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沈宗野一刻也不敢耽误。
清晨的时候,他实在已经体力不支,额头越来越烫,但身体只觉得冷,应该是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他在一家药店顺走了两盒药,身体这才逐渐好受些。
他顺利进入清莱这座城市,找到之前云肖说过的一家赌场。
云肖之前来泰国替他将向邬道引到云南时,曾在这里得到一个夜场女人的帮助。女人好像叫Amber还是Andrea,和向邬道有过节,才帮了云肖。
沈宗野并不认识向邬道的上家,之前老单被捕后投靠向邬道的那些人也早就失去联系了。他只能来找这个女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今天遇不到人,他再想别的办法。
清早的赌场还没开门,他在保安那里也问不到有用的线索。
连续一夜没睡,沈宗野短暂地靠在保安室休息了一个钟头,直到保安把他叫醒。
保安不认识叫Amber的女人,是想告诉他马上有人陆续来上班了。沈宗野等到了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问她认不认识Andrea。
女人摘下墨镜上下扫他一眼:“Amber还是Andrea?”
“Amber。”沈宗野说,“抱歉,记错了。”
“你是她情人啊?”
“不是。”
女人笑了笑,一看沈宗野一身阴鸷的气场和她们就是同类人,还是大方地说了个地址。
沈宗野加快时间赶到这个地址,是一家豪华的酒店。
他找到了这个叫Amber的年轻女人。
女人漂亮、消瘦,骨骼分明的身形,大却无神的眼睛。她原本应该是个五官漂亮的人,因为吸毒而有一种近乎破裂的摧折感。
酒店房间里有吸毒过后的异常气味,沈宗野很了解。
他直接说明了缘由,提起云肖。
女人光脚坐回沙发,点着烟:“哦,你是他老大?”
“是,还希望你帮我引荐。”
“我凭什么帮你啊?”
“多个人多条路走,你有不方便出头的事可以交给我办。”沈宗野说,“我会谢你。”
Amber吐着烟,朝沈宗野勾了勾手指。
沈宗野走进去。
地板上有男士的裤头和用过的套、纸巾,一地狼藉。
Amber又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点。
沈宗野撑住旁边的桌沿,俯下身。
Amber身上也算是有一种奇怪的气质,她不化妆,素面朝天,皮肤也不通透,有一种花开败了的衰颓。她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因为一双饱满的卧蚕显得年轻娇小,但眼神长久地淬在阴沟里的冷,像是连翻个身都懒。
沈宗野实在急迫,梁然那里越晚越拖不得,但他也只能按捺住情绪,勾起薄唇淡笑。
他这样俯身的角度,脖子上的平安符轻轻晃动。
Amber忽然被这个桃木牌吸引,涂着裸色美甲的手拿起来看,她看完正面的[永保平安]翻到背面。背面是游龙和云朵的图案,很复杂才能辨出是个“真”字,正常人也不会一眼往字体上想,只会觉得是个繁琐的图案。因此她看得有些久。
“你这个牌子哪儿来的?”
“爹妈送的。”
Amber抬起眼笑:“我挺喜欢,送给我吧。”
“除了它,要别的我给你。”
“你从哪里来?”
“Tak。”
“晚上七点,我带你去见傅爷。”
沈宗野不动声色分辨Amber的神色,女人继续抽着烟,看不出什么异常。
“谢了,但时间能不能再早点?”
“你赶着投胎?”Amber吐出口烟,“那五点,傅爷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只能五点。”
“行,谢了,谈成我的买卖我会还你个大人情。”
沈宗野离开房间,顺手虚带上房门。
Amber起身将门关上,站到露台上又点燃一支烟。阳光太热辣,也许有些刺眼,她长期透支的身体承受不了阳光直射眼底。她热泪盈眶。
……
沈宗野在下午五点时见到了向邬道的上家,傅爷。
傅寒只有三十几岁,讲话喜欢带笑,但眼眸森冷,没把沈宗野放在眼里,连开口的机会都不想给。
傅寒说:“你来我这做什么?对我而言你是叛徒,我不和背叛我的人谈买卖。”他有些不悦地睨了眼旁边抽烟的Amber,那淡漠的眼神像在质疑她怎么带一个这么低端的人物来他面前。
对他们而言沈宗野的确算叛徒,他当初是跟老单的,老单被向邬道算计了,他就该老老实实跟着向邬道干,但他转投了董自新。
沈宗野说:“傅爷想要轻松一号的生意,我是来给你送机会。”
傅寒掀起眼皮,视线幽深。
“我在董爷那里干不下去了,他把我当警察往死里整,老子不想忍了,就想出一口恶气。”
傅寒来了兴致。
沈宗野说:“我知道帮他制毒的人是谁,关在哪里,只要把这个人抓到,傅爷就有了配方。而且现在有个好机会,20号董爷的儿子订婚,是个能混进去的绝佳时机。”
傅寒转着雪茄,豪华的包房里寂静了漫长的几十秒。
傅寒盯着沈宗野:“董自新怀疑你是警察,你又怎么像我证明你不是?”
沈宗野冷冷一笑:“我要是个警察,我拼了命逃出来干嘛还要回去?傅爷,你不想做,这金三角有的是人想做。今天就多谢傅爷百忙抽空见我,我去找敢干的人。”
他转身要走,包房门口横着七八名黑衣保镖拦住他的路。
傅寒冷笑:“后撤玩得还挺溜。”他看了眼Amber,“我是信你。”
Amber扬了扬红唇,她画了妆,遮掩了黯淡的皮肤,灯光下白皙漂亮,夹着烟的手指骨骼分明,周身上下有一种清瘦到一折就脆的羸弱,但双眼又十足的颓懒。她说了谢谢。
傅寒对沈宗野说:“我要查一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旁边的男人得傅寒示意走出了包房。
沈宗野接过保镖递来的雪茄,骨节分明手指拨动打火机的金属滚轮,偏头拢住蓝色火焰,三根残疾的手指让他整个人很是阴郁冷恣。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刚才的男人走到傅寒身边,弯腰耳语几句。
傅寒起身出了门。
Amber摇头晃脑,在烟的满足下有些颓懒飘然,她睁开眼,透过烟雾看沈宗野:“你很有气势嘛。”
沈宗野淡淡一笑:“拖您的福。”
他忽然觉得妆后精神变足的Amber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傅寒一直还没回来。
沈宗野思考着如果在这里失败了他还有什么计划。
他原本是想借傅寒的手提前将梁然救出来,他相信傅寒这样的人只要想做,一定会有他们的办法。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傅寒终于回到包房里。
他说:“你消息有误,董自新不是20号要办订婚宴,是19号,明晚。”傅寒说他虽然没受到邀请,但有名政客受到了邀请,傅寒打听到是明天傍晚六点的订婚仪式。
沈宗野太阳穴一跳。
事情提前了,为什么?
梁然是不是有危险?
那这样警方20号的计划也会被打乱,这个消息他得告诉王有为。
傅寒:“你有多大把握把人给我带出来?”
沈宗野:“傅爷给我些人手,我有九成把握把人弄出来,就算人出不来,配方也必须到您手头。”
傅寒勾起笑:“等你的好消息,办不到,你这条命就搁我这儿。”
Amber一笑:“好害怕,傅爷还是喊打喊杀的。”
傅寒哈哈笑。
沈宗野得到了七名人手,其中一个人还是之前在怀城跟着老单时见过的一名手下,两人也算熟识。
兜兜转转,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开始的时候。
傅寒在董自新的地盘上安插过眼线,明天会接应他们混进去,沈宗野和那七名人手在制定计划。
离开时,Amber也正好进入电梯。
沈宗野绅士地抬手替她挡门,电梯落停一楼,又先让她出去。
这会儿他需要一部跟王有为联络上的手机。
沈宗野交代那七个人先等他一下,他跟上Amber:“多谢你,我想借一步说话。”
Amber懒洋洋扫他一眼,往她的车走去。
沈宗野坐进了她的车厢里。
他说:“你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许希希。”
他说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
他已经想起来了,刚才在包房里的时候觉得化过妆的Amber变得年轻有活人感了,有点眼熟,他仔细搜寻记忆,才发现他在向邬道那个案子里见过许希希的照片。
那是十八岁的许希希,跟白天素面朝天、早被毒品透支完身体的Amber比不太像,但跟化完妆后的Amber很像。
Amber懒洋洋掀起浓密的眼睫,好笑地弯起红唇:“谁啊?不认识。”
Amber打开包找烟,也许毒瘾又将发作,她的手指有些不可控的抖动。
沈宗野笃定她就是许希希。
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云肖能得到她的帮助对付向邬道,因为许希希恨向邬道。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他能这么顺利。不是因为他这次运气好。
是因为梁然。
因为他脖子上的平安符。
许希希不是帮他,她应该认得这块平安符,她帮的是梁然。
Amber毒瘾发作,抖动的手指按不开金属扣。
沈宗野替她打开包,她找出跟刚才抽的不一样的一种烟,抖动的手指点燃,大口吞着烟雾。
海洛。因燃烧的酸臭焦味充斥整个车厢,混在Amber浓烈的香水味中。她的脖子高高昂起,锁骨尖锐突兀,欣快。感让她发出愉悦的抖动。
沈宗野等她平复好,正要开口,Amber说:“你还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想借你手机用。”
Amber把手机递给他,头也没回下了车。
梁然之前说许希希是她的发小,是她年少时最好的朋友。他说起许希希的案子时,梁然会沉默,会无声难过。
现在Amber的行为早已经默认了她就是许希希,仍旧是那个和梁然一样在意双方的许希希。
沈宗野打完了电话,将董自新提前举办订婚宴的情况上报给了王有为。
他下了车,对Amber说:“谢谢。”
Amber只是沉默地抽烟,夕阳的光还是那么刺目强烈,照在她眼底还是让她涌上灼眼的热泪。
晚霞染红远处绚丽的云层,这场夕阳盛大炫目,终被降临的夜色吞噬,玫瑰色的云层褪尽在天的那一头。
梁然远眺着这片褪尽的夕阳。
蓝色的裙摆盖在她小腿和草地上,她抱着膝盖的手腕上佩戴的不是沈宗野给的那只白玉镯子了,是白天陈沥周的奶奶送给她的一只糖白手镯。
老太太今天已经到了这里。
按理说这里的位置也被警方锁定了,应该已经已进入抓捕的布控环节。
距离胜利越来越近,梁然担心的却是沈宗野。
从昨天他逃跑的消息传来后,她以为董自新会派人去抓沈宗野,陈沥周也侧面去打听了消息,告诉她别担心,董自新说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订婚宴,他还没有派人去抓沈宗野。
但梁然还是隐隐的不安。
“然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老太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梁然忙起身,笑着去扶老人。
“奶奶,我在这里看夕阳,沥周去叔叔那里了。”
老太太叫李富琴,今早到的这里。她对梁然眯眼笑了笑,除了常年吃素有些面颊凹陷和消瘦外,老太太整个人看起来也是和蔼的,脖子上和手上随时挂着佛珠和菩提子。
但梁然知道李富琴买卖人口的事情,对这个老人实在亲近不起来。
老人看着她手上的镯子,从见她的第一面就对她很是满意,眯眼笑着。
梁然也弯起唇:“我扶您回去吧。”
陈沥周也来到了草坪上,远远喊了声奶奶,自然地扶住李富琴。
“和你爸爸聊完了?”
“嗯,到时候我和然然在纽约安顿好,我就接您过来。”
李富琴笑着点头。
董自新是希望陈沥周和梁然稳定后把李富琴送到纽约和他们一起生活。
一切看似都在他们顺利的计划中。
李富琴没让陈沥周和梁然将她送回房间,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活动。
梁然看着远处一片绿色的草野,夕阳已经散尽,夜幕用黑色登场,吞掉了远处旖旎的霞光。
陈沥周知道梁然在担心沈宗野,用口型说了句别担心。
梁然看了眼他衣服上多出的监听器,最终只是笑了笑。
昨天之后陈沥周身上就多了一枚监听器,但梁然必须找机会告诉陈沥周他妈妈的事情了。
在这里的这些天,她不喜欢回到那个牢笼一样的房子,宁愿坐在这片绿野上吹风,即便有时候太思念沈宗野时晚风会让她的偏头痛发作,也比回到那个牢笼里强。
梁然又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里满空的星辰都在闪烁。
陈沥周说:“你喜欢看看星星?”
