁然和陈沥周记下了这个地址。

    隔两天,梁然想吃佛跳墙,饭桌上问董自新会不会做闽菜,董自新说他厨艺一般,她想吃他可以学。

    吃过饭,梁然去门外坐着看太阳落山。

    陈沥周在饭桌上看了董自新很久。

    董自新问:“看我做什么?”

    陈沥周眼眶微红,偏过头:“没什么,谢谢你对她这么好。”

    “我是你爸爸……”

    陈沥周没等董自新说完,起身离开,牵起梁然回到那栋楼。

    他和梁然把这份亲情和日常演得完美无瑕。

    又过去两天,梁然网购的东西全部由人运到了这里。

    她开心地换上新裙子,和陈沥周喝酒跳舞。

    远处应该有一片海,咸腥的海风涌过树林,穿过这片夜色下的绿野拂向梁然。

    梁然停下跃动的蓝色裙摆,起风了,风落进她笑着的眼睛里。

    “沈宗野,你要撑住,我就要见到你了。”

    梁然在心底无声说。

    她要靠微醺的鸡尾酒才能撑起无人时的强笑。

    陈沥周穿过草地,牵住梁然的手。

    梁然看着他。

    他说:“你是想家了吗?”

    梁然点点头,鼻腔里逸出的声音有些委屈,让人疼惜。

    陈沥周说:“我去求爸爸让你回去。”

    “我不回去,而且他是你爸爸,你不应该用‘求’字。沥周,叔叔很爱你。”这个时刻,他们也在演戏,梁然说,“我买的按摩仪是给叔叔的,你明天送给他吧。还有一尊观音像是给奶奶的,你给奶奶送去吧,希望她会喜欢我。”

    第二天,陈沥周将这些送到董自新面前,问起他奶奶的近况。

    他对董自新越来越像从前,吃饭的时候已经会下意识给董自新夹菜,反应过来才收起笑,将菜夹回自己碗里,板着脸吃饭。

    梁然忍不住笑他。

    董自新对梁然比最开始正常了很多,至少不会再用一个男性充满欲望的眼神来审视梁然。

    回到那栋房子里,梁然和陈沥周又演着床上的亲密。

    结束时,梁然在陈沥周的手臂上写了一个名字:童习贞。

    是他妈妈的名字。

    陈沥周完全不知道梁然说的是谁。

    梁然又写了一遍,以为陈沥周是没有感知出来。

    陈沥周对她摇摇头,写字问她:谁?

    梁然有些明白了,陈沥周根本不知道他妈妈的本名。

    她没有将童习贞的事情告诉陈沥周,现在根本不是说的时候,她现在告诉陈沥周,如果他沉不住气,她付出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他们现在已经慢慢取得了董自新的信任和放松。

    时间这样过去,直到陈沥周在董自新那里和他奶奶通了电话,告诉奶奶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想把梁然带回去见奶奶。

    挂了电话,他对董自新说:“我想带她走。”

    董自新没反对,但也没有答应,点燃一支雪茄抽完才说:“你会出卖爸爸吗?”

    陈沥周应该马上说不会的。

    但他知道这样更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你会回国内害人,害中国人吗?”

    “不会。”董自新笑。

    陈沥周知道这不是真话。

    他说:“我不想因为你让梁然受到牵连,我想给她更好的生活,我想和她去纽约定居。”

    董自新如释重负,脸上再也没有罪大恶极的阴鸷,他笑了起来。

    “你能想通就好,我早就希望你想通这一点。”

    “走之前我想让奶奶见见然然,奶奶想见她。”

    董自新思考片刻:“可以。”

    “我还有一个要求,沈宗野不能死,走之前我要见他一面。”

    董自新抽完了这支雪茄,杵灭烟蒂:“你觉得他不是一个警察?”

    “我觉得不像,他救过我,当时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你的人,他救我是因为我那时是然然的客户。不知道你身边是不是有人暴露过我,当时有两个人直接冲我过来,手里有匕首,是他救了我。”

    董自新听得很严肃:“你怎么不告诉爸爸?”

    “我根本就没把这些事情往你身上想过。”

    说到这里,陈沥周眼里还是很哀伤,但他继续回到正题,“当时他应该是弄死了那个人。如果他是一个警察,他应该不至于敢要别人的命吧。”

    “虽然他很坏,但他曾经对梁然很好,就当我还他一条命。”

    董自新没再开口。

    陈沥周说:“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今天就可以。”董自新很自然地倒着茶喝,“见完他,你和他之间就了了。”

    “你还会杀他吗?”陈沥周紧张地望着董自新。

    “不会啊,爸爸答应你了。”董自新笑。

    到现在,陈沥周不敢再相信董自新的笑。这份看似和蔼的笑容都会让他毛骨悚然,眼前的人再也不是他最初的爸爸了。

    “我要带上然然。”

    董自新皱起眉。

    “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我不放心。”

    ……

    傍晚,他们吃过晚饭,坐上了董自新的车。

    陈沥周和梁然还是被蒙住了眼睛,车子一路颠簸,像是经过很长一段偏僻的路才驶入了平坦的车道上,直到几分钟后停在一处院子。

    车窗外是医院。

    楼上也有站岗的几个魁梧男性。

    梁然下了车,心潮汹涌,可她不能表露出来。

    她的脸色平静,如常地跟在陈沥周身侧。

    到了医院里,她被安排在一间病房。

    房间的一堵墙面是单向镜,梁然看到了隔壁病房里的沈宗野。

    她的心跳是剧烈的,拢着披肩的手指在颤抖。她知道她不能暴露,她的异常会拖累沈宗野和她。

    她极力地调整呼吸才能抑制住这些情绪。

    沈宗野躺在床上,旁边的监护仪显示血氧饱和度有些低,他的双腿上着锁链,右手也被铁链绑在床上,唯一可以动的左手只剩下两根手指。他的耳朵上缠着纱布,脸色惨白,薄唇干燥,下巴是密密的青色胡茬。

    他颓废、憔悴,看向走进房间的董自新和陈沥周,像个小人物看见救世主一样浮起惶恐的、讨好的笑。

    他开口在说话,他看了眼陈沥周。

    梁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她知道他说话吃力,应该有许多伤口。

    她不能哭。

    她的腿不能发软。

    她就站在这片镜子前,平静地望着沈宗野,又看向旁边的窗户,望着窗外的阳光和远处的建筑。

    今天来这里,她和陈沥周是带着目的的。

    这应该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

    对面的病房里,沈宗野的嗓音嘶哑粗糙,因为伤到了喉部神经,需要漫长的恢复期,他的声音实在低弱得听都不听不清楚,但他还是努力地开口说感谢董叔,感谢沥周。

    董自新睨着他:“身体好了?”

    “好多了,董叔,我想回去跟着你干。”

    “不急。”

    陈沥周走到病床前去看沈宗野的手指,摸着残缺的断面伤口,回头对董自新质问:“你不是说把他手指接好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因为气恼,陈沥周胸膛上下起伏,才想起来那天他们还没砍伤沈宗野的肢体,被他阻拦了。

    沈宗野嗓音低哑:“我没事,谢谢陈先生,你不要和董叔吵,只要我能有条命,这个不算什么。”

    陈沥周回头对沈宗野说:“我就是来看你一眼,你也别担心,我爸爸答应了我不会再为难你。在宁城那回谢谢你从那些人的刀下救了我这条命,我还清了,我什么都不欠你。”

    他的眼眸最后还有一种看情敌的高傲。

    沈宗野迎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微笑:“是我应该谢谢你,我真的很感谢你,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沈宗野对董自新说:“董叔,我发誓有机会我会用这条命护着陈先生。”

    董自新虽然现在不需要沈宗野的承诺,但他敌人太多,他也算是给了沈宗野一个点头的示意,淡淡说:“管好你的嘴,我随时可以收回你这条命。”

    他们离开了房间,马上就有人进来检查沈宗野刚才那只被陈沥周碰过的左手,检查他枕头底下、病号服上有没有什么异常,又将他身体挪了一遍才离开。

    注射液要更换了,护士进来换了新的消炎药水。

    他胃部动手术的伤口也发炎了,需要更换敷料,护士动手时没有太多留情,这里也被董自新买通,医院里的人都按命令做事。

    这些时间,沈宗野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来,反复发烧,反复进出ICU病房,前几天才彻底脱离生命危险。