“嗯。”
“那明天晚上我安排一些无人机表演,让你看一场比这个盛大的星空。”
梁然好笑地弯起唇,用幸福的声音回应,毕竟得顾着监听器。
“回去吧,晚上有些凉。”陈沥周牵起她的手。
梁然和他往回走,手指忽然被陈沥周扣住,他的力量收紧。
梁然看了他一眼,青年的侧脸挺立英俊,镜片后的眼睛朝她浮起笑。
他有些不舍。
梁然知道,陈沥周对她的喜欢是至诚的。
即便他们只是演戏,但他的感情却是真的。
回到房间,陈沥周去了浴室洗漱。
梁然想把他妈妈的事情告诉他了。
她计划着应该怎么说,在卧室里说她怕会有隐藏的摄像头。
陈沥周冲了澡出来,发梢有些湿润。
梁然轻轻抿起唇,走进浴室。
她又像之前那样叫陈沥周帮她拿睡衣进来。
陈沥周将睡衣递到门口,梁然握住了他手腕,将他拉进了浴室里。
她身上穿着白天的裙子,水浇湿了面料,薄软的蓝色亚麻服帖在身体曲线上。
陈沥周喉结滚动,配合着梁然,嗓音温润:“然然,你真好看。”
梁然勾住了陈沥周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了他。
花洒的水浇湿在他们身上,淋湿了固定在陈沥周衣服上的监听器。
梁然不知道这个东西防不防水,她脱下陈沥周的短袖,扔到地上,让花洒浇在上面。
陈沥周看出她是有话要说。
他停下了吻,沾着水汽的眼睫垂下,紧望着梁然。
梁然垫起脚尖靠近他耳朵,压低了声音。
“你妈妈的真名叫童习贞,苏州人,父母是大学建筑系教授。她是被你奶奶买卖进你家的,她的父母为了寻找她发过很多寻人启事,上过报和电视台。你爸爸发现后用车祸将他们灭了口。”
声音很轻的一句话在陈沥周耳中胜过咆哮的巨浪。
他猛然抬起眼睛,眼底全是狂风暴雨。
他薄唇颤抖,脱口就要再次询问梁然是不是假的?他的爸爸和奶奶再残忍,怎么会对他妈妈这么残忍?
梁然用嘴唇堵住了陈沥周的话。
她微微喘息,发出颤抖的娇吟。
“沥周,不要。”
陈沥周被梁然拉回了理智。
他浑身颤抖,滚烫的水珠涌出眼眶,分不清是花洒的水还是他的眼泪。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看着梁然,企图在她眼里求证。
梁然只流露出了一丝安慰,就恢复到亲昵的状态。
她太戒备了,为了沈宗野,她防备着周围一切的监视,连这间浴室她都害怕藏着摄像头。
她再次抱住陈沥周,将他搂到她肩上,娇嗔地说:“你不要这样。”
陈沥周狠狠攥紧了拳头,扶住梁然的腰,将脸埋进她肩颈,所有情绪都被他努力地控制,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收起了情绪,勉强对梁然笑。
他的爸爸竟然可以这么残忍?
他妈妈叫童习贞?好陌生的名字,他一直以为她叫李小静。
他想起来了。
他妈妈脚踝上有一圈伤痕,他有记忆以来问过一次那是什么,妈妈淡淡说是以前上山捡蘑菇时踩到野兽夹了。
两处脚裸都有那样一圈愈合的伤痕,分明是锁链啊。
他妈妈是寨子里最冷清的一个人,气质像梁然,像雪山高处的寂雪。寨子里没有人喜欢她。但她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她对他说“好好念书,知道吗,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妈妈说“周周,妈妈爱你,我有一个秘密想等你长大跟你分享”。
他想起来了,她说过两次她有一个秘密。
第一次是她和他聊起那样漂亮的园林建筑时,他问妈妈怎么知道,妈妈说这是她的秘密。
第二次是她说她很爱他,希望他快些长大,用最好的学习成绩走出这里。
他生下来就很聪明,学习成绩也很好,远胜过了寨子里所有的孩子。
可陈沥周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他的爸爸只是一个普通的村民,却能生出他智商这么高的孩子。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不是因为他爸爸的基因,是他妈妈优越的基因。
梁然好像知道他很痛苦。
她拍着他的背,声音很轻:“我见过童习贞的照片,穿着很洋气的裙子,她很漂亮。”
陈沥周流下一行眼泪。
他没见过他妈妈穿过洋气的裙子,印象里她穿的都是裤子。
梁然还在轻轻拍着他的背。
陈沥周藏起情绪,终于恢复到状态里,低笑说:“洗好了去床上。”
他捡起地板上的衣服走出浴室。
梁然洗完澡回到卧室。
陈沥周将她搂到怀里,手臂紧紧将她圈住。
他们以往每一天做的都是戏,陈沥周也不会这样用力地抱她,这一刻他仿佛是寻求安慰的孩子,抱着她的手臂都有些颤抖。
梁然轻轻在陈沥周耳边说:“坚强一点,会过去的。”
“梁然,谢谢你……”
第二天看似没有任何异常,只是陈沥周在见到奶奶时脚步有些停顿。
梁然笑着喊“奶奶”。
陈沥周才浮起笑,正常地和李富琴聊天。
中午时董自新忽然把梁然和陈沥周叫过去,告诉他们晚上六点会举办订婚仪式。
梁然怔住,意外地望向端坐在沙发上的董自新。
董自新神态极为自然:“我给你们订了凌晨一点的机票去纽约。”
“爸爸?”陈沥周也怔住,“我们不是明天中午举办仪式吗?”
董自新睨了眼梁然,自然地转动手上的茶杯:“我给你们算了风水,今天的好日子比较好。”
陈沥周说太突然,他们什么都没准备好。
董自新笑着让他们安心,一切自然有人替他们安排。
陈沥周的坚持没有作用,梁然和他一起回到了这栋楼里。
客厅里已经多了造型师和摄影师等人,订婚礼服也全都送了过来。
李富琴笑着说礼服漂亮,给造型师等人发着红包,又叮嘱梁然安心听董自新的:“沥周爸爸也是为你们着想,他虽然做这个生意但本性不坏,他对我非常孝顺,只要你和沥周是真心的,他爸爸不会难为你的。”李富琴说别怕。
也许在她眼里一个孝顺的儿子品性再坏,也是值得被原谅的坏。
梁然接受不了李富琴这种思想。
眼前的老人是一个买卖人口的人,昨天老太太来到这里,见到久违的陈沥周,流着眼泪抱着孙子。
这个老人在抱着自己亲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童习贞的父母也曾经那么思念女儿,受着比她还痛苦的罪?
但梁然只是扬起笑,亲昵地对老太太点头:“我知道了,我听奶奶的。”
她转头对陈沥周笑:“沥周,叔叔也是为我们考虑。”
她和陈沥周开始试衣服,出来时,两人看着镜子里互相微笑。
化妆师低头摆出装备时,他们才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些紧张和戒备。
订婚提前了。
难道是因为警方被发现了,他们的计划暴露了?
那沈宗野此刻在哪里。
梁然心跳得更快,越来越紧张。
她在化妆师的配合下坐在镜子前完成订婚的妆面。
今天的气氛是她来这里这么久看起来最轻松的一天。
陆续有进出的外人,化妆师的说笑声,房间里的音箱播放的舒缓音乐……除了窗外天气不太好,是个阴天,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美好。
但越这样美好,越是诡异。
梁然的心跳得很快,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宗野那天逃了。
他是为了她才逃的,他想救她。
但是订婚仪式突然提前到今天了,连陈沥周都是刚刚才得知。
这一切会不会跟沈宗野有关?
这两天她都在想董自新为什么没有派人去抓沈宗野,是董自新没对他们说实话,还是董自新真的暂时放过沈宗野了。或者,是董自新特意没有抓捕沈宗野,想看沈宗野会做什么?
沈宗野一定会来这里救她。
想到这里,梁然的心像坠入了寒冬季。
她忽然有些害怕今天。
害怕即将到来的傍晚六点。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希望沈宗野不要再回这里,走得远远的,去安全的地方。
第122章 第122章他熬过了那么多难熬的……
化妆师的妆画好了,梁然的妆面精致透白,镜子里的人穿着抹胸鱼尾裙,订婚礼服是蓝色,海水一样干净的浅蓝。
梁然摘下了李富琴送的这只手镯,重新戴上了沈宗野给她的那只白玉镯子。
她提着裙摆往门口走去,门口的两名武装人员说:“陈先生还没有收拾好,他在隔壁,化妆师还在为他服务,梁小姐在这儿等一下吧。”
梁然有些惴惴不安,抿着淡笑回到座位上。
门口的两名武装人员笔直站着,一人出去接了个电话,留下一人继续守在门口。
化妆师在夸梁然长得漂亮,这样的妆容很适合她。
梁然微笑:“谢谢,方便借下你手机吗?”
“我的手机在进来时已经上交给你们的工作人员了。”化妆师用英文这样说。
“这样啊,我还想着借你手机看下天气预报今天傍晚是不是会下雨。”
“看天气应该不会吧,这么好的日子。”化妆师笑着。
梁然也抿起唇,和对方谈笑。
没一会儿,李富琴进了房间,见到梁然此刻的样子很是满意,说她和陈沥周像他爸妈年轻时那么般配。
梁然觉得一阵恶寒,却要维系着开心的表情。
李富琴见到她手上没有佩戴自己送的那只镯子。
梁然解释:“奶奶,这只手镯是我妈妈送的,对我意义很大,我想今天先戴这只,您给我的镯子我已经珍藏起来了。”
李富琴笑着说没关系。
梁然说:“沥周还没收拾好吗?”
“嗯,他的西裤出了点问题,等下就好了。”李富琴拿出对讲机,“你们通通话吧。”
“然然,你那边还好吗?”对讲里传来陈沥周温润的嗓音。
“挺好的,我已经化好妆了,你呢?”
“我也快了,我应该在你隔壁。”
“嗯,我在楼下的次卧。”
“我在书房。”
他们的确就在隔壁,这样最好。
陈沥周低笑:“今天的你应该很漂亮。”
梁然一笑。
陈沥周问她:“然然,今天你有什么感想吗?”
今天是他们订婚的日子,四周也有这么多人,梁然不方便回答其他的。
窗外的阴云被风移开,金光落下万丈,阴天一瞬间明媚晴朗。
梁然说:“等这一刻很久了,我希望我爱的人以后永远有今天这样的好天气。”
陈沥周笑:“会的。”
梁然笑:“陈先生,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希望你想要的都实现。”
门外忽然想起武装人员的劝阻声。
是陈沥周出现在了门口。
他闯了进来,举着对讲在笑。
梁然看着他。
李富琴对武装人员有些不悦,让人将陈沥周放进来。
陈沥周大步来到梁然身前。
梁然抬起眼:“怎么了?”
她实则心底很紧张,不知道陈沥周为什么突然这样冲了过来。
但陈沥周说:“我只是想多看你一眼,看看你穿这件礼服的样子。”
他比梁然高许多,弯下腰,褐色的瞳孔认真凝望梁然。
梁然明白了,对陈沥周来说今天是他们会分别的日子。
原计划订婚仪式是明天中午,按道理警方今晚就将布控在四周了,也许得知订婚提前,抓捕行动也会提前
那么今天,她和陈沥周就将彻底分别。
天使糖的制作公式是从陈沥周脑子里传出去的,过了今天,他不再是此刻西装革履、儒雅英俊的样子,他会落魄,会成为法律制裁的刑犯。
梁然懂了他冲过来的情绪,深深看着眼前的青年。
陈沥周弯起薄唇,镜片的眼睛温润带笑。
他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看梁然了。
梁然懂他的心,懂得他的情感。
她抿起红唇,也认真地看着陈沥周,桃花眼闪烁起柔和的笑。
她从来没有轻慢过他的喜欢,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的伪装,她都在尊重他的感情。
陈沥周知道的。
梁然的桃花眼温柔而郑重,带着这份感激。
于陈沥周而言,他不知道他是从哪一刻错过梁然的。
他也从来没有机会亲口问梁然,她爱沈宗野哪一点?
爱沈宗野警察的正义吗,还是爱他英隽的外表,敢死的英勇?
他不明白。
但他知道他错过梁然了。
错过她,就是一辈子的错过。
李富琴在笑他怎么这么激动,裤子都还没好好穿呢。
他上半身穿着挺括的藏蓝色西装,西裤有点问题,还没取回来,是随便穿的一条黑色西裤
陈沥周只是看着梁然,梁然对他微笑,他也浮起笑。
“梁然,你今天真好看。我想亲你,可以吗?”
他们这段时间演戏时也亲吻过,但每一次都不是此刻这样出自他认真的询问。
梁然说:“可以。”
陈沥周吻了梁然的额头,吻了她的脸颊。
他看着她饱满嫣红的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吻在她唇上。
他抬起头,轻轻地笑了。
武装人员在外面说西裤修补好了。
李富琴也催陈沥周先去弄好了再过来,她亲自将陈沥周送过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梁然和两名化妆师。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端着下午茶进来的妇女和青年。
梁然之前也在董自新的客厅里看到过这些熟脸,但这两个青年倒是没见过。
他们把下午茶放下,其中一个青年经过梁然身边时,托盘不小心撞到她,茶水溅到了她手臂上,青年惶恐地说对不起,忙用白手套替她擦拭。
一张纸条在这间隙里塞入了梁然手心。
梁然抬起眼,青年已经跟随这群人离开。
她借口去卫生间,看到了手心里的纸条。
“跟着他出来,沈”
梁然心跳很快,将纸条冲进了马桶。
沈宗野真的来救她了。
但是这里守卫重重,他怎么能救出她?
今天就是抓捕的时刻了吗?
梁然回到房间,她没回来两名化妆师不敢动桌上的食物。
梁然招呼他们先吃东西。
李富琴来到门口,眯眼笑着让梁然多吃一点,晚饭要过了仪式才吃,轮到她吃上晚饭都得晚上七八点了。
梁然甜甜地笑着。
李富琴对两名化妆师说:“沥周的衣服还是不合适,他换了一套白色的西装,你们来为他重新做个造型吧。”
化妆师起身出去。
屋里只剩下梁然,门外依旧守着那名武装人员,不一会儿,刚才给梁然送纸条的青年来到门口。
梁然心跳得更快了。
青年站在那名武装人员对面,一起守在门口。
那名武装人员盯着他一会儿,问他:“你是谁?”