    他身体里还有很多玻璃碎渣,每时每刻都伴在血肉里绞痛。

    胃部的伤口被护士粗暴地清理,沈宗野疼得紧握拳,他紧咬牙齿,有眼泪滚出猩红的眼眶。

    可只有他知道这道泪水不是因为伤口。

    是因为梁然。

    梁然来了。

    护士换完了药,沈宗野手指痉。挛地松开。

    他知道梁然来了。

    他在陈沥周靠近他时,闻到了梁然身上的香气。

    那是属于梁然的气味,那股寂雪一样冷冽的兰香随着梁然皮肤的温度,散发的是独属于她的气味。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

    他不需要她来救他。

    他宁愿死在这里也不需要干净的她沾惹这些肮脏。

    她应该站在光里,不该站在这黑处。

    她知不知道她进入的可能是一个死局?

    护士扫了眼沈宗野耳朵上的纱布,见不需要换药才面无表情离开。

    沈宗野按着腹部伤口,恢复如初,他不能流露出任何异样,他可以死,但梁然不能。

    他慢吞吞躺回枕头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睡过去。这里灯光太强,白天黑夜都开着灯,他每次都是蒙头睡,看守的人受不了病房刺眼的灯光,经常睡在隔壁的病房里。有时候看守的人进来后会不耐烦地扯下他的被子,心情好的时候就懒得管他。

    沈宗野从耳朵的纱布里取出纸条。

    是刚才陈沥周来看他断指伤口时塞给他的,在他们搜身时,他不动声色藏在了耳朵的纱布里。

    纸条上写:

    “5月20号中午12点在这里有人接你走”

    5月20号。

    还有七天。

    陈沥周和梁然要做什么?

    陈沥周有什么把握,梁然会不会有危险?

    他原本有了自己的计划,他想等身体恢复之后联络上向邬道以前的上家,用离间计挽救自己。虽然这个计划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也是九死一生,但他做好了准备。

    现在梁然来了,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沈宗野一夜没睡,但他要装作睡下了,是被身体的疼痛疼醒,双腿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通过监听器传到隔壁病房,吵到了睡在隔壁的两个看守的人。他们不耐烦地过来,隔着纱布压他的伤口。

    又有血沁了出来。

    他身上的伤原本已经愈合好,最近还是因为这些人的暴。行反复撕裂。

    原本没有梁然在这里,沈宗野今天有了董自新的免死金牌,可以和这些人抗衡,可他现在改变了计划,任由他们对他处罚。

    第二天,徐川派了人来问医生他能不能摘设备了。

    沈宗野不能离开医院。

    再离开他不知道还要怎么找机会才能回来。

    距离5月20号还有六天。

    夜里,他又反复用铁链的声音吵醒隔壁看守的人。

    他们进来照常对他施暴。

    沈宗野痛到咬牙,脖颈上青筋暴起,猩红的眼眸阴鸷地盯着这两人,愤怒得恨不得毙了他们。

    两人都被他惹恼了,其中一人抽出门口看守的枪怼到沈宗野头顶,用泰语恶狠狠说:“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沈宗野用没有上锁链的左手猛地夺下那把枪,两人一愣。沈宗野在上膛,但他的左手缺失了三根手指,操作和速度还是慢了一拍,枪很快被他们夺回。

    他们把愤怒变成拳脚,掰折他手指要他道歉。

    沈宗野吐在他脸上。

    那人脸色一变,跳到床上一脚踩住他胃部的伤口。

    鲜血直接从沈宗野口腔涌出,监护仪上的心率也显示出低数值。

    另一人连忙拽下那人,冲出病房喊医护人员。

    沈宗野又被送进手术室缝合。

    徐川没有再派人过来接走他,他留在了这里。

    身体的痛已经不及他心脏的痛。

    他必须活着。

    他要保护他的然然。

    第120章 第120章和别的男人订婚?他不……

    5月20号是梁然和陈沥周想要订婚的日子。

    他们想以订婚引来警方抓捕董自新。

    这就需要陈沥周奶奶的帮助。

    只要奶奶来到这里,警方才能锁定位置。

    那些雇佣兵原本是陈沥周意图假装绑架奶奶,引董自新回国而雇佣的,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董自新也不可能回国,这个计划早就不可行了。

    陈沥周和梁然商量,不如让那些雇佣兵在20号那天去救沈宗野。

    可现在他们最紧要的是怎么知道奶奶在哪里,怎么让警方跟着奶奶来到这里。

    如果陈沥周能像半年前那样有手机联络梁然,联络何詹就好了。

    前半年,看守陈沥周的其中一个男人曾经受过他奶奶的恩惠,有次陈沥周在草坪上散步时特意给过他打电话的机会。

    只是后来那人接了别的任务,不负责看守他了,走之前也告诉过他老太太很想他,要他好好听爸爸的话。

    晚饭的时候,陈沥周随口在饭桌上说起:“爸爸,你会做蜜汁烤羊排吗?”