“董爷让我来的。”
“好像你不负责这里?”
“我打电话,你问徐叔。”青年拿出腰间的对讲,走到武装人员那里递过去。
梁然还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那名武装人员瞬间在他的消音枪下倒在了地上。
梁然猛地提起裙摆起身。
“跟我走,沈宗野来接你了!”青年顾不得解释,沉声说。
梁然跟在他后面,门外已经没有把守的人员了,门口倒了两名持枪的看守。
梁然紧跟在青年身后,拐出这栋楼:“他在哪里?”
“在我们的接应口,这里有我们的人!”
梁然一刻也不敢停下,紧跟青年:“安全吗?”
“你别管,速度快一点。”
四周一片寂静。
一路顺利。
梁然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种诡异的顺利让她的理智回笼,她忽然生起了不妙的质疑。
沈宗野如果要来救她,要给她纸条,他不会落下他的名字啊。
他落下的记号不是“沈”,应该是那轮弯月。
与此同时。
在树林的尽头,沈宗野已经在中午时分跟随傅寒安插在这里的眼线进入了董自新这块地盘。
失去医疗监护的身体还是有些发烧,出发前沈宗野吞下了大量的退烧药与抗炎药,这会儿身体状态好了很多。
今天的天气阴云密布,但这会儿放了晴,金光万里。
沈宗野带人穿过树林,等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他的计划是五点钟开始营救梁然。
他担心六点的抓捕行动一开始,梁然会被董自新当做人质,或者被泄愤折磨。
只是傅寒的人去打听完消息,紧张地告诉他:“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再晚一点那男的和女的就被换到别的房子里去了,守卫更严了。”
沈宗野看了眼Amber给他的手表,才下午三点。
“傅爷安插在这里的人手已经到里面接应了。”
男人还在催沈宗野:“上不上,你不会是忽悠我们傅爷吧?不把那会制毒的男的带回去,你我都得死!”
沈宗野问:“订婚的男女在哪栋房子?”
“这片树林尽头,现在是他们换岗的时候。”
“内应在哪?”
“内应能混到那男的女的身边,把他们先带出来。”
沈宗野素来很警惕,依旧问:“内应几个人,有枪吗?”
“傅爷只有四个人在这里,但都有家伙。”
沈宗野问完了所有疑惑,没再犹豫:“检查枪支,走!”
他顺着傅寒安插在这里的人清出的一条路,隐蔽前行,来到那栋梁然和陈沥周居住的房子。
一阵风起,他忽然听到了梁然熟悉的声音。
“陈沥周,我想大声对世界说我喜欢你,我要永远和你在这里,在一起!”
她的声音从未这样高扬。
沈宗野锐利的眼眸一沉。
中计了。
“撤!”
他的心凉到了极点,指挥大家先退。
他太懂梁然了,这一声是梁然在提醒他他中计了。
梁然在告诉沈宗野别靠近这里。
她反应过来可能是计,灵机一动,这样高喊。
她放下长长的鱼尾裙摆,转身要往回走。
带他过来的青年忽然将枪怼在她后颈。
冰冷的枪口贴着皮肤,梁然浑身一僵。
与此同时,晴空里惊起一片枪声。
四面八方突然围过来董自新的武装人员,朝沈宗野的方向无差别射击。
沈宗野隐身躲避,持枪瞄准子弹来的方向,击中两名董自新的人。
他快速往来时的路撤退,但路也被堵死。
藏身的这堵墙已经被子弹击得千疮百孔。
沈宗野翻身滚到一棵大树背后,傅寒的人忙朝他凌空丢过来一把枪。
沈宗野躲避着子弹,对准董自新的人射击,又一人倒下。
他的子弹打完了,迅速扔掉枪,换了刚才接住的这把枪。
可他脸色一变。
枪里没有子弹!
明明他提前检查过他们所有人的枪支!
而躲在那堵墙后的傅寒的手下全都放下了枪,其中以前跟过老单的那名熟人看了眼沈宗野,无声在说“自己保重”。
是计。
是董自新和傅寒两个人的计。
沈宗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直接从大树后站了出来。
双手高举,赤身面对无数枪口。
阳光一点点隐入了云层里,天空乌云密布,草地上没有了阳光。
沈宗野毫不犹豫地走向他们。
他可以死。
但是梁然不能。
是他中了计,连累了梁然。
四面八方的枪支都朝他瞄准。
人群后面传来董自新放肆的笑。
武装人员移开,让董自新进来,一把椅子摆在董自新身后。
董自新坐下,好笑地睨着沈宗野。
“游戏好玩吗?”
沈宗野说:“好玩。”
“你是真想劫持沥周找我报仇,还是特意过来带你以前的女人走啊?”董自新问。
沈宗野冷笑,满眼狠戾:“早就看不惯你了,老东西,我拼了命逃,就是想把你最宝贝的儿子弄死。”
董自新沉下脸:“死到临头还嘴硬,梁然是为了你来找沥周的吧。刚才我的人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可是你的名字,她二话不说就来了,看来她和你的感情比对我儿子还要深。”
沈宗野的心沉到冰底。
梁然被人押到了这里。
她看着沈宗野。
沈宗野太久没有再见到梁然,他熬过了那么多难熬的日夜,却是在这里见到她。
梁然今天很漂亮,她画着精致的妆,穿着合身又高级的鱼尾裙,是蓝色。
是他临走前她说过蓝色。
梁然在看他,阴天已经没有刺眼的阳光了,但她的睫毛像是承受不住光的照射轻轻颤动。
沈宗野率先移开了眼,他不敢和梁然相认。
他冷冷盯着董自新:“怎么弄我随你便,栽你这个计划里我也不亏,至少让我知道我以前跟的人还有点脑子。”
“不和老情人叙叙旧?”董自新看梁然。
梁然也移开了视线,拖尾裙摆太长,她的手握着腰间的裙摆,藏起指节的颤抖。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我爱的人是沥周。”
董自新恶狠狠问:“那为什么字条上写着沈,你跟着来?”
那是梁然太担心沈宗野了,刚才那么急迫的时机里根本没有机会做出理性的判断。
但是就算那张纸条上画着弯月,不是写的沈宗野的名字,她也会中计。
还有,就算没有那张纸条,也会有别的计等着她。
董自新早就怀疑她了。
没有人可以改变一个毒贩的多疑,她和沈宗野注定会经历此刻。
董自新冷声质问她:“沈宗野逃的时候,我问你对他了解多少,你告诉我他厌恶男人对他有性趣,你们互相真了解啊,正大光明在我面前恩爱。你对得起沥周么?”
梁然不知道沈宗野是用了那个办法逃脱。
她是随便说的,随便乱猜的。
她看向沈宗野,所有情绪都不想再藏了,她苦笑了下,又扬起带着一点娇嗔的笑,在怪沈宗野怎么好意思用那个办法,她还随便就猜得那么准。
沈宗野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紧落在她身上。
他没有回应她的感情,他还是冷恣狠戾的。
他想救她。
董自新将一把枪扔到梁然脚边。
“自己开枪杀了他,我让你和沥周完成订婚,如约送你们去纽约,你妹妹你朋友就没麻烦。”
梁然捡起枪:“怎么开?”
“上膛了,直接往里扣。”
梁然的手指扣进去。
沈宗野朝她冷笑:“栽在这里我不亏,射死我,给我个痛快。”
梁然慢吞吞抬起枪。
第123章 第123章“梁然,你不要丢下我……
沈宗野知道她不会朝他开枪的,他的眼眸已经开始紧张,绷不住一个专业缉毒警察的戒备,但仍想极力告诉梁然不要犹豫。
他恣意地笑了:“董叔,你的枪里有几发子弹?不会是零吧。”
梁然的手一抖。
沈宗野在提醒她别上当吗?
但她没有办法把子弹对准沈宗野。
她不敢去赌。
她抬起颤抖的手,猛地瞄准了董自新。
手指扣下的刹那,她的枪被董自新的人击中。
而她射出的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董自新哈哈笑了,这道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瞬间变脸:“还说她不爱你,这可真是爱得死心塌地呢。”
子弹的冲击波让梁然倒在了地上。
董自新已经满眼的杀气,歪头示意左右押住梁然。
沈宗野箭步冲向梁然,不再隐藏所有情绪。
子弹朝他射来,他闪身躲避,招招凌厉。
他们把枪对准梁然的额头,让他停下。
“你冲我来!”沈宗野说,“一切都是我策划的,跟她没关系,是我看不惯你把我当警察往死里整,我恨不得报复你全家!”
董自新冷笑,丝毫不再信沈宗野的话。
梁然蹲坐在草地上,裙摆绕了一地,无声地看着沈宗野。
沈宗野目光灼灼,终于对她勾起薄唇笑:“对不起,然然,连累你了。”
董自新好笑地看他们上演生离死别。
“我说过了,背叛我的人,我会让他死得很惨。”
远处忽然传来躁动声。
陈沥周的声音远远传来,终于闯入了人群里。
他挟持了李富琴,用梁然送的那只银白色钢笔。
董自新几乎暴跳如雷,阴沉沉盯着奔向这边的陈沥周。
陈沥周挟持着老太太终于来到他们这边。
泪水纵横在李富琴苍老的脸上。
今天的计沈宗野和梁然不知道,陈沥周也不知道。
从化妆开始陈沥周和梁然就被分隔在隔壁两个房间,原本以为相邻着没什么问题,但陈沥周的西裤又出错了,李富琴让他去董自新那栋楼里,造型师把新的西服拿到了那里。
陈沥周从来都不放心把梁然一个人丢下,但因为信任他奶奶,匆匆过去,才发现他被设计了。
李富琴知道今天的计划,却瞒着他。
而在梁然大喊那句“陈沥周……我要永远和你在这里”时,陈沥周知道了梁然有危险。
他在那间房子里质问李富琴为什么要这样,李富琴说是为了他的幸福。
李富琴说:“你爸爸说今天就能测出梁然是不是真心对你,像她这样有文化有学问的女人,一定要安分守己对你,我们才能放心。”
陈沥周愤怒地质问:“那我妈妈呢?我妈妈在你们眼里也是这种有文化有学问的女人,也是不安分守己的女人吗?”
他质问李富琴他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富琴有瞬间的慌乱,安慰他时,陈沥周借机用随身携带的钢笔劫持了她。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一幕,他会劫持他的奶奶。
老太太痛哭失声,持枪的人员也在瞄准他。
陈沥周说:“你们敢开枪,我倒下了也会爬起来杀了她,她是我杀我妈妈的凶手,我敢出手!”
他不敢的。
他不敢动奶奶。
他可悲地想,他还是爱奶奶的,哪怕这个老人对他妈妈进行了非卖买卖,这么多年养育的恩情还是控制住了他这双无法狠毒的手。
李富琴好像看出了他不敢动手,也像铁了心要他认清梁然的面目,呵斥那些武装人员放他来这里。
陈沥周手上的钢笔尖抵着李富琴布满皱纹的脖子。
董自新眯起眼眸,呵斥他放下。
陈沥周紧张地看着被控制住的梁然和沈宗野,视线重新回到董自新身上。
“你放他们离开,我就放奶奶。”
董自新眯眼冷笑:“她是你奶奶,把你养大的人,你真的敢对她下手?”
陈沥周的手指在颤抖,他比李富琴高出很多,尤其是低头时能看到李富琴脸颊的泪水,看到她花白的头发和脖子上那串菩提子。
他的世界彻底地颠倒。
黑和白已经错乱。
“为什么?她是一个拐卖人口的人,她为什么还吃斋念佛?”
董自新怔住,眯起眼眸。
陈沥周声线颤抖,质问:“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放了奶奶,我告诉你。”
陈沥周没有松手,紧握的钢笔尖刺破了老人的皮肤,有血缓缓流出。
董自新没说话,狠辣的眼眸示意手下对陈沥周出手。
“别过来!我妈妈叫童习贞,她不叫李小静!她是苏州人,她不是云南人,她是华大的学生,她不是农村妇女!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不会再信你的话,我不会再信奶奶。”
“你把梁然和沈宗野放了,否则我……”
“董爷!”
徐川忽然冲入人群,奔跑向董自新,他脸色已经巨变,将手机交到董自新手上。
沈宗野眼眸一沉。
徐川这么急迫,是发现了今晚六点的抓捕行动?
果然,董自新听着这个电话,倏然眯起眼眸朝沈宗野射击。
沈宗野凌厉地侧避,但还是被子弹穿透肩膀,巨大的冲击波让他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肩头枪伤上喷溅。
他正要去夺身边那人的枪,但董自新把一支注射器对准梁然的肩头。
“你试试我和你谁快。”
沈宗野不敢妄动,距离那人明明只有半米,他只能彻底停下动作,盯着梁然肩头那支注射器,面部肌肉都在惧怕中抖动。
“董叔,你冲我来,我的命给你!”