    董自新有些好笑:“一会儿佛跳墙,一会儿还是烤羊排,你想吃我给你学吧。”

    “那不用了,我只是想起之前看守我那个人带回来的羊排,他说在外面带的。”陈沥周没再提起,吃饭完和梁然离开。

    给他带羊排的就是他奶奶那名亲信,叫李昭,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

    第二天,董自新果然将李昭叫了回来,给他带了羊排。

    李昭将羊排送到陈沥周的房间,视线和陈沥周无声交流两秒,往外走去。

    陈沥周和梁然说:“吃完出去散散步吧,羊肉热量高。”

    “嗯。”

    他们往李昭去的方向跟去。

    李昭在树林里抽烟。

    男人蹲在一棵树旁,远处就有看守的人,他蹲着抽了好几支烟,直到陈沥周和梁然过来。

    李昭连忙起身,哈腰打了个招呼离开,跟远处看守的人勾肩搭背聊天,两人在一旁抖腿抽着烟。

    陈沥周猛地蹲到树边,从草丛里翻出李昭的手机。

    之前李昭每次都是用这个方法给他放水,他才能联络上梁然和何詹。

    陈沥周拨出他奶奶的号码。

    梁然小心地望着四周,这会儿监视的人应该都被李昭支走了,只有和李昭聊天的一个男人在。两人背过身,李昭拍着那人肩膀,聊的话题似乎很搞笑,那人笑弯了腰。不过那人也会回头看一眼陈沥周这边,因为梁然的遮挡,那边看不见陈沥周在打电话。

    这次陈沥周没佩戴监听器,他偶尔说忘了,董自新也不会生气。

    “奶奶,你在哪儿?我很想你。”

    陈沥周和老太太聊着电话。

    老太太也很想陈沥周,但因为董自新的安危,老太太还是听从了董自新的安排。只是分隔一年,老人早已经没了精神支柱,上了年纪的人过一年少一年,她太想陈沥周了,在陈沥周动容的哽咽里说起了她的近况,包括她现在的地址。

    挂完电话,陈沥周迅速拨通了梁然按下的号码。

    那是谢天明的手机号。

    梁然不知道谢天明有没有出任务,电话能不能打通。如果不能,她还有沈宗野办公室的号码。

    万幸谢天明很快就接了。

    陈沥周来不及做任何解释,脱口而出:“我是陈沥周,梁然和我在一起,马上去云南丽城茶香镇157号跟踪我奶奶李富琴,她要来参加我和梁然20号的订婚仪式。我不知道我们在泰国哪里,这里有一家医院叫枚印,通知我请的雇佣兵去这家医院营救沈宗野。”

    沈宗野的地址梁然和陈沥周实在摸不清。

    但那家医院的名字他们都记住了。

    现在消息传递出去了,只要跟踪上老太太李富琴,警方就能找到他们所在的这个地址,也能查到沈宗野所在的那家医院。

    关键人物只能是李富琴这位老太太。

    只要她来,警方才能找到他们,锁定董自新。

    梁然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能有多少,但他们根本没有别的机会了。

    陈沥周已经删除了这通记录,将手机放回原处。

    梁然笑着和陈沥周玩闹,回到了房子里。

    傍晚,他们坐在这片草坪上数着星星。

    “那是猎户座吗?”梁然问。

    “嗯,旁边的是双子座。”

    梁然托着下巴,蓝色的裙摆拂落在草地上,月光镀在她脸上,白皙得仿佛发光。

    她很想沈宗野。

    见到沈宗野后的痛只能藏在心里,她的思念也只能化在眼底,落在远处的黑夜。

    她说:“小时候我和我爸妈在一块儿就喜欢这样坐着看星星,你呢?”