“今晚六点,国内和当地的警方来抓我?”董自新恼羞地打断沈宗野。
“哈哈好天真,你们太高看这边警察的能力了,想抓我,没那么容易!”董自新倏然变脸,从大笑到狠辣,浑身都是杀气。
沈宗野知道计划暴露了。
他彻底没有了希望。
这里是境外,不是国内。
董自新有保护伞,这通电话就是那边打来的。
现在能救梁然的只有陈沥周。
沈宗野迅速说:“保护然然!”
陈沥周已经丢开了老太太。
扑向梁然。
梁然也意识到了危机,奔向沈宗野。
可还是晚了。
董自新就在她身后。
他把注射器推进梁然肩膀。
他拽起陈沥周,大步离开。
后背倏然的疼,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而来疯狂地跳动,汹涌的心跳快要穿破了肋骨。梁然张着唇,连呼吸都好像不会了。
“然然!”
沈宗野冲向梁然,不顾袭向他的子弹,滑跪到梁然身前,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突然一道枪声惊起。
射偏了朝沈宗野射击的枪。
头顶传出巨大的螺旋声。
沈宗野抬头,一架直升飞机盘旋在顶空,机身上印着五星红旗。
可沈宗野没有觉得庆幸。
他知道风声走漏了,当地警方有巨大的变数,这架直升机应该先去拦董自新才对,护不了他多久。
果然,直升机上的特警短暂地解决完他这边,已经调转方向朝董自新逃开的路线盘旋。
“然然,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去看医生,你别怕!”
沈宗野迅速收缴四周的枪,那只手指残疾的左手抱住梁然,躲避在一棵树后,右手的枪击中向他射击的那些人。
树林里鸟群惊散,飞向乌沉沉的天空。
梁然张大了嘴唇,她想呼吸,她无法呼吸。
沈宗野吻住了她,把空气渡进她口腔。
他的嘴唇是滚烫的,他的怀抱也是炽热的,耳边枪声一声接一声地响,好吵啊。
但是梁然终于抱到沈宗野了。
他们在一起了,她终于见到了她爱的人。
是的,她爱他。
他们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沈宗野没有对她说过,她也没有对沈宗野说过。
但是她爱上他了。
不知道从哪一刻爱上他的。
梁然的瞳孔终于恢复了焦距,视线落在沈宗野脸上。
她看到阴云密布,看到顶着天地的沈宗野。
起风了,细雨坠落,浇在她脸上透着舒服的凉意。
耳边好像有螺旋桨的声音,有巨大的枪声,乌沉沉的天无数的飞鸟受惊掠过。
梁然紧紧抓着沈宗野的衣服,她怕她握不住他就会离开她。
“沈宗野,我们成功了吗?”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梁然不知道她在哪,四周还是一片绿色,是树林,是草地,是盎然的绿野。
她把焦距的视线努力落到沈宗野身上。
“你受伤了吗?”
“我没有,梁然,我没有受伤,我带你去医院!”
沈宗野穿过这片枪林弹雨,眼眶一片猩红的烫,脸上早已经分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滴。
梁然摸到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抚摸他下巴青色的胡茬,摸着他滚烫的体温。
身体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呼吸也变得轻松了,她看着天空这场雨。
她第一次见沈宗野的时候就是雨天。
“警察来了,我们得救了!”
沈宗野低沉的嗓音响在梁然的耳边,她听到了他声音里的颤抖,她握住他的手:“你别这样。”
“沈宗野,我感觉我好多了。”
“我们上救护车了!”
梁然定睛看了眼,他们真的上了救护车。
她也看到了沈宗野肩头和手臂上鲜红的血,刚才太难受了,她没留意到沈宗野是怎么过来的,但现在他们终于安全了。
梁然的眼角沾到了沈宗野的一滴血。
沈宗野颤抖地抚摸她脸颊,擦去这抹脏。
梁然说:“我没事了,我真的觉得好多了,你别这样。”
“见到你,我好高兴啊。”
“然然,我也是。”
“沈宗野,我的裙子好看吗?”
“好看。”
梁然笑着。
沈宗野紧紧抱着她,不敢松开手。
……
这场跨国抓捕行动原本所有手续和流程都得到了特批,很顺利。
但还是因为当地警局泄漏了消息,传到董自新这里,致使抓捕中途出现意外。
董自新和当地武装势力勾结,他的地盘上有无数的武装人员。警方采取外攻和跳伞的手段,牺牲了两名当地与国内的警察,还是没能抓捕董自新,让他被赶来的保护势力带走,逃离了追捕。
现场围剿的贩毒武装人员有八十九人。
傅寒那七名马仔都被缉捕。
从董自新的毒品王国里搜出大量的毒品与制毒化学品,数目之大尚在清查中。
现场抓捕到李富琴,她被带回国内进行审问。
消失的董自新与陈沥周等人还在通缉中。
梁然的伤势严重。
沈宗野带着梁然回到了国内。
梁然在医院里抢救了七天,她被注射了毒品,抢救的过程凶险万分,ICU进出了三次……万幸的是专家团队终于替她成功解毒。
梁然终于醒了过来,身体逐渐恢复。
沈宗野这些天白天黑夜都在病房里守着梁然,一刻也不敢离开。
梁然摸着他的脸笑了起来:“胡茬好丑哦。”
“嘴唇都起皮了。”她的手指抚摸着沈宗野干裂的薄唇。
沈宗野紧紧抱住梁然,埋在她脖颈里哭。
“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
“没关系,沈宗野,我不是已经好了吗。”
“对不起……”
“那不如把你的对不起化成行动吧,放到我们以后生活的每一天里。”
眼泪顺着沈宗野挺拔的鼻梁滚落,他笑着点头。
梁然的身体恢复过来,她不爱留在医院观察,和沈宗野回到了南城。
沈宗野伤还没好,不用参加后续的工作,他也不想在医院里养着,硬要回梁然的家来陪她。
梁然说最近落下了好多工作都没处理,要画设计图。
“那你什么时候画好啊?”沈宗野有些失落,眼巴巴站在书房门口,“我想和你待在一块儿。”
“那你进来呀。”梁然握着电容笔笑。
沈宗野坐在了书房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安安静静陪梁然。
梁然垂下睫毛,认真工作的样子特别可爱,沈宗野忍不住弯起薄唇,用手机拍下她专注可爱的样子。
快到下午了,沈宗野去厨房做晚饭,梁然也终于忙完了,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沈宗野转身将她抱紧:“然然,我每天都在想你。”
“沈宗野,我也是。”梁然笑。
沈宗野俯身亲吻梁然的唇,他撬开她齿关,强势地闯入占有,手掌按住她纤细的腰。她依旧和从前一样,浑身都散着香,皮肤软软的,他每次都亲不够。
他把燃气的火关掉,手臂从梁然蓝色的裙摆下穿过,横抱起她回到卧室。
灯光覆在梁然白皙的皮肤上,她眼底的春光盛情明媚,沈宗野左手的小指挑起她肩头细细的蓝色肩带,俯身亲咬她。
梁然有轻软的喘,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她勾住他脖子,吻他的喉结。
沈宗野呼吸粗沉,仰起脖颈给到了极致。
天暗了下来,窗外的霓虹灯影把夜晚照得绚烂。
沈宗野伸长手臂,梁然自然地枕到他臂弯里。
他亲了亲她额头:“累不累,我去给你做饭。”
“不累,我不饿。”梁然圈住他的腰,“我想这样听着你的心跳声,沈宗野,我每天都在想你。”
沈宗野也舍不得和梁然分开,搂着她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时床边空空的,被子掀开了一角,梁然不在身边。
“梁然!”沈宗野冲出房门。
“我在给你做早餐。”
梁然正在厨房煮粥,回头弯起红唇。
沈宗野怔了好久,从身后将她轻轻拥住:“这些让我来。”
“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学会做饭了,简单的我都会做啦。”
梁然很少和沈宗野这样娇嗔地说话,她的性格一向清冷理智,鲜少有这么明媚娇嗔的一面。
沈宗野扬起薄唇,紧实的手臂强行将梁然搂到怀里,俯身吻咬起她两瓣娇红的嘴唇。
梁然呜咽了一声,任他吻着。
最后砂锅里空空的,还是沈宗野自己煮好了粥。
梁然笑着说最喜欢他做的红糖黑米粥,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以后我都会给你做。”沈宗野笑。
梁然看了眼窗外,阳光明媚,城市的白昼繁华又盛大。
“沈宗野,我们的新家已经装修好了,我还没去看过,等下我们去吧。”
“好。”
沈宗野去衣帽间换衣服。
梁然进来挑了她喜欢的中式衬衫给他:“我想看你穿这个。”
沈宗野抿起薄唇换上。
梁然说:“胡子得刮一下吧!”
沈宗野照了照镜子,还真的忘了刮长出的胡茬。
他去盥洗室里找电动剃须刀。
门外响起了门铃声。
沈宗野忙放下刚拿起的剃须刀走出房门。
梁然正要去开门。
他懒洋洋地将她拽回了胸膛里,鼻尖触碰着她脸颊。
梁然:“可能是季阿姨来了,我去开门。”
“我只想我们两个人。”沈宗野嗓音低沉,轻轻咬住梁然的耳廓。
梁然白皙的肩膀微微耸起,她的耳朵太敏感,想要躲。
沈宗野横抱起她,将她关进了卧室。
门铃还在响,梁然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望着他好笑地挑起眉。
沈宗野眯起眼眸,解着衬衫纽扣,拽过她白皙的脚踝……
新家又没有去成。
梁然连床都下不了。
沈宗野将她圈在臂弯里,懒洋洋地睁开眼望着夜色与她。梁然的脸颊有些红,沈宗野嗓音低懒:“我是不是太黏你了?”
梁然好笑地弯起唇。
“然然,你别离开我。”沈宗野紧紧圈着梁然,用力到手臂轻轻泛着颤抖。
梁然说:“当然不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梁然转着他无名指上的情侣戒指:“沈宗野,我们结婚吧。”
沈宗野猛地抬起眼眸,喉结滚动:“好,然然,我们明天就去穿婚纱。”
“嗯!”梁然懒洋洋蜷在他肩膀上,“沈宗野,你把我折腾得好困哦。”
这句话让沈宗野的耳朵烫了起来,梁然闭上了眼睛睡着了,没有看到他耳朵已经发红。
门铃又在响,沈宗野害怕吵到梁然,轻轻下床关掉了智能系统。
朝阳升在窗外的云层中,南城的夏日阳光明媚。
沈宗野早就已经醒了,但他不敢睁开眼,直到光太刺眼了他才慢慢将眼皮睁开。
梁然蜷在他肩膀上,乌黑的卷发散落在枕边,睫毛轻轻阖着,睡得还沉。
沈宗野轻轻一笑,小心地下床去煮了她爱吃的红糖黑米粥。
粥煮得很稠了,梁然系着蓝色的睡袍走出房门,白皙的脸颊有被枕头压过的红。
沈宗野看着她,她说早安。
他一笑。
“然然,吃完早餐我们去穿婚纱。”
“好啊,沈宗野。”
门铃突然又响了。
这次不是门禁系统的声音,是很强烈的敲门声,而后变作急促的拍响。
梁然有些无措:“沈宗野,你去开门吧。”
她深深地看着他,桃花眼浮起笑:“没关系的,你去开门。”
沈宗野皱了皱眉,走向梁然:“估计是哪家敲错门了,然然,你去换衣服吧,我带你去穿婚纱,我们去拍婚纱照……”
“然然?”
梁然站在那团光里,白皙的身体忽然变得透明,一点点地消失。
沈宗野愣在原地,冲向她站过的位置,穿透了空气。
他猛地回身,冲进卧室去找,梁然不在。
他冲进衣帽间,梁然也不在这里。
他冲去书房,葡萄的猫窝,次卧,露台……
他冲回客厅,房门被管家打开,进来的还有谢天明和江凛。
“然然!”
沈宗野大喊:“梁然,你出来。”
“梁然,你别躲了,你出来吧。”
“你别丢下我,你出来啊!”
沈宗野疯狂地在房间里到处找梁然。
江凛拽住他手臂:“她死了,她死了,淮宗,你别这样!”
谢天明黯然地站到他身前:“沈哥……你再不去就看不到她了。”
沈宗野僵硬地望着他们,他们在说什么?
他的脑子里突然响起嗡鸣的声音,像耳鸣,像电流,尖锐地刺痛了耳膜。
他痛苦地抱住头,身体里的玻璃碎渣绞痛了腹部,他站不稳,直直栽倒下去。
他想起来了。
梁然死了。
她死在了他怀里。
死在20号的清晨。
她被董自新注射了蓖麻素蛋白。
无法解毒。
那天警方终于赶来,他抱着梁然上了救护车。
他们辗转进了曼谷最好的医院。
但医生说她中的蓖麻素蛋白临床上没有医学可以解毒。
梁然的眼睛本来是闭着的,也许是感应到了沈宗野的难过,她努力地睁开眼。
她脸颊的皮肤白里透红,那红泛着异常,她轻轻抬起输血的手,沈宗野连忙握住她。
眼泪从他眼眶汹涌滚下。
梁然认真地打量他,在看他的脸颊,看他的胡茬,看他包扎好的肩膀,看他断掉的手指。
她每一道目光都在他身上,眷恋又贪心。
“沈宗野,你别哭。”
“梁然……”沈宗野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带你去更好的医院,我带你去找我妈妈!我现在就买机票!”