    陈沥周知道她在演亲情的戏,便说起他那段童年。

    他的童年是真的很幸福,家里没有多富裕,但是爸爸妈妈都在,爸爸爱妈妈,妈妈也温柔,对他特别好。

    他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和我妈妈的气质真的很像,她在寨子里其实跟邻居处理不好关系,邻居总说她因为漂亮,脑子聪明,看不起他们,太高冷了。但我知道我妈妈不是那样的人。她和你一样,对外界清冷、包容,只对家里人那么好。”

    梁然笑起来:“那肯定是因为她爱你爸爸,我看叔叔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挺帅的。”

    陈沥周好笑。

    梁然继续说着这些恶心的话。

    从见到沈宗野后,她对董自新的恨就越浓。她必须要这个毒贩死,她要让这么罪恶的人受到制裁,她也想尽快告诉陈沥周他妈妈的事。

    回到房间,他们照常演着亲密的戏,监听器依旧在工作,梁然逸出一声娇吟。

    陈沥周脸颊滚烫,耳朵蔓延起一抹红。

    可能因为这个计划成功了一小步,梁然笑着,眼睛格外明媚。

    陈沥周镜片后的视线灼热,垂下眼皮遮掩他的心动。

    他专注演着:“然然,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永远是多远?”

    “一辈子好吗,我想和你结婚,我们去纽约定居吧,远离这里……”

    ……

    他们俩的对话董自新每晚睡前都会听,虽然徐川都会给他汇报一遍,但董自新还是很希望了解陈沥周的内心世界。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以说他是真的很爱陈沥周。

    因此在第二天陈沥周说想带梁然去美国定居,想和她结婚时,董自新并不意外。

    陈沥周说:“你能让我们走吗?”

    “为什么这么看着爸爸?”陈沥周的眼神变得小心起来,让董自新有些失落,他说,“我早就希望你想明白了,你能想通最好。”

    “那你是答应我们结婚了?爸爸,谢谢你。”陈沥周说,“我们可以先订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我想让你和奶奶都参加我们的订婚仪式。”

    董自新笑着点了头。

    “我想回宁城我妈妈的园林订婚,那座园林建好了我还没有去看一眼。正好奶奶也在宁城,不用她太奔波。”

    陈沥周故意这样说,他知道老太太不在宁城,董自新也更不会答应他们回国内,尤其还是在宁城订婚。

    董自新当即拒绝了。

    陈沥周眼神黯然:“你是不信我吗?为了梁然,我不会再管你的事。”

    “不是,你回国内不安全。”

    “又没人知道我们是父子。”陈沥周沉默片刻,“算了,那在这里也行,但是我要见到奶奶,我很想她,她以前也见过然然,很喜欢然然。还有,我想在这个月20号和然然订婚。”

    董自新思考着:“那时间有点赶。”

    “5月20号,是你和妈妈领结婚证的日子。”

    董自新看着陈沥周,答应了。

    董自新让陈沥周去找徐川交代订婚要准备的东西。

    他把梁然单独叫到了房间。

    董自新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已经不是面对陈沥周时那种慈爱,他眸子犀利阴鸷,寒森森盯着梁然。

    梁然有些惶恐,在想自己犯了什么错,小心地喊:“叔叔?”

    “沥周要和你订婚。”

    “嗯,他向我求婚了,叔叔会答应吗?”

    董自新笑了起来,可他的笑没有温度,语气也冷。

    “别一口一个叔叔了,我知道你忌惮我。”

    梁然沉默片刻:“是的,我很害怕你,来之前孟曦就跟我说过,希望求我让你放了她妈妈,也叮嘱我你们可能是很坏很坏的人。我确实很害怕你,但我想把沥周从这里带走。”

    “他是一个干净的人,他身上不应该有这些见不得光的肮脏。”

    “你觉得我们肮脏?”

    梁然说:“难道不是吗?”

    终于被挑破情绪,她像是不再伪装了,直面董自新,还是带着那份年轻女生的害怕,却敢为了爱鼓起勇气。她说:“我不太想以后和沥周一直生活在你身边,你会给他带来危险,而且他也应该过更好的生活。”

    客厅里寂静了许久。

    董自新终于再次开口,依旧面无表情:“你们可以结婚,但我要你一年之内生一个儿子,给我抚养。”

    梁然愣住:“为什么?”