沈宗野慌张地找手机,才发现他没有手机,旁边的同事忙将手机递给他。
他慌张地输起方昭意的号码,但手机被梁然轻轻握住。
“沈宗野,我会死吗?”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
“但是医生说不能解毒,我听到了呢。”
梁然的声音很虚弱,轻轻地笑着。
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说:“董自新被抓了吗?”
“被抓了。”沈宗野胡乱地说。
“那就好。”她忽然浑身抽。搐,有血从她身下流出,是控制不住的尿液,是血尿。
医护人员入内抢救梁然。
沈宗野被生生拖出了病房,梁然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她那么眷恋地看着他。
后半夜,她终于醒过来。
沈宗野一动不动看着梁然,他的眼白全是红色的血丝,薄唇抖动得说不出话。
是梁然安慰他:“沈宗野,我想回南城,我想回家。”
沈宗野嘴唇颤抖:“好,我带你回家。”
“外面天黑了吗?”
“嗯,是晚上了。”
沈宗野忽然落下了眼泪,他背过身,宽阔的肩膀在颤抖。
梁然握住了他手指残缺的左手。
她抚摸他残缺的小指和中指。
“沈宗野,你别难过。”
“对不起,梁然,你不要说话了,我会带你回家,我已经让同事买机票了。”
“对不起。”
“你不要说对不起了,是我愿意的。”
梁然的眼皮松散地撑开,看向天花板,灯光那么刺眼,她不适应地缩着眼球。
沈宗野在痛苦,她知道。
她就努力地笑着问他:“这次你会不会领到一等功呢?”
“梁然……”
“沈宗野,我想保护你,我不后悔啊,我还抓到了董自新这个大坏蛋,我觉得我没有白来。”
梁然没有圣母到要牺牲自己去抓住坏蛋。
她觉得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她想保护的始终只有她在意的人。
可她恨毒品,恨毒贩。
梁幸均是无辜的受害者,她和梁悦原本幸福的家被制毒的人毁了。
她还有一个发小,许希希也被毒品毁掉了人生。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去抓一个制毒的坏蛋,会牺牲在毒品下。
但是她没有为这个行为后悔。
她只是后悔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再陪沈宗野了。
“你疼不疼啊?”梁然抚摸着沈宗野残缺的小指和中指,那一块的皮肤粗糙又丑陋,轻轻按住能摸到硬硬的骨头。
她爱的人是一个缉毒警察。
为了缉毒,他付出了他的全部,包括她。
梁然看着沈宗野,她越来越累,呼吸越来越困难。
医护人员把氧气罩在她口鼻上,她终于轻松了一点。
沈宗野的手在发抖,他紧紧握着她的手。
梁然想说一点轻松的话题。
她想说出那句“我爱你”,但又她害怕她不能陪沈宗野了,他的余生会背负这句“我爱你”沉重地前行。
她轻轻抿起唇,没有说出这三个字。
沈宗野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
他轻轻咬着她敏感的耳垂,湿润的烫滴落在她耳廓中。
“然然,我爱你。”
梁然睁大眼睛,认真地望着沈宗野。
他好像不敢让她看到他的脸,不敢抬头。
他扣住她的手指,像从前每一次他们亲昵地靠在床上那样,他说:“我走的这几个月你还好吗,葡萄听话吗?”
梁然轻轻点头。
“你吃避孕药了吗?”
他说的是他们最后做。爱的那次,那个彻底的,分别的夜晚。
梁然笑了笑,点头。
“例假会痛吗,那个药是不是会不舒服?”
梁然摇头。
沈宗野终于把脸面对她。
她看到他青色的胡茬里都是泪痕。
他的眼睛那么深,像无尽的海域,好像再也掀不起浪涌。
梁然扣住他手指。
她的小腹很疼,她像溺了水,无法吸到氧气。
医生进来抢救,可她身体还是太疼了。
这一夜,她好像都在反复地发烧,疼痛,呕吐,脱水。
沈宗野想陪她,却被抢救的医护和警察拖出病房,他的脸紧紧贴在门外,被玻璃挤压到变形。梁然忍不住一笑。
天亮的时候,梁然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她努力地呼吸,她说:“沈宗野,天亮了吗?”
“天亮了。”
“会有朝阳吗,我想看朝阳。”
“好,我带你去看。”
他们把她抬上了病床,乘坐电梯来到一片露台。
梁然的脸褪尽了血色。
她看着沈宗野,认真又贪心,想把他看再久一点。
“我不想坐在病床上,我想下来。”
沈宗野将梁然抱到了怀里。
他坐在长椅上,让梁然靠在他胸膛。
朝阳从天边升起,天空的云一层金色一层玫瑰色交叠起伏,像东山海岸那片汹涌的海,落满夕阳的海。
“沈宗野,我走的时候可以穿婚纱吗?”
“然然……”
“可以吗?”
“梁然,你不要丢下我啊。”沈宗野宽阔的肩膀不停地颤抖,他的嗓音嘶哑到无声。
“沈宗野,起风了。”
清晨干净的风吹过,吹动梁然蓝色的裙摆,吹落进她笑着的眼睛里。
梁然死了。
她死在沈宗野的怀抱里。
死在这片干净的朝霞中,死在她的25岁。
梁然漂亮,清冷,理智。
她从来不会去做失去理智的事情。
沈宗野是她清醒时绝对不会去爱的那类人,可还是爱得深彻又热烈。真正的爱本来就不会那么理性。
她最残忍的,是把那句“我爱你”永远地放在了无声处。
也把沈宗野永远地留在了这场风里。
第124章 第124章她无声应对着他的单向……
他们都在劝他,他们都说梁然死了。
沈宗野不相信,他拿出手机:“我们昨晚还拍了照片,她就在书房里工作,我拍下了她的照片!”
可他的相册里根本就没有这张照片。
“她就在房间里,然然在卧室,她藏起来了。”沈宗野还是不相信,冲进卧室里。
明明他抱到了梁然,明明他们在这床上度过了愉快的白昼和黑夜,但房间里没有梁然的身影,只有床上凌乱的蓝色长裙。
裙摆上还凝结着干固的精。液。
为什么?
梁然刚刚还在。
“梁然?”
沈宗野声音颤抖,他的声带还没有痊愈,说话低哑微弱,他无措地望着这个豪华的、空荡的家,“你出来吧,然然,你出来!”
江凛拽住沈宗野,根本没用什么力气,沈宗野却被江凛摔倒,挺拔修长的身躯跌撞到墙上,将那条蓝色长裙抓掉在地板上。
“淮宗,她死了,今天是她的葬礼,她需要你在身边。”
沈宗野痛苦地捂住头。
脑海里是梁然死在他胸膛里,体温褪却的画面。可是又是刚刚清晨他们相拥着,梁然亲昵地依偎在他肩膀上的画面。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他的头很疼,被这些画面撕扯得四分五裂。
江凛把梁然的裙子捡起来,放到床上。
扶起他,对他说:“她的葬礼在怀城,你把她送回了南城,梁悦把她接到了怀城。她今天穿着婚纱,是你买的婚纱。淮宗,你不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沈宗野好像想起来了。
是他把梁然带上了飞机,带回国,带到南城。
他想起来了,是他买了一件洁白的婚纱。
他好像想起来了。
梁然真的死了,她躺在冰棺里,他们给她化完妆,他看见她穿上了他买的婚纱,直直倒了下去。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
沈宗野茫然地环顾四周,无措地撞上江凛的眼眸,江凛拍了拍他肩膀。
他猛地起身,不顾肩膀上的枪伤,不顾身体里那些玻璃碎渣搅起的痛冲出了房间。
今天是梁然的葬礼。
他竟然差点错过了。
他到的时候,穿着一身黑色衬衫的乔思嘉看见他,流下眼泪。
他冲过去,林甄看见了他,迎面走上前,一拳砸在他脸上。
血从鼻腔涌下,沈宗野大脑嗡鸣响着,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被谢天明扶住。
江凛去拉林甄。
林甄在骂他,林甄在哭。
沈宗野靠近梁然,殡仪馆在做最后的告别仪式。
梁然画着漂亮的妆,穿着他买的那件婚纱躺在粉色的玫瑰里。
“你为什么还要来!你走,你滚啊!”林悦张开手臂,不让他靠近梁然。
“你是一个缉毒警察,为什么你还要招惹我姐姐,为什么!”林悦咆哮着赶他走。
沈宗野站在被隔离的区域,无措地看着梁然。
她再也不会起来了。
她把他永远地留在了他一个人的余生里。
葡萄好像知道主人走了,趴在梁然的婚纱上,小脑袋安静地靠着,小粉舌头舔着梁然的手背。
她的手指上戴着生日时沈宗野送给她的那颗钻戒。
沈宗野直直地望着梁然,身躯僵硬,佝偻。
仪式结束,音乐听了,沈宗野忽然不顾一切奔向她,狠狠地将她抱住。
“梁然,你不要这样。”
“你醒过来吧,我们回到最开始你制定的关系,我们停在浅薄的喜欢上,你说过的,你说过停在那样的喜欢上就好了。”
为什么他要越界?
要爱上她。
是他先动了心,是他主动闯入江凛组的局里,去奔赴有她的那个夜晚。
他后悔了。
他不应该把他炽热的爱都给她。
“然然,我们的房子装修好了,你说过要等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沈宗野抱起梁然,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冷。他用脸颊贴着她的脸,用残疾的手掌搓着她的皮肤,他想让她活过来。
“为什么?”
“我求你了,不要丢下我啊……”
沈宗野被梁悦拉开。
梁悦恨他,她不要梁然留在南城,她把梁然带回怀城,带回爸爸妈妈身边。
她不停地拉扯他,踹他,扇他的耳光。
沈宗野哭不出来,他说的所有话也低哑到只有梁然能听到。
他想她应该能听到吧,明明她早上还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她现在闭着眼睛,怎么也叫不醒。到底哪一个才是现实?
所有人都在流泪。
梁悦嚎啕大哭,乔思嘉啜泣地抱住梁悦,林甄的妈妈,张姨、季阿姨都在哭泣……
可沈宗野流不出眼泪,他僵硬地看着梁然,眼眶猩红,眼白的小血管全部破裂,手臂上青筋爆裂地鼓动。他好像拒绝此刻,拒绝接受这一切。
直到梁然被送进火化室,他冲进去,江凛和工作人员狠狠地拦他。他被他们按在地上,肩膀的伤口撕裂,血沁了出来,在他黑色的衬衫上染出一块更暗的阴影。
梁然变成了一个小盒子。
他们把她交到梁悦手里。
沈宗野想去抱她,梁悦恨他,抱走了梁然。
沈宗野跟在她的车后,来到墓地。
他求梁悦让他抱一抱梁然,梁悦嘶吼:“你滚啊!”
他一直没有抱到梁然,直到梁悦要将她放到地下更深的地方,他扑过去,把梁然抱到了怀里。
他蜷缩起身体,不让梁悦抢走梁然,任由梁悦痛苦地捶打他。
梁然走了。
她永远地把他独自留下了。
谢天明说她是为了救他,他应该好好地振作起来。
可沈宗野宁愿死的那个人是他,他不怕死,不怕牺牲。他为缉毒做的一切是为了肩上警徽的责任,是为了无数个不被毒品伤害的家庭,是为了让他在意的人永远地活在这片阳光下。
但是他最在意的梁然却离开了这片阳光。
葬礼结束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墓园。
沈宗野不想离开,他的脸颊贴在墓碑上,坐在这个漫长难熬的黑夜里。
江凛和谢天明一直在陪他,但江凛接到了案子,不得不离开,就剩下谢天明陪着他。
晚风吹起,沈宗野身躯一动,抬起僵硬的脖子看着这片起风的黑夜。
他觉得是梁然来了,是她回来了。
她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沈宗野,起风了”。
起风的时候,他会买一杯热饮来看她,每次都是如此。
沈宗野不顾僵硬麻木的双腿,慢吞吞坐上谢天明的车,去市里买了一杯热饮。
他把一杯温热的奶茶放到梁然的墓碑前。
梁悦选了梁然笑得最温柔的一张照片。
她的桃花眼弯起微笑的弧度,嘴唇轻轻扬起,在看他。
沈宗野贴在这张照片上,直到天亮。
谢天明陪了他一夜,见他的状态有些不忍心。
“沈哥,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沈宗野没说话,腿蜷得久了有些麻木,没办法起身,他缓了好半天。
“你喊出来,哭出来喊出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谢天明看着梁然的照片都会落泪,更何况沈宗野呢,可沈宗野不像梁悦那样哭喊,也不像乔思嘉可以哽咽。
这样高大挺拔的人好像在一夕之间被抽空了生命,只剩下躯壳。
谢天明说:“沈哥,你振作起来。”
“我知道。”沈宗野终于撑着膝盖站起身,“今天是几号?”
“23号。”
才23号,才过去三天。
他以为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以为他和梁然呆了那么多天。
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吗?那为什么他抱到的梁然那么真实。
“董自新在哪儿?”
“还没查到,来兴府是他的地盘,有他的保护伞,我们的人员还在查找他的线索。”
沈宗野说:“回局里,我要去找董自新。”
谢天明看了眼沈宗野肩膀上的枪伤,他伤到了肩胛处的神经,手臂的活动受限,身体里的玻璃也急需做手术取出来。谢天明有些担忧。
沈宗野垂眸看了眼墓碑照片里的梁然,微微抿起薄唇:“梁然,我办完案子就回来看你。”
梁然没有回应他。
她无声应对着他的单向道别。
沈宗野转身走向车里,回局里了解案件线索。
王有为阻拦他,不希望他带病参与工作,泰国那边已经有同事在追查董自新的线索。
沈宗野坚持要参与这个未完成的案子,他说他很理智,也很冷静。
他们将他送到医院的心理科做检查,他的确很冷静,原先的幻觉是急性应激障碍,他回答心理医生的每句话都很正常。
就这样,他坐上了飞往泰国的飞机,去抓捕逃掉的董自新。
第125章 第125章逆着光来,顶着天地……
沈宗野必须要找到董自新,他要为梁然报仇,要继续完成未圆满的缉毒任务。
这一趟谢天明和他是搭档,一起来到来兴府这座城市。
沈宗野穿着黑色短袖,头戴一顶鸭舌帽,下巴青色的胡茬没有来得及清理。他的眼睛太深了,这双眼睛里再也看不到起伏和光。他整个人颓懒,冷恣,周身的戾气。
谢天明有些欲言又止的担忧。
如今的沈宗野不需要伪装就已经一身毒贩的狠戾了。可在沈宗野垂眸看脖子上的平安符时,周身的冷戾一下子消散,眼神有独一的温柔。
沈宗野没有休息,下了飞机就去跟当地的同事汇合,听他们这几天查找的结果。他略沉思,没有迟疑,直接改变了搜查的地图。
“去清莱。”
“你有把握他在清莱?”同事问。
沈宗野没有把握,只是经过专业的分析。
“当地的保护伞不会把董自新藏在这里,会面临两国外交的风险。董自新带着陈沥周,陈沥周是个化学天才,懂得如何制毒。傅寒一直想得到董自新的制毒配方,他和董自新势均力敌,现在是他下手的最好机会。”
不管是抓到董自新还是陈沥周,对傅寒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从傅寒和董自新联合设计他的手段来看,傅寒绝对有这个野心。
沈宗野来到了清莱。
一同来的有六名同事,听他指挥,分别查起傅寒可能会出入的场所。
沈宗野在之前见傅寒的赌场暗查了两天,没有看到之前见过的熟脸。他去了Amber工作的地方和酒店,也没有打听到Amber在哪。听她一个女性朋友说她已经消失五天了。
沈宗野已经有些身体快消耗尽的疲惫,他额头很烫,脑袋有些昏沉,胃部的手术伤口也在感染。谢天明让他留在房间里休息,沈宗野不想停下来。
他一定要把董自新抓住。
谢天明买了药给他,沈宗野将手术伤口和肩膀上的枪伤消毒,他最近后背和腹部总有些痛,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没有取出的玻璃在作祟。
忍着这些伤,沈宗野去了地下赌场,折腾了两个晚上查到了Amber的踪迹。他没惊动Amber,跟踪了她两天,跟到了傅寒身边那名手下,辗转锁定了傅寒的位置。
傅寒见过沈宗野,沈宗野不方便出面,谢天明也在老单那里露过脸,只能由同事出面,混在了送餐的人员里面进了傅寒的一栋园区。
隔天,同事出来,确定里面有被关押的人员,看守极为严密。
要抓捕必须上报当地政府,但沈宗野又担心出现董自新那样的事件。
他思考片刻,问谢天明:“之前陈沥周想让雇佣兵去医院救我,那些人手呢?”
谢天明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想要那些人参与进来?”
沈宗野点头。
傅寒这处园区不大,是他做线上博。彩的产业,园区的高层都在这里。他还有另一处园区,那里员工密集,关押着很多高薪诱骗来的国人,才是傅寒的老巢。
董自新那天就是被傅寒的人带到高管这片园区,一同被关押过来的还有陈沥周。
抓捕那天,董自新给陈沥周注射了麻醉药品,才让陈沥周被迫被带到了这里。董自新也是中了傅寒的计,但那天不落入傅寒手上,他也没法活。
傅寒要他交出制**,董自新没配合。
傅寒很恼羞,不过也不敢动董自新,董自新上面还有保护伞,上头没放弃他,傅寒才没敢轻易动他。
傅寒把目标转向了陈沥周。
“你不说,我就让你儿子说。”
傅寒决定给陈沥周注射毒品。
已经拖了这么多天,陈沥周最开始让傅寒给他找来几种化学品,假装为他制毒,拖到了今天,傅寒也知道他是在忽悠他了。
他们把注射器里的毒品往外推出一点,陈沥周闻到了抵触的化学气味,明明针头还没有扎进他体内,他却浑身发抖,眼眶红透了。
他想起了梁然。
梁然在这个针头下倒在了那片枪林弹雨中,他伸出去的手无法触摸到她,他被徐川和査帕狠狠拽走。
梁然骤白的脸和鱼尾裙下痉挛的小腿都在他眼前浮现。
他质问董自新为什么要这样对梁然,她是他爱的人!
董自新冷笑,说他愚蠢,被女人给骗了。
陈沥周问:“她会死吗?”
董自新说会死,已经死了。
蓖麻素蛋白,无药可救的毒。
那天是20号的中午,他和梁然原本应该订婚的日子。董自新这样回答他。
他的爸爸还很嚣张,说这是对不听话的人的惩罚。
陈沥周没法再对董自新产生任何希望和感情。
他好像疯了,撕扯董自新的西装,咆哮地质问,他的眼泪大颗地涌下。
陈沥周不怕死了,梁然走了,妈妈走了,他行尸走肉地拖到现在,就是想等到机会对付董自新,如果警方找不到这里,那他就做这个让坏蛋受到惩罚的人。
傅寒进了房间,对被绑在椅子上的陈沥周笑:“啧,看你细皮嫩肉的,也是个文化人,我对你这种化学天才很是尊敬,你也别拿我的真心喂狗嘛,玩了我这么多天。”
“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要老实把天使糖弄出来,还是……”
“我做。”陈沥周说,“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要见我爸。”
傅寒有些不爽:“你救不了你爸,我只能向你保证不弄死他,只要你老老实实把东西做出来。”
“他受刑了吗?”
傅寒已经很不爽了,耐心被耗尽。
他的手下回答陈沥周:“傅爷放你们父子俩一条命已经够意思了,别仗着有人撑腰就以为我们不敢弄你们!再说最后一遍……”
陈沥周好像听懂了。
因为董自新上面的势力,还暂时没有被上面的人放弃,所以傅寒再想弄死他们父子也还不敢动手。傅寒打的应该是时间战,时间晚了,也许董自新马上就会被找到,被上面的势力救走。
他之前听李昭说过天使糖很受境外一些皇室贵族的喜欢。
陈沥周说:“谁说我要救他,我爸爸做了那么多年的毒品,自己还没尝过吧。”
傅寒眯起眼眸,盯着陈沥周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放开了陈沥周。
陈沥周来到了关押董自新的房间里。
这里四面没有窗户,就一张行军床和一把椅子。董自新被锁在行军床上,身上虽然看不到什么伤,但能看出状态很不好。
见他来了,董自新激动地坐起身:“沥周,他们把你怎么样了?是爸爸连累你了。”
陈沥周抿了抿唇,袖管里抓着那支注射器,停在床前。
董自新眼里动容,认真地看着他脸上的淤青和手背上的伤,流下眼泪说害他受苦了。
“过来,让爸爸看看你的伤。”
中年男人眼里泪水纵横,对他的关心和从前一模一样。
陈沥周僵硬地垂下头。
董自新抚摸他脸上的伤口,又流着眼泪看他手背上的伤。倏然,董自新夺过他手上的注射器,猛地对准他脖子。
“连你老子都敢害吗?”董自新已经脸色大变,冷冰冰睨着他,“你要杀你老子吗?”
陈沥周这才惊觉上当了。
他去抢夺,不顾一切将董自新按住。
董自新察觉他已经彻底疯了,也不再留恋父子情,把注射器对准他。
针头扎入了皮肤,陈沥周用脚踹开,皮肤瞬间被针头割破,鲜血冒出。
他竟然会这么愚蠢地相信董自新还会对他有那点父子情。
他爬起来,跳上行军床,压在董自新身上抢夺这支注射器。
董自新单臂抗不过他两只手臂的争夺,那支注射器没入了董自新体内,液体全部注进皮下。
董自新瞳孔失焦,张大嘴唇,脸色由惨白到猩红。
他虽然贩毒,自己却从来不吸毒,第一次被注射身体没有欣快感,只感到疼痛和不适,呼吸困难,他大口地吐出白沫。
陈沥周双手发抖,脸颊早已经冰凉一片。
他坐在董自新身边,等了一个小时,董自新缓过来,瞪向他的眼睛全是杀气,坐起身掐住他脖子。
陈沥周不会格斗,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挣脱出来。
他跌坐在地板上质问:“为什么?梁然是我最爱的人,你为什么要害她?”
他痛哭,哽咽。那些压抑的情绪到此刻悉数爆发,悲伤将他撕得四分五裂。
“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董自新恶狠狠盯着他,这一刻他们再也没有父子情,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滔天的恶毒。
“你以为我真的很爱你?这么多年不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是因为我很宝贝你?”
“哈哈,要不是老子精。子都死绝了,我会这么宝贝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妈妈又算个什么东西?想逃跑,想举报我,你们母子两个是一样的基因,喂不熟的白眼狼。”
陈沥周在董自新恶毒的语言里终于知道了真相。
他的妈妈是董自新亲手杀死的,董自新杀人,他的奶奶埋尸。
他的妈妈的确叫童习贞,是李富琴买来的生育工具。
他们那个寨子里男人太多了,都流行买女人来生孩子。李富琴一个人养大了董自新,董自新很听李富琴的话,李富琴觉得学历高的女人好,说一定要买一个有文化的,基因这种东西会遗传,能生出最好的宝宝,改善他们家的基因。
这事由李富琴去操办,就挑到了童习贞。
童习贞高挑、漂亮,皮肤白净,气质高贵,有文化有涵养。即使最开始那一年被铁链锁住,也不会说一句脏话骂人,实在太斯文了。
但童习贞不安分,太聪明,逃了六次,每一次都成功逃出寨子,但还是被寨子里好心的邻居抓回来。
明明董自新和李富琴对她那么好,不像别家让她干什么重活儿。他们家也没什么重活要干,董自新在外面跟着人贩毒赚钱,日子其实过得很不错。
后面童习贞不再逃了,和董自新过起了日子。
董自新的买卖违法,只有李富琴知道,他在外面跑时一失联就是几个月。童习贞也听话,和李富琴慢慢处成了最亲密的婆媳关系。
董自新每次回来都给童习贞带城里的衣服和护肤品,对她很好。
但童习贞一直没有怀上孩子。
李富琴带她和董自新去医院检查,寸步不离守着童习贞,那次童习贞居然还是想跑。
“我和你奶奶对她那么好,她完全没有心!”
那次回到家,董自新和李富琴却出奇地没有再用铁链惩罚童习贞。
因为医生说他的精/子质量极差,很难有孩子,有条件的话可以去国外做试管。
那天是董自新的天塌下来的一天。
作为一个固执守旧的农村人,生个儿子是他人生最大的一件事。
从那后他其实没再对童习贞报希望了,只想赚到更多的钱去国外做试管。
“我对你妈妈是喜欢的,但是她不知足。”董自新回忆着,恶狠狠说。
童习贞是一个很漂亮的城里姑娘,气质那么高贵,董自新也只是比她大两岁,不动心才不正常。他很喜欢童习贞,想用时间让童习贞习惯他们,接受他们的思想。
但是那年童习贞竟然怀孕了。
李富琴可以确定孩子是董自新的,因为童习贞每天都生活在她眼皮底下,绝对没有机会接触别的男人。
可董自新不相信。
医生都说了他就算做试管也很难有孩子,而且他一年才回家几次,怎么可能就让童习贞怀上了。
他开始对童习贞阴晴不定。
有时候暴怒地把她按在床上,不顾她怀孕就一通发泄。有时候看她被欺负得那么可怜,又心疼起来,对她道歉。
直到陈沥周的降生,董自新都等不及他满月,连夜抱去大医院做了亲子鉴定,才确定孩子真的是他的。
他把童习贞当成了神。
对她无条件地好。
他把陈沥周当成了最珍贵的宝贝,什么都买给陈沥周。
童习贞文化很高,陈沥周随她,讲话很早,喊爸爸很早,算数学、背诗什么都会,他继承了童习贞全部的优点。
董自新慢慢地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但他还是不知足,想赚更多的钱。
“我想把最好的给你们,我是真的为这个家在拼,但你妈妈不知足,现在你也不懂我!”说到这里,董自新眼底的恶意更深。
陈沥周在长大,童习贞也不再想逃,对董自新越来越关心。
但这些都只是童习贞麻痹董自新的手段。
她早就在董自新有次喝醉回家撂出他毒品生意的时候,把他的罪行都套了出来,记在本子上。
董自新第二天记起来这回事,逼问童习贞。童习贞装得和他一条心,劝他不要做了,她只想要一家人好好地,一起养大儿子。
董自新那时真的被感动到了。
他照旧做着这个生意,干掉了上家,坐到了当时最高的位置。
但有一天,李富琴打电话给他,让他马上回家。
原来李富琴发现了童习贞去找寨子里来修建信号塔的团队,想举报他。
那些被拦下的证据里有他杀过人的弹簧刀,无意带回家的毒品,童习贞记录的日记。
还有童习贞的求助信,信上说她是被拐卖来的,她的丈夫叫周大兴,是一名毒贩和杀人犯。
董自新把童习贞关在房间里质问。
童习贞说她恨他。
董自新锁住她手脚,要惩罚她,童习贞拼了命地躲,他失手扇下一耳光。
童习贞死在那一掌下。
李富琴骂他为什么这么冲动。
说孩子放学要回来了。
董自新失魂落魄。
那是他第一个后悔弄死的人。
但好在对待陈沥周,他有法子掩饰。
李富琴收拾干净屋子里的血,指挥赶来的査帕等人去埋尸,但忘了清理董自新鞋子上的血。
这件事他瞒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吐出来已经不觉得愧疚,带着全部的憎恶。
陈沥周蹲在地上,高挑的身躯早就只剩个空壳子,喃喃地喊妈妈。
他八岁失去妈妈,寻觅了这么多年的真相,用了二十年扑在仇恨上,原来凶手不是别人,是和他生活了二十年的最亲的两个人。
门外忽然传来枪声打斗声。
傅寒的人冲进来,拽起陈沥周就跑。
陈沥周:“出什么事了?”