    “你想和沥周生活在纽约,就必须按我说的做。否则沥周也救不了你。”

    梁然有些愤怒:“我和沥周的宝宝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因为爱情生下的孩子,不会给你抚养!”

    董自新不怒反笑,端起桌上的茶水闻着茶香。

    “那你可以试试,你是要这个孩子还是你的妹妹和朋友平安。我查了你还有个妹妹,在怀城一中念高一,你有个合伙人是你的好朋友,叫乔思嘉。你之前流掉的宝宝是陆朝的?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然忽然很庆幸她以前没有公开过沈宗野的身份,也很庆幸公司里知道她和沈宗野恋爱的人不多,但她还是牵连了梁悦和乔思嘉。这一趟她来得没有准备,也抱着回不去的心态,但她还是替亲友欠考虑了。

    其实刚才的愤怒也是演戏,如果她那么轻易地答应,董自新才会多疑吧。

    她呼吸沉重,胸口因为急促的气息而起伏,有种被威胁的不爽,也依旧很愤怒和不解。

    董自新说:“你能做到,我就不动他们。”

    梁然:“可我怎么保证一年之内就能怀孕生孩子,还保证性别,这不科学。”

    “等你们到了纽约我会给你们提供医学支持。”董自新说,“沥周的精。子存活率不高,你必须保证这个孩子是他的。还有,你不能和他离婚,不能让他为你伤心。”

    “他身体怎么了?”梁然只关心陈沥周的身体,眼里担忧。

    她算是过了董自新这一关。

    直到陈沥周在客厅外敲门,紧张地进来牵住她的手。

    梁然和董自新都笑他太过紧张了。

    梁然说:“叔叔只是在叮嘱我一些事情。”

    他们离开后,徐川回到客厅,给出陈沥周要的一份清单。

    董自新垂眼认真扫着,又安排了些别的。

    徐川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今天就会安排让她慢慢出发,还有五天时间也够了,不会太折腾,我会注意好路线。”

    徐川又沉吟:“董爷,你这么信任梁然吗?她曾经是沈宗野的女人。”

    “你是想说她出现得巧合,是跟沈宗野有关。”董自新头也不抬用独臂滑着膝盖上的平板,这句话也不是疑问句。

    徐川点头,分析起梁然出现的各种动机。

    董自新淡声道:“我不怕她是为了谁来,只要她能让沥周高兴。但她如果真是为了沈宗野来,我会让她死得比沈宗野还惨。”

    “那沈宗野呢?”

    董自新头也不抬:“订婚一结束,把他做掉。”

    ……

    订婚的许多东西都在隔天陆续送到了这里。

    梁然和陈沥周也多了自由活动的机会,董自新减少了他们周围的岗哨,他们也能往那片草地走远一些,看到树林另一端几栋二三层的房子,都是董自新的地盘。

    距离订婚还有三天。

    梁然很想见到沈宗野,她已经迫不及待希望时间快些到来。

    陈沥周说老太太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梁然很信任南城警方的能力。

    没有意外的话,她一定可以救到沈宗野,让他平安。

    因为订婚还准备了晚宴,做BBQ的烤架也提早送到了。

    晚上,梁然和陈沥周在草坪上试着烤了些东西,邀请了董自新过来品尝。

    董自新坐在露营椅上吃着他们做好的烤肉。

    陈沥周在撒烤架上的调料,梁然就换调料盒递给他。

    他们聊起留学时候的聚会,相熟的华人同学每周都喜欢在野外露营。

    徐川忽然穿过夜色急匆匆走来。

    他看了眼梁然和陈沥周,低头对董自新耳语了一句,脸色很不好。

    董自新慢吞吞放下手上的肉串,取来纸巾擦手。

    他一只手很不方便,陈沥周就过去抽了张湿巾递给他。

    “爸爸,怎么了,是奶奶路上耽搁了?”

    梁然的心忽然很紧张。

    尤其是董自新侧过头,看不出情绪的眼眸落在她脸上。

    “不是,是沈宗野。”

    “他逃了。”

    心脏几乎快跳出来。

    梁然极力控制才能说服自己不要露馅,她只是正常地诧异了一下,看到烤架上的羊排过火了,自然地拿起,没再关注这件事。

    沈宗野逃了是什么意思?