“警察来了,跟我走!”
他们没管床上绑着的董自新,眼下带走陈沥周就是带走制**。
陈沥周说:“去实验室,有瓶哌。啶必须带上!”
接他的人说来不及了。
“必须要它,不能少!”
那人没办法,只能跟陈沥周冲去实验室。
陈沥周抱起几支试管跟上那人,上了傅寒的车。
……
来抓捕的人是沈宗野和当地的警察。
沈宗野用陈沥周那批雇佣兵先在傅寒最大的园区弄出动静,把人手引去那里,才带着警方围住这座园区。
董自新在傅寒这里也有心腹,只是之前不方便来救他。
这会儿趁乱,董自新被心腹救出那间房,冲向一辆汽车。
他单臂抓着车门,忽然有子弹嗖地穿过他头顶,打在车厢顶。
董自新猛回头,看到持枪的沈宗野。
青年一身的黑,眼眸深到可怖,逆着光来,顶着天地。
他身上的气场太冷了,仿佛把四周一切都冰封。
董自新快速还击,射向沈宗野。
又是一颗子弹袭来,这次直接击中他膝盖。
董自新跪了下去,仍抬枪还击。
沈宗野的枪法比他快,且准,直接射入他枪口,子弹擦过手掌皮肉,将他整条手臂都震得麻木。
青年停在他身前。
董自新快速往车里钻,却被沈宗野拽下。
董自新夹住沈宗野双脚,快速拔出弹簧刀袭击沈宗野。
沈宗野反握他手腕,好像只是轻松一折,就已经将他手腕脆生生掰折。
董自新痛嚎一声,踢向沈宗野。
沈宗野又将他膝盖折出脆响。
他们厮打在一起,但只有董自新知道他彻底要死在这一次了,彻底栽在沈宗野手里。
沈宗野满身的戾气,董自新见过这么多毒贩,从没觉得还有谁能比此刻的沈宗野更狠。
沈宗野招招凌厉,每一击都像是拆他的骨。董自新吐出鲜血,命悬一线,终于被赶来的警察拉出沈宗野的攻击。
沈宗野盯着他,双眼深邃到像个死人,周身可怖的气场让董自新第一次感受到害怕,缩向警察的手铐中。
第126章 第126章“梁然,起风了,你来……
怎么把董自新押解回国是个问题。
为了保证犯人人身安全和押解顺利,沈宗野散播出一趟航班信息,实则他乘坐的是另一趟航班。
等在机场的过程,沈宗野和同事一左一右坐在董自新边上,其他登机口的各个座椅上也都有他们的人。
谢天明去打听完消息回来,说他们散播出去的那趟航班果然遭到了临时检查,延时起飞了。
沈宗野淡淡扫向四周,视线锐利。
董自新这会儿发了高烧,坐在轮椅上,即便想冷笑也有气无力。
沈宗野冷冷扫了眼董自新。
董自新已经有些怕沈宗野,身上骨折的伤让他像个残废,不敢再惹怒沈宗野。
沈宗野起身假装去逛商店,留意着密集的人潮。
忽然有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出现在他面前。
“您好,沈先生,我们陆总想见您。”
沈宗野微怔。
想见沈宗野的人是陆朝。
他来在这边出差完,正要回国,刚才进贵宾候机室时见到了沈宗野。
沈宗野来到陆朝的候机室
陆朝已经知道梁然去世的消息,他当时在国外没有赶回国,对于他来说梁然是欣赏,是好感,也是征服。但是如今陆朝没有机会了,沈宗野也没有机会了。
虽然陆朝不知道梁然为什么愿意为了沈宗野付出这么多,也依旧看不起沈宗野,不理解梁然和沈宗野的感情。但他还是尊重梁然,知道沈宗野应该是在办案。
他说:“梁然临终前你在她身边吗?”
“嗯。”
沈宗野站在贵宾候机室,没有入座,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有什么遗愿吗?”
“没有。”
陆朝问:“你在办案?”
沈宗野没回答。
陆朝:“需要帮助的话可以上我的飞机,我的私人湾流,我九点回南城。”
沈宗野权衡了片刻。
陆朝说:“不是为了你,是我帮梁然。”
沈宗野最后带着董自新乘坐了陆朝的飞机,顺利回到南城。
他知道案子这么顺利不是因为他的功劳,是因为梁然。
他和陆朝道谢分别,像个正常人一样。
他把董自新押回局里,也像个正常人一般。
直到亲眼看到董自新戴上手铐脚铐,被关进审讯室。他走到办公室,口腔干燥,喉咙灼痛,去倒水喝,却轰然倒下去,口中不停吐出鲜血。
沈宗野被紧急送往医院。
他身体里残留的玻璃刺破了胃壁导致大出血,经过紧急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体内的玻璃也都重新在手术中全部取出。
办完这个案子,他好像一瞬间被抽空了身体,明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却又在清晨高烧不退,呼吸增快,氧浓度下降,再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抢救。
三天过去,沈宗野一直醒不过来,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他不断地高烧,持续性谵语。
重症监护室外,王有为和几名同事脸色都很凝重。
医生说:“病人已经呼吸困难,合并肺炎感染了,特效药都用上了,如果一直不退烧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护士说:“谁是梁然?他一直在叫梁然。”
谢天明背过身,擦掉眼泪。
江凛眼眶红肿,开车去怀城将梁悦带到了病房。
……
沈宗野醒了过来,他听到了梁然的声音。
但是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是梁悦。
是愤怒的梁悦,流着眼泪的梁悦,她满眼的痛苦和仇恨,瞪着他说:“你的命是我姐姐救的,我不允许你浪费她的命。你不配死,我要你活着,一直记得我姐,永远不能忘记她。”
一行泪划过沈宗野挺拔的鼻梁。
他退烧了,身体炎症得到控制,逐渐好转,转到普通病房里。
谢天明和何谨峰轮流在医院陪护他。
今天谢天明来得早,和何谨峰换着班,两人聊起局里的事,何谨峰走时和沈宗野打招呼,让他振作点,又叮嘱谢天明:“谢帅,好好看着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谢帅。
谢天明已经不叫卧底的化名了,叫回他的本名谢帅帅。
同事来看沈宗野时,叫的也是他的真名,沈淮宗。
他现在叫做沈淮宗,他已经不是沈宗野,不是那么案子里卧底的毒贩,也不再是梁然习惯的那个名字了。
“沈哥,今天感觉怎么样?”谢帅帅坐在他对面的病床上,“那些玻璃好凶险,医生说差点划破你喉返神经,真是万幸啊,不然你都不能讲话了。”
沈淮宗侧过脸,看着窗外。
一阵风过,吹动病房外绿色的梧桐树,叶子飘落在窗台上,阳光在晃动的绿叶里明灭斑驳。
沈淮宗说:“小谢,我今天想喝一杯热饮。”
“好,我去给你买!”谢帅帅很高兴,总算有了些笑脸。
“我家里二楼的抽屉里有一串沉香,和梁然给我的情侣戒指,你顺道帮我带来吧。”
“行啊,还有什么要拿的?”见沈淮宗终于肯主动说些话,谢帅帅很是高兴。
“我衣柜里有一件黑色衬衫,胸口有银竹,我想换这件衬衫。”
“没问题!”谢帅帅说,“早点清醒过来吧,沈哥,你要好好的,嫂子在天上能看到。”
沈淮宗抿起薄唇,笑了笑。
谢帅帅开车为沈淮宗拿回了这些东西,沈淮宗在他的帮助下换上了衬衫黑裤,戴上了沉香手串和戒指。
“谢谢。”沈淮宗接过谢帅帅递来的雪梨水,“好像凉了。”
谢帅帅摸了摸,还是温热的。但沈淮宗说凉了就是凉了,他马上说:“我再出去买一杯,马上就回来。”
病房里只剩下沈淮宗。
他下巴青色的胡茬已经清理,面容干净,身上的衬衫也显得他英隽有神,恢复了往昔的英气。他从病床上坐起来,看着窗外。
满目摇晃的绿,阳光无限地明朗。
起风了,是个好天气。
沈淮宗将输液瓶上的管子拔下,空气瞬间涌入输液管中。
他调快了输液速度,输液管中最后一段药水进入了静脉,空气也瞬间涌入。
“梁然,起风了,我带了你爱喝的雪梨水。你来接我吧。”
他躺回病床,抚摸着沉香上那颗有裂痕的蓝色翡翠。
他们不会知道他在昏迷中听到了梁然的声音,可是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梁悦时的失望。
他们不会知道明明他在昏迷里又见到了梁然。
梁然在笑,她的笑依旧清冷,像绿野上高悬的月亮。
他躺在那片绿野上,她笑着拉他起来跳探戈。
他的梦明明那么好。
明明他已经见到了梁然。
“淮宗!”
江凛冲进了病房,看到眼前场景失声喊大夫。
江凛拔掉沈淮宗手背上的针头,惊得嘴唇抖动。
沈淮宗呼吸困难,想挣开江凛。
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将他脚位抬高,身体朝左侧卧,紧急罩上氧气,飞快推进观察室里。
幸好江凛发现得及时,进入他静脉中的空气还不多,否则马上就会造成严重的空气栓塞,无力回天。
谢帅帅在病房门口受江凛的训,懊悔极了。
刚才是谢帅帅下去买奶茶时撞见了江凛,江凛一听觉得不对劲,二话不说冲上了病房。
沈淮宗服过药,那些空气已经排出了体内,对他的生命没有任何威胁。
他在痛苦。
江凛说他的命是梁然救的,他不能辜负梁然。
可他太想见到梁然了。
他知道活下来才对得起梁然,但是他闭上眼睛的话却能见到梁然。
他想见她。
他想抱到她的身体,听到她的声音。
他的身体很痛。
胃部的手术伤口和背部腰部取玻璃的微创伤口都很痛,他想见到梁然,只要梁然抱一抱他,他就不会痛了。
他无法接受现在的生活。
他不敢回家,不敢回到梁然居住过的房子。他无法接受推开门再也看不到她,他无法去适应没有梁然的生活。
以后还有那么长,他要怎么过?
他想见到梁然,他只想见到她。
江凛认真看着他:“淮宗,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梁然离开了,但是你面对现实吧。她是因为爱你才去找你,她是一个理智的人,做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你不想知道她给你留了什么吗?”
这一声让沈淮宗睁开眼睛,手指颤动。
江凛身后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叫严津,是梁然的律师。
江凛这趟来就是因为乔思嘉告诉他梁然的律师在找沈淮宗,他才带着律师过来,万幸救下沈淮宗。江凛说,这次救下他的也还是梁然。
“如果不是梁然,我今天也不会过来。你先听听她都给你留了什么吧。”江凛退到了病房门口。
严津推了推眼镜,展开几份房屋赠与书。
“你好,沈先生,我是梁女士的律师,她生前做过财产分配,将她名下的四套房产都赠与你。之前葬礼过后一直没能联络上你,这是赠与书,你看一下。”
在做好决定去找沈宗野时,梁然就已经抱着回不来的心态,做好了一切安排。
她名下的存款、基金、期权全部留给了梁悦,也许是知道沈宗野不会要她的钱,她没有给他留下过钱。她把南城她居住的房子留给了沈宗野,那是他们愉快相处的地方;她把明汇路上那个新家留给了他,把宁城她买下来的那两处房产也留给了他。
她开过的车子留给了他。
还有葡萄的抚养权也是他的。
沈淮宗手指颤抖,左手残疾的大拇指根本握不住这么轻飘飘的纸。
它们仿佛比任何物品都要沉重。
严津又递给他一封信。
“这是梁女士的信,也是给你的。”
沈淮宗瞳孔一震,目光死死落在那封信上。
信封上写:沈淮宗(收)
他接过,手指抑制不住地抖动。
他抬头看着严津:“还有什么吗?”