    是谢天明提前找到沈宗野了,没有等他们订婚那天再同时进行这个计划?

    董自新从梁然身上收回目光,淡淡说:“他弄伤了我的人,从医院逃了。”

    梁然握着铁签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她继续把没烤好的那一面放到烤架上,才抬头继续听他们讲话,神态那么自然。

    徐川递给董自新手机。

    上面是医院那边发来的现场照片。

    除了一地狼藉和打斗的鲜血,挨着病床的墙上还画了一轮弯月。

    陈沥周在看这些照片,董自新没回避他。

    陈沥周质问:“爸爸,难道你还是想杀他,他才逃的?”

    陈沥周也很意外。

    徐川说是沈宗野一个人逃走的。

    明明他们的计划已经在顺利进行了,沈宗野再等三天就能等到雇佣兵来将他救走。

    为什么他要逃?

    陈沥周担心梁然,余光里幸好梁然神态都很正常。

    董自新说:“爸爸答应你了留他的命,怎么还会杀他。”

    “那是你的人对他不好,是不是他们给罪受了?”

    徐川说:“打听到了,沈宗野的确被郑豪的两名手下弄进了手术室,他们也没想到沈宗野这么记仇敢逃。但是这个弯月是什么意思,他真是个警察,留的暗号?还是随手画的。”

    弯月。

    梁然知道了。

    沈宗野不要她救他。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来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她好像明白了。

    是她身上的气味。

    沈宗野说她喜欢她喷那款香水,来到这里她要的香水就是他喜欢的那一款。

    她用惯了这瓶香,身上留下了这道香水味。

    他在那天的病房里闻到了这个气味,知道她来了,为了他而来。

    他不要她救他。

    他才敢独自逃开。

    羊排有些糊了,梁然如常地翻开,用剪刀修剪掉烤糊的部位。

    她不想暴露她心底澎湃的情绪,她极力地控制着,不让眼眶里那么烫。

    董自新问她:“你对沈宗野了解多少?”

    梁然努力保持平静,认真想了想:“他好像讨厌男人对他有想法,他喜欢的是女人,如果有男的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他会很暴躁,拼了命都要把对方弄伤弄残。你可以问问是不是看守的人对他有想法。”

    董自新神秘莫测,看不出任何情绪。

    夜色浓稠,一阵大风拂来,草地上的落叶被卷向了夜空,消失无踪。

    沈宗野真的逃了。

    此刻,他坐在救护车的副驾驶,从看守手上夺来的枪正抵着司机的太阳穴。

    他眼眸冰冷,明明身上穿着松垮的病号服,脸色也是没有血色的白,但气场冷恣,像一个随时会开枪爆了司机头颅的暴徒。

    这几天里,他一次次按捺住逃开的想法。

    他怕他的异动给梁然带去危险。

    如果他按照陈沥周纸条上的来做,不动声色等在那间病房里,他就不会打乱梁然和陈沥周的计划。但他害怕。

    他怕梁然卷进来。

    她为什么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她做这一切有多少把握?

    20号是什么计划?她怎么撤退?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做这一切全部是为了他。

    就在昨天,沈宗野彻底想明白了。

    他做不到等待。

    梁然到底知不道她入的是一个死局,这里九死一生,就算有陈沥周的庇护她也始终是个外人。

    他不要梁然赴险。

    有什么下场就让他来受,他不要梁然卷进来。

    做好决定,他迅速做了计划。

    藏起来的置留针,耳朵上的纱布,墙上画下的弯月。

    他不再惹怒两名看守的人,他在天黑时用置留针打开了锁扣,假装正常地躺在床上。他在两个男人睡前来门口看他一眼时,侧身躺着,用模糊不清的眼神盯着两人的腿间,微微昂起下颔,喉结轻滚,薄唇一圈圈咬开手上的纱布。