严津嘴唇微抿,身为律师,他严格保护着客户的隐私。
他说:“没有了。”
严津离开了病房。
沈淮宗看着信封上梁然的字,忽然没有勇气打开。
眼泪顺着鼻梁滚落,信封在他手指的颤抖中被他展开。
第127章 第127章一个人一生只仰望一轮……
“沈宗野
嗨。
不知道要写什么开头,宁城的天气很好,今天是晴天,晚上的风很轻盈,我坐在你和小谢曾经的公寓里给你写下这封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我想你可能会难过,我知道的,你会难过,但我不想你太痛苦,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没有后悔。
沈宗野,你不要难过了。
这两天我来了宁城,这个房子是一对情侣租住了,我想把它买下来,这里有我想留下来的回忆。真奇怪,明明之前我们不知道各自的身份,都那么讨厌对方,现在想起来我觉得有些好笑呢。
你不在的这三个月时间走得太慢了,跟你说个小秘密,我以前在工作的时候从来不会出错,但是上周我竟然算错了一个公式,好丢人!你不许笑我啊。我真的好想你,沈宗野,我太想你了。
你走的这三个月我每个工作日都会收到你送的那朵粉色玫瑰,每次下班我就在想,今天我下楼的时候会不会看见是你亲自来送这朵玫瑰……但是见不到你也没关系,我照样在工作,照样在过每一天。
我希望你也能像我这样。
照常地过好以后的每一天。
沈宗野,我好像告诉过你,你的身上有一股力量让我沉溺。
我喜欢这股力量。
我的性格太淡了,是你让我知道喜怒哀乐,让我知道动心的感觉。我很感谢你,和你拥有的过程很快乐。
我们是哪一天在一起的呢?我记得是七月的一天吧,一个没有风的晴天。时间好像不是那么久,所以,你应该能放下我的吧。
我和你说过我妈妈是救一个轻生的女孩离开的,我讨厌轻生的人,我想你应该不会成为我讨厌的人。悦悦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陪她长大了,如果你工作之余还有精力,我希望你能保护她平安健康地长大,毕业、结婚,谢谢你。
沈宗野,有点改不过来了,我喜欢叫你这个名字,抱歉,一直没有好好叫过你的真名。
以后你就叫回沈淮宗吧。
不要留念过去。
不要停在从前。
不要难过。
做回沈淮宗,做你喜欢的缉毒事业吧。
沈淮宗,你会记得我多久啊?
忽然好想知道啊。
不知道人死后会不会还有灵魂,如果我还有灵魂的话,我应该会在你看不到我的地方悄悄地来看你。这么一想就算我扮鬼脸吓你的话你也不会害怕诶,那好没意思啊。那我就彻底走了吧,我应该会去有我爸爸妈妈的地方,和他们在一起。如果有轮回的话,希望下辈子你要认出我,好吗?
沈宗野,忘记一个人需要一点时间。
等你把我忘记那天希望你就放下我们短暂的经历吧,去爱你的生活,去爱你身边的人和事情。
沈淮宗,我快乐过了。
去找你时,我没有回头。
所以,你也不要回头了,答应我。
最后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这个世界其实只有你一个人;
你在,世界就在,我就存在。
你不在,世界就没有了,我也不会再存在了。
沈淮宗,
祝你每次任务归来都是平安。
祝你往后余生都在没有风的晴天。
沈淮宗,再见。
梁然
5月5日于宁城”
这张信纸明明很轻,摊在沈宗野掌中却有千钧的沉。
他无力地埋下了脊梁,被这封信压弯了这一生。
他想和梁然说话,说好多好多的话。他被关在董自新的地盘上三个月,攒了很多的话想和梁然说,那天他怕她没有力气了,不敢对她讲太多的话。
可他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分别这一百多天,她是不是也有好多事情要和他分享?他想听她讲话。
他想听到梁然说她想他,她爱他,她想要他来陪她。
而不是满纸的忘了她。
他怎么可能忘记梁然。
一个人一生只仰望一轮月亮。
沈淮宗忽然想说“我恨你”。
他恨梁然祝福他往后余生都是没有风的晴天。
明明她喜欢有风的时候他来看她。
他恨梁然满纸的放下和忘记。
他恨梁然没有开口对他说过“我爱你”。
他恨她永远留在了25岁,而他还要一个人趟过余生漫长的潮湿。
信纸被泪水打湿了一角,沈淮宗逼回眼泪,小心翼翼把信藏好。他蜷缩着,把信紧紧贴在心脏的位置。
……
沈淮宗提前出院了。
他还有案子要侦办,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结束。
他逮捕了孟曦。
孟曦坐在审讯室里,面对沈淮宗很是惧怕。
沈淮宗穿着执勤蓝色衬衫,已经没有了病中的颓废。他修长挺拔,一身掩饰不住的威压,双臂撑在孟曦审讯桌前时,领带垂落,气势逼人,他的眼眸极深,带着地狱般的压迫。
“为什么绑架梁然?”
“我、我说过了,是她、她主动找到我的!”孟曦不敢抬起眼睛。
“哪天开始收到消息绑架她?”
“4月十、十九号。”
“和谁联络?”
“陈总爸爸的手下,一个叫青、青哥的男人。”孟曦还是很害怕。
“都跟踪她去过哪些地方?”沈淮宗字字冰冷。
“她的公司、她的家,还有……”孟曦说,“还有火锅店。”
“把她绑架到第二现场还是第一现场?”
“没有!”孟曦抬起头,“是她主动找我的,真的是她自己要我去联络他们的!”
孟曦不敢面对沈淮宗的审视。
眼前的男人虽然穿着警官的制服,但是周身气场太过冰冷了,那双深成渊的眼睛也仿佛随时都会把人拆骨。孟曦不敢说梁然流产的事,她不敢招认,连跟踪梁然去过医院她都不敢说。
沈淮宗反复地审讯孟曦,最终是谢帅帅来说孟曦他们当时的确放弃了绑架,何詹说是梁然主动搭乘了孟曦的车。
审讯到这里被其他同事接走,他们担心沈淮宗的情绪造成逼供。
但沈淮宗不想放过伤害梁然的人。
他去了董自新的审讯室里。
董自新完全不配合审讯。
这样的毒枭被抓到几乎都是零口供,他手底下的人也全都是零口供,除了承认杀过人,贩毒的事只字不提,毒品和制毒化学品摆在眼前也嚣张地给出一句“没得招”。
沈淮宗站在董自新面前时,董自新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
沈淮宗睨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怜,哈哈哈死了最心爱的女人,还不知道你女人都为你付出过什么……”
话突然戛然而止,因为沈淮宗意识到梁然还承受过别的,冲到董自新面前揪起他整个人。
同事连忙拦住沈淮宗,狠狠将他扯开。
“你把梁然怎么了?”沈淮宗双眼猩红。
董自新说:“还能怎么了,她这么漂亮,我不得玩玩她。”
沈淮宗狠狠一脚踹在董自新脸上,董自新鼻血直流。
沈淮宗被四个同事连拖带拽拉出了审讯室,被王有为严格教训,记了处分。
“这是审讯室,你还像个人民警察吗?!后续的案子你不要参与了,好好养伤。”
沈淮宗承认错误,说还要参与审讯。
王有为看着他违心的道歉,知道他是恨死了董自新,王有为语气放软:“我知道你不好过,我们谁都恨毒贩,但我们得按规章制度办事,你好好回去养伤吧,枪伤没好你的手臂不想要了?还有手术的伤也没好全,你这副身体是梁然给你的……”
沈淮宗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梁然的家,住在了宿舍里。
傍晚时,王有为说审讯了董自新,董自新说只是为了刺激他,没有侵犯过梁然。董自新毒瘾发作,苦苦求着警察给他点毒品,他当时的情绪应该不会说假话。陈沥周也可以作证,陈沥周说他问过梁然,梁然没有说过有被董自新侵犯,这一点可以请沈宗野相信。
陈沥周也被关押在审讯室里。
那天的抓捕中他带着化学品冲向傅寒的车,不是为了逃跑,而是利用化学元素引爆了汽车。
傅寒当场被炸身亡。
陈沥周因为跳车及时没有危及生命,受的伤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很配合审讯,招供是他在宁城制作了轻松二号,由郑贵和李建安两名吸毒人员替他贩卖,目的是为了引出轻松一号背后的毒贩。去年四月,李建安被董自新查到,死在了董自新手里头,陈沥周也因此知道了董自新在贩毒。董自新将他骗到境外,用麻醉药物在他无意识的状态下诱导他说出了轻松二号的制毒配方,制作成毒品天使糖。
陈沥周还说出董自新杀害童习贞等恶性,态度良好,很配合警方。
王有为说:“陈沥周想见你。”
沈淮宗走进关押陈沥周的看守所。
陈沥周穿着单薄的囚衣,往昔斯文儒雅的人脊梁佝偻,镜片后的眼睛深深看着沈淮宗。
沈淮宗微抿薄唇,坐到了他对面的铺位。
他们俩无声了好久,四周一片寂静。
陈沥周说:“然然在你怀里走的吗?”
沈淮宗微抿薄唇,他明明是在回答,但发现竟没有声音,他沉重地开口,僵硬的声音从喉咙发出。
陈沥周听着:“她有什么遗愿吗?”
沈淮宗沉默半晌:“她想穿上婚纱。”
“那她穿了吗?”
“穿了,她穿上婚纱,很美。”一滴泪落进地板,顷刻隐去了痕迹。
“她有提到我吗?”陈沥周沉默很久,这样问。
沈淮宗抬头看着陈沥周:“好好配合案子吧,端了傅寒的园区,你有功。”
陈沥周知道沈淮宗这样回答就是梁然没有提到过他了。
他流下眼泪,对沈淮宗说:“在我们假装订婚那天,她说希望她爱的人以后都有好天气。”
沈淮宗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走出看守所,走出办公大楼,一辆辆警车停在院中,墙外蓝天白云,正是一个晴天。
……
梁然的三七这天,沈淮宗终于回到了她的家里。
从前奶奶说去世的人会在某一个第七天回到她最眷恋的家里,来看她留恋的人。
沈淮宗站在门口,看着豪华宽敞的客厅,看着落地窗外繁华的南城——满眼的空。
他这些天不敢回来,他不知道要以什么姿态面对没有梁然的生活。他站在门外,沉默好久,慢吞吞走进去。
这么宽大的房子没有了女主人,没有了爱闹的猫咪,好像被魔法缚住,隔离在了城市之外。
他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要做什么。
快到下午了,应该要先吃饭吧。
沈淮宗去楼下的超市买了食材,这家超市的东西梁然喜欢,季阿姨常来这里买。他买好了菜,经过了顾欣的糖水铺,店铺已经转租,新的招牌是一家法式烘焙店。沈淮宗看了眼,沉默地走回家。
他做了梁然爱吃的菜,煎了两份牛排。他盛好了两碗饭,放到餐桌的面对。哦,忘了倒酒了。
他去酒柜里找出一支龙舌兰,倒了梁然喜欢的蓝莓汁进去,捣了一颗青柠。
沈淮宗回到餐桌上,把牛排切好放到对面。
“梁然,你应该在的吧?”
沈淮宗碰了梁然的杯子,酒液轻轻晃动,一层蓝紫缠绕在清透的酒液里。他偏过头,看到玻璃窗上他的脸,看到梁然漂亮的身影。
他猛地回身,客厅依旧只是一片空荡。
沈淮宗紧紧盯着落地窗,锃亮的玻璃上只有他自己的身影。
他嗓音有些嘶哑:“然然,你来了是吗?”
“我知道你来了,我不会听你的话,我不会忘记你,我不会好好地过,我要你留在这里,每天都在我身边,不许走。”
“你听到了吗?梁然,你不许走。”
沈淮宗咽下这顿晚饭,喝完梁然那杯酒。
夜黑了,一轮弯月升在落地窗外。
沈淮宗不知道要怎么度过黑夜,他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整个家明亮的光刺痛眼睛。
他在卧室坐了会儿,满屋的香气,那股兰香寂雪的香味是梁然身上的味道。
他走到衣帽间里,拉开衣橱。
满目的蓝色。
浅蓝、灰蓝、深蓝……全部都是蓝色。
乔思嘉说梁然每天都穿蓝色,有时候是蓝色的衬衫搭配灰蓝色的短裙,有时候是蓝色的长裙搭配蓝色的西装。她把蓝色穿得清冷又明艳,穿成独一的颜色。
一颗泪从眼角滚落。
沈淮宗把脸埋在裙子里,柔软的面料贴着皮肤,冰凉凉的触觉,他却割舍不开了。
他在衣帽间里站了好久,受不了房子里这股安静,他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播放他和梁然没有看完的那部电影。
可他听不进去剧情,觉得吵,起身走进梁然的书房。
晚上十一点了,书房的窗外是城市璀璨的霓虹灯。
办公桌上依旧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季阿姨隔三差五会来打扫。
桌上按梁然的习惯放着绘画纸,平板和笔。
他坐到椅子上,抚摸她曾经手指落下的地方,拉开抽屉。
梁然的手机躺在抽屉里。
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
“沈宗野,我手机的密码是201879。”