    两个男人果然疏散走了过道上的岗哨,进了他的病房。

    沈宗野用纱布勒住一人脖子,双脚缠死另一人的脖子,他迅速从他们身上搜出枪。

    报警器被两人按响,门外传来错乱的脚步声。

    沈宗野开枪射中进门的人,视线迅速梭巡到出口,从值班室翻身滚进去,破窗走了捷径。

    追出来的人不停开枪无差别地射击,沈宗野在对方换枪时冲上了一辆救护车。

    这些都是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一气呵成。

    可做完这些,他被折磨的身体早就已经体力透支,强撑到现在。

    夜色一片黑,他已经甩开了追来的车。

    “下去!”冰冷的枪口怼着司机额头,沈宗野冷漠地命令。

    司机滚下了车。

    为了做得更逼真,沈宗野开枪击中司机的腿。他坐到驾驶座,疾驰出这条僻静的车道,直到开到楼房渐渐变多的市区,他才弃了车,穿进一条巷子里。

    之前不这样逃是因为没有机会,也想打消董自新的疑心再取得信任,继续隐伏下来完成缉毒任务。

    可现在他不想再等下去。

    如果这次的逃离没有成功,他马上就会死,那梁然就不会牺牲她自己再救他了。

    如果成功了,那他就可以保护她。

    做过三次手术的身体早就已经烂透了。

    没有消炎药物支持,沈宗野已经感到头晕脑胀,脚步也用不上力。

    他终于停在这条巷道里,扶着墙按住腹部的手术伤口。

    窗里映出的灯光点亮这片漆黑的夜,电视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沈宗野只喘息了几秒钟,继续前行。

    如果现在是宁城,他和梁然是不是也应该在看电视机里那部没有看完的电影,度过属于他们的夜晚。

    沈宗野扯下一处阳台上晾晒的黑色短袖和长裤换上。找到一辆停靠在楼门旁的摩托车,锐利的目光穿透黑夜,捡起一块砖砸掉钥匙门。

    他没什么力气了,腿有些虚软。手指抠了好久扯出两条交流线,还好,他的两根手指加上半截拇指也够他灵活地操作。他点燃了电,撑着把手坐到车上,踩住启动杆穿出了巷道。

    不知道这是哪座城市,他往夜空最亮,能看到灯光的地方开。

    车速越快,迎面的夜风越凛冽,耳朵上的伤口仿佛被刀子割开。

    他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市区,确定了这是哪座城市,将车丢下,走到夜市上人多的地方。

    有几个女生在摊位前买生腌。

    沈宗野从她们身后走过,有个女生斜挎着手机,因为和同伴讲话刚把手机放下,屏幕亮着还没有熄灭。

    沈宗野割掉斜跨绳,不动声色拿走手机。

    屏幕还没锁定,他快速按出王有为的号码。

    “叔,是我。20号是什么计划?”

    电话里王有为激动得不行,大家都以为他凶多吉少,都想奋力营救他。

    王有为说完了陈沥周和梁然的计划,对他说:“现在你安全了,你找个地方等一天,我安排人来接你。”

    “不用,我要去清莱找个人。”

    “你去找谁?”

    “向邬道的上家。”

    王有为瞬间明白了沈宗野想做什么,他语气严肃:“我们已经取得了跨国办案的手续,成立了联合专案组,已经在布控。我知道你是担心梁然,但我们的人那天会保护她。现在你好不容易安全了,应该配合我们的计划。你必须服从命令。”

    “没有把毒贩抓到审判台上,缉毒就没有一帆风顺,你说过毒贩没有真正受刑之前任何风险都可能发生。”沈宗野说,“隐伏线上的突发情况我能自己做决策,这是你给我的权力。”

    沈宗野挂了电话,删掉记录。

    他走出黑处,走到光下,在摊位前将手机递给急哭了的女生,抿起薄唇一笑:“你的手机,刚刚有小偷。”

    他说的泰语,但女生用英文问他什么意思,她旁边的女生焦急说着中文。

    沈宗野用中文重复了一遍,女生特别感激,不知道怎么谢他,忙问他吃不吃东西。

    沈宗野笑:“好啊,那谢谢。”

    他没客气,接过女生递来的那碗蟹肉炒饭转身往黑处离开,没有理会身后让他留个联系方式的女生。

    他用最快的速度吞完了这盒炒饭,重新换了台摩托车穿进黑夜。

    王有为说陈沥周和梁然的计划是用订婚引来陈沥周的奶奶,让警方顺着路线锁定位置。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竟然以为他会允许她和别的男人订婚。

    就算是假的他也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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